《乾隆后宫之令妃传》 001 皇后失子 深秋的风,钻进骨子里凉,红颜从茶水房出来,叫风沙迷了眼,才要抬手揉,宫门前一阵动静,小太监进来通报:“皇太后驾到……” 所有人撂下手中的事,依序跪在门前恭迎,红颜放下茶盘要跟上去,却听人唤她:“赶紧过来搀扶主子。” 随着这声音,面容憔悴的皇后从绣了万寿祥云的门帘后闪出身子,红颜忙两步奔上前,躬身搭一把手。 皇后踩着花盆底摇摇晃晃站定,冰凉的五指碰着才侍弄了茶水的红颜,这一暖竟没来由的往心里钻,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这个面生的小宫女。 此刻,太后的凤驾已到长春宫门外,皇后摸了摸发鬓便要出迎,可不等她走几步,宁寿宫的华嬷嬷已疾步进来,亲热又殷勤地上前搀扶皇后:“太后说了,您身子弱,在屋里等便是。” 皇后哪里肯听,颤颤巍巍往门前走,门外宫女太监已拥簇着太后进门,红颜只匆匆看了一眼,却觉得年近五旬的皇太后,比年轻的皇后要精神许多。 婆媳俩一道进了寝殿,门帘放下,内殿里再没有红颜的事,她想起方才的茶水,赶紧又回茶水房去重新沏过。 果然很快有人唤茶,皇后贴身的宫女宝珍亲自过来,一面吩咐小宫女准备,一面走到红颜身边,轻声道:“方才娘娘看了你呢,下一回要是再遇上,娘娘若问起名姓,你可要机灵些。你阿玛既托了我,我必然会照顾你。” 红颜福了福,垂首恭敬地说:“多谢宝珍姑姑,奴婢能在长春宫里当差,已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不敢再劳烦姑姑费心。” 宝珍却叹口气,往寝殿的方向望一眼,眯着眼似在自言自语:“只怕过些日子,就该换人了。” 红颜听得半句,却不明白姑姑话里的意思。她只知道,二阿哥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后娘娘把二阿哥从阿哥所接回来后,日夜服侍在儿子身边,渐渐的,她自己也要成了病人。 “磨蹭什么,太后等着用茶。”宝珍忽然的呵斥,叫红颜回过神,可偏偏有宫女惧怕这一声,吓得将茶杯摔在地上。 惊心的碎响,惹得宝珍横眉竖目要骂人,外头却先慌乱起来,有小太监跑进茶水房来喊:“姑姑快回去,二、二阿哥不好了。” 这一句话后的长春宫,呈现的是红颜进宫当差两个月以来从未见过的光景,她跟着旁人一道跪在庭院里哭,可是进宫前阿玛就对她说,在宫里不能随便掉眼泪,掉眼泪便是有人死了。 那一天,是乾隆三年十月十二,皇后富察安颐唯一的儿子,因病夭折。 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来来往往多少人,长春宫中只闻哭声,茶水房里宫女们说,皇上来了三天没离开皇后娘娘一步,红颜看了眼桌上的茶具,她这几天比往日更小心地侍弄擦洗,可惜不论送去什么茶,也不见帝后多动一口。 “就要送二阿哥走了,都赶紧出来。”门外有人来喊,宫女们忙将发髻上的白珠花扶周正,红颜跟着出来,外头已罗列许许多多的人,她们到廊下跪着,才俯下身子,就听有人在哭:“娘娘保重,娘娘您松手吧,娘娘……”< 002 是朕撞了她 寝殿门前,皇后正抓着二阿哥的棺木死死不肯松手,这几天来她不哭不闹,果然到这一刻,让人措手不及,宝珍跪在地上哭求,抬棺的侍卫更不敢用强伤了皇后。 弘历从门内走出,衣不解带的三天,年轻帝王的脸上蒙了一层胡渣,先帝驾崩时他都不曾如此狼狈,康熙爷从前时常教导儿孙要仪容整洁,可是这三天,为了他伤心欲绝的妻子,皇帝竟连早朝也罢了。 “安颐。”弘历从身后抱住了皇后,希望她把一切都依靠在自己的肩上,慢慢将她的手从棺木上移开,在她耳畔说,“朕在这里,安颐,还有朕在你身边。” “永琏,我的孩子,皇上,永琏好可怜……” 三天了,哭灵的人无数,红颜终于听见皇后的哭声,她不禁抬头,看见皇帝紧紧拥着妻子,侍卫们抬着二阿哥的棺木离去,皇后伸出的手被他拉回来,牢牢地握在掌心。皇后绵软的跌在丈夫怀中,仿佛将一切,都交付给了他。 那天不知跪了多久,长春宫里的一切散了时,红颜的膝盖疼得钻心,可所有人都把辛苦隐藏了起来,眼下时候,一点点差错都会掉脑袋。 送走了二阿哥,皇帝依旧寸步不离地陪在皇后身边,宫女们私下都说万岁爷情深意重,红颜心里亦默默为那日所见的帝后情深而感动,不过她唯一能做的,是将呈送给皇上和皇后的茶具擦得锃亮,用最好的泉水烹煮茶汤。 转眼,二阿哥殁了已有五日,皇太后因伤心而抱病,却下懿旨要皇帝不必在乎她,说如今谁也没有皇后来得痛,他们是结发夫妻,应当风雨同舟。 这一天,红颜听宫女们议论,说娘娘跟前伺候的要换新人,她才想起宝珍姑姑那天的自言自语,不料没多久,宝珍就派人来,吩咐红颜将茶水直接送入内殿。 进宫两个月,红颜在长春宫茶水房当差,只是侍弄茶水后送到寝殿外,再由里头当差的宫女来接应,今天将是她头一回走进皇后娘娘的寝殿。然而对于年仅十三岁的新人宫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下,红颜端着茶盘小心翼翼走到寝殿门外,可门前的小太监才为她打起门帘,突然有人冲出来,站在门外的红颜猝不及防,连着茶盘一起被推倒在地。 茶杯摔得稀碎,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而红颜一睁眼,皇帝正站在眼前。 “哪里的宫女,眼珠子派什么用?” 但听吴总管斥骂一声,就有小太监去拽起红颜往外拖,弘历只是皱眉看了眼,手里挽着袖口往门外走,一面恼怒吴总管:“他们也太着急,难道要朕丢下皇后不管?朕不是叫你都拦下么?” 可是走了三四步,弘历突然停下来,转身指向正被拖走的红颜道:“罢了,是朕撞了她,不要为难她。眼下皇后伤心,长春宫里但求太平。” 太监们应声松手,被吓得发懵的红颜跌在地上,眼看着明黄色的身影渐渐离去,有人踢了她一脚说:“还不赶紧磕头谢恩,万岁爷免了你的死罪。” 红颜却一怔,呆呆地望着小太监,毫无反应。 宝珍听见动静从里头出来,见这光景,忙将众人支开,带着红颜退到后院,扯一扯她松散的发髻,忍不住责备:“再有下一回,可就没这么好命,如今我明着提拔你,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可别连累了我。” 红颜惊魂未定,还游神在刚才的一幕,这几句话根本没听进去,被猛拽了衣裳,才醒过神,宝珍正说:“择日不如撞日,你赶紧去换衣裳把头发抿好,等下子随我去娘娘跟前伺候。” 这些事轮不到红颜来拒绝,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其他宫女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下匆匆换了干净衣裳,再回来时,宝珍已经在门前等她,可才要带着她进去,门前的小太监一脸不情愿地来通报:“姑姑,各宫娘娘来了。”< 003 各宫请安 宝珍闻言不禁皱眉,朝那小太监递过眼色后,便喊上红颜进门。 第一次踏入皇后寝殿,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叫她禁不住心疼起这里的主人。宝珍示意红颜等站在屏风后,她绕过屏风去,说:“主子,贵妃、娴妃几位娘娘来请安。” “知道了。”皇后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宝珍又絮絮说了些话,才喊她,“红颜,进来。” 更衣、梳头、匀面、上妆,所有的事在宝珍的主持下井井有条,红颜入长春宫后虽是伺候茶水,可进宫前阿玛就派人专门教她学梳头,说是在宫里,要讨主子娘娘们欢心,梳头上妆是最吃香的手艺。 皇后端坐妆台前,脂粉掩盖了她的憔悴,红颜扶着发髻对着镜子插入最后一支簪子时,瞧了一眼镜中的皇后。传说中的富察家小姐,果然绝美雍容,只是一眼,红颜就明白,皇后是高高在云端,遥不可及的人。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皇后看着红颜,忽然开口问。 “咳咳……”宝珍在一旁干咳,想给红颜递眼色,要她机灵些。 可是红颜先傻了,是皇后在与她说话?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在与她说话? 然而等不及红颜应答,外头来说各宫娘娘已在大殿等候,皇后轻轻一叹:“咱们这就去吧。” 见皇后起身,红颜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宝珍轻轻推了一把,示意她搀扶着娘娘,皇后已是习惯了出行被人簇拥,很自然地将手搭上红颜,可是那热乎乎的手,一下勾起之前的回忆,皇后想起儿子殁了的那一天,她也曾被这双手温暖过。 “走吧。”皇后神情淡淡,挺直了背脊便往大殿去。 当今后宫,有名分者,如贵妃高氏、娴妃那拉氏、纯妃苏氏、嘉嫔金佳氏、贵人海佳氏、陈氏等,都是昔日宝亲王府的旧人。 皇后虽是元配嫡福晋,但在她之前,四阿哥弘历身边已有了侍妾富察氏。富察氏生了大阿哥永璜,自己却走在先帝之前,作为皇长子之母,虽然故世后享尽哀荣,但如今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与她无缘。 而这些女人们,大多曾经只是卑下的侍妾,随着丈夫君临天下,也站到了这世间里女人地位的最高处。 红颜轻扶皇后步入大殿,便听整齐的请安声,之前曾远远地见过各宫请安的架势,今日离得近看,娘娘们都着素色,一眼望过去,唯有挺着肚子大腹便便的嘉嫔十分扎眼。 皇后在宝座安坐,气度非凡,根本不像是才失了独子的人,红颜躬身垂手立在一边,听见娘娘们彼此寒暄劝慰,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忽然有人喊一声“贵妃娘娘,小心。”,才打破殿内沉闷的气氛。 红颜悄悄抬眼,是众妃为首的高贵妃,坐在她身后的海贵人正双手捧着贵妃的手,而贵妃手里是一碗热茶,海贵人关心地问:“娘娘,您没事儿吧,臣妾替您放下。” 曾听同屋的宫女说过,贵妃娘娘是个病美人,此刻红颜再望一眼座上的皇后,果然皇后气色再不堪,也看着比这位强一些。红颜不敢造次,匆匆低下头,但不多久皇后就以贵妃身体不适为由,要大家早些散了。 长春宫门外,贵妃被众人簇拥着,坐上软轿离去,娴妃、纯妃随后,但听陈贵人在后头殷勤地说:“嘉嫔娘娘怎么不坐轿子,您要小心身体。” 嘉嫔却故意挺一挺肚子,将毫无敬意的目光掠过眼前二位,骄傲地笑:“太医讲,要多走动走动,才容易生。”她是美艳的女人,即便孕中,也足以傲视群芳,自认贵妃娴妃都不及她,而她现在最最骄傲,便是这肚子里的孩子。 娴妃、纯妃念她腹中有皇嗣,允她先行,看着嘉嫔大摇大摆走开,方才还一脸谄媚的陈贵人跟上前,与二人道:“嘉嫔娘娘也太没有眼色,在皇后娘娘面前,还时不时显摆她的肚子,像是故意戳娘娘的痛处。不过是生个孩子,谁不能生似的,纯妃娘娘,三阿哥可好?” 纯妃生性淡漠,不论是在宝亲王府,还是进了宫,素来不与其他女人往来,这会子也是身边的宫女应付着,她自己则漠然往软轿走去。 陈贵人见纯妃如此,也不敢再多纠缠娴妃,等几位娘娘离去,便各自散了。< 004 还要提防小人 长春宫内,皇后回到寝殿,才梳好的头这就要拆,红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忽听皇后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红颜一怔,但记起了宝珍姑姑教导的话,忙屈膝道:“回娘娘的话,奴婢魏红颜,过了年就十三了。” 皇后微微蹙眉,回身看向她,问:“名字也听着耳熟,哪一旗的?” 红颜道:“内务府汉军正黄旗。” 皇后颔首:“是正经包衣旗的人。” 宝珍见红颜呆呆的,便上前解释:“红颜今年八月才入宫,他阿玛魏清泰是内务府管领,最老实巴交的人,奴婢在西二所和王府时,就因宫里的事与他打过交道,那日去内务府选人,听说这孩子是魏清泰的女儿,奴婢就选了她。红颜来了两月一直在茶水房,很是本分,和她爹一模一样。” 皇后并无心听这些,如今她还能对什么上心呢,那么大的儿子说没就没了,这五天若非皇帝寸步不离守在身边,她兴许就已随儿子去了。 宝珍见主子漠然,便知不该再多嘴,待得皇后歇下,就带着红颜出来。 “你们去门前候着,娘娘浅眠,可不许偷偷说话吵着主子。”宝珍吩咐几个小宫女在门里值守,随后叫红颜跟她走。 两人到了长春宫静谧的后院,宝珍见四下无人,便叹息,“你这丫头胆子太小,你要明白自己跟了什么样的主子,再没有皇后娘娘这般菩萨心肠的人,你往后只要处处细致地把主子服侍好,就错不了。再要机灵一些,不能什么都等主子来问你,也要谨慎一些,不该说的不要说。” 红颜诺诺地应答着,她心里明白,是皇后娘娘太高贵让她不敢直视,是皇后娘娘如今太可怜,让她忍不住心疼。 宝珍朝外努了努嘴,道:“平日里远远瞧着不真切,今天你也算见识过,我问你,各宫娘娘的模样,可都记仔细了?” 红颜点头道:“都看了几眼,应该是记下了。” 宝珍压低了声音说:“这几位都是王府旧人,皇上还在宫里做阿哥时,好几位已经和主子一起在西二所伺候,娴妃娘娘倒是最后一个来的,那时候已经在王府了。” 红颜不明白宝珍说这些做什么,却见她眉心一挑,抓紧了自己手腕道:“都不是省油的灯,往后不仅伺候主子,还要护着主子,替她提防小人。” 红颜心里扑扑直跳,愣了半晌,问宝珍:“姑姑,娘娘跟前的人,做什么都换新的?” 宝珍轻叹:“一则都是伺候过二阿哥的,万岁爷怕娘娘见了伤心,打发他们守灵去。二则……”她眼神幽幽,仿佛对红颜也十分戒备,“便是觉得从前那几个,都不可靠。” 红颜的手腕被宝珍捏得生疼,挤出几个字来:“奴婢一定、一定好好伺候娘娘。” 宝珍轻哼:“如今最可恶,就是启祥宫那一位。” 启祥宫里,嘉嫔不知自己正被人议论,挺着肚子刻意站在屋檐下,瞧见海贵人从门外归来,她哼哧一笑:“海姐姐,贵妃娘娘可安好?” 海贵人是蒙古八旗科尔沁来的人,早年被先帝孝敬皇后亲自选了伺候在四阿哥身边,本是比嘉嫔这种宫女上位,连格格名号都没的侍妾强许多,可嘉嫔胜在肚子里有了龙种,一同的身份搬进启祥宫,如今生生高她一肩。< 005 就是瞧不起孝恭皇后 “娘娘吉祥。”海贵人带着宫女上前行礼,垂首应道,“贵妃娘娘那儿太医瞧过了,还是老样子。” 嘉嫔傲然挺起肚子,冷笑:“海姐姐那么在乎贵妃娘娘,不如搬去储秀宫,启祥宫里地方小转不过身,等我有了小阿哥,他若日夜哭闹,就该吵着你睡觉了。” 海贵人抬眸一笑:“启祥宫里挺好的。” 嘉嫔啧啧:“可外头都传说,你与我不和睦,巴结着贵妃娘娘,想离开这儿呢。你瞧今天的事,贵妃不过是捧着茶碗晃一晃,娴妃娘娘坐在一旁都没看见,你坐在后头,怎么就冲上去了?” 海贵人满不在乎:“恰好臣妾瞧见,瞧见便是瞧见了,还要什么缘故呢。”她福一福,说换了衣裳要去宁寿宫伺候太后,不等嘉嫔点头,便带着宫女径自走开。 嘉嫔见她目中无人,如何能不恼,偏偏自己当年被先帝孝敬宪皇后嫌恶,惹得昔日的熹贵妃如今的皇太后,也连带着不喜欢她。在太后跟前远不如海贵人吃得开,任何事一提起太后,她就只能闭嘴。 “什么东西?”愤愤不平的女人恨恨啐了一口,转身回自己的寝殿,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什么,问近身的宫女丽云,“方才皇后娘娘身边,是不是站了张新面孔,我瞧了几眼,怪水灵的。” 丽云道:“长春宫寝殿里伺候的人,都换了新的,说是万岁爷的意思。” 嘉嫔柳眉微蹙,心有所想,她曾是西二所茶水上的宫女,当年如何费尽心机让四阿哥留心自己,是叫旁人至今都轻看她一眼的过去,可正因如此,她明白身为宫女,实则比正经妃嫔,更有机会魅惑主上。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傲然道:“儿子,额娘将来一定不让你在人前矮一截,你的太祖母也曾是宫女,他们瞧不起咱们,就是瞧不起康熙爷的孝恭仁皇后,就是瞧不起你皇爷爷。我倒要看看,谁敢挂在嘴上说咱们母子。” 提起雍正爷的生母孝恭仁皇后,宫内无人不尊敬,对于当年的传说,也谁都能说上一嘴,好显得自己多了解这宫里的过去。久而久之越传越神乎,孝恭仁皇后的命运,便成了这深宫里所有女人都心神向往的境界。 当今崇庆皇太后,曾在孝恭仁皇后膝下承欢,她生的儿子是唯一被康熙爷带在身边养的皇孙。她虽没有亲眼见到嫡福晋当年失去长子的光景,但与皇后做了一辈子的姐妹,她明白失子之痛对于一个女人的残酷,且对于至高无上的嫡妻正室而言,子嗣的意义远远大于旁人。 宁寿宫中,一盏檀香幽幽,太后年岁不足五十,容颜尚未衰老,只是身份地位摆在眼前,现在有了白发也任凭她们露在外头。她再也不是可以依靠丈夫依靠姐妹的人,她成了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成了守护儿孙的长者。 华嬷嬷带着宫女送来汤药,见太后皱眉,忙哄道:“皇上一日三次派人来问,这都是皇上的心意。” 太后轻叹一声,徐徐饮下汤药,便问华嬷嬷:“寿康宫中可派人去请安了,老太妃们可都安好?” 华嬷嬷应道:“皇上已经说了,这些事不要您操心,康熙爷和先帝爷的人,他断不会怠慢,您辛苦一辈子,如今只管颐养天年。” 太后摇头:“如何能不操心,眼下就有一件事,不知我几时才能松口气。”< 006 一心一意 华嬷嬷明白,太后是说帝后失去嫡子。 大阿哥生母已故,三阿哥的额娘纯妃是个冷漠清高的汉家才女,从潜龙邸到紫禁城,纯妃从来都不屑争抢。 而其他妃嫔皆无子嗣,尚不成气候,只有身怀六甲的嘉嫔,最能兴风作浪,她这一胎若是皇子,往后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波。 “奴婢请海贵人来陪您说说话,您愁眉不展,皇上就该犯愁了。”华嬷嬷言有深意,“主子,你和皇上的日子还长着呢,还好着呢。” 太后却眼眶泛红,想起她陪伴先帝和皇后的岁月,不禁心内酸楚,含泪道:“安颐虽好,终究不如姐姐,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宁寿宫外,海贵人带着两个宫女与代替皇后来请安的宝珍相遇,红颜捧着食盒就跟在宝珍身后,二人向海贵人请安,海贵人倒是客气,一面与宝珍说话,一面就往红颜身上打量。 海贵人心里明白很多事,可不爱多嘴多舌,只是记下了红颜的模样,见宝珍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便与她一前一后进了宫门。 宁寿宫门前的小太监,平素对长春宫的人就十分殷勤,今日见红颜是新面孔,便上前搭讪:“姑娘不曾见过,如今可是跟着宝珍姑姑当差?往后常常要见面,你叫什么名儿?” 红颜颔首应答:“奴婢新入宫不久,叫红颜,见过公公。” 小太监见她和善,不禁又多说了几句,红颜记着宝珍的交代,不该说的不多嘴,只是小心敷衍,好在宝珍不多久就出来,那小太监也不敢再纠缠。 离开宁寿宫的路上,红颜忍不住回眸想再看一眼这肃静庄重的殿阁,正如那小太监说的,往后她会常常出入这里。进宫两个月,她每天只能看着长春宫茶水房的屋顶,但从今往后,可能要走遍整个紫禁城。 “红颜。”宝珍驻足唤她,问道,“来宁寿宫的路,可记下了?回头一个人来办差,可别走错了。” 红颜紧步跟上,应道:“奴婢记下了,请姑姑放心。”话音才落,前方一行人从拐角出现,宝珍低呼一声“万岁爷?”便拉着红颜在路边侍立,待得圣驾临近,齐齐跪伏下去。 这边弘历高坐肩舆,才刚从朝臣的唇枪舌战里脱身,正揉着发胀的脑壳,目光朝下看到跪在路边的人,见是宝珍,便让吴总管停舆。 他与宝珍相熟,直接问:“这是来给太后请安?” 宝珍利落地应道:“皇后娘娘听说太后胃口欠佳,挑了太后平日爱用的小菜,吩咐奴婢送来给太后娘娘开胃。” 这再寻常不过,皇帝恪守康熙爷、雍正爷的治国之道,以仁孝为先,将自己的生母奉若神明,对祖父父亲留下的妃嫔也厚待有加。宫里从皇后到六宫,无不顺着皇帝的心意,向来不敢怠慢宁寿宫里任何事。 是以皇后丧子剧痛之下,也不敢忘记孝顺婆婆,弘历心中虽喜,可更心疼安颐的不容易。 “你们往后,要更加用心照顾皇后。”弘历道,目光掠在宝珍身后娇小眼生的宫女身上,他已不记得方才在长春宫撞倒宫女的事,只是问,“你是新来的?” 天威之下,红颜已吓得咽喉发堵,努力克制着才不让自己颤抖,她还记得皇帝方才的话,记得那小太监说,皇帝免了她的死罪。 宝珍猜想红颜发傻,刚想替她回答,不了红颜竟出声:“奴婢新到皇后娘娘身边,请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一心一意照顾皇后娘娘。” 弘历无声地点了点头,一摆手,圣驾再次往宁寿宫去。红颜伏在地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身边的宝珍忽然爬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丢下她就走开了。< 007 宫里的人不可信 宝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没人叫红颜起身,她一时不明白自己能不能起来,稍稍抬头看,便见皇帝离去的路上,宝珍正站在路边与一个太监说话。 那人的服色与普通小太监不同,是跟在吴总管身边有体面的人,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分三六九等,她魏红颜如今在皇后身边当差,也比寻常人体面许多。 可是宝珍与那人说话,却满脸让人看着发瘆的笑容。红颜再傻也明白,伺候圣驾往宁寿宫去,能在半途留下来与人说话,必然是上头的意思,可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吴总管,难道是要悄悄交代宝珍姑姑什么话? 红颜见他们要分开,忙垂首继续伏着,她记得宝珍方才在长春宫后院对自己说的话,说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不可靠,说她们不仅要伺候主子,还要为她提防小人。可不知怎么,宝珍对那太监一脸的谄媚,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走吧,娘娘等着我们回话呢。”宝珍回来,喊起地上的红颜,更满不在乎地说,“往后这种事多了去的,且不说遇见皇上,咱们虽是娘娘的人,毕竟是宫里的奴才,而娘娘也不喜欢我们在外头招摇,将来便是在路上遇见个小答应或官女子,你也要以礼相待。记着了?” 红颜爬起来,掸一掸裙上的灰尘,连声答应着,宝珍往前走,口中自言自语:“你胆子也不小,万岁爷问你话,你倒是敢答。既然如此,往后在娘娘面前可别扭扭捏捏,瞧着怪烦人。” 宝珍说什么,红颜便应什么,一路走回长春宫,冗长的宫道,仿佛看不到尽头。她并不知将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可方才她当面许诺皇帝,会一心一意照顾皇后,那至少这件事,她要用尽全力做好。 这天夜里,因红颜算正式到皇后身边当差,宝珍带着她去内务府找了魏清泰,魏清泰自然少不得谢了宝珍许多好处,宝珍懂人情,便让她们父女俩单独说话。 “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算是宫女里最体面的,你娘总算能放心。”魏清泰打量着两个月不见的女儿,轻轻一叹,“可惜娘娘没了二阿哥,若不然你的差事还更好当些,总之别瞎搀和事,你一个小宫女,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红颜连连点头,在父亲面前总算能自在些,提起母亲与家人,脸上不禁有了几分笑容。魏清泰见女儿一笑,那脸蛋儿就更娇美,不知再过几年模样长开,会不会比她母亲更好看,心里是欢喜,又是担忧。 他朝门外望了一眼,低声对女儿道:“阿玛还能当几年差,过些日子你熟悉了,自己就能来找我。记着,别轻易相信宫里的人,宝珍更不值得信,不要随便对谁说心里话,说出来也没谁会真心帮你。” 红颜想到白天宝珍与人说话的模样,想到她方才对自己父亲的皮笑肉不笑,阿玛的话她记下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宝珍这个人。 回长春宫的路上,宝珍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话,到门前发现圣驾到了,叫她吓得不轻。原说皇帝今晚去贵妃那里,宝珍才带着红颜去见魏清泰,却这么突然就来了。 好在帝后没什么事,皇上守着皇后便足够,不需要他们在身边,红颜等隔天清晨,才到殿内来伺候。但她只是端了水盆站在门边,看着皇后为皇帝穿戴朝服。 皇后真是温柔如水的人,此刻帝后间的一言一笑,看不出天家威严,唯有夫妻恩爱款款深情,只可惜……< 008 大公主 只可惜,皇后没了二阿哥,她仅仅在丈夫和旁人眼中显得坚强稳重,把悲伤痛苦全藏在人后。 不知不觉,红颜已经在内殿伺候一个多月,当紫禁城被皑皑白雪覆盖,乾隆四年到来。 这是新君服阕后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乾隆三年十月里,皇帝就要为太后贺寿,但碍着二阿哥没了,谁也提不起精神,寿宴的事便罢了。如今事情已过去三个月,除夕元旦上,再不能冷冷清清。 元宵前一日,红颜伺候皇后穿戴吉服,那满屋红艳艳金灿灿的褂子袍子,仿佛将皇后的双眸映出血,涂抹胭脂时,红颜竟眼睁睁看着泪水从皇后面上滑落。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每天无不强打精神应付一切,太后跟前、皇帝跟前,然而那温和恬静的笑容,像一张张贴在脸上的面具。此刻蜿蜒的泪痕不仅撕开了面具,更叫人看到她碎裂的心,即便三个月过去,丧子之痛,仍旧未消减半分。 门口忽然有人进来,皇后不及擦去泪水,红颜一个激灵,直接上手用脂粉掩盖,她这么迅速的举动,反叫皇后一愣,更是从方才的悲伤中回过了神。 进门来的,是八岁的大公主,也是皇后如今唯一的慰藉。 公主平日住在阿哥所,但每日到长春宫晨昏定省,也与红颜相熟了,进门见皇额娘在上妆,便吩咐红颜:“可要把我皇额娘,打扮得漂漂亮亮。” 红颜答应着,退在一旁,看着皇后温柔地为女儿整理衣衫,嗔怪她又跑跑跳跳不好好走路,大公主道:“儿臣只带了乳母来,方才在路上遇见嘉嫔,启祥宫的奴才不把儿臣放在眼里,硬是让儿臣等在路边让她们的轿子先走。皇额娘,我没和她们计较。” 皇后微微抬眼皮,语调淡淡地问:“是她们让你在路边等?” 大公主点头:“是呢,好像没认得儿臣是公主,把我当宫女了。”她说着跑到红颜身边,比划着,“红颜是宫女里年纪小的,可总是比儿臣大,个头儿也比儿臣高,她们就是故意的,宫里哪儿来儿臣这么小的宫女。” 皇后面色微冷,可看着女儿与红颜站在一起,才忽地发现红颜不是小孩子了。她一直觉得红颜年纪小,这么一看,分明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公主已跑回母亲身边,乖巧地说:“嘉嫔虽无礼,可儿臣不与她计较。” 皇后挽了女儿的手,温和含笑:“和敬最乖。” 之后母女俩一起去向太后请安,红颜与宝珍等人随行,到宁寿宫后宝珍随主子进去,她和其他人等在门前,没过多久,皇帝也来了。 弘历从众人面前走过,步履生风,红颜伏在地上,龙袍下摆飞起,露出皇帝的长靴,她鬼使神差般抬了眼,便看到了靴底下奇怪的地方。 之后贵妃、娴妃等人陆续而来,与太后、帝后共同商议明日元宵宴。宁寿宫门前各宫的太监宫女越来越多,相熟的人互相悄悄说着话,本以为娘娘们都到齐了,没想到嘉嫔得知这里热闹,竟不惜挺着肚子赶来。 嘉嫔临盆在即,行动缓慢小心,被宫女拥簇着下了暖轿,刚要跨过门槛,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唬得嘉嫔脚下一滑。她身边本有四五个宫女搀扶,这一下并没有大碍,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最最金贵,如今气性也越发大,不由得拉下脸,恶狠狠地问:“是谁?给本宫站出来。” 这里侍立的,都是各宫跟着主子来的宫女太监,一眼望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是方才声音正是从红颜这边发出,嘉嫔见无人应答,就摇摇摆摆扶着宫女的手,朝红颜走来。< 009 无辜挨打 宁寿宫暖阁里,众人正围着太后说笑,大公主系嫡出之女,聪明伶俐,自幼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如今二阿哥没了,公主自知要慰藉双亲和祖母,比往日更贴心乖巧,怎能不讨人喜欢。 华嬷嬷在一旁见太后高兴,自己也满脸笑容,正欢喜时,底下小宫女悄悄来,在她耳边说:“嬷嬷,嘉嫔娘娘在门外发威呢。” 华嬷嬷闻言,冷然念道:“这一位,真是不怕折腾尽了气数。” 回眸见众主子谈笑风生,实在不愿打搅了兴致,犹豫如何开口,但见皇帝起身,与太后道:“儿子还有朝务在身,不能多陪皇额娘,有什么事,您与安颐商议便好。”他转向皇后,笑容温和,“朕来去匆匆,你替朕多陪皇额娘坐坐。” 皇后已起身,各宫也随之离了座,只见帝后目光相接、情深脉脉,好些人都把头低下了。且不说别的,便是当众唤闺名,紫禁城里除了这一声“安颐”,谁还有这样的福分。 弘历不要人送,与太后辞别便阔步离了正殿,皇后才坐下,宝珍凑到她耳后说:“娘娘,嘉嫔刚刚到,但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正拿我们长春宫的人撒气。” 皇后心中恼,脸上不露声色,这会儿弘历正好出去,孰对孰错就让弘历做主,她长春宫不是伤不起一个奴才,是根本不屑与嘉嫔计较。 宁寿宫外,红颜被几个小太监摁在地上,脸上已被扇了好几巴掌。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晃,脑袋发懵发胀,本能地挣扎着,一抬头,看到宫门前那明黄色的身影。 弘历走出宫门时,听见吵闹声,很自然地便往这边看,但红颜被摁在地上,被人团团包围,皇帝除了瞧见嘉嫔站在一旁,其他人看得并不真切,随口问吴总管:“怎么了?” 这一边,丽云惊见圣驾出现,立刻提醒主子,嘉嫔面色一紧,心里慌得不行。 她原本只想摆摆威风出口气,等下子进门去,谁还能为了宫女与她一个孕妇计较,可真被皇帝撞见这一幕,皇上岂不要嫌她心狠手辣? “疼……”嘉嫔突然扶着肚子叫唤,一面给丽云使眼色,一面拉着她就往下跌,痛苦地喊着,“肚子好疼,要生了,我要生了。” 弘历见这情景,忙赶到嘉嫔身边,嘉嫔抓着皇帝的手,媚眼含波、楚楚可怜:“万岁爷,臣妾、臣妾要给您生个小阿哥……” 暖轿行来,众人七手八脚将嘉嫔送走,因大臣们还在养心殿等候面圣,皇帝未随去启祥宫,只是派人告知太后与皇后,说嘉嫔要生了。 消息传来时,殿内小一阵热闹,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皇后的存在,就连太后脸上也没露出多少欣喜,淡淡地吩咐:“海贵人,你是启祥宫的人,回去照应着,别叫他们手忙脚乱。” 海贵人起身答应,再向皇后与众位娘娘辞行,走出宁寿宫时,正见几个太监宫女拉拉扯扯,乍见她出来才消停。 “什么事?”海贵人走来,看见地上狼狈不堪的红颜,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再看边上几张长春宫的脸孔,一下就想起来了。 她身边等在外头的宫女都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事,见自家主子出来,赶紧上前伺候并解释,海贵人听得,冷冷一笑:“你们也是有胆子,几时轮到旁人来教训长春宫的人,要不要我请皇后娘娘出来,给你们讲讲道理。” 那几个人战战兢兢道:“这宫女惊了嘉嫔娘娘的胎,奴才们也是照规矩办事,里头主子们都不给个主意……海贵人,要不您做主给一句准话,奴才们也就散了。” “散了吧。”海贵人扫了眼地上的红颜,转过身道,“会有人教训她,不用你们操心。” 这句话后,那些要来带红颜走的太监都散了,几个拉着红颜不让走的姐妹,都松口气跌在地上,小声埋怨宝珍姑姑怎么不出来做主,还有人上来拉着红颜说:“你傻不傻,我们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你怎么随便让嘉嫔欺负了?” 海贵人走开不远,正听见这句,留心回身看一眼,却见那挨了打的宫女拨开面前的人,指着远远躲在人后的一个宫女说:“我若是你,一定会站出来,明明是你惊了嘉嫔娘娘。” 那宫女见众人齐刷刷看向她,脸涨得通红,急道:“你胡说什么?”< 010 说了又如何呢 见那边几乎要拉扯理论的架势,海贵人很是意外,喃喃自语:“长春宫几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奈何身边的宫女催促她回启祥宫去照看嘉嫔,眼下管不得那些闲事,还是先离了。 而这一边,旁人也不能允许红颜二人闹,偏偏那宫女也是长春宫的人,不久后就有人跑来传宝珍姑姑的话,将她们撵回长春宫,让跪在宫门里头,等主子回去发落。 然宁寿宫里,元宵的事一时搁下了,太后纵然顾念皇后,不将添皇嗣的喜悦露在脸上,到底为皇帝子嗣稀薄而担忧。嘉嫔虽不好,皇孙总是亲的,将来不许嘉嫔抚养,也不怕她教坏自己的孙儿。 华嬷嬷深知主子心思,不久后便请各宫散去,唯独皇后还陪在身边,只剩婆媳俩,反而好说话,太后挽着儿媳妇的手说:“你还年轻,弘历又那么在乎你、疼你,好好调养身体,一定还会有孩子。至于其他庶出,你要看看先帝爷孝敬皇后,她可是把弘历当做亲生子。” 本是一句安抚人的话,毕竟那是太后所经历的人生,可听在皇后耳中,实在太刺痛。先皇后缘何将弘历当做亲生子,不正是因为她再也没能有儿子? 眼下皇后丧子才三个月,回想儿子头七那日,娘家人围着她,要她效仿孝敬皇后当年的坚强。 她做到了,可她已经精疲力竭,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忽听太后这句话,心里凉了半截,竟反而有几分超脱。冲婆婆微微一笑:“皇额娘,我心里都明白,有您和皇上在,儿臣还怕什么呢。” 太后见皇后如此温顺体贴,很是欣慰,便不必遮遮掩掩,大方地问起华嬷嬷:“启祥宫里什么动静?” 这一边,嘉嫔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海贵人好没耐心地等待,她自己虽没生过孩子,可也曾伺候皇后、纯妃分娩,两位可不像她,叫唤得几乎要掀了启祥宫的屋顶。 门里头,丽云正在榻前徘徊,太医和稳婆跪在床边,稳婆战战兢兢地说:“娘娘,您没有任何分娩的迹象,怕是要再等几天,奴婢没法子啊……” 嘉嫔要生,本是为了掩盖欺凌长春宫宫女的事,故意喊疼喊生,好让皇帝别追究那件事,以为自己临盆在即,左不过这几天的事,可这会子太医和稳婆都说还生不出来,她自己的嗓子倒是要先喊哑了。 “你们一定有法子。”嘉嫔鲜红刺目的指甲犀利地指向他们,“万岁爷还等着报喜呢,本宫要为皇上生小阿哥,你们把他弄出来,你们一定有办法。” 且说窗门外,海贵人因见里头叫唤声突然停了,她贴身的宫女白梨好奇心重,扒拉在窗上瞧,竟让她撞见这一幕,跑回来与主子咬耳朵,海贵人竟是一副见怪不怪:“果然是她,才做得出这种事。” 白梨轻声问:“您会上禀皇后娘娘吗?” 提起皇后,海贵人又想起那个宫女,她转身往自己的西配殿去,淡淡地说:“说了又如何呢。” 一天的辰光匆匆而过,皇后在宁寿宫不归来,眼瞧着天都黑了,红颜二人还跪在宫门里的台阶上。红颜从钻心的疼到此刻双腿麻木毫无知觉,另一个则早就跌坐下去,哪怕被人提醒跪好也不挪动,蜷缩成一团,嘤嘤地哭。< 011 至少心里明白 宫门忽然开了,有人进来乍见台阶上跪了人,愣一愣才想起白天的事,之后与门里的人说:“嘉嫔还没生呢,太后着急,皇上和娘娘陪在身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话一说,紧张等候主子归来的宫人们,纷纷露出疲态,都说去歇一歇,有人强行把蜷缩在地的宫女又摁回台阶上,斥骂了几句才散去。 红颜耳边除了冬夜的风声,便是那宫女嘤嘤不停的啜泣,她是好心,说:“你别哭了,姑姑们不耐烦,又要来踹你。” 宫女名叫千雅,比红颜长几岁,进宫年资也高,今天闹成这样,自然恨红颜,咬牙切齿道:“你还假惺惺,若不是你,我也不用跪一整天。你自己也活该,你不闹,宝珍姑姑不会罚我们。” 红颜后来冷静了,的确觉得自己太冲动,她已经被嘉嫔折腾过,当时当刻若不指明千雅的过错,两人不闹起来,她不至于被罚跪,现在彼此都半死不活,多少有些不值得。 可她到底年纪还小,骨子里的气性尚未磨灭,后悔的念头一闪而过,就挺起胸膛说:“至少把话说清楚,就算跪断了腿,我心里也明明白白。你呢,要是嘉嫔娘娘真有什么,我为此送了命,你这辈子心里会安生吗?” 千雅一哆嗦,她毕竟理屈,当时眼看着红颜挨巴掌,她双腿发软双唇哆嗦,哪里来的勇气站出去说句真话,她是懦弱,可她没想害红颜。现在嘉嫔不知生得怎么样了,要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会不会真的送命?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千雅实在跪不动了,又跌坐下去,伏在台阶上哭道,“我的腿要断了,太疼了。” 红颜已经麻木,不知疼是什么滋味,身上小衣被疼得汗湿后,又再寒风里吹,她直觉得身体已经游离了尘世一般,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时光点点滴滴过去,千雅哭个不停,红颜也渐渐支撑不住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皇后突然归来,被人簇拥着进门时,门里的人都散了去歇着没来得及赶回来,只有两个狼狈不堪地宫女,一个跪在台阶上,一个蜷缩在台阶下。 宝珍含怒对皇后说:“奴婢该死,这些日子疏于管教,叫底下奴才都懒怠了,奴婢先送主子回寝殿,慢慢收拾她们。” 皇后淡淡的,目光落在红颜的身上,一整天没见着,她也没想到竟然是红颜惹祸,而这几个月红颜伺候在身边,她心里明白这是个好姑娘。摆摆手道:“罢了,我不愿听打打杀杀。”一面吩咐红颜,“快起来,我要你来梳头。” 皇后款款入殿去,红颜呆在原地,有人来催她去寝殿伺候娘娘洗漱,红颜摇了摇头,含泪道:“奴婢起不来了,实在是……” 可主子的命令谁敢违抗,这一天够糟心的了,红颜竟是被架着送进寝殿,皇后才脱了吉服,绕过屏风见她这样,问:“站不起来了?” 红颜伏在地上直哆嗦,哽咽着:“奴婢该死。”< 012 是个累赘 “宣太医?”宝珍很意外,但主子不会重复第二遍,她不得不派人将太医找来。那边以为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火急火燎赶到长春宫,不想却要他们医治一个受伤的小宫女。 “她的腿,会留下毛病吗?”皇后换了常衣,怀中抱着手炉,慢慢踱来,看太医为红颜的膝盖上药。 太医忙停下手里的事,应道:“冬日穿着棉裤,外头罩着棉袍,伤得不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休息几天即可。” 皇后颔首不语,细看红颜,上药疼得她脸色惨白,可牙关紧咬不吭一声也不落泪,实在是倔强得很,又想到宝珍向她解释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越发明白红颜这孩子,是个什么气性。 太医为红颜处理好伤口,便要告退,宝珍因见皇后对红颜好,自己不能没眼色,已让其他人来帮忙搀扶,没想到皇后却说:“你们都歇着去,一整天陪在宁寿宫怪累的,今夜本该是红颜当值,还是叫她在这里伺候我。” 皇后说罢转身往里走,宝珍跟在后面说:“娘娘,奴婢怕她伺候不好。” 可主子只撂下一句:“伺候不好明日再罚,再有,把药也给另一个拿些去。” 红颜听得娘娘要给千雅拿药,安心许多,虽然今夜要她伺候皇后的确强人所难,可皇后如此厚待,她岂能不回报,硬撑着站起来,当着宝珍的面,晃晃悠悠也总算是走进去了。 宝珍心里不高兴,可她累坏了,巴不得早些歇着去,命宫女预备下惯例的东西后,便带人退出寝殿。 殿门合上,屋内顿时静下来,红颜照着平时的规矩,去将红烛一盏一盏熄灭,吹到一半时,皇后唤她:“红颜,来替我梳头。” 红颜忙一瘸一拐地进门,可看到妆台前另摆了一张凳子,皇后竟指一指说:“坐下给我梳头,你站着晃晃悠悠,别扯了我的头发。” “是、是……”红颜知道娘娘仁慈心善,可今夜实在有些奇怪。 静谧的殿阁里,皇后只听得见象牙梳子划过青丝的细腻声响,看着镜中虔诚而专注的红颜,道:“自从你来为我梳头,我的头发比从前更乌黑丰实,难怪宝珍极力推荐你。” 红颜更小心地侍弄着,轻声应:“奴婢做得不好,是娘娘宽容。” 本以为话题就此打住,或是说说保养青丝的法子,可皇后却没头没脑来一句:“嘉嫔生了,她生了个小阿哥。” 红颜一怔,抬头看镜子里的皇后,见泪水汨汨不断地从她眼中落下,可语调中却听不出半点哽咽,她仿佛很平静地说着:“我知道,太后很高兴,我知道,皇上也很高兴。可他们在我面前,要藏着掖着,他们这样,我更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红颜握着梳子的手,不住地颤抖,其实这三个月来,她无数次见过皇后的眼泪,就连宝珍姑姑都未必看得见,她知道,皇后从未走出过悲伤。 “娘娘……”红颜收回了手,生怕颤抖的手扯痛皇后的头发,低垂着脑袋,却说,“有一件事,奴婢要向您禀告。”< 013 万岁爷的鞋不合脚 “什么事?”皇后似轻轻一叹,大抵是觉得,红颜终究也不能倾听她心底的话。 红颜抿了抿唇,一脸真诚:“娘娘,万岁爷的鞋,像是不合脚。” 皇后转回身,面上还有泪痕,可这话听着实在新鲜,皇帝的鞋还会不合脚?她苦笑:“你怎么知道?” 红颜将今日在宁寿宫外看到的一幕告诉皇后,说龙袍飞扬时,她瞧见皇上龙靴后跟磨损不对称,她在家时,母亲若看到兄弟姐妹的鞋跟这模样,就知道是鞋子不合脚,或大或小总有法子应对。 可天底下谁敢让皇帝不舒服,而弘历若真的不舒服,为什么不说出口?皇后信了红颜的话,但一时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缘故,直到脱了衣裳入寝,盘腿坐在榻上,看到脚踏上摆的软鞋,才忽然想起,对红颜道:“我记起来了,皇上脚上的靴子是太后所制,去年入冬后,太后亲手做了两双靴子给皇上。” 红颜捧着茶碗,心想怪不得皇帝的鞋子都磨成那样了,也没人敢多嘴说,要知道这上头的事,没有人比吴总管他们更上心。 皇后苦笑:“我竟没察觉。”她从红颜手中接过茶碗,润一润口后,便要红颜抱一床被子,去窗下的暖炕上睡。 红颜不敢,但拗不过皇后的意思,为皇后塞好床帏,抱着被子要走开,又想起皇后方才的眼泪、方才的话,心疼不已,停下脚步隔着床帏道:“娘娘,奴婢有法子,可以让皇上把靴子穿得舒服些。” 床帏里一时无声,半晌后才听皇后道:“明日再与我说,我累了。” 那晚,红颜盖着皇后的被子,在皇后的暖炕上过了一夜,这是身为奴婢万万做不得的事,可伤痕累累的她实在撑不住,加之皇后坚持,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而她翌日醒得早,在旁人进来前就收拾好,终是没落人口实。 皇后根本不在意这些,天亮了,她又要面对现实里的一切,嘉嫔生了小阿哥,她若不带头恭喜,六宫无人敢僭越,那么旁人都会把对嘉嫔的不屑,推责为皇后没有度量,谁都能躲在她身后。 她亲自往启祥宫走了一趟,嘉嫔洋溢在眼角眉梢的得意,实在叫人作呕。 红颜歇在屋子里养伤,听随驾归来的宫女数落嘉嫔,一声声“从前不过是个宫女罢了。”,连她们都看不起启祥宫。 进宫几个月,各位娘娘的来历,红颜心里也都清楚了,宫人们都说,嘉嫔昔日在西二所当差,那时候还是四福晋的皇后正怀着和敬公主,嘉嫔就在那些日子里,勾引了四阿哥。 嘉嫔祖上原是朝鲜国人,太宗年间归顺大清,编入汉军包衣旗,本来宫女为妾并不稀奇,但主动勾引主子为人不齿,这坏名声怕是要背一辈子。嘉嫔为人又刁钻蛮狠,这么多年来,宫里就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当年孝敬宪皇后,更是对她厌恶至极。 想得正出神,门前有人来找:“红颜,娘娘要见你。”< 014 朕就放心了 红颜与皇后原有约定,此刻也不慌张,小心翼翼下了地,正穿鞋,边上有酸言酸语传来:“红颜姐姐,如今可是娘娘跟前头一号人物。” 她心里一抽,自己明明是长春宫里年纪最小的几个宫女,这一声姐姐里,包含了多少嫉妒不满,她低垂着头,尽可能地快速离去。 皇后寝殿外,宝珍从另一处来,见红颜进门,她不禁停下了脚步,身后有眼色的小宫女见状,悄悄凑上说:“姑姑,这阵子红颜很得宠,娘娘离不开她似的,昨晚闹成那样都不在乎。” 宝珍白了那宫女一眼,轻啐:“要你来搬弄是非,你自己怎么不去讨娘娘喜欢?”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本来谁得宠不要紧,可她已有自觉,皇后近来正渐渐疏远她。 内殿里,皇后交付给红颜一双皇帝平日自称最舒服的鞋子,那鞋底果然没有不对称的磨损,皇后道:“皇上中午过来用膳,少不得小憩,也就那会子有机会,红颜,你真的有办法?” 红颜抬眸,看到皇后眼中的光芒,近身伺候三月有余,她只见过皇后藏在人后的悲怆和凄凉,她不知该如何解读皇后此刻的目光,期待?还是渴望?可这样的目光,让皇后从骨子里有了精气神。 “娘娘,奴婢有法子。” 那之后,果然如皇后所言,皇帝到长春宫休息。今日元宵,夜里还有大宴,弘历大宴之前总有小憩的习惯,而多年来都是歇在长春宫。红颜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皇后陪坐在丈夫身旁说话,等他睡过去,立刻就指了红颜上前,将靴子细细查看。 弘历昨晚陪着太后等嘉嫔产育的消息,回养心殿歇不过几个时辰便要早朝,这会子一觉睡得黑甜,醒来时感觉咽喉干燥,扭过头想要茶水吃,却见皇后蹲在桌边,正摆弄着他的一双冬靴。 弘历渐渐清醒,翻身坐起来:“安颐,你在做什么?” 皇后刚刚将手从靴子里拿出,见弘历醒了,恬然含笑将靴子捧来,蹲在脚踏边道:“你起来试试,就知道了。” 弘历笑:“怎么神神秘秘的,也不怕朕的靴子弄脏你的手?” 皇后嗔怪:“胡说。”可皇帝已经抓着她的手,一面把脚往靴子里伸。 他们彼此执手站起来,弘历踩下去略觉得新鲜,自行抬脚把靴筒拔起,站稳后,直觉得脚下再没有那空落落的不适。 靴子里面不大不小刚刚好,每走一步脚下软硬适中,那自在惬意,恨不得健步如飞出去跑一跑。 弘历新奇又欢喜,拉了皇后的手,那笑意里满满都是心疼宠爱:“你做了什么?安颐……”他压低了声音,又暧昧地凑在妻子耳畔,“朕实在难受极了,皇额娘做的靴子,朕不得不穿,又不能说不好穿。” 皇后明白,皇帝有些话是对吴总管他们也说不得的,可他们夫妻之间,本该无话不说,可这些日子以来的自己,要皇帝如何开口说这种琐事。 她看到弘历为自己而欣喜,看到星眸中深深的爱意,一时红了眼圈儿,柔柔道:“弘历,往后我会更用心照顾你,咱们……” 可情至深处,触碰伤心,皇后一时哽咽难语,弘历立时把她揽入怀,呵护道:“咱们长长久久,安颐,瞧见你这样,朕就放心了。”< 015 你要仔细 丧子之痛,使帝后间多少有了隔阂,弘历怕太过关心会让皇后心生负担,皇后又怕自己的悲伤教人望而却步,他们彼此都往后退,怎能不越来越远,眼下总算都敞开心扉,又把心紧紧贴在一起。 红颜侍立在殿门外,纵然听不见看不见,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她心里高兴,禁不住露在脸上,背后忽然阴森森一句:“小丫头,你在笑什么?” “没……”红颜被唬了一跳,转身见是宝珍,慌张地掩饰,“奴婢没有笑,姑姑,您、您看错了。” 宝珍眼中有狐疑,扯着嘴角说:“也对,许是你的脸蛋儿看着喜庆,咱们长春宫是该喜庆些了。”她扬手道,“你腿上有伤,这里的活儿用不上你,回去和千雅一人拿一把剪子剪窗花,你看咱们长春宫,大正月里不见一点红。” 红颜垂首答应,宝珍面上客气:“快去吧。” 可是等人走开,宝珍接替下红颜方才站的位置,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有戾气凝聚,总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早晚要踩过她一头。 寝殿内,帝后之间敞开心扉后,即便说起嘉嫔的事也不再尴尬,皇后能猜嘉嫔的心思,更不屑一个庶出的小阿哥,便主动请皇帝应允让嘉嫔自行在启祥宫抚养孩子。 弘历自然高兴,道:“这样也好,她性子急,若是就这么把小阿哥抱走,启祥宫里就难安生了。” 皇后偷偷看一眼弘历,他言语中没有强烈的欢喜,也谈不上厌恶,宫里人都不喜欢嘉嫔,可偏偏那妖艳的女人能讨皇帝欢心。 宫人中虽传嘉嫔勾引皇帝,但弘历当初若能坐怀不乱,又何来这些是非。对他来说,若因此疏远嘉嫔,反像是应了传言承认自己的风流,那何不坐享美人,坦坦荡荡。这些心思,皇后全知道。 这一边,红颜取了红纸回屋子,其他宫女都干活去,只留下养伤的千雅,她歪在榻上啃一只苹果,斜眼见红颜看着自己,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宝珍姑姑让我们在屋子里剪窗花,你若吃不消,我替你做了。”红颜说着,一面在桌上铺开,却见千雅粗手粗脚爬起来,坐到桌边从她手里夺过剪子,冷冷道,“哪个要你帮忙?” 红颜也不多嘴,另取一把来用,小心翼翼在红纸上裁出各式花样,期间有其他宫女进出两回,含讥带讽地说她们俩因祸得福,千雅有些资历了,还能回嘴说几句,红颜资历最浅,唯有听着受着。 可待屋子里又静下来时,千雅忽然道:“你要仔细了。” 红颜一愣,以为剪坏了窗花,却听千雅嗤笑:“傻子,话也听不来吗?你要小心,宝珍姑姑可容不得别人比她在主子跟前更吃得开,你以为做宫女,端茶送水就足够了吗?” “我……”红颜皱眉望着千雅,想到方才宝珍寒森森的语气,觉得像是被说中了。 千雅手中麻利地剪出窗花,睨她一眼道:“走着瞧吧,我来这几年,没见过哪个敢强出头的宫女,有好下场。” 这句话,从那天起就一直梗在红颜心中,她不知道是千雅故意吓唬自己,还是好心提醒,但元宵之后皇帝在长春宫留宿数日,宝珍以她腿上有伤为借口,没再让她靠近内殿半步,而皇后似乎也把她忘记了,连梳头都不用她。 转眼几天过去,红颜的双腿已经能活动自如,但一直做些零碎的琐事,这天傍晚在茶水房收拾茶具,有个小太监跑来说:“红颜,你阿玛托人传话,叫你去见见他。”< 016 救救我 此刻天色已晚,红颜算计着来回的时辰,虽然觉得不妥,可惦记着父亲,还是应了那小太监的话,与身边管事的大宫女禀告一声后,便匆匆离了长春宫。 且说魏清泰的确让红颜出来见他一见,正是听说之前宁寿宫外的事,听说女儿重新做回琐碎劳役,心疼她怕她吃苦。本欲想法子再求一求宝珍照顾女儿,但那之前,总想先问问红颜,到底怎么回事,那便是使钱,也好有个去向。可他托人传话,是今天一清早的事。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魏清泰自己的差事办完就要离宫回家,突然听说女儿来找她,急匆匆赶出来相见,头一句便说:“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红颜没听出父亲的意思,只道:“阿玛找我,我担心啊,是不是额娘有什么事了?” 上一次由宝珍领着相见后,他们父女只在腊月里又单独见过一回,那时候红颜在皇后娘娘身边好好的,除夕元旦宫里忙得沸反盈天,他们无缘相见,此刻红颜突然笑着福了福身道:“给阿玛拜个晚年,吉祥如意。” 魏清泰一叹:“傻孩子,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只当阿玛不知道吗?你得罪宝珍了?” 红颜怔怔地站直身子,回想前几天千雅的话,怎么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得罪宝珍,她自己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魏清泰细细问了红颜一些事,果然当了几十年的差,虽然旁人都说他本分老实,心里还是看透这个世界的,再三叮嘱女儿:“等我再向宝珍通融通融,你若能回到内殿当差,千万记着,别让娘娘独宠你一人,任何时候都要记得把宝珍推在前头。你的主子虽是皇后娘娘,可赏你饭吃的,却是宝珍。” 阿玛的话,红颜听了,可她心里难受很不痛快,怪不得娘娘在人后总是郁郁寡欢,她身边看似最贴心的人,一心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利,根本不忠心对她。 回长春宫时,夜幕已至,阿玛给了她一盏灯笼,一路送她到最后一道门,再往里头没有召见魏清泰不得入内,他远远目送女儿离去,心里头满是不安。 红颜倒是走得安心,想着阿玛的话,想着宝珍的嘴脸,她虽然不服,可宝珍有权有势,她若想继续在长春宫留下去,若想阿玛额娘不为她担心,就不得不低头。 宫道冗长,走过十字路口,贯穿的寒风卷着沙尘来,红颜手中的灯笼险些熄灭,眼中也进了沙子,停下脚步揉眼睛时,忽然听见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她透过袖口望了一眼,惊见其中一人手上有拇指粗的麻绳,心里一慌,本能地闪出逃跑的念头。 但见灯笼坠地,倏地一下烧成火团,可原本光亮处的人影却不见了,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边几个人互相说了句:“快追。” 红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可她觉得现在不跑,也许会再也见不到阿玛,再也见不到皇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儿去,不知道谁能来救她,只是拼命地跑,而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 又冲出一个路口,她一头撞在拐角而来的人怀里,下意识地大喊:“救救我……”< 017 将心沉入水中 这一边,吴总管刚刚从咸福宫出来,皇帝今晚翻了纯妃娘娘的牌子,他亲自来告知纯妃后,正带人回养心殿去,半道上却冲出来一个小宫女,抓着自己的衣袖让救救她。 其他太监见有人缠着吴总管,立刻上前将红颜架开,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奴才,没看见是吴公公?” 红颜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可落在这些人手里,比那些不知来历的人要绑她强十倍。 吴总管久在宫中,这宫女冲出来的当口,他就往她来的方向看过去,夜幕里隐约可见几个人影,而他们看到这里有人,已经往回跑了。 有小太监问红颜是哪里的奴才,吴总管听说是长春宫的人,拿过灯笼走上前照亮了红颜的脸,果然是这些日子时常跟在皇后身边的人。宫里的是是非非左不过那一些,不用问,他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冷笑一声:“撞见我,你走了大运。” 吴总管起身吩咐身边两个人:“送她回长春宫。”可背过红颜,却又道,“小丫头片子,下一回你可未必这么好运。” 红颜惊魂未定,几乎被人架着离开,吴总管对此见怪不怪,理一理衣袍,赶紧回养心殿复命。 皇帝正在案前批阅奏章,见他归来,便问:“那首诗,拿给纯妃看了吗?” 吴总管送上一碗热茶,应道:“纯妃娘娘念了几声,恕奴才愚昧听不出里头的意境,奴才只知道娘娘心情极好,笑盈盈地拿着诗进去了。” 弘历满意道:“等下去咸福宫,纯妃该能联出下半首,旁人也学着读书写字,可才情天赋终究及不上她。” 他接过茶,往吴总管衣袖上扫了一眼,见几处绣花都勾了线,不禁笑:“你在朕跟前当差,连一身像样衣裳也穿不得?” 吴总管一惊,低头看到衣袖上的破损,吓得伏在地上说:“奴才该死,污了万岁爷的眼睛。”他一面说,心中一定,道,“是方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宫女,黑灯瞎火地被她抓破衣袖,奴才没仔细看,就来见皇上了。” 弘历吃了茶,听见这事新鲜,问:“怎么说?” 吴总管心里有数,旁人不敢动长春宫里的人,而长春宫里敢作威作福的,只有宝珍,那女人最近很不安生,尾巴就快翘到天上去。可宝珍一向暗中为皇帝做事,也因此才处处让她几分。 他细思量后道:“皇上知道宝珍的事,只是她近来张狂得很,皇后娘娘仁慈宽厚,怕她有一天,连娘娘也敢欺。” 弘历皱眉,沉声问:“她对皇后做了什么?” 吴公公忙道:“不是对皇后娘娘,奴才此刻也是猜测,近来有个小宫女时常在皇后娘娘身边,方才就是她向奴才呼救,奴才若猜得不错,那孩子该是得罪了宝珍。” 弘历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质问道:“照你说,这样的事,曾经也有过?” 吴公公磕头道:“奴才不敢妄言,皇上若要明察,奴才这就去办。” 弘历起身,径直往门外走,一面吩咐着:“你去查清楚,朕用她,只是想知道皇后好不好,并不是给她权利,养一个狐假虎威的奴才。摆驾,朕去长春宫。” 养心殿外,早已备了暖轿,本是要往咸福宫去,这会儿却匆匆去往皇后的殿阁。 而咸福宫中,纯妃正香汤沐浴,纤柔的身子浸泡在花香四溢的热水中,她美目微阖淡淡含笑,心里反复念着弘历送来的几句诗。 可没多久,有宫女绕过屏风,一脸尴尬地站在浴桶旁说:“主子,万岁爷今晚不来了,刚刚去了长春宫。” 纯妃睁开双眼,微微抿了唇,将心与身子,一道沉入水中:“知道了。”< 018 你都知道? 弘历突然到来,皇后有些意外,她已换了寝衣要睡下,且早已听说今夜翻了纯妃的牌子,此刻少不得说:“怎么突然来这里,咸福宫怕是等着了。” 夫妻十几年,弘历了解皇后,她出身高贵心胸宽阔,许多事从来不计较也不屑计较,弘历最珍惜妻子的好脾气,怎能容忍奴才因此利用,在她身边欺下瞒上。 “瞧着,不大高兴呢。”皇后亲昵地伸手揉一揉丈夫的眉心,体贴入微,“这是生谁的气,我吗?” “朕若生气,还赶来看你?”弘历道。 “是赶来的?到底什么事,要赶来看我。”皇后越听越奇怪,一面为他脱下罩衫,交给伺候在一旁的宫女。 弘历问:“宝珍呢?” 皇后应道:“她今日不大舒服,我让她歇着去了。” 弘历颔首,见边上几个宫女都认得且能叫出名字,便知那撞了吴总管的人不在这里,他并无心管那宫女如何,只不愿安颐被蒙在鼓里受欺,他用宝珍,不是想监视皇后,可宝珍却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朕记得前几日,你身边不是这几个人,难道也病了?”弘历随口说,已在榻上坐下,自行脱了靴子。 皇后瞧见冬靴,蓦然想起红颜,可心里又一咯噔,心虚地以为皇帝察觉出冬靴里的鞋垫不是出自她的手,正犹豫如何应答,弘历道:“朕怕你什么都不在乎,反叫那些奴才偷懒,欺侮了你。” 皇后定下心,坐到身边说:“没有的事儿,皇上说的是红颜吧,她因前日惊扰了嘉嫔被罚跪,这几天都在养伤,皇上想见她?” 弘历摇头:“朕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想见她。”他自觉这话圆不下去,既不便明说宝珍,又心疼安颐被人所欺,权衡再三,道:“朕听见一些闲话,说你这里的人里里外外作威作福,朕知道你脾气性子好,可也别叫他们太放肆。” 皇后还是不明白,明眸含波,呆呆地望着弘历,她这模样直叫弘历心疼,竟是藏不住道:“是朕对不起你,朕若说实话,你答应朕,千万不能恼。” “到底什么事?”皇后一面问着,身子已被揽入温暖的怀抱,弘历细腻轻柔地抚摸她的臂膀,平静地说,“朕想关心你,却叫你身边的人,太自以为是。” 皇后万万没想到,自从永琏殁了后,皇帝就一直让宝珍“监视”她,所以她背过人的悲伤和眼泪,弘历全都知道。而前阵子她只用红颜,宝珍无处打探皇后私密的事,一则让她不好交差,二则红颜抢了她的风光,怪不得这几天问起红颜,宝珍总说她还在养伤。 “安颐,朕保证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没有别的意思,从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永琏没了,你在人前故作坚强,朕怕你背过身去自己一个人扛不住。”弘历很真诚,紧紧拽着妻子的手。 皇后被说得动了情,含泪哽咽:“所以、所以这几个月我如何,你都知道?”< 019 朕记得她 弘历眼中有深情,又将皇后搂紧:“朕都知道,朕恨不得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可朕的肩上还有家国天下,安颐,你受委屈了。” “永琏是你的儿子,难道你不心痛?”皇后泪如雨下,仿佛这一刻不论是在人前人后,她都能做回原原本本的自己,身子微微颤抖着,自责道,“你我的伤,谁又比谁多一分少一分,我体谅你的心,亦是一样的,可我还是教你担心了。弘历……我们的永琏好可怜。” 弘历却是心头一松,永琏去世后足足三天不见皇后的眼泪,棺木移出紫禁城那日她总算哭了一场,之后的日子在自己和太后面前是那么坚强稳重,可她每一抹笑容都牵扯着弘历的心。 “安颐,朕最爱看你的笑,可是安颐,你的眼泪也是朕生命之重。”他紧紧搂着妻子道,“在朕的面前,不要勉强,安颐,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彼此一生的依靠。” 皇后抬眸见弘历眼含热泪,终是点头道:“我听话,我都听你的……” 寝殿之外,宫女们本要奉茶端水来伺候皇帝洗漱,可吴总管将她们悉数拦下,他方才进去瞧一眼,看到帝后相拥缱绻缠绵,立时便退了出来,没想到今天这事儿歪打正着,竟让帝后彼此解开心结,吴总管苦笑着:“不知该算宝珍的功劳,还是那小丫头。” 一夜相安,翌日清晨,皇后红扑扑的面上再不见悲伤阴郁,弘历看着更欢喜,只是皇后为他穿戴朝服时,见底下来伺候的宫女依旧是昨夜几个,既不见宝珍也不见红颜,便吩咐:“唤红颜来为我梳头。” 弘历顺口问:“你说的红颜,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宫女?” 皇后颔首,竟退后半步屈膝,弘历一惊,忙将她拽起来,嗔道:“好好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一脸正色,“若查出的确系宝珍在长春宫内外作威作福,皇上可否把宝珍教给我处决,我也想给六宫一个警醒。” 弘历眉心微震,后宫女人之间的事,他可真不愿插手,一直以来仗着有皇额娘做主,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昔日王府妾室,他总觉得对不起安颐,难得她要求什么,立时答应:“你做主便是,她本就是你的人。” 说话间,红颜进殿来,伏在殿门前请安,而弘历已穿戴齐整,便说要去上早朝,走到门前时留心看了眼红颜,皇后却在身后说:“红颜你抬起头,让皇上认一认你的脸。” 红颜小心翼翼直起身子,但听皇帝说:“原是你?” 皇后笑道:“皇上记起什么了?” 弘历欣然:“曾在路上遇见过她和宝珍,朕说了一句要她们尽心照顾你,这宫女便道,必然一心一意伺候皇后,朕记着她的话呢。” 皇后上前,为皇帝整一整朝珠,笑道:“她叫红颜,多好记的名儿,皇上记着,往后臣妾这里的事,问她便是。” 帝后之间温情脉脉,红颜伏在地上,却听得背脊发凉,皇后那一句“问她便是”是什么意思,宝珍呢,不是该问宝珍才对?< 020 相伴一场是缘分 圣驾既离,皇后款款从门外归来,此刻宝珍已经赶来相随在侧,乍见红颜伏在门内,一双细眉不禁挑得老高,正要发作时,却听皇后吩咐:“你身子不好,就歇着去,我这里谁伺候都一样。” 宝珍怔怔地看着皇后,见主子不怒而威的气势,心中发虚,垂首答应后灰溜溜地走了。 “红颜,起来替我梳头。”皇后满不在乎,转身便往里走,在妆台前从容落座,看着镜中走近的红颜,笑道,“昨晚没事吧?” 红颜一怔,紧紧抿着唇,皇后转过身将她上下打量,道:“你既是逢凶化吉的命,必然有福气,紫禁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将来你就明白了。主子奴才,相伴一场也是缘分,忠心耿耿必有好报,吃里扒外也难有好下场。” “娘娘……”红颜腿下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却被皇后轻喝一声,“站直了。” 殿门外,宝珍徘徊不去,见到昨夜为她办事的小太监,忙拉在一旁问缘故,昨晚她称病不在皇后跟前伺候,等的就是处置红颜,谁晓得红颜没等着,还惊动皇帝大晚上赶来长春宫。 今早皇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吴总管那边又联络不上,她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不知如何是好。 小太监提醒道:“姑姑还是小心些,昨晚撞上吴总管,奴才们的魂儿都散了。” 说话时,红颜从寝殿出来,吩咐门外的宫女送热水奶茶进去,抬眸见宝珍站在这里,原本该恭恭敬敬过来道一声姑姑,红颜却只是微微点头,就又转回门里。 “小贱人。”宝珍将手里的丝帕揉成一团,“没想到竟是个白眼狼。” 然而昨夜宝珍红颜之间的纠葛,外人并不知道,传得六宫皆知的,是皇帝翻了纯妃的牌子,却改道去长春宫的笑话,启祥宫里一清早就有人来告诉嘉嫔知道,还说皇后今日免了六宫请安。 嘉嫔坐在窗下晒太阳,抹额上的红宝石刺目耀眼,将一盅燕窝饮尽,舔舔嘴道:“皇后娘娘是发急了吗,霸着皇上小半个月,这下子连纯妃的好事都要挡?” 丽云笑道:“没了儿子,能不着急吗?” 嘉嫔往摇篮看一眼,洋洋得意:“可不是嘛,皇后又如何,天家皇室,有儿子才是真本事,那么大的孩子都能没了,可见她注定没福气。” 说罢往窗外瞟,见海贵人打扮得体正朝门外走,不禁朗声道:“皇后娘娘免了六宫请安,海姐姐一清早往哪儿去?” 海贵人那儿轻叹一口气,走到窗下福一福,应道:“贵妃娘娘命臣妾今日去描绣荷包的花样,此刻日头明亮,时辰刚刚好。” 嘉嫔轻笑:“绣荷包的事不着急,贵妃娘娘精神不好,何必劳心针线上的活儿,我让丽云送几个现成的去便是。我这儿有一件事且等着要你来做。” 海贵人微微蹙眉,垂首不语。 嘉嫔眼角满是轻蔑之态,冷冷道:“我腿酸得很,夜里难眠,太后一向说你推拿捶腿的功夫极好,好姐姐,你也伺候我一回吧。” 明知嘉嫔有心侮辱,海贵人硬是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她不信嘉嫔能嚣张一世,正要进门时,有宫人领着人进来,在门前道:“主子,皇后娘娘派人来送东西。”< 021 胜过最美的胭脂 红颜见到海贵人,心中一热,那天在宁寿宫外,因为海贵人一句话,她才有幸没被人拖走,一直想着要谢恩,眼下总算有机会。 而嘉嫔怎么会想到,今日来送东西的,竟是那日被她扇耳光的宫女。 她虽知那日所欺是长春宫的人,可以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此刻听她转述皇后的话语,难道这叫红颜的小丫头,已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而皇后特地派她来,是为了存心膈应自己? 趁红颜来的机会,海贵人迅速脱身,她才不愿给嘉嫔捶腿,如今同在屋檐下才多容忍几分,等她有一日离开启祥宫,嘉嫔休想再欺她一分。 一路往储秀宫去,一路排解心中愤怒,忽听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更有人唤:“海贵人,请留步。” 海贵人回过身,见是红颜,与白梨对视一眼,站定了。 “海贵人。”红颜赶上来,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道,“奴婢多谢贵人那日相救,贵人的恩典,奴婢会铭记在心。” 白梨轻轻拉了自家主子的衣袂,海贵人晃过神来,道:“起来吧,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红颜抿了抿唇,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海贵人却笑了,道:“逗你玩儿的,事情我还记得,可真没什么大不了,往后你要多小心些。去吧,皇后娘娘还等你回话不是?” “是,请海贵人先行。”红颜见眼前人如此和善,不禁欢喜地笑了。 正是晨光明媚,乍见红颜的笑,海贵人竟有些迷了眼,那白嫩嫩的肌肤在晨曦里泛着光芒,由心而发的真诚笑容,更胜过天下最好最美的胭脂。 海贵人带着白梨几人先行,她自言自语道:“娘娘怎么,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白梨问:“主子觉得这姑娘不好?” 海贵人看她一眼,眸中有深意,笑而不语。 行至储秀宫,门前人见是海贵人,客客气气地迎进门,庭院里,贵妃盈盈而立远望蓝天,海贵人走到身后笑:“娘娘,您小心看迷了眼。” 贵妃回过神,温柔地笑道:“你来啦?” 海贵人搀扶她,体贴地说:“站久了头晕,臣妾扶您回屋子里去,今天又有好些有趣的事说呢。” 且说嘉嫔口口声声说海贵人巴结贵妃,是为了攀高枝,实则贵妃与海贵人情分已久。海贵人当年被选作四阿哥的格格时,贵妃高氏仅仅是西二所的宫女,后来经熹贵妃的意思将她纳为侍妾,彼时亦与海贵人比邻而居。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惊喜,高氏因父亲高斌授大学士出任两淮盐道官居一品,一时风光无限,于雍正十二年,竟以侍妾的身份,直接与当时刚嫁进门的那拉氏同册为宝亲王侧福晋。 先帝驾崩,新君继位,高氏不仅被册封为皇后一人之下的贵妃,皇帝更将其母家全族从包衣旗抬入满洲镶黄旗,圣恩之重,非常人可有。 但贵妃生性怯弱,至今仍无法正视命运的改变,面对富贵荣华,终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也引得一身病缠绵不愈。< 022 贵妃的胆怯 海贵人搀扶贵妃回到殿内,宫女正奉来汤药,她挽起袖子上前伺候,却听贵妃轻叹:“日日吃药,吃得心也苦。” 海贵人将汤药端来,好声道:“您这阵子气色可好多了,再吃两副必然就好了。待春暖花开,柳絮飘扬之前,臣妾时常陪你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或是求万岁爷搬去圆明园住一阵,一定比现在更好。” 贵妃深深望着她,之后先将苦药一气饮尽,又见海贵人送来甜嘴的蜜饯,竟是鼻尖发酸,道:“难得你日日来陪伴我照顾我,旁的人……这储秀宫实在冷清。” 海贵人嫣然笑:“也只有臣妾脸皮厚,上赶着来纠缠您,如今您是尊贵的贵妃娘娘,其他姐妹们,不敢来叨扰您。” 贵妃苦笑:“你总是安慰我。” 海贵人心中叹息,面上还是乐呵呵,岔开话题说起她启祥宫里那一位,说今早皇后打发元宵前被嘉嫔欺侮的宫女来传话,吓得嘉嫔脸色都变了,她解气地说:“到底是皇后娘娘,真要发狠治人,嘉嫔还不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她也忒大胆,仗着肚子仗着龙种,连中宫都不放在眼里。” 贵妃目光幽幽:“她仗着的,到底还是万岁爷的宠爱。” 海贵人看向她,但见贵妃垂目,轻声自言自语:“昨晚皇上若是去启祥宫而改去长春宫,只怕嘉嫔要闹翻了天,可她就是有本事,怎么闹也不惹恼皇上,大家再如何看不起她,那点本事到底学不来。” “什么本事,不过是……”海贵人硬生生把一句“狐狸精本事”咽下去,她心中有怨恨,可宣之于口不是她的作风。话锋一转,但说,“皇后娘娘像是振作精神,要有一番动作,咱们安分地等着看着,娘娘放心,太后那儿,臣妾必然为您周全。” 可这话,却惹得贵妃眼神一晃,满满的胆怯甚至恐惧从眼底浮上来。 贵妃和太后并没有过节,她安分守己不是兴风作浪之辈,可就因为她是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在太后看来,是唯一威胁着中宫地位的人。多年来太后从未给过她笑脸,虽不至于严词厉色,但那份威严,叫高佳氏不敢直视。反而是海贵人这样不上不下的人,在宁寿宫更吃得开些。 这一边,红颜匆匆赶回长春宫,方才去传话送东西的差事并不难,可却叫她初尝权力与地位的滋味,回想那天蛮横霸道地命人扇打自己的嘉嫔,今日因她代表着皇后而毕恭毕敬、低眉顺眼,红颜没想过要报复嘉嫔,可方才俯视着那个女人,心里实在痛快。 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要甩掉这种非分念想,这一切都是属于皇后娘娘,不是她魏红颜的,她若贪婪忘了分寸,不就沦为和宝珍一类,与那嘉嫔也无异? 一面自省自律,已到宫门前,恰遇圣驾下朝归来,皇帝还穿着清晨出门时的朝服,红颜与旁人一道在门边相迎,皇帝走进去了,却突然唤:“红颜?” 红颜应声跟进门内,然而甫起身,四目相对的,却是跟在皇帝身后的少年郎。红颜没多想,先到皇帝跟前应话,之后随驾到殿内伺候,她并没有留意那一眼相遇。 皇帝进门时,热融融地说:“安颐,你瞧谁来了?” 皇后迎出来,见到弘历身后的少年,已是一脸欣慰眉开眼笑,瞧着他屈膝行礼,笑道:“两个月不见,怎么晒得黑黝黝,傅恒,你可是长个儿?” 红颜听得皇后所言,便知这少年郎正是富察家公子,皇后娘娘嫡亲的弟弟,这才悄悄看一眼。< 023 刻入眼睛的容颜 富察家多子少女,皇后之父富察李荣保作古已有三年,幼子富察傅恒如今却方在弱冠之龄。皇后出嫁前曾在家中抚育年幼的弟弟,姐弟情深,在王府便时常往来,入宫后皇帝更是恩准富察傅恒时常进宫探望皇后。 去年皇后丧子不久,傅恒便被派了外差,腊月除夕都不曾归来,总算是在正月里见着了。此刻皇后嗔怪:“皇上这个姐夫,实在狠心,大冬天把年轻轻的人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弘历笑道:“不历练如何担当大任,你的哥哥们就太过养尊处优。”他毫不避讳,真真一家子人说话般,又对皇后说,“朕要让傅恒到大内当差,先领蓝翎侍卫,他在宫里走动,你们姐弟也能时常相见。” 皇后虽喜,但正色道:“傅恒年轻,宫内多女眷,内宫实在不宜,皇上再想一想?” 皇帝却摇头,闲适地坐在一旁打量傅恒,道:“正因是内宫安治,朕才信得过傅恒,自然也不是长久要他留在宫里当差。眼下到底年轻,再等几年,就能上朝堂,与朕一道与那些老腐朽周旋。” 皇后嗔笑:“皇上何必在他面前说,叫他轻狂了。”一面走到弟弟面前,纵然亲姐弟,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语重心长道,“可不许混玩了,要好生当差,阿玛当初最放心不下你,皇上恩重如山,你心里要明白。” 傅恒二十郎当,意气风发,此番远行见识广阔天地,虽然一回来就被授命担当大内侍卫略有些收不住心,可正是这几年,能让他好好了解整个朝廷,静下心来想想,也就甘愿被束缚了。 此刻听姐姐叮嘱,豪气道:“臣定不辜负圣恩,请皇后娘娘放心,亦请娘娘保重。” 保重二字,包涵千言万语,都说外甥像舅,永琏样貌虽肖皇帝,但与年幼时的傅恒也有几分相似,皇后曾经亲自抚育弟弟,从前也盼望着永琏能像他的小舅舅那般长成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可如今…… 皇后不敢总掉泪,只轻轻咬着内唇遏制伤心,勉强扯出笑容:“我知道了,你啊,可别光嘴上说,回头辜负了皇上的栽培。” 然而弘历本将傅恒派去远方,是要他好生历练,但这几个月总不放心皇后,心想若是家人在身边,对她多少有些安慰。而皇后从前最疼这最小的弟弟,便又千里迢迢将傅恒召回京,留他在宫里当差。 现在见安颐高兴,弘历也算了却心事,一家子人说说话,傅恒不久就跪安退出,红颜侍奉了茶水,也不敢在帝后跟前碍眼,她与傅恒一道出的门。 然而她并不知方才进长春宫时的四目相对,已将她的容颜刻在别人的眼中,红颜浑然不觉自己走去茶水房的背影,叫人盯着看了许久。且茶水房里等着她的,却是凶神恶煞,急红了眼的宝珍。 “小丫头,你好本事。”宝珍站在阴暗处,露出寒森森的眼白和牙齿,她并没有动手为难红颜,只是阴冷地说,“不声不响,原来满肚子坏水。”< 024 听话 红颜到底年纪小,即便有争辩的心,也无争辩的魄力,眼见茶水房里的宫女都站在一侧,碍于宝珍淫威不敢多嘴,她知道此刻唯有默默忍受。 皇后对她说,宝珍早晚要离开长春宫,她不知道早晚是几时,可在那之前,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哑巴了,跟你说话呢?”宝珍冲到红颜面前,但她仍旧不动手,也许比起粗暴的责打,精神上的折磨更摧残人心,她一声声如咒语般纠缠着红颜,“你可要小心当差,别一晃神就掉了脑袋。” 可是宝珍也蠢,原本昨晚的事,并不能确定谁是幕后主使,现在她这么着急地主动跳出来,仿佛怕别人查不到她似的,又或许走到这一步,破罐子破摔,她横了心的。 红颜抬起头看着宝珍,她自知被皇后器重,也许将来会是这长春宫里头一人,就是接替宝珍如今的地位,那么她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宝珍,她不能做一个背叛主子,更被主子遗弃的人。 而她许诺了皇帝,要一心一意照顾皇后,那可怜的丧子的女人,在最悲痛的时候还会在乎一个小宫女的处境,在红颜心里,就是一份恩德。 她冷静地说:“皇上要在长春宫用午膳,娘娘要姑姑打点,也只有您能周全。” 宝珍闻言,面上气势见弱,现在她就怕皇后不再用她,任何机会都要牢牢抓住,她就不信跟了皇后十几年,能被这小丫头毁了,立时撂下这里的人,着急往门外去。而她一走,所有人都松口气,宫女们重新走动起来,却没有人来与红颜说句话。 长春宫外,傅恒已跟着领路的太监走远,一路上问着皇后起居饮食是否安好,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傅恒忽然问:“娘娘身边的宫女,怎么换了新面孔,宝珍呢?” 小太监讪讪地笑:“宝珍姑姑近来身子不大好,都是红颜在娘娘身边,红颜也是宝珍姑姑亲自提拔的。” “红颜。”傅恒唇边含笑,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方才宫门前惊鸿一瞥,这会儿还仿佛映在眼前。记起进门时,皇帝也喊了声红颜,便记下了这姑娘的名字。 是日午后,皇帝膳后小憩片刻,但因惦记着朝务,只是打了个盹便醒来,倒是皇后陪在身边,歪着身子睡得香甜,弘历将她抱在暖炕上,皇后微微睁开眼,他便哄道:“好生歇歇,朕去养心殿,等日落前来接你,我们去宁寿宫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不敢贪睡,却叫弘历亲了一口,更为她盖上薄被,温和的一声“听话”,她便不再坚持。 门前红颜听得屋里动静,进门时正见皇帝俯首亲吻皇后的额头,她心里扑扑直跳,赶紧转身出来站在屏风外,可脚下才立定,圣上便在里头唤人。 伺候穿戴衣衫鞋袜,红颜紧张得一直不敢抬头,吴总管捧着拂尘站在门前观看,微微迷了眼睛,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帝见镜中的自己已然齐整,回眸望见皇后阖目安睡,欣然一笑往外走去,想起红颜,吩咐她:“别让娘娘贪睡,醒来怕头晕。” 门外吴总管几人已迎上前,簇拥皇帝离去,红颜则送到殿门外止步。吴总管随驾走出宫门时,回身朝园子里望了眼,恰见廊下拐角的梁柱后头,宝珍正如狼般瞪着那娇小的宫女,他冷笑一下,转身走了。< 025 但求问心无愧 送走圣驾,红颜便回皇后身边,并不知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其他人各司其职,千雅捧着翻新泥土的花盆来院子里摆放,被宝珍看在眼里,冷森森喊她:“千雅,你过来。” 千雅一见宝珍,如耗子见了猫,才到跟前就已脸色煞白,却被宝珍招招手,要她过去附耳说话。 大半个时辰后,皇后自然醒来,红颜记着皇帝的话,请娘娘不要再贪睡,自然皇后怎敢白日里如此懒惰,早早便起身,捧一碗香茶站在窗下凝神。 红颜见皇后手中的茶要凉了,吩咐门外的宫女送新茶来,却见捧茶来的是千雅。千雅入宫虽久,一向侍弄长春宫花草上的活计,偶尔随皇后到外头去,几时进内殿来了? 而千雅捧茶的手一直颤抖,红颜看着她,她知道只有宝珍,能决定谁进内殿伺候,她当初不正是宝珍一手提拔?哪怕是阿玛许了钱的,红颜心里也谢宝珍几分,奈何她心胸狭窄,奈何她已经被主子们抛弃。 红颜心想,自己并没有做对不起宝珍的事,是她先容不得自己,也是她触怒了主上。 千雅望见红颜,反而硬气了几分,小心翼翼奉上茶水,红颜从她手中接过时,见她正傲气地瞪着自己。 皇后回身,恰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你们俩大眼瞪小眼,做什么?” 红颜尚没什么,千雅竟吓坏了,这么久以来,皇后还是头一回与她讲话,她平素对着红颜挺横的,一遇见厉害的人就懵了。皇后如是,那天的嘉嫔和今天找上她的宝珍皆如是。 “娘娘,千雅是那日和奴婢一道被罚跪的人。”红颜回过神,清晰地应着,更伏地道,“奴婢和千雅,谢娘娘不罚之恩,谢娘娘赐药疗伤。” 千雅呆呆看着,总还算聪明,一道屈膝谢恩,跟着红颜念了一遍。 “多久的事了,这会子来谢恩?”皇后淡然,搁下茶水道,“不想吃茶,傍晚要去宁寿宫请安,想画一幅画送去,为我准备笔墨纸砚,江南新贡的水彩……”她微微皱眉,道,“去问宝珍,她知道搁在哪里。” 皇后精于丹青,从前常为孝敬皇后、熹贵妃作画,倒是这几年进宫后,少了些心思,但弘历若得了好的画笔墨彩,一定会先送到长春宫。如今她失了儿子,少了好些费心思的事,便又捡起来,好打发辰光。 红颜与千雅退出内殿,千雅摸着心门口往前走,忽然被红颜喊住,她不耐烦地问什么事,红颜朝四周看一眼,便道:“我只知道,咱们是伺候主子的人,一切以娘娘为重。不管宝珍姑姑许诺了你什么,我希望你心里明白,别人的事咱们左右不了,但求自己问心无愧,是不是?” 千雅一脸紧张,结结巴巴:“你胡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红颜道:“我晓得你是窝里横的人,宝珍姑姑说几句吓人的话,你就傻了。” 千雅真是被说中,瘪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红颜却一把抓了她的手说:“娘娘那么好的人,不会亏待我们,可是宝珍呢?她今日如何对我,将来也会如何对你。那天剪窗花时你对我说的话,你忘了吗?昨晚可就应验在我身上,我差点就回不来,千雅姐姐,你明明懂的,你现在要自寻死路?” 寝殿门前,皇后正静观这一切,方才还有话要嘱咐红颜,跟出来找她,却看到两人神情紧张地说话。千雅是生面孔,皇后方才一见就知道宝珍在耍花样,此刻不得不叹息,十几年的主仆,缘分尽了。 可到底主仆一场,皇后漠然回殿内,心中已有算计。宝珍不能走得不明不白,那个尾巴翘到天上去,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狐媚子,该受点教训了。< 026 海贵人受辱 那之后半天,红颜寸步不离地跟着千雅,千雅都快被她盯烦了,可是被宝珍恐吓的心却越来越平静。傍晚跟着皇后到宁寿宫,红颜要随驾进内殿,千雅一个人落单等在门外,她反而变得紧张,直到宁寿宫中散了,重新再看到红颜,一颗心才落下。 而红颜如今虽已在皇后跟前伺候,还未搬离原先的屋子,之前挤兑她的宫女如今不敢惹她,都离得远远的。 夜里皇后寝殿有人轮替,红颜归来休息,坐在榻上拆头发时,身后突然有人凑近,她心里一惊,但听千雅的声音:“红颜,我与你说几句话。” 夜深深,六宫俱静,唯有启祥宫中婴儿啼哭不止。嘉嫔对儿子本十分耐心,可也熬不住他日夜啼哭,这几天不曾有一夜整眠,越发精神紧张,脾气也跟着急。 这会子小阿哥哭,她便骂宫女骂乳母,一想到海贵人那儿睡得香甜,竟发狠命丽云去将海佳氏叫来。 海贵人早已入寝,大半夜被折腾起来,裹着大氅赶到跟前,里头还只穿一身单薄的寝衣,从配殿到正殿短短的路,就被冻得搓手跺脚,可站在嘉嫔面前,她还是忍了。 嘉嫔唉声叹气,说她的小阿哥吵着所有人睡觉,还邀海贵人与她同眠取暖,海贵人恶心她这张床,怎么肯答应。站得时间久了,纵然屋子里烧着地龙炭火,也感觉四肢冰冷。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嘉嫔斜眼见海贵人身子哆嗦,而那边乳母总算哄得小阿哥睡着,她心里稍稍痛快些,故作惊讶地说:“姐姐怎么还在,赶紧歇着去,我们小阿哥也睡了。” 海贵人不卑不亢,请嘉嫔早些安歇,便转身退出来,可白梨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依旧脚下虚浮,她握紧白梨的手说:“熬一碗姜汤给我。” 白梨恨道:“主子求贵妃娘娘给您做主,咱们搬走吧。” 海贵人咬唇摇头,一步步走回寝殿,拥着棉被坐在暖炕上取暖,待一碗姜汤灌下,她目色坚定地说:“要走,我也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离开这里。” 而这一边,嘉嫔正洋洋得意地对丽云说:“别的事也罢了,我看她敢不敢对人说小阿哥吵了她,这可是皇上的儿子,说不定还是将来的……”她眯着眼睛望向摇篮,心中对未来有万千憧憬。 “主子,今晚皇上和皇后娘娘到宁寿宫请安用膳,跟在娘娘身后的,还是那个叫红颜的宫女。”丽云颇有心计,说道,“看样子,传闻宝珍失宠,是真的。” 嘉嫔皱起长眉,狐疑道:“宝珍可是跟了她十几年的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丽云冷笑:“她近来越发张狂,皇后娘娘的性子,怕容不得。” 嘉嫔略有所思,轻声道:“你看能不能从她嘴里撬出些什么,别做的太明显,先试探试探。” “主子想知道什么?” 嘉嫔目色锐利,眼角溢满了**,道:“如今才知道二阿哥早就被秘密立储,现在更追封端慧太子,那么照规矩,皇上该重新立储了。我想他一定会和皇后商议,宝珍那儿兴许听说过什么,不论如何,纯妃的三阿哥,我很看不惯。”< 027 安颐的向往 丽云道:“只是纯妃娘娘清冷孤傲,不像是要争的人。” 嘉嫔冷笑,不屑道:“越是这样,你越不知道她肚子里藏着什么心思。”她朝配殿指一指,“便是那海佳氏,瞧着老实本分,却一心巴结贵妃、讨好太后,而纯妃仗着会念几首酸诗,笼络皇上爱才的心,难道这些不是心机?” 丽云服侍主子躺下,嘉嫔面向儿子的摇篮,喃喃吩咐:“你去看看宝珍有没有可利用之处,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为四阿哥的未来考虑,他的皇爷爷和皇阿玛都行四,这孩子必然就是帝王命了。” 那之后几日,宫中并无波澜,宝珍到底是有脸面的宫女,皇后不发话,也无人敢真正欺她。只是她本打算利用千雅,可千雅却被红颜拉拢在身边,其他人各有心机,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她愈发恨红颜。 要说红颜,自知无力与宝珍抗衡,也不愿在皇后面前挑拨是非,只是觉得千雅本性不坏,不愿她被人利用,才说那些真心话。而千雅原就不笨,最终选择和红颜站在一起,她们姐妹也算不打不相识。 然而看似平静的后宫,却有暗流涌动,这日红颜陪皇后作画,竟有从未见过的人前来请安,不知是哪一处哪一房的太监,红颜本要回避,皇后却将她留下了。 耳听那人说启祥宫的人近来与宝珍暗下有联络,红颜心惊胆战,可皇后却气定神闲,笔下高山流水宁静致远,浑然天成的气度,让红颜叹服。 来者离去,皇后也做成一幅画,按下印章,便要红颜取水洗手,她抬眸见红颜神情紧张,淡淡地笑:“这不稀奇,宝珍跟了我十几年,我最了解她。至于嘉嫔,从来一切都露在脸上,还自以为聪明。” 红颜初听这样的话,心中震撼的,却是看似文弱宁静的皇后,实则默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仿佛洞悉所有事,却从不为任何事动摇或乱了心神。 记得第一次为皇后梳头,看到镜中的皇后,红颜直觉得她是云端之上的人,如今离得越近,更觉得她至高无上。 可皇后忽然说:“我从五岁起,就学大人的规矩,就学如何看人,就学如何治人。”她掩下眸中淡淡苦涩,笑盈盈问,“红颜,你五岁时,做什么?” 红颜见皇后含笑,心中踏实几分,虽然很莫名,还是应道:“奴婢不大记得五岁时做什么,只是学规矩学本事前,每日和家里嬷嬷挑花绳踢毽子,缠着额娘上街买好吃的,都是些混账事。” 皇后十分神往,问道:“京城里的集市,你可去过?” 红颜双眸明亮,连连点头:“进宫前,最盼集市的日子,从一出门就吃着玩着,能乐呵一整天,还能看大戏看杂耍……”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从未见过皇后这样的目光,也不知怎么就扯到这上头来,不免有些心慌。皇后见她不再说,略有些失望,叹道:“真好,我从没见过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 028 亲情之乐 红颜很自然地说:“娘娘是人中龙凤,自然见不到平头百姓如何过活。” 皇后摇头,神情里有浓浓的惆怅,却笑道:“可平头百姓之乐,对我而言那么遥不可及,红颜你方才回忆进宫前的生活,眼神忽闪忽闪看着就是幸福,我呢?” “娘娘……”红颜怔怔的,她像是懂了,却又好像没懂。 此时门外有通传,说大公主到了,皇后立时露出慈祥温柔,见女儿进门请安,便搂在身边说话。红颜见母女天伦,悄悄退下,可还没跨出门,主子便在里头找她。 皇后搂着公主,朝她招手说:“红颜也来给和敬讲一讲,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公主一脸好奇和憧憬,和她母亲方才的眼神一模一样。 红颜仔仔细细地说着,见母女依偎嬉笑之态,叹息公主不能留住在长春宫日夜陪伴母亲。而自己一声声说的,都是额娘如何兄嫂如何,她忽然觉得,也许皇后和公主在乎的,并不是民间的庙会赶集,她们向往的,是亲情之乐。 关于宫外的事,红颜不知自己说得好不好,可看到母女都露出笑容,她心里也跟着高兴。只是她堪堪十三岁,哪里有那么多人生阅历可说,正愁词穷时,千雅进门道:“娘娘,富察大人求见。” 到如今说富察大人,必然是富察傅恒,富察家的其他人碍于宫规森严,绝不会在年节请安之外的日子来进宫见皇后,家人对皇后而言,早在雍正五年起,就越行越远。 “我去迎小舅舅。”公主听说舅父来了,很是高兴,蹦蹦跳跳就往外跑,皇后怕女儿摔着,便唤红颜跟上。 红颜急忙追出来,但见玉树临风的公子从门外进来,公主张开双臂扑上前,彼此无君臣之别,富察大人一把将公主高高抱起,逗得公主咯咯直笑。 皇后已到门前,瞧见这幕好生欢喜,但口中不得不嗔怪:“一大一小忒没规矩,赶紧把和敬放下来。” 公主却像猴儿似的挂在舅父身上,嚷嚷着:“皇额娘,我想跟小舅舅去骑马。” 傅恒抱着公主,上前向皇后请安,今日皇帝不在跟前,他们姐弟更多些自在。他一眼就看到站在皇后身边的红颜,欣喜地朝她报以微笑,可那么巧红颜转过身搀扶皇后进门,两人没能对上眼,红颜也根本不知道,富察大人方才在对她笑。 对于外臣男子,皇后是姐弟情分可少些顾忌,红颜却在进宫那日起就懂得规矩,她们虽是宫女,但也是天家的人,在宫里的日子绝不能私下与男子有往来。 傅恒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见到俏丽佳人,禁不住会多留神,他是贵家子弟自幼就在宫闱出入,好些规矩在他眼里,也不必那么刻板。今日难得皇帝不在跟前,他时不时就看向红颜,这份心思,又怎能逃过姐姐的眼睛。 红颜带着公主去教她沏茶时,独留姐弟二人说话,皇后但问:“前几日还与皇上说起,要为你安排婚事,后日等我请大嫂进宫,就商议这件事。”< 029 富察家的荣光 傅恒立时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姐姐,可他的姐姐终究是皇后,淡定从容里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他不敢胡言乱语,只憋出一句:“皇上用心栽培臣,眼下正是奋发图强的时候,实在不宜婚娶、不宜为了儿女情长牵绊。” 皇后含笑:“那你满眼乱瞟我的宫女做什么,是不是你先没了规矩?” 傅恒单膝跪地,告罪道:“娘娘息怒,是臣糊涂。” 皇后道:“糊涂与否,你对姐姐说句实话。” 傅恒抿着唇,心里竟一阵悸动,他是在御前也从容的人,此刻却局促地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好。什么情呀爱啊,他并不懂,可是那日只看一眼的人,这些日子竟一直在他心里,今日进宫与其说给姐姐请安,不如说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女子。 “娘娘,臣不敢,只是、只是见红颜姑娘……”他涨红了脸。 “宫女年满出宫前,都算是皇上的人,傅恒你好大的胆子。”皇后神情肃穆,叹息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如今更在大内当差,你若忘了分寸坏了规矩,难道要姐姐来救你护你?” 傅恒面色紧绷,一言不发,他深知姐姐不易,看似至高无上的皇后,背后辛酸,又有谁知。 “可是。”不想皇后话锋一转,眼中已见慈爱,“可红颜是好姑娘,姐姐阅人无数,难得遇上这么一个人。你若真喜欢,姐姐替你留着看着,她才十三岁,过几年越发亭亭玉立,不是更相配?” 傅恒呆了,不信自己听见的话,他素知受姐姐疼爱,可这样的事,竟也轻易许诺了? 皇后恩威并重:“你要安心当差,我富察家能否继续风风光光,全在你一人身上。皇上对哥哥们并不大满意,阿玛故去,伯父病老,富察家再未出股肱之臣,皇上既然栽培你,你要明白肩上的担子。听说马齐伯父已在垂危之际,我们富察家的大树,一棵一棵倒下,你是姐姐唯一的依靠。” 傅恒面色凝重,颔首道:“娘娘的教诲,臣铭记在心。” 茶水房中,红颜正陪公主侍弄茶水,对于金枝玉叶的帝王之女,这不过是玩儿一般的事,将来学习茶道,总有正经师傅来教,而和敬很快就嫌繁琐,假手红颜收拾,她在一旁看着,冷不丁问:“红颜,我额娘这几日夜里可还会哭?” 红颜一惊,尴尬地问:“公主怎么想起问这个?” 和敬傲气天成,小小年纪皱眉道:“如今是你日夜陪侍在皇额娘身旁,我不问你问哪个?你快说,我额娘还哭不哭?” 红颜见四下无闲人,便轻声道:“触景生情时,娘娘或发怔或落泪,公主,您多来长春宫陪陪娘娘吧。” 公主却轻哼:“要陪也是皇阿玛来陪,可宫里还有那么多娘娘,一个个都想缠着皇阿玛。” 红颜心里一沉,她也明白,能解皇后之忧,唯有皇帝。 “你可要好生守护我额娘。”公主拽了红颜的衣袂,几乎是命令,“听我的乳娘说,宝珍要不好了,你往后千万别学她,不然我定不饶你。” 门外头,本想仗着经年相熟,前来巴结公主的宝珍,恰恰听见这一句,心里揪得生疼,什么叫不好了,她怎么就不好了?< 030 家人? 眼见公主和红颜端了茶出门,宝珍赶忙闪到梁柱后躲起来,望着公主离去,又是心寒又是愤怒,她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从前多爱缠着自己嬉闹的孩子,说翻脸就翻脸。 她暗暗恨道:“娘儿俩一样没心肝。”转念又想,“必定是红颜那小贱人从中挑拨。” 这边公主归来,为皇额娘与小舅舅奉茶,红颜侍立在一旁,忽然被千雅从身后轻轻拽了一下,两人退到门边,千雅轻声道:“刚才你和公主从那边过来,我瞧见宝珍躲在梁柱后盯着你们,你可要小心。” 红颜朝门外看,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心里虽害怕,还不忘对千雅说:“你也要小心。” 门内傅恒正饮茶,忽然不见红颜,下意识用目光寻找,却听皇后干咳一声,他赶紧收回目光,姐姐悠悠道:“修身养性,方是长久之道。” 傅恒将心沉下,而他不宜久在内宫逗留,喝过茶便要告辞,奈何和敬舍不得舅舅离去,竟道要亲自送傅恒离宫。 皇后最珍惜亲情,难得女儿愿意亲近舅舅,她心里自然高兴,嘱咐了几句规矩便放他们走了。 富察大人与公主离去,红颜便带宫女来收拾茶具,原本这些琐碎粗活该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宫女来做,可她如今年纪最小,却指挥起了比她年长有资历的人,好在红颜还懂分寸,不至于招人厌恶。 倒是皇后心血来潮说:“将来有机会,真想去你所说的庙会集市上看一看,和敬一定也期待着。” 离宫路上,公主小鹿似的围着舅父蹦蹦跳跳,约定日后去校场骑马,似乎自从哥哥没了,她有意识地希望自己能承担起哥哥承欢膝下的责任,越发不爱女孩子的事,刀剑骑射上反颇有兴趣。 二人走过长街,从边上出现一行人,高高的肩舆上端坐年轻丽人,几位嬷嬷眼尖,忙向小主子禀告:“公主,娴妃娘娘过来了。” 和敬扬脸看了看,心中本不愿敬重皇阿玛的这些妾室,但念及母亲的尊贵,还是与小舅舅上前,她恭敬地唤了声:“娴娘娘吉祥。” 娴妃见公主,十分客气,但显然并不热情,反是目光落在她身旁的人,一时眸中明亮,问道:“是国舅爷来了?” 傅恒行礼,道了声万福,娴妃竟让宫人落下肩舆,起身来亲热地站在公主身边,笑盈盈说:“和敬这是要与舅舅去哪儿?” 且说当今后宫,从王府过来的旧人中,娴妃那拉氏进门最晚年纪最小,更是仅次于皇后的高贵出身,许是看她年纪小,入宫后的地位反不如包衣出身的贵妃,但她年轻心气却平和,这件事上不论宫里如何谣传,娴妃本身完全不在乎。 此刻听得傅恒几句,娴妃便笑问:“家里人,可都还好,嫂夫人可好?” 傅恒家中兄长众多,一声嫂夫人,却不知问的哪一房,他笼统地道一声:“都好,多谢娘娘记挂。” 娴妃含笑:“得闲请她们入宫来,我与皇后娘娘,都很想与家人说说话。” < 031 你只是个宫女 公主不喜欢与妃嫔往来,礼貌地挣脱开娴妃的胳膊,重新跑回傅恒身边,说要送小舅舅离宫,更与娴妃道:“请娘娘先行,您不走,我和小舅舅都不能走了。” 娴妃本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和敬公主毕竟与别的孩子不同,她心里有分寸,唯有客气一句:“国舅爷记得请嫂夫人们常进宫坐坐。”便又升了肩舆,缓缓而去。 她们走开十步远,和敬才与傅恒重新上路,公主身后的嬷嬷互相嘀咕:“娴妃娘娘今日真奇怪,平日没见她这么热情,还特地停下肩舆和我们公主说话。” 一人道:“许是嘉嫔上回无视公主的事传开了,旁的人都留神呢。皇后娘娘忍下,并不代表嘉嫔没错,她们虽是长辈,可我们公主是嫡出的皇女。” 这边厢,娴妃一行已走远,待肩舆停在翊坤宫门前,宫女上前搀扶主子进门。娴妃往归来的路望一眼,早已什么都看不见,眼角流出淡淡的哀愁,吩咐宫人:“今日谁也不见了,旁人若要见我,便说我乏了。再有……” 娴妃未将话说完,可宫女已贴心地说:“娘娘放心,大人一切都好。” “他好……便好。”只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融入多少心酸无奈。 长春宫中,魏清泰托人来找女儿,说想见她一见,今日这话传得极早,那些人眼见得红颜越来越得宠,不敢再怠慢她的事。但红颜这边脱不开身,并不打算去见,反是被皇后察觉,便说傍晚与公主去宁寿宫的时候,让红颜去见见她阿玛。 “难得你们父女都在紫禁城当差,旁人背井离乡,几年都见不上一回。”皇后十分体恤宫人,更叮嘱,“带两个小太监,正好从内务府给我领些新的笔墨来。” 有小太监相随,红颜不怕再像上回似的莫名其妙被人追,等皇后与公主去了太后身边,她便急匆匆赶来见父亲。从前来的几回,遇见的人莫不是冷冷淡淡,可红颜今日再来,所见之人都换了嘴脸。 她说要见魏清泰,站在屋檐下等的功夫,竟有人送来热茶炭盆供她取暖,连跟着她同来的小太监,都被塞了些糕点吃,那些人还一口一声“姑姑”地喊着红颜,让她好不尴尬。 终于等到父亲,魏清泰眼见这光景,与旁人客气地打了几声招呼,便与女儿避开旁人站在角落里,沉沉一叹道:“昔日宝珍来办差,何尝不是这光景,可她能有今日,闺女,你不怕将来也落得和她一样地步?” 红颜手里还捧着热茶,她进宫以来头一回有人端茶给她吃,可她一口都没敢吃,此刻也低垂着脑袋说:“阿玛,他们都喊女儿姑姑了,可我还只是个小宫女。” 魏清泰语重心长,拿下女儿手中的茶,叮嘱道:“千万记得你今日的话,孩子,你永远只是个宫女,是皇家的奴才,我还是那句话,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遇事千万别强出头。”< 032 再生一个孩子 想到白天千雅说宝珍躲在暗处盯着自己,红颜直觉得背上发凉,连连点头应着阿玛的话:“我只专心伺候娘娘,别的事一概不管。” 魏清泰知道女儿的性子,只是这深宫里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她能不能都应付的过来,又道:“往后我们就少见面,阿玛也要避嫌,家里不用你操心,我们都好着呢。” 红颜哽咽道:“阿玛额娘都要保重,等我出宫再孝敬你们。” 魏清泰不语,他心里则想,只怕女儿真若取代宝珍,皇后将来离不开她,就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又或者如宝珍一般被抛弃时,还能全身而退吗? 父女俩匆匆一别,魏清泰许了随行小太监两把铜钱,他们平日做些粗使的活儿,哪里有这样的油水,一时高兴起来,明明年纪比红颜大,却殷勤地喊着姐姐。 而这样走一遭,红颜算是明白,她如今和刚入宫那会儿,真的不一样了。做皇后的宫人本就比旁人体面,而她更是做到了眼门前,往后兴许一句话就能改变许多事。 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皇后为什么看重她,难道仅仅因为梳头的功夫好? 红颜赶回宁寿宫,太后这边散了晚膳,与皇后挽手带着和敬在园子里散步,宁寿宫自从太后入主,皇帝又重新扩建了花园,公主蹦蹦跳跳,婆媳俩跟在身后,时不时要她小心走路。 走得远了,皇后怕太后疲累,便请太后回寝殿休息,和敬冲在前头说要亲自为太后铺床,见小丫头跑远了,太后存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 “你还年轻,好生保养身体,再生一个孩子如何?” 太后说得很直接,想她自己因身体孱弱,当年产下四阿哥后,一直再没能有孕,也是人生憾事,轮到自己的孙儿,一则要为弘历操心,二则心疼安颐的悲伤,直白地说:“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只怕一年半载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康熙爷的孝恭皇后当初失去六阿哥,就是一辈子的痛,但她还有先帝爷,还有十四爷慰藉。安颐,和敬虽好,终究是个女儿身。” 皇后垂首,温顺地说:“皇额娘如此为儿臣操心,是儿臣不孝。” 太后叹息:“不必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们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盼着你好,你好了皇帝才更好不是?” 皇后勉强含笑,点头答应:“已经在吃调理身子的药,皇额娘,儿臣会好好的。” 这番谈话,到进门见了和敬便打住,皇后看着和敬哄得祖母眉开眼笑,很是欣慰,可一想到太后方才的话,心里像悬了沉重的铅块,扯得生疼。 这晚和敬最终留在宁寿宫陪祖母,皇帝今夜翻了纯妃的牌子,皇后不用操心伺候弘历的事,一路慢悠悠走回长春宫,红颜跟在她身旁,感觉到皇后今晚的心情不大好。 回到宫中,一切如旧,红颜不是多嘴的人,也尚未亲近到可以询问皇后的心情,寝殿里的沉闷一直维持到深夜,入寝之前,皇后想起什么,问红颜:“你见了你阿玛,说些什么?”< 033 皇后的眼泪 见皇后开口,红颜心中一松,她不敢问皇后为何不愉快,但自己的事尚说得,便讲阿玛要她安分守己好生伺候娘娘,说往后父女不再多见面,都要避嫌才好。 皇后笑道:“难怪你懂事,都是家里教得好。” 红颜不敢沾沾自喜,正想着要不要问皇后如何,要不要为她纾解心情,皇后竟仿佛自言自语:“对太后而言,我也依旧是个孩子,她为**心担忧,原是我的福分,可她真的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到。” 这番话,是对皇太后莫大的不敬,皇帝对太后的孝顺世人皆知,皇后此刻的话倘若叫旁人听见传出去,帝后之间生了嫌隙,太后也必然要重新看待婆媳情分。 “娘娘,这话。”红颜倏地跪在了榻边,“奴婢、奴婢不敢听。” 皇后神情淡漠,“那你会告诉别人吗?” 红颜摇得脑袋都快晃下来,压低了声音连连说:“奴婢不会,奴婢听过就忘了,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皇后涩涩一笑:“那不就成了,而我不说,要憋出病了。” “可是……”红颜最大的疑惑再次出现,且不说自己为何被皇后重用,最让她迷茫的,便是自从到了皇后身边,皇后时不时就会露出这些心里话,哀愁悲伤甚至是憎恨,每每都叫她听得心惊肉跳。 此刻既然说白了,她把心一横,问道:“娘娘,您很久没让宝珍姑姑到身边伺候了。” 皇后道:“不是与你说过,她早晚要离开长春宫?” 红颜颔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虔诚地问:“奴婢是、是想问娘娘,为什么是红颜,您为什么选了还什么都不懂的奴婢?” “为什么选你?”皇后的笑容,那么苦,“红颜,你还记不记得永琏去世的那天,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出门迎太后,你上前来搀扶,摸到你的手,那么暖那么柔软,到现在我还记得,像是留在心里了。” 红颜怔怔的,她记得那天,可她记得的,是皇后冰凉彻骨的手指。 “看到你,就想到那天。”皇后伸出手,红颜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可才被皇后紧握,一滴热泪就落在她手背上。 “所有人都要我忘记,忘记那天,忘记永琏。”皇后的笑和泪,仅一纸之隔,她哭道,“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忘得了,那是我的骨肉……” “娘娘。”红颜的手被皇后紧紧拽着,二阿哥的梓宫被送出紫禁城那天才有的哭泣,又出现在了眼前,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 巍峨紫禁城,长春宫中的哭泣再如何悲伤,也无法传到每一个角落,丝竹声声的咸福宫中,皇帝正安逸地看纯妃抚琴,他手边一杯清茶,也是纯妃所烹。 “额娘。”奶声奶气的呼唤,打断了悠扬琴声,有宫女进来向纯妃道,“娘娘,三阿哥醒了,一定要找额娘。” 纯妃淡然:“把他抱来。” 弘历在榻上换了个姿势,舒展筋骨,说道:“永璋回到你身边,你可还习惯?”< 034 纯妃 纯妃已起身迎到门前,一面应着皇帝:“皇后娘娘恩典,臣妾感激不尽,又何来的不习惯。” 弘历知道,为了嘉嫔抚养小阿哥的事,皇后将三阿哥也一并送回了咸福宫,可她自己却独独不接和敬回去。此刻心内一叹,不去想那些事,只对纯妃道:“朕怕他太小,吵着你读书写字。” 纯妃回身看皇帝,见他提起读书写字,也终究没想起来那晚要对的诗,虽然他为失约改去长春宫而亲自来“道歉”,送了她最爱的善琏湖笔,可她在乎的,却是那首诗里的情意。 如今想,他那晚匆匆赶去长春宫见皇后,兴许联句的时候,心中念的不是自己。 “额娘。”娇滴滴的呼唤,有小人儿从门外进来,高高扬起小手拽着纯妃的衣袖,她立时露出温柔的笑,将三阿哥抱入怀。 “永璋,过来。”皇帝盘腿坐起,朝儿子招招手。 三阿哥出生在雍正十三年,彼时先帝已病在膏肓,宝亲王添子嗣纵然是高兴的事,可宫里宫外并没有人顾得上她。回忆起来,弘历终日守在养心殿,福晋终日陪着熹贵妃,她产后再见丈夫和福晋,已是在先帝殡礼之上,那时候常常看顾自己的,倒是新进门不久的侧福晋那拉氏。 “你额娘是江南第一才女,你也要饱读诗书,若非皇祖母心疼阻拦,今年就要你入书房了。”皇帝一派严父姿态,“既然回咸福宫来,不许再像从前那样玩耍。” 三阿哥才五岁,见父亲严厉便心生畏惧,不断地朝她母亲看,想要母亲将自己抱走,可额娘只是在一旁淡淡地说:“今天咱们学的那首诗,你背给皇阿玛听听。” 皇帝见她的神情,知道她不悦,忙道:“朕是盼他有所长成,怎会疑你教子之道?” 纯妃伸手来将儿子抱回,淡淡道:“皇上心疑,才是永璋的福气,皇阿玛好歹惦记着他。” 皇帝苦笑,朝她摇头叹:“你啊,若非朕知你性子,岂不是要与旁人一般,难同你相处?” 纯妃却道:“臣妾忝居妃位,虽无人心服,可既是皇上授予尊贵,臣妾也不屑与旁人为伍。” 弘历只管摇头,却毫不动气,像是完全了解纯妃的性子。而他总是异于常人,旁人不喜欢的、讨厌的,甚至看不起的人,在他眼里,却往往是另一番风景。然而皇帝真正在想什么,似乎又没几个人能看得明白。 夜色已深,二人逗永璋玩耍片刻,便让乳母来领去,却见吴总管一道跟进门,尴尬地说:“皇上,启祥宫宣太医,说是小阿哥有恙。” 弘历听得,朝纯妃看去,她坐在妆台前静静地摘下钗环,不以为意地说:“皇上去吧,小阿哥的身体要紧。” “朕不去。”弘历心里一咯噔,皱眉吩咐吴总管,“你自己看着办。” 背对着皇帝,纯妃嘴角有淡淡的笑容,感觉到皇帝朝她走来,立时便收敛了。 然而启祥宫这边,因为小阿哥剧烈吐奶,嘉嫔急得几乎掀翻屋顶,海贵人被她拉来站在一旁,她知道嘉嫔是想让她看看,皇帝为他们母子奔波而来的光景。< 035 只要除掉红颜 可事与愿违,嘉嫔没能等到皇帝亲临,太医煞有其事来,却由乳母一人就能照顾周到,偏偏嘉嫔不放他们走,横眉竖目地训斥:“万一有什么事,你们有几个脑袋?今夜都在宫门前等着,天明以前不许离去。” 海贵人可怜那些太医,但谁来可怜她,嘉嫔不多久就呼呼大睡,她却被安排和乳母一道守护小阿哥。那些乳母宫女还为海贵人觉得不平,海贵人自己看着那娇小的婴儿,心内嗤笑嘉嫔,她就不怕自己把她的儿子掐死? 所幸一夜相安,小阿哥无大碍,晨起六宫要去长春宫向皇后请安,海贵人熬了一夜,匆匆换了身衣裳便走了。 她这一走,嘉嫔反担心她会向上头告状说自己折腾她,奈何长春宫里的事传不出来,海贵人若背后嚼舌头,自己也听不到,便将丽云叫到身边,问她宝珍的事怎么样了。 丽云悄声道:“宝珍说了,娘娘若是能为她除掉那个叫红颜的宫女,往后她会一心一意为咱们办差。” 嘉嫔瞥了眼,冷冷地问:“除掉红颜,你可有法子?” 丽云眼中阴瑟瑟,颔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娘娘若点头,奴婢就去办。” 长春宫里,除了坐月子的嘉嫔,上至贵妃下至答应常在,六宫来得齐整。皇后不常要六宫请安,难得一次便谁也不敢怠慢,可进门前高贵妃就见海贵人精神倦怠,此刻坐着说话,但见她摇头晃脑眼皮子打架。 好在皇后宽容,且知昨晚启祥宫的事,海贵人这模样,不用问也晓得发生了什么。可皇后根本不屑嘉嫔任何事,便当做没看见,只等众人散了后,派红颜送一句话出去。 彼时海贵人正侍奉高贵妃上暖轿,贵妃心疼她,问了好些事,却见红颜来,她恭恭敬敬地代传皇后的话,道:“娘娘请海贵人保重身体,小阿哥自有嘉嫔和乳母抚养,而您是伺候皇上的人。” 海贵人听得发怔,红颜不敢多嘴说别的话,福身告辞,走到宫门前回望一眼,见高贵妃正挽着海贵人的手说话。 贵妃劝海贵人到她的储秀宫,心疼地说:“你此刻回去,她必然又折腾你,你就不怕自己病倒了?到我那里去补个眠,清清静静的。照我说,你搬来储秀宫与我作伴多好。” 红颜没听见这些话,单单回来向皇后复命,提起高贵妃为了海贵人一脸担忧,皇后淡淡地说:“她们感情一向好。”说着话心里倒一沉,苦笑,“从前嫡福晋高高在上,西二所与王府这么多年,我竟一个贴心的姐妹都没有。如今,更求不得。” 她抬头看红颜,红颜不知皇后心思,单纯地以为皇后为自己没有姐妹而难过,她知道高处不胜寒这句话,此刻似乎略懂了其中的意思。没想到皇后竟开口:“红颜,若有个比你大十多岁的姐姐,你可想做妹妹?” 红颜一愣,见皇后含着笑,想起皇后的年纪,一时吓得不轻,屈膝道:“娘娘,奴婢不敢,难道您是说?” 皇后掩嘴笑,心情见好,摆手道一声罢了,只说与红颜开玩笑的,心中却想,也许红颜将来与傅恒在一起,自己就能有个伴儿了。< 036 安逸解颐 可这样的念头,将来能不能实现未可知,皇后明白自家家世,红颜这般出身,在富察家至多做个侍妾,但傅恒眼下动了凡心,要说服她将红颜纳妾也要花一番心思。 皇后又凭什么强迫红颜为人妾室,她若年满出宫,这般模样这般心性,该是她去挑婆家,而非人家来选她。一切,都不过是个念头罢了。 转眼过了正月,二月倒春寒,竟比隆冬更冷,加之甘肃、江苏、湖南多处灾荒,准噶尔又不安分,皇帝终日投身朝务,后宫里四五日才见一回圣颜。 念及家国天下,女人们不敢对此表露不满,终究谁也不多受皇帝优待,也就没了吃味计较。而这四五日一见,皇帝必然要见皇后,中宫之尊,又岂是六宫妃嫔敢比肩。 这日弘历来长春宫,只见满身疲倦、一言不发,皇后知道他是累坏了,安安静静伺候在一旁,皇帝阖目假寐好一阵才缓过精神,握着妻子的手道:“安颐,朕如今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陪着你,一晃三四年,朕越发知道做皇帝的辛苦。” 皇后温柔如水,安抚夫君:“皇上是天命之子,您会是最杰出英明的君主。” 弘历在她脸上轻揉,嗔怪:“闺房密语,对外头可说不得,皇爷爷与皇阿玛在前,朕算不得什么。” 殿门外,红颜奉命熬来参汤,求问皇后是否呈送,皇后命她送到跟前,亲自喂皇帝饮下。皇帝自然不需要靠人服侍喝一碗汤,不过是夫妻间的乐趣,红颜侍立在一旁,能感受到安逸和乐,但不敢抬眼偷看。 此时听皇帝道:“有一件事朕要与你商议,马齐已在弥留之际,朕听说他想见你,但家人觉得不妥未上奏。朕倒是觉得,你该去见一见,毕竟是你的伯父,是你富察家一家之长。” 皇后心中发沉,伯父的病情她一直在关心,也想能送一送老人家,奈何她是深宫之主,轻易走不出紫禁城,而伯父病入沉疴,早已下不了床。此刻弘历提起来,恰是中了她的心意。 “红颜,明日随皇后出宫,一路要小心。”皇帝忽然吩咐,红颜呆一呆,不等弄清楚什么事,先屈膝答应了。 皇帝打量了红颜,对皇后道:“宝珍既然不用了,还留着做什么?不过朕始终觉得红颜年纪太小,何不再挑选几个稳妥的来?” 皇后让红颜撤下参汤碗,笑道:“红颜来了那么久,你这会儿才想起来说,可见也不是真的关心我,不过是随性随口的一句话,我若当真,反是辜负红颜一片忠心。” 弘历含笑瞪她,想到妻子的闺名安颐,意取安逸解颐之意,昔日嫡母将她选给自己,便是说世上再没有人会像安颐这般体贴自己。 他招手让皇后坐到身边,轻声道:“皇爷爷一生北巡南巡无数次,皇阿玛在位虽不久,但一生也去过无数地方,如今朕也要效仿先辈,再过一阵便要出巡。闷在宫里没意思,朕带你到处去走一走。” 门外,红颜撤下茶水,来关寝殿的门,正好听见这一句话,不禁露出笑容,千雅上来帮忙,问她笑什么,红颜轻声道:“皇上对娘娘,真真的好。”< 037 容颜与才华 千雅道:“她们都说,在这宫里但凡容颜和才华占一样,都能入皇上的眼,皇后娘娘才貌双全且出身贵重,是最最难得的。” 红颜摇头:“可我觉得皇上待娘娘好,不只是为了这两样。” 千雅冲红颜笑眯眯,啧啧道:“你这张脸蛋,不知还要长成什么模样,可要小心了。” “小心?”红颜不懂。 “那些闲话,没传进你的耳朵?”千雅抱臂轻叹,可忽然看到远处角落里宝珍鬼鬼祟祟的踪迹,立刻变了脸色,不再继续那个话题,提醒红颜,“小心,宝珍又在瞪着咱们了。” 那之后忙忙碌碌,红颜最终没听千雅再提起什么闲话,翌日一清早就要预备皇后出宫,原以为是避人耳目的微服私访,可皇帝似乎为了彰显圣恩,为皇后布置了隆重的排场,在全城瞩目下,将妻子一路送回母家。 红颜如今见识过宫中大小宴会,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开过眼界,今日跟着皇后回一趟娘家,才知道天家规矩的繁琐和严肃。 富察家为了接驾几乎惊动了全族人,族人分明都在眼前,却感受不到几分亲情,所有人都跪伏在皇后的脚下,她早已不是昔日受尽宠爱的娇小姐。原本挺高兴的事,只有红颜知道,皇后在看到出行仪仗的那一刻,就再也没高兴起来。 可这一切,是皇帝的天恩浩荡,更是富察家的万丈荣光。 终于见到富察马齐,皇后和红颜都被鼓乐声和源源不断来行礼请安的动静吵得头脑发胀,但皇后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即便心中已毫无看望伯父的心思,还能在面上做出最得体稳重的情绪,在家人的指引下,带着红颜进了伯父的卧房。 病榻上沉疴不起的老人家,再没有了昔日风采,伯父曾是康熙朝重臣,是一手辅佐雍正爷继承大统的功臣,然而隆科多年羹尧都先后伏法为君主所弃,只有他们富察家日益强盛。 除了她这个皇后外,富察家子弟都在朝中担当冲要之职,盘根错节势力之大,堪比昔日佟半朝与钮祜禄一族。可时光荏苒,父辈一代纷纷故去,年轻一辈还未能成势,支撑家族的大树都倒下了。 “皇后娘娘,恕老臣病体,不能起身相迎。”衰老的病者,还有清醒的头脑,在病榻上挣扎着,想要向皇后请安。 家人搬来凳子放在榻边请娘娘升座,皇后看着伯父的模样,不禁想起父亲故去的光景,一时泪眼婆娑,道一声:“伯父,安颐该早些来看您。” 马齐摆摆手,吃力地调匀气息再要开口,目光幽幽在皇后身边打转,看到了红颜这张生面孔。老人家阅人无数,一见这张水灵灵的面孔,就想了许多许多的事,可他实在没力气说那么多的话,朝家人递过眼色,终日服侍在身旁的侍妾了解老爷,忙跪在皇后脚下说:“娘娘,老爷想与您单独说说话。” 皇后长眉微耸:“只怕……”一想此刻反而是自己被规矩所困,心中嗤笑不已,忙道,“那你们都退下。”< 038 我承担不起 众人领命,将皇后单独留在病榻边,红颜随富察家人退出来,因是娘娘身边的,家人对她都十分客气。偶尔才听得几句话,似乎奇怪为何宝珍不随驾,奇怪皇后怎么带这么年轻的宫女在身边。 红颜老实本分,定定地站在门外等皇后,也不敢拿眼神到处乱瞟,不小心听见这种话,稍稍看一眼,也找不到是谁在议论她。 但碍于皇后在屋内,且是病者的院落,除了零星的几句好奇,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树枝的晃动声,红颜凝神静气地候着,忽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搅了安宁。 众人都不自禁地抬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只见颀长俊朗的少年郎,手里还握着马鞭,扬尘带风地闯进来。红颜已经认得他,正是皇后的弟弟,富察傅恒。 傅恒闯进院落,见这架势,知道姐姐在里头与伯父说话,他先到屋檐下,对年迈的富察夫人行礼道一声伯母,老夫人劝道:“赶紧去掸掸身上的尘土,你手里怎么还拿着马鞭?” 傅恒这两日被皇帝派了京郊的差事,今早才听说姐姐归宁,他策马赶来也是想见一见姐姐,这会儿毫不在意地说:“皇后娘娘不会在意。” 他扬脸转向门前,乍见红颜侍立,竟是双眼放光越发有精神,几步走上前,刚要开口说什么,被家中女眷赶着去换一身体面的衣裳。 脚步匆匆,他唯有对红颜报以微笑,红颜下意识地欠身回应,礼貌的笑容却惹得傅恒心花怒放。 屋子里,皇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伯父,马齐说一句话要喘半天气,仿佛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等见皇后一面,他正吃力地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富察家显赫了三朝,到如今更是有了皇后娘娘,可再往后想要保住家门荣耀就不容易,想要再攀高峰,唯有……” 老人家又一口气缓不过来,可皇后心中已明白他要说什么,若是家中再出一个皇帝,才是真正的了不得,可惜她的永琏,已经去了。 然而家中出了皇帝又如何呢?康熙爷的外祖家,曾经显赫一时的佟半朝,如今又是什么光景,伯父自己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怎么还转不出这个怪圈? “皇后娘娘,先帝爷的生母,曾经只是个宫女。”马齐开口,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可他知道皇后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辛苦地说着,“恕老臣直言,也请娘娘放开胸怀,倘若您无法再得子嗣,先帝孝敬皇后便是最好的榜样,选一个最可靠的妃嫔,将庶子视为己出,这也是一条路。娘娘千万不要走进死胡同,千万不要……” “可我的永琏,谁也无法替代。”皇后打断了伯父的话,仿佛面对将死之人,她无所顾忌,款款起身,冷漠地说,“伯父,不要把家族压在我的身上,我承担不起。” 马齐一口气提不起来,惊愕地看着皇后,皇后竟再朝他走一步,冷冷地说:“伯父行将作古,麻烦您替安颐带一句话给我的阿玛额娘,告诉他们,安颐过得很好。”< 039 本宫也瞧不顺眼 冷酷无情的话语,何尝没伤了皇后自己的心,她眼中饱含泪水,微微咬了唇。病榻上的人想折腾起来说什么,终究是徒劳,马齐的身体一沉,似放弃了所有念头。 皇后缓缓吸气,朝伯父福了福身子,道一声:“您保重,安颐不能在宫外逗留,这就要回去了。” 马齐再也说不出什么,微微别过头,看到皇后将人重新唤进来,看到那上前搀扶皇后的陌生宫女,他晦黯的双眸忽然多了几分光芒,这从未见过的小宫女,为何却又似曾相识? 不是容貌的相像,也不是言行举止的相同,他仿佛看到宿命一般,心中分明,苦于口中难言,他挣扎着朝皇后伸出手,可惜连最了解他的侍妾,也以为老爷这只是舍不得侄女离去。 皇后被簇拥到门外,众人见娘娘眼圈泛红,都以为心疼伯父老去,谁能想到前一刻,皇后说出了那么无情的话,而富察傅恒换了衣裳赶来,皇后一见弟弟,心情便好多了。 傅恒一路送姐姐出门,目光却不断地偷偷落在红颜身上,奈何那小宫女一心一意只有伺候主子,根本不知道爱慕的眼神早已将她团团包围。 若是平日皇后必然会留心,但今天她说出了那么残酷,却又憋在她心里多年的话,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心神不安,与家人作别后,又浩浩荡荡地回宫去。 深宫中,因皇后出行,宝珍终于有机会亲自来见一见嘉嫔,嘉嫔再有几日出月子,此刻已养出昔日的精神,抱着手炉斜靠在暖炕上,媚眼扫过跪在地上的宝珍,吃吃笑:“宝珍姑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说实在的,你这会子跪在本宫眼前,本宫心里颤悠悠,有些受不起呢。” 宝珍谄媚地说:“奴婢终究是个奴才,娘娘凤体贵重,受奴婢一拜怎会受不起。” 嘉嫔不屑地别过脸,冷冷道:“长话短说,本宫只想知道,凭什么要先答应你的条件。” 宝珍抿着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忽然计上心头,寒森森道:“嘉嫔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在产下和敬公主之后,为了能照顾因孝敬皇后去世而悲伤成疾的熹贵妃,曾暗中服用避孕之药长达两年之久,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嘉嫔竟腾起身子,恨不得掏出宝珍的心来看,压着声音、咬着每个字问:“当真?所以娘娘至今再没有子嗣,是因为……” 宝珍点头:“虽然两年后就不再服用,可看起来那两年的影响至今还在。” 没有儿子,皇后也就没了希望,嘉嫔无力将皇后从中宫之位拉下来,可她现在有儿子呀,说不定还能与皇后比一比命长,再不济她也比皇后小两岁。只要儿子有将来,看看当今皇太后,传说熹贵妃当年并不被先帝所喜,不是照样做太后? “本宫知道了。”嘉嫔喜形于色,但很快意识到不能让宝珍轻视,又敛起笑容,“那丫头本宫也瞧不顺眼,且等两日,本宫为你做主给你个交代。” 启祥宫配殿中,因不堪嘉嫔日夜折腾而终于病倒的海贵人,正绑着抹额吃苦涩的汤药,白梨悄然从门外进来,待伺候汤药的宫女下去,与主子附耳轻声道:“您猜怎么着,长春宫的宝珍正在嘉嫔跟前说话,她们怎么搅和在一起了。”< 040 再也不能有了 海贵人头疼得厉害,听见这话,更是烦扰,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又听白梨悄声说:“皇后娘娘也是奇怪,既然弃了宝珍,为何又留她在长春宫,不是平添事端?” 白梨也是跟着海贵人到西二所的人,十几年下来,这些宫女们彼此也看得明白,白梨算是心性好,跟了自己这个没什么前途的主子,还能一心一意。此刻这番话,也实在有道理,宫里头主仆是个依靠,若是弃了,就该一刀切断,如今宝珍这副嘴脸,就是弊端。 “我倒是有心去提醒皇后,娘娘待我不薄,可是白梨你想想?”海贵人咳嗽了几声,叹息道,“我上赶着去说,万一长春宫里早就有人盯着她,我去说的不过是娘娘已经知道的事,浪费她的时间。倘或娘娘不知道,我说了,岂不是明着打她的脸,说她糊涂叫一个奴才翻了天?我怎么做都尴尬。” 白梨听着发愁,这道理她懂,她怕的是,万一皇后真的不知道,或出了什么事,叫嘉嫔从此得脸,她家主子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海贵人知道白梨的心思,她何尝不为自己考虑,便道:“好歹还有太后在,嘉嫔本就吃不开,我一直隐忍不发不用太后来为自己谋利,便是要等最关键的时候,倘若她真的敢生事连中宫都不放在眼里,那我也不必忍了。” “奴婢听您的。”白梨也无奈,说话时听得外头动静,瞧瞧凑在窗前看,便见宝珍鬼鬼祟祟绕过侧门去,有一瞬整张脸照在太阳下,可笑容却那么阴森。 长春宫中,皇后平安归来,吴总管在此迎候,皇帝因国事脱不开身,要知道娘娘是否安好,说夜里便来相见,皇后淡淡地应了,她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进门后便再没有露面。 这一来一回,仪仗队行走缓慢,耗在路上与接受族人乃至官员请安的时辰更多一些,她分明是去探望病危的伯父,回忆起来,却仅仅说了那几句话。 吴总管叫过红颜,如今知她是皇后跟前第一人,也十分客气,但问:“娘娘怎么精神不大好,路上累着了,还是在富察府里太伤心?” 其实从出门前看到出行的仪仗皇后就不高兴了,可这话红颜怎么说,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而他还完全出于好意。 “娘娘不大出门,坐车累着了吧。”红颜敷衍。 可她小小年纪,那里逃得过吴总管在紫禁城沉浮几十年的眼睛,只听吴公公呵笑一声:“红颜姑娘,我也是替皇上问的。” 红颜一哆嗦,正好皇后喊她,她立时为自己脱身,丢下吴公公跑了。 吴总管也非故意为难,叹一声便要去养心殿复命,走出去时感觉到有谁在暗处盯着自己,回去的路上,果然有心腹眼线跟上来禀告,说娘娘出门的时候,宝珍去了趟启祥宫。 然而同样的话,也传到内殿深处,皇后从没有放松对宝珍的警惕,得知她去了启祥宫,冷冷一笑:“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红颜静静地站在一旁,忽然听皇后说:“她是极少几个人知道,我当年为了伺候太后而避孕的事。” “娘娘?” “红颜你知道吗,我可能再也不能有了。”皇后看着镜中面色暗沉的自己,“伯父他,兴许也知道,才会那样劝我。”< 041 哪怕一两天 听见这样的话,红颜只有一个念头,紧张地问皇后:“宝珍姑姑会不会告诉嘉嫔?娘娘,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皇后却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看着红颜,问道:“对你来说,眼下什么最重要?” 红颜不假思索:“奴婢要一心一意伺候您。” 皇后莞尔,眼中有几分欣慰:“那皇嗣阿哥呢,你不为**心?” 红颜很坦白:“奴婢操心不来,只知道要先照顾好您,奴婢知道……”她顿了顿,怯然道,“您不喜欢提孩子。” “是啊,我不喜欢提。永琏已逝,我只有两条路走,一则悲伤过度与他一道去了,再一则,便是好好活下去。”皇后神情凄楚,满载了五岁至今二十几年的无奈和压抑,可却字字坚定,“红颜,我想为自己好好活一遭,不去想什么家族不去想什么皇嗣,哪怕一天两天也好。” 红颜眉头紧蹙,努力用心思考皇后的话语,终是问道:“娘娘故意留宝珍姑姑,就是想让她传出去吗,故意的吗?” 皇后颔首:“传出去才好,真真假假也没人敢来向我求证,太后那儿若知道了,为了皇嗣着想,她就会退而求其次为皇帝物色合适的妃嫔诞育子嗣,就不会再盯着我缠着我了。反正,我本来也不可能再生。” 这番话,却引得红颜指天发誓:“奴婢绝对不会对人透露半句娘娘的事,哪怕有一天娘娘抛弃奴婢,倘若违背誓言,天打五……” 皇后却堵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我不做见不得人的事,又何来不能说的话,我只想往后的日子都坦坦荡荡,永琏在天上看着我呢。” 话音甫落,千雅在门外求见,进门后道:“吴总管才走不久,又派人来,说皇上要红颜到养心殿说话。” 红颜怔怔地望着皇后,皇后竟是笑:“你才赌咒,瞧瞧,事儿就上门了。所以啊,话不能乱说。” “娘娘,奴婢该怎么说?”红颜糊涂了。 皇后示意千雅上前为她拆去头面钿子,淡然地应着红颜:“你看到什么便说什么,如今这样,总好过之前背地里问宝珍,去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正是没什么不能说,红颜才纠结,倘或叮嘱几句,她还知道如何小心,天晓得这些话今天能说,明天还能不能说?揣摩主子的心思,揣摩皇帝的息怒,她才明白宝珍也不容易,更感慨她辛苦十几年,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养心殿红颜来过,只是每回跟着皇后,低头垂脑地站在门外等,从未真正仔细看一眼,今日独自来,更是不敢胡乱瞟,温顺地跟着小太监一路进门,却听那边说:“叫她等一等,皇上正见张廷玉大人。” 等待的时间极其漫长,养心殿里总有人来来往往,捧着成堆的书籍奏章,茶水也比别处殷勤,想必皇帝与大臣商议国事,说话多容易口渴。只是再多的人往来,也听不见凌乱匆忙的脚步声,一切都那么庄重肃穆。 她垂着脑袋,看到有大臣的官服衣摆从眼前晃过,才走远便有人喊:“红颜何在?”< 042 心中透亮 终于有人来带红颜进殿面圣,进门前吴总管站在外头,将她细细打量,红颜见他只笑不语,心中惴惴,鼓起勇气跨入高高的门槛,大案之后,皇帝正端坐其上。 她进门便伏地行礼,弘历抬起头,只看到光影下小小的一团,连面上的神情也看不清,皇帝微微皱眉,吩咐道:“你走近些。” 红颜一愣,她是该起身往前走,还是就地膝行,可她不知道,在皇帝面前从没有什么事是能耽误一瞬的,她发愣的当口,已叫皇帝觉得异于平常。 弘历见她不懂,问道:“没听见吗?” “听见了。”红颜有些着急,一骨碌爬起来,往前走了四五步,稍稍抬头见到皇帝的面容,膝下一软又跪下了。 弘历道:“你不是第一次见朕,这么紧张做什么?起来回话。” 红颜也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见皇帝,这些日子连直接将茶水送到皇帝手中也做过,可今天的事不同往日,她根本不晓得皇帝要问自己什么,也不懂怎么回答才最好,或是说才对皇后娘娘最好。 “路上车马颠簸很厉害?”弘历直接问话,“皇后是不是身体不适,是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胃口可好?” 一连串的发问,红颜竟也记下了,清晰地照着问题回答,然而皇后一切都好,才让弘历烦恼,他的脸色越发暗沉:“那皇后是不高兴?富察家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事后回想起来,红颜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可她不记得到底哪儿不对劲,当时当刻竟不答反问:“皇上为何不亲自问娘娘呢?” 彼时殿内一阵寂静,红颜仰望着天颜,恨不得钻到大案底下去,再也不出来,她甚至觉得被拖出去砍了脑袋,也没什么奇怪。可她,还不想死。 弘历已做了三四年皇帝,便是做皇子皇孙的岁月里,除了与长辈说话毕恭毕敬,没有其他人敢在眼前忤逆,与大臣商议国家大事,他们纵然有反对的声音,也是字字斟酌言辞小心。 红颜这一句,不至于新鲜,却让皇帝觉得心里透亮,天天看人戴着粉饰太平、阿谀奉承的笑脸,他早就厌烦了。 “你能说什么,便说什么。”皇帝淡然,垂首打开了一本奏折。 红颜本紧紧抿着唇,以为皇帝要治她大不敬,这下反是她困惑起来,皇帝和皇后还真是登对,他们似乎都和常人看起来的模样,完全不同。 弘历见没动静,终究有几分不耐烦,啪的一声合上奏折,但未抬头,只问:“还要不要说?” 红颜重新伏于地,口齿清晰地说:“皇上,娘娘从出门起就不高兴,您为娘娘大费周折准备出行仪仗,可娘娘回一趟娘家不容易,今日出门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路上和接受富察家人与京城官员的叩拜,皇上……娘娘和马齐大人,只见了一盏茶的功夫,与富察家其他人,连话都没说上。” 弘历停下了笔,望着桌案底下小小的身子,她还继续着:“皇上您觉得,娘娘会高兴吗?”< 043 一样的悲伤 这样的语气,弘历久违了。最后一个对自己这样说话的人,许是太后,但不知从几时起,太后也不再这样开口。他也再不是从前那个四阿哥,穿着母亲所制不合脚的靴子,他也绝口不提。 可亲生母子间,本该无话不说,弘历时常反省,不仅仅是周遭的人改变,他自己也变了。 殿内静得瘆人,而这一静,红颜总算醒过了神,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她刚才在做什么?她刚才说了什么? “这些话,是皇后教你说的?”弘历突然问。 皇帝此刻若是训斥责备,红颜不敢有任何怨望,可皇帝却把这事儿扣在娘娘头上,她实在急了,竟挺直背脊,小小的身子探出桌案,让皇帝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脸。 “都是奴婢自己要说的话,皇上,娘娘说您若问话,奴婢看见什么就说什么。这一路过来养心殿,奴婢忐忑不安,倘或娘娘教导几句也不至于这样。”她觉得自己越发语无伦次,再次伏于地,“是奴婢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降罪。” “朕若真的治罪于你,你就不能再活着回长春宫。”弘历面色清冷,眼神中看不出生杀,“你真的要领罪?” 红颜的身子颤了颤,她咬着唇慢慢抬起头,竟与皇帝对视须臾,道:“皇上,若您能相信那些话是奴婢自己要说的,奴婢死而无憾,奴婢只恳求您,千万别误会娘娘,娘娘她……” 弘历却避开了她的目光,问道:“娘娘她是不是,还常常会躲在人后哭?” 红颜下意识地点头,不自觉地便应了一声“是”,说完就后悔自己是否沦为宝珍那样背叛了主子,可又分明记得出门前娘娘吩咐她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下去吧。”弘历将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之上,那语气再无威严之势,纠结在眉宇间的哀愁和无奈,竟与皇后十分相似。 再胡言乱语,红颜就是真傻了,皇帝既然放她走,立刻就膝行后退了几步,一骨碌爬起来要退出去,一脚还没踏出殿门,皇帝忽然抬头,又把她叫了回去。 心里几番起起伏伏,走出殿门时,红颜脸色煞白,等候在外头的吴总管见殿内并无什么动静,而这小姑娘吓成这样,不禁心里发笑,可他不宜随便询问皇帝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派了一个小太监跟着,就放她走了。 回长春宫的路,突然变得那么漫长,红颜低头数着地上的砖,怎么也走不到头,她不知道娘娘听说后会不会生气,到这一刻她都不明白自己是否做得对。 可是她看到了皇帝眼中的哀伤,那份伤与皇后一模一样,他们俩都没有走出二阿哥去世的伤痛,但在所有人面前,都变得那么坚强,甚至是他们彼此之间。 帝王家实在是累,红颜心里发苦。此刻已经回到长春宫,迎面就遇见宝珍从里头出来,四目相对,那一双眼睛里是要杀人的恨,红颜福了福身子周全礼貌,什么话也没说就进去了。< 044 伉俪情深 回到长春宫,千雅已在皇后殿门前徘徊,一见红颜归来,忙上前说:“方才你走了,宝珍就把我们都撵出来,在里头不知与娘娘说什么。我实在是好奇,扒在门口听,就只听见宝珍在哭。” 红颜将自己的衣衫发髻理整齐,准备向皇后复命,千雅则叹:“娘娘也实在奇怪,都这样了为何还把宝珍留在咱们这儿,我总觉得她哪天就要发狠了。” “姐姐,我先回话去,等下子我们再说,方才她看我那一眼,也叫我梗在心里。”红颜匆匆应着,掀起门帘进屋子。 屋子里再也没有她初来时的汤药气息,方才在养心殿闻见的香气,倒是与皇后殿内一模一样,不知是皇后用了皇帝所喜欢的,还是皇帝留恋长春宫的气息。 “怎么脸色这么白?”皇后正端着一盘彩墨,闲适地站在桌案前调色,见红颜归来,笑道,“外头又起风了,冻得?” 可红颜却一颗心忽然落了地,从踏出长春宫的门起,她的魂魄都好像游离了身体,这一刻总算感觉到脚踏实地,看到皇后安然如常,竟没来由地眼圈一红,噙着泪不敢叫自己哭。 “皇上训斥你了?”皇后道,用笔饱蘸墨汁,气定神闲地画下几笔,一面笑道,“委屈你了,万岁爷日理万机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你传的不过是我们之间的事,他有脾气也不是冲着你来。” 红颜渐渐定下心,慢慢将自己所说的又重复了一遍,听见皇后软软一声“你啊,还真是看见什么说什么?”,便知皇后没动气。 “最后皇上又叫住奴婢,说还记得奴婢承诺要一心一意照顾您。”红颜已恢复气色,语调也淡定许多,“让奴婢不要管别的事,只要好好照顾您,让您有个贴心可靠的人在身边。” 皇后嗔笑:“你这傻乎乎的样子,算得贴心可靠?”话虽如此,对红颜却是十分的放心。 红颜见娘娘如此和气,也忍不住笑了,抿着唇想要点头又不敢点头。 皇后搁下画笔,端起手炉捂在怀中,慢慢走到窗下拿过一盘果脯,递给红颜叫她拿回去吃,一面毫不掩饰地说:“我要你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就猜到你藏不住。红颜啊,是娘娘利用了你,我就想让皇上知道我不高兴了,可我自己说不出口。” 果脯酸甜的气息缭绕在面前,皇后这句话,让红颜觉得自己明白了,却又糊涂了,最后晃了晃脑袋,心想她就是个传话的,娘娘说得对,皇帝真有什么也不是冲着她来。 而她传的话,果然起到了效用,当夜圣驾便来了长春宫,之后连着三日都未挪去妃嫔殿阁,红颜每日都把娘娘赏赐下的吃食和千雅和其他姐妹分享,皇后脸色好看,宫女们也看出红颜比宝珍好相处,长春宫里的气氛,随着气候渐暖,也渐渐褪去了冰霜。 且说皇帝若在妃嫔殿阁逗留,尚能用一个“宠”字来形容圣眷,可对于皇后,似乎这个词不恰当,结发夫妻伉俪情深,岂是妾室能相比较。 然而皇帝在长春宫逗留的几日里,嘉嫔正好出了月子,皇帝曾答应她四阿哥满月时在启祥宫摆酒,这句话说过,就好像做过了似的,四阿哥已经满月,除了内务府送来些不值钱的东西,再无人提起。 “她哪怕天天把人拉上床,也生不出来。”嘉嫔愤恨不已,冲着丽云怒道,“你怎么还没结果了那小宫女,宝珍那儿几时能使上劲?”< 045 贵人最贴心 丽云皱眉道:“不是奴婢不去做,是那小丫头终日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寸步不离,奴婢实在是无从下手。” 嘉嫔轻啐,顾不得言语粗鄙便骂:“借口,难道她不用吃喝拉撒?前几日不还一个人走了趟养心殿,她总有落单的时候,你不把她除掉,宝珍怎么能对本宫死心塌地?” 丽云不敢顶嘴,诺诺地答应着,但忍不住提醒主子:“娘娘这几日可留心听了,宫里有传言,说皇后娘娘不能再生育,虽然动静不大,可传话的人不少了。” 嘉嫔一双媚眼瞪得硕大,紧张地问:“怎么传出去的,你到外头去说了?” 丽云连连摆手否认,分析道:“只怕宝珍还许了别的娘娘,那几位深藏不露,指不定也算计什么呢。特别纯妃娘娘也是有儿子的人,皇上还那么疼三阿哥,奴婢觉得,您千万不能全信了宝珍,除掉了那宫女,她兴许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账了。” 嘉嫔胸前堵着一口气,她已经好久没见到皇帝了,她千辛万苦生了个儿子,却什么都没换得来。 “她敢过河拆桥,我就敢把她抖出去。”嘉嫔目色幽深,溢满恶毒之心,“去除掉那小丫头,不走这一步,你怎知道后面究竟会是什么样?” 这一边,海贵人领着白梨往宁寿宫去,走出宫门后白梨说:“大白天的,嘉嫔娘娘门窗紧闭,也不怕憋着小阿哥,这天可是暖和起来,合该透透气才是。” 海贵人风寒初愈,并不觉得天气变暖,更是道:“她门窗紧闭看不见我才好,不然又要留下说几句话,如今光与她说话,我都犯恶心。” 一行人不急不缓到了宁寿宫,海贵人位份虽低,可得太后宠爱,宁寿宫的人一向殷勤,径直将她请入殿内,那么不巧太后与华嬷嬷说要紧的话,海贵人急于抽身时,还是听到嬷嬷说:“知道娘娘私密的事,统共那几个人,而那两年里的事,现在那几个新人不知道。奴婢觉着,多半是宝珍跑不了。” 海贵人及时退了出来,等在屋檐下,不多久华嬷嬷也退出来,见她在这里,笑道:“太后正念叨贵人,要奴婢去瞧瞧您好不好,风寒也不能大意,咳嗽最最磨人。” “还是太后心疼我。”海贵人温婉一笑,但看着华嬷嬷,话中有深意,“嘉嫔娘娘月子里嗓子痒痒,长春宫的宝珍送来川贝枇杷露,嘉嫔娘娘都赏给我吃了,很有效用。” 华嬷嬷微微抬眉,盯着海贵人不说话,海贵人淡淡一笑:“嬷嬷,您知道的。” “是,奴婢记着了。”华嬷嬷目色凌厉,轻声道,“终究是贵人,最贴心。” “我姿色平平、胸无点墨,也就剩下这点贴心还能让我在紫禁城里留几分脸面。”海贵人想说的都说了,她和华嬷嬷都是伺候太后的人,比起旁人来更多几分默契,她轻轻提起长袍要走,笑道,“嬷嬷忙去,太后跟前有我呢。”< 046 选秀的日程 这一别,海贵人在太后跟前不会多说半个字,而华嬷嬷再凭自己的本事去查,绝不会提起是海贵人给了她提示。 皇太后本不是杀伐决断之人,先帝后宫妃嫔少,便是皇后故世那几年里,熹贵妃肩上也不曾有重担。对她来说,凡事有个明确的结果便好,当今皇帝的后宫,一切太平就是上上的好。 华嬷嬷有了海贵人的话,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很容易就发现嘉嫔与宝珍的往来,之后向主子复命,太后与她都认为,宝珍这般人是留不得了。 只是太后又叹息:“想当初,年皇贵妃为了在先帝爷身边固宠,自己避孕多年,被皇额娘发现后,又是责备又是为她请太医调理身子,后来虽多子,可许就是那几年里吃坏了身子,连累了孩子早夭。” 太后默默念了一声佛,忧心忡忡:“安颐自生下和敬之后再无子嗣,一晃七八年,如今不知还能不能盼到她再有皇子,便是有了我也不能安心” 华嬷嬷站在一旁调香,耳听得主子说:“可我哪里来的慧眼,为他识得好人。” 宫里都传说,康熙爷的德妃娘娘,是昔日太皇太后亲自选了留在身边的,帝妃情深是这宫里久传的佳话。到如今,倘或皇后再不能有嫡子,要在其他皇子中选一个继承人,对皇帝来说,若是他钟爱的女人所出,要顺心得多。 “皇上那么年轻,奴婢还是那句话,日子还长着呢,还好着呢。”华嬷嬷劝慰道,“皇上最想看到的,是您因为皇上的孝敬而安享晚年,若是终日操心,皇上该难安了。” 太后扶额,这恭维的话她也知道华嬷嬷是好意,可现实不容乐观:“倘或姐姐还在,她一定有主意。我总想着安颐若好,后宫必然一切都好,可现在她这样,你看连嘉嫔这样的……” 有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正如嘉嫔所恃,康熙爷的德妃娘娘是宫女出身,却为大清基业延绵了子嗣,倘或谁口口声声说某位妃嫔不过是宫女出身,如何如何,便是对孝恭仁皇后大大的不敬,这样的话太监宫女私下里能嚼舌头,可皇太后绝不能宣之于口。 她沉吟半晌,吩咐华嬷嬷:“让养心殿的人探探皇帝的心思,是不是把选秀提上日程,皇帝已然服阕,宫里是该喜庆些了。” 华嬷嬷问:“那宝珍呢,是不是要探探皇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冷然摇头:“找个由头把她撵出皇宫再不复用,也不算我们无情冷血,皇后那儿就不必过问,她不是已经有新人了?”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中,启祥宫的人盯上了红颜,而宁寿宫中已容不得宝珍,不知将是红颜遭厄运,还是宝珍自食其果,然而宫中风平浪静,看起来一切都安好。 这一日,寿康宫中有太嫔寿辰,因非地位崇高者,内务府照规矩送去寿面寿礼,并未大肆铺张。但皇后最了解丈夫的心思,一整天见宫中没什么动静,便在傍晚派红颜代表她送去贺礼。 不料那位太嫔因此心里高兴,硬是留下红颜赏了点心吃,等她离开寿康宫,天色已晚。< 047 是不是早就知道? 红颜眼下出门,都有小太监相随,或捧东西或只是单纯地跟着。今天照例如此,只是进寿康宫前,那小太监皱眉喊肚子疼,等红颜从里头出来,就没见他的踪影。 心想回宫的路那人必然认得,红颜与寿康宫的人知会了一声,便独自回长春宫去。 二月里的日头依旧短,一个转身天就黑了,寿康宫的太监给了红颜一盏灯笼,她沿着墙根慢慢走,上一次的事至今心有余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她却不知自己早就被人日夜盯着,只苦于她总在皇后身边无从下手,今夜难得的落单,岂能轻易放过她。 红颜只是闷头走,害怕上次追逐的脚步声又从身后响起,可这一回那些人比之前更有手腕,在拐角处等着她,红颜一头撞上时,连嘴都还没张开,就被死死地捂住。 灯笼落地,没能像上次那般引成一团火,熄灭的烛火如同生命的消逝,红颜意识到自己被束缚被堵住了嘴,她挣扎过努力过,可终究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吞噬。 那些人忽然又揪住她的脑袋,用黑布罩上她的眼睛,视线被完全遮挡的一瞬,红颜却看到一团火光骤然亮起,仿佛有许多人正朝这里涌来。 耳听得身边人骂:“糟了。”她就被重重地朝后扔下,头撞在墙上,眼前突然发生的打斗叫她从恐惧中醒过神,可脑袋上的剧痛又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红颜姑娘,红颜?”红颜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可她的头上像有热流在涌动,口中的布团被扯开,火光下依稀看见那抱着自己的人,堕入黑暗之前,红颜喃喃念了声,“富察大人?” 傅恒眼看红颜晕厥,更摸到她后脑上的血,又惊又怒,将她打横抱起,看到边上已经被制服的几个小太监,恨道:“看管好,别让他们死了。” 只是一路将红颜送回长春宫,傅恒心里都梗着一件事,之后惊动了皇后,找来太医为红颜疗伤,人暂时还未苏醒,说是伤口不严重,但有没有撞坏脑袋,且要等醒来才知道。 皇后吩咐太医小心医治,又恐惊动了弘历让他连夜从别处宫阁过来,立时派人告知皇帝与太后这边没大事,一切等明日天明再做定夺。 夜色渐深,傅恒不该在长春宫逗留,可他徘徊不去,仿佛是担心红颜,又好像另有什么事,终究在宫人催促富察大人赶紧离开时,他反叫人去通传,说他要再见一见皇后。 皇后彼时已更衣,千雅伺候在身边,她们架起屏风将皇后与傅恒隔开后,才退了下去。可一出门,千雅就看到宝珍鬼鬼祟祟的,生怕宝珍对红颜不利,她把这里留给旁人,自己回红颜身边去。 殿阁内,姐弟俩被屏风相隔,皇后只依稀能看见弟弟的身影,可她问了一声什么事,弟弟却半天都没出声,正笑着:“既然没事,就跪安吧。” 傅恒终于开口问:“娘娘特地派人告知臣今晚去红颜出事的地方巡查,娘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红颜会出事?”< 048 自有生存的门道 屏风相隔,谁也看不到彼此的神情,而他们隔开的又何止是一道目光,断开的,更是骨肉亲情。 皇后在乎亲人珍惜手足,可她是大清的皇后,做皇帝的妻子,就只能拥有皇帝一个人,就连孩子都未必属于她自己,又何况是弟弟。 “你当差这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要你做什么,你会这么想一点儿不奇怪。”皇后气定神闲,平淡的话语透过屏风,“姐姐我从进门起,就与妾室共侍一夫,皇上的长子都是侍妾所生,你觉得这样的经历,会磨砺出什么样的人?” “姐……皇后娘娘。”傅恒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你年少气盛,姐姐不怪你。”皇后悠悠道,“可是难道在你眼中,连话都没说上一句的红颜,已经比姐姐还重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我只是觉得今晚的事很奇怪。”傅恒总算抛下了君臣之礼,可姐弟俩的话,却说不到点上。皇后说的一切,都是个人的意志,她掌控今晚所有的事,任何变故都未动摇她的心神。 “红颜终究是你的人,姐姐今晚也是给了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若不然我何须大费周折,把你牵扯进来?傻弟弟。”皇后的语气那么温和,几乎惊动六宫的事,在她这里如此云淡风轻,“但宫里的事,你就不必插手,姐姐自有生存的门道,从前做宝亲王福晋如是,现在做大清的皇后,亦如是。傅恒,你跪安吧。” 屏风之外,颀长的身影微微一晃,似有僵持的意思,但最终还是屈膝行礼,道一声:“臣告退。” 皇后亦缓缓起身,听见脚步声,知道傅恒要走了,又道一声:“姐姐会为你保护好红颜,除非她不愿意跟你,不然姐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再者,如今说太遥远的话不合适,她年纪太小,而你才刚刚入朝,等你有一番作为,红颜长成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臣,领旨。”很客套的一句,仿佛皇后的固执,戳痛了年轻人的心意,他的爱慕竟还要压抑那么久。 傅恒离去后,宫女们来撤下屏风,更有长春宫内侍首领王桂上前禀告,语气沉沉地说:“娘娘,宝珍已经拿下,她正从后门溜出去的时候被逮个正着,可问她要去哪里,抵死不说。” 皇后道:“她是聪明人,今天晚了,一切明日再说。”停一停又吩咐,“着太医好生照顾红颜,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 王桂应道:“太医说摔没摔坏脑子,要等醒来才晓得。” 皇后微微蹙眉,她本以为傅恒会迅速制住那几个太监,没想到终究还是弄伤了红颜,但愿那丫头,能逢凶化吉。 宫女这边,红颜还未搬出从前的屋子,夜深了,其他不当值的人回来歇着,见千雅守在昏睡的红颜身边,一个个唏嘘:“我们才说,这小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进宫几个月就被皇后娘娘相中留在身边,且不说她有没有找她那个内务府当差的爹走门路,可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么薄的命,怎么配得上。” 千雅听不惯,几乎要拌嘴,但身旁的红颜忽然有了动静。< 049 是非之人 见红颜有苏醒的迹象,千雅立刻要去喊太医,其他的宫女嫌弃道:“太医进进出出,我们还要不要睡了,她又死不了,明儿一早再叫吧。真把自己当主子不成?皇后娘娘都不见得大半夜惊动太医。” “你们……”千雅实在难忍,可红颜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忙俯身将红颜抱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道,“看得清吗,认得我吗,红颜你没事吧?” 红颜怔怔地点了头,眼前的人她都认得,其他人的酸话也那么熟悉,可她有些糊涂昏迷前的事,身体的疼痛提醒曾被捆绑的恐惧,一用力想脑袋就生疼,可是这痛楚刺激了她,那可怕的一切,重新出现在眼前。 “富察大人。”她怔怔地念了一声,千雅阿弥陀佛道:“太医说若是醒来痴痴呆呆,就是把脑袋撞坏了,看样子你命大,没错,就是富察大人把你抱回来的,方才还与娘娘说话呢,这会子该是走了。” 她话音才落,门前有小宫女闯进来,见到红颜和千雅,抿了抿嘴去和要好的姐妹作伴,但故意大声地说:“我看到王桂把宝珍姑姑押起来了,堵着嘴捆得严严实实,今天晚上到底是闹什么,这一出出的。” 千雅和红颜面面相觑,同时心里都落下一块大石头,皇后娘娘终于要把宝珍撵走了,她们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可凭良心说,她们俩之间的悄悄话外,谁都没在皇后面前说宝珍半个不字,宝珍的嫉恨,对她们而言实在没道理。 “别去找太医了,我还好。”红颜拉着千雅,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天就有结果。你还好,可我实在太多是非,心里很不安。” 红颜这句话,是自知之明,亦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隔天一早皇后与众妃嫔在宁寿宫请安,大家多少知道昨晚出了什么事,可太后只字不提,皇后也没事儿人似的,妃嫔中嘉嫔这般毕竟是少数,众人略坐一坐便散了。 皇后自然留下另有话与太后说,海贵人本是昨日就说好今天陪着抄经,见太后与皇后气氛尴尬,捧着经书让白梨端着笔墨,悄悄退下了。 见殿内无人,太后才开口:“一清早我刚睁开眼,烦心事就来了。安颐啊,你一向治下有方,长春宫里的奴才,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皇后福一福身子,愧疚道:“恶奴欺主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媳妇身边也会有一个面善心恶的奴才。虽然叫皇额娘操心了,可这一闹也好,媳妇朕打算煞一煞其他人,安泰日子过久了,心思都活泛了。”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道:“你派人说宝珍是不容其他宫女得宠才买凶伤人,可我问你,她与嘉嫔走得近,你可知道?昨夜作恶的人,到底是宝珍的意思,还是嘉嫔的指使,不查了吗?” “嘉嫔?”皇后一脸的疑惑,可心里却明镜似的,她早就算好了要利用婆婆来压制嘉嫔。反正太后做什么都是对的,可皇后自己出面,最难听的话,恐怕要说她失去了儿子,嫉妒嘉嫔得了四阿哥。 太后忧心忡忡:“孩子,这里不是西二所,也不是宝亲王府,你如今可是皇后了。” 皇后垂首道:“儿臣糊涂,还请皇额娘不吝赐教。” 太后却略想一想,说道:“我想先见见那个叫什么红颜的宫女,算起来,事情不都是因她而起?”< 050 护妻 听说太后突然要见红颜,皇后始料不及,可细想一下,太后这么做,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是真的要伸手进长春宫,干涉她皇后内宫的事,即便是避开了所有人,也实在不给她颜面。 或许在太后看来,是自己太不足,可自己再如何不足,太后也应该明白,如她方才自己所说的,富察安颐如今是大清的皇后。 却是此刻,外头一声“皇上驾到”,让安颐精神一振,但见弘历阔步而来,身上朝服尚未褪去,行色匆匆就进了门。弘历抬眼见婆媳这般,又立时露出笑容,恭敬地道一声:“给皇额娘请安。” 见到儿子,太后的面色才有所缓和,但问:“一大早的,怎么就过来了?瞧着昨晚没睡好,屋子里暖和,把朝服换下吧。” 皇后已亲自上前侍奉,太后见他们和睦亲昵,倒也安心,不想这边夫妻俩却悄声说话,弘历道:“皇额娘为难你了?进门见你的眼神都不对。” 这话叫皇后一唬,谨慎地回头望了眼婆婆,见太后气定神闲丝毫没听见,才松口气,微微撅了嘴,对弘历道:“我还以为,皇上不会来了。” 弘历眼中满是宠意,背过母亲将皇后的手握在掌心,念一声:“你啊,总是辜负朕。” 两边情意绵绵,但一分开就各自正经起来,弘历坐在太后对面,恭敬地说:“一清早就听见闲话,下了朝听说安颐在皇额娘这里,便知道您又为她操心了。终究是她心地太宽容仁慈,才纵了手下的奴才,从前儿子与她说过好几回,可打小儿的性子怕是难改。” 太后见皇帝护妻,她本也不想为难皇后,只叹道:“皇上体谅,可三宫六院不能这样对付,皇后的宫里闹出这种笑话,妃嫔们都要跟着乱了。” 皇后屈膝道:“皇额娘息怒,都是儿臣的错。” 太后抬手示意皇后起来,偏偏没忘记方才的事,又提道:“那个宫女呢,快带来我见一见。”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皇帝,弘历立时会意,与母亲道:“宫女的事,让她自己去对付,皇额娘何必跟着她操心。” 这话听着像不耐烦,实则每一个字都在为皇后周全,太后即便没有杀伐决断的魄力,也不是傻子,眼看着皇帝特特赶来护着妻子,心里又安慰又有几分失落,冷静后便道:“宫女的事我可以不管,嘉嫔呢,这样歹毒的人,皇帝也不管?” 提起这个来,弘历眼神才沉了下去,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瞧着天下太平,并不愿轻易去破坏。 嘉嫔到身边的那年,皇后正怀着身孕,嫡母也缠绵病榻,他却逍遥自在地收了西二所里的宫女为妾。彼时是额娘熹贵妃为自己周全,才没叫外头传闲言闲语,可回想起来,都是当年的年少不懂事,可他做了皇帝,已经不好再提起过去的不是,做皇帝何来的不是。 太后见皇帝沉默不语,心中一叹,唯有道:“罢了,这件事与皇帝不相干,我们娘儿俩来解决就是,皇帝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弘历道一声“是”,未再多言,等他先离去时,皇后恭送到殿门外,夫妻俩眉目传情,彼此心有灵犀,就不必把一些话挂在嘴边了。 众人送皇帝离去,将出门时,却见海贵人抱着佛经姗姗而来,彼此见了面,她热情大方地福身施礼:“万岁爷吉祥。”< 051 各怀心思 海贵人早在西二所就陪在弘历身边,只是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格格侍妾中最平平常常的一个,弘历平日见了,也就见了,心里都不会多什么念头。 可这样的人如今搁在后宫,却是最叫人省心,不免停下脚步道:“你一直为太后抄经?” “臣妾的汉文不大好,太后说抄经既能静心,还能多明白学问。”海贵人笑容爽朗,纵是不得宠,也不在皇帝跟前卑微小心。 弘历心中一亮,记起她是启祥宫的人,提到嘉嫔,问了几声平日的事,海贵人一概回避要紧的话,但言语从容丝毫不见尴尬,弘历也信了。 皇帝离去,海贵人福身相送,待起身时,身后白梨上前搀扶,轻声问:“主子怎么今日特地来见皇上?” 海贵人将发鬓上刚刚才摘的春梅拿下,在太后跟前她一向不精于打扮,不能失了分寸,口中则应白梨的话:“我想要看嘉嫔目瞪口呆的样子,绝不能让她察觉,想见皇上,也就只有这里最太平。” 白梨有些兴奋,压着声问:“主子,您想明白了?” 海贵人淡淡一笑,转身回偏殿继续抄经。 长春宫里,皇后久在宁寿宫未回,太医倒是来瞧过红颜,因是皇后再三嘱咐,纵然只是个小宫女,他们也不敢怠慢。而红颜命大,这一下摔得都见血了,脑子没摔坏,今晨醒来已经神清气爽,除了伤口的疼痛,没有任何不适。 千雅送走太医,在外头许久才归来,说娘娘还没回宫,更兴奋地说:“我偷偷去瞧了宝珍,五花大绑呢,这是真的不能好了。咱们总算能安心了,红颜啊,谢谢你救我一命。好在我听了你的,若是屈服了她,我就要跟着倒大霉。” 红颜无奈地笑:“咱们好好地伺候主子,千万别学她。” 千雅又道:“这下长春宫缺了掌事宫女,娘娘那么喜欢你,必然这位子是你的,往后我也要喊你一声姑姑了。” 红颜急着摇头,不禁扯痛了伤处,哎哟喊疼时,有小太监在门前找千雅,她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递给红颜一方匣子,道:“说是富察大人送来的,给你疗伤用。” 红颜愣了愣,刚伸手要拿,忽然一个激灵,谨慎地问千雅:“咱们能随便收宫外男子的东西吗?” 千雅也怔了,摇摇头说:“总归是不大妥当的,那怎么办,我拿都拿来了。” 红颜想了想说:“富察大人是娘娘的亲弟弟,不如回头交给娘娘吧,若再由娘娘赏赐给我,也就不要紧了。” 而两人商议的功夫里,宁寿宫中也有了决定,太后最终答应由她出面教训嘉嫔,但皇后却很明白地说,她并不打算让嘉嫔承担多大的过错。 “四阿哥才满月,若是生母有了恶名,小阿哥就要背负一辈子。而妃嫔作恶传到前朝,终究是皇上失了颜面,为了皇上着想,臣妾想这件事小事化了,让嘉嫔知道厉害轻重便是,不必要她在众人面前失去尊严。”皇后言语平淡,一切为了皇帝,“皇额娘吓吓她,也就罢了。” 这样的话,太后无法理解,直到皇后退出去,华嬷嬷才揣摩着说:“奴婢以为,宫里有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对娘娘来说,未必不省去很多事,娘娘根本没把嘉嫔放在眼里,由着她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052 掌事宫女 太后略见不悦,蹙眉问道:“照你说来,皇后的心思深着呢?” 华嬷嬷好生劝:“您一向说,皇后安好便是六宫安好,娘娘若是真有心思,反是您的福气,这六宫交给娘娘,您可高枕无忧。怎么说都是儿子媳妇,只要皇上高兴了,您还在乎什么呢?” 太后揉着额角,颔首叹息:“正是这个道理,昔日德妃娘娘就是如此对待各家儿媳,不论是十三爷十四爷,还是先帝,无不家宅安宁。倒是兄弟里头家中不太平的几个,到后来运数都不怎么样。罢了,都是自己的孩子,我不为他们操心,还为哪个。” 华嬷嬷松口气,便道:“奴婢这就去请嘉嫔来。” 太后一时目光生冷:“来了让她在外头站着等我,一两个时辰再进来不迟。” 这边厢,皇后已回到长春宫,自然要将红颜叫到跟前,没想到她却先呈上来傅恒送的东西。 外臣岂能与内宫侍女私相授受,傅恒果然是自小出入宫闱,仗着帝后宠幸,就忘记了规矩。不得不感叹红颜的谨慎,而这小丫头方方面面表现出来的,都叫人满意。 “原是我让他找来,本就要赏赐给你,想是男人家大大咧咧,他没吩咐仔细,那些人就直接送你那儿去了。”皇后一笑了之,果然将膏药赏赐给了红颜。 红颜这才安心,但皇后立时又道:“袭击你的人已经招供,是宝珍主使要害你性命,她是死是活,都与这紫禁城再无关系,而长春宫里缺了掌事宫女,我如今也瞧不中别的人。” “可是娘娘……”红颜嗫嚅,难道要被千雅说中,她要完完全全代替宝珍吗? “只是你年纪小阅历少,入宫堪堪半年,便是我信得过你,旁人也不能服。”皇后含笑道,“往后就由千雅代替宝珍的位置,你和她最默契,依然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再费心思去挑人了。” 听见这话,红颜心中一松,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她脑袋上还绑着止血的白纱,这一抹带着病容的笑,竟别有一番美。 皇后凝眸相看,再看她手里捧的匣子,忽然明白了,佳人如斯,难怪弟弟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这件事折腾一上午,多多少少传入宫闱,因皇后一句话,没有让嘉嫔当众丢脸,可她被太后叫去罚在院中站了两个时辰,之后又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时失魂落魄的颓败模样,和午膳一起传入各宫,成了膳桌上的笑话。 可午膳后不久,皇后正在窗下挽着女儿的手写字,千雅苍白着脸色闯进来道:“娘娘,前朝传来消息,马齐大人去世了。” 皇后的手一颤,一大团墨将女儿才写下的字涂黑,和敬十分乖巧一言不发,皇后定了定神,松开了女儿的手,吩咐道:“去皇祖母那儿,皇额娘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公主离开不久,内务府的人便来请旨抚恤之事,吴总管也从养心殿来,说皇帝请娘娘节哀。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是为了马齐的身后事,却有一个客人十分奇怪,娴妃匆匆而来,皇后看不懂她为何眼中含泪。< 053 娴妃 娴妃出身辉发那拉氏,家族显贵,世人常称那拉氏,是皇帝在宝亲王府中,唯一一位直接被纳为侧福晋的妾室。比起贵妃高氏从侍妾抬上来,比起纯妃、海贵人昔日格格的名分,她的地位在当初仅次于嫡福晋。 可是新君继承大统,入宫后她的地位,却生生比贵妃高氏矮了一截,高氏一族在朝堂如同雨后春笋般势不可挡,娴妃母家是满洲旧贵,反而使不上什么劲,背后没有支持,在宫里不得不屈居人下。 曾经的侧福晋那拉氏,年轻貌美聪明伶俐,夺去王府里王爷最多的宠爱,可如今她依然最年轻,依然容颜如花,境遇却和往日大不相同。 常有人说,娴妃若是争一争未必不能出头,偏偏这样一个出身高贵又才貌双全的人,甘愿在翊坤宫中受冷遇,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思。 且说听闻马齐故世,娴妃来长春宫致哀,但其他人不过几句客套的寻常话,娴妃却眼中含泪,似动了真情。 皇后看得奇怪,细想一想,唯有记得昔日富察家与那拉氏一族往来密切,娴妃幼年常在府中与女眷玩耍作伴,皇后出嫁早与她相处并不多,可家中嫂夫人提起娴妃,都不陌生。此刻也只能觉得,娴妃是念旧情。 娴妃离开时,红颜刚从太医院归来。红颜自认伤情不重,不需要夸张地绑着白纱,得到皇后应允自己跑了趟太医院,处理好了伤口问了如何用药,急着回长春宫当差。 因门前都是翊坤宫的人候着,红颜便站在路边等娴妃先行,见暖轿缓缓抬起,众人从眼前走过,她又往墙根上贴了贴,忽然听到暖轿里传出一句:“给家里捎句话,让他们往后一定要好好辅佐大人。” 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话,红颜只是好奇娴妃怎么急着这会儿说,她听过则已便要回去当差,而坐在暖轿中走远的娴妃,却痴痴地发着呆,心中一声声念着:“傅清哥,如今马齐也走了,富察家该由你来当家才好。” 待暖轿回到翊坤宫,才落地,就有消息传来,说皇帝抚恤富察家,富察家族人都进宫谢恩。娴妃听得双眼放光,只可惜乾清门外她轻易去不得,一入宫门,她一年也见不到那个人几回,又未免惆怅。 贴身的宫女道:“娘娘家的兄弟怕是也要到长春宫谢恩,早知道咱们晚些走了。” 娴妃双眸又见莹润,不甘心地摇头:“便是留下,我也不能随便相见,那是在皇后跟前,如何使得。” 果然不多久,皇后母家几位同胞兄弟入宫谢恩,可并没有靠近说话,他们只是在宫门外叩首听旨,立时就要离去。旁人也罢,傅恒惦记着红颜,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他见到了,跟着王桂出来传皇后话的宫女便是红颜,看到她安然无事,总算定了心。 而红颜也在人群中看到傅恒,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惜平日无法相见,今日这种场合见了,她连一个感谢的微笑都无法传递。< 054 不必记住 然而红颜自以为无法向富察大人表达谢意,却不知与傅恒仅仅一瞬的四目相对,已足以让他欣喜异常。动了情,所在乎的人一颦一笑,都是心底最珍贵。 富察家的人谢恩离去,毕竟是臣工家的丧事,赐予哀荣已是帝王之恩,紫禁城里没必要跟着哀悼。如今宫中好容易从二阿哥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盼着春暖花开,宫里能添一些喜事,而宫中的喜事,子嗣之外,就该是皇帝迎新人。 但养心殿中一直没有动静,华嬷嬷受太后所托打探皇帝的意思,皇帝似乎暂没有纳新人的想法,毕竟后宫初立不过三四年,旧时身边的人尚未好生看看这紫禁城的风光,早早纳新人来,怕要寒了人心。 华嬷嬷与太后道:“皇上到底是念旧的。” 太后却叹:“但他也不能不为子嗣着想,这话听来无情,可帝王家何曾有情?” 话如此,太后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她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倘或皇子上再无所出,将来的路不好走。太后是眼睁睁看着先帝孝敬皇后如何度过失去儿子的余生,她自以为安颐,很难再遇到一个如自己对待孝敬皇后那般,真心对待安颐的姐妹。 这边厢,皇后宫里的宝珍,尚未有处决,本该照规矩去办,到底是皇后宫里的人,上头且吩咐小事化了,就由着长春宫扣押,一直无人来带走。 此刻红颜紧张地跟着皇后去见宝珍,看到了其他人口中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宝珍已经精神萎靡,忽地看到主子来,两眼放光,扑腾着身体,被堵住的嘴里艰难地发出呜呜的哭声。 “你到底跟了我十几年,从做姑娘起就在身边,你知道我所有的事,照理说,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可你却真的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主子。”皇后面色清冷,十几年的情分已荡然无存,她洞悉宝珍的一切,只是觉得有些小事可不去计较,现在却后悔,没有将她的邪念扼杀在最初。 宝珍不断地扑腾着,濒临死亡的恐惧深深刻在眼中,红颜只看了一回就不敢再与她对视,心里扑扑直跳的震荡,忽然提醒到她,皇后带她来,莫不是这番话要对自己说?虽然千雅代替了宝珍的位置,可往后真正跟在身边的,是自己。 “你在宫中收受贿赂、背叛我、买凶杀人,每一条都足以死罪。”皇后无情的话语,让她身后的红颜也浑身紧绷。 “你是不是觉得,念着十几年主仆情,我该放你一条生路?”皇后问。 地上的宝珍连连点头,虽然被堵着嘴,也实在哭得凄惨,她几时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 “可你知道太多的事。”皇后摇头,根本看不出平日里的温柔亲和,一句话,结束了宝珍的性命,“我会抚恤你的家人,他们会以你为荣。” 宝珍疯了似的扑腾起来,想要爬到皇后脚下,可她手脚都被捆住,那里动弹得了,红颜害怕地低着脑袋,忽然听皇后说:“走吧,红颜,不必记住她现在的样子。”< 055 贵妃失言 亲眼所见震荡心灵的事,如何能轻易忘记,红颜不懂皇后这句话,宝珍挣扎的动静还在耳边缠绕,她吓得腿软迈不开步子,可皇后却道:“倘若有一天你也要走她这条路,自然就该记住今日的一切,可若你一辈子走在正道上,何必记住这些事?” “娘娘?”红颜的年纪与阅历,叫她如何能一时半会儿就想明白这么多事,她小心地问,“奴婢真的值得您信赖吗?” 皇后微微一笑:“那就让自己变成值得我信赖的人,你还小呢,能知多少人事?伺候人不过是端茶送水,可我只想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你以为自己聪明吗?太聪明的人,我可不敢要。” 如此,长春宫昔日最体面的宫女,一夜之间从紫禁城消失,消失的原因众说纷纭,可长春宫中一切如旧,中宫的是非,谁又敢大大方方在人前说。 至于嘉嫔,那日被太后教训后,被要求禁足反省,难得出了月子,也见不着昔日她张扬的身影。倒是成全了海贵人,好些天不见嘉嫔折腾,自己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这一日,海贵人陪贵妃在园中散步,走得累了,便在向阳处的亭子里坐下歇息,贵妃原不张扬,只带了两个宫女,海贵人深知贵妃的低调,身边也只有白梨相随,她们都在亭子里伺候,一时没看见外头的动静。 而因天色极好,皇后也随太后来赏春色,初春的清透最最难得,近几日的麻烦又都过去了,太后心情甚好,她不爱有人前呼后拥,将他们留在园子外头,也是与皇后带着零星几个人简行而来。 那么巧走在亭子下时,听见有人说:“海贵人您时常陪我家娘娘出来走走才好,她闷在屋子里,就唉声叹气。” 便听海贵人一贯的稳重:“大好的日子在眼前,娘娘的母家在朝中飞黄腾达,娘娘又何来这么多烦恼。” 贵妃那柔弱的声音,哀哀凄凄地说着:“你可知道先帝爷的年贵妃,可知道当初年氏一族什么下场,我每日惶惶不安,就怕有一天高家会是第二个年家。我是什么样的命,怎受得起这样的福。” 红颜随皇后站在一旁,娘娘神情淡淡并无异常,倒是太后,先头的笑意瞬间消失,不知是里面哪句话触怒了她,就连前几天她跟着皇后去请安,正式让太后记住自己,太后训导那些话时,都没有这般严肃骇人的神情,她不禁为亭子里的人捏把汗。 “红颜。”皇后忽然开口,朝她递过眼色,红颜会意,硬着头皮走上亭子里,里面的人乍见有人来,都吃了一惊,而海贵人早就认得,红颜是中宫的人。 “贵妃娘娘吉祥、海贵人吉祥。”红颜行礼,不得不尴尬地说,“太后与皇后娘娘,正在亭子下。” 才说罢这句,红颜眼睁睁看着贵妃的脸色变得苍白,那是什么样的惊恐映在她眼睛里,温柔慈祥的太后,为何让她如此害怕,难道就为了刚才那几句话? “娘娘,快去迎驾。”海贵人亦是尴尬,不得不拉起贵妃,急匆匆下了亭子。< 056 我不愿舍去 红颜跟随而来时,贵妃和海贵人已屈膝行礼,可太后丝毫没有要他们起来的意思,浸透了岁月的双眼,正打量着孱弱的贵妃。 提起先帝爷的年贵妃,红颜一家子都是汉人,年羹尧的下场,多年来一直警醒着所有在旗的汉人,她自然知道这位年贵妃的故事。而先帝爷是有情有义的人,并没有因为年羹尧的过错,迁怒年贵妃,甚至为了她而不杀年羹尧,直到年贵妃离世后,才依法处置。 然而连皇后都无法感受到的昔日情谊,在太后看来弥足珍贵,她时常悼念过往岁月,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岂容小辈们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是想狠狠一顿斥责,可太后又懒得多说,比起对嘉嫔有目的的训斥,对于贵妃这种她毫不在乎的人,说不说都无所谓,倒是海贵人,她提了提:“上回的经还未抄完,还以为你有什么事牵绊,倒是闲暇得很。” 海贵人请罪,不敢辩驳半句,她估摸着太后拉下脸是听见贵妃提起先帝爷的人,太后的脾气她很了解,今天实在是鲁莽了,这样的话绝不该在外头随便提起。 “回宫,瞧见不想看的,再好的风光也糟蹋了。”太后直言,被她的宫女簇拥而去,红颜上前为皇后搭把手,可将到园子外头,皇后轻声吩咐她,“回去瞧一瞧,替我告诉贵妃,别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保重身体要紧。” 红颜应着,见园子外人多了,趁太后不在意,便折返回来。眼前所见的,果然被皇后说中,高贵妃跌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这初春的冷,还是她心冷。 “娘娘快起来,地上太凉了。”海贵人紧紧搀扶着,一回头看到红颜,不禁端正了姿态,客气地问,“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红颜恭敬地行礼,传达皇后的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办完差事她便退下了。 “你看,到底是有事的,不然皇后何必多此一举来安慰我。”高贵妃眼中含泪,紧紧捂着心口,“太后本就嫌弃我,这下子、这下子……” 海贵人很镇定,硬是与宫女将她拖起来,说道:“娘娘,咱们先回去,您这样子若叫太后知道,又是是非。” 高贵妃哽咽:“我连你也拖累了,太后方才那么说你,好妹妹,你往后还是离我远远的好。好不容易得太后喜欢,叫我毁了。” 海贵人温婉一笑:“我是伺候太后,为皇上孝顺太后,太后看得上我我便在,若看不上了,自有旁人取代。”她为高贵妃扶一扶发髻,真诚地说,“可是和娘娘的情意,我不愿舍去。” 红颜已经走远,忍不住回眸看时,见海贵人与贵妃互相搀扶,她不敢觉得贵妃可怜,如此尊贵的人何来的可怜,可方才的事实在奇怪。 走出园子,太后与皇后已经走远,她急着要追上前,忽然觉得有谁在暗中看着自己,但警觉地四处看了眼,并没有古怪之处,以为是自己多心,抛开这个念头便离开了。 而她才跑开,便从花丛后站出一个小太监,也转身往另一处离去。< 057 朕很喜欢 园子里发生的一切,很快传到养心殿,被红颜察觉但没发现的小太监,正是吴总管手下的人。 吴总管婉转地将太后动怒之事告知皇帝,弘历听过微微皱眉,但未从奏章中抬起头,只吩咐:“将午膳里贵妃爱吃的挑几样送去储秀宫,其他的话一概不必说,傍晚朕会过去坐坐。” 吴总管应诺,但才转身,皇帝又吩咐他:“午膳去宁寿宫用,不必惊动额娘,朕半程时过去。” 如弘历所言,他在太后动了筷子后,才到宁寿宫来蹭一顿饭。席间谁也没提园子里的事,和和乐乐说会儿话,又有公主乖巧伶俐,散去时每个人都面带笑容。 但红颜随皇后回长春宫,一进门她就自言自语地念着:“实在是心累。” 原以为皇后要说什么,可她只是笑笑,听红颜说了园子里后来的光景,眼神中若有所思,但终究没再提起。因皇帝穿舒服了之前的鞋垫,皇后又让红颜缝几双,她在边上看着,渐渐耐不住屋子里温暖和针黹的枯燥繁琐,不知不觉歪在美人榻上睡了过去。 而弘历为了今日的事,本有话来找妻子说,与工部的人督查了殿阁的修缮后,就顺路来长春宫。见这里静悄悄的,没让人通传便独自进了门,屋子里有淡淡的香气,美人榻上安颐正小眠,红颜坐在一旁,心无旁骛地飞针走线。 弘历一眼就瞧见她手里绣的是一双鞋垫,但走近再看,明黄色的缎子,盘着五爪金龙,这显然是做了给自己用,那就是说之前安颐塞在自己靴子里的鞋垫,也是出自这小宫女? 他轻咳了一声,红颜一怔,抬眼见皇帝来了,唬得险些扎了手,而下一刻就意识到要紧的事,本能地将鞋垫藏在了身后。 这多此一举的动作,看着就傻。 皇后还未惊醒,红颜已经慌得脸色通红,但皇帝只是淡淡一声:“下去吧。”她赶紧拿着针线篮,小心翼翼地离开。 但是出了门,反而觉得更慌张,这事儿怎么算,据她所知娘娘是对皇帝宣称亲手所制,这会儿皇帝看到是自己在动手,帝后之间若因此不悦,岂不是她的罪过?他们这会子在里头,又说什么话? 漫长的等待太磨人,红颜仔细地听着里头的动静,生怕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连吴总管来与她搭讪,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不知等了多久,皇帝终于要出来了。 弘历从门帘内走出,看到僵硬的红颜,想到她方才绣鞋垫的模样,和这些日子以来脚下的舒服,走到面前时便笑:“不用害怕,你做得很好,朕很喜欢,有什么话娘娘会交代你,往后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红颜呆呆地仰起头,皇帝温和的笑容映在眼中,他看起来很高兴,可一定不会是因为一双鞋垫,而门里头皇后终究是跟了出来,笑盈盈地说:“皇上早些去吧,贵妃一贯休息得早。” 他们相视一笑,皇帝便走了。< 058 夫妻之道 红颜手里还捧着针线篮,方才皇帝与她说话时,她又忍不住把东西往后藏,这会儿想到前前后后自己蠢笨的动作,倏地跪了下去,愧疚地对皇后说:“都是奴婢不好,娘娘,都是奴婢不小心。” 皇后知道红颜为何自责,可在她而言根本不必在意,含笑道:“皇上何等英明,我自小爱笔墨丹青,从不在针黹上下苦工,哪里一时半会儿能做出这么好的东西。不过是心意,对他而言,心意比真功夫实在多了。” 红颜初涉人世,不懂夫妻之道,可怯然抬起头,看到皇后眼中的笑意,才稍稍安心。但冷不丁想起皇帝方才的话,便又问:“皇上说,奴婢往后不必遮遮掩掩,娘娘会有话吩咐奴婢。” 皇后示意她起身,将她手里的鞋垫拿来看,眼角挂着夫妻间的温存,“到底也是欺君之罪,不能不罚。往后皇上爱用的话,便是你来做,但眼下我要亲手为他做一双,弥补我的欺君之过。红颜,你来教我。” 红颜的心彻底放下了,要将针线铺张开,可皇后却又懒懒的:“改日吧,今天我乏了,你不知道一上午陪着太后多辛苦,她一不高兴,整个紫禁城都不高兴。” 这话总算回到原先的事,而红颜每每看到皇后对自己有意无意地说这些绝不能让外人听见的话,那语气神态都与平日不同,虽然像是洗尽铅华的纯净之色,可红颜听见看见时,心里都是空荡荡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一天,纵然皇帝在傍晚时亲临储秀宫,连着几日恩赏贵妃,但贵妃终究是大病了一场,她病着皇帝也不能在储秀宫留宿,再多的圣眷也无法安抚她受惊的灵魂。 海贵人有心前来照顾,奈何宁寿宫里绊着,太后甚至不惜明言:“她终日哀哀凄凄,我一见她就心烦。” 面对太后的怒意,海贵人不敢为贵妃辩解,说到底她人微言轻,说错了话,反而要给贵妃招恨。 转眼三月来临,紫禁城已是春意盎然,贵妃却久缠病榻,始终不见好。 这日红颜奉命送去皇后的赏赐,恰好启祥宫的白梨先到,储秀宫的人想请红颜直接进去,红颜客气:“我在这里等一等,白梨姑姑一会儿也就好了。” 她就站在门外,可不知是门里的人不晓得外面有人,还是她们说话毫不顾忌,红颜听见白梨说:“贵人侍奉太后,实在走不开,贵人说了,太后早就把那天的事忘记了,您千万别再自责,好好把身体养起来。等贵人闲了时,就立刻来探望您。” 红颜禁不住抬头打量储秀宫上下,这是贵妃的宫阁,虽然富丽堂皇,可一进门就觉得冷清,总没人来似的,比起二阿哥去世时那会儿的长春宫,还要凄凉几分。 目光徐徐绕过一圈,她猛地发现身后两三步的地方站了个人,那耀眼的明黄色春缎,熨帖地衬着修长的身体,红颜腿一软,可皇帝却朝她皱眉头,她不得不笔挺地继续站着。 门里传来很轻的贵妃的话:“我知道,太后不喜欢我,你家主子,不过是哄我的。”< 059 该学聪明些 贵妃说这样的话,红颜真是为她着急,她们到底是故意说出来的,还是完全不小心?不过这储秀宫冷冷清清,许是习惯了不会有人来,才忘记了要言辞谨慎。 “把东西送进去,即刻便出来。”弘历吩咐了一声,转身就朝门外走。 单这么一句话,红颜还没反应过来,亏得吴总管又来提醒她,这才赶紧把皇后的赏赐送到门内,而里头贵妃与白梨见她突然来了,也分毫没有尴尬,贵妃谢了皇后恩典,红颜便告辞。 她记着皇帝说,要即刻就离开,可她没想到皇帝竟然在储秀宫门外等她,弘历看了她一眼便朝前走,吴总管则上来催:“赶紧跟上去,万岁爷有话问你,红颜啊,可要仔细了。” “是。”红颜还算机灵,小碎步跟上前,一不小心跑过头与皇帝并行,弘历新鲜地看了她一眼,但她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吴总管拽了下去。 弘历再转身,看到离自己三四步远的小宫女被吴总管吓得僵硬,反露出笑容,毫不在意地说:“走近些才好说话,你过来吧。” 吴总管轻咳了一声提醒红颜,见她木木的,便只能动手把她推上去。而皇帝继续前行,红颜也总算定下心,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走得离储秀宫远了,瞧着这去向,该是见皇后去,红颜心里为娘娘高兴,但不得不想起方才贵妃与白梨姑姑的话,悄悄抬头想看一眼皇帝,不料弘历也正朝她看,一时四目相对,红颜咽喉里咕噜了一下。 对皇帝早不算陌生,可从不会这样仔细地互相看,对弘历来说,知道有个叫红颜的宫女,前前后后也不少的事,脸必然是认得,但仔细想想,又好像完全不认识。记忆里那个养心殿大案下,跪成一小团的宫女,面容却记不分明。 皇帝与红颜这一下对视,落在吴总管的眼中,他稍稍低头,把心思深深藏了起来。 而皇帝已开口,说道:“朕撞见贵妃说这番话的事,你不要告诉皇后,朕现在同你一道去长春宫,只说是在储秀宫碰上的,皇后不会多想。” 红颜抿着唇,她可是发誓绝对不背叛皇后,那欺瞒不报,算不算背叛? “记着了吗?”弘历的脸色突然冷了。 “可是……” 见红颜迟疑,弘历颇有几分不耐烦,皱着眉道:“皇后教你的本事,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 吴总管见事态不对,上前来吆喝红颜,却被皇帝挡开,弘历道:“你说过要一心一意照顾皇后,何为照顾,不正是求她身心愉悦,那么这种是非何必送到她眼前?何况方才他们是把你错当了朕,把要说给朕听的话也一并传给了你,既然是给朕听的话,就不必让皇后也烦心。” 听着这些话,边上吴总管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今日晨起没瞧瞧太阳从哪边起来的,皇帝几时这么好的耐心,把一件事对宫女解释得头头是道? 红颜使劲儿地理解皇帝的话,可他说得太快,浩然天威又叫人不敢直视,红颜完全没领悟其中的轻重,只抓着一点,不能告诉皇后。那……不说便不说吧。 “奴婢遵旨。”她总算点头了。 弘历竟舒了口气似的,浑身放松下来,转身朝长春宫去,红颜怔怔的,忽然被吴总管推了一把,她被推着往前走,吴总管拽着她的胳膊,轻声道:“姑娘,可该学聪明些了。”< 060 长大了 犹记得皇后说,聪明的人她不敢要,这会儿吴总管又提醒自己该学聪明些,红颜心里少不得犯嘀咕。 进宫之前,在家不论是学针黹还是梳头,就连才入宫拾起来的泡茶功夫,都是一上手就能学好的,打小被家人长辈说是个聪明的丫头,怎么进了紫禁城,她就成了又笨又呆的那个? 那之后少不得与千雅说,如今她们搬出原来的地方,就俩人住一间宽敞的屋子,说话也容易许多,自然贵妃的事不会提,但说到自己笨,千雅听后笑她:“你学本事聪明,可你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娘娘就是喜欢你这点吧。” 红颜皱着眉头:“难道过几年我也学会这里头的门道,娘娘就不要我了。” 千雅苦笑:“你看你,听话可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她说着重重地坐回榻上,肩膀撞到了红颜的胳膊,可红颜却捂着胸口喊疼。 千雅担心地问她有没有事,红颜害羞地小声说:“我娘同我讲过,那里长大时会疼,你可别撞我了。” 千雅已是大姑娘,经历过那酸胀的滋味,一时玩心大起,竟伸手就朝红颜胸口抓去,小小一团突在掌心,惹得她咯咯大笑。 红颜又疼又羞,捂着胸口滚进床里躲起来,千雅缠着她不放,又是挠痒痒又是要摸她害羞的地方,红颜连声求饶,闹了半天两人都玩累了躺下,红颜还死死捂着怕被千雅偷袭。 “我比你大几岁,将来出宫也比你早,等你出来找人家时,我大概都有孩子了。”千雅喘着气笑道,“从前在家见我嫂子,在院子里就掀开衣服给我侄子喂奶,好家伙,一点儿都不知道避讳。” “我娘说,女孩子千万不能这样。”红颜轻声嘀咕。 “嫁了人,可就不是女孩子了。”千雅转过身,在红颜脸蛋上揉一把,“你这么好看,你阿玛一定给你选好人家,他在内务府那么些年,也有些人脉了吧。” 红颜摇头:“我们家一贯清清静静,不见有人来。” “那他还有本事,托到宝珍身上?”千雅不信。 “爹娘怕我吃苦,难为他们为了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娘常说她不想生女儿。”红颜说着话,心里就发酸,“说生了女儿就要送到宫里当宫女,白白心疼一场。” 一句话惹得千雅也心酸,却叹道:“咱们好歹有走的那天,你看那些娘娘们,一辈子都要在这里了,做娘娘是风光,可我一看见宫墙,心里就闷得慌。” 这句话说罢,外头有人敲门,说皇后找她们,今天本不该她们当值,做宫女也有休息的日子,可她们如今是皇后最跟前的人,往日有规律的作息完全被打乱,越发体会到宝珍昔日的不容易,一面互相整理衣衫,千雅道:“我现在,宁愿重新去侍弄花草。” 红颜却道:“可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那天我去启祥宫为娘娘送东西,嘉嫔上一回还对我凶神恶煞还让人扇我耳光,可那一天完全不同,还不是因为咱们现在是娘娘的人了?”< 061 不是滋味 红颜的话,千雅信。自从替代了宝珍,她如今的待遇就快赶上半个主子,虽然皇后跟前的差事容不得半点闪失,但皇后本不是难伺候的人,只要她和红颜尽心,娘娘就常常有笑脸相待。 这会儿话赶话的提起嘉嫔,千雅道:“据说太后的禁足已经结束了,在紫禁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往后更不能给娘娘丢脸。” 因已是知心的姐妹,红颜毫不顾忌地说:“当初要不是你没忍住一个喷嚏,我们至于吃那么大的苦?” 千雅不禁虎着脸:“我可是长春宫正经的掌事宫女,你别蹬鼻子上脸的。”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皇后跟前脸色也好看,皇后爱见这样的光景,竟先不说自己的事,问道:“你们乐什么呢?” 千雅笑道:“红颜说她长大了,奴婢在与她闹呢。” 皇后何等心思,一声“长大了”,且见红颜赧然,便知道指的是什么,也乐道:“这就要含苞待放了。” 主仆间乐融融,外头都以为长春宫的差事不好当,实则皇后私底下最喜欢平淡简单的相处,她打从娘胎里就高人一等,这辈子哪里还会稀罕高高在上的感觉。不知不觉,千雅和红颜从各方面,都代替填补了宝珍的空缺。 等皇后终于提起自己的事,却是道:“贵妃的身子总不见好,我和皇上商议搬去圆明园住一阵,你们替我打点出门的行装,再有就是一直到圆明园,从今天起每日给贵妃送膳食,她总是不大肯吃饭,若是我赏的,多少还能动几筷子。” 提起贵妃,红颜便要想起那天的事,她以为了不得的欺瞒,实则什么也没发生,不晓得皇帝对皇后说了什么,几天过去依旧一切如常,可现在提起要给贵妃送膳食,她还是希望娘娘别把这差事落在她头上。 可怕什么来什么,皇后一开口就说:“这件事,就交给红颜吧,等去了圆明园再换别的人,现在由我身边的人去,她也知道分量。” 红颜岂敢推辞,从这日起,一到用膳的时辰,她就捧着食盒往储秀宫走,贵妃还是那副样子,彼此也说不上几句话,倒是听说要去圆明园住,她看到储秀宫里已经打点好了行李。 去圆明园的前一天,红颜照旧送来膳食,回长春宫的路上,远远就看到一队侍卫行来,她岂能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可碍着身后有小太监不方便说话,红颜想了想,便悄悄摘下耳环,吩咐小太监们:“我的东西丢了,你们先走,我一会儿便跟上来。” 这一边,傅恒也在很早就望见红颜,他并没有以救命恩人自居,可红颜是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又见红颜身边的小太监先走了,她等在那里像是要和自己说话,一时高兴,不由得就加快脚步走过来。 可是两人所在的宫道中,还横着另一条道儿,傅恒刚走到路口就察觉不对,这个时辰皇帝竟坐着肩舆过来了。 而红颜见富察大人明白自己的用意,也高兴地迎上来,结果还没说上话,富察大人先朝着另一个方向屈膝行礼。 见是圣驾到来,红颜赶紧也到路边行礼,皇帝过来见到他们,因明日要离宫去圆明园,傅恒今日带人进来督查关防,他心里是有数的,反是看到红颜,立时便叫到跟前问:“贵妃进膳可好?” 红颜已经不那么害怕与皇帝说话,欣然应答着,眼眉弯弯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容,弘历见她今日这模样,又想到那一天,不禁问:“那件事,你没有说吧?” 红颜连连摇头:“奴婢已经忘记了。” 这一边,傅恒已起身,见皇帝居高临下与红颜说话,两人脸上都有淡淡的笑容,不知怎么,他心里不是滋味。< 062 笑颜 相遇至今,傅恒一次次为红颜心动,可他们实际连一句话都不曾说得上,唯有红颜遇袭那晚一声“富察大人”,让他时不时想起来,都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情为何物?傅恒现在才明白,兄弟好友之中,为何有人能为一个女人而热血冲动,做出离经叛道之事。他何尝不想冲上去对皇帝说,他想娶红颜,何尝不希望姐姐能说到做到,尽快把红颜赐给他。 可他又晃了晃脑袋,他怎能一厢情愿就定下红颜的未来,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女人,就强迫人家做自己的妻子。 “傅恒?” 傅恒心中万千情绪汹涌,目光凝滞地想着红颜的事,竟连皇帝几次喊他都没察觉,最后是红颜跑来,笑盈盈地提醒:“富察大人,万岁爷在叫您。” 这刻在心里的一声富察大人,立时叫他醒过神,但马上意识到这是在御前,赶紧收敛起愉悦的心情,先到肩舆下听命。 弘历一直将傅恒当弟弟看待,不会计较一些些细小的错误,见他过来了便吩咐:“你留在宫中督查几日关防,便到圆明园去当差,园子里比不得宫内谨慎,要更加小心。” 傅恒朗声应诺,皇帝在乎他的心情,更是道:“别以为这样的差事毫无意义,能不能学到本事,且看你自己有没有心。” “臣必当尽心尽力,不辜负皇上的信赖。”年轻人豪气干云,他的理想自然不止于这宫闱之间的闲差。 皇帝没什么要说的,便让肩舆前行,反是经过红颜面前,好心情地说:“娘娘坐车容易头晕,你预备一些酸甜的蜜饯,太医院的香包在车里多挂几个,把长春宫的软垫也带上。” 这些早已预备下,红颜高兴皇帝如此细致地在乎娘娘的起居,清朗的声音里满是喜气,而弘历见她这样,自然也高兴,离去时心情甚好。 圣驾走远,傅恒所领的侍卫也要继续巡查下一处宫阁,傅恒回身望他们往哪儿去,红颜忽然在身后说:“富察大人,多谢您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无以回报,会尽心照顾皇后娘娘,请您放心。” 傅恒倏地转回头,堂堂男子汉竟然脸红,心里扑扑直跳,还记得抱着红颜时她轻盈柔软的身体,多希望将来能一直抱着不放开。 红颜怎知傅恒的心思,单纯地感激着救命之恩,又是福了一福,道:“大人您且忙,奴婢还要回长春宫复命。” 她行礼后,便径直往前走,傅恒心头好一阵失落,想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依依不舍地抬头相望,忽见红颜翩然转身,那美好的容颜在阳光底下仿佛绽放光芒,一回眸的惊艳,让傅恒看呆了。 “大人,奴婢忘了说,谢谢您送来的膏药。”红颜小跑回来,真诚地说,“那些膏药特别好使,伤口愈合得很快,听娘娘说是您费心找来得,奴婢何德何能,实在感激。” 傅恒回过神,谦和地说:“不算什么事,你用得好便好。” 红颜莞尔,眼眉间的甜美,直叫傅恒挪不开眼睛,她欢喜地说着:“那奴婢先走了。”< 063 高高的宫墙 看着红颜急急忙忙跑去,亦有侍卫来请傅恒上路,两人背对着背越行越远,傅恒忍不住回望时,已看不见红颜的身影。 不知怎么,今日终于与她说上话,心中喜悦之余,还有说不出的滋味,是因为看到她与皇帝的相谈甚欢,还是因为自己没胆子说出姐姐不让他说的话?他总觉得自己先把话说出来,红颜才会考虑到他们的事,不然如此简单的一个小姑娘,只怕不会更不敢去想儿女情长,毕竟等待她的,是还有十多年的宫女生涯。 可傅恒终究没说出口,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的告诫,他自己也明白这帝王家的分寸,唯一的希望便是姐姐点头,由姐姐来为他牵这一道红线。 长春宫里,红颜归来,将路遇皇帝与富察大人的事告知皇后,说起皇帝小心翼翼叮嘱她明日千万不能让娘娘晕车的事,红颜笑眯眯地说:“娘娘,万岁爷无时无刻不想着您的事儿呢?” 皇后被她这笑容感染,不禁问:“你就这么高兴?” 红颜用力点头:“娘娘高兴,奴婢就高兴了。” 皇后想起弘历说过的事,这小丫头上回在养心殿“质问”皇帝那么做自己怎么可能会高兴,想来宝珍在身边十几年都不曾敢为了自己去和皇帝辩驳半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红颜这副直肠子,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娘娘,储秀宫里的行装已打点得差不多了,看样子贵妃娘娘也很想去圆明园。”红颜总算提起正经事来,而她眼中也熠熠生辉满是憧憬,她还从没去过传说中的圆明园。 千雅倒是随驾去过一两回,便在一旁笑道:“紫禁城里高高的宫墙,望出去的天,不是四四方方,就是和路一样又窄又长,可园子里的天是无边无际的,去过的人都爱那里呢。” 这是真话,可亦是说不得的真话,皇后微微摇头,对俩欣喜的姑娘说:“你们比宝珍贴心,可终究不及她谨慎,不该说的话说出口,我有皇上周全,可有没有想过谁来为你们周全。” 红颜和千雅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惊恐无措的模样又叫皇后无奈,她笑道:“那就记着,到了外头就做哑巴,不过在我跟前,方才那样的话,我爱听。” 两人悄悄松口气,但之后私下里,还是互相定了约定,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哪怕皇后娘娘喜欢听真话,也要拿捏分寸才好,红颜始终记着阿玛那句话,她只不过是个宫女。 隔天一早,帝后携六宫妃嫔侍奉太后至圆明园赏春,红颜和千雅带着其他宫女一路小心翼翼照顾皇后,可万万没想到极少坐车的红颜,这一趟走的路比之前去富察府还要远,昨天还满口答应要好好照顾皇后不让她晕车,结果到了圆明园,晕得七荤八素的,却是红颜。 皇后与六宫侍奉太后入住凝春堂,红颜却早早被送去皇后所居的长春仙馆。 这边六宫齐聚,太后难得见一回所有人,少不得要有些嘱咐,且圆明园内不比紫禁城宫门森严,为避免荒唐事,总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而太后今日头一个就是冲着高贵妃去,不冷不热地说:“皇帝是为了你养病,才把大家都搬来园子里,你且要养好身子,别辜负了圣恩。” 贵妃颤巍巍离座,在宫女的搀扶下屈膝听训,而太后也毫不客气地说:“身在贵妃之位,不说辅佐皇后治理六宫,连每日膳食都要皇后为你操心,连我这里都不愿叨扰皇后呢。”< 064 御前失态 太后不过几句话,高贵妃的魂都要散了,反是皇后打圆场,笑道:“从前在王府姐妹们总在一起用膳,贵妃爱吃什么,儿臣都知道。进了宫才生疏些,心里还不是滋味,如今她病着,儿臣做姐姐的多照顾一些,应当应分。” “皇后有度量,但贵妃不可恃宠而骄,妃嫔亦有妃嫔的责任,若事无巨细都要皇后费心,岂不活活累坏了你?”太后这话一出,惊得六宫都离座起身,屋子本也不宽敞,这么乌泱泱地站起来,太后看着便皱眉了。 “散了吧。”太后摆手,最后又叮嘱一句,“春色虽好,你们也不可太过贪恋。” 终于熬得离开凝春堂,众人莫不松口气,娘娘们各自有住处,圆明园比紫禁城还要大,都有肩舆软轿代步,一乘一乘的离去,高贵妃最先走,她那娇弱的身影往软轿里一钻,便听得这边唏嘘声。 纯妃请娴妃先行,娴妃也不客气,只是她没坐轿子,扶着宫女的手步行而去,走得远些,宫女回身见嘉嫔在纯妃面前不知说什么,便轻声告诉了主子。 可娴妃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环视园中风光,轻声呢喃着:“去年在园子里,见过他一回呢。” 这一边,皇帝因知六宫皆在凝春堂,想着母亲有话要警示六宫,他在边上并不合适,便径直先来长春仙馆,等皇后归来说说话。 皇帝从韶景轩过来,早有消息传到长春仙馆,只是大部分人都跟着皇后在凝春堂,消息传到红颜这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到宫门前迎候,可晕车的人脸色煞白浑身无力,她几乎咬破内唇用疼痛来激醒自己。 弘历从门前过,忽地瞧见红颜,不禁问:“你怎么没跟在皇后身边?” 红颜开口要回应,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晨吃的饽饽像是要从咽喉里冲出来,她忙捂住了嘴,心想着吐在皇帝跟前那真是死罪一条了,头脑一热管不了太多,转身就跑了。 皇帝身后的吴总管,惊得眼珠子都要落出来,还是边上的宫女好心,忙伏地解释说:“皇上息怒,红颜她晕车了,娘娘先让奴婢几人送她来长春仙馆,其他人都随娘娘在凝春堂。” “晕车了?”弘历不可思议,皱眉看了眼吴总管,吴公公拿捏着皇帝眼神中的气势,想起昨天半道儿上遇见红颜的事,忙赔笑道,“这小丫头实在有趣,皇上昨儿叮嘱她千万不能让娘娘晕车,她自己却被撂倒了。” “着太医照看,娘娘身边离不开她。”弘历竟毫不在意,想着是安颐用惯的人,且她也是为了不在御前失态才跑的,若真是在自己面前吐得一塌糊涂,反而不好收拾,太后头一个要动怒。 这一边红颜躲在角落里,禁不住含泪。刚才一阵恶心只是干呕而已,并没有真的吐出来,可她现在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根本不敢再跑出去,娘娘出门前才交代,一定要她们小心分寸,她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065 像是有福之人 然而吴总管已奉皇命为红颜寻来太医,众人从角落里把惊慌失措的小宫女找出来时,连吴总管都哭笑不得,叹一声:“姑娘像是有福之人,几次三番的,都叫我大开眼界。” 红颜此刻哪里还听得进什么话,身子虚软脑袋昏胀,更是早就被吓破了胆。 这边厢,因得知皇帝在长春仙馆,太后便不久留皇后,皇后归来时见皇帝悠哉悠哉歪在暖炕上,不禁嗔怪:“我在那里吓得不敢喘气,也不见皇上来缓和缓和,躲在这里逍遥自在。” 弘历招手要她到身边,问道:“又是哪个惹了皇额娘?” 皇后脱下外衫净了手,便挨着他坐下,提起贵妃受训的事,无奈地说:“皇额娘总是不给她颜面,我瞧着也怪可怜的,且不说宫里如何,就怕传出去,他家里的人不高兴。可是皇额娘跟前,我哪里敢说个不字。” 弘历叹道:“偏偏额娘,是为了你着想,朕若知道额娘是这副心思,当初也不封什么贵妃,要她和娴妃、纯妃平起平坐,倒也好了。” 太后缘何针对贵妃,帝后心知肚明,太后有心为皇帝操持六宫之事,可她有心无力,便总觉得将皇后高高捧起容不得半点侵犯,底下的人也就老实了。妃嫔之中以贵妃为尊,贵妃不得意,下面的人也都越不过去,老太太的想法很简单也不无道理,只是做起来不大好看。 不过对皇后而言,同情可怜是一回事,别的女人怎么样,还真与她不相干,她们当初从自己身边分走丈夫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自然这样的念头,皇后永远不会宣之于口。 烦恼的事谁都不爱提,说起园子里的光景与往年有何不同,弘历提到红颜,皇后听得这样的笑话,连连摇头:“怎么臣妾千挑万选,还是留下这么个糊涂的丫头。” 话虽如此,待皇帝离开长春仙馆,皇后便派人把红颜送到眼前,晕车毕竟不是什么大病,这会子她的脸色已有所缓和,对自己的过失连连自责,便是皇后要重罚她,她也心甘情愿。 皇后何等度量,岂会在乎这种小事,但也将宫人都召集到跟前,如今宝珍不在,她身边换了许多新人,旧日在长春仙馆的规矩也该重新提一提。这里毕竟不是紫禁城,哪里都能出错,唯独她中宫绝不能有差池。 可所有人都严肃神情听皇后示下,门前的小太监悄悄跑来传话,一句句传递到千雅这儿,她皱了眉头,俯身对皇后道:“嘉嫔娘娘与海贵人闹了起来,好像还有人动了手,主子要去瞧一瞧吗?” 皇后冷然:“怎么还要我亲自去,不该是把她们送来跟前?” 千雅自知失言,忙要吩咐人去传话,皇后却忽然道:“嘉嫔那儿的事,红颜去最合适,红颜你且问问她,还要不要掌你的嘴。” 底下红颜精神一凛,她并无心报复嘉嫔,只是对海贵人有感激之心,忙领命正色道:“奴婢这就去。”< 您的好友奥特琐曼上线了 《乾隆后宫之令妃传》连载到今天,就要上架销售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比起天下舞,这是更值得大家拿来和德妃作比较的书,那么咱们来看看,这两个故事最大的不同。 首先是女主,基于历史和故事的设定。 岚琪做了一年多宫女,就被太皇太后这个最高权力者挑选为将来要托付孙子的人,十几年培养和宠爱,是乌雅岚琪毫无背景的一个小宫女步步高升的最大支持和庇护。 而红颜呢,行文至此,大家对太后有所了解吧,站在太皇太后那个位置的我们的太后(熹贵妃、德妃里的琳格格),会那样对待红颜吗?我说会,只怕也没人信吧。所以呢,当最高权力者站在了对立面,这路可就不好走了。简介里说,红颜是帝后之间的秘密,那又什么秘密呢? 然后是男主。 玄烨八岁登基,过五关斩六将,创下康熙盛世,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在动荡不安中度过。 弘历从出生起,就是一代明君最喜欢的孙子,是储君最有利竞争者的儿子,父亲做了皇帝,他顺理成章成了皇子,嫡母的儿子早夭,唯一的兄长英年早逝,出身比他好的弟弟都早夭,剩下的都不如他,完全凭着“好命”做上了皇帝。而他的爷爷和父亲,已经为这个国家打下坚实的基础。 孙子和爷爷的差距,毋庸置疑,给弘历一点成长空间,我不会把他复制成他爷爷,他也做不了啊,但是他会有血有肉有他该有的存在。 可见,看似类似的故事背景下,角色的存在完全不同,也必然擦出不同的火花,大琐很期待后续发展,也将全力以赴把这个故事写好。 再有,德妃里后期阿哥们不算的话,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二号对吧,纳兰容若勉强算一个,可是老早就把便当领了,但是这一次,咱们傅恒同学会坚挺到底,然而他对红颜的倾慕最终何去何从,很显然,大琐要做后妈了(霸气叉腰) 这个夏天,交给大琐吧,您的好友奥特琐曼上线了,我会开足马力讲故事,希望大家看得开心,谢谢大家的成全。 今天10:30,不见不散。 【抢沙发活动】:我每天都有记录,大家放心抢,目前沙发奖励都已发出,大家可在自己的评论里看到奖励记录。之后的日子也照旧,有特别活动,会提前通知大家。 *vip章节相关信息* 【更新时间】:每章小黄框都会有下章更新时间提示,客户端的读者,我一般是10:30、16:00、(18:00or20:00)更新,偶尔会有调动。 【更新速度】:请叫我一日三更奥特琐曼,好好更新是王道,那么需要请假,我也能大方地跟大家说。 【充值方法】: 1、使用任意邮箱注册磨铁,支持第三方(qq、百度、微博、支付宝一键支付)账号登录。 2、登陆后,右上角点击“充值”,进入充值页面,会有充值方法选择,建议支付宝、银、财付通等,是1:1的充值金额。移动话费虽然很方便,但是不划算。 3、每章第一个沙发,会获得50磨铁币,可重复获得。写有内容的评论,会获得50~1000磨铁币不等。 【销售价格】:1000字5分,v3以上读者,有折扣。字数收费,以每500字为界,四舍五入,德妃共907章vip章节,全部是四舍,所以请放心。< 066 朕说错什么了?(还有更新 皇后那么说,原不过是句玩笑,她从不屑与嘉嫔等人计较,不想红颜应着她的话,抬头那一瞬眼中的光芒,让她略有些吃惊。 这小姑娘身上何时长出了这样的气势,与她的年纪和阅历都不相符,对她而言嘉嫔早已不足畏惧了是吗?直到红颜离去,皇后还回忆着红颜那一抹眼神中可能包含的东西,想到将来真的把她许配给傅恒,富察家倒是要出一个能干的家主母了。 这是好事,皇后心中暗暗决定,答应了傅恒的事不能轻易反悔,可眼下的确也不合适,不如把红颜留在身边好好教导她,倘若傅恒当真要将她娶做正室,光体贴能干不成,她若要在贵族命妇之间周旋,世代包衣奴才家里出来的孩子,终究少了些贵气。 这一边,红颜带着两个认路的圆明园小太监,从长春仙馆一路往九州清晏来,除了太后与皇后分别独居凝春堂与长春仙馆外,其他妃嫔都住在九州清晏,但只是一处九州清晏就足以将他们各自分开,因此海贵人和嘉嫔在院落里打起来,其他娘娘若不去管,大可以当做不知道。 红颜到来时,进门就见滚在台阶下的珠花,也不知是哪一个头上的,院中还有其他东西散落。她抬起头,便见屋檐下几个宫女张牙舞爪地摁着海贵人和白梨姑姑主仆俩,而嘉嫔正挽着袖子,猛地一巴掌扇在白梨脸上,更顺势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尖锐地喊着:“你说你没看见,那本宫就戳瞎你的眼睛,往后反正也用不着了。” 那声音刺耳得很,震得红颜一阵恶心,她本就还有些晕车的症状,此刻恶心之余更是浑身得不耐烦,可她终究是个宫女,仗得不过是来为皇后传一句话,她不能对嘉嫔无礼,不过眼下应该能救得了白梨姑姑。 这边丽云已经瞧见红颜,长春仙馆别的人她能不认得,与这红颜实在是有渊源了,她家主子和宝珍都曾栽在她手里,虽然是她背后的主子厉害,可这小宫女,很能来事。 嘉嫔被丽云一推,手里的簪子落地,她正要恼火,顺着丽云的话朝红颜看来,初初一眼的憎恶很快就被对皇后的毕恭毕敬替代,她笑盈盈踩着花盆底子走下台阶,客气地问:“姑娘来,可是传皇后娘娘的话?” 屋檐下的人,很快就松开了海贵人主仆,海贵人抱起白梨,确定她没受重伤,咬牙忍着泪在眼中打转。 红颜见海贵人和白梨脱身,心中一定,她并不敢自以为是,只躬身传了皇后的话道:“皇后娘娘请您与海贵人到长春仙馆说话。” 嘉嫔心虚,整理着被海贵人扯乱的衣衫,尴尬地侧过身用手遮挡凌乱的发鬓,干笑着:“娘娘找我们什么事,姑娘可知道什么?” “奴婢并不清楚,只是来传一句话,还请嘉嫔娘娘恕罪。”红颜说罢这一句,冲屋檐下的海贵人微笑,“贵人,这就请跟奴婢走吧。” 海贵人和白梨互相搀扶着起身,见红颜这般客气,知道她有心向着自己,更明白皇后不会偏袒嘉嫔这般的人,闹到这个地步她也不管不顾了,便由着满身狼狈,要随红颜走。 没想到刚刚经过嘉嫔身边,就被她伸手揽住,扯了一把海贵人的衣襟怒道:“你打算就这么去,宫里的规矩都不要了,你以为你去见贵妃呐,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别给我启祥宫丢脸,快去把衣裳换了。”她一面喊着丽云,也要更衣梳头。 可海贵人却定定地望着她,冷冷一笑:“娘娘这是打算当着长春宫的人的面,再和臣妾打一架吗?” 她的下巴上有被指甲划破的血痕,而嘉嫔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方才若非太监宫女阻拦,海贵人蒙古族出身的人,岂能让她撂倒,可嘉嫔到底算一宫主位,底下的奴才不敢不听她的话,这才占了下风被制服。 嘉嫔朝红颜瞄了一眼,见她微微含笑很是镇定,不禁更恼火,海贵人对她一声嗤笑,便扶着白梨朝红颜走去。 红颜恭敬地询问:“嘉嫔娘娘是否要奴婢引路?” 嘉嫔别过脸道:“你们先走吧,本宫随后就到。” 红颜与海贵人对视一眼,不再等待嘉嫔,便一同离开了这里。走出九州清晏时,远远看到娴妃带着宫女坐在湖边,她朝这里看过一眼,分明能看清这里的人,却事不关己地别过脸,红颜见海贵人不言语,自己也不敢多嘴,生怕嘉嫔追上来又是麻烦,就匆匆走了。 九州清晏距离长春仙馆有些距离,就是为了皇后图个清静,才为她安置了这一处,这里每一间屋子每一栋梁柱都是皇帝的心意,红颜想到海贵人屈居在嘉嫔身边,九州清晏虽宽敞,可分配给她们的地方并不大,这其中的差别都摆在眼前了。 将至长春仙馆,红颜因见海贵人走得慢,便有心等一等她,她之前就想搀扶,可被海贵人婉拒了,此刻等候着,忽地一抬头,竟在不远处看到皇帝,他先头才离了长春仙馆,这会儿怎么又折回来? 弘历也看到了她们,更与红颜接上了目光,眼瞧着她要躬身行礼,弘历摇了摇头。虽然没打算红颜能真明白自己的意思,但那小姑娘竟领会了,似什么都没看到,悄无声息地转过身继续为海贵人引路。弘历很是满意,没想到一转身就遇见坐着肩舆来的嘉嫔,娇艳的美人一见皇帝便了不得。 而红颜与海贵人继续前行,她也忍不住回头看,看到嘉嫔从肩舆上下来,楚楚可怜地扑向皇帝,她心里一寒,这叫什么事儿? 且说嘉嫔原紧赶慢赶地追上来,怕海贵人先到皇后跟前说她的不是,没想到半途遇见皇帝,好不容易见着了岂肯轻易放过,她只管纠缠她的,皇后如何海贵人如何,都不在乎了。 长春仙馆的寝殿中,狼狈不堪的海贵人被带到皇后跟前,她们是十几年的故人,同样被先帝孝敬皇后所选,皇后是皇后,可海贵人千里迢迢从蒙古草原来,到如今也不过是个贵人,朝廷这些年对待蒙古远不如从前那般厚遇,海贵人的境遇不大好,也多半因此。 “你啊。”皇后不需要听什么解释,自以为弘历每一个女人她都看得明白,叹息过,便亲手搀扶海贵人起身,示意千雅领宫女送水来并带白梨去疗伤。 她拉着海贵人往内殿走,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海贵人谦让了几回终究是坐定了,等皇后递给她一把热帕子,海贵人突然捂着脸大哭,哭得很伤心。皇后知道她委屈,由着她哭一场,向红颜递过眼色,两人到窗下说话。 可皇后还没开口,红颜先道:“回来的路上遇见皇上了,嘉嫔娘娘缠着皇上把您这儿都忘了,您说嘉嫔怎么这么不要脸?” 皇后一怔,抬手在红颜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训道:“混账,这是你该说的话?” 红颜深深皱眉鼓着腮帮子,实在是不服气,但不得不屈膝认错,皇后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说道:“真是越来越胆大,是不是有一天,你要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这才把红颜吓得不轻,可皇后却笑,“不着急,慢慢教你,我还能为了谁操心?” 皇后这句话,原是为了自家弟弟着想,红颜自然听不懂,可她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纵然不敢在外头狐假虎威,可心里已经明白,皇后当真很宠爱她。仗着这份宠爱,现在还能说是直言不讳,真怕自己以后太过膨胀,就不单单是直言了。走出寝殿后,红颜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微微的刺痛让她清醒,再不好好管束自己的直肠子,今天白梨姑姑挨的那一巴掌,也该落在自己脸上了。 寝殿中,海贵人渐渐平静,这里终究是皇后的寝宫,她更犯忌讳地在皇后跟前失声痛哭,洗漱干净后便重新行了大礼,皇后邀她在炕上坐下,推过一碗热热的茶,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早就让你搬出启祥宫,太后那么疼爱你,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你偏要争口气。虽然争气也不是错,可你倒是争给我看看?” 海贵人也不藏着掖着,她人缘好,太后和皇后,还有贵妃都善待她,可她被嘉嫔那么欺负,就一心想凭嘉嫔最在乎的圣恩来为自己争口气,然而她懂得哄太后高兴,懂得与姐妹和睦,偏偏不知道如何讨男人欢心。皇帝有那么多女人,单凭姿色也不足以惊艳的她,自然是难出头。 “皇上待她几分好,便是几分喜欢。”海贵人红肿着双眼,垂首低语,“臣妾若借太后和您之手,只怕皇上误会臣妾不安分,本来就不喜欢,之后还要更加厌恶。” 皇后微微板起脸,语气也冷了几分:“皇上是这样的人吗?皇上他……”后半句话,皇后没说出口,那半句话是刻在骨头上藏在心里的,说出来好听,实则每一个字都牵扯她的痛。她一笑,“你是聪明人,可你记着,长春宫的门不难走,如今长春仙馆虽然离得远一些,多走动走动,也就习惯了。” 海贵人捂着嘴,坐着便叩首下去,深深谢了恩。 此刻门外有人通传,说嘉嫔求见,她总算“放过”皇帝想起这里了,可皇后只是笑道:“让她回去吧,传我的话,就说没事了。” 红颜在门外听见,心中不解恨,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打起来,可嘉嫔显然做不出好事,本以为娘娘会好好惩治那样的人,结果就一句“没事了”。不过这样不满的念头刚刚浮上来,就被红颜猛地按回去,她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当一回事,还要替娘娘来决定后宫不成?她用力地晃脑袋,觉不能让自己滋长这样的心。 是日,皇后留海贵人在长春仙馆用膳,两人说了大半天的话,直到夜幕时分才回九州清晏。可结果来回一趟什么都没发生,嘉嫔没见到皇后心里不踏实,似乎在皇帝跟前也没讨得什么,至少那天晚上没再与海贵人纠缠。 圆明园里的日子果然清闲幽静,之后的几天,红颜随皇后四处游览,见园中春意盎然山水如画,亭台楼阁与紫禁城大不同,直叫红颜大开眼界。也明白千雅之前说,宫里天是四四方方,而这里一望无际,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天依旧在园中闲逛,皇后亲山乐水,若非不能随便出远门,她志在行遍天下名山胜水,好在这圆明园经过雍正爷和皇帝多年改造扩建,收揽天下美景,比紫禁城强百倍。 走得累了,一行人歇在亭子里,但见海贵人带着宫人款款而来,特特来向皇后进献她亲手做的糕点,皇后笑道:“皇上昔日在康熙爷德妃娘娘膝下承欢,而德妃娘娘再早年随孝庄太后,爱吃草原上的点心,皇上常说那是他孩提的记忆。” 海贵人颔首称是,微微红了脸颊。 皇后一笑,将红颜叫到跟前,指着桌上的点心说:“把这些送去韶景轩请皇上享用,你告诉皇上,是海贵人亲手做的。” 海贵人不安地站了起来,红颜已取过点心,麻利地带着人走了。海贵人目送她离去,皇后却在她身后说:“你这样,就对了。” 韶景轩中,皇帝刚刚见过一拨大臣,正好傅恒交代了紫禁城里的关防,今日起到圆明园中当差,皇帝一向把他当弟弟,自与其他朝臣不同,换了常服便带在身边到书房外透透气,两人才说几句话,吴总管来禀告,说皇后派人送来点心。 皇后很少做这种明摆着邀宠的事,反让皇帝很新鲜,见是红颜捧着食盒来,忽地想到那天远远的对望,那之后几日他没再去长春仙馆,而想到长春仙馆,又不得不想起在门前时,这小姑娘当着皇帝忍不住要呕吐的事。 皇帝不经意地笑了,被傅恒看在眼里,自己看到红颜一定会笑,因为满心都是倾慕,可皇帝此刻为了什么而笑? 红颜走近后,傅恒不得不退开几步远,而红颜仿佛都没意识到他就在一旁,她捧着食盒呈送给皇帝,明白地说着:“皇上,这是海贵人亲手做的糕点,皇后娘娘请您尝一尝。” 弘历立时知道是怎么回事,嘴上忍不住说:“她做的糕点,怎么是你送来?”一抬眸,见红颜满脸不服的神情,不禁皱眉问,“怎么,朕说错什么了?”< 067 为海贵人出头(还有更新 弘历原以为又能看见这小宫女惊慌失措的模样,可红颜只是高高捧着食盒,仿佛没听见皇帝问的后一句,正经回答着:“海贵人原是送给皇后娘娘品尝,娘娘知道这是皇上喜欢的东西,便让奴婢送来请您也尝一尝,是娘娘的心意,亦是海贵人的心意。” 眼前的人虽然没回答那句“朕说错什么了”,可这样妥帖的应对,反叫弘历无话可说。妻妾们大大方方行事,送一盒点心罢了,倒是他多心眼,轻慢了她们的心意。 吴总管见皇帝似乎不大高兴,便上前从红颜手中取过食盒,她的脸蛋完完全全露在人前,吴总管都禁不住说:“姑娘,万岁爷跟前当差,你虎着脸做什么?” 红颜一惊,她自己可完全没意识到,摸了一把双颊,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忙叩首跪安,想要快些离开这里。 不远处傅恒见气氛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不信红颜会惹怒皇帝,他既生怕红颜吃亏,又担心自己多事更害了他,在野外扎营深夜里防狼时都没这么紧张,皇帝居高临下,地上缩成一团的红颜看起来那么柔弱。 “你是有话想说吗?”弘历心里不畅快,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曾经有过什么突然不见了一般,星眸含了几分怒意落在红颜身上,“娘娘喜欢你的率直,几时也扭捏起来,你不是很大胆,很敢说?” 红颜没抬起头,边上吴总管补了一句:“红颜,万岁爷在问你话。” “你让她自己想。”弘历没好气地打断了吴总管,走上前挑开食盒,里头攒了一碟糌粑、烙饼子、油果子、和馅饼,都是草原上常吃的物件,小时候在畅春园曾跟着皇祖母吃过,后来宫里做这些吃食的人越来越少,这几年几乎见不着了。不论是安颐有心,还是海贵人有意,回想童年的时光,弘历心头又暖又酸楚。 暖的是祖父祖母对他的宠爱和栽培,心酸的是在他最无忧无虑的年岁里,却是祖父与祖母最后的时光。皇祖母离世时他就在身边,好好说着话,转身人就走了,可皇祖母走时那安详的神情,他永远也忘不了。 红颜见皇帝看到食物眼神微微柔和下来,记得娘娘方才说这些是皇帝的童年,果然没有人比娘娘更了解皇上,这一刻映在天子脸上的神情,让人觉得很安宁。看着这样的皇帝,红颜才突然有了开口的**,竟是如那天在养心殿时一样,看见什么就说什么,把心里最想说的话倒了出来:“皇上,海贵人很可怜,那天奴婢看到嘉嫔娘娘让小太监按着她,还要用簪子戳瞎白梨的眼睛,要不是奴婢奉命去传话,白梨姑姑可能就瞎了。” 吴总管在边上耸眉,怪不得皇帝说,这丫头很敢说。她一个中宫里的宫女,管什么别人的闲事,旁人都巴不得高高挂起,她一个小宫女操这么多心? 弘历捏了一块糌粑在手里,吴总管捧着食盒一脸堆笑地表示无奈,皇帝吃了一口,海贵人的手艺的确很不错,但很快就撂下了,也不回应红颜的话,只吩咐吴总管:“你领她回去,该对皇后说什么,要不要朕也教你一遍?” 吴总管何等得明白人,忙躬身道:“奴才这就去,皇上,奴才明白。” 红颜见皇帝不回应她,她也不能上赶着要皇帝有所表示呀,她可就是想不明白,那天看到狼狈不堪的海贵人,皇帝远远地站着都不肯露面,可转过身就对嘉嫔有笑脸,可明明是嘉嫔恶毒。 “姑娘,随我走。”吴总管让小徒弟来捧着食盒,抖着拂尘上前来,脸上看似是笑容,可红颜看着他的眼睛,怎么心里直打颤。 傅恒看着红颜被吴总管带走,她低垂着脑袋跟在后头,这一来一回也没正眼看到自己就在边上。他也是久在帝王身边的人,方才这气氛,实在觉得红颜回去没好果子吃,可他一个御前侍卫插手管内宫的事,那才真正把红颜往死路上推。 “傅恒。”可皇帝心情并不坏,让他上前,把海贵人做的点心也赏给他尝一尝,说道,“过几年放你到草原上走一走,那里做这些东西才更地道。” 傅恒谢恩,而皇帝又道:“你姐姐很担心你的婚事,如今富察家完全要你们这一代人来支撑,没有贤内助不成。” “皇上,臣心浮气躁,只怕还不到成家的时候。”傅恒一脸紧张,言语也毫无说服力,不过是随便扯出个理由,想他如今年纪、如此家世,在别人家里早就有妻妾儿女,他却还一味推辞。 弘历笑道:“你姐姐着急的,就是你这气性,也罢也罢,朕还想这两年好生栽培你,那你就用心学本事,儿女情长过两年再说。皇后那里,朕来解释。” 傅恒心里说不出是安定还是不安,虽然屈膝谢恩,可他不明白自己谢皇帝什么,他更不明白,为何每每看见皇帝与红颜说话,他都浑身不自在。 这一边,皇后和海贵人已回到长春仙馆等红颜,没想到吴总管领着她回来了。 海贵人很有眼色,想退下好让吴公公与娘娘说话,吴总管却笑不妨,很快把红颜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都告诉皇后,海贵人没想到一个宫女会为她出头,心里翻江倒海,唯有皇后笑意从容,应了声:“告诉皇上,说我知道了。” 吴公公也不多废话,立时行礼告退,回身看见红颜,又露出那种让她心颤的神情,红颜总觉得吴总管在无声地告诉自己,今天是真的闯祸了。 皇帝身边的人离去,海贵人觉得自己给娘娘添了麻烦,不等皇后开口就要告罪,皇后却唤千雅搀扶着,反过来安慰她:“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自己还能做什么。你若想要,我可以直接把你送到龙榻上去,可你明白你家主子不喜欢这样的事儿。你琢磨好了,再来告诉我,今天的点心就十分好,可惜我派了个糊涂东西去,坏了你的心意。” 红颜在边上一惊,心里乱跳,之后见千雅搀扶海贵人出门,冲自己努了努嘴,她猜想是千雅要自己去向皇后认错,可方才吴总管来一趟,字字句句里没说她半点不是呀。 “红颜。”皇后终于喊她了,她浑身一颤又立刻僵直,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皇后。 “去外头跪着好好想想,你自己想明白了就起来,来告诉我怎么回事。”皇后露出几分威仪,那严肃的语气,吓得红颜大气也不敢出,她愣是呆了须臾,眼见娘娘面上毫无转圜的余地,才老老实实跑出去,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下接受惩罚。 千雅送海贵人出去时,正好接到从凝春堂来的公主,高高兴兴一道进门,却见红颜跪在院中央,和敬跑上前轻轻踢了她的屁股,笑咯咯道:“真是稀奇了,皇额娘如今疼你,比疼我还多些,你都要成半个公主了,怎么就受罚了?” “和敬。”皇后已站在门前,招手让女儿过来,红颜朝她看了一眼,四目相接,吓得她立刻又低头。 千雅将公主送来,皇后才轻声吩咐:“我要她自己想明白了就起来,可她这么傻,天黑都不见得敢动一动,半个时辰足够了,等下便说是我的意思,让她起来会自己屋子里反省。之后几天不用到我跟前来,闲着就好。” 千雅一一听着,心里还是叹红颜命大,是罚还是恩,大家都明白,皇后是真心宠爱红颜,都不像是主仆,像亲姐妹似的在用心教导。她伺候主子们进内殿,再出门时和红颜相望,没好气地做了个口型道:“活该。” 长春仙馆外,傅恒辞过帝王,便走马上任将圆明园的关防都排查一遍。圆明园是昔日康熙爷赐给还是皇子时的先帝的别居,距离彼时康熙爷常住的畅春园很近,先帝继位后,将两处园子打通,经过十几年的扩建,占地比巍峨的紫禁城还要大数倍。园中殿阁楼宇或错落在树林之间,或依山傍水,或独居一隅,各有不同。不如紫禁城中四四方方有高墙相隔,很好做规矩,这里每一步的关防都更加不容有闪失。 他有心带人徘徊至长春仙馆附近,有意无意地问了附近一些宫女太监的话,果然听见旁人闲话时,说皇后那儿正有个宫女受罚。这话听的傅恒心里一沉,不安地在附近逗留许久,终是下决心派人去通报,他要觐见皇后。 可傅恒进长春仙馆时,除了欢喜地来迎接他的外甥女,并没见到什么人在受罚,更不要说是红颜,不过红颜一贯在皇后跟前伺候,今天来了半天也不见她的踪影。 起初和敬缠着小舅舅,皇后只在一边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园中关防之事,等和敬玩好了,皇后才让千雅领公主去用点心,好留下傅恒说几句体己的话,傅恒自己也没想到,姐姐开口便是:“你这是来给红颜撑腰的?我倒是问问你,红颜知不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在她背后?”< 068 就想再看一眼(三更到 “不要让我再一遍遍重复。”皇后脸上不见平日的温和,满面正色,“傅恒,你不把自己该做的先做好,有什么资格来求?在你看来,是姐姐一句话,就能把红颜赐给你,可你错了。” 傅恒神情凝重,他每天都警醒自己不要被儿女情长冲昏头脑,可他每天都会想起红颜,着了魔似的爱上了一个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女人。 “族人会如何看待,难道你愿意让红颜屈居侍妾,我看她自己都未必能委曲求全。”皇后冷然道,“眼下你不过是蒙祖荫,仗着我和皇上的宠爱,在朝堂和族里有几分脸面,可富察家不缺有脸面的人,也不能要不体面的事。他们不会承认红颜这样的出身,会千百阻挠会妨碍你们的日子,可若你足够为她挡风遮雨,可以让她不畏惧族人的欺侮,那的确是姐姐一句话,就能满足你的心愿。” 皇后的话,字字震在傅恒心中,他绷着脸一言不发。他们富察家虽是大族,可直到康熙朝后期才渐渐凭本事得到皇帝重用,而他与皇后的父亲富察李荣保,是上一代中的老幺,要不是族中就姐姐这么一个漂亮可爱又年龄相配的女儿成了皇子嫡福晋,他们这一房可能就此落寞,未必能崭露头角。 族人也常常说,他们一房就是凭一个皇后,再没别的本事,他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不要听风就是雨,红颜好着呢。”皇后轻轻一叹,面上终是软了几分,“莫说你喜欢,姐姐也喜欢。又有了一个妹妹似的,虽是个宫女,可看在眼里便欢喜。” 傅恒忽然道:“这些日子听来的事,觉得红颜的性子,和姐姐出嫁前很像。我那时候虽然小,可与姐姐是最快活亲密的一段日子,我们姐弟念书嬉戏的光景,还像是昨日之事。红颜的性子,很像那时候的您,可是,姐姐现在不一样了。” 皇后目光渐渐沉下,言语中溢满伤感:“你要姐姐怎么样呢,我连悼念自己死去的儿子都不成,傅恒,你以为姐姐很高兴吗?你以为从前那个富察安颐,能在这深宫里站住脚吗?” 傅恒听这话,心中剧痛,他也疼爱二阿哥,二阿哥第一次骑马都是他带着的,自知此刻伤了姐姐的心,忙起身单膝跪地,请罪道:“姐姐,都是傅恒的错。” 才浮上脸的悲伤,又被皇后硬生生压了下去,她现在能再任何人面前露出笑容,却绝不愿随便在人前露出悲伤,哪怕是自己的弟弟,比起让弟弟来心疼自己的无奈,她更希望弟弟能比自己十倍百倍地过上幸福的日子。而傅恒若能一心一意爱护红颜,她又怎么会不成全,只是身份地位的悬殊,现在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跪安吧,不要再为了红颜来找我,姐姐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心思,咱们姐弟难道要为了红颜,就此生分吗?而你非要和我犟着,又有你什么好处?”最后的话,又回到姐弟间的亲昵,似嗔非嗔的一句,皇后打发弟弟回去,而和敬公主捧着点心来本要给小舅舅吃,见舅舅要走了,露出不大高兴的神情。 皇后便依她:“和舅舅去逛逛园子,不许乱跑,磕着了别找额娘来哭。” 公主立时高兴起来,与舅舅一道跪安,离了长春仙馆,公主便拽着舅舅的手问:“舅舅,几时才能教和敬骑射,我想学骑马射猎,想学功夫,想学好多本事。” 傅恒笑道:“这是男孩子做的事,公主应该跟着嬷嬷们学女红写字念书。” 和敬晃着脑袋,她容貌像皇后,眼眉有皇帝的英气,真真是嫡出皇女的气质,一脸真诚地恳求舅舅:“二哥没了,我要代替二哥保护皇额娘,舅舅你教我吧,我不想让额娘再哭了。” 傅恒心中一软,俯身将公主抱起来,逗她高兴道:“咱们先去园子里,舅舅方才看到那座桥后,有白羽孔雀,他们说是新送进园子里的,别人还没见过。” 而傅恒与公主在园中玩耍时,娴妃亦带着宫女在各处散步,可看似春光大好她有心出来走走散心,到底是为了什么四处晃悠,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会儿便远远瞧见傅恒与公主在桥底下逗孔雀,那白如雪的长羽如扇张开,比起普通的孔雀开屏另有一番美,真真是稀罕的景色,逗得公主好不高兴。 可娴妃的目光,却落在傅恒的身上,陪在她身旁的宫女花荣冷不丁地就听见主子说:“你看,傅恒的身影越来越像他哥哥,那会儿傅清哥,也带着我这样玩耍过。” 花荣四处张望,见其他人跟得远,松口气提醒道:“娘娘,咱们在外头,还是别挂在嘴上,祸从口出啊。皇上前几日来,您还好好的呢。” “皇上待我好,我自然要回敬,我是他的女人,早已无法改变。”娴妃心中很通透,“这辈子要被束缚在帝王家,就让我心里,偷偷地想一想可好?” 花荣劝道:“恕奴婢多嘴,娘娘,傅清大人若知道也罢了,可您对他的情意,大人完全不知道呀。” 娴妃绷起脸,眼中泛红,双唇颤颤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知,我们从前在一起可高兴了,便是他娶了福晋也依旧待我好,从没把我当外人,他怎么会不喜欢……” 花荣急得就差要捂主子的嘴,压着声儿道:“奴婢该死,娘娘息怒。是是是,大人知道,都知道。” 娴妃身子一软,紧紧抿着唇怕自己哭,之后冷静下来,才呢喃着:“我就是想再看他一眼,远远地看着就好。” 花荣心中叹息,搀扶主子离开这里,她心里明白,这句“再看一眼”,说了无数回,每一次都有下一回,每一次都想再看一眼。 长春仙馆里,小宫女给红颜送来膳食,自从她和千雅代替了宝珍,现在饮食起居也是有宫女伺候的,好些人年岁比她大许多,皇后知道她不自在,又特地让千雅选了年纪小的跟着红颜,这里头一份份恩宠,不怪叫人看得眼红。 “千雅姑姑说,这几日您歇在屋子里就好,外头的事儿不用您。”小宫女将饭菜摆下,转达了千雅的话便要走,红颜赶上前把果子塞给她,又问,“真的不要我出去了吗?” 宫女点头:“是呀,说您歇着就好。” 人家很快就走了,房门合上,几缕光线从门上的镂花透进来,能看见饭菜腾起的热气,一阵阵勾着人的食欲。可她丝毫没有胃口,怎么等了半天千雅也不来看看她,这一下又说不需要她出去,要她在屋子里歇着。 红颜重新坐回床上,揉了揉并不怎么疼的膝盖,那次和千雅一起被宝珍罚跪一整天才叫折磨,今天不到半个时辰,她心里光想着自己为何让娘娘如此动怒,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回来用药酒擦了擦,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去皇后跟前,把要说的话说清楚。 可她好像真的被抛弃了,之后足足两天,一日三餐有宫女送来,洗漱的热水有小太监一桶一桶提到门前,可皇后跟前就是用不上她,连千雅都不来看她一眼。从最初的紧张,到彷徨害怕,到现在后悔自己不好好珍惜,几乎要沦落到宝珍那般,两天后红颜整个人变得憔悴,这天一大早,六宫到长春仙馆请安,才见有人跑来,说娘娘要她去跟前。 红颜顿时来了精神,两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的人,狼吞虎咽地塞了半个馒头,穿戴整齐就往正殿来,彼时千雅领着宫女奉茶水,她便如平日一样上前搭把手,那么巧一碗茶送到海贵人跟前,海贵人很轻声地说:“多谢姑娘。” 红颜一愣,可她委实不敢再多事,与千雅一道退下,侍立在皇后身边。 六宫齐聚,说的无非是一些日常琐事,倒是皇后提出要为四阿哥办百日宴,让嘉嫔受宠若惊。她先头以为自己得罪了皇后,这阵子都不敢欺负海贵人,生怕皇后一生气,太后就要插手干预,这两天安安分分,没想到能换来儿子的百日宴。 要说她怀着四阿哥的日子里,碰上帝后失去嫡子,从那以后到如今四阿哥要两个奶娘才喂得饱,也没见宫里把她们母子当一回事,这会儿皇后亲自提起来,娇艳的女人喜不自禁,身姿绰约地上前谢恩,惹得边上几位贵人常在都掩嘴偷笑。 这么巧皇帝从韶景轩过来,平日里他很少出现在六宫齐聚的场合,便是怕女人多了难应付,今天仿佛特地来给皇后长脸。一进门,嘉嫔最先看到,她又是唯一站着的人,不等旁人起身行礼,已经冲到弘历面前,娇媚地说着:“皇上,娘娘正说要给咱们四阿哥办百日宴,皇上,您看把宴席摆在……” 可皇帝大步流星地进来,并没有搭理她,先与皇后对视一笑,又请高贵妃起身,之后便与众人道:“朕与皇后有要事商议,你们先散了吧,改日再聚。” 众妃应诺,不敢耽误帝后的时间,依序离开正殿,唯独嘉嫔尴尬地杵在门前,还是被丽云拉了几下,才心有不甘地走开。 散去的人,且不知如何议论这会儿的事,这边皇帝已径直往内殿去,一路叹气道:“朕才免了十四叔的软禁,可他们还是出事了。” 他一眼看到红颜端着茶跟进来,这两天都不曾见过,一时有趣,便说:“原来你还在,朕以为你被撵出去了。”< 069 以为遇见故人(还有更新 皇后翩翩而来,从红颜手中接过茶碗,主仆俩对视,红颜顿时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可怜,皇后含笑吩咐:“下去吧。” 弘历瞧见她们这般,等红颜退下,不禁道:“从前宝珍在身边,也不见你这样相待,你倒是真喜欢这小宫女,瞧见她眼神都亮了。” 皇后送来茶水,应道:“我也快三十了,宝珍年纪比我大,从前总一副她照顾我的架势,主仆之间她仿佛觉得我离不开她,也因此狂妄,种下后来种种恶果。比起天天看着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红颜这样可爱憨直,的确瞧着心情都好。至于宝珍,且不说受贿弄权,她手里连害死的宫女性命都有,我这般无情,实在不冤枉她。” “是朕不好,提什么宝珍。”弘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不开心的事,他这边才有更多烦恼,吃了茶便道,“十四叔已无心朝政,我也不必像先帝那般提防他,过了天命之年的人,瞧着心境沉稳得很。” 皇后颔首道:“上一回瞧见,连皇额娘都说,不是年轻时的那个十四爷了。” 弘历叹一声:“可有些人就不老实,有人检举允禄与弘晳往来甚密,弘晳心机深重,十六叔一向很安分,与他往来图得什么。” “皇上核查过了?”皇后并不避讳与丈夫谈起朝政,他们从小就相伴在一起,成亲之后闺阁中更是无话不谈,出了门该体面该稳重绝不在人前失礼,但夫妻之间说什么,从没有忌讳。 弘历苦笑:“朕若不查明,也不必烦恼,还来找你说什么。” 皇后伸手摸摸他的胸口顺气,温柔地说:“可惜我不能为你解忧。” 弘历忙说道:“怎么帮不了,朕去对允禄说什么不合适,更不想打扰十四叔清闲。思来想去,只有宫里密太妃合适。” “知道了,我去请密太妃教子,把这事儿当家事解决了,别到将来闹得难看。”皇后立时便会意,弘历心满意足,慵懒地倚在靠枕上,将皇后搂到面前亲了一口,被皇后笑着推开,嗔道,“老实歇一歇吧,你眼圈儿都乌青了,昨晚又熬夜批折子了吧,你瞧瞧,去了别处哪个能真正心疼你?” 弘历笑:“这酸溜溜的话,听着有意思。” 皇后在他肩头轻拍:“睡一会儿吧,那么多话。” 帝后之间,关起门来毫无君臣之别,当皇后从门内出来时,侍立在门边的红颜和千雅,都能看到她春光满面,白皙的肌肤里透出好看的红晕,红颜心里就明白,真正能让娘娘高兴的,还是皇上。 “娘娘,红颜问奴婢,是不是能正经回来当差了。”千雅拉着红颜到皇后跟前,故意说,“奴婢想,她是歇着舒坦,不想再出来当差了呢。” 红颜急坏了,拉着千雅辩解:“你瞎说什么,我这不是……”她扭头看向皇后,便要屈膝请罪,可皇后道:“站直了说话。” “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红颜一面说,皇后往院中去侍弄花草,千雅取来剪子递上,皇后转身看了眼红颜,笑道,“这就错了?那天瞧你很不服气,我心想这长春仙馆很养人,才来几天就得意忘形了。” 她将剪下的花枝,朝红颜头上轻轻一打,换了神情道:“还有没有下次?长春宫竟里出了你这样的反骨,比宝珍还自以为是不成?” 这一下,花枝痒痒地挠在头上,根本没有痛楚,可红颜的脑袋就快埋进胸里,没脸正视皇后,此刻更是听娘娘说:“你以为那天她们为什么打起来?海贵人的白梨撞了抱着四阿哥的乳母,她说是无心的,可撞出什么闪失,便是无心也是大罪。嘉嫔要惩治她,海贵人护奴才,她这气性也是,平日自己受欺负不见反抗,却容不得自己的人被欺,这才打起来的。也她先对嘉嫔动的手,她一则没道理,二则动手在先,你跑去皇上面前为她出头喊委屈,你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吗?你又是什么人物?” 红颜听得心颤,总算抬起头,但见皇后眼眉间都是温柔,哪里有训诫人的气势,可真真是这样的神情,把红颜心底的愧疚全勾了出来。 “要哭了?”皇后见她瘪着嘴,不禁笑道,“哭有什么用,再有下次,直接拖出去打死,干干净净。” 一句狠话,叫红颜更不知如何应对,千雅在边上紧张地说:“娘娘她不敢有下次了,这回就吓得半死了。” 皇后睨了一眼:“保不准,你见过哪个宫女进宫不足一年,到处惹事闯祸?” 千雅推着红颜的脑袋,骂道:“还不快向娘娘发誓,你说你啊。” 可皇后喜欢红颜,便是她这敢说敢讲的性子,她不愿真正扼杀了红颜的天性,但是非分寸,是这宫里的立足之道,她也不能让红颜顶着自己的名号在外头闯祸。 弘历本歇在屋子里,但皇后一走他心里空落落,一时难有睡意,听见外头有很轻地说话声,似是皇后的声音,便稍稍推开窗户。 果然见安颐在侍弄花草,边上两个宫女陪着说说笑笑,皇后看起来是当真高兴,似乎和年纪小的宫女在一起,她也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十几岁年华。乍一眼看,安颐与那红颜,真真不像主仆,如她所说跟亲姐妹似的。 弘历合上窗户又躺下,打量这长春仙馆里的光景,昔日二阿哥在这里蹦蹦跳跳,难得皇后不触景伤情,可弘历知道她苦。若是这小宫女能为皇后解颐,他愿另眼相待,给她最好的奖赏与恩赐。 那一日,帝后定下四阿哥百日宴的日子,下旨送去九州清晏,其他人便见嘉嫔巴不得横着走,有了个儿子多了不得似的。但上头几位,娴妃、纯妃都是清净之人,不与她计较,贵人答应们,都拿嘉嫔没辙。海贵人更是还没熬出头,又让嘉嫔多了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本。 但在四阿哥百日宴之前,皇后却要先回一趟紫禁城,具体什么缘故没说,有人道还是去给二阿哥周全身后事。且说端慧太子故世数月,身后事却一件一件不曾断过,惹得嘉嫔私下嗤笑:“她做这么多,到底是悼念二阿哥,还是盼着二阿哥再投胎,好让她生养个皇子?” 皇后于两日后启程回紫禁城,本是为了允禄的事要回去见密太妃,但为不张扬这件事,将在紫禁城逗留四五日方归。傅恒奉旨护送皇后往返,圆明园里就有了空缺,这一日皇后才离开园子不过半个时辰,花荣跑回九州清晏,屏退其他宫女后,在娴妃耳畔轻声说:“傅清大人来顶替傅恒大人几天,这会儿已经进园子了。” 娴妃浑身一紧,抓着花荣的手问:“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傅清哥?” 花荣连连点头,谨慎地说:“咱们还是像往日那样去散步,娘娘,你到时候可千万……” 娴妃已是双眸含泪:“我知道,我怎么能害了他呢,我都知道。” 这一边,红颜与千雅随皇后回紫禁城,因她坐车要晕,竟宁愿在车外跟着队伍走,皇后心疼她辛苦,时不时让她上去歇一歇,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嫌麻烦。 然而红颜跟在车外,本是傅恒最好的搭讪机会,倘若是千雅,他根本不会顾忌什么,偏偏最想和红颜说话,又不得不在乎皇后的存在,生怕姐姐误会他又乱了心神。但一路相随,总有不得不相见的时候,红颜对自己被人倾慕之事浑然不觉,自然看到傅恒不会有芥蒂,反而很热情地与富察大人打招呼。 可这么好的机会,傅恒却过于紧张,一向聪明的人到了红颜身旁,连话都说不利索,皇后在马车中,将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 待皇后一行平安抵达紫禁城,傅恒要先回圆明园向皇帝复命,而红颜与千雅都以为皇后回宫是为了料理二阿哥的事,不想才进了长春宫的门,皇后便吩咐红颜:“你去过寿康宫,熟门熟路了,这会儿去替我打听,太妃娘娘们在做什么,特别是密太妃。若是都闲着,我们就过去请安。” 且说密太妃是康熙爷留下的人,是这宫里的祖辈,另有温惠皇贵太妃、寿祺皇贵太妃二位,也是康熙爷的后宫。且寿祺皇贵太妃佟佳氏,是先帝养母孝懿皇后的亲妹妹,曾抚育当今皇帝,在后宫一向受礼遇。 红颜来寿康宫,这里的人知道是皇后派来的,十分殷勤客气,引她在屋檐下等候,便去向密太妃通传。 此时二位皇贵太妃携手从门外归来,因皇帝与六宫都去了圆明园,她们可以自在些,才从御花园里赏春归来,一进门,瞧见陌生的宫女站在屋檐下,她正望着从天际飞过的雀鸟,单纯美好的笑容浸透在阳光之中。 寿祺太妃轻轻呀了一声:“乍一眼,以为遇见故人,真真老眼昏花。” 红颜听得动静,见是二位太妃归来,忙上前行礼,却听温惠太妃说:“模样可不像,不知我想的,是否是姐姐说的。”< 070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还有更新 寿祺太妃笑道:“想必是想到一块儿,但不过乍一眼,现在仔细看就不像,我大概是太想念她了。” 太妃们历经三朝德高望重,但一个妃字,终究天差地别,她们不可能像孝庄皇后那样辅佐帝王、掌权六宫,只能安宁地在这紫禁城里老去。而两位皇贵太妃膝下无子,如康熙爷密太妃、先帝裕太妃等,还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操心。 密太妃经人簇拥而来,纵然都是老姐妹了,依旧礼仪周全,寿祺太妃道:“既是找你的,你们说话去吧,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不要总兴师动众分什么尊卑,都要保重身子。” 红颜侍立在一旁,等人渐渐散去,密太妃慈祥温和地说:“不如我随姑娘去长春宫,皇后车马劳顿,我这儿很清闲呢。” “皇后娘娘怎敢劳动太妃,知道您闲着无事便好,娘娘您且到寝殿歇着,奴婢这就去回话。”红颜连忙摆手,行礼后要退出去。 “姑娘。”密太妃唤了一声。 “是,娘娘您吩咐。”红颜立定了。 “姑娘可否知道,是什么事?”密太妃脸上多了几分忧愁。 红颜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然而这一次次学乖,她也明白哪怕知道也绝不能说,不得不辞别太妃赶回长春宫。可眼前却挥不去密太妃那面容,她这是怎么了,颐养天年的有福之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半道上,遇见侍卫过来,红颜让在一旁请他们先过,不想一抬头见为首的是傅恒,她便大方起来,冲傅恒欢喜地一笑,说道:“大人也不歇一歇,这就来巡视关防吗?” 这一笑,看得傅恒怦然心动,他咽喉里咕噜了几下,撇下其他侍卫走来。心想,他们是半路遇见,这会儿姐姐也不在边上,宫里的人大多都在圆明园,他现在总该能大大方方地说话了吧。他多想把自己的情意传递给红颜,可一高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傻傻地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红颜便说她是去看密太妃是否得闲,娘娘片刻后就要去请安,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不然不会这么着急一落脚就去。 傅恒眉心微蹙,提醒红颜:“对旁人不要再提起是特地找密太妃,你就说娘娘去寿康宫给各位太妃请安。” “奴婢记下了。”红颜虽然奇怪,可知道富察大人阅历比她丰富,便没有多嘴问为什么。 可傅恒为红颜着想,又已经把她视为心上人,很自然就说:“密太妃的儿子近来有些麻烦,皇上还不想声张,总之你不要随便对人说,你只是当差传话的人,千万别把祸招在自己身上。” “多谢大人提醒。”红颜很感激,既然是这么复杂的事,她反而放心了,怎么也落不到她头上来。一面谢过傅恒,就要赶回长春宫复命,可富察大人忽然又喊住她,她转过身笑盈盈问,“大人还有吩咐吗?” 傅恒痴痴地看着她,心里不断地想,红颜那么简单,她显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强行告诉她她已经占了自己的心,会不会反过来给她添烦恼。他们现在还不能在一起,一两年甚至三四年都未必有结果,何必让她背负着自己的情意和许诺。最糟糕的是,红颜若被吓着了或毫无心思,会不会就此疏远自己。 傅恒终究没有勇气,或者他更希望红颜能过得开心,便淡淡一笑应付:“宫里人少,长春宫的门户要看好了,我自然会带人过去巡防,你们也要小心。” 红颜听是这样重要的话,亦严肃了神情道:“大人放心。” 两人这样别过,红颜跑回长春宫,却不知自己的背影叫人看了很久很久,随皇后去寿康宫的路上,走过方才与富察大人相见的路,红颜提起来,皇后不免仔细看她一眼,问:“你们说什么了。” 红颜小声复述了傅恒的话,一本正经地说:“娘娘放心,奴婢绝不多嘴。” 皇后见她如此单纯,半点感觉不出傅恒的心思,倒为弟弟可惜起来。然而这一切眼门前无法实现,红颜简单一些才是好事。 到达寿康宫,皇后先向二位皇贵太妃请安,她们虽然地位尊贵,可明白皇后才是真正的国母,客客气气便好。看着皇后辗转去密太妃的寝殿,温惠太妃笑道:“娘娘身边那个小宫女,怪惹眼的,长得漂亮不说,这会儿乍一眼看,又有姐姐方才的感觉。” 寿祺太妃长长一叹:“我们都曾受德妃姐姐照应,你纵然进宫晚些,也是多年的情分,如今想念她也是应该的。这孩子,倒是有灵气。” 温惠太妃颔首:“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儿,不过宫里如今的光景,瞧着不大好。不知道这一代人,还能不能像咱们当年那样和睦。” 这些话皇后听不见,她已经和密太妃见上,连红颜千雅都等在门外,里头不知说什么要紧的话,可红颜记着富察大人的嘱托,双目如鹰地瞪着周围的动静,看得久了,千雅忍不住说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红颜毫不松懈:“我以前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呢,虽然没撞见过,可今天也要小心。” 说这句话时,皇后与密太妃说罢了事,刚刚要出门,她还是第一次听红颜提起,说觉得有人跟着她们,然而这种感觉皇后很早开始就有,但从没有发现过是谁。她曾向弘历提过,皇帝查不出来,后来她才悟出来,连皇帝都查不出来,莫不本就是皇帝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她身边那么多的宫女,红颜是头一个和自己有一样感觉的人,当初宝珍可是暗地里嗤笑主子太敏感紧张的。 皇后越发喜欢这小丫头,出门时面上有笑容,千雅和红颜还以为主子与密太妃是说好事,却不知密太妃愣在屋子里,不知之后的事该怎么做才好。她一个人独自想了很久,一面派人传话要允禄进宫请安,一面亲自来见两位贵太妃,统共剩下这么几个姐妹,不找她们商量,还能怎么着。 寿祺太妃道:“照我看,帝后并非要你阻拦允禄什么事,这是先来给你提个醒,将来万一有什么,你不至于太难过伤心。他们是把你当康熙爷的人来敬重,可你要知道,你的儿子已经是当今皇帝的臣工,君臣有别。” 密太妃眼中含泪,但也狠下心:“若真与弘皙图谋什么,他自寻死路我也拦不住,只是可怜他的妻儿,平白受牵连。” 但这不是他们能展开的话题,深居宫闱的老太太们,哪里还懂什么朝政,倒是宫中的家长里短还能说一说,寿祺太妃岔开了话题道:“没想到帝后如此恩爱,这样的事皇帝能直接交付给皇后来做,他们祖孙三代都是伉俪情深,也是佳话。” 密太妃振作精神,说道:“曾听人议论,说皇后不如上一代,太后对她的姐姐那般敬重,自然看不上儿媳妇的,可我冷眼瞧着,咱们皇后不简单。” 三人都赞同这样的话,只是有默契,如今这宫里任何是非,都与她们无关。太后如何看待她的儿媳妇,是她自己的事。 长春宫里,皇后办完了皇帝交代的差事,且要等几天才能回圆明园,宫里冷冷清清走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红颜与千雅以为皇后多少会做一些悼念二阿哥的事,没想到这天晚上入寝前,她吩咐二人:“替我收拾一些简单的衣裳,明天皇上会来接我出宫微服私访,你们俩只能有一个人跟我去,自己决定吧。” 听说皇后要随皇帝微服私访,千雅和红颜都傻了。谁不心动能随皇后出去玩,但猜拳决定,结果千雅赢得了随皇后离宫的机会,红颜甘心服输,老老实实留在宫里。 但皇后随皇帝微服私访的事,除了她与千雅,连富察傅恒都不知道,皇后走得悄无声息,长春宫里其他奴才照旧每日伺候饮食起居,但寝殿之内只有红颜一人能进去,千雅被明着打发回圆明园,这边的人根本想不到,皇后和她已经离宫了。 红颜寂寞地守了两天,再有一天娘娘才回来,他们要返回圆明园,偏偏这一天,富察大人要求见皇后。这些年谁阻拦过他们姐弟相见,外头的人根本没问,直接就把人带了进来,红颜不得不拦在殿门外说:“娘娘歇下了,大人请改日再来。” 傅恒虽然觉得奇怪,但不会强行要见姐姐,对他来说能见到红颜,已经是十足高兴的事,能大大方方地说几句话,他就很满足。便把带来的香囊送给红颜,说道:“这是太医院重新制的香囊,里头换了好几种药材,比之前的还管用,你……”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请娘娘戴在身上,明日回圆明园的路上就不会晕车。” 红颜上前来接下,又听傅恒轻声道:“你自己也带一个,一路跟着车走太辛苦了。” “多谢大人。”红颜小心收起来,都没多想傅恒这一句嘱咐其中可能另有含义,抱着香囊要回寝殿,比起去理解傅恒的用意,她现在更担心曝露娘娘出行的事,巴不得傅恒赶紧离开,心虚的笑着催促傅恒:“大人请回吧。” 傅恒一见她的笑容,心就化了,根本没怀疑姐姐的事,与红颜相视一笑便离了长春宫,他直到第二天送姐姐回圆明园时,才得知这两天皇帝竟然带着皇后去微服私访。 知道红颜一个人守着寝殿寂寞,皇后与千雅给她带回来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红颜容易哄,一高兴这两天的寂寞都忘了。 而皇后走这一趟,归来时神采奕奕,千雅悄悄与红颜咬耳朵,说皇上与皇后终日黏在一起,她出去玩虽然高兴,可跟在边上总觉得尴尬。更是道:“皇上和娘娘去拜了送子观音,娘娘求了一支上上签,皇上可高兴了,往后的日子我们更要小心伺候。” 红颜顿时来了精神,她们都明白,娘娘若能再得一位皇子,对她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 回到圆明园后,帝后微服私访的热情和兴致还未淡去,皇帝正大光明地在长春仙馆流连数日,而皇后不在的那几天他不亲近后宫,归来又留着不走,对其他妃嫔便是十足的不公平,就算满心盼着儿子半日宴风光一回的嘉嫔,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寂寞。 九州清晏里冷冷清清,只有四阿哥啼哭时,才有几分动静。 可皇后高兴,红颜就高兴,她每天乐呵呵地为娘娘办差,圆明园虽然大,多走几回路也就认得,公主和太后那儿常有事要交代,皇后本是念她年纪小收不住心,所以跑腿的差事都交给她,红颜也乐得多看看园子里的风景。 这日从凝春堂归来,太后因帝后恩爱而欢喜,还赏了红颜点心吃,她小心翼翼捧着要带回去与姐妹们一道分享,路上闻见花香,便随着花香去,想要采一束花送给皇后。 当她从茂密丰盈的柳条中闪出身子,冷不丁看见湖畔坐了衣着华贵的人,看清是娴妃娘娘和她身边的宫女,可一切都好好的,娴妃娘娘为何坐在这里掉眼泪? 红颜不敢打搅娴妃,也明白撞见这事儿不怎么好,见娴妃那边无人察觉自己,就悄悄地原路返回,可终究会有些动静,这边花荣听见声响时,只看到了红颜的背影,忙将主子挡在身后,一面劝着:“娘娘别哭了,像是有人来过。” 这边红颜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前走,竟连站在路边的海贵人主仆都没瞧见,风风火火从她们面前过时,海贵人开口道:“姑娘怎么走得这么急?” 红颜一怔,转身才见海贵人被自己甩在身后,赶紧折回来行礼请安,海贵人笑道:“我正要去长春仙馆请安,一路走吧。” “是。”红颜定了定心,也好,就算有人追上来,大概也不会怀疑方才是她撞见娴妃在哭。 “上回的事,真是多谢你,听说你还被娘娘罚跪禁足,怪可怜的。”海贵人悠悠地说着,从白梨手中拿过一只小荷包,大方地塞给红颜,“这是我一点点谢意,你不要嫌弃。” “贵人,奴婢不敢。”红颜见又提起这事儿,她躲还来不及。 海贵人却塞进她手里,脚下的步子也不曾停下,更自顾自地说道:“再之前,你因为嘉嫔娘娘惊了胎而被重罚,我也知道。可红颜你知道吗,那天她是装的。” 红颜心里一惊,绷着脸无奈极了,心里念着:海贵人您放过我,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071 不该看见的事(三更到 可海贵人依旧说着:“那天我等在产房外,亲耳听见她勒令太医为她催生,你毕竟是长春宫的人,她当着皇帝的面欺负你,少不得担心自己被讨厌,所以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又临近分娩,才闹这么一出。” 红颜听得心寒,没想到嘉嫔突然要生是假的,当时她虽然被摁着掌嘴心里羞愤至极,可看到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诚心盼着她们能母子平安。怎么会想到,一切都是嘉嫔自己的戏码。 海贵人笑着,亲和地与红颜说:“那日我出来为你解围,不过是举手之劳,换做旁人路过,大概也会帮你,没想到你却因此为我在皇上面前说话。” 红颜连连摇头:“奴婢只是把看见的说出来。”她心中则嘀咕,皇后已经教训过了,她理解的看见什么说什么,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能用得上。 “嘉嫔做戏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但当时若她讹上你,并要让皇后娘娘难堪,我也会站出来为你讨个公道。”海贵人虽不是十足的美人,可这一笑实在温柔,她道,“不论如何,现在终归是我欠姑娘一个人情,日子还长着呢,姑娘必然会有福报的。” 红颜谦卑地说:“奴婢真的不值什么,还请贵人自己保重。” 海贵人颔首:“是了,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 她们一行回到长春仙馆,皇后便与海贵人说说话。红颜见跟前没有差事,把太后赏赐的点心分给其他姐妹,可她却半分胃口也没有。 先是撞见娴妃掉眼泪,后来又遇上海贵人说那番话,她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皇后,可海贵人说她谁也没讲过,而娴妃娘娘指不定是遇见伤心事,她告诉皇后又如何呢,兴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明白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皇后没察觉出她有什么异样,这两件事就藏在了红颜心底。 眼瞧着四阿哥百日宴在即,因宫中久无喜事,皇后也不愿被人诟病亏待庶出的阿哥,将百日宴设在圆明园西峰秀色,那里是举行皇家宴会的绝好之处,此番亦邀请宗室亲贵和文武大臣同享喜宴。从两天前就开始忙碌宴会布置和宴席菜单,九州清晏重新热闹起来,嘉嫔每日花枝招展地在圆明园各处往来,也叫人明白,有个儿子终究是值得骄傲的。 而人们也几乎忘记了,最初阖宫迁来圆明园,是为了给体弱的贵妃养病,如今她偏居在九州清晏最清静的地方,连海贵人也少往来,直到宴会上排坐席,人们才想起她来。 内务府的人来请旨,问贵妃娘娘是否出席四阿哥百日宴,她的大宫女瑞珠在门前应话,眼瞧远处嘉嫔趾高气昂地望着这里,竟擅自做主应道:“娘娘自然列席,你们仔细安排吧。” 待归来告诉高贵妃,贵妃叹息道:“你何必逞强,我去了也是干坐着,太后见到我未必高兴,何必又惹她老人家不悦。” 瑞珠劝道:“太后只是不喜欢您病病殃殃,可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到那天奴婢好好为您打扮,万岁爷一向待您亲厚,见了必定喜欢。您可是贵妃呀,嘉嫔那种人,都不配与您站在一起。” 贵妃心中没底,忧心道:“阿玛说太后忌惮我,就是因为我是皇后一人之下,倘若我再张扬几分,太后更要恨我了。” 瑞珠也明白,近来海贵人来得越来越少,人家毕竟也要过自己的日子,非要和这边搅合在一起惹怒太后,实在得不偿失。贵妃本来可以给海贵人更好的将来,但她根本自身难保,明明身在高位,怎么就这样不如人。 “可是,主子您想想。”瑞珠一心想让贵妃打起精神,“哪怕只为了皇上呢,难道您不在乎皇上了,皇上若看到您精神焕发,一定最高兴。旁人怎么说不管,万岁爷对您的心意,还有假吗?” 贵妃一时热泪盈眶,却晃着脑袋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呀。” 百日宴这一天,嘉嫔因自己是四阿哥生母,恨不得将金银首饰全戴上身,站出来从头到脚说不尽的富贵,乍一眼瞧,哪里像在嫔位的人。 海贵人有分寸,不敢僭越尊卑位份,不过是得体的打扮,可嘉嫔却认为她不为四阿哥高兴,故意穿得这么朴素,临出门前又心痒痒来刁难她,霸道蛮横地说:“你是想显摆自己被我欺负,连身像样的衣裳也没有吗?立刻去给我换身鲜亮的来,也不嫌给我丢人。” 上一次闹得撕破脸皮拳脚相向,皇后虽然把事情压下去,海贵人在凝春堂还是挨了训。她不会颠倒黑白故意说嘉嫔的不是,那一日的确是她为了护着白梨而先动了手,太后要为她做主让她离开嘉嫔,她却坚持婉拒太后的好意。 她仍旧想要靠自己走,想要让嘉嫔心里梗一辈子,既然如此,她要忍耐的岁月还很长,今日这般委屈,也硬生生吞下了。 嘉嫔出了口气,懒得理会海贵人走不走,大摇大摆地带着四阿哥往西峰秀色去,丽云拦住她说:“主子且等一等,纯妃娘娘和娴妃娘娘还等在那里呢。” “她们还没走?”嘉嫔的长眉扭在一起,不耐烦地问,“要等到几时?她们在等谁?” 丽云苦笑:“主子,您把贵妃娘娘忘了?” 这样一说,不得不也等贵妃先动身,她赶来与其他人一道等候在路旁,见惯了体弱多病的贵妃,谁也没在意会是什么样的人走出来,等海贵人换了一身宝蓝色宫装重新来,嘉嫔正瞪着她,里头太监宫女终于簇拥着高贵妃姗姗而来。 嘉嫔看到海贵人精神一振,觉得奇怪,回身看过来,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几乎认不得眼前雍容华贵的女子是谁,那一贯病怏怏的贵妃去哪儿了? 众人向贵妃行礼,高贵妃颔首示意,三阿哥从纯妃膝下跑出来,乐呵呵地说:“贵妃娘娘今日可美了。” 贵妃面颊微红,俯身摸了摸三阿哥的脑袋,谦和地与众人说:“怎么都等着呢,不该让皇上与太后皇后娘娘等才是正经,咱们赶紧动身吧。”她的目光落在海贵人身上,看到好姐妹眼中的笑意,更多了几分自信。 海贵人也顾不得身边的嘉嫔,上前来搀扶,亲热地说:“娘娘小心脚下,这里都是鹅卵石路,不好走。” 嘉嫔见不得海贵人这副嘴脸,暗暗啐了一口,回眸吩咐丽云:“可不许让她碰四阿哥,病秧子晦气得很。” 百日宴上,贵妃的艳惊四座,让太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轻声问华嬷嬷:“好一阵子不见动静,这是开了什么窍?” 华嬷嬷笑道:“这样也好,今天是喜庆日子,难不成见到病怏怏的人,主子才高兴?” 太后叹:“她若真能好些,我也盼她好,只是别错了分寸,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说话间,吴总管从皇帝的桌上,端了一盘菜送到贵妃席上,贵妃盈盈起身谢恩,帝妃之间目光相接,也是有情有义,谁也没想到四阿哥的百日宴上,竟是贵妃出尽风头。 放眼六宫,皇后自然雍容华美,与任何人相谈皆是一颦一笑大气温婉,真真国母风范,又岂是贵妃一袭衣衫能比。纯妃诸人也是打扮得体,嘉嫔这般妖艳的装扮,相形之下更如跳梁小丑,谁也不会正眼相看。 而今日另一道风景,却在娴妃身上,她白皙如雪的肌肤最最配得上翠绿的衣衫,将这春意盎然的时节衬得更加美好,娴妃原就是如今宫中最年轻的一位,对于女人来说,年轻本就是最好的资本。 红颜今天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娴妃,那日她撞见娴妃娘娘在湖边哭泣,之后的日子九州清晏并没传出什么稀奇的事,隔了几日今天再见,娴妃娘娘也实在看不出有不好的地方,红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那天看错了。 宴席过半,亲贵大臣们与家眷来向帝后敬酒,相熟的自然会留下攀谈几句,富察家的人乌泱泱来了十几人,红颜上前接过酒杯,要为皇后送到跟前,看见站在兄嫂身后的傅恒,她只是礼貌的微笑,却不知足以让人家高兴一晚上。 而这一边,花荣正紧紧贴着自家主子,佯装着布菜,不断地小声提醒:“主子您可仔细了,别再盯着看了。” 娴妃怔怔地收回目光,自言自语地说:“倘若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该多好。” 此时富察家的人已敬了酒,皇帝留几个大舅子说话,皇后也将嫂夫人们请到身边叙旧。言谈之中,皇后见二哥富察傅清家的嫂嫂神情不豫,她留神多看了几眼,之后退席小憩时,三哥家的嫂子寻来,悄声与皇后说:“前几日二爷家里闹了一场,传出来的话,说二爷在外头有女人。二爷像是极力否认,可您知道二嫂的脾气,今天能勉强来赴宴,妯娌里都捏把汗呢。” 皇后微微皱眉,她的二哥最老实巴交的人,家里连妾室都极少,怎会在外头拈花惹草?< 072 千万不能告诉皇后(还有更新 三夫人说得忧心忡忡,可她做弟妹的,何苦操心叔伯房里的事。不过是马齐去世后,富察家要重新有一个说了算的,她们这一房若有哪个兄弟想出头,全凭皇后一句话,此刻只怕不是为了二哥家操心,而是想为她的丈夫谋前程。 但这件事本身,皇后很在意,再没有二哥那般老实的人,家族里风流的多了,本也见怪不怪,反是二哥这样的,很叫人放心。 毕竟自家嫂子,也不能拂了面子,皇后耐心听完,但暂不表露态度。待重回酒席,弘历邀请太后到湖边赏烟火,皇后与他一左一右侍奉太后,又有三阿哥与和敬在身边叽叽喳喳,太后心满意足。有心打量身边的儿媳妇,见她诚心诚意露出笑容,也盼着她能真正走出丧子的悲伤。 因离席到湖边看烟火,大臣们被引至指定的地方,随行的女眷们倒不必太忌讳,太后又十分亲和,要她们都往前站一点好看得清,热热闹闹地人聚在湖边,三五成群地互相说着话。 忽然轰隆一声,一朵绚烂烟花在夜空绽放,引得赞声一片。在这有山有水的园子里放烟火,和规规矩矩的紫禁城真真两种风景,红颜扶着皇后,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夜空,已是看呆了。 而皇后打小儿就见识各种场面,早已不新鲜,扭头见她那满脸的新奇,羡慕红颜的人生还是一片空白,能绘上各种各样的美好,她还能享受对人世间的所有新奇,可自己已经甚少有什么事,能提得起精神。 红颜见娘娘看着自己,欢喜地一笑,又一朵金灿灿的烟花升天,将湖畔照得亮如白昼。弘历不经意朝皇后这边看来,安颐正背着她看向另一处,他所能看到的,金色光芒下的美丽容颜,却是安颐身边的红颜。 烟花短暂,下一朵再次绽放时,红颜已经别过头去,那惊鸿一瞥,却叫皇帝唇边勾起淡淡的笑容,可仅仅是遇见美好的喜悦心情,他还没想过这一眼,会改变什么。 这一边,娴妃本带着花荣站在边上,她无心赏烟火,不过是应个景。轰隆声里,忽然有人上前来问安,一闪一闪的光芒下,但见富察府的几位夫人走来,都是昔日相熟的,她不禁展颜,道:“今日还没同各位嫂嫂说上话。” 娴妃年幼时常常随家人出入富察府,比起早出嫁的皇后,她与几位夫人更相熟,富察家多子且兴旺,也因此族中当家人的位置炙手可热。 几位夫人上前行礼,二夫人今日对什么都意兴阑珊,家里的事还没有摆平,丈夫至今不肯认错道歉,可分明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香气,便是此刻,二夫人依旧按不下心中恼火。 一阵夜风吹过,春夜依旧寒凉,旁的人都紧一紧衣领御寒,唯有二夫人精神徒然一振。黑夜中,双眼露出锐利的光芒,四下搜索着,到底从哪里飘来那熟悉又令她厌恶的香气。可等她意识到,眼前由宫女伺候着披上风衣的娴妃,正是香气的来源时,心里咚咚直跳,紧张得不敢呼吸,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些,更加确认无疑。 娴妃钟情傅清,对他的妻子本有敌意,事到如今她一辈子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看着傅清夫妻恩爱,对二夫人有了几分好感,此刻客气地含笑:“起风了,二夫人冷不冷?” 可话音才落,一朵烟花升天,照出二夫人惨白的脸色,竟眼睁睁看着她身子一软,咚地一声倒下了。 人群里顿时有了躁动,侍卫太监一面排查什么事,一面要请帝后转移至安全的地方,后来弄清了是富察家的夫人晕过去,太后便劝皇后:“是你家里的人,去看一眼吧,我们这里也该散了。” 皇后也不推辞,她正为二哥的事上心,二嫂被直接送到长春仙馆,万没想到太医来把脉,竟说二夫人有了身孕,想她已是三十过半的人,竟遇上这样的好事。 红颜搀扶苏醒的夫人坐起身,见她满面愁云,对于腹中有了生命毫无惊喜,红颜不禁叹,老爷天若把这个孩子赐给皇后娘娘该多好,娘娘一定会高兴极了。 “等西峰秀色都散了,二哥便来接你回去。”皇后坐在一旁,姑嫂间的情分不亲不疏,但兄长再添子嗣,是值得高兴的事,她恭喜着,“我会派太医来府中照顾二嫂,虽说年纪不轻了,也不妨事。” 二夫人却嗤嗤冷笑:“若是一尸两命,他可以安心娶……”可一想到那所谓的“小”,很可能就是娴妃娘娘时,二夫人直觉得五雷轰顶,这是要杀头诛九族的事,傅清是疯了吗?真真就是那几天他顶替傅恒来圆明园督查关防,那天回家身上就沾染了陌生的女人香气。二夫人倏地抬头看向皇后,咬着唇一言不发,若坐实这件事,连皇后都要搭上了吧。 “二嫂,你怎么了?”皇后见嫂夫人神情古怪,果然如三哥家说的一样。 二夫人用力摇头,勉强扯出笑容:“妾身想着老天赐福,却不知有没有命数享福。” 皇后暗自苦笑,老天爷厚道,可也不公平,她盼着有一个孩子的人,得不到这样的恩赐,得到的人却仿佛压根儿不打算珍惜。 此时千雅进门来,说是西峰秀色那边全部散了,皇上已经送太后回凝春堂,傅清大人正在长春仙馆外等候,要接夫人回府。 二夫人面色一凛,似乎不大肯去面对丈夫,皇后劝说了几句,虽不得要领,可她一个外命妇不可能在内宫逗留,还是勉强把人送出去,又因夜深了,皇后不宜接见傅清,今日的话终究没能说开。 长春仙馆外,傅清与傅恒同在,终于接到了人,傅恒上前道一声恭喜,二夫人却道:“麻烦小叔前头走,我与你哥哥有话说。” 傅恒没在意,只是回头见送嫂子出来的是红颜,不禁心花怒放,冲着红颜想打招呼,偏偏另有小太监出来与她讲话,红颜就没往这边看。傅恒心里略有些失落,不知是不是他太在乎,总觉得自己和红颜,常常擦肩而过。 为了让二哥二嫂说话,傅恒不得不走远些,他一走开,二夫人就甩开了丈夫的手,恰恰这一幕,被转身要回去的红颜看在眼里,她心里一惊,赶紧跑了。 傅清念妻子有了身孕,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不要疑神疑鬼,我怎么会在外面有女人,家里的侍妾都是你要我纳的,我几时对不起你?” 二夫人咬牙切齿,眸中寒光森森,压着声音质问道:“你要死了吗,你们富察家要遭大难了你知道吗?傅清你疯了,天底下什么女人不能招惹,你去招惹皇帝的女……” 这话听得傅清心如擂鼓,慌地捂住了妻子的嘴,不是他不说实话,而是他一直不敢说,这下既然连妻子都察觉了,他一面强行把妻子带回家,也终于敢坦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夫人听说是娴妃一厢情愿缠着自己的丈夫,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丈夫的为人他最明白,他从不贪恋美色,又怎么会冒死去打皇帝身边的主意。 那一夜,傅清再三叮嘱妻子:“真的是娴妃一厢情愿,那天在圆明园撞见,我差点没被她吓死,往后圆明园和紫禁城,再不能去了。但这件事,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皇后娘娘,我们俩就带进棺材里吧” 夜渐深,热闹了大半夜的园子重新恢复宁静,但实则圆明园地界宽阔,西峰秀色的热闹,根本传不到长春仙馆,倒是一阵阵风,把今夜的烟火气送来,凉凉的风混合着火药的气息,透着热闹之后加倍的凄凉寂寥。 红颜在为皇后润头发,千雅在门前探出半个身子,尴尬地说:“主子,王桂说嘉嫔娘娘等在从凝春堂来的路上,半道儿截了皇上,皇上今晚大概是不过来了。” 皇后神情淡漠:“不碍事,今天是她和四阿哥的好日子,应该的。” 红颜小心翼翼侍弄着皇后的青丝,那丰盈的头发正是美好年华的象征,可这样好的年华里,皇后却时不时就要忍受夜深空床的寂寞。但又何止她一人,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还有那些但凡有三妻四妾的人家,都经历着这样的人生。今天三夫人的话,二夫人的悲伤,红颜也都看在眼里。 皇后不愿自己做怨妇,说起今天的热闹,说起她还见过更盛大的烟火,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见主子要入寝,红颜去取热奶来,没想到一跨出门,竟见皇帝从外头过来,淡淡的酒气渐渐近了,红颜的欢喜溢于言表,而弘历走近时看到小姑娘笑得如此灿烂,不禁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红颜当然高兴,只要皇后娘娘高兴,还有什么不心满意足的事。 弘历不得其解,可谁不爱见一张笑脸,他心情甚好地进了门,皇后同样十分意外。为弘历脱衣衫时,目光不经意落在门前红颜的脸上,见她那么欢喜,不禁觉得好笑,而心里也暖暖的,真真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着想。 然而这边温馨的气氛,越发对比出九州清晏的沉闷,海贵人才躺下,就听见摔杯子的动静,惊得她皱眉,白梨在床边轻声道:“还能是哪一位,眼巴巴地跑去等万岁爷,结果被万岁爷撵回来了。”< 073 难得知心人(还有更新 那边虽然不再摔东西,可隐隐约约不断有骂人的声响传来,海贵人知道今晚又不得安眠,可一想到嘉嫔不好过,心中又十分解气。 但今晚的事,皇帝的确不给嘉嫔面子,明明是四阿哥与她的好日子,可所有的热闹仿佛与她无关。再想想其他的人,除了皇后几次临盆,都是昔日西二所和王府里的头等大事外,便是纯妃生下三阿哥,也因遇上的时候不好而几乎被遗忘在王府中。 说白了,在皇帝心里,无人能与皇后相比,更何况如今,他们急于重新要一个嫡皇子。 “主子,还没睡吗,奴婢给您耳朵里塞两团棉花可好?”白梨见帐子里有动静,又来询问。 海贵人却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白梨,我都快要三十了,还有机会吗?”她又嗤笑自己,“皇上都不惦记要见我,我竟然还有这样的奢望。” 白梨悄声说:“皇上未必不喜欢您,只是碍着嘉嫔罢了。” 海贵人颔首道:“不错。皇上对任何事都求太平,这是他的性子,我和嘉嫔捆绑在一起,他就注定不会靠近。” 白梨叹了一声,海贵人明白她叹什么,可她委屈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不能出口恶气,她就真的不如嘉嫔?一面情不自禁地抓起了棉被攒成拳:“我终究,也曾是他堂堂正正的枕边人,比那种爬上床的货色强百倍。” 长春仙馆中,今夜正是红颜值守,遇上这么好的事,满心以为嘉嫔作梗截走了皇帝,结果还是成全了帝后圆满。红颜一想到明天能看见娘娘欢喜的笑容,就不觉得黑夜,而内殿最初的一些动静,虽然听得不真切,可她现在也不会随便害羞脸红。 帝后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夫妻间闺房之乐、**之情,再美好不过。 翌日一早,皇帝从这里去勤政殿听政,红颜是值夜的人,早晨的伺候便没轮上她,千雅伺候娘娘穿戴洗漱后,便往凝春堂去向太后请安。 昨晚大宴,通常隔天六宫都会齐聚向太后问安,嘉嫔更是要为了四阿哥谢恩,太后今天还算客气,只是嘉嫔自己折腾了一夜面色晦暗,看到神采飞扬的皇后,恨得挠心挠肺。 大家坐着说说昨夜的趣闻,原是挺好的事,偏偏太后又有看不顺眼的。昨晚百日宴上光芒四射艳压群芳的贵妃,今天又是一身朴素脸如菜色,敢情她为了见皇帝怎么漂亮怎么打扮,每每来凝春堂或是之前到宁寿宫请安,就故意做出柔弱的模样,仿佛太后若大声说半句话,都是在欺负她。 但贵妃今日并非故意做给太后看,实在是昨天的宴席撑了全场,在湖边看烟火时被风扑着了,才养好几分的身体,折腾了一宿没安睡,今天精神不好也无心打扮,可在太后眼里看来,她一切都是故意的。 皇后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在太后忍不住前,就要大家散了,她自己也不愿意陪在跟前生气,至少在她眼里,可从没把贵妃当做威胁。 婆婆对什么事都十分紧张,皇后不仅自己看得穿,马齐伯父在世时也曾提点她,太后是有心掌权的人,她生怕后宫有任何不安宁,世人说她不如历代皇后与太后贤德。相反皇后自己,从没打算和祖辈们作比较,她是弘历的皇后,又不是康熙爷、先帝的皇后,好或不好,只有弘历能说了算。 但离开凝春堂时,遇上和敬公主来请安,皇后不得不陪着女儿进去,这一下便又要等用过午膳才能脱身,而弘历今天没说在不在长春仙馆用膳,没有离去的借口,好在女儿在眼前,也不觉得难熬。 而长春仙馆中,红颜补了一觉醒来,已是神清气爽。胜在年纪小,体力精力都极好,便闲不住,洗漱后往正殿来,想等皇后归来伺候用膳。见其他宫女在打扫屋子,她也上前搭把手,可旁人要她站在一旁就行,现在的她真不必插手这些粗重的活。 可时近正午,没把娘娘盼回来,皇帝却来了,红颜与旁人一道迎在门前,她朗声道:“皇上,娘娘不在家,在凝春堂陪太后用膳。” 弘历一怔,问红颜:“你说什么?” 红颜被问住了,想想方才那几句话,好像并没什么不妥之处,还是吴总管最精明,笑着替她解释:“红颜这一个‘家’字,实在新鲜。奴才在宫里,也好久没听人说起了。” “还是你懂。”皇帝面露喜色,没再为难红颜,只道,“朕昨晚有东西落下,找到便要走,你只管在……”他顿了顿,欣然道,“你只管在家等娘娘回来便是。” 红颜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夸赞,只是见皇帝往里走,她赶紧跟上来,听见半句说掉了东西,紧张地禀明:“内殿已经全部打扫一遍,没见有什么东西扫出来,皇上,您落了什么?” 弘历道:“蜜蜡手串,昨夜戴在手上的,你们没看见?” 红颜昨晚值夜,服侍帝后入寝后,亲手将他们的东西收纳在一起,但今早是千雅进去伺候,那些东西有没有好好地还给皇帝,可就不知道了。红颜唯有请皇帝等一等,把可能拜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果然见平日收纳皇后首饰的柜子里,卧着一串黄澄澄的蜜蜡。那珠子如鸽蛋大小,不是女人家戴的。 她用丝帕托着,小心翼翼送来御前,问道:“皇上,可是这一串?” 弘历眼睛一亮,不等吴总管上前便自己拿过去,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转身要走时,猛地又回过来,险些撞上跟随的红颜,他清了清嗓子道:“朕既然来过,娘娘一定会知道。” 红颜连连点头,只见皇帝微微含笑,说:“但是朕来找什么东西,只有你知道。皇后若是问起来,你怎么说?” “皇上不是来找蜜蜡吗?”红颜脱口而出,怎么这么简单的事,皇帝也要亲自嘱咐,眼看天子眼中微微有异色,她才隐约意识到这事儿并不简单。 “朕下午要与几位宗亲叔侄去靶场射箭,朕是来找玉扳指的,记住了?”皇帝淡淡几句话,却有迫人的气势,他似乎也不愿意亲口勉强一个小宫女,转身朝吴总管递过眼色,自己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吴总管赶紧上来拉着红颜说:“你在娘娘身边当差,不就图娘娘高兴?何必多事呢,皇上说找玉扳指,就是玉扳指,你可千万别多嘴。” “奴、奴婢……记下了。”红颜有些不高兴,蜜蜡和玉扳指到底有什么区别?这架势,像是她若说错,就是坏了帝后情意的罪人。 吴总管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了几遍,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还是很快就随驾而去。红颜呆在屋子里,默默将其他东西收好,心里直嘀咕,上一回在储秀宫里听见白梨姑姑对贵妃说悄悄话,皇帝不让自己告诉皇后,这次又非要把蜜蜡说成玉扳指,不知道宝珍从前是不是也担负这些琐碎又无奈的事,红颜如今才攒了两件,就有些受不了了。 皇后果然用过午膳才回来,每一次陪伴太后归来,她都面露疲倦,偶尔会露出几句不满,也就红颜和千雅能听见几个字。听说皇帝来过,皇后问是什么事,红颜心里扑扑直跳,应道:“皇上来找东西,昨晚丢下的。” 皇后微微蹙眉,径直走向自己收纳首饰的柜子,轻轻翻了一翻,看也没看红颜就问:“皇上找什么?” 红颜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脑袋一热,竟回道:“皇上来找一串蜜蜡,就是昨夜来时戴在手脖子上的那一串。” 皇后不屑地一笑,念着:“他就那样”,便关上了柜子继续换屋子里穿的常服,没在意红颜脸上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那是纯妃送的蜜蜡手串,昨天晚宴上,纯妃衣襟前挂了一串细珠子,和皇上手上那串是一对,他们倒是很有情趣。” 红颜这下明白了,这是帝后之间的小心思,偏偏皇后洞悉一切,连丈夫掉下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现在反而是红颜不好做,回头万一提起这件事,两边对不上,她要怎么解释? “怎么了?”果然皇后不会放过红颜的表情,这小姑娘还嫩得很,哪里藏得住心事。 红颜暗暗决定,下次绝对不再单独见皇帝,可是一转眼,才向皇后坦白了一切的她,就被派了差事。皇后命她往韶景轩送东西,自然东西是假,说的话才最重要。 皇帝下午的确是要去靶场,出门前也就一刻钟的机会,红颜急匆匆地赶来,而皇后竟然真的让她送来拉弓的扳指,她在韶景轩外徘徊了两三趟,被御前侍卫盯上了,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进门。 皇帝正在穿戴甲衣,红颜捧着匣子进来,吴总管接过去展示给皇帝看,弘历一眼就皱眉。 吴总管吓得不轻,刚要斥责红颜,被他推开了,连带着要其他人都退下,弘历走到红颜面前,问:“你都说了?” 红颜深深低着头,说不出话。 弘历蹲下来,道了声“抬头”,红颜勉强照着做,两人视线相平,凑得很近,皇帝好整以暇地问:“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朕怎么交代你的?” 红颜这一刻,竟生出几分豪迈,死就死吧,还能怎么样?可她才多大,人生都没开始,这就要去了?不知怎么,一向恪守阿玛交代绝不能随意掉眼泪的她,竟忍不住眼眶湿润,晶莹剔透的泪珠裹在眼眶里,脑袋一晃就落下来,这样叫她更害怕,深深伏了下去,哽咽着:“皇上,不要杀我。” 弘历哭笑不得,却明白安颐为何独独中意这小宫女,做事做人都还稚嫩得很,不闯祸就不容易,她却日夜不离地带在身边,什么都交付给她。也许就因为她还是本本真真的一个人,什么事到她手里,复杂的也变简单了。 “朕不杀你,回去告诉皇后,是朕不好,下回绝不瞒着她。”弘历也明白,不过是女人间的事,皇后那般心胸,分明是他多了心眼。丁点儿大的事,把好好一个宫女吓得半死,他这个皇帝,也做得荒唐了。 “去找吴总管,让他拿南海贡上来的果子给你,路上不好走,统共剩下没多少,自己留着吃别分给旁人了。”弘历好声说着,他已穿戴整齐,叔侄们还在靶场等候,便丢下红颜往门外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红颜捡回一条命,哪里还惦记什么果子,疲惫至极地回长春仙馆,路上忍不住又落了几滴眼泪,可在宫里不能哭,她千万不能忘了规矩。 皇后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有几分心疼,明明是夫妻间的事,牵连一个小姑娘跟着奔波,他们是有意思了,把红颜折腾得不轻。 而韶景轩竟有人捧着南海的果子追来,说是皇帝赏给红颜的,皇后不禁挽着她的手说:“这可是只有凝春堂有的东西,我沾和敬的光才尝了一口,皇上却给了你这么多。” 红颜抿着唇,不敢开口,她实在委屈极了,要一盘果子做什么。 “就当是心疼我?”皇后轻轻摇了摇她的手,仿佛姐妹间的私语,“要是你撒谎,方才我就要寒心了,比起皇上要瞒我,好歹我身边还有一个人,能让我完完全全放心,对我来说更珍贵。” “娘娘……”红颜太容易哄,她更看不得皇后脸上有半点悲伤,而皇后纡尊降贵地哄她,也实在不可思议。 皇后含笑:“难得知心人,总觉得我往后的日子,能更舒心一些了。” “娘娘,您要尝尝果子吗?”红颜心想,既然皇后都没份有,她怎么好僭越,诚心地想请皇后一起分享,却惹得皇后展颜,笑她道,“不过是今年没轮上,我从小就见过这些东西了,谁稀罕你这点?” 红颜也总算露出笑容,有些害羞地说:“娘娘,就算有下一回,奴婢还是会向着您。”< 074 不再欺负你(三更到 这日弘历从靶场归来,径直就到长春仙馆,帝后关起门来自有说不完的话,千雅和红颜得闲,便拿了皇帝赏赐的南海贡果到后院去吃。红颜慢慢将今天的事说给千雅听,千雅听着想了好久,却道:“我觉得你照皇上的话说,未必也不好呢。” 红颜望着她,千雅又说:“可现在也不坏,这里头是是非非到底怎么才是对的,我也分不清了。” “姐姐是不是想,娘娘若不知道皇上在乎纯妃送的东西,也就不会吃醋不开心?”红颜问,其实这些话,她也在之前就想到了。 “可你要忠于娘娘呀。”千雅晃着脑袋,被自己弄糊涂了,“这差事真心不好当,我现在越来越佩服宝珍,她可是跟在娘娘身边十几年呢。” “我倒觉得,娘娘未必对她说这些真心话。”红颜略有几分骄傲。 “那可不,娘娘是真疼你,连公主都吃醋了。”两人吃罢了果子,去洗手收拾,之后回到殿门外等候,果然没多久就遇上皇后要茶水。 千雅奉茶进门,看到帝后并肩站在桌案边,正共同做一幅画,鸾凤和鸣的美好,她转身出门就告诉了红颜。但红颜打死不肯进去伺候,刚才圣驾来她也躲了起来,至少今天,她不敢再与皇帝对视。 那之后的日子,圆明园里太平无事,皇后心情亦不坏,直到五六天后来了月信,面上才藏不住几分失望,让红颜看着心疼。 她知道,娘娘来了月信,也就意味着之前与皇上的缠绵都没能换来老天爷赐子,更意味着皇后要再次期盼,而期盼之后等待的,极可能是又一次落空,如此周而复始地折磨人心。 好在皇后自己也看得开,如今没了儿子,固然依旧伤心欲绝,但肩上的确少了很多负担,她已经很久没纯粹地享受夫妻之间的情意,没有了皇嗣的牵绊,他们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时光。 但这样的消息对太后来说,是十足的失望,皇后已经七八年未再产育,之前谣传她曾一度避孕,如今这一个月一个月的希望落空,她更加坚信皇后难再有子嗣,那也就意味着,后宫的女人们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大统而明争暗斗。若是闹出一桩桩笑话,若是后宫不宁,她如何对得起先帝和孝敬皇后的托付,安颐曾是她最大的宽慰,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失望。 转眼已是四月天,春末夏初的时节,内务府为各宫统一添置了新衫,红颜这些体面的宫女,也会换上新衣服,那日魏清泰正好随众到圆明园办差,还是皇后问起内务府的人,才晓得她爹来了,便放红颜去见一见,红颜虽然连连推辞,也不敢拂逆皇后的心意。 红颜把自己攒下的东西带来,要父亲带回家给母亲,虽然不稀奇家里也不缺什么,可这是女儿自己挣下的,魏清泰还是收了。父女相见,依旧是互相叮嘱各自保重的话,魏清泰不厌其烦地说:“你现在等同在皇上跟前当差,可一定要仔细了。” 虽然觉得父亲好啰嗦,但家人相见总是快活的,她耐心地听着应着,直到分开时,阿玛忽然说:“丫头,你个子长高了,越来越漂亮,像极了你额娘。” 红颜摸摸自己的脸颊,赧然道:“阿玛不要胡说,您不是总说我像您吗?” 话虽如此,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变得漂亮,红颜也知道自己好看,可她这个年纪最多是顺眼清秀些,女人家真正的美,就该是皇后娘娘那样。不论是容颜身材,还是待人接物的神情姿态,红颜常常想,果然皇后是人中之凤,这世上怕难再找出第二个如此完美无瑕的女人来。 她心情极好地往长春仙馆去,身上穿着桃红色的新衫,穿梭在绿荫葱葱的园子里,也是一道亮眼的风景,可风景本身并不自知,这会子她迎面遇上圣驾,无处躲无处藏。 算算日子,她有七八天没见过皇帝了,皇后明知道红颜害怕上一次的事而故意躲着皇帝,对她来说谁伺候都一样,就没强求红颜非要在跟前,于是这七八天里皇帝但凡到长春仙馆,都不曾见红颜。上一回不过两三天没看到,见了面就问是不是被撵出去了,今天这样撞见,也很新鲜。 原本路上遇见什么宫女太监,皇帝都不会多看一眼,今天红颜的新衣裳亮眼不说,上次的事和之后数日不见,让他饶有兴致地命吴总管停下肩舆,红颜小小地缩成一团,皇帝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故意躲着朕?方才远远看见,朕还以为你要一头钻进树丛里去。” 红颜刚才真的打算躲起来,可惜身上的新衫,怕被树枝勾破,没想到还被皇帝看在眼里,羞得她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弘历道:“朕答应皇后不再欺负你,你往后别见到朕就躲,皇后也会觉得尴尬,记着了?” “是。”红颜好容易憋出一个字,原来她自以为聪明,上头都看在眼里。 圆明园中没有高墙阻隔,视野开阔,隔开老远的地方,傅恒带着人巡查至此,看到圣驾在这一处,边上站了衣衫鲜亮的年轻女子,傅恒的属下笑道:“不知哪位娘娘,又在路边等皇帝,这些娘娘们尊贵是尊贵,可也怪辛苦。听说那位娴妃娘娘,就总在园子里到处晃悠。” 傅恒睨了那人一眼,毕竟他的姐姐是正宫皇后,那人也自觉失言,赶紧闭嘴退下去。而傅恒看了又看,并没有认出那女子就是红颜,看着来不及赶过去向皇帝行礼,就带着人走了。 皇帝这边与红颜分开后,是去勤政殿办正经事。且说准噶尔部,从康熙爷至今几十年累年战争,耗费无数军饷人力,依旧没能赢得太平,这几年噶尔丹的继承人策凌有求和之意,朝廷正忙于筹备议和之事。而今早准噶尔送来文书,请旨以泰山为界重新划分他们的领土,大臣们认为这将大大推动议和的进程,皇帝却三思不决。 这日下午,吴总管走了一趟长春仙馆,不多久后,皇后就派王桂到园子里找寻傅恒前去说话,待傅恒匆匆赶来,红颜刚刚沏好茶水,客气地说:“大人,娘娘在里头等您呢。” 然而傅恒乍一眼看到红颜身上的新衫,分明记得上午在园子里遇见皇帝停下来与路边的人说话时,那个女子也是这一身桃红,再仔细想想,个头身量也仿佛差不多。他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普通的宫女都是统一的宫袍,至少长春仙馆里,只有红颜这么穿。 “富察大人,茶要凉了。”红颜端着茶在门前,一手打起帘子,满面笑意,“大人这边请。” 傅恒点了点头,无声地进了门,可忍不住多看红颜一眼,直到听见姐姐清嗓子提醒他,才收回目光。 然而皇后不愿再重复那些叮嘱的话,今日且有要紧的事吩咐弟弟,一脸正色地将弘历派吴总管送来的意思转述给傅恒,说道:“皇上要派人率兵驻扎鄂尔海,并分兵驻鄂尔坤河、齐齐尔里克、额尔德尼昭等地,以防范准噶尔叛乱。皇上的意思是,我们富察家也要出一个人才好,最好是你们自行举荐,所以这话皇上说不得,要我来说。你今日回家和哥哥们商议好,明日一早在勤政殿,就把这事儿办了吧。” 可傅恒此刻一心想问问,到底遇见的那个人是不是红颜,不知怎么的,一看到皇帝与红颜说话,他就浑身不自在,明明红颜也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可他竟然已经莫名生出几分占有欲,容不得其他的男人多看红颜一眼。 这是千万要不得的念头,对红颜来说很不公平。 “傅恒,你在听吗?”皇后冷声问,待傅恒醒过神时,只看到一脸凝重的姐姐。 “是,臣听着呢。”傅恒违心地应着,算是听见只言片语,且本就知道如今朝堂的局势,硬是接上了话道,“我们富察家,是该有一个人去大漠走一走,阿玛从前总领察哈尔,我们家的人去最合适不过。” 皇后忍耐下了心中的不悦,从傅恒进门起偷看红颜,他就知道弟弟又在红颜身上花心思,可近来红颜也没和他见过,一直安安分分跟在自己身边,可见还是弟弟心思太活泛,但同样的话她已经说烦了,若傅恒无心上进,耽于这不切实际的儿女情长,他注定得不到红颜,又何须自己来斩断情丝。 而此刻所谈的,毕竟牵扯朝政,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只是帝后恩爱同心同体,好些事弘历习惯了与皇后念叨几句,今天这样的事也放心交给她来传达,姐弟俩再商议片刻,傅恒便要离去。 红颜上前为富察大人打门帘,可突然听皇后唤:“红颜,过来。” 那语气里有几分怒意,叫红颜不安,只能放下门帘跑回来,与傅恒匆匆打了照面,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就从他身边跑过了。 傅恒不得不往外走,门外自有宫女为他打门帘,他听得出姐姐声调里的不悦,不敢再回过头,而红颜什么也不知道,正紧张地等着皇后示下。 皇后此刻已经冷静,胡乱找了话题道:“茶太淡了,你白白糟蹋这些好茶叶,和你说过多少回了?” 红颜心里一定,忙笑道:“是皇上吩咐过,不能给您浓茶,怕夜里睡不安稳。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今天奴婢遇上皇上,皇上又叮嘱了一遍。” 这话隔着门传到外头,傅恒尚未走开,他心里一个咯噔,果然皇帝遇见的女子就是红颜。< 075 嫌弃的脸(还有更新 倘或是别的什么人,傅恒会如此紧张在意吗?离开长春仙馆的路上,年轻的人一遍遍问自己,终究是不得要领,理智告诉他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可情感上,真真过不去。 实则他自己想不穿,但事实却分明摆在眼前。他喜欢红颜,自然容不得旁人染指心上人,再则若真是皇帝动了心,可皇帝是他正牌的姐夫,姐夫难道不应该好生爱着姐姐?而红颜还是姐姐身边的人,这一件一件连起来想,也就不怪他烦恼。只是如今什么也没有发生,为了皇帝与红颜多说几句话他就这样纠结,将来该怎么办? 唯有红颜完全不知自己闯进了别人的心,这会儿还告诉皇后她遇见皇帝的事,笑眯眯地说:“娘娘,皇上说他答应过您,不再欺负奴婢了是吗?” 皇后笑道:“皇上几时欺负你了,还不是你屡屡做错事,该罚该受的,难道你还委屈不成?” 红颜软乎乎地笑着:“娘娘,可这话是皇上亲口说的。” 皇后嗔道:“之前说你是我身边出的反骨,一点儿没错。还头一回遇上胆敢四处躲着皇帝的人,你以为我和皇上就察觉不出来?果真是太疼你了,往后啊,天天打骂,你就服服帖帖的了。” 说话间,和敬公主从门外进来,听见后半句,嚷嚷道:“额娘要教训红颜了吗,是该好好管管她,您总是疼她,疼得像女儿似的。” 红颜赶紧让到一旁,皇后搂过女儿,却点点她娇嫩的脸颊说:“最近怎么越发大大咧咧,女孩子家的规矩呢,跟你的嬷嬷都不教了吗?额娘看,该罚的是你呢,哪个教你一进门就嚷嚷,还有没有半点皇女的样子?” 公主却往母亲怀里钻,娇滴滴地说:“额娘偏心,我哪里不好了。” 皇后眼中迅速一丝晦暗之色。偏心?她如今还怎么偏心,从前有永琏在,她或能说偏心儿子或女儿,现在就这一个命根子,她如何偏心? “额娘,我听大阿哥说,皇阿玛过阵子要去春狩,咱们也都去可好,您答应让和敬也跟皇阿玛进猎场可好?皇阿玛是一定答应的,就是额娘,必然要和皇祖母一道拦着我。” 公主脸上有豪迈之色,与她此刻小女儿状地缠在母亲怀里很不相符。知女莫若母,皇后近日早已有所察觉,这孩子自己在把自己当男孩子养,这事儿若说穿了,人人都会心酸,可若由着女儿这样长大,她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到底这份心意,皇后要不要? 公主忽然冲红颜问:“你会不会骑马?你们汉人家的女子,都是文文弱弱的。” 红颜笑道:“奴婢的舅舅是为皇家养马的人,我们家的孩子都会骑马。” 皇后轻声责备女儿:“不许把满人汉人挂在嘴边,你皇阿玛听了可要生气的,早已是天下一统,满汉一家。” 公主不敢与母亲顶嘴,不能说的话她便不说,只盯着红颜,跑来问她:“到时候你陪着我一起去打猎,这样额娘就放心了。”她拽着红颜的衣袖,转身对母亲说,“额娘您看,红颜高我那么多个头儿,她能保护和敬的,您答应了好不好,好不好?” 女儿又一次站着与红颜比个子,与上回不过隔了几个月,红颜真是又长高了,平时每日瞧着不察觉,这样比,果然孩子是孩子的模样,而红颜早已没了那分稚气。 “皇祖母不答应,你光求额娘有什么用?”皇后笑着让女儿回来,爱不释手地搂着她,“你想法子让皇祖母点头,额娘这儿一定答应。” 公主哼哼唧唧着,想来最难办的,就是让太后答应了。 而春狩的事,很快在圆明园传开,园子里虽好,待久了还是会觉得闷,谁不爱天高地阔的走一走,这日海贵人来探望贵妃,提起春狩,便问贵妃:“姐姐精神可好,不如一道去走走,这会子不出门,入夏太阳灼热,谁也懒得动一动了。” 贵妃病怏怏地躺在榻上,感激地看着来看望自己的海贵人,听说出门,她何尝不动心,却不知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更不知跟了出去,太后会不会嫌她烦。 海贵人见贵妃犹豫,便不再提这件事,缓缓说起这几日嘉嫔在屋子里发脾气,说道:“皇后娘娘这个月,像是又没有动静,上个月皇上几乎都在她屋子里,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是求子。可是娘娘七八年没生了,加上之前有谣传曾避孕,嘉嫔在屋子里嘴巴毒得很,说娘娘这辈子也生不出来。” 贵妃呆呆地听着,忽然问:“妹妹你的身子,没事吧?” 海贵人略尴尬,自嘲道:“您是想说,臣妾也十几年没动静是不是?可……”她眼中有酸涩,垂首道,“您知道皇上这十几年,碰过我几回吗。” 这样的事,说出来谁都不好受,高贵妃自己又何尝比谁强,她是皇帝当初自己喜欢上,留在身边的人,可自从成了宝亲王侧福晋,皇帝对她就只有礼遇和客气,没有半分的不好,但昔日的情分终究是回不来了。那时候府里的人都觉得,皇帝喜欢上了更年轻貌美的那拉侧福晋,可看娴妃现在的境遇,也不过如此。 海贵人道:“嘉嫔嘴巴毒,心里也明白,这宫里头哪个争,也争不过皇后娘娘。” 贵妃叹:“可惜娘娘的子嗣……” 海贵人眸中有恨意:“娘娘看是没希望了,就怕那一位母凭子贵,将来更了不得。” 提起嘉嫔,虽然她藏不住在屋子里诅咒痛骂地发泄内心不满,可近来也学得乖,从前没资本在太后面前讨巧,如今给人家生了孙子,孩子往跟前一抱,老人家还能说什么。 因是皇后下旨允许嘉嫔自行抚养,太后纵然不满意,也不好横加干涉,可难免要会惦念这几个孙儿,她拉不下脸去问嘉嫔要,华嬷嬷也不能擅自做主。但如今嘉嫔每天把小阿哥抱来凝春堂,小阿哥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用两个乳母才能把他喂得饱饱的,一看就是兴旺的命相,看在孙儿的面上,太后对嘉嫔,也客气了一些。 这日嘉嫔照旧将小阿哥送来,偏那孩子心情极好,在祖母怀里时不时咯咯咯地乐呵,逗得太后眉开眼笑,一高兴,就赏了嘉嫔一套翠玉首饰。 嘉嫔得意洋洋地离去时,遇上红颜从长春仙馆送东西来,嘉嫔一见红颜就眼皮子跳,心里咽不下那口气,便等在凝春堂外,要等红颜出来说话。 红颜本与华嬷嬷一道出门,华嬷嬷见嘉嫔在外滞留,她懒得与嘉嫔打交道,便说不送红颜,让她自己走。华嬷嬷尚能退回殿中避开嘉嫔,红颜不得不出门来应对。 她到门前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嘉嫔倒也不为难她,只客气地笑着:“姑娘像是长高一些了?也是啊,你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瞧着这身量,本宫那里有些旧时的衣衫没穿过几次,不如都赏了你,姑娘可看得上?” 红颜可是中宫皇后的人,她不妄自尊大,但真是比一些答应常在还体面,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嫔位赏赐衣裳,她客气而恭敬地应付着,嘉嫔见她言辞间挑不出一点错,眼珠子一转,问道:“这些日子小阿哥难伺候,本宫实在无暇去长春仙馆向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可好?” 红颜应道:“皇后娘娘一切都好。” 嘉嫔走进几步,问道:“听说娘娘一直在喝补药,是哪儿不自在吗?” 红颜却稍稍抬起几分头,正色道:“中宫里的事,怕是嘉嫔娘娘您不能过问的,还请娘娘识得分寸。” 嘉嫔面色一冷,恨不得当面啐一口,可红颜字字在理,这里更是凝春堂,容不得她发作。 “主子,万岁爷过来了。”丽云忽然上前来,示意嘉嫔往远处看,果然是御辇缓缓而来,嘉嫔登时心花怒放,扶一扶发髻,将太后赏赐的首饰里挑了一支玉簪子戴在头上,又从乳母手中抱过四阿哥,等皇帝行来,她便抱着孩子摇摇曳曳冲到前头去。 柔媚的声音一句句往耳朵里钻,红颜难以想象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面,她这辈子就怎么没讨厌过什么人,嘉嫔算是头一个。对了,还有阿玛同僚里的一家太太,每每来家都像蝗虫过境,看见家里什么好的都要拿,可纵然以前那般厌恶,也不如现在对嘉嫔的嫌弃。 红颜自顾自地想到很远的事儿,压根不愿去看嘉嫔如何谄媚皇帝,偏偏他们走到跟前时,皇帝一眼看到她,主动问起:“皇后差你来的?” “是,娘娘差奴婢先送东西来,娘娘正在作画,做成了便亲自来陪太后解闷。”红颜不卑不亢地应道。 “娘娘原来在作画,臣妾刚才还想,把四阿哥抱去给娘娘看看,让四阿哥向皇额娘请安呢。”嘉嫔亲热地走上来,竟拉了红颜的手说,“姑娘替我向娘娘问声好,说我们小阿哥给娘娘磕头,娘娘既然在作画,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弘历看着她们,见到嘉嫔松手后,红颜微微垂下的脸上那嫌恶的神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找一盆清水来洗洗手,这样嫌弃的神情摆在红颜脸上,竟格外的有趣,弘历不自觉看得笑了。 嘉嫔误会皇帝念她的好,喜笑颜开地上前来要再次陪皇帝一起去向太后请安,弘历不在乎多她一个,转身往内殿去,红颜这里长舒一口气,嫌恶地看了看被嘉嫔抓过的手,拿出帕子擦了又擦,走远后一并将那帕子也扔了。 四月过了中旬,皇帝定下了春狩的日子,今年因晚些,不去木兰围场,只带宗亲子弟在京郊跑一跑,此外另有一桩事,派兵驻扎鄂尔坤河、齐齐尔里克等地的事有了结果,先帝几位额驸受命之外,另有富察家的富察傅清,将领兵驻鄂尔坤河。 去大漠或草原,都不是什么肥差美差,但的确是被皇帝重用之人,才能担负起这关乎边陲安危的重要责任,富察傅清代表富察家前往,对皇后对整个家族而言都贡献极大。 只是皇后听说傅恒那日回家商议,二哥想也不想就毛遂自荐,其他兄弟自然乐得避开,她知道二哥耿直老实,但二嫂三十过半再次有了身孕,他怎么舍得把妻儿留在京城。 皇后疑惑的事很快有了解释,傅清竟是请旨举家迁往鄂尔坤河。这日皇帝带六宫及宗亲出来狩猎,富察家随驾伺候,皇后有机会与二嫂说上话,二夫人心里十万分的尴尬,面上则笑着说:“哪有比一家团聚更好的事,鄂尔坤河也非山穷水恶之地,妾身放心不下二爷,二爷也放心不下妾身,不如一道去的好。” 说话时,一身红装的和敬公主跑来跟前,向母亲和舅母显摆自己新的骑马装,而红颜跟随其后,也换了白玉色的骑马装,这是她自己带进宫的衣衫,但才进宫不足一年,袖口都短了。 皇后笑道:“早知道把我旧的拿给你改一改,瞧你这衣裳捉襟见肘的。”又抓了和敬道跟前千叮万嘱,要她一定小心。 此刻营帐外号角声响,众人忙簇拥皇后出来,与其他人一道目送皇帝出猎,二夫人跟在皇后身边,总觉得有谁正盯着自己,悄悄四处看一眼,目光与不远处的娴妃有一瞬的接触,她登时心惊胆战。 丈夫没有撒谎,真是这位不怕死的娘娘招惹上他们家,她又如何能告诉皇后,之所以决定居家迁入鄂尔坤河,为的就是避开这一位。 “皇额娘,等我打了猎物回来,咱们烤了吃。”公主兴奋极了,爬上马挥着鞭子就冲皇帝奔去,红颜紧随其后,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她骑马,想不到那个走一趟圆明园就晕车的小丫头,马术竟如此娴熟,红颜身上,还真有许许多多她想不到的事。 这一边大阿哥与其他皇室子弟列队恭迎圣驾,弘历骑马缓缓而来,但见女儿策马奔来,她一袭红装英姿飒爽,可身后头,却另跟了一个白衣女子,走近了才看清是红颜,皇帝也觉得十足新鲜。 大阿哥笑道:“和敬你不要来添乱,等下跑起来尘土飞扬,你就要哭了。” 公主将马鞭挥得嗖嗖作响,反驳道:“大阿哥可别看不起人,你几时瞧见我哭过了?”< 076 弘历受伤(还有更新 弘历膝下曾出生三个女儿,唯有和敬健康长大,且是皇后嫡出,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掌上明珠。此刻见她这般勇敢无畏,不输男儿的劲头,越发喜欢。朗声与大阿哥几人道:“只管去追捕你们的猎物,她不会妨碍你们,不要到头来连你妹妹都比不过。” 大阿哥扬了扬精神,顿时热血:“且等皇阿玛发令,儿臣这就去了。” 猎场中尘土飞扬,几乎看不清人的脸,皇后与诸妃高坐看台上,只看得见和敬一身鲜红十分亮眼,皇后不安地望着场下动静,但见皇帝一声令下,轰隆的马蹄声响起,扬起几丈高的尘土,连醒目的和敬都被融进沙尘里。 “皇额娘。”一声稚嫩的男孩儿童声,皇后心中不禁抽搐,昔日永琏也这样跟在身后叫唤,可现在儿子与她,已是阴阳两隔。 转过身,是纯妃领着三阿哥来,小童儿与他的哥哥并不相像,且更瘦小些,他乖巧地来向皇后请安,娇滴滴地说:“皇额娘,等永璋长大了,我也像大哥一样去骑马。” 纯妃上前向皇后行礼,她一贯沉默寡言,见皇后与三阿哥好声说着话,便不在边上站着,去到自己的座位,与旁人一同等皇帝归来。 看台上以皇后为尊,除去一众亲王大臣家的女眷,依次有贵妃、娴妃、纯妃、嘉嫔、海贵人、陈贵人、柏贵人、裕常在、张常在等等的坐席,独有贵妃的座位空着,她虽然跟来了,但禁不住车马劳顿,正歇在帐子里。 嘉嫔则见风沙太大,吩咐乳母将四阿哥抱回去,转身见皇后领着三阿哥说话,那般温柔亲昵,仿佛亲生母子一般,叫她心里不舒服。 再往座次上看,皇后之下,贵妃、娴妃、纯妃三位,挨下来就是她了,宫里嫔位的主子就她一个人,再往下海佳氏那些货色都不成气候,她们想越过自己只怕要等下辈子。而她往上这三位,不,算上皇后是四位,看样子也就纯妃的三阿哥算得上绊脚石,其他几人怕是这辈子生不出什么了。 嘉嫔想着,不禁心中热血涌动,可是见三阿哥与皇后那么亲昵,害怕皇后与纯妃联手扶持三阿哥,不自觉地就走上前,笑着与三阿哥说:“等我们四阿哥长大了,哥哥也要带着弟弟去骑马呀。” 三阿哥见嘉嫔伸出手,他倏地扭过头去抱着皇后的身子,小孩子的嫌恶之态众人都看在眼里,皇后只管拍拍他的脑袋权当没看见,更不搭理面前的嘉嫔,转身问纯妃:“方才怎么没出来,我还以为你也不舒服了。” 纯妃恭敬地欠身,淡淡地说:“三阿哥瞧见人多马多,有些害怕,臣妾哄了一阵子。” 皇后揉着三阿哥的脸道:“傻孩子,这有什么而可怕,瞧你和敬姐姐,那么点儿大就跟着骑马去了。”一面与纯妃道,“他明年就要上书房,就这一些日子还能贪玩,时常带他来长春仙馆,让和敬与他作伴,男孩子要更活泼些才好。” 纯妃听命,而三阿哥也不再纠缠皇后,乖巧地回到纯妃身边。嘉嫔早已悻悻然回座,她一坐下,海贵人就听见嘀嘀咕咕的声响,不必细辨也知道,又在咒骂着谁。 此时扬天的尘土沉淀下来,渐渐看得清眼前的一切,出猎的人们早已隐没在树林里,皇后抬眸看了看日头,盼着时辰快些过去,她的和敬能早点归来。但转念一想,有红颜陪在身边,突然就心定了,她知道不论发生什么,红颜一定会保护好和敬。 林子里,众人越走越分开,弘历今日只是来散心,让皇家子弟们出来跑一跑,并不打算要大干一场,正好和敬非要跟着来,他便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着女儿,生怕她在林子里出点什么事。 可远远地看着,总会把目光落在红颜的身上,没想到这小姑娘骑马的技术如此娴熟,就是在树林里穿梭,也毫不露怯。皇帝记得红颜是汉人,想到纯妃的诗书才情,人们常说汉家女子也就文墨强一些,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又哪里比蒙满女子弱? 和敬一心想要展露本领,好让那些宗室子弟对她刮目相看,这会儿心急顾不得是在树林里骑马,不断地勒紧缰绳抽打马鞭,想要它跑快些好寻找猎物,红颜一直在身后提醒她慢一些,和敬恼道:“你别嚷嚷,猎物都被你吓跑了。” 红颜只能闭嘴,小心翼翼地跟随公主,但是眼瞧着公主横冲直撞,恨不得上前与她同乘一匹马。 弘历带着人跟在后头,但若瞧见飞禽掠过,也会拉弓射猎,此刻箭矢便瞄准了停在树梢上的野雉,正拉满弓弦,忽然听见远处马匹嘶鸣,女儿的尖叫声随之传来,皇帝眉头一紧,丢下弓箭便策马追了过去。 和敬坐下的马正疯了似的直往前冲,红颜被吓得不轻,好在她马上功夫娴熟,策马加鞭跟上来,一个劲儿地喊公主夹紧马肚子收缰绳,可是和敬已听不见什么话,被马匹颠得七荤八素已经傻了。 弘历赶上来时,但见一袭白衣的红颜策马赶在了和敬身旁,探出身子抓住了她的缰绳,奈何两匹马根本没法儿保持相同的步伐,而和敬的马匹被突然勒紧缰绳,吃惊得掀起前蹄,几乎把整个身子站直了,和敬哪里还抓得住,身子往后一仰便摔下去。 这一幕看得弘历浑身紧绷,心几乎跳出胸膛,但下一刻竟看见白色的身影扑了过去,抱住了女儿的身体,两个人一同从马上滚落。 弘历早已下马冲了过来,果然看到红颜抱着和敬滚在地上,和敬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像是红颜先落地,和敬安然无恙地躺在她身上。 “皇阿玛……”公主看到父亲来,顿时大哭。 红颜吃力地睁开眼睛,心想总算没事了,可就在侍卫们走上前,她的马不知是不是踩到了蛇,好端端地突然嘶鸣惊跳,撒腿就朝人群冲来,而皇帝正背对着那里伸手要抱女儿,只听得众人大喊“皇上小心”,一声重响下,红颜看到皇帝的身子朝她扑下来,她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然而皇帝并没有受重伤,巨响声是马匹自己撞上了树干,弘历出于自保避让,才倒下压在了红颜身上,不过这一下他的胳膊也被树枝刮伤,而红颜因为重摔在地一时还未清醒,唯有闯祸的公主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浑身没一点伤处。 围猎并没有因为这一场闹剧结束,皇帝简单包扎了伤口后,依旧主持了整场春狩,皇后则带着女儿回营帐,并派人照看受伤的红颜,直等太医查看没有重创后,她才松了口气。 和敬一直在乳母怀里抽噎,皇后想要去抱抱她,和敬也因为太丢脸而不敢面对母亲,皇后无奈地看着女儿,她知道这件事还没完,太后那样爱惜皇帝,怎么可能不追究,她的女儿兴许还会受到惩罚,她的心肝宝贝在太后眼里,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 看台之上,妃嫔尚未散去,帝后没有让事态扩大,是不愿闹得人心惶惶,可有的人听见消息,却幸灾乐祸,海贵人亲耳听嘉嫔对身旁的丽云说:“她是不是以为女儿能骑马射箭,就能当儿子养了?” 海贵人听过嘉嫔无数刻薄的话,而嘉嫔似乎也从不忌惮被她听见,这种口说无凭的事海贵人就算去告状,嘉嫔也能抵死不认,那种话海贵人还真是轻易说不出口。 此时白梨悄然到身后,轻声告诉主子:“那个红颜没事呢,不过她救了公主一命,看来是要有大福气了。” 红颜福气与否,都是后话,眼下皇帝受了伤,才是头等大事。 行猎的队伍于当日傍晚回到圆明园,太后亲自赶来韶景轩,亲眼看过皇帝的伤口,一遍遍叮嘱太医要小心照顾,知道在围场时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狠狠训斥了吴总管,就差把皇后也连带算上责任。 然而祸头是在和敬公主身上,小姑娘战战兢兢来向祖母与父亲请罪,皇帝宠爱女儿,且他受伤和女儿不相干,但想要开口袒护,却被太后喝止。 太后似乎是忍了好久,今日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训斥孙女道:“这些日子你行为古怪,终日折腾些男孩子的事,仗着我疼你就无法无天,你是个女孩子,你是大清的公主,瞧瞧你的姑姑们,哪一个像你这样?从今天起没有我的旨意,不许随便出门,给我好好地闭门思过收收心。” 和敬一向乖巧体贴,二阿哥去世后,更是全心全意宽慰长辈,最近却不知不觉改了性子似的,这会儿被祖母训斥,竟抬起头顶嘴道:“皇祖母,女孩子怎么了,我们满人难道不是马上得天下?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呢。” 太后被噎着,气得变了脸色,皇后忙上前拦住了孩子,训斥她:“你昏了头,还不向皇祖母认错。”< 077 母女连心(三更到 弘历不得不起身,冷脸对着女儿,含怒道:“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你哪里来的胆子,立刻随你额娘回去闭门思过。” 他一面看向皇后,希望安颐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此刻若不这么做,太后下不来台,小孩子不懂事什么都能原谅,只是大家都在气头上,没必要把本无关紧要的事发展得不可收拾。 皇后果然会意,微微颔首,夫妻俩一切都在不言中。之后就向太后屈膝请罪,道:“是儿臣教导无方,皇额娘不要与她计较,儿臣这就把孩子领回去好好教训,皇额娘千万不要气坏身子。”说着话,她拉扯和敬一道跪下,小姑娘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又再次顶撞:“与额娘什么关系,都是我的错,额娘为什么要请罪?” 太后不住地摇头,看不透似的看着她的孙女,乖巧的女娃娃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若是从前,她早就扑到自己怀里来撒娇了,今天她这是撞邪了不成? “安颐,带和敬回去。”弘历语调听似冷冷的,但分明避开母亲,朝皇后递过温和的眼神。 皇后心中五味杂陈,她早有准备太后会责备和敬,可没想到这祖孙俩竟会闹得这么僵,她这会儿一个巴掌打过去,能把和敬怔住,也给足太后面子,可有意思吗?这是她的女儿,她不疼谁来疼,只怕在太后眼里,恨就恨和敬不是个阿哥。 “儿臣告退。”皇后向太后行礼,拽起女儿的手,和敬半推半就地跟着母亲离开,外头肩舆已经在等候,皇后却道:“你们抬着肩舆先走,我和公主走走,吹吹风。” 和敬木愣愣地跟着皇后,感觉到母亲牵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凉,小小年纪突然感觉到心痛,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韶景轩中,皇帝为太后端上一碗热茶,太后叹道:“你歇着吧,伤口不小呢,别大意了。” “皇额娘消消气,和敬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有主意的时候,儿子和安颐会好好教导她。”弘历耐心地劝慰着母亲,又忍不住为皇后辩护,“安颐才失去了永琏,朕尚且想起来便心痛,她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在煎熬折磨,难得她能打起精神周全所有的事,还请皇额娘对她不要太多苛责。便是她现在若宠溺和敬,也是情理之中,安颐贤惠聪颖,她不会把和敬教坏。” 太后知道儿子夫妻恩爱,她也从没打算破坏他们的感情,可她的儿子是大清的皇帝,想当初德妃娘娘如何费尽心血为康熙爷培养出最优秀的皇子,这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她盼着弘历能坐稳江山,盼着弘历能做一个不愧对先祖的明君。 “额娘如今倒成了恶人,皇后现在看我的眼神也和从前不同。”太后苦笑,“她一定是想,我望穿秋水地盼着她再为你生一个皇阿哥,她忌惮我、我猜忌她,情分大不如前。” 弘历忙道:“安颐不敢,额娘不可冤屈了她。” 太后红了眼睛,语调里透着悲伤:“儿子,我是盼着你们都好,与其说我无形中给了安颐压力,可天长日久,到将来束缚她的还是她自己。这条路你们不得不走,但若实在走不下去,就早早变通了才好,退而求其次,又何尝不可呢?” 弘历心里沉重,脸上带着微笑,道一声:“额娘放心,眼下还早呢。”说这话时,弘历不禁想到了红颜,今天若非红颜,和敬要有什么闪失,安颐才真正要绝望了。 去长春仙馆的路,要路过湖边最美的一片景色,若是平日母女俩散步,公主早就跑去采许多的花朵回来,亲手给额娘簪在发鬓上。可今天晚霞绚烂,大好的景色下,只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过,但皇后一直牵着女儿的手没有放开。 终于回到长春仙馆,里里外外的人都散了,和敬跟着母亲到内殿,她觉得自己会挨骂甚至会挨打,额娘从前教训二哥时,还是很严厉的。她一咬牙,自己跑去书桌上拿来额娘作画用的竹尺,含泪回到母亲跟前,双手奉上道:“皇额娘,是、是我错了……” 皇后轻轻一叹,眼中只有温柔,将竹尺拿开,屈膝蹲下与女儿平视,含笑问:“不怕疼吗,是要打手心还是打屁股?” 门外头,红颜正兴冲冲地来,听说皇后和公主回来了,她特地想来告诉主子们她没事,虽然背上疼得要裂开似的,但公主没受伤,她就满足了。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皇后再问公主要打哪里,她心里一紧,怪不得刚才千雅在门前劝她别进来。 红颜停下脚步,不知该继续进去还是退下,犹豫的时刻,伴着公主的抽噎,皇后很温柔地问着:“和敬你告诉额娘,最近是怎么了,华嬷嬷说你之前缠着她许久做得兔娃娃,好容易做成了,却拿到手就丢开,说什么再也不要玩娃娃。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吗,为什么不玩了,骑马射箭,就那么有意思?” “没意思,骑马颠得屁股疼,一点都没意思。”小公主哭着说,突然崩溃了似的,“可是她们都说,额娘没儿子了好可怜,以后会被其他娘娘欺负,我不要额娘被欺负,我也可以像二哥一样的。” 女儿的话,让皇后的坚强随着心一道碎了,可她不能对着女儿哭,她若不做女儿的依靠,不让她感觉到安全,难道要让孩子一辈子觉得因为自己不是儿子,就对不起母亲吗? “额娘一点都不可怜。”皇后把泪水忍下,小心擦去女儿的泪珠,将她满满地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屁股道,“别人的嘴爱说什么,咱们管不了,额娘只要和敬开开心心,就心满意足了。你二哥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他一定希望妹妹能过得好,希望额娘能过得好,咱们都要好好的,不叫二哥担心是不是?” 公主哭问:“永璋可以回纯妃娘娘那里,额娘为什么不接我到身边?” 皇后坦率地说:“是额娘不好,额娘有私心,你若来了皇阿玛就不能常常来,有你在跟前,皇阿玛会有所顾忌。额娘想和阿玛多待一会儿,就顾不得和敬,是我不好。” 公主却嚎啕大哭,把她憋了好久的心事都说出来,哭着恳求:“我听见乳母说,额娘是想再生一个弟弟,她们说要是这样,额娘的身体会吃不消,我不要额娘死。” 门外头,红颜捂着嘴已是泣不成声,进来看动静的千雅撞见,赶紧把她拖了出去,避开旁人给她擦眼泪,着急道:“你又傻了,好好的站在门口哭什么?” 红颜啜泣了片刻才平静下来,而内殿里皇后唤人送热水,千雅便丢下她过去伺候。进门才知道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后也是眼圈微红,她看到地上有竹尺,和其他宫女一样,都误以为公主挨打了。 只有红颜晓得,母女俩是互相说了心里话,平日那么可爱又骄傲的公主,心里竟有那么多委屈,二阿哥的死带来的悲伤,已经在宫里在园子里都淡了,却一直还缠绕在这对母女身上从未消失过。 公主挨打的事渐渐传了出去,太后本有心留意这边的动静,真听说孙女挨打,又实在心疼,打发华嬷嬷亲自来接公主去凝春堂,和敬起初不愿意,但一想到母亲说她不在这里父亲就会常常来,她不愿其他妃嫔从皇额娘身边分走阿玛,便顺从地跟着华嬷嬷走了。 皇后知道太后心里很疼孙女,只是今天的事来得急,又因为嫡子的事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剪断了这根弦,大家瞬间都变得不理智。把女儿送走她没什么不放心,但这样闹一场,实在觉得身心疲惫。 冷静下来,想到救了女儿一命的红颜,开口要问千雅如何,竟看到红颜已经站在门口,不免奇怪:“你怎么起来了,太医说你摔得不轻。” 红颜走近些,强忍着背上的疼痛,硬气地说:“奴婢没事呢,娘娘千万不要担心,林子里都是软泥草垛,一点没事。” 皇后上下打量她,脸色明明那么差,还非要装模作样,她慢悠悠绕到红颜身后,冷不丁往她背上轻拍一巴掌,红颜登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唇齿都打颤。 皇后训道:“还不快回去?难道是救了和敬,来向我邀功?” 眼看方才还浸透在悲伤里的娘娘,此刻已经那么冷静,红颜更心疼,垂着脑袋说:“刚才是想来邀功的,结果撞上您和公主说心里话,公主一哭,奴婢心都碎了。” “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心。”皇后笑她,“还心碎,怎么个碎法?” 可红颜的眼神那么真诚,分明就是在心疼自己,女儿的哭泣还绕在耳畔,她富察安颐还是有福的,老天好歹还给她留下个好女儿,这一刻才把眼泪浮出眼眶,但深呼吸后又坚强地说:“我的女儿,自然要我自己来疼,太后有太后的立场,我不怪她。” 红颜道:“公主说怕您被别人欺负,奴婢还记着宝珍姑姑的话,她当初叮嘱奴婢,往后除了伺候您,还要护着您,还要为主子防小人。” 皇后轻笑:“宝珍的话,你也信?”可她心里明白,这这话一点不错。< 078 嬉戏(还有更新 红颜执拗地说:“可奴婢答应过皇上,要一心一意照顾您,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奴婢都要护着娘娘。” 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脸,想到她舍己救下和敬,皇后心里万千感激,但面上只笑:“沦落到要你来护着我,是何等不堪了,你也不盼着主子好?” 红颜倏地捂了嘴,的确是,何必非要让娘娘落在不堪的境遇里,她一个小宫女能做什么呢,娘娘要一辈子都荣光万丈才好。 “红颜啊,谢谢你,倘若和敬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怕是真要活不下去。”皇后很轻声很轻地说后半句,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小心推了红颜,“赶紧歇着去,你养好了伤我才安心把你留在身边,别落下病根。” “娘娘,奴婢真的没事……” 虽然红颜嘴硬,但背上的伤实打实的疼,她一晚上没能好好睡,第二天皇后清早去凝春堂请安时,她才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好在皇后下旨这些日子都不许她出门,要安心把伤养好。 而红颜万万没想到,她救了公主的事不仅被传出去,连她阿玛魏清泰都受到了赏赐,甚至晋了一级官衔,谁能想是一个女孩儿为家里争来荣光。那些平日里嫉妒红颜得宠的,见她能舍命豁出去,也是佩服得不行,且不论她是否忠心护主,若是淡淡为了争宠,常人还真做不到这一步,不怪她能在主子跟前左右逢源。 凝春堂里,太后与皇后促膝长谈,昨晚婆媳俩并没有闹僵,但必然彼此心中有芥蒂,即便今天说了一上午的话,也不见得能解开心结。但皇后识得自己的分寸,在婆婆跟前,她除了孝敬太后外,再无别的立场,而她唯一的安慰,便是弘历待她好。 这一边,傅恒昨日因去为兄长奔波驻兵之事,没有随驾行围亦不在圆明园里当差,今早才得知公主遇险皇帝受伤的事,听说红颜伤的最重,他一清早就赶进园子里。此刻手里揣着伤痛的膏药,徘徊在长春仙馆外,皇后已经去了凝春堂,他大可以找人直接把这东西送给红颜,但上一次他这么做就被姐姐责备,可他也担心若是经由姐姐转送,只怕到不了红颜手中。 傅恒不可能长时间在长春仙馆外逗留,不得不离开后,在圆明园里转一圈,再回来时已经时近正午,那么巧遇上皇后归来,肩舆还未停下时,皇后就看到弟弟的身影,心中苦笑,自己有什么事都不见得他跑这么快,如今为了一个小姑娘,时时刻刻都在意着。 皇后将傅恒叫到跟前,不等弟弟开口便道:“她一切都好,不缺你送什么东西。这里虽是园子,也是禁宫的一部分,你不要总若出入无人之境,做好你的本分,难道你要一辈子做个御前侍卫?这点出息,我还不舍得把她给你。” 撂下这句话,皇后便走了,想她在马齐伯父临终前,说什么无法肩负家族,不要把担子压在她的身上,可那些话是只能对将死之人说,她怎么可能真正抛弃家族,怎么可能对兄弟们不管不顾,便是感恩因为这样的出身才让她到弘历身边,她也不能忘本。可也再没有比她更了解弘历的,对于娘家她富察安颐能做到哪一步该做到一步,皇后了然于心。 说话时,圣驾从韶景轩的方向过来,他走得怒气冲冲,似乎遇到不愉快的事,傅恒不敢再造次,目送帝后进入长春仙馆,他带着始终没能送出去的膏药离开了。 皇帝今日的怒意,不为昨日遇险更不是怪皇后没能好好教导女儿,而不等长春仙馆有消息传出去,九州清晏里机灵的人早就打听到,皇帝今天在书房里动了大怒,惹他生气的人,却是大阿哥永璜。 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甚少,只听说皇帝在书房里大声责备了大阿哥,大阿哥离开韶景轩时眼睛通红像是哭过,这会子传到嘉嫔耳中,她冷冷哼笑:“没娘的孩子好欺负呗,皇上往后可别想欺负我们四阿哥。” 一面说着,从乳母怀里抱过儿子,可四阿哥吃得多长得快,已经沉得不堪重负,她抱了抱就还给了乳母,揉着胳膊只喊酸疼。 丽云上来为主子揉捏,一面轻声道:“奴婢前阵子听见闲话,虽然过去好几年,可近来冷眼瞧着皇上对大阿哥的态度,像是坐实那些话。” 嘉嫔冷冷瞥一眼:“什么事,神神叨叨?” “您知道的,皇后娘娘进门前,富察格格已经生下了大阿哥,皇后能不能容得下这位同姓不同宗的侍妾暂且不论,可有人传说皇上是唯恐康熙爷当年的事重演,才……”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轻声道,“皇上的大伯父什么下场,都说因为背后有那位惠妃娘娘怂恿挑唆,如今大阿哥是没娘的孩子,将来无论如何也争不过其他兄弟,不过是个憋屈窝囊的大皇子。” 嘉嫔皱眉想着,心中一个激灵,道:“那皇上能瞧得上我们永珹吗?” 丽云摇头:“奴婢不敢说,您觉得万岁爷如何?” 嘉嫔不自信地晃了晃脑袋:“我心里明白得很,非要比一比,三阿哥怎么都是排在前头,更何况他还盼着皇后能再得嫡子。” 丽云问:“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嘉嫔面色阴沉,朝门前窗外看了一遍,压着声儿道:“既然如此,只能让碍着我们的人消失,等皇上就只剩下我的儿子时,他不喜欢也要喜欢。” 可嘉嫔上一回为了宝珍去除掉红颜,差点就把自己搭上了。不管是上头没拿到证据还是看在四阿哥的面上,她能逃过一劫是运气好,那么至少此刻说的这些,绝不能急于一时去办。皇帝正当壮年,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妃嫔产下更多的皇子,嘉嫔也不傻,现在走得太激进,只会让她的儿子在将来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另一处,同样听得大阿哥受责的事,纯妃正心无旁骛地写着扇面。 夏日将至,皇帝向来扇不离手,纯妃将平日他们联的诗抄录上,这才刚刚搁下笔,像是压根儿没听见贴身的宫女抱琴在说什么,只管吩咐:“取云南新贡的象牙扇骨来。” 抱琴见主子对外头的事毫无兴趣,便只好去取来扇骨。纯妃小心翼翼将扇面装上,可是好容易做成了,徐徐展开扇子时,却觉得她那一手娟秀的字迹,和这清俊的象牙扇骨并不相称。 抱琴在一旁看着,不自禁地脱口说:“这扇骨,像是配上一幅水墨山水的画,才好看呢。” 纯妃不禁看了她一眼,抱琴自知失言,赶紧闭嘴垂下了头。 “皇后娘娘精于丹青,不仅是宫里,整个皇室都无人能比。”纯妃摸着扇面,静静地说,“娘娘的笔墨值千金,我何来资格请她画扇面,而我的画,也不配在这宫里出现的。” 忽听得嘶啦一声,抱琴惊见主子把好不容易做成的扇子给撕了,沿着一条条扇骨,将精致的扇面撕得面目全非,她又小心翼翼拆出扇骨,用丝帕擦干净,让抱琴上前拿过,吩咐道:“锁起来吧,我不想再看见了。” 抱琴怯然问:“皇上每年都从您这儿取扇子,今年还做不做了?不如用墨竹扇骨来做,拿在手里又轻又凉快,这象牙的还沉呢。” 纯妃看着桌上的碎片,想到皇帝过去年年不忘问她讨一把扇子,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前挂的那串细珠蜜蜡,点头道:“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再写一副。” 春暖花开,距离炎炎夏日尚有些时日,但阳光底下待久了,一件薄衫也会叫人有几分烦热。转眼已是四月底,红颜的伤早已恢复,因她救了公主一命,皇后母女对她更是另眼看待,公主如今一来长春仙馆就爱找红颜玩耍。 对和敬而言,她既想常常见到母亲,又担心自己碍着皇阿玛来陪伴额娘,于是常常请安后,就拖着红颜去外头玩耍。 宫里就和敬一位公主,永琏死后她越发少了玩伴,女孩子不拘泥四书五经,最是天真烂漫的岁月,就该开开心心地玩耍,皇后自己没有圆满的童年,总是希望女儿将来不要有缺憾,比起让红颜陪着她,既然女儿喜欢,就乐得要她们作伴。 这日阳光绚烂,有几分初夏的味道,公主撺掇红颜陪她去园中小溪里捞蝌蚪,这样的事红颜小时候常常干,可带着公主去蹚溪水,她怕公主着凉或摔跤,犹犹豫豫地不敢答应。 但磨不过公主纠缠,到了从西峰秀色的泉水引出的小溪旁,边上有树木掩映,公主竟然直接甩了鞋袜往溪水里踩,乳母嬷嬷都没跟着,只有红颜一个人,她拦也拦不住,在岸上捧着公主的鞋子,不断地请和敬赶紧出来。 和敬踩到凉凉的水,一路过来的燥热都散了,哪里肯轻易上岸,又看到石缝里有小鱼和蝌蚪,兴奋地喊着:“红颜你赶紧下来,别捧着我的鞋子了,把琉璃瓶拿上,装了小鱼儿给额娘看。” “公主您上来,奴婢去捉好不好,您先上来。”红颜不敢。 和敬见她婆婆妈妈,没好气地撅了嘴,又一个激灵,便弯下腰掬了一把水就朝岸上泼,红颜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胸前的衣襟都湿了。 这狼狈的模样,让和敬看着好笑,便不断地用水泼红颜,红颜四处闪躲,正要求饶时,和敬被脚下的石头滑了一跤,扑通一下整个人跌进水里去。红颜吓坏了,穿着鞋子就跑下去,本以为公主这一下必然摔疼了要哭,没想到才靠近,猛地被清凉的溪水浇在脸上。 小公主的笑声比潺潺溪流还要动听,红颜想到前些日子还抱着娘娘大哭的孩子这会儿这样开心,自己也欢喜起来,脑中一热,也掬水泼向公主。和敬被浇得迷了眼睛,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陪她玩耍,两人年纪不过就差了五六岁,红颜比那些沉闷刻板的老嬷嬷有意思多了。她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大叫:“红颜你大胆,给我等着瞧……” 不远处,皇帝正带着几位大臣往西峰秀色来,为了端午摆宴的事,商议如何布置宴席。因这一次将请了各国使臣和大漠草原上的王爷们,特别是准噶尔部也要有人来,皇帝很重视这一场宴会。 一行人远远就听见笑声,在沉闷的禁宫里实在新奇,吴总管早早派人去打听,这会子回禀说是公主在前面玩耍,皇帝一时有了笑意,命其他人原地候命,他只带着傅恒过来。 红颜与公主浑身都湿透了,虽说日头底下温暖,终究不是盛夏,皇帝赶来时两人已经冷得发抖,边上也没有其他奴才跟着,傅恒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公主裹上,弘历瞧见女儿这么皮,又是担心又是欢喜,小姑娘自知玩过了头,娇滴滴地上前挽着皇阿玛的手说:“阿玛不要告诉额娘,额娘要训我了。” 弘历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脑袋,本想责备几句,但摸到小脸儿冰凉,担心她冻着,一把将女儿抱起来,让人领路到最近的殿阁好换衣裳。 转身时才想起红颜也在一旁,此刻定睛看,浑身湿透的小姑娘,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已渐渐长成的玲珑曲线显露无疑,她正羞涩地捂着胸口。 这一幕傅恒也看见了,他巴不得再脱一件衣裳把红颜裹住,可皇帝能直视红颜,他不得不避开目光,心里翻江倒海时,皇帝却说:“你也跟着去吧,这样回长春仙馆,实在不像样。公主年幼贪玩,你要有分寸,别做出叫皇后担心的事。” 和敬见红颜受责备,便缠着父亲道:“皇阿玛,我冷,我要换衣裳。” 弘历担心女儿着凉生病,便顾不得红颜,抱着和敬去附近的屋子收拾。红颜舒了口气,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忽然有人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她下意识地接过来,再抬头看时发现是富察大人,不过他来去匆匆,嗖地一下就跑开了。 等公主和红颜分别收拾好,皇帝已经离开去办正经事,吴总管就怕公主又贪玩,派了十几个太监宫女把她们送回去,结果小鱼儿蝌蚪没抓着,和敬和红颜被一道罚在太阳底下站着。 不过这样晒着太阳,身上的寒气几乎散尽,公主更毫无悔过之心,悄悄拉了红颜的衣袖说:“下次我们再去别处玩,圆明园里有好些有意思的地方。” 红颜看到公主脸上灿烂的笑容如此可爱,心里高兴,便眼眉弯弯地笑着点头答应了。< 079 朕也喜欢(还有更新 皇后站在窗下,见女儿罚站还不老实,面上却是宠爱的笑意。自从永琏死后,小丫头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今天她是没瞧见俩人湿漉漉的模样,但自己从小不能做不敢做的事儿,女儿却做到了。 回忆童年,皇后只剩下学习各种各样的本事,略长大一些便带着傅恒一道学,姐弟俩偶尔偷偷摸摸的嬉戏,或是尚未尽兴就不得不收敛,或是才有个主意就被大人察觉,虽不至于受责打,但代价往往是更沉重枯燥的学习。姐弟俩在一起的时光很短暂,皇后很快就出嫁,但与弟弟那几年,算是最快活的一段。皇后疼爱傅恒,比起其他兄弟更在乎费心些,也不是没道理。 她轻轻一叹,唤过千雅:“把她们叫进来。” 红颜跟着公主回来,小女儿一进门就扑进母亲怀里撒娇,喊着这儿疼那儿疼,说在溪水里摔了一跤屁股也疼,皇后被她揉搓得无可奈何,便吩咐:“往后每日让红颜跟着你,随你舅舅去学骑马,你是大清的公主,马上功夫怎么能不好。上回吓着了,怕你往后一辈子都不肯再骑马,这样不好。” 和敬眼中放光,欢天喜地地缠着皇后问是不是真的,皇后反问红颜:“每日陪公主一两个时辰学骑马,你可愿意。” 红颜连连点头,皇后又问:“识字吗?” “念过《三字经》《千字文》,家里没敢让多读书。”红颜应道。 公主却蹦跳起来,上前拽着红颜与额娘说:“不如让红颜做儿臣的伴读,乳母嬷嬷们都不爱听念书,每次都躲懒把我一个人扔在书房,有红颜陪着儿臣就能收心了,额娘好不好?” 这是皇后未曾想的,但转念一想,她既然默许了红颜多多与傅恒接触,不如让红颜也学些真本事,将来若有缘分做了富察家的女主人,没有学识也不成,不必像纯妃那样能吟诗作对,多识得几个字,也不怕叫人欺负。 虽然面对弟弟态度十分强硬,可皇后一直在为他铺着前路,便答应了女儿的请求,更严肃地说:“往后不论是念书还是玩耍,都要大大方方,你来与额娘好好说,哪里有不依你的?再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跑出去,就不是罚站了。” 公主根本唬不住,但知道往后有红颜作伴,欢喜极了,额娘说什么她都听,缠上来捧着皇后的脸颊,娇滴滴地说着:“额娘,我亲亲你。”竟重重地一口唆在母亲脸上,皇后一愣,心里满满地溢出甜蜜来。 永琏和自己没缘分,再痛苦也回不来了,这样好的闺女在身边,她还求什么,能不能再有孩子,一切随缘吧。 红颜见皇后与公主如此相亲相爱,只傻傻痴痴地笑着看,却不知有一个人在得到此刻皇后的决定后,高兴得一整夜没睡好。 隔天一早,傅恒来长春仙馆请安,领旨往后的日子教导公主学骑马,而皇帝因觉得傅恒可靠,一并让纯妃把三阿哥也送来,一则让她们姐弟亲近亲近,更省去再找人来教三阿哥的麻烦。 故而纯妃一早也来了长春仙馆,此刻看着傅恒行礼,皇后与之说了几句,自己也客气道:“三阿哥年幼淘气,不曾吃过什么苦,若是太过娇惯,还请富察大人多多包涵。只管好好摔打摔打他,男孩子成器才是要紧的事,皇上既然许诺了你,磕着绊着断不会追究,大人不必太多顾忌。” 皇后知道纯妃向来得体,今日这番话也是,可那毕竟是人家的儿子,她少不得嘱咐傅恒:“一切以三阿哥周全为重,和敬是脱缰的小野马,别由着她闹弟弟,三阿哥还小呢。” 傅恒领旨而去,本来纯妃若不在,他必然要说些感激姐姐这番安排的话,此刻唯有报以微笑,好在姐弟连心,皇后能体会他的快活,不久便要他跪安,自己留纯妃再说几句话。 长春仙馆外,公主带着三阿哥与红颜已经在等候,傅恒出门来目光却只停在红颜身上,压抑着兴奋心情,笑道:“娘娘说你骑术极好,有你在公主身边,我就安心多了。” 红颜笑着答应:“奴婢只是陪着公主,大人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奴婢。” 公主已经不耐烦,催促舅舅快些走,三阿哥性子弱,一直拽着姐姐的衣袖央求她别丢下自己。和敬本不大喜欢其他妃嫔生育的孩子,但三阿哥娇小可爱,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兄弟,见他如此依赖自己,到底生出几分疼爱。 他们才走不远,但见娴妃一行人从九州清晏来,和敬好不耐烦,可不得不端得礼数,与三阿哥一道上前见过礼,娴妃落落大方,知道他们要去学骑马,嘱咐要小心一些,目光一转落在傅恒身上,竟直白地问:“傅清大人几时离京,听说是举家迁入鄂尔坤河?二夫人不是才有了身孕,如何经得起颠簸?” 傅恒没有多想,应道:“多谢娘娘记挂,家兄自有安排,臣也不好多过问。至于离京的日子,端阳国宴之后就走。” 娴妃强撑着笑容掩饰自己的失落,想对傅恒说什么,又开不了口。边上和敬推了推三阿哥,三阿哥很聪明,奶声奶气地说:“娴妃娘娘,我们要去骑马了。” “是呀,赶紧去吧,可要小心些。”娴妃回过神,温和地嘱咐孩子们,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红颜的身上,之后见他们走远,看到傅恒与红颜的背影,恍然是从前自己与傅清的模样,她怔怔地看着出神,被花荣小心提醒,“纯妃娘娘出来了。” 纯妃一出长春仙馆,就看到娴妃在发呆,而她望去的方向,孩子们跟着傅恒往外走。 昔日纯妃在宝亲王生下三阿哥时,因先帝不豫,几乎没有人得空来管自己,在身边嘘寒问暖的是侧福晋那拉氏,她心里一直存一份感激。但娴妃的脾气似乎和她不相上下,纯妃无心与人亲近,娴妃本身也无法亲近,倒是两处都省心。 这会儿两人也是隔着老远对视一笑,就各自走开了。 且说自从红颜每天跟着公主骑马念书,常常一上午都不在长春仙馆,而傅恒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从之前与红颜说不过几句话,变成每日天南海北地闲聊。红颜本来就活泼,发现傅恒见闻广博,也很乐意听他讲,只是公主和三阿哥一直在身边,傅恒没有机会表白自己的心意,而红颜心思简单根本不会往那上头去想,傅恒见眼下的相处这样美好,也不愿轻易破坏。 但学骑马与念书不同,不需要长年累月的跟着师傅,皇帝对傅恒的期许也不仅仅是让他教导自己的儿女。 热闹的端阳国宴后,大漠草原各番邦的事有了定数,皇帝紧张了一个春天的神经稍稍放松些,五月中旬一日午后,皇帝来长春仙馆避暑小憩,见红颜端茶来,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道:“怎么瞧着,你像是晒黑了不少?” 红颜不禁赧然,捧着茶盘退后几步,皇后在一旁笑道:“天天一清早陪着和敬去骑马,和敬自己也晒黑了呢。昨天闺女还跟我说不想骑马,人人见了她都说晒黑了,她知道要漂亮了。” 提起女儿,皇帝展颜笑道:“那就别再学了,天气越发得热,入了秋再学不迟。朕也有差事要交给傅恒,让他再举荐一个人来教,朕也不能总把他拘在马场,你二哥去了鄂尔坤河,留在京城的一些事就让他接手吧。” 皇后听这话,心叹傅恒要失落,但看了眼红颜,她倒是毫无反应,反像是在乎自己晒黑了,偷偷摸了一下脸蛋。皇后不以为意地对皇帝道:“就照皇上说的,先停了吧。” 如此一来,隔天便是红颜最后一次跟着公主去学骑马,小孩子对此无所谓,反而畏惧暑天炎热,一如往日地在马场欢快地奔跑。 还是红颜有心,将那日溪水里嬉戏后,傅恒匆忙间递给她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归还,抱歉地说:“一直想着要还给您,莫不是带来了忘记这一茬,就是留在屋子里没带出门,今天是最后一天跟着大人学骑马,再不交还给您,下次不知几时能遇见了。” 傅恒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此刻柔软干净的帕子卧在掌心上,像是有淡淡的香气传来,红颜则温柔地笑着:“帕子奴婢洗干净了的,多谢大人。” 此时和敬策马而来,恰好看见红颜递过帕子给小舅舅,她怎知道红颜是归还,还当是红颜有心赠送。公主人小鬼大,宫里的孩子往往懂事更早些,瞧着红颜漂亮小舅舅英俊,两人很是般配,但她明白宫规森严,这事儿不能嚷嚷,便勒起缰绳调转马头,把跟随而来的三阿哥赶走了。 这日散了骑马的课,太后说天气炎热,这会儿跑了一身汗去书房闷坐对身体不好,一并连书房的课也停了,派人径直来将公主和三阿哥接去凝春堂。 红颜见公主阿哥有嬷嬷宫女拥簇,便与公主分开,自己先回长春仙馆去,虽然一路上避开日头走在阴凉地里,可耐不住日头毒辣,还是热得面上做烧。 经过湖畔时,远远看到皇帝与纯妃娘娘临湖赏荷,她见离得远,便没敢上前打扰,另择了小路绕开走。这一边纯妃笑盈盈说:“比起盛开的花朵,臣妾更爱这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模样。”可是皇帝并没有接她的话,她转身看过来,发现皇帝目光投向远处,那里匆匆闪过一道身影,但她没瞧见是什么人。纯妃又唤了声:“皇上?”< 080 小荷才露尖尖角(三更到 纯妃言有深意,笑问:“皇上喜欢什么?” 弘历怎会轻易露出心思,只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是你说的?” 纯妃并未看清那边是什么人闪过,她也素来不是吃味拈酸之人,便将目光重新回到荷花上,却道:“臣妾那日与永璋到长春仙馆请安,看到皇后娘娘画了一半的荷花图,娘娘似乎喜欢盛夏开满的景色。” 弘历道:“那是为太后所绘,太后喜欢热闹喜庆。”他展开手中的墨竹折扇,为纯妃遮挡烈日,说道,“站久了怕中暑,你若喜欢朕让人移栽在缸子里放到你院中,日日走那么远来观赏太辛苦。” 纯妃也不客气:“皇上早些派人送来,再过几日就要开满了。” 那日午后,就有花匠将荷花移入大水缸,一缸一缸地送到纯妃院中,妃嫔们都在九州清晏聚居,虽各自相安,但这样的动静少不得惊动旁人。或有人站在自家门前看热闹,或有胆大地去和纯妃套近乎一同赏一赏这皇帝的恩赐,可心里都明白,皇帝对纯妃恩重,非旁人可比,而纯妃胜就胜在她满腹的诗书才华。 女人们若是比容颜,胭脂水粉金银珠宝,可以堆砌揉捏出各色各样的美丽,但唯独这诗书,皇帝爱才,若是轻易在他跟前班门弄斧,在他看来可能只是邀宠的伎俩和丑态,遇上喜欢的人,尚能陪着说笑几句,若是平平淡淡的,怕就没有下一回了。 故而女人们纵然羡慕甚至嫉妒纯妃的才华,也未有敢轻易在诗书上与她攀比,所以这将荷花送到门前的恩赏,也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了。 可是对纯妃而言,她心中有皇帝,自然就会在意皇帝心中有什么人,此刻比起满眼娇嫩的花苞,她更在乎今天皇帝到底是把目光投向了谁,抱琴说她看见是个女孩子,可园子里那么多女孩子,皇帝平日也不见得多看一眼。皇帝虽然风流,但能入他眼的,绝非美色即可,年少时尚有几分血气方刚,如今他对女子的喜好,早已不是一副皮囊那么简单。 “罢了,反正早晚有新人来,太后都念叨好几回了。”纯妃清冷地一笑,让抱琴应付那些来赏花的妃嫔,冷冷地回房去了。 且说公主虽停了骑马,但书房里的功课并未拉下,虽然是女孩子,皇室对于公主的培养也十分看重,隔天还是如旧与红颜在书房念书。 夏日炎炎,小孩子很是坐不住,公主天资聪颖但少几分吃苦用功的心,诗书文章念过一遍就自以为通了,今日就因晨起在皇后跟前背书结结巴巴,被母亲责罚抄写百遍,今天闷闷地来书房,浑身的傲气,吓得先生都不敢靠近。 和敬抄了三四遍就坐不住,红颜在一边磨墨,本斜着眼看边上卷着的一本书,突然见公主发脾气了,她赶紧来哄着:“您好歹应付一些,娘娘若真的生气可怎么好?” 和敬揉着手指头,脑筋悠悠一转,笑眯眯问红颜:“你来抄一遍我看看。” “公主?” “赶紧坐下。”和敬按着红颜坐下,递给她笔,铺上宣纸,努了努嘴道,“赶紧的,让我看看。” 红颜无奈,便挽起袖子,一字一字把她并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文章誊写下来,红颜的字是母亲教的,小巧玲珑也算得上漂亮,和敬托着腮帮子笑道:“你与我一道抄吧,咱们混在一起,皇额娘也不会仔细看的。” “可是……”红颜明知道皇后最英明,什么事也逃不过她的眼睛,但是想着公主本就不可能真的抄写一百遍,皇后必然也无心重责,若是能哄着公主静心坐下来抄写,倒也是好事,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有红颜陪着,和敬多少能安分些,两人一起抄写果然快了许多,眨眼就攒了十遍,公主掰着手指头算:“再抄十来遍就成了,我跟额娘撒个娇,额娘不会生气。” 话音才落,公主脑袋上被折扇轻轻一敲,她恼怒哪个奴才敢对她动手,一回身却见皇阿玛站在背后,小人儿顿时乐成花,张开手要父亲抱一抱,撒娇道:“皇阿玛几时来了,皇阿玛上回来我书房,都是好久好久了。” 弘历抱过女儿坐下,看了眼边上紧张得浑身僵硬的红颜,又拿过她面前的稿纸,见到一笔清秀的小楷,不禁问:“你的字很不错,小时候学过?” 红颜垂着脑袋,惶恐不安地憋出几个字:“是奴婢的母亲,小时候教的,奴婢临摹的也是母亲的字迹。” 弘历颔首:“甚好。”一面在女儿额头轻轻一拍,嗔怪着,“胡闹,你额娘最厌恶弄虚作假的事,你还要牵连红颜,真真是欠管教了。快做好了,自己来抄。” 小公主软乎乎地依偎着父亲,抬起白嫩的沾染了墨汁的手,“皇阿玛,儿臣的手好酸好疼,我已经背熟了,背得很熟了,皇阿玛给我求个情可好?” 皇帝无心责备女儿,不过逗她玩一玩,看见红颜笔下工整干净,和敬却是龙飞凤舞,虽然公主的笔力比红颜更有书法气息,但如此潦草应对,根本没有静下心。他指责和敬的字不用心写,小公主却笑道:“不如皇阿玛写几个字,也让女儿临摹,皇阿玛把着我的手写可好?” 弘历欣然应允,随口命红颜磨墨,桌上铺开宣纸,公主趴在桌上,父亲握着他的手,缓缓写下几行字。红颜静心在一旁看着,一直听说皇帝的书法苍劲有力大气磅礴,她伺候在娘娘身边,偶尔也会看到几眼,但此刻握着女儿的手,写出来的字倒是温润平和,一笔一划都是慈父之心。 公主玩儿得高兴,娇滴滴说:“皇阿玛若是日日来陪和敬,女儿就能安心念书了。” 弘历嗔道:“先好好过了你额娘这一关才是。”一面责备红颜,“不可再替公主抄写,只当娘娘好糊弄的?” 红颜吓得屈膝请罪,皇帝却道:“何来的罪过,但你既是伴读,要敦促公主一心向学才是。把这些都撤了,陪着公主静心工整地抄写五遍送去给皇后,就说是朕的意思。” 和敬大喜,连声谢过父亲,弘历又教导了几句,便离了书房,红颜见平安无事,终于松了口气。 书房外,皇帝一时无处去,站在屋檐底下停了停,吴总管上前问:“皇上要不要去贵妃娘娘屋子里坐坐,贵妃娘娘早晨送来的绿豆饼,你尝了两块呢。”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却问:“朕原打算去何处?” 吴总管笑道:“来看看公主的功课,是皇上亲口说的。” 然而吴总管的笑意里,藏着他洞悉到的帝王心思。方才真正提起说要来看公主的功课,是说到皇后身边的红颜如今是公主的伴读,虽然是好些日子的事了,皇帝日理万机想不到也是有的,可今天听说是红颜伴读,他静了一会儿便吩咐来看看。 吴总管心里明白,到底是看公主还是看红颜,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可红颜是皇后身边的人,吴总管早就留心这个漂亮又多是非的小宫女,总觉得凭帝后的情意,皇帝就是遇见天仙,也绝不会动娘娘身边的人。 皇帝的心思不知飘去了哪里,便照吴总管的话,往九州清晏去与贵妃说说话。而这一边,等和敬回到长春仙馆,向母亲交了五遍工整的抄写,皇后听说是皇帝的意思,也就不好责备她,要紧的话叮嘱了几遍,让她洗手尝一尝贵妃送来的绿豆糕。 和敬吃着点心,说起皇阿玛握着她的手写大字,红颜有心把那些字收了起来,这会儿便呈给皇后看。皇后最熟悉皇帝的笔迹,一看这几个字就是迁就了女儿的笔力所写,弘历疼爱他们的闺女,是真心实意的。 “皇阿玛听说红颜小时候是临摹她额娘的字迹,儿臣就央求皇阿玛也教我临摹几个字。”和敬吃着点心,说道,“额娘,您也教儿臣写字可好,皇阿玛的字太难,我想学额娘的。” 皇后问:“怎么会提起红颜学写字的事?” 公主一高兴,说漏了嘴,说起红颜帮她抄写被皇阿玛撞个正着,吓得红颜不知所措,小公主也赶紧丢下绿豆糕,来哄母亲道:“皇阿玛已经骂过了,您不要生气。” 皇后本非易怒之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反来了兴致说:“我还没见过红颜写的字,你来写几个字我瞧瞧。” 公主在旁说:“皇阿玛说红颜的字很不错呢。” 看着女儿跑去和红颜一起铺开纸笔,皇后耳畔缭绕女儿的娇声软语,可是今天的话里,提起皇阿玛便有红颜,叫皇后心里觉得新鲜又奇怪,不知怎么想起前天皇帝说红颜晒黑了,这么多年了,难得见皇帝留心自己身边的人。 “额娘快来。”女儿突然跑来,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她也觉得自己多虑,红颜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好不容易天天有机会相处,还是到如今都没察觉傅恒的心意,她又怎么会动那些非分的心思。而弘历和自己的情分,他纵然多情,也绝不会碰自己身边的人。< 081 不懂事的小人儿(还有更新 九州清晏这边,圣驾大大方方去了贵妃的殿阁,六宫之中,皇帝无论喜欢旁人多少,总也惦记着贵妃,便是太后对贵妃诸多不满,他也明里暗里地护着。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唯有不敢欺侮病弱的贵妃,人家背后撑腰的何止是朝堂上势力日益壮大的家族,还有皇帝。虽然不知道皇帝喜欢这个病美人什么,终究无人敢忤逆天子。 这会儿弘历在高贵妃屋子里歇了半天,贵妃让人摆了小膳桌,请皇帝用些点心。 入夏之后朝务虽忙,可那些大臣也要避暑,先帝在位十三年,日夜勤政,连冬日封印后也常常见大臣出入宫廷,更不要说酷暑里没日没夜的光景。弘历登基后,虽然也勤勉于政务国事,但并未效仿先帝那般呕心沥血张弛无度,在他看来,先帝在位十三年,纵然辉煌,实在太短。 暑天苦夏,知了声声里常常催走人的胃口,弘历饮食略有些挑剔,自小养尊处优的皇阿哥,睁眼起就见惯人世间最好的东西,与其说给他好的,不如说给他合乎脾胃的,今日贵妃呈送到帝后和太后宫中的绿豆糕,清凉甘甜,皇帝就很受用。 这会儿一块块翠玉似的绿豆糕摆在白玉瓷盘中,弘历问:“太后那里,你可送了?” 贵妃颔首笑:“自然要送的,难道臣妾还嫌太后……”她把话咽下了,可没说的那些话的意思,皇帝必然明白。 弘历轻叹:“太后的脾气,你别往心里去,都看在朕的面上,你们什么心肠什么性子,朕心里都清楚。” 贵妃温婉含笑,也真真要这样的美人,才会从病容里露出几分妩媚,叫人心疼可怜。她请皇帝用茶,弘历浅浅尝了一口,笑道:“怎么你这里近来的吃食,都这样精致了,你最近爱上这些事?” “臣妾哪里会做什么糕点。”贵妃微微垂下眼帘,轻声细语,“都是一清早日头还未升起,海妹妹就来帮瑞珠揉面熬豆沙,赶着天亮送到各处,给太后和您,还有皇后娘娘的早膳添一件点心。” 弘历微微皱眉,但还是继续将半块绿豆糕吃下去,淡淡地问:“是海贵人做的?”他想起来之前海贵人做的糌粑,但那件事后来,他也没多留心海佳氏。 “皇上要生气了吗?”贵妃很直白地问,柔弱的笑容看着叫人心软,她道,“海妹妹并没有要哄皇上高兴的意思,是臣妾要她来帮忙,她半个字没有提要臣妾为她在您跟前邀功。” “几块点心,朕不会想那么多。”弘历道,“但此刻你每一句话都向着她,这么多年,朕还是头一回听见。” “这么多年,妹妹对臣妾体贴入微。”贵妃直言不讳,“这绿豆糕,本是听说太后这几日惦记着,臣妾才央求妹妹来帮忙。这些年,也是妹妹看着太后喜欢讨厌什么,都立刻来告诉臣妾,不然臣妾那么笨,更加要惹太后嫌恶。” “为了她,连对太后的大不敬也挂在嘴边,太后亏待你了?”弘历的话听着唬人,却悠闲地喝了口茶,贵妃见他这般,心里定了。 她知道皇帝对自己,并非单单的美色之好,年轻时热血冲动,把一眼相中的自己收在身边,或许是因为这张脸,但天长日久地相处后,皇帝喜欢来她身边,就是为了听几句心里话。 贵妃本没有这样的胆子,之前病了一场以为自己要死了,见到皇帝后说了些肺腑之言,皇帝彼时动容的神情就被她记在心里。但那次仅仅在鬼门关走一遭,有幸重回人世,之后难得见一面,贵妃试探着说一两句真话,哪怕是不好听,甚至是说太后挑剔自己,皇帝都没翻过脸,反而饶有兴致。自然贵妃也是仔细小心地拿捏着,一两句点到即止。 这是她绝不会告诉外人的事,连海贵人也不知道,在所有人眼里,她做个病弱的美人就好。四阿哥百日宴时,瑞珠曾劝主子赴宴,说皇帝对她的情意如何,主子自己最明白,一点不假。 弘历望着贵妃,可脑中却想着另一个人,他并不厌恶贵妃为海贵人邀宠,姐妹之间有这份情谊,在深宫里本是难得的事,但贵妃的真话在他看来也渐渐有了讨好迎合自己的味道,再往后怕是所谓的真话,也要费心去听。 “前阵子,朕被人质问做的一件事是否有意义,是否能让当事的人真正高兴。”弘历仿佛忽然来了兴致,说道,“那样的话,朕好久不曾听了。” 贵妃心里略紧张,面上笑着问:“是哪个大胆的奴才,又或是朝廷大臣?这话,臣妾可不敢说。” 皇帝见她自认不敢说,倒也是一分真,便笑道:“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人儿,你不必知道是谁,不过对朕来说,这一句醍醐灌顶。” “皇上的话听着,看来臣妾是无缘相识了。”贵妃心里明白,皇帝对她还没有失去耐心,可这两句话已经在挑明,她今天做的事,他不喜欢。这世上有比自己更真诚的人,可天知道,对帝王真诚,是要把脑袋捧在手里的,只能说那一位不怕死。 皇帝的脸色沉了半分,贵妃以为自己让帝王不悦,却不知他另有心思,说道:“的确无缘相识,毕竟朕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在乎。” 贵妃呆呆地听着看着,皇帝的话颇叫人费解,他分明很有倾诉的**,可压抑着什么也不说明白。贵妃自问,什么是更重要的人?皇后娘娘吗? 皇帝手里轻轻敲着墨竹折扇,面上是宁静的神往之色,没有了年少时的热血冲动,高贵妃清清楚楚记得皇帝当年搂着自己山盟海誓的许诺,虽然现在她身为贵妃这辈子到顶了,皇帝虽不曾辜负她,可他再也不会搂着自己,说那些叫人怦然心动的话。 “既然皇上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在乎。”贵妃鼓起勇气,面上是平和的神情,“皇上可要记着这句话,切莫辜负了那位重要的人。” 弘历爱听这一句,不仅不恼,更欣然含笑:“朕知道。” 贵妃见皇帝握着墨竹折扇不放,她晓得这东西出自纯妃之手,便道:“纯妃院子里的荷花要开了,皇上不过去瞧瞧?” 弘历有些懒得动弹,此刻吴总管悄然进门,苦笑着说:“皇上,嘉嫔娘娘在外头等着,说要请您去看看四阿哥。” 贵妃笑而不语,皇帝瞧着她,摇了摇头道:“大暑天的,让她回去歇着,去韶景轩把折子送来,朕不想挪动。” “瑞珠,为皇上整理书案。”贵妃应声吩咐身边人,又与皇帝对望,彼此会心一笑。 门外头,嘉嫔与吴总管又好生磨了一阵子,见里头的人真不打算见自己,只能气呼呼地离了。吴总管掏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正暗暗啐一口,见到远处嘉嫔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正与走来的一行人说话,他眯眼仔细瞧,竟是皇后身边的红颜。 这边红颜带着两个小太监奉皇后之命,来送贵妃一些东西,遇上嘉嫔他们也是恭恭敬敬行礼。可嘉嫔心情不好,甩了个脸就走开,她虽然不客气,红颜还巴不得别说话,等她一走开,就带着人继续往贵妃的殿阁来。 吴总管一面看着红颜走近,一面算计着如何应对,最后定下心,见到红颜听她说明来意后,就不等通传,径直把人带了进去。 皇后是因贵妃的绿豆糕,送来一些东西算作回礼,吴总管带着红颜进门时,皇帝刚刚在书桌前坐定。折子还没送来,他随手翻一本经书,贵妃端着茶还未走到书桌边,门前突然有人来,皇帝和她都朝门前望过来。 弘历乍见红颜,眸中微微一亮,恰好贵妃顺手摆下茶碗要去应对,转身的一瞬仿佛看到了什么,但是再回过头看,皇帝已经平平如常。 “贵妃娘娘送的绿豆糕,公主十分喜欢,说明日一早还想吃。”红颜笑盈盈地说着,“主子派奴婢来问问,贵妃娘娘这里可还有富余,主子拿这海岛血燕和您换绿豆糕。” 贵妃受宠若惊,笑道:“皇后娘娘真是要折煞我了,一点点绿豆糕值什么。”说着便吩咐瑞珠去准备,她们闲话几句,皇帝安静地坐在书桌后看着,等瑞珠送来准备好的绿豆糕,红颜拿了要回长春仙馆复命,行了大礼正要告退,皇帝忽然开了口。 弘历说着:“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和敬脾胃弱,不要只管哄她高兴,娘娘见她爱吃难免疏忽,你要从旁提醒。” 红颜忙应着:“奴婢记下了。” 贵妃前阵子的膳食,每天由皇后预备了派红颜来送,一来二回也算熟悉,她一直知道这小姑娘喜庆,一张笑脸看得人心里发甜,此刻好心情地看着红颜离去,忽然心里一咯噔,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皇帝的眼神,她倏地转过身,偏偏又错过了什么似的,皇帝显然是匆匆低下了头。 贵妃心里咚咚直响,皇帝面前往来宫女无数,她有这样不安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吴总管将红颜送到门前,笑着说:“天热,你路上小心,往后有什么事,也只管来找我。” 红颜欢喜地答应着,带着绿豆糕就走了,她这么简单的应对,反叫吴总管心里不明白,到底是红颜太聪明已经看透一切,还是她真的那么单纯,压根儿没听明白自己的用意?< 082 怎么配得上(还有更新 酷暑随着纯妃门前的荷花开败而逝,七月流火,太阳已不再毒辣辣地烘烤大地,圆明园中多草木山水,更比寻常处凉快一些。妃嫔们被暑热闷在屋子里整个夏天不大走动,如今园子里已常常可见倩影晃动,倒也热闹起来。 但不论寒暑,园中宫中的关防不可忽视,侍卫们这一整个夏天都没再见到娴妃娘娘到处逛,念着是否天气太热人家怕晒伤了如雪的肌肤,可现在凉快一些了,常遇见什么贵人答应,娴妃娘娘的身影却再也没出现。 六宫之中,皇帝这个夏天算得上雨露均沾,有头脸的几位谁也没冷落,就连嘉嫔也遇上几日的好,更不要说昔日盛宠的娴妃。可这个人太过深居简出,连纯妃都时常领着三阿哥到长春仙馆或凝春堂请安,娴妃一直推脱中了暑气,躲在屋子里不见人,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 七月初七乞巧,从先帝开始每年都在西峰秀色由皇后主持,是只请宗室皇亲热闹热闹的家宴,到八月十五前便要回宫里,一并伺候几位太妃太嫔共度佳节。 今日六宫至长春仙馆请安,皇后便要说家宴的事,妃嫔座次上,独有娴妃的位置空着,皇后不禁问:“娴妃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吗?” 她们聚居在九州清晏,本该互相照应,可娴妃几乎不与谁往来,皇后这一问,竟无人能回答。倘或问的是贵妃,海贵人还能说上一说,但贵妃此刻好好地坐在一旁,连她也不知道娴妃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面色不豫,吩咐红颜:“你去九州清晏走一趟,问问娴妃可好,若是身子无碍,叫她来一起喝杯茶。若是病着,请太医看过再来向我回话。” 红颜领命,向诸位娘娘欠身后,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去。 转眼红颜进宫就快一年,而大半时间都跟在皇后身边,她如今越发历练老成,虽然年纪小,可因地位不同带来的不同境遇,早已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什么都不懂不会的小宫女了。 红颜避开诸位娘娘,从座次后面退下,而贵妃正好坐在对面,将她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清楚楚。从五月起她就在意上了这个小宫女,但上回她来取绿豆糕后,有一两个月没见,今日再看到,像是把晒黑的肌肤养白了回来,身量也越发抽了条儿,窈窕的身子从眼前迅速晃过去,可还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她那张漂亮脸蛋。 贵妃心中暗暗想,放眼后宫妃嫔身边的人,不是上了年纪就是样貌平平,谁会放一个水灵灵的在身边,难道不怕皇帝来时被宫女所吸引,嘉嫔当年不正是凭着姿色,在西二所勾引的皇帝? 她抬眸看向皇后,又不得不叹服,皇后这般雍容绝色,还有宽阔的心胸,大抵旁人在她眼中,的确都不值什么。 红颜这边一路往九州清晏去,路上与富察傅恒相遇,那边侍卫从岔路口来,红颜还刻意停下等一等,到了眼前便说:“好些日子不见大人了,您现在重新回园子里当差吗?” 傅恒乍见红颜,且她还有心等自己过去说话,心里实在高兴。这个夏天他忙坏了,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晒成了麦色肌肤,黑黝黝的倒是显得更有男人气概,一见红颜便满心欢喜,连不怎么令人高兴的话题说起来,也少了几分怨怼,他道:“今日是来交接的,往后我就不再在园子里走动,皇上和皇后娘娘回紫禁城后,我也不进内宫了。” 红颜略有些可惜,但她说的是:“以后娘娘和公主想见大人,就不容易了,公主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那你……”傅恒想问红颜自己想不想见他,可这么久了,他们已经能随和熟悉地说说话,但还是没跨出那一步。上回见姐姐时,姐姐也叹:“红颜的心思太简单,她满心只想伺候好我。” “大人想说什么?”红颜笑靥如花,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能发光,看得傅恒迷了眼,又不敢死死地盯着人家,稍稍避开眼光,含糊其辞地说,“往后还请姑娘更费心照顾皇后娘娘。” “那是奴婢的本分,不过大人的心意,奴婢明白。”红颜笑着答应。 心意?傅恒有些激动,但理智很快就叫他冷静,什么心意,无非还是要照顾好皇后的话。 “奴婢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大人只管放心。”果然红颜的心思很好猜,她福了福身子道,“大人继续忙着,奴婢要去请娴妃娘娘。” 身后一位侍卫却道:“姑娘你看,那边过来的,可是娴妃娘娘?” 众人远远地看过去,一位宫女打着伞搀扶年轻的美人往这边走来,此刻几位娘娘都在长春仙馆,来者必然是娴妃无误,红颜立刻转身迎上去。 但在他们看到娴妃之前,娴妃已经望见这边的人,傅恒与红颜说话的模样,看得娴妃恍如隔世,可那个人连梦里都不肯来,这炎炎酷暑的两个月,他在鄂尔坤河过得可好? “奴婢参见娴妃娘娘。”红颜带着小太监来行礼,说皇后要她来问候娴妃,请她去长春仙馆喝杯茶。 “正是见姐妹们都来了,我也来了。”娴妃道,“你起来吧,这就去给娘娘请安。” 红颜站起身,含笑正视娴妃,娴妃却是眸中一亮,脱口而出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许久不见,你又长大了。” “娘娘您……不要取笑奴婢。”红颜赧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侧身让出道路来,抬手相请,“娘娘您这边走。” 娴妃在这边,其他侍卫规避,但傅恒还是上前行礼,娴妃望着他的身形,傅恒越长大和他的哥哥越相像,就更勾起她心中万千情绪,身子也禁不住晃动,花荣忙搀扶着,轻声问:“主子,您没事儿吧?” 红颜见娴妃脸色不好,花荣既要打伞又要搀着,便主动上前为娴妃打伞,花荣感激后,硬是推着她家娘娘离开了这里。红颜打伞跟在一旁,忽然想起富察大人,回眸朝他望一眼,微微一笑算作告别,可这笑容,却把傅恒看呆了。 来到长春仙馆,皇后见娴妃脸色苍白,不禁责备红颜:“我说娘娘若病着,就不要动身,让太医去瞧一瞧,你怎么还是把人请来了?” 红颜不能为自己辩护,这是伺候主子的规矩,她并不在乎皇后的误会,倒是娴妃有心,淡淡一笑说:“臣妾是半路遇见红颜,本就是看姐妹们都来向娘娘请安,臣妾也坐不住了。” 皇后看了看贵妃,有名的病美人如今也比娴妃强些,不禁道:“养好身子为重。” 之后说七夕家宴的事,茶水上了两回后,众人才散了,红颜随娘娘回内殿拆下沉甸甸的钿子,一面告诉她:“奴婢路上遇见富察大人,大人说往后不在园子里当差,回紫禁城也不进内宫了。” 皇后先是舒口气:“他在内宫行走,我本来心里就不踏实。”可是想到红颜,有心问道,“大人还与你说什么了?” 红颜不知娘娘话中另有深意,小心翼翼将发丝盘起,说着:“没说什么话,大人要奴婢好好伺候您,后来就遇上娴妃娘娘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听见皇后轻轻的叹息,不禁问,“娘娘,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皇后含笑看着她,摇头道:“没什么,现在一切言之过早,的确是急不来。”她心里念着,但愿傅恒从此飞黄腾达出将入相,可以冲破一切阻碍,把一个小宫女娶为正妻。 长春仙馆外,众妃散去后,或有人去园子里散步,或是结伴回九州清晏,嘉嫔匆匆去凝春堂接四阿哥,海贵人便与贵妃结伴,其他人都来行礼走远后,她悄声问贵妃:“娘娘方才一直盯着皇后身边的红颜看,您不认得红颜?” “怎么会不认得,只是……”贵妃有心将四周望了望,问海贵人,“你可察觉到,皇上近来有心事?” 海贵人苦笑:“一整个夏天,臣妾就伺候了一回茶水,说不上两三句话就叫嘉嫔撵走了,哪里还能察觉什么心事。”可她玲珑心,贵妃若非觉得有奇怪的地方,绝不会轻易说出口。 贵妃果然道:“娘娘身边那小姑娘,越长越好看,跟着娘娘,浑身的气质都不同了。” 海贵人不言语,贵妃继续道:“皇上近来越发重汉臣,前天还听说回宫后,要在乾清宫召满汉大臣广开言路,还封了一个江苏的贡生为国子监学正。” “娘娘,这朝政的事儿,臣妾可听不大懂。”海贵人含蓄地守着她的分寸。 贵妃笑道:“我想说,也许将来宫里汉家妃嫔会越来越多,我和纯妃也就不会再被人诟病了。” 海贵人神情稍稍黯淡,轻声道:“到底是汉人多,哪里像我们草原来的。” 贵妃忙抓了她的手说:“提起来才这样讲,不提起来我们姐妹有什么不同呢?什么汉家草原,我但凡还有一天好,不会叫人欺负你。这会子说的可不是这个话,我是想皇上他,有很要紧的心事没对人说,就怕这件事说出来,要掀起很大的风波。但愿是我多虑了,咱们可要小心应对。” 海贵人见她说的含糊其辞,知道细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好答应着:“我都听您的话。” 众人回到九州清晏后,皇后派太医为娴妃诊脉,但传回长春仙馆的话,却说娴妃身体并无大碍。可她气色差精神不好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皇后唯有吩咐太医仔细照顾,之后连太后问起来,也只说是暑天怕热,阖宫上下只有娴妃自己明白,她不过是害得相思病。 数日匆匆而过,至七夕乞巧,帝后侍奉太后在西峰秀色摆宴,这本是汉人风俗,但从先帝起就重视七夕,自然也是为了体现满汉一家。因七夕亦称女儿节,公主郡主们除了从太后这边得到赏赐,会聚在一起穿针引线点花灯,祈求福泽庇佑。 宫中只有和敬一位公主,宗室里年纪相仿的郡主倒是不少,可和敬连妃嫔生的阿哥都爱搭理,何况这些堂姐妹,她骨子里有中宫嫡出的傲气,但在长辈面前,并不会轻易表露。今日与堂姐妹们也玩得好好得,但宴至中旬,她就拉着红颜避开人群,到后山去了。 红颜本是要将娘娘换下的衣衫去收拾起来,却被公主带走,以为公主是贪玩,可到了后山,和敬却一本正经说:“好好的节日,非要和她们聚在一起,我还想虔心为额娘祈福呢,红颜你替我守着,别叫人来打扰我。” 听说是为皇后祈福,红颜立刻来了精神,守在会有人来的地方,好让公主虔心乞巧祈福,她依稀听得什么健康平安的字眼,知道公主最最在乎母亲,心里也默默祝祷起来,希望娘娘能健康,能再得一位皇子。 她嘴里轻声念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公主已经礼毕,跑出来看红颜在默念,便笑:“你是不是在求织女娘娘,给你赐个好夫君?” 红颜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公主您想哪儿去了?” 和敬坏坏地笑着,推她一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次我可是亲眼看见,你给我小舅舅送了手帕,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哪有女孩子给男人送手帕的?” 公主年纪不大却很成熟,终日和嬷嬷们在一起,听她们闲话嘴碎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会子笑嘻嘻地说:“你长得好看,和我舅舅很登对,不过你只是个宫女,大概只能给他当妾室。” “公主您误会了。”红颜不着急,笑道,“那手帕是咱们那次去捉蝌蚪,不是玩儿得浑身都湿透了吗?原是大人给奴婢,奴婢那天只是原物归还。” “这样啊?”和敬没想到。 “大人是您的舅舅,是皇上的国舅爷,那样贵重的出身,奴婢怎么配得上。”红颜一本正经地说,“好在您今天是跟奴婢说,若是与旁人说,给大人添麻烦不说,还会叫人觉得奴婢不安分。公主,奴婢是宫女,若有这样的私心,是大罪。” 和敬到底是小孩子,脸色一紧问:“真的?那我不再说了。” 红颜心里一松,正高兴时,闻到一股烧糊的味道,她转身一看,公主刚才出来的地方,火光冲天。< 083 打二十板子(三更到 宫中走水是大事,且是七夕佳节,遇到这样的事很不吉利,但祸已经闯了,上禀到帝后与太后跟前,说是和敬公主在那里玩火导致草木焚烧,虽然已经扑灭没有伤亡,长辈们还是难以置信。 家宴上宗亲们听说后山走水,已是人心惶惶,不可再把事情张扬给帝后丢脸,太后含怒压下火气道:“是谁跟着公主?先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把和敬送到我身边来。” 这边和敬被吓得不轻,好在没有受伤,华嬷嬷来接公主,忽见跟在她身边的是红颜,太后兴许也没料到会是她,只以为是平日跟的人,但此刻平息众人的惶恐要紧,华嬷嬷什么也没说,赶紧带着公主回宴席上,很快宴席那边鼓乐丝竹一切照旧。 “是你跟着公主?”和敬与华嬷嬷离去后,来了几个面生的太监,红颜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管点头答应下,便听那人冷声呵斥,“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再等太后发落。” 红颜目瞪口呆,已有太监上来拉扯,他们都是宫里掌刑之人,体格比寻常内侍高大许多,红颜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拖走了。 西峰秀色这边摆家宴,自然不能在这里打,红颜被堵着嘴,不知道自己被拖到了什么地方,看到几个太监摆下刑凳,她被重重地扔了上去。才要挣扎就被捆了手脚,红颜吓得魂飞魄散,而边上的人催促着,呼的一板子划过空气重重抡在了她的屁股上,紧跟着不喘气又是一板子,剧痛之下,她浑身抽紧,眼泪夺眶而出。 “等一等。”忽然有个太监赶来,与那掌刑的人耳语了几句,红颜疼得眼泪迷蒙,看到他们在上下打量自己,掌刑的便道,“我们这里等一等,你且去探探口风,若是真的打不得,我们也不想惹祸。” 那太监立时抛开,掌刑的人上来扯开堵着红颜嘴的布条,问道:“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红颜怯生生点头,身上的疼痛没有散去,还惶恐着下一板子要抡下来。 那太监是吴总管手底下的,把红颜挨打的事传过来,吴总管挑了眉毛,见上首太后正被公主哄得转怒为喜,便悄然到了皇帝身边,轻声道:“万岁爷,太后说要拖去打二十板子,跟着公主的人,是娘娘身边的红颜姑娘。您看奴才是不是,去把这事儿周全了?” 弘历蹙眉,问道:“怎么是她?” 吴总管笑道:“红颜天天陪公主念书写字,公主最喜欢她了。” 这句话不假,可触动了弘历另外的心思,他收敛神情别过脸去,平静地说:“你看着办吧,没必要惊动那么多人。” 吴总管拿捏着皇帝的意思,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皇后这边却因红颜久不回来,正吩咐千雅:“你派人去找找,红颜是不是迷路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可千雅还未转身,王桂匆匆回来,把吴总管那些话一模一样地告诉了皇后,皇后朝太后那儿看了一眼,心想若是她出面阻拦,太后万一不高兴怎么办,可是眼睁睁看着红颜挨打? 王桂忙道:“娘娘,不如让奴才去通融通融,未必要说是您的意思,奴才会看着办。” “赶紧去,这会儿只怕都打完了。”皇后担心地捏紧了手帕,二十板子打完,红颜必要十天半个月起不了床。 但这边实则才打了两下,掌刑的人没想到是把吴总管等来了,更是后怕打错了人要惹祸,红颜被搀扶着起身,见吴总管问她有没有事,抽抽搭搭地让自己冷静,使劲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说些什么话,吴总管便让红颜跟他走,而王桂也找到这地方来,见吴总管已经把事解决了,笑道:“多亏了吴公公,娘娘一贯心疼红颜,这要是打坏了,两处都不好说话。” 吴总管知道他是指太后和皇后两处,冷冷一笑:“你也该机警些,娘娘身边的人,可要仔细看好了。”说着便把红颜交给他,自己先走了。 王桂见红颜安然无事,舒了口气,但吩咐:“你先回长春仙馆去,哭花了脸也不好到御前伺候,这件事还没完,且等娘娘给太后一个交代。往后可要仔细了,你也太能来事儿。” 红颜擦去眼泪,被捆着挨打有多恐怖,她算是领教了,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王桂派了两个小太监跟着,把她先送回长春仙馆去。 家宴上,一场祸事有惊无险,宗亲们都是有眼色之人,谁会故意提起来找这个不痛快,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待热闹散去,这件事也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对太后和帝后而言,牵扯到了公主,少不得要教育一番,皇后为了红颜的事,也要给太后一个交代。她派千雅向吴总管传话,希望皇帝不要跟在边上,免得太后以为皇帝来护着妻儿,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于是家宴散后,皇后带着和敬送太后回凝春堂,皇帝这边本翻了纯妃的牌子,但走到半道上突然又改了主意,一声不响地转去长春仙馆。 红颜挨了两板子,虽然疼痛,不妨碍行走,回到长春仙馆冷静下来后,便要人准备热水茶点和醒酒的汤,预备娘娘归来休息。没想到皇帝先来,红颜在门前相迎,便闻见浓浓的酒气,皇帝径直朝门里走,吴总管吩咐红颜:“取醒酒汤来,皇上今晚喝多了。” 伺候更衣洗漱,为皇帝送上醒酒汤,四五个宫女太监一起伺候,红颜没觉得半分不妥。然而看着皇帝慢慢饮下醒酒汤,她不知道吴总管悄无声息地把其他人都屏退了,她以为身后还有别的人,实则就剩下自己。 弘历什么都看在眼里,包括红颜脸上惊魂未定的神情,喝了半碗醒酒汤撂下,淡淡地问:“他们打伤你没有?” 红颜一怔,赧然应道:“奴婢没事,只、只是打了两下,吴总管就来了。”说着话,脑中一个激灵,突然想到吴总管是皇帝身边的人,而皇帝提起这话来,显然他是知道的,那就不是吴总管来救她,是皇上派来的? “多谢皇上不罚之恩。”红颜还算聪明,忙屈膝谢恩,弘历要她站起来,很不在意地说,“太后并不知道是你,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也不应该,朕几次三番叮嘱你,不要由着和敬。” 红颜抿了抿唇,说道:“公主是想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虔心为皇后娘娘祈福,这样的心意,奴婢实在不忍辜负。” 弘历轻叹,只静静地看着她。 红颜想了想又道:“皇上一定觉得公主又胡闹贪玩,奴婢没资格说那样的话,可是皇上,公主很懂事很体贴,心里只装着您和皇后娘娘。”她说着,忙不迭又补充,“还有太后。” 弘历不禁笑了,那声太后略有些牵强,自然和敬是好孩子,但红颜跟在皇后身边,对于太后什么态度,他不想也知道。皇后是贤惠孝顺之人,对长辈没有可挑剔之处,但她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心思,而他的皇额娘自从做了太后,整个人都变了,皇后多少委曲求全,弘历全知道。 红颜又屈膝,恳求道:“还请皇上不要责罚公主,公主也吓坏了。” 弘历颔首答应:“朕不会罚和敬,但你也要保证不再陪着她闯祸,倘若太后真的动怒……”他顿了一顿,心中浮起异样的情绪,是道,“不要有那一天。” 原本的话,该是太后若真的动怒,皇帝恐怕也不好插手,但这话说出来,显得皇帝无能,或者说单单是一个男人无能,弘历没说出口,不着痕迹地带了过去。 “醒酒汤撤下吧,朕不喝了。”弘历道。 红颜上前来取汤碗,纤白的手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她微微垂着脸,能看见浓密如扇的睫毛合在眼眸上,轻灵灵的一动,引得弘历心中一颤。 但他好好地压抑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像年轻时第一次看到娇媚的嘉嫔就伸手去摸了她的手,更何况红颜最初让他在意的,并非她的容颜,皇帝喜欢她本本真真的心,和最清澈无瑕的笑容。面对红颜的一切美好,他只想静静地看着。 忍耐与克制,不仅是珍惜红颜的好,他更在乎皇后,也许红颜若是别处的人,他已经把人留在身边,可她是皇后的人,也仿佛正因为是在皇后身边,才出落得出这样玲珑剔透的人来。看着红颜离去,弘历心里明白,这样虚幻的感觉早晚有一天会过去,他绝不能伤了安颐。 寝殿内似有似乎的暧昧气息,红颜半分没有察觉,端着汤碗出来,迎面见到吴总管,已经不是刚才的失魂落魄,笑着说:“多谢吴总管来救奴婢,不然奴婢可就惨了,吴总管您等一等,奴婢给您沏一碗好茶来。” 吴公公看得愣眼,合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是在皇后的殿阁,这是皇后的人,皇帝轻易做不出来。要说跟着皇帝那么多年,哪一回不是喜欢上了就立时收在身边,对这红颜从春末到如今,点点滴滴不为人知的在意,叫他也磨得心痒,更猜不透捅破这层纸的日子会发生什么。 不久后,皇后归来,她半路上就知道皇帝已经在长春仙馆,这会儿进门见红颜迎在门前,便问道:“打坏了没有?”< 084 命中有贵人(还有更新 比起皇帝的询问让红颜感到无比羞涩,皇后这一句,直叫她暖了心,但毕竟是她带着公主做错事,又愧疚又后悔,低垂着脑袋说:“奴婢没事,娘娘放心,今晚的事本是奴婢不谨慎不小心。” 皇后嗔笑:“亏你还知道错,倘若像和敬那般倔强嘴硬,这会子再拖出去重新打二十板子。” 红颜一时分不清玩笑还是正经,略有些紧张,但皇后旋即便吩咐:“歇着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毕竟皇帝还在屋子里,皇后说罢这句就往内殿走,其他宫女客气地请红颜去休息,有她们跟去御前照料便好。红颜谢过众人要离开时,望见吴总管在寝殿门前看着自己,远远递过来客气的微笑,红颜欠身示意,可她也不傻,总觉得吴公公近来对自己越发得客气和蔼,想来想去,大概只有因为自己得皇后宠爱,才让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待。 这一边,皇后进门来,本想说说如何与太后交代今晚的事,如何教训了女儿,可微醺的皇帝喝了半碗醒酒汤也不见效用,懒洋洋地歪在窗下,皇后凑近些想看看他是否清醒,弘历就缓缓睁开双眼,伸出手轻轻将皇后拉到身前。 “怎么了?”皇后已察觉弘历气息里的暧昧,含笑道,“这会子再去纯妃屋子里还不晚,人家等着呢。” 可皇帝已经吻上她的唇,一手环过皇后的身体将她抱到身边,让她卧在软软的靠垫上,禁不住就伸手解开了妻子颈下的盘口。白皙的肌肤露出来,带着令他贪恋的熟悉香气,而皇后一路从凝春堂行来,夏末初秋的时节,身上微微有汗,本叫她心里有所顾忌,但在皇帝眼中,益发显得肌肤细腻滑润,他痴痴地唤了声“安颐”,便往**里堕去。 九州清晏里,纯妃着一袭象牙白的宫袍,裙摆衣襟连成一片水墨清荷,窈窕身姿盈盈而立在门前,比盛夏开在她院中的一缸缸真莲花还要动人。可惜这夏末的风,带着些许咸涩的潮湿气息,从西峰秀色归来时,还觉得一路夜风清凉,这会子却变得越来越烦腻。 她心里明白,是想见的人没有来,她更明白,与其说皇后半路截走皇帝,凭她对皇帝的了解,根本就该是皇帝自己突然惦记起了皇后。但不论是何种原因,几次三番地发生这样的事,纯妃也不愿白白遭人耻笑,合着她性子清静,就没有与人争辩的心吗? 抱琴见主子站了有小半个时辰,而皇帝那边注定不会再来,不得不上前劝说:“夜深了,主子歇着吧。” 纯妃的身子晃了晃,冷冷道:“便是谁越在乎他,他就越不在乎谁的心,横竖我这边放不开,他怎么待我也改不了我待他的心,是不是?” “娘娘,今天公主闹出那样的事,皇后在太后跟前周全,只怕皇上是担心皇后娘娘受委屈,这才改了主意去长春仙馆。”抱琴有几分主子平素的冷静,劝道,“明天皇上必然亲自来赔不是,哪一回不是真心实意的。” “你这样说,万一他明日不来,我岂不是成了被弃之人?”纯妃感觉到唇角有咸涩之味,原来不是夜风潮湿,是她落下的眼泪。 “娘娘气头上,这些话都不算数,只怕皇后娘娘也不愿皇上那样,从西二所到王府到紫禁城,只怕不信皇上几分真,也要信皇后娘娘的为人。”抱琴这话,仿佛是向着外人说,可句句肺腑,这么多年她这般旁观的人,比自家主子看得更清楚。 “我便想着明日他不会来,真的不来也不觉得难受。”纯妃终于挪动身子要回去,撂下一句:“可他若是来,便说我病了,唯恐污了圣驾,不见为好。” 夜渐深,静谧的圆明园中,仿佛已经忘却了七夕家宴的热闹,因恐打扰帝后妃嫔安眠,连蝉鸣蛙叫都会遭到驱逐,红颜匆匆觉得这样虽然清静不少,可太过刻意,反而让人觉得少了几分自然的乐趣。 这会儿红颜正酣睡,受了惊吓身心疲惫,本以为要一夜难眠,没想到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但梦中不小心翻身压在伤痛处,生生把她从梦里疼醒。 正好千雅夜里交了班归来,听见红颜喊疼,点了油灯来看,却是半梦半醒的人正揉着挨打的地方,有了亮光红颜渐渐清醒,千雅便道:“我给你瞧瞧吧,擦些药酒也好。” 红颜呜咽了一声:“不要紧,只打了两下而已。” 千雅翻腾着找药酒,说道:“那板子都是实心的,我从前看人挨过打,一棍子下去人就懵了,三四板子便鬼哭狼嚎,可再打几下又没声儿了。你若真挨了二十板子,要是还有口气,这会子就该太医来给你瞧,还不羞死你。” 说着话,已经找来药酒,将油灯搁在床边,硬是翻过红颜的身子,在她的扭捏挣扎下褪下了亵裤,果然细皮嫩肉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两处发青的地方几乎就要破皮。 清凉的药酒突然洒在肌肤上,红颜身子一抽搐,千雅紧跟着便上手揉散药酒,那么私密的地方被人触碰,纵然是好姐妹,也把红颜羞得浑身发烫。她呜咽着:“倘若是太医,我就一头碰死吧。” 千雅拍了一巴掌:“瞎说什么死不死的。” 红颜疼得差点喊出来,可突然觉得委屈,蒙在枕头里嘤嘤哭泣,千雅见她真的伤心,愧疚地问:“是不是弄疼了,你忍一忍,揉散了就好。” 伤心的人好一阵才冷静,千雅上罢了药酒,去洗手换了衣裳回来与红颜一道躺下,便听她说:“进宫前阿玛就说,在宫里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跟了娘娘后越发得意,好像就把这话忘记了。现在想起来心里慌得很,咱们终究是奴才是宫女,哪怕娘娘再疼爱,不知哪天在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就没命了。” 千雅叹息:“今日若非你,随便哪个宫女太监被拖出去,二十板子是逃不掉的,命大的歇几天没事,身子弱一些,活活打死也有。主子们虽然都好性,可也有恼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了脾气,回过头真发现谁为此丧了命,难过几天也就忘记了。那回你被嘉嫔折腾,我不敢站出来承认,就是觉得要紧时刻没人会来帮我,我还不想死呢。” 千雅又说:“红颜,咱们往后可要更小心,你看你离了娘娘就出事,还是寸步不离为好。” 红颜答应着,千雅翻过身自言自语:“你真是命好,遇上吴总管手下的人认得你,看来我们还是张扬些好,人人都记得住脸了,往后有什么事也能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 值了半夜的人已经十分疲倦,说话带着困意,红颜见她的气息越来越安稳,便不想再吵她。而身上揉了药酒,舒坦许多,也翻过身去闭上眼睛要睡,可还记着千雅的嘀咕,想到吴总管今天救了自己,再想到先头皇帝在寝殿对她说的话,这会子突然又奇怪,到底是皇帝救了她,还是吴公公救了她? 而千雅还说,上次嘉嫔发威,她害怕没人来救自己不敢站出来,红颜却记得她被人摁着几乎绝望时,看到的是皇帝的身影。再往前些时候,二阿哥没了那几天她在长春宫捧着茶碗冲撞了皇帝,险些被拖下去发落,也因为皇上一句话幸免于难。 “怪不得奶奶说我是好命,命中有贵人。”红颜呢喃着,惊恐不定的心越发平静,想着进宫后的一路遭遇,她遇见的好人遇见的好事,远远多过这些委屈,而如皇上说的,至少往后她不要轻易陪着公主胡闹,可以避开许多祸端。 红颜的性子毕竟是开朗乐观的,隔天一早去皇后跟前,又已经活蹦乱跳,反是皇后担心她的伤,而公主一早来请安后又要她陪着去书房,路上拽着她亲热地说:“下回我一定救下你再走,昨晚我被吓傻了,还害你挨了打。红颜你别记恨我,我真怕你往后不肯陪我玩儿。” 堂堂公主说这样的话,让红颜惶恐不已,但正如她对皇帝说,不要单单以为公主是胡闹,她打心眼里喜欢公主,这样孝顺母亲满心都装着爹娘的好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勤政殿里,皇帝散了朝回韶景轩,吴总管说起给纯妃送去的东西,皇帝却问他今日谁陪和敬去书房,听闻还是红颜,皇帝露出安心的神情,之后才吩咐:“朕用过午膳去纯妃屋子里坐坐,你去传话。”他一面拿出纯妃制的墨竹折扇,故意在扇面上撕开一道口子,然后交给吴总管,“就说朕的扇子坏了,劳她再做一把。” 可等吴总管捧着扇子来九州清晏,却吃了闭门羹。 另一处嘉嫔与几位贵人、答应站在门前看光景,她嗤嗤一笑:“回回都这样,冰雪做的人也要火气大。”避开旁人后,单单与丽云则说,“就是不知道长春仙馆里到底住了什么神仙,难不成那里又多了什么小仙女儿?”< 085 纯妃伤心 丽云轻声道:“主子可还记得皇后身边那个叫红颜的宫女?” 嘉嫔冷笑:“怎么不记得,这不见天跟在皇后身边吗?” “昨晚就是她跟着公主去玩火,太后说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后来吴总管和长春宫的王公公先后赶去救她。”丽云阴沉沉地说,“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吴总管几时对什么人这样上心,却不知是看在皇后面子上,还是另有别人的指示。” 嘉嫔眼皮子微微跳动,她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个地位,她对类似的事就最敏感,早就看红颜那漂亮的小丫头不顺眼,这下子更认定了是个小狐狸精,恼怒道:“不知是她自己勾引皇上,还是皇后的意思,皇后难道瞎了不成,能让自己身边出这档子事?我看她就是自己勾不住皇上的魂儿了,弄个小妖精在身边。她才死了儿子呢,这就把长春仙馆里弄得乌烟瘴气,实在不要脸。” 嘉嫔气哼哼地直往屋子里冲,似乎在问丽云如何办才好,丽云合上门后对主子说:“太后最忌讳有人威胁皇后娘娘的地位,贵妃娘娘她轻易动不了,一个小宫女还不成吗?” “可我去挑拨皇后主仆,太后能信?”嘉嫔口中虽这般问,心里却想,这事儿没人去捅破,天知道长春仙馆里做什么勾当,万一哪天皇后的肚子又大起来,又生了嫡皇子,说不定如丽云说的,自己很可能和那富察格格一样,年轻轻就莫名其妙地死去。 想到这里,不免心头一紧,扑到摇篮边看酣睡的四阿哥,目光锐利地吩咐着:“你去盯,几时那小妖精去太后那里办差,我们就跟在身后,等她离了咱们就提几句。” 然而开始瞩目皇后身边有这么个漂亮宫女的,又何止嘉嫔一人,贵妃早已察觉皇帝的心思,甚至锁定了是红颜,可她一直冷静旁观,连对海贵人也没清清楚楚地说。 至于纯妃,曾亲眼见过皇帝把目光投向别处,她纵然不知道闯进皇帝眼睛和心的是什么人,可昨晚皇帝改道去长春仙馆而将她撇下,勾起纯妃所有的不悦,那天赏荷时的事,便浮上心头耿耿于怀。 皇帝昨晚失约纯妃,且不久前就有过这样的事,自知必然惹恼佳人,今日少不得亲自来赔不是。而吴总管先吃了闭门羹,皇帝虽不至于被挡在门外,可进了门纯妃自称卧病背对着他,并不说什么矫情的话,只是冷冷地不愿相见。 弘历说尽了哄人的好话,又许诺许许多多的事,可纯妃不为所动,皇帝难免不高兴,语气略冷地说:“可是要朕日日哄着你才好,这几日都宿在你身边可好?” 这话若换个语气,听着自然暖人心,可皇帝那一股子负气的态度,纯妃的性情如何能接受,一时更伤心,背对着皇帝道:“皇上这样做,外人看来是为了哄臣妾高兴,是大大周全了臣妾的脸面,可臣妾从来不活给别人看,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就好。皇上若是不情愿不甘心,根本不必这么做,臣妾不想看您为了哄人而留下,臣妾怎知您是为了臣妾,还是做给别人看。” 抱琴听了直皱眉,眼看着皇帝起身离座,她上前解释道:“娘娘说的都是气话,娘娘怎样的性情,皇上最了解不过了。” 谁知纯妃反命抱琴退下,斥责她:“难道我还要你替我求不成?” 弘历已经十分不悦,可的确是他先做得不好,再说负气的话只会闹得更不堪,便只道:“好生歇着,要什么让抱琴去韶景轩与朕说,朕先离了。” 撂下这一句,皇帝真的走了,门外吴总管也是无奈,不过宫里那么多娘娘,还真不缺纯妃一人,反正皇帝对谁都有几分情意,他来哄是心意,若这样一闹,早晚还是纯妃先服软。其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倒是纯妃性情中人,哪怕最后不得不低头,也必定要把话说清楚。 这一闹,皇帝也没心思去见别的人,离了九州清晏便要回韶景轩,直觉得去长春仙馆也十分尴尬,便与吴总管道:“这几日不必呈膳牌,朕清静几天。” 说话时,远远听见笑声,做父亲的一下便认出是女儿,弘历心中一动,却不知是为了见和敬还是为了见另一个人,只带了吴总管朝那边走去,果然看到和敬在花丛里忙碌,已是摘了满手的木槿花。 忽地从旁边探出漂亮的身影,红颜没看到圣驾过来,还冲公主说着:“公主来这里,这里开得更好。” 可和敬已经瞧见父亲,欢喜地奔上来,嚷嚷着:“皇阿玛,我摘花给额娘送去,您一道去吗?” 弘历嗔怪着:“这个时辰怎么不在书房?” 公主道:“皇祖母说儿臣昨晚吓着了,今天不要太用功。” “你还好意思说吓着了?”父亲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一扣,但还是搂在怀里,举目看向红颜,无奈地一笑,“你天天跟着公主,皇后身边的事谁来做?” “还有千雅。”红颜应道,但旋即灿烂地一笑,双手捧着花朵道,“这就要回去了,娘娘看到公主摘的花一定高兴。” 皇帝刚刚受尽了纯妃冷漠的背影,这会子花团锦簇下的纯真笑容,直叫他心中一暖,可他心中有所顾忌,也不愿红颜读懂自己的眼神,就匆匆避开了目光,而后道:“朕与你们一道去长春仙馆。”更是拉着女儿的手说,“你告诉皇阿玛,哪里的花好看,阿玛也给额娘采一束。” 这可把和敬乐坏了,满心以为父亲是为了母亲,却不知这短暂的一段时光里,父亲的心思另悬在旁人身上。但这光景不论是谁看上去,都只是父女天伦之乐,压根儿没红颜什么事。 回到长春仙馆,皇帝见了皇后也安心,果然没有人比安颐更能体贴她,便索性留在长春仙馆,之后三四日亦不曾离开,反而弄得九州清晏这边,都看纯妃的笑话。 且说纯妃向来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可那只是她表面的态度,心里终究在意,这事儿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把皇帝从自己身边推开,还要饱受非议和嗤笑,骄傲清冷的人承受不住,竟真的病了。 这一日,有亲王福晋进园子请安,皇后与她们在一处说话,太后因不爱人多,皇后只派了红颜替几位福晋行礼,并送来孝敬的礼物。 红颜如今历练多了,交代事情简明扼要,太后听了也不禁道:“到底是皇后调教的人,模样水灵脑袋瓜也聪明,不像其他宫里来的人,一件事反复说上几遍也不得要领,还耷拉着脸,看着就不愉快。” 红颜不敢得意,谦卑地行礼告退,可她前脚才走,嘉嫔就虎视眈眈地跟了过来,抱着四阿哥来给太后解闷。四阿哥这孩子也是有趣,平日里或哭或闹不好伺候,偏每每来了凝春堂就乐呵,对太后来说便是与这孩子有缘,纵然不喜欢嘉嫔,如今也多了几分客气。 太后逗着孩子,嘉嫔坐在一旁打量屋子里的陈设,看到一堆刚刚送来还没打开收拾的礼盒,知道今天有福晋进园子请安,便笑道:“方才臣妾进凝春堂,瞧见一位漂亮小姐离去,不知是不是哪一府的千金,可惜没遇上说几句话。” 太后道:“你怎么不认得,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嘉嫔哦了一声,啧啧道:“果然是娘娘身边的人,模样都比别处的水灵些,也不怪皇上日日在长春仙馆,姐妹们该有自知之明。” 太后抬眼看她,觉得嘉嫔话里有话,微微皱眉:“你怎么想起来提这些?” 嘉嫔露出胆怯之色,小心翼翼地说:“九州清晏这几日常有太医出入,纯妃娘娘病得不轻,听宫女们说是前几日与皇上闹得不愉快,自然不是皇上的不是,但娘娘病成那样了,皇上连眼皮子也不抬,莫说纯妃娘娘寒心,臣妾们心里也空落落的。” 太后想一想,她也知道皇帝这些日子都在中宫,本觉得是极好的事,可从前绝不会闹得其他地方不太平,而且最近比起在中宫逗留,太后更希望皇帝能雨露均沾,好让妃嫔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门外头,华嬷嬷从偏殿把抄经的海贵人领来,两人贴着门听里头嘉嫔的话,之后又悄然退回偏殿,华嬷嬷轻声道:“嘉嫔娘娘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几时轮到她来挑拨中宫的事,太后也是好性,竟然听她说这么多。” 海贵人不敢说太后的不是,但嘉嫔的心思她很明白,与华嬷嬷道:“她这几日都算计着,说娘娘身边是不是另有别的人勾着皇上,您知道的,她总是胡思乱想。” 华嬷嬷却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她本来就觉得皇后很奇怪,为何身边留年轻漂亮的宫女,而皇后绝不可能默许自己的人勾引皇帝,嘉嫔的存在就是当年梗在她心里的刺,那她这么做,难道是自己默许将来发生些什么不成? 海贵人见嬷嬷若有所思,想起贵妃曾提到觉得皇帝另有心事,海贵人也希望这暧昧的事儿早一日明朗起来,不管添什么样的新人,日子照旧要过,何必像现在这般互相猜忌,弄得是是非非。便道:“与其让嘉嫔挑拨是非,嬷嬷不如先弄清了才好。”< 086 甜香(还有更新 华嬷嬷细细一想,摇头道:“贵人心中不在乎,才觉得这事儿越明朗越好,可在乎的大有人在,若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您觉得咱们去挑明,合适吗?横竖嘉嫔自不量力,若真惹怒了皇后娘娘,娘娘好有个人出口恶气,嘉嫔也是自食其果。” “嬷嬷的话有道理,只是……”海贵人神情略黯淡,笑道,“我心里何尝不在乎呢,就是在乎,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又让皇上动心,明白自己输给什么样的人,才能心服口服不是?” 这样的话嬷嬷无从安慰,却想到皇帝这些年几乎没怎么有新人,从娴妃最后一个进门后,没有因真正动情而留在身边的新人。大概是随着年龄增长,年少时的血气方刚淡了些,如今更懂得身边人的体贴温柔,而那些娘娘们都从十几岁含苞待放出落成盛开的花朵,知道女人真正的美,年纪小的也就不大爱入眼了。 此时门外有动静,华嬷嬷和海贵人到窗下看一眼,见嘉嫔得意洋洋地离去,像是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嬷嬷与海贵人对视一眼,海贵人道:“我回去再打听打听她说些什么,嬷嬷这边看太后的态度吧,反正都是那些事,最好结果体面漂亮,太后省心皇上高兴,其他人也能不伤心,就再好不过了。” “说起伤心,纯妃这一闹有些日子了,难得皇上如此硬气,竟真不去看一眼。”华嬷嬷叹息,“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九州清晏中,又有太医来为纯妃诊脉,她心气郁结又着了凉,虽非大症候,可若一直不见好,再好的身子骨也要折腾坏了。可韶景轩除了吴总管隔天来问候请安,皇帝不曾来看过一眼,便是吴总管来,每回说的话都一样,字字句句都是敷衍的味道。纯妃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如此更叫她伤心。 若是从前拌个嘴,皇帝气恼了惩罚她,也是三两日就好了的,这一回拖了这么久,自己都病了也不见人家回头,纯妃心里一层层凉下去。她明白昔日的情分已经淡了甚至不在了,必然是他心中另有别人代替了自己,又或者他一直以来都不是真情,不过是把自己当玩物,如今厌烦了自然随手可弃。 可纯妃心里只有弘历一个人,不知道其他女人如何看待帝王的存在,在她心里一直是丈夫,是此生爱慕的唯一的男人。也正是如此,她才不甘心才放不下,甚至对抱琴说:“我若就这样去了,他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眼看着纯妃身体一日不如日,韶景轩里明明知道可无动于衷,皇后看在眼里也着急,若单纯像贵妃那般病弱之人,固然病故了也是宿命,偏偏皇帝和纯妃闹僵了在前,而后久病皇帝不过问,她有个三长两短若传出去,就是后宫的笑话,是帝王的无情。而这件事的起因,也是那晚皇帝突然改主意,来长春仙馆住下。 红颜和千雅跟着娘娘,也见她时不时叹一声,但韶景轩没有动静,那就是帝王的态度,皇后若做得太过,一来像在责备皇帝的无情,二来纯妃也未必领情,皇后只能命人如昔日对待贵妃那般照顾着,自己也未踏足九州清晏,大不了将来出了事,她和皇帝一同承担责任。 九州清晏里的妃嫔见帝后这般态度,而皇太后一贯对汉家妃嫔不甚喜欢,虽不至于要纯妃去死,但这事儿皇帝虽有不对的地方,她一个妃嫔何来的资格与皇帝较量,折腾到这一步,还不是自己作的。于是谁也不管,盛夏时还得到一缸缸莲花搬进院子里的恩宠的人,这会儿门庭清冷,甚至有人惦记起,纯妃能不能熬过回宫的日子。 又过三四天,病人已面黄肌瘦,抱琴每日把药灌下去,但心病还须心药医,自己个儿若不想活,谁也拦不住。亏得三阿哥每日“额娘额娘”地喊着,纯妃竟不为所动,抱琴渐渐心灰意冷,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转眼已在七月下旬,园子里各处开始收拾东西,预备迁回紫禁城。这一日,江南新贡的纸笔送到长春仙馆,皇后道:“何不送去紫禁城,咱们又要多一件行李,直接打入箱子里吧,我这几日也没心思写字作画。” 红颜带着宫女去收纳好,回身来见主子站在窗下叹了口气,便上前问道:“娘娘是不是觉得屋子里太闷了?” 皇后嗔笑:“你想问我是不是不高兴,直说便是了,如今也学得说话绕弯子。”她好不耐烦地说,“纯妃的事,我始终还惦记着,谁能真盼她不好呢,可皇上这次到底怎么回事,分明是他看一眼说句话就能了结的事,迟迟拖着不办,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实在稀奇。” 红颜道:“奴婢倒是觉得……”她眼中有怯意,但对皇后从不隐瞒,便说道,“那日皇上是来长春仙馆,所以纯妃娘娘不高兴,一半也是您的缘故。皇上若纵了纯妃的性子,岂不是承认来长春仙馆是错,那娘娘的颜面往哪儿搁呢?奴婢倒是觉得纯妃娘娘想不通透,与其说这事儿她与皇上较劲,不如说这里头其实是娘娘的事儿,皇上总要顾全一个人,那那个人自然是娘娘您了。” 皇后一怔,没想到红颜说出这番话来,转念一想,也是红颜这样一心一意全为了自己的,才会想到这一层,她竟然也没仔细为自己想一想。 再者弘历的性子她知道,最不愿被人说中短处,好比嘉嫔就是他年轻时热血冲动的错误,可他哪怕对自己满心愧疚,也抵死不会承认,宁愿把嘉嫔这样,除了美色毫无其他地方值得他喜欢的女人留在身边。而皇帝这脾气,打小他们青梅竹马地在一起时,皇后就知道了。 “可也不是法子,我是不在乎旁人怎么说的。”皇后忧心忡忡,“难道真要出了人命,我看他是铁了心了。” 这一边,太医照旧每日来为纯妃诊脉,如今反是病秧子的贵妃身体渐渐好起来,太医从纯妃这边离了后,便来为贵妃请平安脉,毫不吝啬地说:“娘娘的身子越发见好,再好生调养一阵子,能恢复如初了。” 瑞珠在一旁笑嘻嘻问:“那咱们娘娘,还能不能有小阿哥?” 太医一愣,忙笑道:“急不来,但若一直好下去,总会有机会。” 贵妃已羞得满面通红,越发将容颜衬得柔美,打发瑞珠送太医出去,不久瑞珠归来,贵妃又吩咐她:“你准备些东西,我们去看看纯妃,总不能空手去。” 瑞珠虽然答应,但忍不住说:“现在没人管纯妃娘娘呢,她夏日院子里的荷花也不大情愿给旁人观赏,一向高高在上自命清高,这会子都没人理她。” 贵妃叹道:“我年长她,位份也在她之上,这点事哪怕是顾全面子而做,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不至于落人口实,更何况她现在如此可怜。” 瑞珠却欢喜道:“娘娘身子好后,心气儿也高些了,这样子才好呢,大人们在朝堂里也更有面子。” 贵妃的病,是身不由己,缠绵病榻时胆怯懦弱,更畏惧太后威严。如今老天赐福身子越来越好,加之天生丽质,遇事对人的态度,自然而然就有了改变,但也因曾经终日与医药为友,她知道纯妃的不易,心中尚有怜悯。 一行人缓缓来到纯妃的院落,盛夏时满院子都是粉嫩清雅的荷花,但此刻已全部搬走空落落无一物,地砖上还残留水缸的印迹,比那残荷枯叶看着还要凄凉十分。 贵妃刚轻轻一叹,屋子里迎面出来年轻的姑娘,身上是体面的宫装,一看便与普通宫人不同,而贵妃对她再熟悉不过,不等人上前行礼,已笑道:“红颜姑娘,这是替娘娘来看望纯妃?” 红颜见贵妃前来,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贵妃娘娘金安,奴婢是奉皇后的旨意来给纯妃娘娘送东西。” 门里抱琴跟出来,立刻请贵妃进屋,贵妃本还想问红颜几句话,奈何里头请了,她唯有一笑便与红颜分别,但进门时忍不住回头看,见红颜还恭敬地躬身等候,像是等自己进了门她才要走。 贵妃是见惯人情冷暖的人,宫里体面的奴才等同半个主子,也许红颜是年纪还小,不然像她这般地位,早已经不再有这样的谦卑。 红颜见门帘放下,终于直起身来离去,九州清晏里多是妃嫔,红颜并不擅长与她们打交道,往往来去匆匆不想惹什么是非,一路闷头走出来,心里松快好些。因长春仙馆打点回宫的事,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红颜是一人独自来给纯妃送东西,沿着园中小径回长春仙馆,一阵凉风扑面,淡淡的香甜沁入鼻息,她眼眸一亮,便寻找那香气找去。 此刻尚在初秋,夏日余热未散尽,但百花已然凋谢,只剩下木槿之类未至荼蘼,等天再凉爽些,就该品菊赏月,一晃又是一个春秋。不过秋日里红颜最喜欢的不是清高优雅的菊花,而是香甜的金桂,不论是闻着还是做进食物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每每遇上了,再不好的心情也会变得甘甜。 但眼下时节还未到,离金桂飘香还有些日子,但偶尔一两朵等不及冒出来,就把馋桂花的人勾引来了。 红颜找到香气的来源,奈何树杈太高,她踮着脚也够不着,只能仰望着娇嫩的花朵笑一笑,便放弃了。拍了拍衣袍上的尘,蹭一蹭鞋底的花泥,转身就要继续回长春仙馆,惊见皇帝站在不远处。 吴总管和四五个小太监跟着,他们一个个躬身弯腰地围在身边,益发显得皇帝颀长挺拔,他轻轻收起手中的折扇负在身后,慢慢朝红颜踱来,红颜忙退到路旁行礼。 皇帝走到树下,抬手便碰到了那花枝,小心翼翼要折花枝,红颜抬头望见,禁不住道:“皇上不要折。” 弘历转身看她:“你不想要?” 红颜忙道:“若是要,摘那几朵花就是了,眼下时节还未到,这花枝上还能开出许许多多的花,倘若折下来,到深秋它已经死了。” 弘历不禁微微一笑,便只摘那花瓣,吴总管小心地接下后,送来递给红颜,笑意深深地说:“姑娘,可要收好了。” 可红颜却道:“娘娘这几日心中烦闷,是想给娘娘瞧一瞧,闻见香甜的气息,心情也会好的。” 吴总管耸了耸眉,退到一旁去,皇帝则问:“娘娘为何心中烦闷?” 红颜这才觉得自己多嘴了,抿着唇不知怎么说才好,皇帝示意她起身,细细看了一眼就不自然地转开目光,似关心着:“皇后身子不适?昨夜也不曾听她说起。” “皇上,其实是……”红颜把想说的话在心中迅速念一遍又一遍,想到方才纯妃可怜的模样,又想到皇后愁眉不展,垂着脑袋轻声道,“纯妃娘娘久病不愈,皇后娘娘很担心。” 弘历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本想着左不过还是那些话,但红颜却道:“但娘娘担心的不是纯妃,而是皇上,是为了皇上才心里烦闷,皇上若是体谅皇后娘娘,还请您、请您为娘娘除去那些烦恼。” 吴总管眉头紧蹙,偷眼打量皇帝的神情,见他动也不动,心想这下坏了,便呵斥红颜:“还不快回长春仙馆,娘娘等着你呢。” 红颜见赶她走,正是巴不得呢,转身就想跑,却被皇帝叫下,弘历道:“你回去告诉皇后,朕知道了。” “知道什么?”红颜现在满心只想跑,不过话说出口自己就先明白了,竟欢喜地笑起来,像遇见天大的好事,周周正正向皇帝行一礼,“奴婢这就去告诉娘娘。” 她见皇帝与吴公公都不再挽留自己,便真的跑了,她手里捏着金桂,香气便从她身上来,那清甜的气息往人心里钻,弘历用折扇抵了抵鼻子,吩咐吴总管:“花都开满后,摘下来送回紫禁城,放在长春宫里。”< 087 太后疑心(还有更新 “奴才记下了,这几棵树断不会再让旁人来碰。”吴总管多精明的人,任何话都能说进皇帝的心坎里,但这一刻皇帝的去向,他虽然心中有数,还是要问一问,“皇上这会子,去哪里坐坐?” “哪里都在收拾东西,乱哄哄的。”皇帝看了眼手中的扇子,突然扔给了吴总管,而后空着手往前走,“去纯妃屋子里坐坐。” 这一边,红颜迅速跑回长春宫,得意洋洋地向皇后邀功,皇后听她把话都说一遍,说起什么自己为皇帝担心才心中烦闷,说起什么皇上若在乎自己务必该除去这个烦恼,直叫她哭笑不得,嗔怪:“皇上也是好性子,能听你说这不知所云的话,你也学得油嘴滑舌了,这话说出来你也不嫌矫情?” 红颜笑道:“皇上疼爱娘娘可一点儿不矫情,皇上一见到娘娘就笑,这桩事皇上一直强硬着,本也是周全娘娘的体面。” 皇后嫌她啰嗦,派王桂去打探九州清晏的动静,看看皇帝是否真的去了纯妃屋子里,又叮嘱红颜:“我的话你要记在心里,红颜啊,圣心难猜,往后说话做事一定要小心,连吴总管都字字句句拿捏,你是什么东西?不要说为了我如何如何,我不是旁人能轻易撼动或欺侮的,可你呢,上回差点就被太后打死了。” “要是奴婢被皇上责罚,娘娘会来救奴婢吗?”红颜蹲下来伏在皇后膝头,眼眉弯弯地瞧着就像笑得没心没肺似的。 “救你做什么,早就嫌你烦了,可惜现在扔也扔不掉。”皇后笑着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拍,闻见红颜身上香甜的气息,问哪里来的金桂,红颜忙掏出手帕包着的几朵花,小心翼翼塞入皇后随身的香囊里, “娘娘,这可是皇上亲手摘的。”红颜笑着说。可她却不知道,皇帝在动手之前,根本没想到这与皇后有关系,结果被红颜这一说,反成了对皇后的心意。 还是皇后有心,问皇帝为什么会摘金桂,红颜老老实实说了,但摘花与当时说话的次序并没有言明,乍一听果然是为了皇后,皇后不免露出几分喜色,道一声:“正是知道他心里有我,我才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好或不好,都是她们自己的命。” 九州清晏里,众人望着皇帝往纯妃屋子去,有些人感慨皇帝到底在乎纯妃娘娘,有些人却心愿落空,仿佛不敢说出口的,是盼着纯妃就此去了,宫里少一个得宠的妃嫔,对她们来说便是极好的事。 这边白梨匆匆跑回来告诉主子,却不是说皇上去了纯妃那儿,而是皇帝前脚才来,嘉嫔跟着就抱了四阿哥去凝春堂了,要说她的脾气,该抱着四阿哥拦皇上的路才对,可近来动不动就去凝春堂,实在是很奇怪。 海贵人自己却明白嘉嫔图什么,她和华嬷嬷都冷艳旁观着,她一面好奇皇帝是不是真的另有了中意之人,又特别期望这件事到最后弄巧成拙,太后发了威责备嘉嫔无事生非,看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才痛快。 白梨自言自语道:“不过要说纯妃娘娘是能忍,命都去了半条,就是不肯向皇上低头认错,宫里像她这样的性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海贵人听着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看身上新作的袍子,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她身无长处,连脾气性子都没有,也难怪皇帝十几年来对她都是淡淡的。 凝春堂中,嘉嫔抱着四阿哥来,太后固然喜欢孙子,可嘉嫔最近天天来,让她也有几分不耐烦。偏偏一听小阿哥咿呀呢喃,心就软了,将四阿哥抱在怀里,就盼着能再多几个皇孙,她就踏实了。 嘉嫔见华嬷嬷退出去,便一摆手让丽云也退下,屋子里静悄悄地,她小心蹭到太后身边,低声说:“太后娘娘,那件事像是有眉目了,臣妾手底下的人,就在刚才不久,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身边的红颜姑娘在树林里说话,没带别的人,遮遮掩掩的,好像皇上还送了红颜什么东西。” 这话果然扰乱了太后的心绪,她看着怀里憨态可掬的小孙儿,冷冷地说:“难道不是半路遇上的?” 嘉嫔又道:“你还记得七夕的事儿吗?” 太后蹙眉,很不耐烦:“有话就说。” 嘉嫔阴沉沉一笑,便道:“那晚你说把跟着公主的人打二十板子,结果皇上立马派吴总管去救,要说是王公公去也罢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人,但这几时和吴总管相关了?难不成吴总管也是为了皇后娘娘?” 太后恼道:“既然你也说是为了皇后,哪里还有这么多话?” 嘉嫔一怔,急着又道:“听说皇上但凡在路上碰见那红颜,都会停下肩舆轿辇说几句话,这可不是臣妾一人看见的,好些人都看见了。” 太后道:“皇帝问她几句皇后的事,停下来怎么了?既然是许多人看见的,光明正大的还要你来指摘?”她一面说着,把四阿哥塞进了嘉嫔的怀里,起身背对着她,冷声道,“我可不曾叫你查什么皇后身边的人,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存心冒犯。” 嘉嫔抱着四阿哥就跪下了,慌张地说:“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您……” 太后冷声道:“皇帝若知道你是这个心思,还有你的活路?四阿哥可怜,我不想他成了没娘的孩子,今日的事今日的话,就到这里为止,倘若我听见半句风言风语,就唯你是问。” “太后娘娘……”嘉嫔傻眼了,太后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前几日不还说得好好的,只要能让纯妃的事儿有转圜,默许她去想法子,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回九州清晏,离开园子前别再叫我看见你出门。”太后怒意不减,“回了紫禁城,你也好好在启祥宫里待着,别到头来,叫人把四阿哥抱走了。” 嘉嫔不自觉地抱紧了孩子,四阿哥显然有些不舒服,破天荒地在凝春堂嚎啕大哭起来,外头一直在听动静的华嬷嬷赶紧进来,见四阿哥哄不住,唯有道:“娘娘回吧,太后今日起得早,这会子有些乏了。” 嘉嫔脑袋一片空白,匆匆行礼退了出来,华嬷嬷客气送了几步路,她便抓着嬷嬷问:“我可是都照着太后娘娘的意思,我这是怎么了?” 嬷嬷礼貌地推开她的手,含笑道:“既然如此,太后要娘娘回去歇着,您便好生歇着去吧。您瞧,四阿哥哭得这么凶。” 如此一来,嘉嫔不得不带着四阿哥羞愤地离去,耳听得婴儿啼哭越来越远,华嬷嬷叹口气,回到寝殿内,见太后站在窗下发呆,上前道:“主子,嘉嫔已经走了,您消消气。” 太后已经沉下心,自责道:“我只想着旁的人不愿去打探这种事,也不会这样刻意地来谄媚我,利用她正好能知道一些妃嫔里的事情,谁晓得竟真的查到皇帝和皇后头上去,这园子再大也有地界儿,真当做什么事,旁人都看不见吗?” 嬷嬷劝道:“嘉嫔娘娘神神叨叨的,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太后摇头道:“我的儿子我知道,这几日见他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只是嘉嫔几句话,我竟有几分相信。” “若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您怎么看,是娘娘默许的,还是那小宫女勾引了皇上?”嬷嬷说着,搀扶太后到桌边坐下,安抚她道,“又或者什么事儿都没有。听说红颜那孩子忠心耿耿,救下公主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奴婢和她说几次话,瞧着很通透的孩子,哪里是嘉嫔那样,能存心魅惑主上的。” 太后眼中有异样的光芒,皱眉道:“我就怕是安颐默许,她把自己身边漂亮的女人献给皇帝,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华嬷嬷忙道:“这不还没弄清楚,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您先别着急。” 太后便吩咐:“不能再叫嘉嫔胡搅蛮缠,你好生派人去查一查,别惊动皇帝和皇后,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皇后若另有主意,我怕她将来不好收拾。” 华嬷嬷心里一颤,小心地问:“主子是说,嫡子?” 且说嘉嫔回到九州清晏,海贵人见她气急败坏地闯进院子里,便心知没在太后跟前落好,她可是伺候了十几年的人,难道不比嘉嫔会拿捏太后的喜怒。心里正觉得解气,白梨告诉她,皇帝传了御膳到纯妃屋子里,看样子是重新与纯妃和好,再没别人什么事。 海贵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并不希望纯妃就此一病不起乃至丧命,可她还是会有私心,盼着纯妃从此不得宠,好歹皇帝还能多看看别的人。但心底又苦笑,都这么多年了,皇帝要能看上她的话,还等到今天? 随着皇帝与纯妃和解,整个园子里的气氛也有所缓和。说起来谁得宠,只不过是其他女人们眼热一番,但好歹还有个盼头,相反谁若明着失宠甚至被抛弃,会让人唇亡齿寒,不知道哪天这样的事落在自己头上,而皇帝心情不好,看谁都不会顺眼。好在这股子戾气在圆明园里就散了,到七月底天气凉爽时,便阖宫迁回紫禁城。 临出发前,皇后的月信又来了,每个月倒是准得很,也每个月都残忍而现实地提醒她,子嗣的希望再次落空。好在皇后越来越看得开,不会再露出春日里的失落,只是回宫的路上没什么精神,连太后跟前也无法去照应。 回宫的路浩浩荡荡,傅恒这日也奉命前来护驾随行,此刻骑马到姐姐的凤辇旁,见这里除了行走的动静,车中静悄悄仿佛没有人。正觉得奇怪,明黄的帘子被挑起,红颜探出半个身子,似要找人说话,两人互相看见彼此,红颜热情地一笑,说道:“娘娘正说今日怎么没见富察大人,您就来了。”她一面说,回过身与皇后道,“娘娘,富察大人来了。” 她和千雅一同将帘子卷起,皇后凑到窗前,见弟弟坐在高头大马上,他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上回红颜挨打,她以为弟弟又要闯进圆明园,但不知是他没得到消息,还是学得成熟冷静些,倒是省了自己一桩心事。 “娘娘气色不好,可是马车走得太急?臣这就去吩咐前面的人慢些走。”傅恒见姐姐面色苍白,不免担心起来。 但皇后只是被月信所扰,只摆手笑道:“快一些慢一些都要走这么多的路,还不如早些回宫里去。你别在我这里转悠,其他娘娘的车架都跟在后面呢,你去皇上那里吧。” 见弟弟安好,皇后也没什么想吩咐,自己身子倦怠也懒得说话,连阳光都不想看见,便命红颜把车帘放下。傅恒自然舍不得立刻与红颜分开,还想多看她一眼,红颜见他不走,笑道:“大人请吧,奴婢这就要放下帘子了。” 傅恒反而不好意思,赶紧勒了缰绳往前走,可忽然又听红颜喊他,他欣喜地回过身,红颜却指着地上说:“大人,您腰上的荷包掉了。”而她说完一笑,就收回身子将车帘放下,傅恒呆了一呆,已有随行的侍卫将他落下的荷包捡起来,傅恒拍了拍荷包上的尘土,将马让到一旁,看着凤辇从面前过,听见红颜的笑声传出来,不知她在与姐姐说什么话,里头的人似乎很高兴。 队伍回到紫禁城,已时近正午,皇后因身体不适,未能到宁寿宫请安,而在园子里住了大半年,习惯了那里一望无际的天空,突然回到高墙林立的皇宫,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变得规规矩矩,长春宫里的大门一合上,红颜就听见千雅在身边叹息:“真盼着冬天赶紧过去,咱们又能去园子里了,听说康熙爷那会儿一年四季都在园子里呆着,咱们怎么就不成呢,我一看见这宫墙,就喘不过气。” 红颜到:“这不是宫里还有康熙爷和先帝爷的太妃娘娘们在,皇上不能不顾她们呀。” 却是那么巧,此刻门外有人敲门,等门前太监把话传过来,是说寿康宫的密太妃,希望能给皇后娘娘传句话。< 088 是红颜来了(三更到 千雅和红颜曾随皇后回宫,特地去了寿康宫见密太妃,只是回圆明园后没人再提起,她们几乎忘记了这件事。红颜还想起富察大人与她说过,有些事皇上还不愿张扬,所以她不要随便对人提起密太妃,不过想想后来自己都忘了,也不知算不算辜负了富察大人的嘱咐。 寿康宫的人进去见了皇后,说些什么话她们也没听见,出来时彼此客客气气的,但皇后很快就派人去请皇帝来长春宫一趟。但今天所有人都刚刚回到紫禁城,路途疲倦不说,一时都不适应宫里的日子,特别是皇帝一回来,大臣们蜂拥而至,养心殿里就没见清静。 王桂回来把养心殿的光景说了,皇后皱眉:“这些大臣也是奇怪,园子里一样办政务,他们怎么不见这么殷勤,必然是嫌去园子里麻烦,反成了皇上躲懒。” 话虽如此,可有些事不能耽误,皇后若亲自去一趟养心殿也成,但她一则身上很不自在,二则亲自去太过招摇,连密太妃都知道要低调谨慎,左思右想后,把红颜叫到跟前,屏退了旁人后吩咐道:“你去一趟养心殿,告诉皇上密太妃来找过我,说庄亲王前日问太妃求一笔银子,去向不明但数额极大,太妃唯恐是他与理亲王有什么不正经的往来,请皇上留心查一查。” 红颜想起富察大人曾对她说的话,果然密太妃这边有麻烦事,庄亲王是密太妃的儿子,是皇上的十六叔,而理亲王弘皙,则是康熙爷废太子的儿子,是皇上的堂兄弟。万没想到密太妃竟然能向皇帝检举自己的儿子,深居后宫的太妃有这番心胸,红颜觉得她很了不起,可这样对自己的儿子,难免无情了一些。 不多久,红颜带着一盅燕窝来养心殿,今天往来的人太多,吴总管已经很不耐烦,可突然看到红颜姑娘,却是眼中一亮,笑道:“娘娘刚刚才派人来过,这又是送什么好东西给皇上?” “娘娘说皇上一忙就不好好进膳,连口茶都不记得喝。”红颜笑着道,“要奴婢亲眼看着皇上把燕窝吃了,才好回去复命。” 自然她是有话要向皇帝交代,吴总管又另有心思,便等几位大臣离去后,叫后头的等一等,先把红颜带了进去。 皇帝听见脚步声,知道又有大臣来了,打起精神来应对,忽见倩影款款而至,那熟悉的笑容出现在眼前,弘历以为自己累得眼花出现幻影,晃了晃脑袋,又听见红颜行礼请安,才意识到真的是红颜来了。 红颜本担心吴总管在身边,她不知方不方便开口说密太妃的事,不想吴总管却有心让她与皇帝独处,早已悄然退下,红颜见机会很好,一面看着皇帝喝燕窝,急冲冲地就把那些话都说了出来,弘历吃了一半胃口全倒了,直直地看着红颜,冷不丁地说:“你怎么看?” 红颜呆了呆,摇头道:“皇上要奴婢看什么?” 弘历反而有了笑容,似自言自语:“是啊,你能懂什么。” 红颜却又补充道:“皇上,娘娘说要您把燕窝吃了,也是真的。” “朕吃不下。”弘历道,“若是你的叔父兄弟合谋算计你,你还有胃口吃东西吗?” 红颜一本正经地看着皇帝,旁人看来像是在发呆,实则她很努力地思考着皇帝的话,看样子那两位亲王的确在做了不得的事,他们要算计皇上吗?那位理亲王是废太子的儿子,总不见得要为了他的父亲,再…… 弘历看着红颜呆呆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她又很快低下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弘历不自觉地也放低身子想看看红颜的脸,但她站在书案那一头,皇帝就是把脸贴在桌上也看不到,不禁有些恼,说:“你低头做什么,在想什么?” 红颜再傻,也不敢妄议朝政,这事儿心里想想就成了,富察大人的嘱咐她也记得呢,便道:“奴婢在想,皇上若不把燕窝吃了,奴婢怎么向娘娘回话,是撒谎说您吃了让娘娘安心呢,还是照实说。” 弘历问:“你这么说,是在指责朕把一件小事推在你的头上,吃不吃一碗燕窝,还成了你的麻烦,还逼你去向皇后撒谎?” 红颜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她压根儿没这么想,又不敢指责皇帝的不是,唯有道:“皇上不想吃就撂下吧,奴婢不为难,娘娘也不愿强迫皇上啊。” 弘历却拿起燕窝,连勺子也不用了,一口气灌进嘴里。红颜见他都吃了,心里一踏实,眼眉间不禁有笑意,而这细微的神情都落在了皇帝眼中,他禁不住想开口说话,忘记嘴里的汤还没咽下去,一下子呛住了,吐出了嘴里的燕窝,在桌案后俯身连连咳嗽起来。 “皇上,您没事吧?”红颜一紧张,而外头的吴总管也被惊动了,顿时进来好些太监宫女,没想到他们一闯进来,皇帝反而不耐烦。 这件事儿等红颜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后,被月信的不适折腾了一整天的皇后乐不可支,说道:“皇上就是爱面子,你这不怕死的一张嘴,倒把他难住了。往后你和千雅轮着去送补汤补药,看他还懒不懒得吃。”又见身旁无人,吩咐红颜,“密太妃的事万不要对旁人提起,后宫议政是大罪,我也不过是传句话罢了。” 红颜连连点头,但忍不住问:“娘娘,密太妃这样对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些无情?” 皇后摇头:“太妃历经三朝,她怎能不明白事情的轻重,庄亲王一家妻妾儿女,老人家想得,是更多人的安危呢。”一面又敲敲红颜的脑袋说,“不是讲好了,不提吗?” 然而这件事,传到宁寿宫就变了个味道,太后听说皇后把红颜派去养心殿,皇帝还为此让大臣等候,并与红颜单独在殿内说了许久的话,怎么看都不成体统。这才刚回紫禁城,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急着去说,皇后一向识大体,如今怎么学起那些妃嫔邀宠的伎俩? 华嬷嬷本是照实说,虽然不晓得皇帝关起门来与红颜讲了什么,但皇后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派红颜去送一盅燕窝,她总觉得是太后多心。 嬷嬷很想劝太后别管这些小事,帝后都是懂分寸的人,可太后那天与她说,万一皇后想要嫡子但要不着,藏一个人在宫里替她生,虽然都是皇帝的儿子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纸包不住火,一旦被人察觉传扬出去,皇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岂不是要问,她这个掌权六宫的太后到底管了些什么? 这是嬷嬷没想到的事,而太后能想得这么远,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此刻太后更道:“若是我冤枉了安颐,你倒是说说,这些年她几时会不察觉宫里的动静?虽然还没成气候,还没传得风言风语,可连我都有所疑心,其他人会不知道?若不是安颐有心安排默许这宫女接近皇帝,那就是她去掉宝珍后,再不如从前那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那个千雅也好,红颜也好,年纪轻不经事,怎么帮她?” 这些话,华嬷嬷赞同,她也不明白皇后为什么把身边多年的人都换了,这么年轻的掌事宫女,虽然能把皇后跟前的事料理好,但要在后宫站稳脚跟,让皇后随时随地洞察六宫的事,她们俩远远不够。 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果然自从二阿哥故世后,皇后变了许多,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稳重得体雍容华贵,但骨子里不知不觉地,像是变了一个人。嬷嬷既然也参不透,只能照着太后的意思,再仔仔细细地查,一步步走下去。 转眼入了八月,回宫数日,各宫的日子都安定下来,指着八月十五,要热热闹闹过个中秋节。如今乾隆四年,过去的三年里为了先帝与孝恭仁皇后的故世,宫中节庆一律从简,旧年的中秋也是平平淡淡地度过。到如今,皇城上下早就卯足了劲,加上阖宫在园子里过了大半年,中秋上热闹热闹,好驱一驱紫禁城里长达半年的冷清。 中秋前夕,病愈的纯妃随众人一起到宁寿宫请安,路上与贵妃一行相遇,两人并肩走了一程,贵妃笑言如今都身体安康,大好的日子等在后头,要纯妃好好保重。 纯妃则道:“那日贵妃娘娘来与臣妾说一番话,走后不久皇上便来了,虽不是你们约好的,可若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怕是要再次得罪皇上,多亏了您一番开解。” 贵妃摇头笑道:“我哪里有你的这般玲珑剔透心,只是人傻一些笨一些,有时候也未必不是好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吗?” 言语间,见娴妃从前头走过,她见贵妃在此,便也等一等,几位都是宫里尊贵的娘娘,衣衫首饰何其华贵,走在一起那光景实在难得,可三人刚刚至宁寿宫门前,皇后的轿子也到了,三人侍立一旁,皇后才探出半个身子,她们便失去了光华。< 089 只想做个宫女(还有更新 皇后的服饰并不华丽,二阿哥去世后,她更时常穿得素净,皇帝知道她有悼念之心,只要还算得体,并不予以干涉。此刻贵妃、娴妃、纯妃各着不同鲜亮色彩的华服,即便纯妃一袭象牙白的袍子,也染了一片嫩红的睡莲在裙摆,十分别致。 而皇后只一袭香色常服袍子,用赤金绣线勾出百花穿蝶,发髻上是茜色宫纱做的两朵鬓花,腕间绕了几圈沉香念珠,扶着宫女的手盈盈而立,如此朴素庄重的打扮,竟也叫人看出万千风华。 三位上前请安,亦有从别处来的贵人答应赶到跟前,皇后淡淡一笑:“都免了,太后还等着咱们。”言罢就朝宁寿宫内走去,只等她稳稳进了门,这一边众人才敢直起身子。 都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虽是一句民间的玩笑话,可在这宫里也是常有的风景。只不过咱们的皇后天姿国色,她德容兼备,不仅以正室之尊压过所有人,单单容颜与才情,也非旁人能及。 太后端坐上首,先见皇后进门,暗暗叹息她年纪轻轻为何如此朴素,婆婆丈夫都是未亡人,偏要为失去的儿子守着那份悼念。 但紧随其后的妃嫔入了殿门,便是姹紫嫣红的一片,太后才突然明白何为正室。回想先帝孝敬皇后,姐姐平日也从不花枝招展,那时候常说王府里圆明园里有一只花蝴蝶,年侧福晋才会穿得莺莺燕燕。而帝后闺房之乐,便是外人看不到的光景,女为悦己者容,皇后除了能在丈夫面前展露最美的自己,出席大场合时,从来只会给皇帝增添光彩,不曾失仪。 太后心下怪自己想得太多,安颐是个好孩子,更是个好皇后,她如今关心则乱,把一切都看得太紧张,反而委屈了安颐。暗暗沉下心,才要冷静一些开口说话,忽地一个激灵,迅速将目光投向皇后,果然看到她身边的红颜。可是进门至今她一直陪在皇后身边,这么漂亮年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毫不起眼,若非自己惦记起这号人物,根本察觉不到她在皇后身边。 到底是安颐的光芒太耀眼,还是这小姑娘太低调,可她一身翠绿宫袍,本该放在哪里都十分亮眼的色彩,此刻却若绿叶般低调安宁地衬托在皇后身边,而她的主子即便一身朴素的香色,也没失去任何光华。 太后本略定了定心,但一想到任何人在皇后身边都不起眼,红颜若还是被弘历看中喜欢,就更不明白这小姑娘,是怎么跑进皇帝眼睛还闯进他心里。太后默默念了声佛,希望一切都只是她胡乱的猜测,是嘉嫔无端的挑拨,而今日嘉嫔没有被允许来请安,一回到紫禁城后,她禁足的日子还在持续。 说罢中秋国宴的事,众妃嫔便散去,独留下皇后伺候太后试了试明日的礼服,或有几处要改动的,立刻着针线房的人来做,等候的时辰里,她陪着说说家常话。 此时华嬷嬷过来与红颜低语几句,便与主子们道:“奴婢与红颜去接公主来,门前有人伺候着,皇后娘娘若是有吩咐,她们随叫随到。她们杵在眼门前,倒是让主子们不自在。” 皇后含笑嘱咐红颜:“好好带和敬回来,不要跟着她疯玩。” 红颜连声应诺,便与华嬷嬷离了内殿,太后见皇后望着宫女离去,脸上淡淡有笑容,不禁奇怪她为何对一个奴才如此亲和,轻轻一咳道:“你身边的人年纪都太小,我还一直担心,她们能不能照顾好你和弘历。” 皇后笑道:“都是很机灵能干的人,皇额娘放心,您看儿臣不是好好的?” 太后微微挑眉,直言不讳道:“她们能像宝珍一样,做你的眼睛和耳朵,洞悉这宫里的风吹草动吗?” 皇后心里一咯噔,收敛目光垂首道:“叫额娘说中了,她们只能伺候伺候人,宫里的闲话闲事,难得才能传来几句,儿臣如今都是打发王桂留心着,倒也不耽误什么。” 太后见皇后自己承认了,不得不说:“你是中宫,必要眼观六路,这样把自己闭塞在方寸宫阁里,如何使得?其他人打什么主意动什么心思,你个人可以不在乎,可作为弘历的妻子、大清的皇后,你不能不在乎。” 皇后方察觉婆婆在这儿等着自己,太后这是又看谁不顺眼了呢,她怎么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自己想想? 也是啊,她曾经是做妾的人,她一辈子只生了弘历就顺风顺水,她怎么知道正室的压力和无奈,她怎么知道失去儿子的痛苦。她有先帝孝敬皇后那样睿智大气的姐姐来主持王府与六宫,有康熙爷孝恭皇后那样德高望重的婆婆教导指引,所有人都教她如何做儿媳如何做王爷的妾,如何做孩子的母亲,没有人教她如何做婆婆呀。 “皇额娘,您说的儿臣也明白。”皇后言辞神情皆是谦卑之态,恭敬地应道,“宝珍的事固然可恶,身边其他的旧人并无不是,可皇上说她们都是照顾过永琏的人,怕儿臣见了伤心,您知道的,永琏去了没多久,里里外外都换了新的,那都是皇上的意思。当时统共剩下宝珍,可她后来自寻死路。” 太后见皇后把皇帝推出来,且当初这件事弘历也对自己提过,可她没想到皇后身边会换上这么些年轻漂亮的宫女,如今一切还是捕风捉影,她不能把话挑明,显得做婆婆的窥探儿子媳妇闺房之事,太后唯有按下心思,圆说道:“你们俩觉得合适,就再好不过了,额娘也只是担心你,你瞧瞧方才坐在这里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额娘的话儿臣都记下了。”皇后温顺地应道,“如今王桂还顶事,千雅与红颜慢慢调教,她们都聪明伶俐,更比宝珍忠心,将来一定能让额娘放心。” “她们很忠心?”太后显然意有所指。 “您知道的,红颜为了救和敬,差点被马蹄踩死。”皇后正色答应,她突然意识到,婆婆难不成是在针对红颜?可红颜那样好的人,哪里有可挑剔之处,连太后之前不都夸她聪明能干吗?这是看什么不顺眼了? 皇后心中忽然一个激灵,难不成,是觉得红颜长得太好看? “你觉得好便是了,就当额娘多嘴关心,怕你叫人欺负。”太后微微一笑,把话带了过去。可反观皇后如此坚定地护着红颜,想想她毫不犹豫地弃了宝珍,甚至要了她的性命,现在如此护着红颜,到底是皇后另有所图,还是那宫女足够手腕心机哄得主子高兴? 婆媳俩和和气气的笑容言语里,早已锋芒相对地站在了不同立场,或许安颐从未有心敬重婆婆,她只是单单的孝与顺,只因她是丈夫的母亲罢了。 这边厢华嬷嬷与红颜来阿哥所接和敬公主,公主正坐在院落里,看大阿哥打拳。 大阿哥年纪与红颜一般,襁褓时因生母富察格格身份低微,他单独被乳母嬷嬷养着,既不是在福晋膝下,也不被祖母接去抚养。生母故世后,再随做了皇帝的父亲回到紫禁城,他还是住在阿哥所,如今长大了明白当年因为长辈们要顾念嫡母的心情才冷落他,但现在嫡母生的女儿和二阿哥活着时都和他住在一起,反让他不明白自己这个皇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大阿哥。”和敬嚷嚷起来,她总是这样称呼自己的长兄,对同胞的哥哥曾是二哥前二哥后,对异母的哥哥,从未敬过一声“大皇兄”,长辈们不计较,宫里的人也见怪不怪,大阿哥自己都不在乎。 “你瞧我们家红颜,漂亮不漂亮?”和敬忽然拉着红颜走上前,大阿哥刚刚开始长胡子,身形虽比红颜高大些,但终究还是孩子的体格,唇上淡淡的胡渣与青涩的面容很不相宜。而红颜突然被公主这样推出去,又羞又慌,使劲儿要往人后躲。 可和敬却咯咯笑着,问她的哥哥:“大阿哥你几时娶福晋,我让皇额娘把红颜指给你可好?你瞧瞧红颜多漂亮,我的乳母说,红颜比我还好看呢。” 见皇长子一脸莫名,华嬷嬷知道公主这玩笑开大了,她是太后身边的人,看着公主长大,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搂过和敬道:“公主这样与哥哥开玩笑,皇后娘娘知道了,可要生气了,前日不是说书背得不好,还攒了一顿手心板子?” 嬷嬷突然提起这一茬,和敬直觉得扫兴,可又软软地说:“嬷嬷,我只是逗着大阿哥和红颜玩儿,这话说不得吗?” 华嬷嬷觉得公主根本不明白皇长子固然庶出也十分尊贵的道理,她眼中一贯只有二哥那嫡出皇子的尊贵,而且二阿哥还追封了端慧太子,若是活着便是储君,她不把大哥放在眼里,倒也不稀奇。 好在和敬性子好,纵然心中有骄傲,也懂得面上的兄友弟恭,上前缠着大阿哥道:“我想自己的大嫂是个美人儿,不好吗?” 大阿哥笑叹:“你说的事,哪一件不好。”又与嬷嬷道,“我换件衣裳,也去宁寿宫请安。” 和敬跟着他走开,似缠着说要大阿哥把什么刀剑带上,嬷嬷也管不了这么多,回眸见红颜站在后头,却是心情极好的舒了口气,她抬头发现自己被人看着,也冲嬷嬷一笑,说道:“多谢嬷嬷,奴婢总是被公主吓唬,都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嬷嬷却道:“皇子收了宫女在房里,也是常有的事,贵妃娘娘昔日也不过是西二所的宫女,嘉嫔娘娘也是,跟了皇子,比做宫女有前途。” 红颜忙不迭摆手:“不不不,奴婢只想专心伺候娘娘,奴婢只想、只想做个宫女。” < 090 模样长得好(还有更新 红颜满脸尴尬,垂首道:“嬷嬷怎么也像公主似的,恕奴婢直言,这玩笑叫旁人听去,只怕误会奴婢有非分之想,进宫前家里就再三教导,奴婢只是个宫女,千万要本分。” 她虽胆怯,可把想说的都说了,上回公主以为她向傅恒赠送手帕,红颜也立刻就解释清楚,有些玩笑她哪怕被欺负了也能在边上陪着傻乐,可是这样的玩笑,在她看来提也不能提。 华嬷嬷赞道:“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怪娘娘疼你。” 那之后,等得大阿哥与和敬来,果然见公主捧着一把佩刀,嬷嬷嗔怪为何带这种东西去宁寿宫,和敬笑道:“这是皇阿玛赏赐给大阿哥的,他还不好意思拿去给皇祖母显摆显摆。” 大阿哥显然有些骄傲,又似乎不愿表露在脸上,而且方才和敬拿他与一个宫女开玩笑,虽然红颜的确漂亮,他怎么能轻易要一个宫女,便不愿与她们走在一起,独自离开数步远领在前头。 之后到宁寿宫,太后疼爱孙子孙女,听孩子们说这样那样的趣事,半天时光很快就打发过去,之后皇后念太后与孩子们玩了半天疲乏,便要带和敬回长春宫去。太后没多想,见皇后还是和和气气,虽然婆媳没生了嫌隙,可不知先头的话,她能听进去多少,她何尝不是一心一意,盼着安颐与弘历好。 然而和敬没想到,她随性的一句玩笑话,竟受到母亲的责备,乐呵呵归来要铺开画纸继续完成与皇额娘同绘的月光图,好在中秋时献给皇祖母,可额娘却在窗下坐了,冷冷道:“都搁下吧,和敬过来,额娘有话问你。” 红颜在桌边摆着东西,见公主跑回去,皇后却示意她站直了,问道:“你在阿哥所里,拿大阿哥与红颜开什么玩笑话?” “额娘知道了?”公主很生气,回眸瞪着红颜,“你怎么这样小气,我不过说说而已。” “红颜什么都没说,是华嬷嬷告诉额娘的。”皇后十分严肃,问女儿,“你要敬重大阿哥,他是的你大皇兄,额娘要你改口喊大皇兄,你至今不改。记着我的话,从今天起一定要改,你不改被我听见,不轻饶。” 公主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委屈又害怕,眼里含了泪搓着衣角低垂着脑袋,又被喝令抬起头来说话,她吓得禁不住就抽噎。 红颜走上前,很轻地说着:“娘娘,公主是贪玩儿,您……” “你也记着。”皇后却连对红颜也冷了脸,“不要一味由着她,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哪怕你不敢指出,也要来告诉我,今天的事尚能体谅你,下次若再有什么事包庇她,你仔细了。” 红颜甚少受皇后责备,一时心里扑扑直跳,不敢再多说,听着公主抽抽搭搭:“额娘不要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皇后说了几句气话,心里舒坦些,才意识到自己是连带着被太后压抑的火气冲着女儿与红颜发了出来,对女儿不免有些愧疚,渐渐软下脸,说道:“小孩子不要总着急变成大人,你大皇兄才十二三岁,就算过几年要成家,也不该你这个做妹妹的指手画脚,你还口口声声让额娘指一个宫女给他,知不知道这话很不妥当?你答应额娘,再不许提这种事。” 和敬见母亲不再盛怒,尝试着蹭上皇后的身体,最后一下抱住了额娘,娇滴滴地说:“我再也不说了,额娘我不说了。”可她似乎不甘心,又提到,“是阿哥所里的太监宫女们说的,我听他们嘀咕着,说大阿哥都十几岁了,作为皇长子不知几时离宫开衙建府,也不知将来娶哪家的小姐做福晋。我就一时好玩儿,说红颜好看……” 皇后微微皱眉,底下奴才嘴碎,是最最管不住的事,和敬人小鬼大也常常是因为在阿哥所听见些闲话,今日的事也是如此。她心中不免愧疚,到底该把女儿待在身边教养才好,可是把和敬接来,弘历碍着女儿,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时随地跑来了。皇后了解丈夫,可是她的私心重,还是女儿重? “才说叫你改口呢?”皇后心里一叹,拍拍女儿的屁股,“你是以为额娘真的不舍得罚你?” 和敬忙改口,连喊了几声大皇兄,之后又保证不再胡说这种话,可看到红颜在边上战战兢兢的样子,笑道:“额娘,红颜真是很胆小呢,上回我说她喜欢上小舅舅,她吓得魂儿都没了。” 皇后眉心微蹙,女儿则自顾自地说起手帕的事,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又听和敬说红颜当场就拒绝了,皇后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 不过这会儿她要先解决了和敬,把乳母几人叫到跟前,命她们将公主的细软送来长春宫,这些日子公主要留在她身边,皇后想明白夫妻长长久久,可女儿的教养就这几年最重要,不得不好好管束一下和敬的言行。 公主却因为能与母亲同住而满心欢喜,竟自己领着乳母要去收拾东西,一阵风似的跑了,红颜回身去收拾桌案上的笔墨,皇后款款而来立在桌边,和气地说:“和敬人小鬼大,放在阿哥所里的确缺了些管教,往后的日子我会亲自教导她,她拿你开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红颜忙道:“娘娘这样说,奴婢反而无地自容,公主是喜欢奴婢,才爱和奴婢玩笑的,只不过有些玩笑话,不大合适。” 皇后叹:“是我疏忽了,永琏死后,总想着孩子能开心起来就好,她体贴我我在乎她,结果放纵了她的性子。”这番自责后,皇后却玩笑似的说,“红颜,你觉得我弟弟傅恒怎么样?” 红颜没有非分之想,应答这样的话也自然,说富察大人玉树临风,容貌俊美,果然和娘娘是亲姐弟。 皇后见她这样简单,不得不再提:“那什么样的女子,和我弟弟相配?” 红颜笑道:“自然要天下最美的女子……”她忙摇了摇头,“奴婢眼中最美的,是娘娘呢。” 皇后问:“那你呢?” 红颜一怔,忽地脸上做烧,她是不是傻,原来娘娘也在问公主那些话吗,慌张地掏心窝子说:“娘娘,红颜不配,红颜真的不配,奴婢只想一心一意伺候您,奴婢可是答应了皇上的。” 皇后安心,知道红颜是自认不配,而非不愿意,时日还长,傅恒若有一天表明心迹,红颜未必不动心。便笑道:“傻丫头,我说你什么了?你说的对,这种话不能提,往后也要多多指出和敬的不是,你不敢说就来告诉我。” 红颜浑身一松,总算露出欢喜的神情:“奴婢记下了。” 如此,公主反而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终于如愿以偿搬来长春宫与母亲同住,皇帝听说后夜里亲自来了,提起女儿的言行有欠缺,皇后希望能好好管束教导孩子,父女俩却不肯好好听,弘历还抱着女儿说:“这下糟了,要收骨头了,要是额娘发了脾气,你就跑去养心殿找皇阿玛。” “皇上,可有您这么教女儿的?”皇后气恼虎了脸,父女俩却乐不可支,和敬欢喜地连声说她最最喜欢皇阿玛,倒是看着这般天伦之乐,皇后白天被婆婆压抑的那些郁闷,都散了。 夜里弘历也不走,皇后等红颜送来核桃露,端给挑灯批奏折的皇帝,关心地说:“明明这样忙,还特地来哄一哄闺女,她如今无法无天,都是你宠坏的。” 弘历笑道:“朕的女儿,要什么天什么法,将来能尚公主的人,还敢挑剔我女儿的不是?” 皇后搁下核桃露,恼道:“不与你说了,父女俩就知道气我。” 见妻子离去,弘历索性撂下折子追过来,拦腰搂在怀里说:“今日你不高兴是不是,皇额娘又让你生气了。” 皇后垂首道:“你可别这么说,合着我不孝顺,总是在你面前挑剔皇额娘的不是。” 弘历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心疼道:“朕还能不知道你,能不知道额娘吗?不过你也别较真,额娘是心疼你的,可有些事她比我们还着急,她一着急,也就只能委屈你。” 皇帝是出了名的孝顺,在世人眼中将太后奉若神明一般,可他心里真正怎么想的,大概也只有皇后知道,不免又心疼丈夫,忙道:“我心里有分寸,你若操心,就更是我的不是。” 弘历颔首,欣慰不已:“朕依你。” 可皇后忽而笑有深意,问道:“为何风吹草动皇上都晓得,皇上的眼睛能看到这么远这么多的事?” 弘历在她腰上轻轻揉了一把,两人拥着跌进榻里去,弘历道:“朕在养心殿,要知天下事,区区紫禁城里,有什么瞒得住?” 皇帝的吻旖旎在自己的颈间,皇后的身子渐渐发热,可心里却想到白天太后的话,太后并没说错什么,她用千雅和红颜,就注定将自己闭塞起来,她们根本没本事去为自己洞悉整个后宫的事,可是……皇后身子一颤,感觉弘历的手绕到了她的腰下,她越发难以自制,晃了晃脑袋要甩开那些束缚。 与太后担心的恰恰相反,皇后就是想过一过这旁人都与她不相干的日子,她受够了宝珍每天来告诉她哪个女人又争风吃醋,受够了每天听说谁在半路上等着弘历谄媚邀宠,更不愿去听什么大臣对二阿哥的褒贬,还有族人对二阿哥的期许,她再也不要负担这些事,她现在没有儿子,也就没有了责任,她想做最原原本本的女人,只做弘历的妻子。 “弘历……”皇后轻轻一唤,眼角沁出泪花,几滴泪珠就要皇帝看得心疼不已,抱着她深情道,“朕在呢,安颐,朕永远都在你身边。” 殿内翻云覆雨,随侍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各自做好手底下的事,只是如今公主来了长春宫,千万不能让她跑来撞见什么,互相嘱咐着小心看护好公主,便再无其他事。千雅今晚不当值,红颜等子时交了班,也回来歇息了。 千雅听见些动静,本以为红颜也要睡下了,不想等了半天没见她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见到桌边有油灯的光亮,红颜的身影定在哪里,她喊了声:“你怎么还不来睡,天亮又要去娘娘跟前了。” “我这就来。”红颜匆忙答应,脱了衣裳躺下,可刚想对千雅说什么,身边的人又睡迷糊了。 隔天清晨,皇帝一早便要上朝,难得他还来看了眼和敬,看到女儿熟睡的模样,爱不释手地要亲一口,被皇后催促着:“大臣们等着呢,皇上这样子,我可要把她送走了。” 两人心情极好的分别,皇后之后一天也不得闲,明日就是中秋国宴,不论家里再多琐碎是非,皇室国家的体面不能有损半分。 那么巧,红颜因办差走了趟内务府,这边的人对她恭恭敬敬,更把魏清泰找来,好让他们父女说说话。上一回见是在圆明园里,回宫半个月父女俩也不曾打过照面,魏清泰觉得女儿今天特别憔悴,不是园子里见到时水灵灵的模样,他不禁心疼:“也要保重身子,娘娘身边的事,你一个人怎么也做不完的,别什么都揽在身上。” 红颜被父亲这样一说,忽然鼻尖发酸红了眼圈,魏清泰急道:“这是怎么了?” “阿玛……我也没人能说。”红颜略哽咽,便把昨晚的事告诉了父亲,原来她半夜回房后发呆,是因为听到了闲话。 那些养心殿来跟着皇帝的小太监,对红颜十分的客气,吴总管歇着去了,他们也一劲儿地催红颜去歇着,可是没多久后红颜就听见他们私下说,对自己一定要谨慎,指不定将来就是哪一宫的娘娘,现在开罪了红颜,将来就惨了。 这些话刀子似的扎在红颜心里,公主那些玩笑她尚承受不起,如今这是又把她和皇帝牵扯上了?她若成了皇帝的人,那她这些日子看着帝后夫妻恩爱算什么,她若做出那样背叛主子的事,皇后将她当亲妹妹一般对待,她还是不是人了? 红颜急道:“我一晚上没睡好,阿玛,他们为什么这样说我,娘娘要是听见了,我怎么解释?” 魏清泰心里灌了铅似的,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他生了个女儿,模样长得好。< 091 你怎么不笑了(三更到 “阿玛,我该怎么办?”红颜悲伤一阵,不敢真的哭泣,只是满脸的紧张。 在魏清泰看来,女儿似乎没意识到勾引皇帝的罪过,反而是怕这样的事,对皇后太无情。必是她心中根本无意于帝王,对她来说皇后才是最最重要的人。 “我之前有一阵子躲着皇上,反被皇上和娘娘说了。”红颜又道,“那次是因为我说了没分寸的话,心里害怕,娘娘和皇上都知道缘故。可我若之后又躲着皇上,他们要是觉得奇怪,我怎么解释?” 魏清泰皱着眉:“你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后娘娘身边,千万别再有瓜田李下的误会,其实我也听说有人瞧见你在路上与皇上说话,但那都是几十个太监宫女在边上的,我本觉得没什么,谁晓得就是有心的人会多想。” 话虽如此,魏清泰却明白,女儿无心未必皇帝无意,他的闺女漂亮,皇帝倜傥风流,阖宫的女子都是他的人,只是他要或不要罢了。可闺女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帝若真有此意,他就不顾念皇后的感受? “娘娘喜欢打发我做些要紧的事,我也不好总是推辞。”红颜心情低落极了,难为她今天没表露在脸上。 “孩子,身正不怕影斜,阿玛问你,你心里有没有那样的念头?”魏清泰问道。 “怎么能有,娘娘待我那么好,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这么想。莫说他们胡说八道,就算是娘娘逼我,我也不会从。”红颜双眸晶莹,一字字发自肺腑,“阿玛,女儿可不能做这样的事,您怎么能怀疑我?” 魏清泰心疼极了,把红颜往边上拉开,连声道:“阿玛不是这个意思,阿玛是想,既然你没有非分之念,那就如从前一样在娘娘身边当差,不然你有心避让,反叫别人觉得你是心虚。若是娘娘因此误会,更不好解释,你还是从前的你便成了,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红颜深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她也不能听见几句闲话就当真,或许那几个小太监不只针对她,换一个人也有这番说辞呢?听了父亲的嘱咐,红颜又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乱想,交代了差事,还是回长春宫去了。 可皇后天天与她在一起,气色不好或精神不好,都能看在眼里,今天晨起就觉得红颜憔悴,这会儿回来看见她脸上分明是哭过的模样,等旁人不在时,便问她:“怎么了,走了趟内务府,哪个欺负你不成?” 红颜心里早就有盘算,应道:“娘娘恕罪,是奴婢与阿玛见了一面,说起额娘想念奴婢,忍不住就红了眼睛。” 皇后感慨:“你们都不容易,可你还能时不时见你阿玛,千雅她们家不在京城的,几年都见不上一回。便是做皇后,和你们也没太大区别,难得见了家人,他们却跪在你脚底下,那滋味更不好受。” 这番话下的情景,很快又一次出现在皇后眼前,第二天中秋国宴上,富察氏一族前来行礼,皇后看着昔日熟悉的面孔,如今只隔着台阶、酒桌,就仿佛千山万水那么遥远,什么家人亲情,早就消失了。 席间,皇后的丝帕被酒水沾湿,但眼前一直有人来请安,她走不开,便吩咐红颜回长春宫再取一块丝帕来。本来这样跑腿的事差遣底下的宫女太监便好,但皇后的丝帕都好好收在柜子里,旁人轻易碰不得,也只有红颜身上有柜子的钥匙。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走了一个宫女并不起眼,本该谁也没在意,可不久后,皇帝也离席,但他是与几位亲王一道走,同样不见得有什么奇怪,不过有心人看在眼中,便不一样了。 坐席中,丽云装着为主子斟酒,在耳畔轻声说:“主子,皇上和那个红颜都走了呢,谁知道去做什么。” 嘉嫔久在启祥宫禁足,难得今日国宴,太后不想场面上不好看,毕竟她是四阿哥的生母,便允许她也列席,却不知把人放出来,更放出了祸端,此刻嘉嫔正问丽云:“那些话,散出去了没有?” 丽云得意地一笑:“至少王公公一定能听见,就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座后海贵人见嘉嫔主仆窃窃私语,就知道他们不能有好事,目光再往别处转,皇后忙于应付外命妇,贵妃却盯着空了的龙椅出神。而另一处纯妃也正与身边的宫女窃窃私语,安安分分看着台上戏码的,只有娴妃一个人,海贵人苦笑,如今倒是她最超脱。 红颜取了丝帕赶回乾清宫,正遇上几位王爷从门前走过,他们互相说着什么家国天下的,红颜也听不懂,只想着回席上去。转身惊见皇帝从偏殿出来,她心里咚咚直跳,赶紧让到一旁,暗暗念着皇帝千万别和她搭讪,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皇帝走到她身边就停下了。 “朕今天没见你笑过,长春宫里出什么事了吗?”弘历微微皱着眉,虽然遇上红颜是巧合,但他的确有话想问,从昨天傍晚起到今天,他没再见红颜笑,那个见了谁都喜滋滋的小姑娘像是突然不见了,弘历心里很不自在。可他不能刻意地问,倒是此刻偶尔遇上,四下无闲杂之人,也就说出口了。 红颜胸前因用力的呼吸而起伏不定,可她不喘气,心就要跳出咽喉,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应道:“这几日忙着中秋宴,奴婢大概是累了,皇上……长春宫里没事儿,您这两天都在娘娘身边不是?” 弘历见她这么紧张,必然是有事了,生怕红颜被什么人欺负,可实在又说不出口。而红颜看着皇帝,回想在园子里时,皇帝偶尔遇见她,也会说些类似的话,甚至会要她保重身体才好伺候娘娘,但从前她一点没觉得奇怪,怎么如今就这样的不自在,到底是皇上的话不对,还是她自己先胡思乱想? 弘历看了吴总管一眼,就匆匆走了,红颜如遇大赦,猛地抬头,吴总管正对着她笑:“没事吧?” 红颜晃着脑袋:“奴婢没事,这就要回娘娘身边去。” 吴总管显然比皇帝自然得多了,笑道:“小心伺候,别叫娘娘喝多了。” 两处就这样散了,红颜回到席间,皇后见她脸色通红,还嗔怪:“谁急着催你了,跑得这么快,去底下喘口气再过来。” 红颜却怎么都不肯离开皇后了,推辞了几句,皇后见她没事,也就不强求。 中秋宴散去,皇帝难得不在佳节上去长春宫,特特翻了纯妃的牌子,旁人还等着再看一次纯妃的笑话,算计着皇帝是不是又半路转去长春宫,可今夜纯妃好好地把皇帝留在了咸福宫中,再没见什么动静。 长春宫里,皇后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十分疲乏,而皇帝为了她屡次失约于纯妃,今晚就算是谦让,这点心胸她尚有,并不在意今晚弘历去什么地方,回来洗漱后,便要歇下。 红颜被公主缠着去她房里,而她也是跟着公主才有几分欢喜,两人向娘娘跪安后离去,出门见王桂过来,王桂朝公主打千,可他看向红颜的眼神,却有几分古怪。而红颜被公主拽着不停地往前走,也没顾得上王公公这边。 屋子里,皇后在镜前梳头,见王桂来了,不耐烦地沉下脸色,如今没了宝珍,是王桂时不时向她禀告一些事情,虽然也叫她不耐烦,总比从前好多了。 “千雅,去小厨房嘱咐明早的燕窝不要放太多冰糖。”皇后吩咐着,而千雅也明白,这是要支开她,去小厨房不消一刻,但她这会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等人都退下了,皇后自己握着象牙梳子轻轻梳理发丝,问道:“又是什么事,咸福宫里的?” 王桂满脸的纠结,深深伏下道:“娘娘,奴才死罪,可有些话实在是,奴才听说红颜她……” 这一边,公主的寝殿里,和敬洗漱干净后站在床榻上,红颜正为她穿寝衣,她低头瞧见红颜胸前隆起两团柔软,再看看自己什么也没有,不禁笑道:“我几时能像你一样,几时能像额娘一样?” 红颜见公主盯着那里看,红着脸道:“公主长大了就好了。” 和敬不大信,说着:“可千雅比你大几岁呢,她怎么也没有?” 红颜无奈:“奴婢不懂,公主这么聪明,将来一定比奴婢懂得多。” “可长大了,就要下嫁,也不知道我的额驸是什么样的人。”公主年纪小小,却想了那么远的事,她坐下来,带着几分困倦说,“我一点也不想离开额娘,如今能来长春宫天天和额娘在一起,我夜里做梦都要笑,巴不得一辈子都这样。不然如果连我都走了,皇阿玛不来的时候,额娘一个人怎么办?” 红颜为公主放下发髻,轻轻为她拢起头发,好声说:“公主早些睡吧,咱们明儿再说。” 和敬躺下了,却拉着她的手道:“红颜你呢?是不是到了年纪也要离宫,你能像那些嬷嬷一样,一辈子留在宫里陪我额娘吗?你若是答应,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小孩子困极了,不等红颜应答,已经迷糊了双眼,红颜轻轻拍哄着她,心里头翻江倒海。她都没功夫想什么将来,眼门前这一关,还不知过不过的去,好像现在周遭没什么异常,可她无法面对自己心里的愧疚,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已经对不起皇后娘娘。 此时公主的乳母过来,客气地说:“红颜,娘娘那里像是找你呢,公主这儿交给我们吧。”< 092 都是她的私心(还有更新 听说皇后找自己,红颜心中一慌,她如今这是怎么了,从前敢说敢做的人,现在连见一见主子都害怕吗?可她到底在怕什么,怕自己被误会勾引皇帝,还是怕娘娘伤心? 寝殿里静悄悄的,红颜来时,千雅带着两个小宫女刚刚退下,早已不见王公公的身影,而千雅脸上也无异常,只笑道:“快进去,娘娘等着呢。” 红颜暗暗舒了口气,可也不敢大意,揉了揉脸颊往门里来,却见皇后的床榻下,铺了一床厚实的地铺,皇后正坐在榻边,淡淡地笑着:“吃了酒又喝了好些醒酒汤,我怕夜里要起来,你今天就睡在边上陪我可好?” 皇后还是从前的皇后,红颜竟有几分想哭,可她也学会了克制感情,甚至本能地学会摆一张太平笑脸,点头道:“奴婢先伺候娘娘躺下。” “帐子支开一半,天还没真正的凉,我嫌闷得慌。”皇后躺下,一面问着和敬是否已安睡,听说女儿睡熟了,笑着,“这几日她在我身边规规矩矩,反比从前无拘无束地玩耍更累,夜里也越发睡得早了。” 红颜终于放松了些,像平日似的应着:“公主实在可爱得很,前一刻还在和奴婢说话,眨眼就睡着了,也不等人家应一应。” “她与你说什么?”皇后含笑,示意红颜吹了蜡烛也躺下,看着殿内一分分暗下来,唯有门前引路的蜡烛还亮着,依稀见到纤柔的身影晃动,很快红颜也躺下了。 娘娘没有继续问话,红颜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生怕皇后和公主一样转眼就睡着了,她仔细地听着榻上的呼吸声,自己却无半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那边毫无动静,窗下月色越拉越长,红颜看着那清凉的月光,心想皇后应该睡着了,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也好好睡过去,榻上的人突然问:“红颜,你可睡了?” 红颜一骨碌爬起来,却又被皇后说:“你躺着,我们说说话就好。” “是。”红颜唯有应着,又重新躺下了。 “放才你还没回答我,和敬与你说什么?”皇后道。 “奴婢以为娘娘睡着了。”红颜解释着,便将公主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说了一遍,不知想起什么稍稍停了停后,继续道,“公主说奴婢若愿意一辈子留在宫里陪着娘娘,奴婢想要什么都行。” “那你怎么打算的,要一辈子陪我吗?”皇后又问。 屋子里静了片刻,红颜的迟疑已经是答案,比起会令人失望的答案,皇后更喜欢她的实在,满腔热血下冲动的许诺,往往只是一时一刻的情绪,劲头过去了,要么忘了,要么觉得不合适假装忘了。他们家主子便是这号人物,纵然对自己不曾辜负什么,可对着其他女人,他许下多少愿望,怕是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吧。 “娘娘……”红颜声如蚊吟,“奴婢能说实话吗?” “几时在我面前,说不得实话了?”皇后的声音那么温柔。 “家里只有奴婢一个女儿。”红颜颤颤地开口,“奴婢还想将来,能离宫侍奉二老,可如果……” “如果什么?”皇后已然看透她的心思,似翻了个身说,“如果娘娘非要留下你,你也不会拒绝,会一辈子一心一意地伺候我,是吗?” “是。”这一句回应不带半分犹豫,红颜虔诚地说,“娘娘对红颜的好,红颜愿意用一辈子来报答,但心愿是另一码事,奴婢说出来,心里才舒服。” “说的真好,还是我的红颜好。”皇后不知到底在感慨什么,又说,“困了,明日再说,你也早些歇着。” 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谁也不知道王桂方才来告诉了皇后什么,可那一字一句如尖锥扎在皇后的心里,此刻外间那太平有象座钟发出的滴答声,都像是皇后心里在滴着血,那一瞬的窒息感此刻犹在,可不知怎么,皇后半分不信红颜会勾引弘历,若说是弘历对红颜动了心,她信。 只是如今一切都是传言与揣测,红颜一向好好地跟在自己身边,几乎没有见不着的时候,那些出去办差的一时三刻里,不足以造下荒唐事,退一万步来说,皇后宁愿相信,红颜绝不会背叛她。 座钟滴滴答答的声响,不知又转了多少圈,连红颜都看着月色渐渐迷糊过去,皇后却没有半分睡意,她忽地坐了起来,看着月色下地铺上的身影,红颜正裹着薄被子,将自己卷的严严实实。 “娘娘,说是从园子里起,红颜便趁出去办差的机会,常常在路边等着皇上说话,有时候站在路上见一面,有时候隐入花丛里,每每两人分开时,红颜都是笑眯眯的,而皇上也是满面红光。都说是红颜,背着主子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外头撞见的人像是不少,几位娘娘之间仿佛也有传言。甚至……宁寿宫也知道一二……” 王桂的话在耳畔纠缠不去,就连皇后都记得离开圆明园前红颜带回来的桂花香气。 然而王桂说的那些事,皇后没有一件事是不知道的,红颜的确常常在路上遇见皇帝,可不论是遇见皇帝还是傅恒,甚至和哪一个的宫女多说几句话,红颜都会回来告诉自己。在皇后原本看来,皇帝与她正大光明的相见,并没什么不妥,而每次说的也都是问自己好不好。 怎么如今,却变成了红颜勾引皇帝? 傅恒!皇后忽然一个激灵,深深自责:是我不好,早该让傅恒与红颜说明白,早早把红颜给了傅恒,就什么事也不会…… 皇帝身边多少女人,嘉嫔那般令人不齿的勾引弘历时,彼时的四福晋肚子里还怀着和敬,莫说如今已经不屑一提,当初也是长辈与弘历哄了她几句,就没事了。这两年也有被临幸的宫女做了官女子做了答应、常在,可皇后从没正眼瞧过一回,难道就因为红颜是自己身边人,才那么在意吗? 她凝视着地上的人,对她来说若一切属实,最最可惜是少了一个知心人,她似乎从很早开始就没再把红颜当奴才,而是真真当妹妹一样看待,既然是希望她将来做自己的弟妹,就压根儿没打算红颜在身边跟一辈子,只怕如今真的不能跟一辈子,而她也要成了那种意义上的“妹妹”。但一切尚未坐实,她不要自己乱了分寸。 红颜依稀觉得有动静,警醒地睁开眼,转身看到皇后坐着的身影,心中唬了一跳,忙爬起来问:“娘娘,您是不是要起夜?” 可是皇后没什么动静,她心里有些慌,去点燃一支蜡烛凑近床边,烛光照亮皇后的面容,美丽的容颜上,细细的泪痕叫人看得心碎,红颜屈膝扶在皇后身边,心疼地问:“娘娘,您怎么哭了?” 皇后恍然醒过神,看到烛色下的漂亮脸蛋,可眼眉间每一寸神情,都在在乎着自己,短短不足一年的光景,她们主仆之间的感情,本是胜过旁人十几年几十年,可现在兴许……皇后抬手摸自己的面颊,原来她哭了? “想永琏了。”皇后给了自己最完美的借口,肆无忌惮地洒下泪水,“去年中秋,他还在我怀里撒娇,现在再也见不着了。” “娘娘。”红颜不等哄着主子,自己已是泪眼婆娑,仿佛皇后也给了她最好的借口,把这两天的害怕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皇后不自觉地伸手捧起红颜的脸蛋,摸到下巴湿乎乎的眼泪,含泪问着:“你哭什么?” 红颜抽噎了几声:“奴婢心疼娘娘,娘娘不要哭,娘娘一哭,红颜也想哭。” “心疼我?” “嗯!”红颜一伤心,不得不捂住嘴,生怕真的哭出声。可她一半是心疼皇后,另一半,是怕那些传言,伤了自己更伤了皇后。 “只怕再也遇不见……你这样真心待我的人。”皇后哽咽难语,泪珠模糊了她的视线,当真看不清红颜的脸了。 可是,皇后第二天就病了。 弘历一早在咸福宫,就听说皇后病了,纯妃一言不发地伺候着穿戴朝服,心里却不大高兴,仿佛因为皇帝昨夜陪在她这里,皇后就不自在了似的,中宫如今也越发矫情,只当她咸福宫好欺负? 弘历自然不会这么想,听说皇后卧病,他在朝上也无甚心思,散了朝就直奔长春宫,把已经退下的太医又喊道跟前,在外殿问着皇后的病情,皇后在里头靠在软枕上听着,皇帝言辞间都是对自己的关切,他是真心的,皇后知道。可他的真心,从没有真正完整地留在自己身上,旁人也罢了,竟连身边难得的知心人也要…… 皇后闭上眼睛,一声声提醒自己,一切都还没发生,她不能先胡思乱想。 皇帝进门来嘘寒问暖,眼睛里只有皇后,红颜在边上起先有些紧张,后来见皇帝根本没看见自己,不禁松了口气,毕竟对红颜,也不过是听了几句小太监的闲话,皇帝一直还是从前的模样,是她自己先乱了心。 如此,传言里尴尬的主仆三人,竟和谐地相处了一天又一天。 若是旁的妃嫔染病,为免伤了龙体,皇帝会等她们好了才踏足殿阁,但皇后有恙,弘历丝毫不顾忌,一发将奏折朝务都搬来长春宫,赋闲时就陪在病榻旁,哪怕与和敬一道胡闹惹得皇后生气,只要见她展颜,弘历便安心了。 三五日内,皇帝每天与红颜还有其他人在长春宫里,皇后自己看在眼中,他们之间没有半分暧昧的往来,红颜最老实本分,而弘历也不过把她当千雅一般差使着。随着身体渐渐康复,皇后也说服自己安心,果然只是几句风言风语,红颜模样漂亮,用心险恶之人,就用肮脏的眼光来看她。 可偏偏是这几天里,皇后抱病不出宫门,更有皇帝寸步不离照顾在身边,其他妃嫔就再没见过皇帝,长春宫里何种光景,外人更是看不见。寂寥空虚的心下,难免生出怨望,于是看不见就开始胡乱揣测,既然老早就说长春宫里有皇后以外的女人勾着皇帝,如今看着,更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转眼已在八月末,皇后凤体痊愈。这一日她梳妆齐整,要去宁寿宫道一声平安,从长春宫到宁寿宫的路很长,皇后数日没出门,有心走一走接接地气,因路途漫长,她索性命请旨来问安的傅恒进来陪自己走过去。 傅恒如今不在内宫当差,且过了弱冠之龄,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出入宫廷,难得进一次宫见姐姐,更是难得见一次红颜,可今天赶来与皇后同行,见红颜没有随侍在侧,他脸上掩不住的失落。 皇后看在眼里,笑道:“她随和敬在书房里,如今跟着念了几本书,越发稳重了。” 傅恒颔首道:“娘娘说的是。” 皇后上下打量他,惊叹于弟弟这一年里的迅速成长,再不是一脸毛躁露在脸上的少年郎,真正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姐姐没事了,你回去告诉家里人,不必为我担心。”皇后缓缓朝前走,抬手示意千雅几人往后退几步,一面让傅恒跟在身边,说道,“今日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办。” 傅恒应着:“娘娘只管吩咐。” 皇后含笑:“之前我问过红颜,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她直道自己不配,要天下最美的女子才行。”她回过头,看到了弟弟眼底浮起的不安,失笑,“这就慌了?” 傅恒按捺着,摇头:“红颜很美,如何就配不得?” “至少在她心里,明白自己出身低微,不足以相配。”皇后停下了脚步,对弟弟说道,“这样看来,也并非真正不情愿,只是懂事识大体。不过也不能让她继续自卑下去了,傅恒,你自己想法儿去告诉红颜你的心意,你们这儿都成了,姐姐就向皇上请旨,立刻把红颜指给你。你如今出入朝堂,家里要有个知冷知热的才好。” 傅恒心花怒放,竟不知说什么,皇后见弟弟如此高兴,反而为自己几分私心愧疚,一直不松口,到如今突然点了头,都是她的私心。 姐弟俩就此别过,皇后到宁寿宫时,皇帝先一步到了,本是约好了一起来向皇额娘道一声平安,这会儿华嬷嬷迎在外头,皇后心情极好,便说:“嬷嬷别通报,等我悄悄进去,叫额娘一个惊喜。”< 093 把这宫女封了答应(还有更新 华嬷嬷见皇后神采飞扬,果然是身体好了,很是为她高兴,便小心将皇后送进门去,她更识趣地和千雅等人都退下,好让一家子说说贴心话。 内殿里焚着檀香,皇后悄然到门前,听见茶碗盖摩擦的动静,太后正说:“这茶是纯妃前几日送来,还陪着我说了一会子的话,我瞧她如今像是比从前好相处些,必然是上一回的事,让她受了教训,现在懂事多了。” 弘历道:“额娘说的是,她们都有些小性子,不如安颐稳重。” 皇后不禁含笑,她知道丈夫心中有自己,病着的那几天嘘寒问暖,若非朝务不能撂下,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安颐是好。”太后应着皇帝的话,可话锋一转,却道,“但这几天你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可知道外头传说些什么?” 皇后的笑容僵了半分,刚要走进去的脚步,也收了回来。 “纯妃对您说什么了?”门里传来弘历的声音。 “不是纯妃说的,自然有别人传到我眼前。”太后的语气越发沉,“都是不怎么好听的话,我原想坦率地问安颐,可怎么也说不出口,还是我们母子间方便些。” 里头静了半刻,不知是谁先沉默,皇后轻轻捂着心门,太后到底要说什么? “额娘说吧,我们母子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弘历,你在长春宫里,是单单陪着安颐吗?”太后终于开口,“在园子里时,我就听见风言风语,到了宫里这阵子又传起来,我不知道吴总管有没有给你什么交代,皇后那里,她用着两个小宫女,把自己闭塞起来,听不见也是自然的。” “儿子自然是陪着安颐,额娘这是什么意思?”弘历的语气,听着已是不耐烦。 太后却分毫不退让,势必要弄个明白,她问道:“说是皇后身边的红颜勾引了你,你日日逗留在长春宫,为的不是安颐,而是为了那个宫女。皇后一直把女儿放在阿哥所,现在突然要回去,就是为了有个孩子在,体面上能有个说辞。总之什么难听的都有,你还要听吗?额娘只想问你,你与那个宫女到底有没有事?” “是谁胡说八道,额娘告诉我?”弘历怒了。 “我若知道是谁,也就知道真真假假,何必来问你?”太后倒是沉得住气,再次问道,“那个宫女,到底怎么回事?你若是喜欢,大大方方要在身边,做什么藏在长春宫。安颐在算计什么,难道是想诈孕,用那宫女替代来生一个,对外头说起来便是中宫嫡子?” “皇额娘!”弘历好大的一声,皇后心里一震。 太后那些话她已经啼笑皆非连辩白的心都没有,倒是弘历这一下子,让她生出奇怪的感觉。那是谁啊,那可是把母亲奉若神明的弘历,他这么激怒的反应,是为自己,还是为红颜?她晃了晃脑袋,不要胡思乱想,弘历不会的。 “安颐这一病,我起初还以为是有身孕,谁知传来的话说是真的病了,我心里空落落,说到底还是为了你们操心。”太后自顾自地说着,“你们真要想这个法子,其实我也不反对,横竖都是你的血脉,可若是被人捅出去成了笑话,你们将来如何应对世间悠悠之口?” 皇后有些忍不住,想进门为自己解释,可她听壁脚已是罪过,一步跨出去,不禁有些犹豫,偏偏是这一犹豫,给了弘历说话的机会,几句话直戳进她的心窝子。 “朕不会委屈安颐,更不会委屈红颜。”皇帝的语气无比坚定,“皇额娘说错了,不是红颜勾引儿子,而是儿子先中意了她。看到她心里就快活,见不着就会想,但这样的念头,只藏在儿子心里,红颜什么都不知道。她本分地守在安颐身边,一心一意地忠于她的主子,所以儿子也不能负了安颐,不能让她伤心,这件事儿子打算慢慢放下,不为难红颜也绝不为难安颐,还请额娘不要再过问和操心,更不要轻易怀疑她们的用心,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脚下一软,就伸手要扶着什么来支撑自己,便碰到了边上的帘子,珠玉发出清脆的声响,里头但听弘历问:“谁在外面?” 可见门前没动静,太后朗声唤华嬷嬷,声音传到殿门外华嬷嬷进来时,只见皇后僵在那里,而此刻皇帝已亲自出来,乍一眼看到妻子,他也定住了。 “娘娘……皇上?”华嬷嬷轻轻唤了一声,可两位都没动静,眼瞧着太后也出来,她赶紧到自己主子身边。 “皇额娘吉祥,皇上吉祥。”皇后像是醒过神,缓缓福了福身子,摇晃着支撑起身体,垂首道,“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她旋过身,才迈出步子,却膝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扑,弘历眼疾手快,将皇后抱入怀中,可他明显感觉到了妻子的挣扎。 一旁太后看得心急,要华嬷嬷去将殿门合上,但皇帝似乎想抱着妻子离去,太后怒道:“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呢,这是要去让天下人嗤笑吗?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解决,把话都说清楚。” 皇后几乎是被抱了进去,弘历再三确认她能自己坐稳了,才稍稍离开一些,毕竟是在母亲面前,他不能过分的与皇后亲昵,而眼下说着最尴尬不过的事,他从来没感觉到,妻子对自己如此的抵触。当初她怀着孩子,自己没禁得起嘉嫔娇媚的诱惑,事后万分愧疚时,安颐也敞开心怀宽容了他,可今天……双臂还隐约残留着,皇后方才挣扎时的力道。 华嬷嬷到门外去守着,屋子里留下母子婆媳三人,太后见皇后木愣愣的,同是女人,同与许多的人共侍一夫,她能体会安颐的苦楚,可安颐是皇后啊,她难道要忘记自己背负的责任与使命?弘历的嫡母,太后最敬重的姐姐,可是什么都以皇帝家国为先,那样的心胸气度,安颐若有半分,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虽说她的儿子实在不应该,但帝王家后宫如云,对弘历来说本就没有束缚,再者他处处都把皇后放在心上,皇后难道无法体会? “既然挑明了。”太后沉沉一叹,“那个红颜总要有个去处,或是逐出宫,或是调去别处永不相见,再或者给她一个半个的名分,总不见得继续留在皇后身边当差,你们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膈应不膈应?就算你们将那宫女说得再好,我也不能信她没有一点私心。” 皇后应道:“额娘说的是,既然是皇上中意之人,那就封了答应或常在,红颜是好姑娘,她会好好侍奉皇上。” 弘历当即反对:“不成,朕不能答应。” 太后微微摇头,蹙眉道:“既然皇后已经松口,你何不成全彼此,你不是亲口对额娘说,你中意那宫女?” 皇后心里又被狠狠扎了一下,而太后更道:“安颐,你要想开些,就当是选秀新来的人,弘历怕是顾忌你才一直不选新人,祖宗家法都不在乎了,你也要体谅他。” “是,额娘说的是。”皇后扯起笑容,离了座朝太后福了福,“就让皇额娘做主,把这宫女封了答应吧。” “朕说不成,你们听见没有?”皇帝一把将安颐拉在身后,肃然对母亲道,“这件事皇额娘不要再插手。” “皇帝,难道我和安颐的决定,不是最好的主意?你们大大方方的,谁还敢说三道四?”太后很是不悦,“现在外头什么传言都有,我从康熙朝到如今,还从没见过该诟病帝后的,只怪你们太仁慈。” “都是儿臣不好,没体察皇上的心意,红颜那么好的姑娘,哪个会不喜欢呢。”皇后应着太后的话,朝弘历看过去,曾经深情款款相对,彼此托付一生的人,此刻伤了她的心。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别的女人难过,她们根本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可是红颜不一样,红颜是在自己最寒冷无助的时候,给予温暖的人,是她的知己。 “不可以。”弘历目色坚定,当着太后的面就说,“朕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朕负你还不够多吗,安颐,是我不好,我们把这件事忘了。” 太后微微蹙眉,儿子对发妻的深情,倒是有几分先帝的风范,可不知为什么,太后看了心里很不适意。 “那红颜怎么办?”皇后眼中含泪,可绝不能让眼泪落下,她不想在婆婆面前露出半分狼狈。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朕都听你的。”弘历道,“安颐,朕不会要红颜,朕从今天起,绝不会再有那些心思。” “皇上……”太后忽然开了口,但儿子和媳妇同时看向她,被他们的气势一震,她突然又说不出什么。 弘历再次回眸凝视妻子,道:“安颐,你信了朕,可好?” 皇后怔了一瞬,终于在太后开口前,点了头:“臣妾信皇上,那皇上就把红颜继续留在臣妾身边。” 太后很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留着那红颜便是祸端,索性成了后宫倒也罢了,这样子不是明摆着帝后之间隔一道屏障,他们俩此刻看似情深,将来还是会痛苦的。可儿子难得如此强硬,皇后又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太后也不能再继续做恶人,只叹道:“罢了,只求这件事出了这道门,再也不要提起来。那个红颜从开始到现在,就满身是非,皇后也该把身边的人看紧些。” “皇额娘放心,不会再有什么事了。”皇后欠身答应,而弘历则握着她的手对母亲说,“儿臣与安颐跪安了,额娘也累了。” 皇帝几乎是拉着皇后离去,太后连话都没能说上,华嬷嬷见帝后匆匆离去,两人浑身都是戾气,再赶回屋子里,怯然问太后出了什么事,太后只揉着眉心道:“难道是我的不是?” 寝殿外,帝后出了宁寿宫,门前停着皇帝的肩舆,方才皇后是步行而来,此刻便请皇帝先走,弘历自然是不答应的,皇后无奈,便道:“你若还把我当妻子,而不单单是你的皇后,那就听我的,咱们彼此都冷静一阵子,这几天不要见了。” 弘历望着她,见妻子目色坚定,他不得不点头答应,转身坐了肩舆走去。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并无异常,但千雅带人跟着主子走回长春宫,这一路的气氛有多压抑,她连半句话都不敢说,想着赶紧找到红颜,商量如何哄主子高兴才是。 皇后回到长春宫后,呆坐在窗下不与任何人说话,殿外伺候的人本就近不得身,所以也察觉不到皇后有什么不同,只有千雅在门前徘徊,盼着红颜和公主早些回来。 整座宫殿静悄悄,直到公主的笑声传进来,沉闷的气氛才被打破,皇后听见女儿的声音,才将目光投向窗外。和敬如小鹿般蹦跳着进来,身后跟着的红颜上前拦住她,不知说了什么,小女儿立刻端正了姿势,规规矩矩地走了几步,可立即又破功,像是急着要解手,急匆匆地跑了。 若是平日,皇后必然会被女儿逗笑,可今天的目光全在红颜身上,她是该悲哀,还是高兴,悲哀弘历背叛夫妻之情,还是高兴红颜没有辜负自己? 这一边,红颜等公主解手后,为她洗手换衣裳,打扮干干净净的要去给皇后请安,千雅却跟了过来,在门前招手要她出去说话,和敬很大方:“去吧,必是额娘找你了,等下我再找你,你要告诉额娘我今天被先生夸赞了。” 可是红颜出了门,却听千雅说娘娘不高兴,不知道在宁寿宫遇见了什么事,和去时的心情完全不同,千雅没主意,要红颜一道想想法子。 “不会又是说皇嗣?”红颜这样对千雅说,可心里淡了好几天的惶恐不安又重新提了起来,走进殿内,反复暗暗念着,千万别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094 向红颜表白(三更到 然而红颜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她小心翼翼询问皇后为何精神不佳,皇后只苦笑一声:“去太后身边回来,你几时见我精神好。” 红颜问:“太后娘娘又提那些事了吗?” 皇后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十分平静:“太后一心为皇上,她并没有错。” 红颜唯有劝说:“娘娘放宽心些,要紧的是把身体养好,您不是说过,要活得自在乐呵才好,太后的话咱们别放在心上,反正总念叨那几句,听不听都一样。” “你这话叫人听去,对太后大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皇后轻轻叩了红颜的额头。 “若是能让娘娘宽心,奴婢掉脑袋也不怕。”红颜双手捧起皇后的手,笑道,“奴婢替您把护甲摘了吧,戴在手上沉甸甸的。” 双手相触,红颜心里叹息,娘娘的手怎么总是这样冰凉,而皇后却因红颜温暖的手心中一颤,她低头看着这双正小心翼翼为自己摘去护甲的手,想到弘历也正万分想要将她们握在掌心,忽然心就像被撕裂了似的。皇帝身边有过那么多女人,她第一次如此痛苦,难道仅仅因为红颜是自己身边的人。 “皇额娘。”只听得女儿一声清脆甜蜜的呼唤,她欢喜地跑进来,拉着红颜道,“额娘我今日可好了,先生昨日教的书,我今天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说是连大阿哥,不,大皇兄都没有我能干。” 皇后更不会在女儿面前露出不悦,含笑道:“学得好是应该的,你可不要轻狂。要说中秋节没赶上给皇祖母献礼,入了九月就是重阳节,最该尽孝的时候,你打算给皇祖母送什么?” 小公主不禁皱眉头,嘀咕着:“我才松口气呢,怎么又要过节了,一年大大小小节日无数,难道每次都要准备礼物,过节都变得没意思了?” 皇后嗔怪:“皇祖母每回给你赏赐,你倒是不见推辞。”便吩咐红颜准备笔墨,挽着女儿的手到桌边,翻出行楷篆隶等等字体的寿字集,要女儿好生临摹成一帖。 红颜见母女俩有说有笑,便退出来准备茶点,千雅等在门前,问她娘娘怎么样,红颜简单说了几句,千雅啧啧:“果然还是太后为难娘娘,说起来也真奇怪,旁人看着婆媳俩跟亲母女似的,可实际上太后总是让娘娘不自在,这天底下的婆婆,就没能有个好的?” “少说几句。”红颜拉着千雅走,只是仿佛又觉得有人盯着这边看,但这种感觉时常会有,她从没有真正见过什么人,便依旧当自己太谨慎,没有在意。 实则的确有人盯着这边,皇帝回到养心殿后,一直无法平静,吴总管眼瞧着他在殿内踱来踱去,就派手底下的人去打探中宫的光景,这会儿皇帝果然按捺不住,把吴总管叫进去问:“皇后那里可还好?” 吴总管把公主回去了,母女俩似乎在作画写字的事说了,皇帝反而更加不安,正如永琏去世后,皇后收敛所有的悲伤,周全着所有的事,他知道安颐最能忍,可这样的忍耐,早晚会把她逼疯。而红颜……红颜时时刻刻在她眼前,她真的能忍受? “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皇帝几乎要迁怒吴总管,吴总管才不要背黑锅,立刻把责任推进后宫,说道,“皇上您还不知道吗,娘娘们终日就关心皇上的事儿,巴不得把您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再者红颜姑娘模样那么好,有心的人就算子虚乌有的事,也能编排得真真的。” “你怎么就没察觉到,为何先让太后……”可弘历没说完便冷静了,他这里本就一心念着红颜,在吴总管看来最平常的事,那么那些传言既然是事实,他没上心也很正常,反而该是散布传言的人,故意有心让太后知道,好闹出事端。他心中一紧,似自言自语,“难道皇后也知道了?” 吴总管忙道:“千雅不顶事,红颜自己身在事中,她们俩必然不会给娘娘传什么话。不如让奴才问问王桂,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皇帝沉吟半晌,摇头道:“不要再节外生枝,接下来任何事朕若想知道,都会亲自去问皇后。”他目色坚定地瞪着吴总管,“你也去看看,到底是谁挑拨事端,朕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皇后。”他眉头一皱,道,“纯妃那里呢?她这几天常去宁寿宫,太后今天也提起她了。” 吴总管叠声答应着,见皇帝终于冷静了,他便要去想法子套套王桂的口风,可皇帝坐回桌案前,又开口道:“你也留心红颜,朕不想她无辜受伤害,只怕太后未必容得下,朕已经伤了皇后,不能再伤了她。这件事早晚会过去,皇后有一天忍不住,也会把红颜送走。” 吴总管心里叹息着,这种事他做奴才的还真不好说,本来整个皇宫的人都是皇帝的,年轻宫女在年满出宫之前也只能属于皇帝,这种事真是皇后想开些,就什么都不是了。偏偏两位主子都是性情中人,一旦有什么事较了真,就都往死胡同里钻。 之后的日子,宫内风平浪静,弘历守着皇后的约定,没有再来长春宫,可是那般热络之下突然的冷落,也会引起旁人的猜忌,六宫中不乏有人趁此机会向皇帝邀宠,奈何皇帝竟清心寡欲,连着数日不翻膳牌,除了还能到宁寿宫请安点个卯,益发连后宫都不进了。 而吴总管四处打听谣言的来源,一时不得果,而王桂竟也是忠心的人,任凭他如何套话,也不多说半个字。 眼瞅着入了月底,贴身伺候皇后的千雅和红颜发现娘娘月信未至,提醒皇后后,连忙请了太医来查看,可是皇后肚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这一次难得的不准时,怕是因中秋后病了一场吃了些药的缘故。 皇后面上没什么,红颜却发现主子夜里会掉眼泪,有时候早晨起来枕头都是湿的,到了白天又一切正常,也从不落下宁寿宫的晨昏定省,不明真相的红颜只能认为,娘娘是想念二阿哥,想念皇上。 重阳节近在眼前,宫里早在夏日里就预定下了家宴,皇后虽然精神不好,但六宫之事依旧一手在握。内务府的人来了几趟,就家宴摆在哪一处殿阁,菜单和余兴的节目等等做了安排,这后宫里除了皇帝突然清心寡欲不踏足之外,什么都井井有条。 这日针线房的人来,红颜在偏殿指点她们如何改娘娘的礼服,和敬去了宁寿宫尚未归来,皇后独自一人在案前作画,王桂悄无声息地进了来,轻声道:“娘娘要奴才去寻的东西,寻得了。” 皇后笔尖一颤,本细细勾着山间的草木,被黑漆漆地糊了一滩墨汁,她叹了口气,撂下画笔将画纸揉成一团,而王桂上前放下一只纸包,怯声道:“娘娘……听说这东西伤身,您……” “下去吧,我知道。”皇后把纸包捏入手里,又问王桂,“你什么也没做过,记着了?” 王桂是富察家为皇后安排的人,从西二所跟到王府,又跟来紫禁城,难得的忠心耿耿,而所谓的忠心,不仅仅是能在皇帝和太后跟前对一切守口如瓶,就是对富察家的人,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皇后从前甚至想,王桂若能与宝珍掉个个儿也好,但她后来有了红颜,红颜那么好…… 皇后叹息,手指攒得更紧,关节胀得生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冷静。 王桂见皇后态度坚决,便只能退下,却依稀听见皇后自言自语,像是在说:“她一定觉得是我对不起她的儿子,要她的儿子这样为我周全,绝不要一辈子让她在心里看低我一眼。” 没头没脑的话,王桂听不懂,但有件事他算弄明白了,关于红颜的传说,从吴总管的言语来看,像是真的。若是为了这件事,王桂心里头打鼓,不知道皇后要他去找那种东西做什么用。 九月初九,宗室里的皇亲陆续进宫向太后请安,太后最近愁眉不展,便乐得有人来说说闲话散散心。皇后特地来陪在一侧,太后见她谈笑大方,显然没有被那件事困扰,也感慨自己太小心眼,安颐的好岂是一件小事能抹杀,也愿以真心相待,婆媳俩瞧着依旧如亲母女一般。 富察家因是皇后外戚,自然也受邀进宫,女眷们白天就带着孩子来向皇后请安,围坐在一起说话时,三夫人笑道:“方才瞧见小叔叔,今儿打扮得格外精神,我问他是不是要和哪一府的小姐见上一面,人家那一笑啊,情意都在里头了。嫂嫂们可要留心着,家里要办喜事了。” 大夫人道:“马齐伯父故世不久,家里怕是不得办喜事,可弟弟若真有了心上人,他这个年纪,也该成个家了。” 三夫人不屑,向皇后道:“娘娘您说,伯父那一房的事儿,我们兄弟也要跟着丁忧守孝不成?他又不是没儿子。” 皇后怔怔地望着她们,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前不久刚刚默许了傅恒,让他向红颜表白。< 095 走不出的心魔(还有更新 此时,千雅带着宫女来为主子与众位夫人换上新茶,皇后不见红颜,便问她去哪儿了,千雅笑道:“娘娘不是才派了红颜,送庄亲王福晋离宫吗?” 皇后神情有些微妙,还问:“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千雅如今有几分眼色,不敢问为什么,只轻声道:“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几位夫人还猜测着傅恒是看中了哪一家的小姐,他们富察府的公子哥,放眼满朝文武家的女孩子,只要不在选秀之列,自然是随便挑的,不会觉得如今朝中职位尚低的傅恒会般配不上。女眷们说着玩笑话,可皇后如今,半分玩笑的心思也没有。 原本因庄亲王近来是非缠身,皇后才派红颜小心跟着几位福晋送她们出宫,以免她们在宫内节外生枝,这会儿红颜办完了差事,看着几位福晋顺利离宫,便要折回长春宫复命,可路上没走多久,就遇上富察大人等在路边。 傅恒如今得了姐姐的允许和鼓励,更是大大方方,直接吩咐红颜身后的小太监:“你们先走,我与红颜姑娘有话要说。” 红颜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笑盈盈向着傅恒:“大人,府里夫人们都在长春宫与娘娘说话,您不过去凑个热闹吗?” 傅恒却望着她,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来找你,有话要对你说的。” “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奴婢。”红颜澄澈的双眸里,映着面容俊美、身形颀长的男子,他的脸上浮起青涩的暧昧,红唇微微一动,“红颜,我想问你……” “问什么?”红颜毫无防备。 “倘若娘娘应允,倘若娘娘主持,将你许配给我,你可愿意?”傅恒心里突突直跳,他人生里已发生过太多的第一次,但没有一件事,比这第一次向女子表白心意更叫他紧张和不安,说完这些话,直觉得视线也模糊了。 “大人?”红颜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觉得这样的事完全不可思议,竟是笑着反问傅恒,“富察大人,您是不是听公主说什么了呀,公主可是答应奴婢不再开玩笑的,大人您别和公主一道胡闹,公主她……” “红颜,难道、难道这么久以来,你什么都没察觉?”傅恒见自己的意思没能传达清楚,略有些着急,“从第一次在长春宫见到你,我就再也忘不掉,娘娘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得到她默许后,我才敢真正接近你,可我不敢吓着你,到底什么都不敢说。可现在娘娘已经点头答应,娘娘希望我和你说清楚,你若是愿意……红颜,我喜欢你,我会一生待你好,我要娶你做我的正房妻子。” 傅恒第一次向女子表白心意,虽然言语神情都十分笨拙,但该说的话倒是一字不差地都说清楚了,红颜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她哪怕知道自己讨人喜欢,也不敢有这些非分之想。 一想到前阵子几个小太监私下说她和皇帝如何如何,这会儿心里竟变得十分沉重,她该怎么应对富察大人的真心实意,人家那么高贵的人,竟然对自己说,要娶她做正室夫人。公主的胡闹姑且不论,想起娘娘上次试探自己,照大人的话来说,难道娘娘原来早就等着自己了? 不过此刻,皇后的确在等红颜,等不及她给傅恒一个答复,千雅已亲自沿路找来,老远就喊了一声名字,红颜见她来了,竟觉得心口一松,匆忙对傅恒说:“像是娘娘跟前有什么事,奴婢先告辞。”她转身就要跑开,傅恒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红颜唬得浑身发紧,不过傅恒没有纠缠,他也明白这是万万做不得的事,瞬间就松开了手,而一松手,红颜就跑了。 “快跟我回去,娘娘找你呢。”千雅走得气喘吁吁,见身后富察大人,只福了福身子致意,便拉着红颜便要走。红颜什么也不问,只管闷头跟着千雅,明知道富察大人必然在身后凝望,终是不敢回头。 望着红颜远去,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的傅恒,竟无端端生出失意来,明明红颜没有一口回绝,明明他们还能好好说一说,虽然只是一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虽然是他主动先松开,但此刻为何觉得,红颜不是从他的手指间跑开,而是要远离他的人生? 傅恒摇头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必然是吓着她了。” 红颜回到长春宫,皇后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反而嗔怪千雅大惊小怪,千雅不敢顶撞,只是事后与红颜退下来,嘀咕了一声:“娘娘方才眼神都是直的,像是你不见了要出天大的事,我才急着去找你,罢了,没事最最好。” 但皇后只是不方便说,待几位夫人离去,红颜再到跟前时,听说她遇见了傅恒,皇后便问:“他找你什么事?” 红颜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努力装出平日的模样,笑着说:“问娘娘可否安好,一向都是那几句话呢。” 皇后望着红颜,她太信任红颜,从不疑心她任何一句话,此刻不知是自己心乱还是红颜够镇定,竟一时分辨不出她眼神里的真假,再想一想傅恒或许腼腆不好意思,寒暄半天不得要领,许是真的没说上话。她安慰着自己:也罢,也罢。 这件事没了下文,傅恒没有追到内宫来,娘娘也没说什么古怪的话,只有红颜自己很不安,到了夜里乾清宫摆家宴,她换了颜色低调素淡的衣裳随侍,一心想把自己藏在人群中。 但她早已闯进别人的心里,再如何低调也挡不住那有心望着她的目光,皇帝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弘历只略略看了几眼,见红颜尚好,就能再专注于她,反是席中的傅恒来得便宜,旁人只当他看着上首皇帝或皇后,怎会知道他的目光劝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 红颜一心一意伺候在主子身边,平日还会瞧瞧席面上的人看个新鲜,今天头也不曾抬,生怕撞见她无法承受的目光。 家宴一切如常,该热闹的该庄重的,皇后安排得井井有条、体面大气,诸位太妃与太后,都十分满意,连连夸赞皇后贤能,弘历见太后与妻子又和睦如亲母女一般,心中略略安慰。但一想到因为红颜而给妻子带去伤害,每每与皇后四目相对,他都弱了几分,为了掩盖这种情绪,少不得手中贪杯,等察觉过来时,已然微醺。 太后也有心撮合帝后消除芥蒂,盼着她们恩爱如初,见皇帝酒上了头面色通红,宴席已至尾声,便起身道:“太妃娘娘们也乏了,我与裕太妃送几位娘娘回寿康宫。” 皇后立时起身,也要恭送太妃与太后,太后却指一指皇帝道:“瞧瞧脸都红了,今晚喝了不少,旁的人我不放心,皇后跟去养心殿照顾着才好。” 夫妻彼此望一眼,瞧见弘历深情款款又带着几分愧疚之色,皇后是心软了,可她收回目光的一瞬,仿佛感觉到弘历眼中另有别的人,见红颜就跟在自己身后,她突然心痛如绞,是她不信自己,还是不信皇帝,弘历方才那专注的眼神,到底看着谁? 果然,果然她再如何喜欢红颜,把她留在身边,这道坎终究过不去,而太后再怎么客气,方才那几句话此刻听来,也仿佛高高在上,耀武扬威地显摆着,是她在成全自己,是她和她的儿子在成全自己。 皇后知道,她已入了心魔,走不出去了。 “恭送皇贵太妃、贵太妃,恭送太后……”席中的人纷纷起身,上首长辈们被拥簇着离席,皇帝也起身相送,一面走到了妻子身边,轻声道,“安颐,我们也走吧。” 这一声安颐久违了,这段日子他们彼此不相见,今日节日上到宁寿宫请安,才匆匆见了一面,此刻听来感慨万千,可是皇后决定要做的事,已经不想再改变,长痛不如短痛,只旁人负她,她绝不要背负他们的恩惠活下去。 养心殿中,没有了家宴的热闹与喧嚣,叫人一进门心就沉下来,弘历觉得微醺的酒醒了半分,便打算好好与皇后说说话,是他错的一定不避讳,他在乎安颐,盼着夫妻之间能消除这个芥蒂。 皇后温柔如水,像往常一般伺候他更衣醒酒,从宫女手中接过醒酒汤,小心翼翼吹凉了,才缓缓送入皇帝口中。弘历因心有愧疚,妻子做什么他都顺从着,一晚醒酒汤下了肚,靠在软枕上笑着道:“你叫她们都退下,咱们好好说说话。” 可是这话才说出口,心中没来由得冒出火来,身子微微有些异样,弘历暗暗想,莫不是今日的酒水后劲太足,他都没记得清自己喝了多少,但这会儿想要打起精神与皇后说话,结果醒酒汤也喝了,身体和意识反而越来越不由自主。 “我这就来。”皇后抽出手,到桌边放下醒酒汤的碗,另取过边上一盅甜嘴的燕窝,背着身子不知做了什么,再端起燕窝轻轻搅拌后,走到门外头,将红颜叫到跟前说:“你夜里没吃东西吧,快替我喝下,皇上非要我吃了这燕窝,我喝了一肚子酒,那里还吃得下。” 红颜端过燕窝,只听皇后说:“皇上醉得迷迷糊糊了,却非要见我吃了才肯歇下,可我实在喝不了。” “奴婢来喝。”红颜想也没多想,正好她伺候了一晚上早就饿了,便一股脑把一盅燕窝灌下去,皇后又让她跟着进来一道伺候皇帝换寝衣,可红颜手里捧着燕窝盅,才小走了几步,嘴里说着,“娘娘,奴婢头好晕……” 皇后一把接过了汤盅,红颜顺着倒在了她的肩头,她努力支撑着红颜的身体,再回首看,美人榻上的皇帝正焦躁地扯着领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人,皇后的心直吊在嗓子眼,可事已至此,她不愿再回头。 寝殿门外,当吴总管看见皇后出来,正奇怪娘娘怎么不在这里过夜,上前相送,皇后却吩咐:“皇上已经睡下了,你们别进去叨扰。” 吴总管答应着,但抬头一眼,心里抽了起来,他分明记得红颜跟着皇后来的,刚刚还等在门前呢,这是去哪儿了,是在殿内留着没走,还是先回长春宫了?他刚才一个没留神,竟不知道这里的动静。 皇后则再三吩咐:“谁也不许去打扰皇上安寝,吴总管,你一个人就成了,该怎么做,不用我来教吧?” 吴总管呆呆的,嘴里答应着,可心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逶迤而去,吴总管只等宫门前的小太监都起身了,才确定皇后已远离,吩咐手底下的人不要胡乱闯进寝殿,他在外头徘徊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贴在门上听时,听见了往日熟悉的动静,吴总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不知道此刻是谁伺候在龙榻之上,难道是那个红颜?真的是那个红颜? 沉沉的梦里,红颜记得自己做了害羞的事情,未涉人事的她还不懂真正的妙处,只是跟在皇后身边,帝后那般恩爱,她少不得会听见一些什么,对那曼妙美好的世界半知半解,可今晚竟闯进梦里来,她感觉到身体微微的不适,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还自嘲着:“怎么做这样的梦。” 但下一刻,红颜奇怪自己怎么躺下了,怎么睡着了,她的记忆里消失了什么吗?为什么……猛地一扭头,红颜看到了身边的男人,昏暗的烛光下,那侧脸已让她触目惊醒,她惊恐万状地弹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才发现身下有…… 睡梦中的皇帝被惊扰,疲倦地睁开眼,以为已是翌日早朝时分,便要打起精神去面对自己的责任,他身边有人陪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都没意识到蜷缩在角落里的,是红颜。 “什么时辰了?”弘历揉了揉额角问,闭着眼睛还想假寐片刻,可他没听见回答,反而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心里猛地一惊睁开眼,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记不起昨晚的事,依稀看见蜷缩在床尾的身影,他问,“是谁,你在哭?”< 096 身不由己(还有更新 红颜已经魂飞魄散,用被角死死塞着嘴,她怕自己哭得太大声,可这一刻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眼前的一切,是一场噩梦吗,她几时才能醒来,几时才能逃脱? “红颜?是你,红颜?”弘历看清了眼前的人,浑身激醒,昨晚的醉意全部消失,厉声便喊人进来。外头熬了大半夜的吴总管连滚带爬地冲进门,嘴里碎碎念着:就知道要出事,要出事。 听见有人来,红颜用棉被将自己裹得更紧,皇帝看到这一幕,又喝止吴总管:“站下,别再靠近。”他匆忙地起身,随手裹了一件衣裳就出来,把帐子严严实实地放下,吴总管已经点亮了屋子,捧着皇帝的衣裳战战兢兢地说,“皇上……您、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在朕的身边?”弘历没再大声说话,朝外头看了一眼,压着怒意问,“朕怎么记得,是皇后送朕回来,皇后去哪里了,她在哪里?” 吴总管腿软伏在地上,他要是知道为什么,还用得着这么惶恐吗:“奴才只知道,昨晚娘娘离开时,说皇上已经歇下,要奴才们千万别进来打搅,至于、至于是什么人在您身边伺候,奴才也……” “你不知道是谁?”皇帝怒极了,一脚要踹向吴总管,难不成放一个刺客进来,他们也说不知道?但还是实实地踩在了地上,脚心传来的凉意让他更清醒,既然是皇后的嘱咐,这一切只有安颐知道。 “你先退下。”弘历的咽喉艰涩地滚动了一下,背过了身去。 吴总管朝捂得密不透风的帐子望了一眼,不用猜也晓得,里面必定是红颜,若是寻常什么宫女,皇帝才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宫里多少一夜承恩的官女子默默无闻地活在紫禁城的角落里,皇帝从来也没在乎过,对他来说这一切的拥有,本就顺理成章。 可红颜不同,上了心的人,最怕伤了心。 吴总管退下后,弘历才上前支开了帐子,屋子里亮堂了,彼此看得更清楚,床褥上从被子底下露出的一些污迹看得他触目惊心,而蜷缩在角落里的红颜,娇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那眼泪更像决了堤似的不停地从苍白的双颊淌下。 “发生了什么?”弘历坐了下来,他怕站着问话,会让红颜更恐慌。 可是红颜根本不愿和皇帝同出现在一张床上,皇帝一坐下来,她又往后缩,但再也没有余地让她藏匿自己,就差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去。 “你冷静下来,告诉朕发生了什么。”皇帝沉着心,尽量冷静地说,“朕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朕……朕连碰过你,都不知道。” 这句话,直叫红颜生无可恋,她身体的私密之处有陌生的疼痛,被褥上有不堪入目的污秽,皇帝与她皆是衣不蔽体,什么希望都不必再奢求,她比宝珍还要可耻地背叛了皇后娘娘。 红颜已经哭累了,连裹着自己的被子也无力去抓,皇帝没有再逼问她,他们只是这样无声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窗外天色渐亮,黎明即将到来时,皇帝起身道:“朕要早朝,早朝不能误,你若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先在这里等着。照规矩,内务府会有人来接你,承了恩,你就是……” 他回眸看着红颜,眼前的人只怕恨不得一头碰死,她哪里愿意做自己的女人,他伤了安颐,如今又把红颜伤得体无完肤,说到底,都是他动了心的错。天下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红颜。 天亮了,皇帝不能抛下政务不管,后宫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国与民,可天知道他的心有多乱,到时辰外头的人来伺候,吴总管一夜未眠本该昏头涨脑,此刻竟是警醒得很,听得皇帝吩咐他:“暂不要让内务府的人来领她,等朕回来,若是皇后来了,一并让她等候。” 临出门时又说:“预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谁也别进去,让她自己来。” 躲在角落里的红颜,看到有人送来热水、放下衣裳,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兴许连帐子里躲着谁也不知道,她觉得身下很不舒服,很想把自己整理干净,可这里是养心殿,她连爬出帐子的勇气也没有。 随着皇帝上朝,整个紫禁城苏醒了。长春宫中,千雅来侍奉娘娘洗漱,见皇后直直地在榻上坐着,神情憔悴像是一夜未合眼,她心里不安,而另一件事叫她自己也一夜未眠的是,红颜不见了。 她昨晚要去找红颜时,却被王公公遇上,王公公意味深长地一句:“红颜在她该在的地方,你就不必操心。”于是一整晚都没见到她回来。 “娘娘……”千雅还是想问一问,胆怯地提着,“红颜昨夜没回来,娘娘您知道红颜去哪儿了吗?” 皇后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天色,眼中划过冷清的笑意:“真是太平,什么事也没有。” 千雅不敢再问了,带着其他宫女为皇后穿戴整齐,等和敬也起了身,一如平日带着她一起用早膳,几十品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和敬指着一碟奶饽饽说:“那个留下给红颜,她最喜欢吃了。” 皇后心里一颤,垂下眼帘继续吃碗中的食物。 乾清门前的早朝散了,皇帝下了朝就赶回养心殿,可皇后竟然没有出现。 而屋子里,热水已经放成了冷水,干净的衣物叠在一旁,帐子纹丝未动,弘历看得心里一阵乱,跑到床边掀开帐子,只见红颜闭着眼睛歪了过去。他满心以为红颜寻死了,慌乱地伸手触碰她的脸,累得昏睡过去的红颜突然惊醒,红肿的双眼里溢满了恐惧,她看到皇帝的手伸过来,咬着唇不敢出声,浑身哆嗦得直叫人心寒。 “你?”弘历想说什么,可红颜实在太可怜,像已经千疮百孔的瓷器,再多触碰一些,就要灰飞烟灭,他忍住了,甩下帐子回身找吴总管,“找两个嬷嬷来,面善心慈的那种,来为她洗漱,朕到偏殿去等。” 吴总管应诺,瞥见送进来的东西和食物都没动过,心里一叹,可走在前头的皇帝忽地又转身吩咐:“去长春宫请皇后,告诉她,红颜在朕这里,让她来商议这件事。” “皇上,内务府那边,也要报备,太后娘娘必然是要惊动了,倘或不先去禀告,只怕太后要多想,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您说是不是?”吴总管想,这件事发展到这一步,他往后反而少些烦恼,不然总是揣着皇帝的心思,要躲着皇后要盯着红颜,现在得了,红颜真的成了皇帝的女人,谁也抢不走夺不去。 “你去安排,朕在偏殿等皇后来。”弘历心中有几分负气,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安颐,可这件事一定是皇后的安排,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从来就没打算拥有红颜,他从没打算用这样的事来伤害妻子,可现在,没得挽回了。 吴总管一夜没睡,脚下像踩棉花似的,可不得不四处奔走,长春宫里的反应他料到了,反正就是皇后安排的,她还能怎么样呢。但是宁寿宫这边,吴总管实在不愿亲自面对太后,将华嬷嬷请出来仔细说了一番,嬷嬷连声啧啧:“这是造了什么孽?” 吴总管道:“嬷嬷您与太后说起来,可要小心些,有些话说得不对,可要冤屈了什么人,把事情闹得难看了,到头来还是皇上丢脸。” 嬷嬷立时便会意,这话说出去,太后一定觉得是皇后的安排,如此一来与皇后的关系必然崩裂,他们只要先传达消息,一切等主子们自己来解决。于是华嬷嬷转回宁寿宫里告知太后,只说皇帝在养心殿收了一个宫女,来向太后说一声。 太后果然毫不在意,淡淡吩咐:“你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模样性子都好,再来告诉我。” 养心殿门外,皇后的轿子落下,衣衫齐整的人款款而来,脂粉掩盖了她一夜不眠的憔悴,可才要走进门,皇帝的身影阔步从门里头出来,他同是穿戴齐整,剑眉星眸下,是含怒的面容。 “我们去宁寿宫。”弘历道一声,转身就往宁寿宫的方向去,皇后心里一慌,不知弘历要做什么,定定地留在原地没敢动。 “随朕来。”弘历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身又命令,只见妻子颤了颤,脸上露出她惯有的倔强,弘历走回来一把抓过她的手,几乎从未这样怒视着妻子,只道,“去宁寿宫,把话说清楚。” 皇后咬着内唇,痛楚让她清醒,她没想到弘历如此无情,竟要把她推给太后,他知不知道太后的话语会刺伤她,她知不知道自己一直承受着婆婆自以为是好意的压力,可现在,他还要把自己送去给他的母亲羞辱吗。 但大庭广众之下,皇后不敢公然忤逆皇帝,被他拉着手往前走,走着走着也就松开了,两人默默无声地穿过冗长的宫道,一直走到宁寿宫门前。 跨进门的一瞬,皇后轻声道:“你真的要这样做?” 弘历愠怒:“不然呢?” 他们双双闯进宁寿宫,太后正在屋檐下修剪花枝,看到两人并肩而来,本还笑脸相迎,但眼瞧着气势不对,太后放下了剪子,示意其他宫人都退下。 “一清早的,这是怎么了?”太后心中惴惴,想到方才华嬷嬷说皇帝收了一个宫女,心中念着难道皇后连一个宫女都容不得,可是看到皇后,她心里浮起一丝不安,华嬷嬷还没回话呢,到底是什么宫女,该不会? “皇额娘,儿子昨晚糊涂,硬是留下了红颜,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弘历开口,微微欠着身,“儿子不知如何才能面对皇后,还请皇额娘出面,给皇后一个台阶下。” 皇后精神一震,她万万没想到,弘历竟然这么说。他都没问自己为什么,她都没来得及交代自己的怨念,可弘历竟然一个人承担下了。 太后听得直发愣,半晌才问:“昨晚我让皇后送你回去休息,怎么有那个红颜什么事?” 皇帝垂首道:“儿子吃醉了酒,硬是留下红颜,皇后劝了求了都没用,昨晚还被儿子撵回了长春宫,皇后顾全朕的颜面没声张,可儿子今日醒了,实在对不起皇后。” 皇后泪眼婆娑,哽咽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在做什么,这的确就是她想看到的局面,她想要太后亲眼看到,是她的儿子对不起自己,不是自己这个皇后不够格,可原来真的看到了,竟是如此肝肠寸断。 “盛世太平,皇后你哭什么?”太后见皇后含泪,不禁怒言,“多大的事情,为了一个宫女,前前后后你们闹出这些事,至于吗?叫我看,三尺白绫送她上路,还有什么愧疚,什么对不起?皇帝,你忘了你是谁了吗?”一面就吆喝华嬷嬷上前,扬言要将红颜赐死。 皇后听得心惊,张口便求:“皇额娘,红颜是无辜的,是臣妾……” 可皇帝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拦在妻子身前,对太后道:“儿子想求额娘出面,就说是您将红颜赐给儿子,给儿子一个台阶下,也给皇后一个体面。” 太后怒极,实在说不出话来,一时没有给回应,弘历竟当着面屈膝跪下,皇后惊得脸色苍白,也只得跟着跪下。华嬷嬷见这事情没得转圜,上前劝道:“太后,您就出面说句话,就说是放在皇后身边调教,一早为皇上选了的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多嘴呢。” 太后撂下儿子媳妇,回身进门,她就不明白一个小宫女而已,怎么就翻了天了,要得皇帝如此大动干戈,此刻华嬷嬷见避开了帝后,又道:“千错万错,皇上和皇后和睦恩爱要紧,您做额娘的不为他们承担,他们还指望哪个去?太后,您就点头吧。” 养心殿中,红颜被两位温柔的嬷嬷伺候着,沐浴时红颜羞得睁不开眼,可她明白身不由己也无力挣扎,渐渐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任凭人摆布,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齐。< 097 皇帝的人(三更到 一位嬷嬷看着打扮一新的红颜,笑道:“姑娘真是好容貌,将来定会得皇上宠爱,我们伺候姑娘一场,也是福气了。” 可这句话却勾出红颜的泪水,她直直地望着那嬷嬷,什么话也不说。 边上另一位赶紧将同伴拉下,轻声道:“咱们办完了差事便走,吴总管交代了,别多嘴多舌。”两人朝红颜稍稍欠身,便要退下去,谁知迎面进来内务府的人,朝门里一站,问道:“哪一个是魏红颜?” 两位嬷嬷赶紧领来,那太监便说:“魏红颜接旨。” 红颜茫然不为所动,还是一位嬷嬷上前将她按在地上,只听那人朗声传皇太后口谕,说承恩宫女魏红颜,即日起充为官女子,离开长春宫迁入永巷。 传旨的人见红颜呆呆的,这里毕竟是养心殿,轮不到他拿大,该说的说了几句,留下人命带红颜去新的住处,便离了。两位嬷嬷将红颜搀扶起来,说道:“恭喜官女子,既然我们在,就送你去住处收拾收拾。” 永巷是宫中的长街,两侧依序排列着单独的屋子,常是进宫后尚未分配到各宫的宫女所住的地方,也有官女子会被送回这里。而官女子所享皇室俸禄极其微薄,大部分不再被皇帝宠幸的,要重新到各处劳作来养活自己,红颜这一去前途未卜,二位嬷嬷也只是说好听的话,去了那地方,也就是一夜恩宠,没什么前途了。 她们送红颜离开养心殿,红颜如行尸走肉一般,别人带她去哪里她便去哪里,走出养心殿,走过乾清宫,她都没抬头看一眼边上的光景,忽然有嬷嬷说:“你的东西呢,要不要去取回来,不然这么搬过去,你拿什么衣裳来替换?” 另一位耐心地说:“好歹说句话,你这样子可不成。” 红颜总算憋出几个字:“东西都在长春宫里。” 然而此刻,不等太后晓谕六宫,随着那太监来传口谕,就已有好事之人把这事儿传开,太后将皇后身边的宫女赐给皇帝的消息不胫而走,谁都在背后心寒。皇太后这是图什么,哪里的宫女不好挑,非要膈应着皇后,把她身边的人送给皇帝。 妃嫔们也都是皇帝的枕边人,这哑巴吃黄连的苦,她们都能体味,不过这事儿本也蹊跷,皇后身边那个小美人早就惹人注意,这事儿要如何接下去,眼下还真不好说。 两位嬷嬷陪红颜回长春宫,此刻皇后还与皇帝在宁寿宫未归来,长春宫的人已经得到消息,才晓得一晚上不见的红颜,竟然爬上了龙榻。 除了王公公心里有所准备,就连昨夜跟去养心殿的人,也没留心红颜竟然留在了那里。此刻,从门前的小太监,到里头花草、茶水各处工夫上的宫女太监,都拿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甚至有人特地跑出来看热闹,远远地躲在廊下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 王桂迎上前,边上的嬷嬷说她们是来取魏官女子的东西,王公公要领她们去,忽然从皇后寝殿飞奔出娇小的身影,王桂一转身,见是公主跑出来,她重重地扑向红颜,红颜猝不及防,仰天朝后倒下,公主竟上前又踹了她两脚,怒骂着:“你回来做什么,贱人。” 乳母们都吓坏了,王桂呵斥她们赶紧抱走公主,可公主气疯了,挣扎着怒骂着:“你怎么可以抢我皇阿玛?你怎么可以背叛额娘?” 红颜眼冒金星,浑身无力,被人搀扶着从地上拖起来,可是入目的一双双眼睛,充满了鄙视唾弃,昔日活泼可爱的公主,稚嫩的眼中竟滋生出了仇恨。她一向不喜欢父亲的妃嫔们,可她喜欢红颜,她还想将来出嫁后把额娘托付给红颜,她今早还惦记着把奶饽饽留给红颜吃,可她竟然爬上了父亲的床榻,抢走她母亲的丈夫。 “你还能站直吗?”一位嬷嬷搀扶着红颜,但话还没说完,眼睁睁看着红颜倒下去,不论她怎么呼喊,年轻的孩子就是醒不过来了。 这一边,傅恒散了朝后,为兄长到内务府走了一趟,交代了差事便要离去,门前有人进来,并未见到他,直直朝另一处招呼道:“魏老哥,恭喜恭喜啊,你家闺女如今成了官女子,是皇上的人了。” 傅恒驻足留心听了,那边从门里出来一个人,他满脸惊愕,似乎不明白同僚在说什么,可已有人围上去,开着各种玩笑。傅恒身边送他出门的人,见富察大人饶有兴趣,便殷勤地解释道:“这人叫魏清泰,家里有个独生女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像是昨夜承恩,今早充了官女子。”他问身边的人,“他闺女叫什么来着?” 另一人寻思着:“我记着……对了,叫红颜,咱们不是笑话过他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红颜薄命。”可他话音才落,富察大人猛地一阵风就走了,人家习武之人他们也赶不上,见是走了也就罢了。 却不知富察傅恒一路往内宫冲去,可他如今没了巡视关防的腰牌,也没有上谕宣召,看守内宫的侍卫不会轻易让他进门,傅恒尚不至于冲昏了头脑在紫禁城里放肆,抓了个小太监要他传话,说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 宁寿宫中,帝后双双向太后行礼跪安,太后坐在窗下暖炕上,炕几上还放着和敬公主昨日进献的万寿帖,可现在太后被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等帝后离去,她才舒了口气。 华嬷嬷送上热茶,请主子消消气,太后叹道:“我怎么瞧着这两个人满腹心事,像是还有许多没说的话,我陪着闹一通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宫女,当初安颐怀着身孕,弘历一时糊涂要了嘉嫔,也没见他这样紧张,那个小宫女到底怎么回事?” “主子,您若愿意听奴婢一句话。”华嬷嬷道,“就算了吧,之后的事让皇上和娘娘自己去面对,他们几时来求您,您再做主不迟。” “真真红颜祸水。”皇太后念道,“连名字都这样薄命,这小宫女实在惹人厌。” 宫门外,帝后在这里就要分开,皇后低垂着眼帘不说话,还是弘历道:“朕还有政务要忙,你先回长春宫,午后朕再来,我们把话说清楚。安颐……” 一声安颐,勾得皇后心碎,她现在脑中一片空白,不是后悔更不是幸灾乐祸,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局面,一切照着她的预想发展,可为什么真真切切看到了,心里会这么空,是抽走她的心,还是抽走了她心里的人? “朕午后就来找你。”弘历再叮咛一声,便朝养心殿而去。 他们走远了,吴总管也顾不得皇后那里如何,上前悄声禀告红颜的事,说红颜在长春宫里被公主踢打,然后厥过去了。弘历倏地停下了脚步,震惊地怒道:“你是怎么看人的,为什么又把她送去长春宫,你明知道长春宫里的人,从此必然容不下她?” 吴总管不敢争辩,只是道:“奴才已经派人在永巷照顾红……是照顾魏官女子,也派了太医去,皇上请放心。” 弘历心中的郁闷散不去,紧紧握了拳,努力将浮躁的心定下来,继续往前走,口中吩咐:“你留心着,不要太张扬。现在回养心殿,今日领了牌子的大臣,可以来觐见。” 另一处,皇后尚未走远,她怔怔地看着皇帝离去,直到被千雅再三提醒,才终于迈开步子,半道上王桂从长春宫找来,屏退了千雅后,悄声与主子说了红颜的事,又道:“傅恒大人求见,正等在内宫外。” 皇后精神一凛,仿佛这一刻才清醒,立时命王桂:“你派人盯着傅恒,绝不能让他进内宫,也绝不能让他闯祸,千万千万。” 且说红颜因受惊和悲伤过度晕厥,再醒来时,已经在陌生的屋子里,而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立刻想起昨夜的惊恐,她倏地坐起来抱紧了被子,发现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而自己好好地穿着寝衣,心一下松了。 此时听得外头有人来,红颜又紧张地用被子裹上自己,但见千雅提着小包袱进门来,外头有几个太监十分的客气,她反手关上了门,走到桌边放下了包袱。 红颜看到好姐妹,抿着唇只见泪水决堤,千雅却道:“官女子哭什么呢,奴婢该恭喜您呢。” “千雅……”红颜再也无法承受,从昨晚半夜到现在闷了那么久,她终于哭道,“不是我愿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千雅红了眼睛,将包袱皮打开,拿出几件东西,哽咽着说:“这些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你的,毕竟往后你也是皇上的人了。还有这奶饽饽……是公主早晨让人留下给你的。” 她抬手抹了眼泪,放下东西转身便要走,红颜从床下来拉着她,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姐姐你信我。” 千雅望着她,连连摇头哭道:“红颜,这下子你可出不去了,你可要一辈子在这高墙里,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一起出宫吗?”< 098 你要好好的(还有更新 红颜松开了手,她知道现在如何解释也不会有人信,然而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谁在乎呢,他们只会看到,魏红颜背叛了主子,做了皇帝的女人。 “我知道你不会,红颜,可现在已经没得改变了。”千雅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道,“娘娘的态度瞧着,并没有十分憎恶你,我没你那么机灵会察言观色、会哄娘娘欢喜,但我会好好伺候在娘娘身边。将来你若飞黄腾达,和我没关系,可你若过得不好,我也不能叫人轻易欺负你,可你要好自为之。” 红颜脚下没穿鞋,这屋子的地上不会像长春宫里铺绒毯,冰凉的地砖冻着她的脚,她慢慢转身坐回床上,又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千雅见她这样失魂落魄,又道:“我要走了,你千万好自为之,这里的人拜高踩低,往后的日子你要小心,我得了空就来看看你。” 眼前的人离去了,红颜觉得千雅能做到这份上,已是她莫大的福气,今日到长春宫看见的一束束嫌恶目光,她才明白自己往日树敌无数,哪怕不算敌人,几乎就没有人能心服口服,她一个才进宫的年轻小姑娘在帝后跟前左右逢源,而其他人辛苦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曾露半分脸,谁能服气。 可见,都是她的错,全部都是魏红颜自己的错。红颜怔怔地抬起脸,看到桌上摆开的几件东西,看到那几块奶饽饽,登时又热泪盈眶。 千雅回到长春宫,皇帝尚未来,她将红颜的情况禀告给娘娘,一并把红颜哀求自己信她不是自愿侍奉皇帝的话也说了,皇后微微抬起目光,面无表情地应着:“我知道了。” 这边才说完,门前就通禀圣驾来临,千雅上前搀扶皇后,皇后却摆手要她下去,果然没多久就见皇帝大步流星地进来,浑身带着叫人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的怒意,千雅见主子们用不上自己,立刻便跑了。 寝殿的门缓缓合上,皇帝颀长的身影隐入阴暗里,皇后一时看不见他的面容,竟是心里一松,但弘历很快就走出阴暗,窗下的阳光将他照得通亮,明晃晃的龙袍泛着金光,让皇后无法直视。 “看着朕。”皇帝却一步上前,抓了皇后的手。 夫妻十几年,他从未如此气势逼人地对待过妻子,指间微微用力,皇后的手腕有些疼了,她惊恐地望着弘历,未开口已是落泪,可又倔强地说着:“我疼,你松开我。” “那你先告诉朕,是怎么回事?”弘历依旧拽着她的手。 “放开我。”皇后挣扎了几下,脸上已满是泪水。 “哭不顶事,你再哭朕也不会放开。”弘历一把将皇后拽到窗下,按着她坐下。他昨晚已经看够了红颜的泪水,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害怕惶恐到那般田地,眼前还挥不去红颜颤抖得叫人心碎的身影。但红颜是红颜,安颐是安颐,在皇帝心里,本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但正因为对安颐有愧疚之心,他更打算将红颜完全从心里驱逐。 “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发生了什么?”弘历再次问。 “她没告诉你吗?你自己不知道吗?”皇后哆嗦着,昨晚她对皇帝和红颜用了一样的药,但红颜似乎用猛了,要她直接倒在自己的怀里。皇后离开养心殿时,红颜正迷迷糊糊地揪着自己的衣衫,而皇帝的手,也摸上了她的脸颊。后来的光景皇后没敢看,但既然报备去了内务府,皇帝必然已经要了红颜。 “她哭了一晚上,一句话也不说,朕下了朝回去,她依旧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朕还以为她死了。”弘历叙述着事实,而这样的话听来,难免露出对红颜的疼惜,但现在他疼惜又如何,他从没想过真的要拥有红颜,哪怕仅仅是为了顾全皇后,可现在皇后把她送到自己的床上,他还要顾忌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红颜委屈而死? “安颐,没有一个人会为昨晚的事高兴,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皇帝问道,“你现在若告诉我你高兴,你心里是快活的,朕决不再追究半个字。” 听得红颜那么可怜,皇后心碎了,弘历更一言戳中她的最弱处,她一点也不高兴,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局面,可原来这样子,只会让她更痛苦。她为什么要牺牲红颜,弘历对她动了心,不是红颜的错,好不容易有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她在紫禁城里毫无顾忌地说话的人,她却亲手毁了这份信任。 弘历终于松开了手,沉着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就不该多看你身边的人一眼,一切都是我的错。可现在,你把这些错变成了不可挽回的现实,安颐,你是在报复我,可你伤害了你自己,还伤害了无辜的红颜。” 皇后抬眼瞪着皇帝,恨道:“你看你口口声声红颜,你现在是在心痛我,还是在为她难过,我真的做错了吗,我不是成全了你吗?” 弘历倏然逼近了妻子的双眼,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能感觉到皇后浮躁不安的气息和掩饰不住地颤抖,他要把皇后的模样刻到眼珠子里似的,然后才稍稍离开些,说道:“事到如今,我在乎自己的女人,还有什么错?这句话,你早该在昨晚之前来质问我,那样我还会觉得愧疚,甚至在你面前抬不起头,现在呢?” 弘历长长一叹,继续道:“说到半天,我们还在原地绕圈子,安颐,我只想听一句,你心里,可愿宽恕你的丈夫?是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是我让你在额娘面前受了委屈,是我这个皇帝,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呵护,甚至还要伤她的心,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安颐,你先放过你自己,好不好?这一次是红颜,下一次你又要做什么?” 这样的话让皇后濒临崩溃,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将皇帝的手紧紧握住。一直以来,她痛苦的,并不单单是皇帝看中了红颜,只不过这件事勾起了她一辈子的委屈,此时此刻,轮到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会哭泣。 天色渐暗,今日的夕阳似天际染了血,将万物大地映得通红,红颜整整齐齐地从屋子里出来,见到陌生的小太监和宫女盯着她看,他们也不算是红颜的奴才,不过是在这里当差,而红颜自己官女子的身份,也根本称不得主子。 “我想出去走走。”红颜说。 “您慢走,天就要晚了,还请早些回来。”有一人道,他们许是的了吴总管嘱咐,对红颜很客气。 红颜点了点头,她一脸的憔悴苍白,脚下也没有几分力道,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这一路走,不是去长春宫,更不会去养心殿,她想到前头内务府去,看看她的父亲。 可是没有出入的腰牌,也没有上面的命令,正如白天傅恒进不来,这会子红颜也出不去,僵持在门前时,红颜听见外头有人喊她,一抬头,父亲正站在门对边。 “阿玛……”红颜手中紧紧攒了拳头,她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眼泪都往心里流。 父女俩隔着一道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话也不能多说,魏清泰通红着双眼,他知道女儿不会勾引皇帝,她曾在自己面前说哪怕皇后逼迫她也誓死不从,可是一个晚上,什么都变了,他的女儿,再也走不出这紫禁城。 天色越来越暗,有人来催红颜离去,魏清泰也不能继续逗留,做父亲的男人内心剧痛,眼瞧着那道门合上,颤巍巍说了句:“孩子,你要好好的。” 轰的一声,到了关门落锁的时辰,红颜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不知道下一次父女再见是几时,可她心里觉得,也许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只哽咽着念了声:“阿玛,你们也要好好的。” 门的这一边,隔开的另一个世界里,傅恒刚刚摆脱姐姐派来的人的纠缠,再一次赶来内宫门外,见之前在内务府看到的魏清泰站在这里,而门合上的一瞬,他看见了另一侧的红颜。那瘦弱的身影,让他的人生,第一次品尝到心碎的滋味。 夜幕降临,长春宫中烛火通明,皇帝早已离开,和敬公主在母亲的寝殿门外徘徊,她想进去安慰母亲,却不知说什么好。乳母再三劝她,和敬用力摇头:“我就是守在这里也好。” 此时王桂从宫外归来,避开公主进了内殿,见皇后孤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他上前轻声道:“娘娘,傅恒大人已经回府,您请放心。再有一件事……”他颇无奈地说,“魏官女子不见了,永巷那边的人,没见她回去。” 皇后有了反应,蹙眉问:“怎么不见了?” 王桂便说了红颜跑去宫门口,想到内务府去找她爹的事,说他们父女站在门里门外好些时候,后来不得不分开,关上门前王桂最后看到过一眼,但等他应付了傅恒大人再回宫,就听人说魏官女子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没有回住处,住处的人出来找,也没找到人影。 “她会去哪里?”皇后心中不安极了。 < 099 红颜失踪了(还有更新 红颜若死了,弘历会多伤心?一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能把他伤到哪一步? 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在弘历心里红颜会是永远的遗憾,也会是他们夫妻之间消不去的芥蒂。皇帝今天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他对自己容忍到了帝王的最后一步,也许她没有做十恶不赦的事,可她做了足以让自己一辈子愧疚的事,她富察安颐不是狠心的人,若能坦坦荡荡,现在又伤心什么,难过什么,又为何要记挂一个小宫女的生死安危。 这一次,真的是她错,弘历固然花心,可他比谁都在乎自己,即便克制不了感情,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夫妻俩若好好地说,皇后若当时就把红颜送走,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可她却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痛苦的路,就为了在婆婆跟前争一口气吗?这口气她挣来了,却一点也不开心。 “若是动静太大,只怕皇上和太后都会知道,宫里总有些嘴碎的人爱搬弄是非。”王桂道,“但真出了什么事,就更糟了。奴才这就派几个可靠的人出去找一找,千万别出事才好。” 皇后眼中满满的担忧,说道:“找到她,带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王桂领命出去,既然觉得红颜是要寻死,便往河边井边去找,每到一处都担心会遇见已经死了的红颜,可走了大半个紫禁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夜越来越深,派出去的人却始终没有消息,而王桂更想不到,他好不容易劝回家的人,此刻已悄然潜入紫禁城。禁宫之中,傅恒穿着太监的服饰穿梭在每一条宫道上,他不曾远离皇宫,他亦有在宫中能传消息的人,得知红颜不见了,傅恒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今天那一眼的失魂落魄,便叫他明白事情不好。 宫门合上,魏清泰在抹眼泪,一个男人,仿佛是要和自己的女儿生死诀别。 凭着之前内宫关防时的经验,傅恒熟悉宫内纵横交错的每一条道路,小心翼翼走过每一个殿阁打探是否有异常,然而红颜正是在宫内漫无目的的走,她既没有躲起来,也没有想寻死,和父亲分开被侍卫驱逐后,她就沿着宫道一直往前走,遇到了岔口或是拐角,也顺着心意继续走下去,不知不觉,早已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黑灯瞎火的,一点点月色,照着她每一步路。 这会儿她累了,一天一夜,只在昏迷时被灌了汤药,什么也没有吃。纵然她毫无胃口,不会饥饿,但身体承受不住,此刻她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不知到了那一处殿阁的后院小门,她挨着台阶坐下来,蜷缩在了角落里。 疲倦而茫然的人,即便听见附近有脚步声传来,也毫不在意,她只想着走累了先歇一歇,可月色下一道声影闪过,他又迅速地闪了回来,停在眼前问:“红颜,是红颜吗?” 红颜抬起脸,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脸,但这声音红颜熟悉,他最后一次和自己说话,是问自己愿不愿嫁给他做妻子。红颜不知怎么,竟有肝肠寸断的痛楚,她开口道:“富察大人,奴婢可以给您答复了。” “红颜你没事吧?”傅恒没心思在意红颜的话,此刻只关心她好不好,毫不顾忌地上手搀扶,可他的手才碰上红颜,不远处有人出现,打着灯笼迅速靠近,很凶地问着:“是什么人?” 此时红颜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她的身体本全力靠在门上,而傅恒要搀扶她,也是重心向着她,这一倒下去,两人抱团跌进了门里,门边上有人说:“哟呵,这么好兴致,在这里花前月下?” 傅恒心中虽惊慌,但一把拉起了红颜把她挡在身后,只听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正想着如何应对,那人却走出门去,外头灯笼聚拢骤然变得亮堂,只听见有人说:“和公公,原来是和公公在这里。” 傅恒从门缝里偷偷看一眼,那些人是巡查关防的侍卫,若是王桂的人倒也罢了,万一和这些侍卫们对上眼,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纵然姐姐全力维护他,红颜只怕也不能被太后所容。 “我说今晚外头乱哄哄,你们敢情在我这儿捉耗子呢?怎么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我这不出来瞧瞧动静吗?”那和公公拿着腔调,而傅恒和红颜此刻都明白,他们遇见了什么人。 “和公公还请早些休息,我们这就离了,今晚是有个宫女跑了,那一处的人也在找,所以来来回回人多了些。”他们匆匆解释着,完全不敢招惹这一人,灯笼的光芒渐渐散去,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和公公退回来,将小门一关,上下打量着他们,叹气道:“被捉到可是死罪,太监宫女若真对上眼,就去求主子开恩,偷偷摸摸的没好果子吃。” 和公公是先帝爷身边的人,先帝驾崩后,他原要去为先帝守陵,但皇帝与太后念他一生劳苦,硬是留下将他养在宫里,如今管着寿康宫里的事,自然也是一份闲差事,吴总管是他亲手调教的徒弟,见了和公公也是毕恭毕敬,自然这宫里的侍卫太监,无不尊敬他的。 “公公,什么事儿?”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但见一个娇小的姑娘提着灯笼跑来,这边一下子亮堂,和总管看到了傅恒,惊道,“这不是富察大人?” 他忙吆喝小宫女:“回去歇着,没你的事,这儿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小姑娘十分听话,把灯笼塞给和公公,自己便跑了。 和公公转而道:“那是我收养的孩子,十分听话,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富察大人,您这样子可不好。这一位,是哪里的宫女,瞧着衣裳……也不像是宫女。” 事已至此,傅恒只能希望和公公能开一面,不要把他们供出去,最好还能让他带着红颜走,红颜听傅恒说要带她走,慌张地回绝:“富察大人,奴婢不走,我走了阿玛怎么办,他会被问罪的。” 傅恒无奈地望着她,红颜含泪道:“奴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没有脸去见任何人,可是我还有爹娘还有兄弟,我要是死了,他们会被我连累的。” 和公公历经三朝,从先帝身边的伴读到权倾紫禁城的大总管,这辈子见过太多太多的事,为了维护宫廷的安宁体面,也曾做过心狠手辣的事,但如今老了只等着闭了眼去地底下伺候先帝,越发变得心平气和,面对任何事都能笑看风云。此刻也只淡淡地说:“富察大人,这姑娘是个明白人,您呢?倘或就这么走了,试问皇后娘娘如何来周全?” 一提到皇后,红颜心中揪紧,竟忙从傅恒身边跑开,站在了对立面,恳求着傅恒:“奴婢已经对不起皇后娘娘,已经做了背叛她的事,富察大人,求求您,不要再让奴婢错下去,我不想再让娘娘伤心。” 傅恒连连摇头,心痛欲碎:“红颜,你有什么错?” 和公公越发看不懂,可他明白其中的轻重,正色与傅恒道:“这姑娘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大人非要一意孤行的话,奴才也只能照规矩办事。现下最好的法子,您怎么来的怎么去,至于这姑娘,大人若还信得过奴才,把她交给奴才吧。” 红颜深深向傅恒欠身,哽咽道:“大人的心意,红颜感激不尽,可是大人,红颜不能对不起娘娘,又再对不起您,奴婢跟您走,只会害死所有人,奴婢也没想过要逃出去,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 说到伤心处,红颜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和公公已经去打开了小门,说道:“大人,您最好立刻走,等事情闹大了,奴才可只求自己安生。” “大人,您快走。”红颜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更忽然屈膝伏地,惊得傅恒不知所措,他上前搀扶红颜,红颜却求道,“大人快走吧。” 傅恒无可奈何,他是冲动了才闯进来,原本是怕红颜寻死,临时起意要带她走,可红颜主意坚定,这条路行不通,现在阖宫都在找她,他也不可能把红颜带走,真的出了事,只怕姐姐也不能为他们周全。 “走吧,大人。”和公公又催了一句,傅恒终于一步一回眸地挪出了小门,而和公公毫不客气地就关上了门,他回过神,看到红颜捂着脸痛哭,轻轻一叹,上手拉了一把说,“姑娘起来吧,后面的事,还没完呢。” 这一整夜,王桂翻遍了紫禁城也没能找到红颜,皇后迷迷糊糊睡了半夜,醒来就问王桂回来了没有,终于等到他回来,却仍旧毫无消息,皇后几乎认定红颜已经寻了死,那铺天盖地来的恐惧和愧疚,几乎要将她压垮。皇帝描述红颜,说得那么凄惨,她一定被吓坏了,一定认为自己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可她有什么错? “再去找,就是死了也要找到她。”皇后已是含了泪,心里声声念着,红颜你千万不要有事。 寿康宫中,寿祺皇贵太妃有了年纪后,每日都醒得早,天蒙蒙亮时,宫里已经预备洗漱和早膳,太妃梳头时,底下宫女说和公公求见,太妃命他进来,笑道:“你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皇上和太后都说好生养着你,我可不敢劳驾。” 和公公屈膝打千儿,笑道:“太妃娘娘折煞奴才,奴才在您跟前,可不是什么。但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娘娘周全。” 太妃笑道:“和公公的面子,能在紫禁城里横着走,怎么来求我了?” 可话音才落,从门外进来漂亮的宫女,寿祺太妃本就认得红颜,奇道:“姑娘,你怎么来了?”太妃身旁的嬷嬷微微挑眉,忙与主子耳语了几声,太妃惊讶,“原来昨日说皇帝收了新人,就是红颜?她不是皇后身边的……” 太妃没把话说完,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和公公:“到底什么事?” 且说红颜不见了一整晚,宫里到处有人在找,王桂做的再隐秘仔细,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一清早这动静就传了出去,吴总管根本不敢想象皇帝的震怒,与其面对皇帝,不如自己也出来找,把人找着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这样的事少不得也传到太后耳中,华嬷嬷已经不下几次听见太后说,要把红颜赐死,嬷嬷心里明白,就算这一阵风波过去,红颜能在六宫存活下去,她不被太后喜欢,将来的路真就不好走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各处焦头烂额地找,各处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寿康宫里传来消息,寿祺皇贵太妃派人告知皇后,昨日姓封的官女子魏红颜,一晚上在她身边,说是散步时遇上了,觉得说话很投缘,带回宫里后不知不觉天色晚了,太妃留她在身边住一晚,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想到竟惊动了六宫。 皇后听说红颜还活着,还是在太妃那里,顿时松了口气,寿祺皇贵太妃是比太后还要尊贵的人,若是太妃出面周全,她也不必畏惧华嬷嬷传来的话,说太后一心要将红颜赐死。 皇后亲自到寿康宫来领红颜回去,却遇上宁寿宫的人,要把红颜带去见太后。 寿祺太妃固然德高望重,可她也不会与太后公然对立,更何况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便默认宁寿宫的人将红颜带走。至于生与死,和公公会派人看着,要紧的时刻,太妃必然会出面救下红颜。对太妃而言无所谓立场,他们只是可怜一条年轻的生命,在这宫里几十年,经历太多太多的生与死,到如今都明白,没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来得更重。 皇后赶来时,红颜已经跟着宁寿宫的人走,与皇后四目相对,隔了一天一夜,红颜还记得皇后端燕窝给她吃的时候,那温和亲切的笑容,可现在,她是伤了皇后心的人。< 100 不想害了他(三更到 “皇后娘娘,奴才奉太后之命,来带魏官女子去宁寿宫。”太后身边的人,上前向皇后禀明,皇后无声地点了点头,让他们先走。 红颜并非犯人,不需要捆绑手脚寸步不离,那些人叫上她,便往前走了。 皇后等在一旁,看着人从眼前走过,红颜到面前时,她忽然开口,很轻地说了声:“红颜,对不起。” 红颜心里被重重一击,彷徨地看向皇后,看到了娘娘满面的憔悴,是连胭脂也藏不住了。两天的时间,她和娘娘像是几十年没见,红颜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睡在皇帝身边,可现实是她彻底背叛了皇后,她心疼皇后会被六宫妃嫔诟病,她们一定会嘲讽皇后连自己身边的奴才都看不住。 “快走吧,太后娘娘正在等候。”前头有人催促,那些人再次向皇后行礼,带着红颜远去。 千雅在一旁,已是心急如焚,她顾不得什么了,上前哀求皇后:“娘娘不去吗,娘娘不跟去宁寿宫吗,红颜会死的,太后不会饶恕她。” 皇后尚未给答复,门里出来慈祥的老嬷嬷,笑盈盈对皇后道:“主子说,娘娘都到了门前,怎么能不来喝一杯茶。皇后娘娘,让奴婢为您带路吧。” 嬷嬷说着就上前搀扶皇后,而皇后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依着嬷嬷的话,进去向太妃请安。 这一边,红颜刚刚被带到宁寿宫,跪在门前等候太后接见,可里头隐隐传来怒语,似乎太后根本不想见她,而不多久就有几个太监进去,不知领了什么命,出来就架起红颜,一人道:“拖出去。” 上一回红颜被这样拖走,是拖去打二十板子,那棍子上身的痛苦,至今心有余悸。可如今她一颗心灰意冷的心,除了不敢寻死连累家人,真被处决了性命,仿佛也无所谓了。若不然,她还能怎么活下去? 那些人见红颜不反抗,倒也没怎么穷凶极恶,可没想到迎面撞见皇帝进门,这个时辰,仿佛是提早散了朝,行色匆匆一脸怒意,一见他们架着红颜,那眼中便蒸腾起杀人的气势。 吴总管已跑上来,怒道:“魏官女子是皇上的人,你要做什么?” 红颜被忽地松开,脚下踉跄着险些摔倒,可她不知为什么却突然生出勇气,坚强地站直了。但她不喜欢吴公公那句“皇上的人”,她一点也不想做皇上的人。 那些原本架着红颜的人,都被吓得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是太后让他们把魏官女子带走,吴总管问带去何处,听得慎刑司三个字,弘历额头上青筋突起。吴总管还没来得及转身告诉皇帝,身后的人一阵风似的,闯进了太后的寝殿。 皇帝带起的风,扑在了红颜脸上,她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匆匆而去的背影,带着她不理解的恼怒,这是冲着谁来的,难道皇帝是来救她的? 寝殿内,太后忽见儿子扬尘带风地进来,算着自己才下命把红颜送去慎刑司,这会子他进来,必然在门外撞见了,果然儿子一开口就是:“皇额娘,红颜犯了什么罪,要把她送去慎刑司?” 太后手中挽着一串佛珠,冷漠地避开皇帝的目光,说道:“为了一个宫女,闹出这么多的事,堂堂皇帝、皇后,连带着我都为此操心,真是闻所未闻。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祸端。” “皇额娘,儿子只看到宫里风平浪静,怎么就乱了?不过是朕和皇后之间的事,与旁人并不相干,魏红颜更是无辜被牵连,就是再给她一副胆子,她也不敢兴风作浪,是您的儿子强要了她,额娘何苦责怪一个无辜的人?”皇帝敬重母亲,可他对于母亲多年来的一些干涉和关心,早就心存反感,这会子像是都发泄出来,硬气地说着,“还请额娘收回成命,放过红颜。” 太后霍然起身,亦是寸步不让,含怒道:“留着她,早晚还会出事,弘历,你就不怕宗亲笑话,我从你皇爷爷那会儿起看着这紫禁城,就没见过为了一个奴才,惹出这么多是非。” 皇帝沉下心,正视着母亲:“红颜不是奴才,从昨天起她就是儿子的女人。再有,宫里不会出事,也不会让宗亲看笑话,只要皇额娘不再插手,不再横加干涉,一切都会太平。红颜是儿子的人,还请皇额娘往后看在儿子的份上,厚待她几分。” 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前,华嬷嬷在一旁更是目瞪口呆,皇帝几时对母亲说过这样的话,他这是真的着急了,可竟然是为了一个宫女。 皇帝说完这句话,躬身施一礼,不等母亲再予以回应,扭头就走,华嬷嬷拦也拦不住,太后重重地坐回炕上,没想到他们母子俩第一次出现矛盾,竟然为了一个奴才。 弘历走出寝殿,见吴总管带着红颜还站在原地,红颜昨晚不知在哪里休息,气色比在养心殿时好多了,她不再哭也不再发抖,但目光是死的,从前那个爱笑又直率活泼的人,不见了。 “皇上,让奴才送魏官女子回永巷去,奴才一定派人好生伺候着,再不……” 吴总管上前说话,而弘历根本没心思听,他走向红颜,但每走一步,都感觉到眼前的人在抵触他的靠近,到后来她索性就往后退,就像昨天在养心殿,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角落里。这样的人,如何勾引皇帝魅惑主上,这样的人,怎么会背叛皇后。 “皇上也在这儿呢?”此时门前有年长的嬷嬷进来,正是寿祺皇贵太妃身边的玉芝嬷嬷,皇帝幼年被养在寿祺太妃,也就是昔日康熙爷的小佟贵妃身边时,玉芝嬷嬷曾照顾过年幼的小四阿哥,皇帝见了嬷嬷一向客气,此刻见她来,想起说红颜昨晚在太妃殿阁中,心中安慰几分。佟祖母最慈善不过,红颜在那里不会受委屈。 玉芝嬷嬷上前道:“主子说,难得遇见一个说话投机的人,从前魏官女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太妃也没正经在意过,昨天碰巧遇上说了几句话,心中很是喜欢。这会子又迫不及待打发奴婢来,说是太后娘娘若说罢了事,就让奴婢把魏官女子带回去,还等着把昨儿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 皇帝见红颜能有好的去处,更加安心,他原不敢打搅祖辈,但是若由佟祖母出面周全,母亲应该也不会再为难红颜,在他看来固然愧对皇后,可这件事真的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母亲不插手,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皇上,永巷里冷冷清清,魏官女子还那么小,只怕是不能好好伺候皇上。皇上若是不心疼她伺候太妃劳累,不如留在寿康宫里,太妃娘娘总说太寂寞,奴婢说话不合她心意,难得有个可心的人儿在跟前聊着,真是舍不得放走了呢。您看若合适……”玉芝嬷嬷朝红颜看来,笑道,“太妃娘娘等着您去说故事呢。” 弘历一时不置可否,玉芝嬷嬷笑道:“方才皇后娘娘也在,娘娘也说好。” “皇后也在?”皇帝突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华嬷嬷从门里出来,见玉芝嬷嬷来了,客气地迎上前,玉芝嬷嬷便说要去给太后请安,让红颜自己先去寿康宫,她朝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希望英明的皇上,能理解太妃的用意。 嬷嬷们进门去,吴总管在边上轻声道:“皇上,这样再好不过了。” 这一边,海贵人来宁寿宫,远远就看见皇帝带着红颜离开,他们一前一后隔了几个人的距离,一点看不出新承恩得宠的架势,白梨轻声念叨:“那个红颜瞧着多老实本分的人,实在是想不出来。” 等玉芝嬷嬷在太后这边有了交代,再返回寿康宫时,帝后已经离去,几个小太监把魏官女子的东西搬了来,挪了一间空屋子给她住下,虽说从此是皇帝的女人,但她往后在这里,和其他宫女没什么差别,每日伺候太妃的饮食起居,以此度日。 红颜回来时,皇后还在,但她很快就跟着皇帝走了,三人没有说上任何话,红颜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脸上是什么神情。昨晚和公公对她说,你还这么年轻,就不想好好活下去了?这话对红颜有很大的触动,她怕连累家人才不敢自己寻死,可若往后过得凄苦,阿玛额娘也要一辈子不安心,若还能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要不然就像方才被太后处决,死了才来的痛快。 一切安顿好,红颜到太妃跟前谢恩,彼时另几位也在一起说话,看到她,温惠太妃心疼道:“这眼神里还是怕得不行,好好的把个孩子吓成这样,我记得从前是个机灵爱笑的孩子。” 不久后,众人散去,太妃乏了要去歇一歇,红颜跟着玉芝嬷嬷一同到内殿,太妃才靠上美人榻,红颜在一旁屈膝又叩首,谢恩之余,她却道:“太妃娘娘,奴婢有几句话,想对您说个明白。” 太妃笑道:“什么话,是说你如何去了养心殿?” 红颜摇头,应道:“奴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养心殿,现在追究也改变不了什么,奴婢是想说,请您千万别误会了奴婢和富察大人,原本奴婢求和公公不要说,但和公公说他必须向您交代清楚。” 太妃道:“这是提不得的事,我们都忘了吧。” 红颜却再解释:“奴婢和大人什么事也没有,太妃娘娘,奴婢没有勾引皇上,奴婢也从没有许诺富察大人什么事,是富察大人一腔好心,奴婢不想害了他。”< 101 只可朕负你(还有更新 太妃神情悠然,含笑看着红颜,犹记得初见红颜时,觉得这孩子像一个故人,如今仔细在眼前看着,容颜模样固然不像,可总有些什么,能勾起她从前的记忆。太妃看了眼玉芝嬷嬷,笑道:“我乏了,你与她说说便是。” 红颜听这话,满心以为太妃嫌她得寸进尺,不安地跟着玉芝嬷嬷出来,嬷嬷却笑:“太妃娘娘心里明白,可她一向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姑娘就听我说吧。” “是,奴婢听着。” 玉芝嬷嬷笑道:“你与我们主子非亲非故,仅仅见过几次,太妃何必为了你出面与太后对着来呢,可想想昨晚的事牵连了什么人,主子出面应承下,她与和公公要周全的,都是皇后娘娘的体面。其实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看你可怜,好好的人儿年纪还那么小,何必为了上头的是非白白献出性命。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皇后就是皇后,你我都不过是皇家的奴才。” 红颜垂着脑袋,仔细想着嬷嬷的话,听说太妃出面收留自己,仅仅是为了皇后的体面,不知怎么她反而安心了。她是什么人,凭什么要这宫里的风风雨雨都围着她转,若真是到了那地步,也不怪太后要除去她。 嬷嬷很慈祥,安抚红颜:“往后就在寿康宫住下吧,只是这里都是康熙爷、先帝爷的故人,难免有些死气沉沉,本来寡居之人也不得热闹,你不怕闷也无心圣宠的话,就安安心心在这里。” 红颜连声感谢,又怯然问:“嬷嬷,那富察大人的事……” 嬷嬷却比了个嘘声,笑悠悠道:“没有那回事,忘了吧。” 如此,随着寿祺太妃出面收留红颜,一切总算有了安定的结果。 宁寿宫中,海贵人原是来陪太后说说闲话,可太后那般盛怒,她终究连门都没敢走进去,半路上就折回来。回到启祥宫时,嘉嫔正与其他几位常在答应坐在屋檐下吃茶,见她沉着脸回来,揶揄道:“海姐姐怎么不多陪太后坐坐,这就回来了?” 海贵人上前行礼,其他人也都客气,唯有嘉嫔冷笑:“不是我说海姐姐,你实在没有眼色,这会子上头正热闹呢,好歹看清楚了状况再贴上去,可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皇上都不在乎姐姐,太后不过同情可怜你,哪里就真心相待了?” 边上几位互相看着露出嘲讽的神情,她们也不是什么如意之人,可海贵人还有太后的几分情面,在她们看来也容不下,一个个都盼着别人也不好过,这样的人果然只配与嘉嫔往来。 “娘娘教导臣妾,应当应分。”海贵人却道,“只是不论太后如何待臣妾,也不该由您来指点,您就不怕对太后大不敬?” 嘉嫔腾起身子,怒视着海贵人,可她真没什么可反驳的,方才都听见她说的话,若是非要有人较真告一状上去,她未必有好果子吃。 “臣妾告退。”海贵人微微欠身,朝自己的偏殿而去。不想嘉嫔在身后冷笑:“若真是疼你,还把你留在这里受气?那你就老实待着,这辈子别想越过我。” 白梨满腹愤怒,但听见主子轻声念着:“这句话,你留着自己用吧。” 之后两天,宫内看似风平浪静,皇帝在养心殿耽于朝务不入后宫,这样的事虽然从前也有过,但他不论如何都一定会到宁寿宫向太后请安,这两天却只有吴总管来替皇帝向太后问安,这么多年来,除非皇帝病了,还是头一回如此。甚至有传言太后已经病了,病因则是那一日被皇帝冲到宁寿宫对母亲怒言相向的忤逆,给气病的。 皇后虽然每日晨昏定省,但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逗留,不知是她不愿与太后多说话,还是太后根本不想见皇后,宫里的气氛诡异而压抑,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相比之下,反是寿康宫中安宁一些,这里的人都已褪去昔日的光环,放下尘世的一切纠葛,不论年迈年轻,都甘于生活的平淡,玉芝嬷嬷说是死气沉沉,红颜来了两天,只觉得是紫禁城中难得的清净地。但她也明白,毫无疑问这样的生活,对于皇帝身边那些鲜活年轻的女人而言,绝对无法想象也没有人会向往。而红颜,依旧不愿正视自己已经是皇帝的女人这一事实。 后宫之中,人人都对这次的事有所察觉,但在太后与皇帝的关系缓和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出头。贵妃、纯妃、娴妃几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各自在宫中安宁度日,纵然她们各怀心思,也绝不轻易掺和进来。 又过了一天,晨起众妃嫔到长春宫向皇后请安,皇后依旧往日的气度,只是散去时,她将海贵人留下。待旁人都离去,便毫不避讳地说:“皇上与太后有了隔阂,日子久了要成笑话,便也是我们的不是。太后一向愿意听你说说话,这会子你先到宁寿宫去陪太后解闷,我去请皇上,等下圣驾到了,你好歹劝太后见一见皇上。” 海贵人忙应诺,皇后又吩咐:“不必议论是非,你只管陪着太后哄她高兴便好。” 难得皇后有嘱托,对海贵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虽然事情棘手一些,她是奉命前往,之后也是母子相对,与她并没有什么麻烦,仔细地应承下后,海贵人便往宁寿宫去了。 千雅送海贵人到门外,见皇后的轿子已备下,便要去请主子,转身却见公主跑去了寝殿,母女俩片刻后就一同出来,皇后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不知说些什么,公主虽不情愿,还是低垂着脑袋走开了。 “这就走吧。”皇后吩咐道,千雅一路将主子迎到门外,上轿子时伸手扶了一把,接触到千雅的手,皇后愣了一愣,门帘放下时道:“天气凉了,你也该加一件衣裳。” 轿子缓缓而行,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微微的凉意还残存在指尖,她忽然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红颜的温暖。 “主子。”此时千雅在轿子外唤她,轻声道,“外头传话,富察大人求见。” 皇后眉心微蹙,该来的还是来了,只道:“告诉他,我得闲时再宣召他。” 养心殿中,皇帝已知皇后前来,命吴总管要之后几位等候觐见的大臣晚些进来,便撂下政务在内殿等候。皇后一路进门,见皇帝等在这里,心下一暖,知道丈夫是要与自己说体己的话,而非在桌案前以高高在上的皇帝姿态。 “坐下吧。”不等皇后行礼,弘历指了指身旁,“说了只怕你觉得是敷衍,朕也打算来见你,只是朕这几日连宁寿宫也不去,单单去见你,说不过去。想要宣召你来,又怕你不给脸面。” “你这样说,也把我想得太自以为是,我岂是那么小气的人。”皇后浅浅地挨着皇帝坐下,别着脸说这句话。 弘历笑:“你大度时,能容天下,钻了牛角尖小气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旁人不知道,朕还会不知道?” 皇后抿着唇,忍耐了半晌说:“你不要招惹我哭,显得你多宽容体贴,而我什么也不是。”但此刻肩膀已被人搂住,稍稍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温和的声音说着,“咱们好好的,朕说过会包容你的一切,朕做皇帝有多辛苦,也就明白你做皇后有多不容易,可咱们除了互相扶持并肩前行,还有什么路能走?” “我知道……我也好好反省了两日。” “安颐,这辈子只可让朕负你,不可你负了朕。”皇帝深情地说,又搂紧了妻子道,“答应我。” 皇后何尝不珍惜夫妻之情,也正因为知道自己在弘历心中的分量,她才有胆量做出那样的事,她知道丈夫一定会原谅自己,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是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即便此刻答应着皇帝,她还是忍不住问:“弘历,往后红颜怎么办?” 但皇帝心中早有准备,红颜对他的排斥和抵触让他心痛,她真的被吓坏了,眼下能让她安宁地过一段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他现在不管不问,才是对红颜最大的保护。 不久后,帝后同行去向太后请安,而寿康宫中,太妃们晨起诵经罢了,此刻各自回去歇息。寿祺太妃实在有了年纪,一点点疲乏都经不起,午膳前还要歇一歇,宫人们便都没事做,玉芝嬷嬷拿了早膳太妃没动的几碟点心给红颜,要她送去给和公公。 见红颜迟疑着不敢接受,嬷嬷笑道:“你难道一辈子在寿康宫里不出去了,那早晚会憋出病来,和公公的住处就在附近,也走不远。你路上小心些,避着该避开的人便是了。” 红颜只能照嬷嬷说的去做,好在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到了和公公这儿,开门的是和公公收养的小宫女,那一晚红颜便是和她住了半宿,小姑娘热情地笑着:“红颜姐姐,你来啦。”< 102 皇帝认错(还有更新 “玉芝嬷嬷要我送一些点心给和公公。”红颜提着食盒跨进门,再一次来这小院,心情已完全不同。 “和公公的牙不好,嬷嬷该是给我吃的吧。”小姑娘接过食盒,便蹦蹦跳跳跑进去,里头和公公听见嚷嚷,托着烟枪出来了。 红颜上前福了福身子,和公公却笑:“姑娘虽只是个官女子,但也不是普通宫女,往后不必多礼。” “公公,我如今依旧还是宫女。”红颜却这样说。在她看来,除了自己的身体有略微的变化,除了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紫禁城,她还是个宫女。 和公公一笑:“这话可由不得你来说,也罢,先在太妃娘娘那儿过一阵子,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说着回过头,小宫女把点心摆在了桌上,正偷一块奶饽饽吃,和公公嗔道:“你才吃了两只橘子,等下闹肚子疼。” 小宫女名叫樱桃,是那年和公公随驾出巡时,在樱桃树下捡的孩子,皇帝允许他养在宫里将来养老送终,一养就是这些年。樱桃和公主一般年纪,身形个头都差不多,只是公主浑然天成的贵气,眼眉里都是皇女的骄傲,而这小樱桃,眼眉弯弯天真无邪,十分的可爱。 樱桃捧着块奶饽饽出来,躲在红颜裙子后头说:“寿康宫做的奶饽饽最好吃,您老是自己喜欢吃,舍不得给我吃吧。” 和公公又气又好笑,因宫里规矩大,他一个奴才如何敢称“爷”,就是爷爷也叫不得,樱桃从学话起就喊和公公,但一老一小早已是祖孙情,樱桃也早早就懂皇宫是什么地方,即便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也规规矩矩跟着爷爷住在这里,她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寿康宫。 她抬起头,见红颜姐姐看着自己手里的奶饽饽,想了想撕下一小块递给她:“姐姐你也吃,你也爱吃是不是?” 红颜摇了摇头,摸摸樱桃的脑袋:“你自己吃,姐姐在寿康宫吃过了。” 可这话,掩下的是心酸。那天公主一大早还特地为她留下来,等着她回去吃,可等她们再见面,公主竟然对她拳打脚踢,小小的年纪,恨得咬牙切齿地骂着“贱人”。都是她的错,她不仅伤了皇后,还伤害了公主。 “姐姐,你怎么了?”樱桃扯了扯红颜的衣袖,笑着说,“太妃娘娘说,爱笑的孩子才讨人喜欢,我总在太妃娘娘跟前笑,太妃娘娘特别喜欢樱桃。红颜姐姐你也笑笑吧,你笑起来可好看了。” 红颜抬头看和公公,他已经坐到屋檐底下,正悠哉悠哉地装着烟丝,听见孙女的话,嗔怪:“你个小不点儿,也来教别人?你红颜姐姐来了半天,还不去搬一张凳子请她坐。” “奴婢这就要回去了,太妃娘娘随时都会起来。”红颜推辞着。 “坐下吧,咱们说说话。”和公公挽留道,“太妃娘娘一定也想我给你说点儿什么,本来嘛,咱们都是奴才,这奴才的命要怎么在紫禁城里活下去,我比太妃娘娘懂得更多。太妃娘娘是富贵命,她老人家能救你,可教不了你。坐吧,离午膳还有些时辰,老太太这会子不起来的。” 樱桃已搬来一张藤椅,摆在爷爷的身边,自己转身又跑回去,和公公骂她道:“别再偷吃了,等你闹肚子疼,我让太医拿针扎你。” “你个老公公,真狠毒……”里头传来小姑娘没大没小的话,竟把红颜逗笑了。 和公公见她笑,便道:“瞧瞧多好,姑娘,苦着脸过一天,笑着脸也过一天,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红颜立时收住了笑容,点头应:“公公的话,奴婢记下了。” 和公公又道:“我且问你,当晚在养心殿的事,你还能记起多少来。”眼瞧着红颜一哆嗦,和公公道,“不要怕,你不说出来,永远梗在那里,反反复复想不明白,折磨的还不是你自己?” 到今日,转眼已经过了四五天,红颜一直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天的事,可现在和公公提起来,她尝试着去打开那一晚的记忆,竟一切都那么清晰,连她最后醒来时,感觉到身体下的微微疼痛,都记忆犹新。 红颜双唇微微哆嗦着:“我最后只记得,娘娘给我吃了一盅燕窝……” 宁寿宫这边,海贵人端了一盅燕窝来,华嬷嬷上前示意,请皇后递给太后,可皇后眼瞧着一模一样的器皿,想起那一晚自己往燕窝里下药的事,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但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做,可当她强忍着内心的颤抖要伸手时,弘历越上前替她接过,然后摆在母亲面前,如往日那般哄着太后:“燕窝滋阴补气,额娘进一些吧。” 太后刚刚从病榻上被儿子搀扶着坐起来,做娘的还能如何,儿子都来卑躬屈膝地认错了,她难道不认儿子么,她若不认儿子,还做什么太后。可是心中的愤怒难以消除,对于红颜的存在,依旧耿耿于怀,而她在乎的也不是自己不喜欢那个孩子,是怕皇帝心中念念不忘,将来再添祸端。 “皇后自然不必说,可皇上身边其他的人,都该像海贵人这样进退得宜守分寸才好,纯妃那样使小性的不好,嘉嫔刁钻蛮横的也不好,海贵人这么温柔娴静的人,你却冷着人家。”皇太后突然这么说,帝后都只管听着,海贵人却坐立难安,她也是了解皇帝个性的,太后越是这么说,皇帝越是会远离她。 弘历应着:“儿臣听皇额娘的教诲,只盼额娘真正宽恕儿臣,把那日的事都忘了吧。” 太后手中的勺子,轻轻搅拌着晶莹剔透的燕窝,慢悠悠道:“皇上的意思是,我还可以管一管这家里的事?不怕我插手干涉,闹得鸡犬不宁?” 弘历从炕上离了身,屈膝在地请罪道:“儿子那日迷了心,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额娘若不肯饶恕,儿子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这宫里的事,儿子媳妇的事,还请额娘再操劳几年,为儿子费心。” 太后望着他,其实这孩子从小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特别少,出生后是福晋养在身边,稍大一些就送进宫由小佟贵妃抚养,再往后丈夫做了皇帝,儿子就在阿哥所长大,再后来成家立业开衙建府,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难为他如今这样孝顺自己,可也正是如此,皇帝若是为了皇后和自己脸红,太后也认了,偏偏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 想到这些,她摇了摇头,一面要皇帝起身,一面道:“不是额娘非要为难你们,皇上,有些事你不得不去面对。皇家血脉是传承之重,我盼着你和皇后能走出悲伤,好好为将来做打算。” 弘历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微微一笑,她像是明白婆婆要说什么,而那件事之前就曾提过,被皇帝回绝了。 “挑个好日子,让八旗适龄女子入宫选秀,宫里也该有新气象,转眼乾隆四年都要过去了,皇帝不能不在乎祖宗家法。”太后说罢,自顾自吃了燕窝,不出意料,皇帝立时便答应下,一则不愿再忤逆母亲,二则选秀这件事,反正早晚都要做。 帝后退出宁寿宫,海贵人还要继续留着伺候太后,送到门前就退下了,皇后看着海贵人离去的背影,垂首对弘历道:“选秀一事,尚有些时日,各部官员筹措,至少要等明年了,这会子你要哄皇额娘高兴,就再做些她喜欢的事。皇额娘一向看重海贵人,可你却总是淡淡的,额娘心里未必高兴。” 弘历应了声:“朕知道。” 皇后点了点头,她想要和皇帝就在这里分别,福身告辞时,听见皇帝轻声说:“又要有新人来,你心里会好受吗?朕曾想,选秀的事能免则免,现在却不得不答应额娘。” 皇后长长的睫毛遮盖她眼中的无奈:“我只知道,长春宫里就你和我,那就足够了。” 然而红颜是长春宫的人,长春宫曾一度不只有自己和皇后,弘历心里一沉,不只是愁是疼,轻扶了妻子的肩膀道:“终归是朕对不起你,我们都放下了吧。” 皇后抿了唇,像是把一些想说出口的话咽下去了,最后只是说:“皇上回养心殿吧,臣妾告退。” 随着帝后分别,太后决定选秀的事,也在六宫传开,对于妃嫔而言这是最最坏的消息,谁愿意有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分享圣恩,而这样的事也同样会传进寿康宫,红颜从和公公的小院回来时,太妃刚刚醒来要起身,她伺候着为太妃梳头,底下的人便传来这些话,说是宫里终于要选秀了。 寿祺太妃望着自己老去的面容,感慨道:“先帝爷选秀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康熙爷是真真的走了,一转眼,新君也要选秀,皇帝走了两代人,我却还活着,孤零零地这么活着,旁人看着是福气,个中滋味也只有我自己明白。” 红颜头一次听人说这种话,立在身后不知所措,玉芝嬷嬷上前嗔怪:“主子又忘了,咱们不是说好了,替德妃娘娘看着她的儿孙们,好好护着他们?”< 103 你不怕朕了?(三更到 太妃眯眼笑道:“你总拿这句话说我,我也没得反驳。罢了,我就再多活几年,等皇上多几个小阿哥,我好去地底下告诉德妃姐姐。” 红颜见太妃重新露出笑容,自己也安心了,小心翼翼将她满头银丝盘起来,红颜梳头的功夫是进宫前特地拜师傅学的,盘出的头发轻盈又结实,不似旁人五花大绑左一根簪子右一把钗子地来固定,太妃年事已高,但不得不每日端着体面,自从红颜来梳头,她觉得松快许多。 一面夸红颜,太妃瞧着镜子里专心致志的孩子,不知怎么又勾起她的回忆,问道:“红颜,你知道孝恭仁皇后吗?” 红颜应着:“奴婢知道,宫里的人常会提起来,就是您方才说的那位康熙爷的德妃娘娘。” 太妃道:“她做德妃之前,也只是个宫女。” 红颜愣了愣,对镜中的老人笑道:“太妃娘娘,奴婢将来也只是个宫女。” 玉芝嬷嬷在一旁看着,想到那天宁寿宫里的光景,后来听华嬷嬷告诉她皇帝当时说的那些话,心里暗暗想,这孩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吗? 这一日,皇帝久违地翻了膳牌,吴总管带着香囊到启祥宫传旨时,嘉嫔满心以为皇帝是惦记她了,结果眼睁睁看着海贵人领旨,她站在屋檐底下,几乎要把牙咬碎了,而吴总管似乎是知道她要作践人,愣是等着海贵人预备齐当,亲自又把她送去养心殿,只与嘉嫔打了个照面,不多说一句话。 海贵人一走,嘉嫔在屋子里摔摔打打,把熟睡的四阿哥吓得不轻。 然而海贵人这一路去养心殿,心中万千忐忑,当轿子在宫门前,她站稳在台阶示下,竟有几分恍然隔世之感,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回被接来养心殿,是什么时候了。 “海贵人,请。”吴总管很客气,平日里吴总管到宁寿宫办差,也总与海贵人有话说,此刻亦衷心地说,“贵人是有福之人,往后必然会更好。” 海贵人淡淡一笑:“只怕皇上,嫌还来不及。” 吴总管心里叹息,面上没说什么,将人送进内宫,一应伺候齐整,便都退下了。 夜渐深,海贵人已换了寝衣,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皇帝终于回来歇息。弘历乍一眼见到她,颇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起是为什么,他纵然有些不情愿,可海贵人本身没什么错,即便不是笑脸相待,也算和气。 但两人毕竟已有十几年,海贵人从草原来到京城时,和红颜如今一般年纪,曾经也讨得四阿哥喜欢,但那都是年少青春时的过去,如今早已不算什么。 “皇上。”躺在皇帝身边,海贵人忽然开口。 在弘历看来,左不过又是一些哄人高兴的话语,他早就听得腻烦,但为了太后的欢喜,他敷衍着应了一声。 “皇上若是为了太后娘娘,大可不必勉强。”海贵人心里咚咚直跳,她道,“臣妾一切都好,伺候太后,并不是为了得到皇上的嘉许和恩宠,只是臣妾尽孝的心,再者有些事能做,也好打发光阴。今晚臣妾很高兴,但更多的是不安忐忑,必然不能好好侍奉皇上,这些话现在说了,哪怕您不高兴,往后的日子,臣妾心里也不会有负担。” 弘历本没正经看过身边的人,这会子才转过脸,仔细看她的面颊,倒是回忆起了当年那个初初从草原来,热情奔放的小格格。转眼十几年,她身上再无草原的习性,连曾经的性情也变了,弘历心中叹,是他年少热血,不珍惜儿女情长,辜负了一个又一个身边人。 “朕这些日子,只想清静简单,又要给后宫和太后一个交代。”皇帝道,“你时常来陪陪朕,哪怕是当帮朕一个忙,自然也是委屈你。” 海贵人心头一松,总算露出几分笑容:“臣妾听皇上的。” 这一夜安好,海贵人并未如嘉嫔所想的,与皇帝翻云覆雨乐不思蜀,她只是陪着暖了一夜的床,晨起伺候了穿戴上朝,天蒙蒙亮时就回到启祥宫。彼时嘉嫔还在酣然大睡,她醒来听说海贵人早已归来,立时下令:“她睡了一夜,就不用来向我请安了?” 但此刻,海贵人早已等在门外,她今日的装扮也比从前鲜亮些,进门后不等嘉嫔发作,便说要去宁寿宫伺候太后起身,根本不顾嘉嫔的恼怒,撂下话便走了。 那之后两天,皇帝连着翻海贵人的牌子,一场风波过后,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熬出了头。而当时风波中心的那个人,一入寿康宫,就再无消息,更仿佛成了宫内的禁忌,没有人敢轻易提起。 转眼已是九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凉,这日富察府的大夫人进宫请安,也是为着选秀的事,请皇后为家中旁系的女孩子除名,正经事与闲话都说了半日,皇后忍不住问道:“傅恒这些日子可好?” “一切都好。”大夫人笑道,“我听您哥哥说,弟弟如今越发历练,皇上前几日还赞他,交给他一件重要的差事去办,您哥哥说咱们富察家,会越来越兴旺。” 皇后十分新奇,那日她拒绝见弟弟,就是不想去解释什么不想面对他的伤心,他能深夜潜入皇宫,做出如此疯狂的事,皇后甚至做好了准备弟弟会为此一蹶不振,没想到从大嫂口中得知的,却是弟弟一切安好。 大夫人憧憬着:“弟弟这年纪,早该成家立业了,我们妯娌都为他留心着,上回本以为会有什么好消息,结果只是三弟妹自作多情,咱们白高兴一场。娘娘,您这儿若是有好的,可要留给自家弟弟呀。” 皇后怔怔的,曾经有一个最好的姑娘,可是自己辜负了弟弟,也辜负了她。一晃眼过去十几天,她没再见过红颜,也不知道自己那声“对不起”能带给红颜什么,她不是不相见红颜,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再去面对那个善良的人。 “若有好的,我自然为他留心。”皇后敷衍了,可心里明白,再好的人也难再叫傅恒动心。 那日大夫人离宫后,就落了一场秋雨,绵绵不绝两日,整个皇宫都浸透在潮湿之中,寿康宫中早早烧起了炭炉去湿,但温惠太妃还是因此染病,消息传到前头,皇帝下了朝就来寿康宫探望太妃。 吴总管以为皇帝忘记了红颜在寿康宫的事,直等到了宫门前,皇帝突然驻足,问吴总管:“她这些日子,可好?” “一切都好,听说与太妃娘娘相处的极好,太妃娘娘很喜欢魏官女子,常常给她将过去的故事,一说就是大半天,魏官女子也是好性情,不嫌烦闷每日都静心陪在身边。”吴总管说得头头是道,这一次不论闹出多大的风波,他认定皇帝不会轻易放下红颜,每日都仔细打探着寿康宫的光景,才能这般对答如流。 皇帝微微展颜,进门后先到寿祺太妃宫中,果然一进门就看到红颜在太妃身边,不知是太妃不让她避让,还是红颜自己不躲,她好好地站在那里,穿着素净的宫服,除了往日灿烂明媚的笑容不在,一切都好。弘历欣慰不已,他暂时不奢求红颜重新变回从前的模样,眼下只要她能平安周全,就足够了。 红颜知道皇帝要来,她想躲,可是玉芝嬷嬷不在宫里,她一走开太妃身边没人照应,此刻与皇帝相见,本以为会很难受很尴尬,意外的,心里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皇上来我这里坐坐便好,温惠太妃那里就不要去了,她必然也不愿惊扰圣驾,只是风寒而已。”太妃语重心长地说,“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要以朝廷和百姓为重,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不要为我们操心。” 她一面说着,问红颜:“你家主子来了,怎么连茶也没有?” “是。”红颜一怔,“奴婢这就去准备。” 她匆匆出殿门去,却听得太妃在身后与皇帝说:“多好的人儿,知冷知热的,只是年纪太小,皇上且放在我这里,等过几年再要回去吧。” 红颜跑了出来,一路去茶水房,一路捂着心口,这些日子,听太妃讲述曾经的岁月,听和公公告诉她宫里的生存之道,听玉芝嬷嬷为她解释人情冷暖,不知不觉红颜懂了很多从前从未想过的事。 而回忆起养心殿那一晚,红颜明白她的愧疚和事实完全不相符,纵然依旧有愧对皇后的心,可她不再自责,她知道她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没明白自己只是个奴才。红颜偶尔会想起那天皇帝冲来宁寿宫时,对他说的那句:“你做错了什么?” 煮了泉水冲茶,红颜端着茶盘回来时,皇帝已经从殿内出来,他不会久留,也等不及这一杯茶,两人迎面相遇,这样的光景似曾相识,只是当时在长春宫里,皇帝把端着茶的她,撞翻在了地上。当时惊慌失措的人,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既然茶来了,朕也渴。”弘历道。 “皇、皇上请用。”红颜应着,可她呆立在原地,根本没动。 吴总管见着,便上前来取,可皇帝将他拦下,自己走到面前,从茶盘里端了一碗茶。红颜深深抵着脑袋,听着茶碗盖摩擦的声音,忽然皇帝问:“你不怕朕了?”< 104 这是我们的秘密(还有更新 不怕?红颜自己也不知道。要她送一杯茶还不算难,可现下就要如从前那般好好说几句话,她做不到。 弘历喝着茶,见她垂下脑袋一言不发,知道不能太过勉强,便又说:“能不能随朕走一段路,朕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红颜浑身僵硬,出了寿康宫的门,每一道目光都是射入背脊的冷箭,戳着她的脊梁骨,鄙夷嘲讽着她魅惑帝王、背叛主子的无耻。 “那就在这里说。”弘历又让了一步,回身示意吴总管将闲杂之人带得远一些。 红颜心里一定,而皇帝已喝了茶,自行将茶碗放回茶盘之中,她不得已看到了皇帝漂亮的手。 “是太后将你赐给朕,她一早就挑选了你放在长春宫中由皇后教导,并在那一天把你赐给了朕。”皇帝说着,眼看着已然镇定的红颜听到那一晚的事又微微颤抖,心中不忍,可他不得不交代,“红颜,这是不论谁问你,你都只能这样回答的话,不能再有其他的说辞。” 红颜抿着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一动脑袋,她是摇头了,还是点头了? “但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也能想的起来什么,朕希望你要怨就怨朕,不要恨皇后。”弘历朝红颜走了一步,让他欣喜的是,红颜这一次没再往后退,他便放下心继续道,“皇后做了伤害你的事,可她自己会为此愧疚一辈子,她早已被许许多多的事压得喘不过气,而朕却对你动了心,对她最最信任和喜欢的人动了心,她再也承受不住了。纵然是朕对你动了心,可她知道你的清白,这件事伤了你,她原本不是冲着你来,所以她也很痛苦,红颜,你不要恨她。” 这些话,和公公都对红颜分析过了,唯有一句让她托着茶盘的手晃了晃。 皇帝喜欢自己?什么时候的事?而他这样放低姿态的话语,不是命令,反而是一种商量的口吻,他可是帝王,而自己仅仅是个奴才。 “红颜,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朕在一日,就不会让人再伤害你欺负你。”弘历真诚地说着,以旁人无法想象的帝王之姿背后,单单一个男人的心情说着,“只是朕不能让你离开紫禁城,也不能轻易许诺你什么将来,然而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平安,是朕如今唯一可以给你的承诺。” 红颜倏地抬起了头,一声不吭那么久,听见“家人”二字,她才终于有了情不自禁的反应,更脱口而出:“我阿玛好吗,有人为难他吗?”但说完,她的眼神就慌了,不等皇帝予以回应,已匆匆低下了头。 弘历却是心中一定,温和地说:“他眼下很好,你若能好,他才更安心。” 红颜没有应话,心里却苦涩地想着,她还能好吗。阿玛额娘说好了要硬朗健康地等着她有离宫的那一天,如今再也见不着,做宫女那会儿还能时不时见一面,那天父女俩隔着一道门对望,谁也不能再多走一步,红颜至今想来,都心痛欲碎。 弘历本有几分安心,可忽然间她低垂着的眼睛泛红,抿着的双唇也越咬越紧,一时不忍,便道:“朕要走了,红颜,记着朕的话,这是你我还有皇后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告诉旁人,你也不愿意看到皇后遭人耻笑,是不是?” 红颜依旧不知道自己是点头了,还是摇头了,但皇帝走了,他最后留下一句“好好的”,便走了。阿玛和自己分别时,留下的也是这样一句话,那每一个字里都是对女儿的不舍和心疼,可皇帝这三个字里,包含了什么? 外头隐约传来“恭送皇上”的动静,红颜明白圣驾这是真的离了,想到太妃还在里头,跟前没个人,忙端着茶进来。太妃很从容淡定,安安静静地等着,见到她回来,才笑道:“怎么一碗茶这么久,你是故意躲着皇帝?这会子皇帝早回去了。” “奴婢在门外遇见皇上了,皇上交代了几句话。”红颜摸了摸茶碗,递给太后说,“不冷不烫,您尝尝?” 太妃笑悠悠道:“皇上与你说什么了?” 红颜垂首不语,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 太妃没有恼,细细看了她几眼,说道:“孩子,一切随缘吧,你也不要把什么事都看死了,大好的年华,前途光明着呢。” 红颜微微一笑:“奴婢眼下只想好好伺候太妃娘娘,您乐呵了,奴婢也就乐呵了。” 且说皇帝离了寿康宫,他原是正儿八经来向太妃问安,见了红颜也只简单说了那几句,把该说的说清楚,没打算纠缠红颜什么。 可他前脚踏进寿康宫,不等离了走远了,消息已风传六宫,皇帝果然还是去看那一个小美人,如今藏在寿康宫,比起从前连皇后都避开了,不知皇帝会与她说什么,甚至做什么勾当。而皇帝离开寿康宫时,看似平和的神情里,有那么一些些欢喜,便是这丁点的眼神,也成了红颜勾引帝王的罪证。 这会儿海贵人正在吃药,这几日往来养心殿、宁寿宫之间,宫里湿气重,她略有些鼻塞不舒服,太医开了些去湿凉血的药,可这会儿嘉嫔忽然闯进来,倚在门前冷笑:“姐姐这是侍寝了几日,盼着生个小阿哥,喝坐胎药呢?” 海贵人擦拭嘴角,起身施礼,果然开口声音就不对,显然是染了风寒的人,嘉嫔不禁拿帕子捂了嘴,抬手道:“你就站那儿说话,别过来了,别染给我们小阿哥。” “是,也请娘娘保重。”海贵人客客气气。 见她这样,嘉嫔反而不好发作,原以为连着恩宠数日,海贵人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她这样平和反而很奇怪,嘉嫔懒得再理会,只冷笑:“皇上刚才去寿康宫了,你可晓得去看哪一个,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叫我看过了这一阵风头,皇上就该大大方方带着那小贱人出双入对,那时候就没你什么事,想要做宠妃?趁早死了心。” 海贵人笑道:“臣妾姿色平平,且资质愚钝,本就只配是个伺候人的人,连娘娘都越不过,又怎么敢与其他人比。” 嘉嫔得意洋洋,转身轻甩帕子:“你自然是这辈子,别想越过我。”可她走出门,才忽然明白海贵人话中的意思,这难道不是在嘲讽她不如任何一个人,待转身要去斥骂海贵人,听得屋子里的咳嗽声,又嫌恶地皱了眉,喊过丽云刻薄地说:“去拿小厨房的黑炭给她熏熏屋子,就说病了的人受不得湿气,是我的好心。” 而海贵人一病,眼下不能再帮皇帝哄太后高兴,皇帝在歇了两日后,重新像以往那般流转在后宫之间,自然长春宫的日子多一些,而帝后之间说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弘历感觉得到,皇后始终不能真正展颜,他唯有耐心地等一等,可他再三告诫安颐,决不允许有下一次,决不允许再发生这种事。 可皇帝之所以温和而非强硬的态度,还是因为自己身边仍旧有着其他女人,他终究不能给任何人一颗完整的心,也因此想要能好好珍惜对待每一个人。可这里头谁轻谁重,也是分的清清楚楚。 贵妃、纯妃几位,近来少见皇帝,贵妃一贯体贴温柔,纯妃每每见着,都用清冷高傲来掩饰她的小性子,但无论如何都是闺房之乐,皇帝并不介怀。反是每每见到娴妃,好一个安静宁和的女子,皇帝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却觉得娴妃是难得的好性。记得她在圆明园时病过一场,今日在翊坤宫小坐,便问:“你的身体可好了?” 娴妃温婉地笑着:“皇上说笑呢,臣妾不是好好的?” 皇帝若有所思,便问:“既然你一切都好,朕有一件事想委任你,后宫建立已有四年,皇后一直操持着所有的事,朕一直希望她能有个得力之人相助,冷眼挑了许久,还是你最合适。” “可是臣妾,什么都不懂。”娴妃笑道,“王府里臣妾来的最晚,没学上什么本事,进了宫也是终日游手好闲,皇上觉得可靠?” 皇帝笑道:“朕只问你,愿意不愿意就好。” 娴妃竟是认真地思考起来,她每天都有大把的时光用来发呆,而发呆就是想念心中的那个人,总觉得她的一天比旁人多出七八个时辰,度日如年。 要是忙些宫里的事,大概就能好打发时间,可她不愿麻烦这柴米油盐,但心中忽地一个激灵,多接触宫闱之事,多与一些人往来,是不是将来会有机会,再见到他?譬如她不得不因此常常到长春宫向皇后讨教或复命,若有一日傅清归来请安,她不就能好好地遇上了?至少也能更容易地听到一些消息。 “可好?”皇帝又问了一声。 娴妃忙起身离座,屈膝应承:“臣妾领旨,将来若有不周全之处,还请皇上海涵。” 弘历伸手搀扶她,彼此的手交叠在一起,娴妃并没有什么反感和抵触,很自然地顺势坐到了皇帝身边。 这一点,就连陪嫁的花荣都觉得主子很奇妙,她一面心里装着念念不忘的有情人,一面却安之若素地做着他人之妾,她只是个看起来不会邀宠谄媚,但毫无其他缺点的帝王妃子。当年小姐出嫁,花荣一直担心主子因为放不下傅清大人,而无法好好做王府的侧福晋,可一切和她想的相反,也许傅清大人早就成家立业,是她也能好好对待自己该有的人生的一大原因。而小姐做侧福晋那会儿一度恩宠盖过所有人,让花荣以为小姐会从此忘记傅清大人,结果又恰恰相反。 这么些年,花荣已经放弃揣测小姐的心思,如今深宫里的日子更不容易,小心看紧门户,才最最重要。 在皇帝多方周全下,因为红颜掀起的风波总算得以平息,虽然本就看似风平浪静,但大家暗下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有人挑破。可皇帝知道旁人连着暗处的念头也不能有,为了六宫祥和,为了皇后也为了太后,他才费尽心思。 而太后也看到了皇帝的诚意,特别是连辅助皇后的人他也亲自挑选,并征求自己的建议,要知道太后一直对皇后一力承担整个后宫略有微词,也许现在皇后还能周全,但选秀在即,随着宫里的人越来越多,皇后必然有无法顾全之处。太后年轻时身为先帝爷的妾室,诞育了弘历之外,首要的责任就是辅助福晋料理家务,进了宫后以熹妃的身份继续辅佐皇后,皇后故去,她则以熹贵妃的尊贵统摄六宫。 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一个妃子该有的责任,而皇后身为正室,与其他姐妹和睦相处之余,更应该放下姿态,与她们一同好好管理皇帝的后宫。如今这样子,后宫才算走上了正轨。 天越来越冷,时光也匆匆而过,一年光阴即将逝去,腊月里宫中张灯结彩预备迎新,太后恩许后妃的家人请旨进宫探望,以皇后为尊,富察家的人早已是宫廷的常客。 腊八这一日,帝后一早从太后处吃了腊八粥,便将自己宫里的分赏出去,午后则接见家人的请安,时逢娴妃到长春宫求教,与皇后商议小年的酒席。 说话的功夫,富察家大夫人等几位女眷前来,娴妃有意避让,皇后自觉没什么话不可对外人说,也没有心思听家人说不得说的话,索性留下了娴妃同坐。之后却听大夫人道:“二爷家添了小侄儿了,前几日传来的信,二弟妹母子平安,真真难得她如此年纪,可见是上苍保佑。那鄂尔坤河,也是人杰地灵之处。” 大夫人话语才落,忽听得茶杯碎裂的声响,一个宫女吓得伏在地上,连连告罪称奴婢该死,而娴妃身旁的花荣急着为主子擦拭茶水,皇后不禁问:“烫伤了没有,仔细瞧瞧。” 娴妃起身道:“臣妾没事,娘娘让臣妾回去换身衣裳吧。”< 105 皇帝的话都应验了(还有更新 皇后颔首道:“若是烫伤了,就让花荣传话来。” 娴妃款款起身,见地上伏着瑟瑟发抖的宫女,便求皇后:“也是臣妾没小心接手,腊月里的,还求娘娘绕过这孩子。” 皇后道:“你若没事,自然也就没她的事,快些回去吧,今日来往的人多,莫失礼于人前。” 这般说罢,娴妃行礼告退,众位夫人起身相送,带她离去,三夫人坐下道:“娘娘最近见过小叔叔没有?” 三嫂时常称傅恒为小叔叔,皇后摇头,本以为又是三嫂大惊小怪,不想大夫人竟接着弟妹的话说:“娘娘若是能见一见弟弟,便见他劝几句保重的话吧,弟弟不知是怎么了,跟他的奴才都来说,没日没夜地为皇上办差,不好好用膳也不能好好睡,我们隔几天见一面,就瘦一些,瞧着很叫人心疼。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没什么用。” 难得家里的嫂嫂们,还在乎小主子的好歹,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夫人这般好,皇后心想若是当初好好把红颜给了傅恒,大夫人未必嫌她出身微寒,兴许现在结伴来请安,一家子热热闹闹。 “娘娘,您怎么了?”大夫人见皇后出神,不得不提醒她。 皇后回过神道:“小年宫里有家宴,皇上说只想一家子人坐得近些好好说话,贵妃、纯妃的家人都在受邀之列,何况你们。小年那日,我见了他再说,他现在不是很忙吗,若是太忙碌,我非要见他打扰了他,反而不愿听我说话。” 皇后为自己找了完美的借口,可几个月过去了,即便在皇帝跟前也很少提起这件事,越是藏得深越是在乎,此刻家人稍稍一撩拨,皇后就难以忍受。 她以为自己能忘记这一段过错,忘记对不起所有人的愧疚,结果还是要面对。弘历说他不会惩罚自己,因为往后的岁月她内心的纠葛足以折磨她,如今皇帝说的全部都应验,皇后唯一庆幸的是,从未向丈夫提过傅恒与红颜的事。 且说寿康宫,是坐落在慈宁宫西边的宫殿,慈宁宫自孝庄文皇后故世后,康熙爷将几间殿阁原样拆建于祖母皇陵,后经雍正帝到如今,已修缮一新。但孝庄文皇后之尊无人敢僭越,当今太后也不敢入住,至今空关着。只有西边的寿康宫,聚居了两代帝王的故人,这一处清清静静,妃嫔无事也不管擅自来叨扰,平时几乎无人会来。 红颜初到时送几盘点心都紧张,如今已能在寿康宫附近出入自如,从来没遇见过什么人。 这会儿寿康宫里的腊八粥,侍奉过太妃太嫔们享用,剩下的便赏赐给宫女太监,大家也不是贪一口粥吃,只是应节图个吉利,太妃随手赏给红颜时,吩咐道:“若是有的多,送去给和公公一些,他的小樱桃,是个嘴馋的丫头。” 红颜也惦记着樱桃,伺候太妃歇下,便带着腊八粥来和公公的小院落,可一进门,大过节的竟听见打骂声,她赶紧把门关上,再往里走,樱桃娇小的身影窜了出来,见红颜在此,遇见救星似的,躲到她裙子后头哭道:“红颜姐姐救我,那老东西要打死我了。” 红颜捂着她的嘴嗔怪:“你又胡说八道,就是这样没大没小,也该打。” 樱桃揉着屁股,眼泪汪汪地撒娇:“姐姐救救我。” 此时和公公手里揣着鸡毛掸子,已追了出来,骂着:“小兔崽子,去哪儿了?” 红颜笑着迎上前:“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您这样可不好,实在要打,也等过了年嘛。”她一手就拿下和公公手里的鸡毛掸子,樱桃眼明手快地冲上来抓过,一溜烟地跑开,撂下一句:“早该把这东西扔掉了,我去扔掉它。” 红颜一愣,和公公苦笑:“你看看,打也打不听的小畜生,你白白疼她。” 红颜搀扶和公公进门,道:“还不是公公心疼樱桃,都是您自己宠的。” 公公忧心忡忡:“她再大几岁,要么送出去配人,可我往后见不着了,心里舍不得。若留在宫里当差,寿康宫是个好去处,但太妃们都有年纪了,她们和我都一走,这孩子托付给谁好。” 小樱桃扒在门上哼哼着:“老公公你真是麻烦,你只管等我给你养老送终,管我将来做什么?” 红颜招手嗔道:“快来给公公磕头认错,你又怎么了?这是太妃娘娘赏的腊八粥,去盛一碗给公公端来。” 樱桃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只是淘气得很,忙上前接过食盒,嘴里又嚷嚷:“就是嘛,我就等太妃娘娘给我赏的粥吃,哪个要吃宁寿宫送来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太后。” 红颜与和公公对视一眼,和公公叹道:“方才就是在说这些话,这小丫头不知哪里学的坏毛病,敢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莫不是平日我与公公相谈,叫她听见一句半句。”红颜安抚道,“公公不要操心,奴婢好生与她说说。” 樱桃麻利地送来一碗粥,自己也坐到边上去吃,许是刚才打疼了,坐上凳子时还揉了揉屁股,红颜过来与她腻歪在一起,心疼地为她揉一揉,小樱桃憨憨地撒娇,十分喜爱红颜姐姐。 姐妹俩说得好好的,和公公忽然问红颜:“腊月正月里,大小家宴国宴无数,太妃们偶尔也会列席,你随不随太妃前去伺候。” 红颜从容地应着:“早早与太妃娘娘还有玉芝嬷嬷说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一概都不去。” 和公公自己装了烟丝,悠哉悠哉地点燃,吐出柔软的白烟,叹道:“也是,何必去呢,见了谁,谁见了,都不会高兴。” 红颜垂下眼帘,虽然过去好久了,宫里仿佛都没什么人惦记她了,可只要她还存在,就勾得起所有人的心,她如今能安生喘口气活着,已经很不容易。 和公公突然道:“过几日我找人,让你和你爹见一面。” 红颜倏地起身,万分感激:“多谢公公。” 那之后,红颜当真与父亲见了一面,和公公在宫里神通广大,只是如今安于平静的生活,但他若想做什么,随便动动手指头,养心殿的吴总管都能鞍前马后地为他奔波。红颜要见魏清泰,真真不算什么事,仅仅因为红颜如今身份尴尬,万一被旁人知道,闲话不好听。 好在父女见了面,又安全分开,谁也没惊动谁也没察觉,只是太妃见到红颜眼睛通红,问她怎么了,红颜如实禀告,太妃还笑:“这孩子太实诚,你说风沙迷了眼,我也不能不信你。” 转眼已是小年,皇帝在宁寿宫摆宴,几位太妃早早被接去享宴,彼时是贵妃与娴妃同来寿康宫迎接,贵妃有心留神太妃身边的人,却没能见到红颜,好奇心没得到满足。 太妃太嫔离去后,寿康宫几乎没了人,太监宫女平日跟着老主子们怪闷的,今日差不多都跟去凑热闹,红颜走了几处都没见一个人,不知怎么,心里反而定下来。她好久好久没这样感觉到完全一个人的清静,便踢走了台阶上的积雪,抱着手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满天繁星。 时间一天天过去,红颜已经不那么悲伤难过,玉芝嬷嬷如今不仅让她伺候寿祺太妃,平日里温惠太妃甚至先帝也的裕太妃那儿,也常常让她去露个脸,说是她将来若真的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走,可太妃年事已高早晚要离去,那她还能去其他太妃跟前接着当差,如今讨得几位太妃喜欢,将来能有个落脚处。 那日与阿玛见了面,父女俩只是垂泪无语,好半天魏清泰才说:“你在宫里你管顾着你自己,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惦记着,你好了我们自然更好。” 此刻想起来,红颜不禁眼角含泪,她抬手匆忙擦去,寿康宫的门忽然开了。红颜立刻抱着手炉站起来想躲进殿里去,却见一个小太监跑上来喊她:“是魏官女子吗?是您吗?” 红颜不得不停下脚步,怯然应道:“是我。” 宁寿宫的家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太后正向太妃夸赞:“娴妃平日文文静静,年纪又小,没想到做起事来也十分聪明能干,孩子们也都渐渐历练起来,我们都能高枕无忧了。” 寿祺太妃看了看漂亮的娴妃,眯眼笑道:“这孩子,一向极好。” 太后道:“明年选秀有了新人来,还望太妃娘娘到时候,能为皇上多多指教她们。” 这些客气的话,不过是为了面上的好看,谁也不会当真,只是提到选秀,座下不禁黯然失色,正好御膳房上锅子来,殿阁内热气氤氲,但见皇后不多久便起身离席,必然是到偏殿去歇一歇,而很快就有人长春宫的人来席中邀请,在富察傅恒身后说:“大人,娘娘请您到偏殿一见。” 傅恒剑眉微微一颤,仰面饮下杯中酒,便起身随那人离开。< 106 桂花蜜(三更到 皇后在偏殿喝了醒酒汤,又扑了一些粉,瞧着被酒气蒸腾起的红晕渐渐淡一些,才预备要回到席面上去,正吩咐千雅将她酒壶里的酒都换成白水,王桂来说傅恒到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皇后神情淡漠,从千雅手中抱过怀炉,在门外见到了弟弟。 傅恒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皇后则说:“我们去外头说话,大大方方才好些。” 姐弟俩沿着长廊慢慢走,一阵风扑面,星点冰凉融化在脸上,皇后仰望夜空,念道:“下雪了?转眼,永琏走了一年多,若非礼部还惦记着端慧太子的身后哀荣,宫里早就把他忘记了。” 傅恒听得这话,身上气息柔和了一些,垂首道:“还请娘娘保重。” “傅恒,你心里是不是恨我,恨我没有及时向皇上请旨把红颜赐给你?”皇后不能对弟弟坦白自己做过什么,那是她向弘历的承诺,弘历极力掩盖了一切,她若再说出口,便是又一次辜负了丈夫。 傅恒冷声道:“只怕娘娘现在觉得,没有说才是最最好,皇上既然早已中意红颜,娘娘若上禀,您与臣都会遭皇上厌弃。” 皇后焦虑地望着弟弟:“傅恒,你不要和皇上敌对,千万不要仇视他,哪怕觉得他对不起我,这也与你不相干的。他能给你一切,也能毁了你的一切,你可以恨姐姐,不要恨他。” 傅恒的脸色比冰霜还冷,只点了点头。 皇后又道:“你们很久没见了吧,傅恒,你忘了她吧,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你忘了她才能解脱一些。” 傅恒凝望着姐姐,她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站在人世间的最高处,承受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风霜雨雪,他还不知道是姐姐亲手把红颜送上了龙榻,也满心以为皇帝动了心,在圆明园里他就看出端倪,如今更不需要解释了。可皇帝尚且如此辜负姐姐,他又怎么会对红颜好,若是对红颜好,红颜现在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傅恒……” “姐姐,我忘不掉红颜。”傅恒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每个字都浸透了他这一年来的情意,“我会好好在皇上身边当差,做他的股肱之臣,为富察家再创辉煌,我要屹立在朝堂之巅。只有这样,我才能守护她,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帮到她。” “你们有一点点暧昧,就死无葬身之地。”皇后长眉紧蹙,伸手抓紧了弟弟的衣袖。 “您放心,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事,我都不会做。”傅恒却挪开了姐姐的手,神情坚毅,“怪只怪我,曾经一无是处。” “值得吗,傅恒,你也不过是现在一时意气,早晚会忘记的,等你有了妻儿有了家室。”皇后摇头道,“姐姐不会允许你,和她再有任何往来。” “值不值得,我自己明白就好,又何须向任何人交代?”傅恒朝后退了半步,躬身道,“娘娘久离宴席,只怕不妥当,让臣护送您回席。” “傅恒,你心里还是恨我,是不是?”皇后伸手想要拉着弟弟,但傅恒又侧身让开,沉默不语地请皇后先行。 皇后心痛如绞,这是她自己造下的孽,结果一切风波过去,只有弘历愿意包容她,不离不弃,可她却在那时候,把弘历放在了对立面。然而现在,她最心爱的弟弟,再也不会与自己并肩而立。 此刻寿康宫中,红颜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她的屋子有炭炉,不怕外头冰天雪地,寿康宫里什么都丰足,玉芝嬷嬷说从前就一切都好,今年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更好,嬷嬷话中有话,红颜却没会意。 此刻她打开了面前的陶罐,一股香甜扑鼻而来,那是钻入心里的甜,会叫人忍不住露出笑容,琥珀色的蜜糖里,点点桂花瓣闪烁着金箔的光芒,红颜咽了咽口水,用手指沾了一点盖子上的蜜,仅是这一丁点,就甜得醉人。而屋子里门窗紧闭,没多久就满屋生香,红颜只怕自己得衣衫被褥都要沾染上香气,赶紧封存了起来。 而想到刚才那小公公的话,不禁皱眉望着这陶罐,这一罐桂花蜜,她真的能收下吗?皇帝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送自己一罐桂花蜜,她刚才死活不肯要,那小太监都哭了,说她不收回去就会被吴总管责罚,差点儿要给红颜磕头,红颜才拿下来。而她实在是喜欢这桂花的香甜,口中唇齿留香,一阵阵勾着食欲。 此时门外有动静,红颜赶紧放好陶罐,出来看了一眼,原以为是太妃娘娘们回来了,但回来的只有密太妃一人。 今年十月里,庄亲王允禄与理亲王弘皙,结党营私之案被正式结发,皇帝一向厚待先帝手足,但这一次却没有姑息。革了允禄议政大臣、理藩院尚书职,将理亲王弘皙削爵圈禁,连同贝勒弘昌等革降、停俸等等,十月里风波不断。那阵子红颜惦记着二阿哥过世一周年,但寿康宫上下议论的,都是庄亲王、理亲王的事,红颜曾想,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人去悼念二阿哥。 密太妃作为庄亲王的生母,儿子犯下事,纵然不受牵连,也不得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今日这家宴她便坐坐就走,看着其他宗亲子弟生龙活虎,她如何能不悲伤儿子一家人的落魄,此刻回来,也是神情淡淡,毫无精神。 “这样冷的天,哪里来的桂花香”见到红颜上前行礼,密太妃眼神忽然亮了,望着红颜道,“是你身上的香气?” “是,奴婢刚才尝了一些桂花蜜,染了一身香气。”红颜应道,她盼着密太妃别问自己是哪儿来的桂花蜜,她不知道该撒谎,还是照实说,果然皇帝的存在,只会给她添麻烦,桂花蜜再甜,她也只愿平平安安度日。 “我家乡有一种条头糕,绵软的糯米皮下卷着清甜的红豆沙,摆在盘子里浇上一层桂花蜜,好些年没见着了。”密太妃忽然憧憬起了遥远的年代,她本是汉家女子,可离开江南入宫后,已有几十年没再见过江南风光。 而红颜也是汉家人,只是她从小随父亲生活在京城,生活习性与江南来的密太妃完全不同,这点心她也是头一次听说,但是光听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她知道密太妃近来愁眉不展,寿祺太妃都曾在她面前念叨,说好容易熬过当年的风云岁月,儿子们却在这太平盛世下生祸端。红颜曾听家人提过康熙末年的夺嫡风波,密太妃膝下几位阿哥当年没有卷入风暴,没想到如今,却欺新君仁善,做起了造孽的事。现在自食恶果,伤心的却是太妃,苦的是无辜家人。 太妃悠悠道:“宫里也有桂花蜜做的点心,总不是那个味儿,你身上这香气,倒是勾起我的回忆了。”她淡淡一笑,便扶着自己的侍女离去。 红颜不必跟着去伺候密太妃,等她离开就回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闻见香甜的气息,她又将陶罐翻了出来,觉得这东西留着也没意思,便寻了一块包袱皮,将陶罐裹上,悄然离了寿康宫,小走几步路,来到和公公的小院子。 夜渐深,那是中小年的家宴,热热闹闹地散了。太后近来心情极好,她一高兴所有人都高兴,而除夕元旦皇帝要宴请百官并接见外国来使,大家规规矩矩,远不如今日这样好,皇帝见太后尽兴,似乎忘记了九月里的烦心事,他也终于安心了。 众人从宁寿宫散去,皇帝虽要去长春宫,但帝后分暖轿而行,弘历坐进暖轿,正舒展坐了半天疲倦的筋骨,听得吴总管在窗边说:“皇上,桂花蜜送到了,那边收下了。” 弘历微微一笑:“甚好。” 这桂花蜜,是用当日在圆明园时,与红颜相遇的那棵树上的桂花所制,入秋那会儿圆明园里丹桂飘香,吴总管问了几回还要不要把桂花送去长春宫,对弘历来说,喜欢桂花的那个人都不在长春宫了,又何必多此一举。便让吴总管找最好的厨子做成桂花蜜,到时候送给红颜。可在寿康宫里,也是诸多不便,今天得知红颜不来侍宴,时机刚刚好。 对皇帝来说,这样偷偷摸摸,只不过是不愿引起风波,他早就想好不能把红颜放在寿康宫一辈子,过了明年春的选秀,就要给红颜安排一个好的住处,不再让她继续伺候人。而从前他还觉得,对红颜动心是伤害皇后,从没想过要真正拥有,但如今皇后自己把她送来,红颜正经成了自己的女人,这份愧疚反而消失了,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他顾忌得越多,红颜吃得苦也就越多。 那之后过了两天,这日晨起寿康宫中各处摆早膳,密太妃本意兴阑珊没什么胃口,却被一股似曾相识的香甜勾起了精神,眼睛在桌上几十品碗碟中寻找,贴身的宫人笑盈盈送上一碟晶莹剔透的条头糕,说道:“您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密太妃眼中一热,想起那天随口的一句话,问道:“是那个孩子做的?”< 107 是她的生辰(还有更新 因为一碟点心,红颜在寿康宫中叫众位太妃、太嫔刮目相看,原本也就觉得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孩子,没想到会如此用心地对待旁人一句随口说的话。若是巴结讨好寿祺太妃或是温惠太妃也罢,她们尚能在帝后乃至太后跟前都说得上几句话,然而境遇不佳的密太妃几句夸赞,根本不值什么。 但红颜被叫到跟前,密太妃夸赞之余,更赠她一只玉镯,红颜不敢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旁嬷嬷道:“宫里头一只玉镯子不稀奇,这东西贵重在,是孝恭仁皇后身前留给咱们太妃娘娘的,太后那边都未必见得着。” “奴婢不敢收下。”红颜连声拒绝,却被密太妃要求上前,亲自将那只镯子为她戴上,笑悠悠道,“我那些儿媳妇们,心里怪我不为他们的丈夫谋前程,此番出了那样的事,我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一见,底下孙子孙女又多,压根儿不知把这东西留给哪一个好,他们未必在乎,到头来还是是非。” “可是,奴婢何德何能,太妃娘娘,您还是……”红颜终究不敢要。 太妃笑道:“玉是最有灵性的东西,既然我今日一心想要给你,她就该是为自己寻得新主人了。我这一生,受这玉镯子旧主诸多照拂,倘或她能继续保佑你,也不枉费你今日待我的心思。这深宫里头,要什么有什么,唯独人心最难得。你可知这一口点心,暖了我几十年的思乡之情。” 冰凉的手镯落在手腕上,很快就会和自己的身体变得一样温暖,额娘曾说,佩戴玉器,有一日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也就是真正融为一体的时候,此刻红颜还不敢认为这已经是自己的东西,但许是她曾经带来的美好,让红颜心底升起些许未来的希望,自然她所渴望的,是平静安宁的生活。 进宫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一切的好一切的坏,她都尝遍了,有过因得宠而被别人巴结讨好的骄傲,有过因为以皇后的名义做什么而让人在眼前毕恭毕敬的荣光,更有过责打刑罚,有过濒临死亡的恐惧,甚至连……自己的身子,都已经交给了皇帝。好像一年里,她把别人一辈子的事都经历完了,但看似波澜壮阔,实则又什么都没留下,偶尔想起来,红颜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 红颜戴着玉镯回到寿祺太妃身边,老太妃听闻红颜得了孝恭仁皇后的东西,感慨万千:“这是她最最爱惜的东西了,虽然不值什么钱,我们姐妹几十年的情意都在里面。红颜啊,你将来若都能以诚心待人,必然也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只是这世间太多浮躁的人,许多人一味只索取而不懂得付出,虽说付出未必会有回报,可因付出而得到的,才是脚踏实地的长久之道。” “奴婢记下了。”红颜心里明白,这所谓的付出,也要看对谁也要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她那一年陪在皇后身边的日子,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付出,而是本分,她是皇后的宫女,是这宫里的奴才。 玉芝嬷嬷从门外进来,见红颜也在,抱歉地说着:“这点心清甜软糯,又是新鲜东西,可惜太妃太嫔娘娘们都有了年纪不敢多吃,我瞧着有多的,就让人送去养心殿,自然也少不了宁寿宫与长春宫,红颜,你不会在意吧?” “皇后和太后娘娘也……送了?”红颜面色一紧,可忽然意识到,自己难道不在乎这些东西送去皇帝面前? 玉芝嬷嬷也察觉到,与太妃互相看一眼,太妃只笑:“你光明正大在我们身边伺候着,做几件点心理所当然,太后也非心胸狭窄之人,之前那些怒意,对事不对人,就算不是你红颜,换做别的人也是一样的结果。” 话虽如此,红颜心有余悸,坦率地与玉芝嬷嬷说:“嬷嬷,下一回还是算了,奴婢宁愿被所有人忘记。” 且说这点心送到养心殿,皇帝一早起来忙着朝务,早膳大多是应个景,这会儿下了朝本要一碗茶润嗓子,吴总管却端来一碟点心,若是从前皇帝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今日那熟悉的香甜钻到心里去,他立时就问:“哪里来的?” 吴总管笑道:“皇上英明,这是魏官女子做的江南糕点。” 弘历择了一块尝,赞道:“她也非江南人,怎么想起来做这些。” 吴总管将密太妃的事说了,弘历不知不觉已吃完了一整块,此时热茶也送来了,他喝过茶更是心满意足:“好的东西,还是要给有心的人才好。好的人,去了哪里都会叫人真心喜欢。” 皇帝喜欢了,自然怎么都好说,但这么多年皇帝身边女子无数,在吴总管看来,圣上对红颜的喜欢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也许因为红颜是得不到的人,才觉得那么美好,但从前要顾忌皇后顾忌太后,如今却是最难得红颜自己的心。 “皇上,有件事,奴才想了好几天,还是想告诉皇上,横竖您早晚也会知道的。”吴总管将点心摆在了桌上,躬身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事?”弘历犹豫着,还想再进一块这点心,可才伸手要拿,为吴总管一句话,怔住了。 吴总管说:“奴才前日去内务府,心想那件事过去都两三个月了,就打算让人做出魏官女子的膳牌以备皇上要的时候,无意中翻了名册,发现魏官女子的生辰是九月初九,也就是那一天。” 弘历浓眉微蹙,眼底浮起更深的愧疚,提起那一天,他就不得不想起红颜生不如死的模样,皇帝从未见过那样的眼泪和颤抖,每一滴泪水每一下颤动,都叫他心碎,堂堂帝王,竟把一个弱女子逼入绝境。而那天,还是她的生辰,是她进宫前在家里,被众星捧月万般疼爱的日子。 “朕知道了。”皇帝没再用点心,反是吩咐,“既然宁寿宫也得了,你留心着,别叫额娘又为难她。” 且说红颜是在和公公的小院子里,借了灶火琢磨出密太妃想吃的东西,自然留了好些给和公公和樱桃尝个新鲜,但小樱桃贪嘴,趁爷爷不留心,时不时偷一块来吃,结果吃得多闷住了,最后闹得吐了才舒坦。红颜来帮忙照顾,樱桃怕她走了爷爷要揍她,缠着红颜不肯让她离去,和公公终究心疼小孙女,与红颜说:“我去太妃跟前回个话,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红颜也乐意与樱桃作伴,照顾樱桃吃了药后,就与她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但天才黑了没多久,和公公去了寿康宫还没回来,忽然听见轰隆隆似炮火声的动静,樱桃却不害怕,反是满目憧憬地仔细听着那声音说:“我知道,宫里又在放烟火,除夕晚上的烟火,总是提前几天先试一试的。” 红颜也知道,去年提前试放烟火时,红颜还在长春宫的院子里,看到远处一闪一闪的光芒,转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发生许多了的事,可她现在还能与小樱桃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红颜明白自己不应该怨天尤人,她比起这世上诸多不幸的人,已经幸运太多太多。 “姐姐,我从没见过烟火,我在这宫里时间比你还长好多好多呢,可我从没见过烟火。”樱桃嘀咕起来,窝在红颜怀里说,“我都没走远过寿康宫,我现在也不敢走出去,怕走出去了,自己什么都不懂,被人家笑话。” “公公不带你出去看看吗?”红颜问。 “老公公说,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我将来也留在宫里。所以没打算让我去见识见识,说指不定哪天就把我嫁出去了,又何必知道这紫禁城是什么模样。”樱桃哼哼着,“他也不想想,我真有一天走了,人家说起来我是从紫禁城里出去的,结果紫禁城的门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 红颜笑道:“不要怨公公,公公也是为你好。” 樱桃人小鬼大地说:“我是一心想着留在宫里,为爷爷养老送终的,把我嫁出去做什么呀,我走了谁来照顾他,我爷爷是老糊涂了。” 红颜偶尔会背过和公公,听樱桃喊他一声爷爷,虽然小家伙发急了总是老公公甚至老东西那样挂在嘴边,可谁最疼她,她最疼谁,红颜心里都明白。 “姐姐,烟火好看吗?”樱桃满眼都是好奇。 “好看,可是也没什么意思,最绚烂的时候,也就该消失了。”红颜说道,“我觉得热闹,但不大喜欢,我喜欢长长久久。” 樱桃似乎不能理解,这个年纪最是爱热闹的时候,可她被关在这小院落里,偶尔跟着和公公去寿康宫请安,虽然淘气总是惹得和公公要揍她,但到底还是很听话,不让她乱跑,就从来也不跑。 既然如此,红颜有心想让樱桃看看烟火,也不敢随便带她出去,更何况她自己如今身份尴尬,怎么能再带着樱桃闯祸,终究无法圆了小姑娘的梦。 可翌日一早,樱桃还在贪睡,红颜赶回寿康宫伺候太妃起身,正摆着早膳时,和公公突然来了,带着睡眼惺忪的小孙女给太妃磕了头,也不知公公昨晚和太妃说了什么话,太妃却早有准备,与红颜道:“樱桃也到了该学本事的时候,往后她就跟着你,你不要太宠溺她,在宫里不好好学规矩学本事,将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108 不愿意(还有更新 樱桃似乎才被爷爷从睡梦里拖起来,在太妃面前本就规规矩矩不敢淘气,可突然听得这话,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收骨头,昨晚还信誓旦旦与红颜说要留在宫里给爷爷养老送终,这会子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显然是有些害怕。 和公公看在眼里,心里怎能不疼这自己拉扯大的孩子,那时候还在先帝爷身边当差,虽然宫里多得是人给他搭把手,和公公也带了无数个徒弟长大,可这捡来的女娃娃,却怎么也放不下。好像真是这辈子自己能留在世上的血脉,他再如何忙碌,也每天亲自抱一抱亲一亲,从襁褓里的小婴儿养到这么大,送走先帝爷时,要不是还有这小东西牵绊着,和公公大概也宁愿跟着去了。 想到往事,和公公心里头一酸,但面上却对红颜说:“倘若她闯祸,你是管教她的人,她受怎样的惩罚,你便双倍受着。”说着问樱桃,“你可听清楚了,要是瞎淘气,就害你红颜姐姐跟着一起挨板子。” 太妃十分喜爱小樱桃,倒是说:“樱桃那么机灵,往后必然比你还能干,你别只吓唬她。” 一见太妃慈祥的笑脸,樱桃安心了些,给主子和爷爷都磕了头,脆生生的嗓音,带着孩子气地保证着:“奴婢一定好好学本事,学得像红颜姐姐这样好。” 太妃却又道:“樱桃,你红颜姐姐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皇上的官女子,你要分清楚。” 红颜本含笑的脸,一下黯然了几分,她多希望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宫女。但想到和公公曾说的话,又努力露出笑容,她何必愁眉苦脸,那样只会招旁人厌恶和躲避,自己都和自己过不去的话,要怎么在别人面前挺直腰杆。 如此一来,红颜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和公公直接让樱桃搬来寿康宫与红颜同起同住,私下则与红颜说,姑娘渐渐大了,回头有些事他不好教,原就打算物色一个好人带着,玉芝嬷嬷们年岁大不敢劳动,冷眼瞧了几年,只遇上了红颜能让他完全放心。倘若红颜将来还是这命数,有樱桃做个伴,若是圣恩难却,飞黄腾达,樱桃必定比旁人可靠。 自然后面的话,红颜只当没听见,她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求什么圣恩,什么飞黄腾达。 除夕夜,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寿康宫中仅年纪尚轻的先帝裕太妃前往,寿祺太妃几人都不愿列席,等请安行礼的人都打发了,便关起门来自己过个年。但热闹一阵子,老人家们便要歇下,玉芝嬷嬷给主子耳朵里塞了棉花,樱桃端着水盆在身后看,好奇地问道:“嬷嬷,做什么把太妃的耳朵堵了。” 嬷嬷笑道:“等下外头放爆竹,不要惊扰了太妃娘娘睡觉。”她看了眼红颜和樱桃,今天过年,两人都穿着鲜艳的桃红褂子,又喜庆又娇艳,站在一起真像亲姐妹,她为主子放下帐子,带着俩孩子出来,便吩咐,“等下你们绕到慈宁宫前门,那里没有人,但是站在高台上,就能看到前头放烟火,多穿一件衣裳小心冻着,看好了就早些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嬷嬷揉着樱桃的脑袋笑道:“你家和公公说了,长这么大,连烟火都没见过。” 樱桃简直心花怒放,小心跟着红颜把手下的事做完,确认太妃已经睡着,便一人裹一件袄子,樱桃还带了一串太妃赏的冰糖葫芦,两人走出寿康宫,沿着宫墙一直绕到慈宁宫。慈宁宫空关着多年,年节里前头人手不够,果然如玉芝嬷嬷说的,这里益发连看门的也没有,他们找到门前的高台,这里能避风,万一有人来,一时也看不见她们。 樱桃正缠着红颜,要她吃一口自己的冰糖葫芦时,远处轰得一声炸响,夜空随即被散开的烟花照亮,之后轰隆声不断,浓浓的烟火气随风而来,姹紫嫣红的花火在天上飞舞,直叫樱桃看得呆呆的。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壮观的东西,那轰隆声听得心肝扑扑直跳,她比任何时候都向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看看这世上还有多少新鲜有趣的事务。 因发着呆,手里没使劲儿,整串糖葫芦忽地落了下去,她呀了一声,说着“我的糖葫芦”,就跳下高台去找,可是这一下动静,正遇上前头花火短暂的停歇,她的声音传了出去,遇上巡视到附近的侍卫,立刻有人追过来问:“什么人在慈宁宫门前?” 红颜赶紧跟下来,将吓着的樱桃挡在身后,她老实地说:“我们是寿康宫的宫女,在这里看烟火,没有做别的事。” 那几人也并不凶狠,只是道:“看过了就回去,遇上别的人没这么好性,就把你们拿下了。” 说话间,另有一队人行来,灯笼越聚越多,红颜正低着脑袋,忽听面前的人说:“富察大人,没什么事,只是两个宫女在这里看烟火。”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富察傅恒,而傅恒惊见红颜,也是怔住了。 须臾后,侍卫散去,而傅恒走了没多久,避开众人又折了回来,这边红颜正半蹲着身子与樱桃说什么,樱桃察觉到傅恒,紧张地说:“姐姐,又有人来了。” 再相见,红颜更加镇定,欠身道:“富察大人吉祥,没想到您还会来巡视关防。” 傅恒道:“年节里,宫内各处烛火更加要小心,皇上派我临时督管一个月。” 红颜笑道:“大人如今越发受器重了。”一面把樱桃藏在了身后,而樱桃却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 傅恒看了看这小女孩儿,乍一眼和外甥女和敬差不多模样,她们在一起还仿佛是从前红颜与和敬玩耍的光景,骑马那段日子天天在一起,傅恒永远也忘不了。他问:“红颜,你可还好?” 红颜点了点头,有些话早就想说,苦于无法相见,此刻机会难得,红颜鼓起勇气道:“大人的恩德,奴婢必然一辈子刻骨铭心,只求大人原谅,红颜此生无法报答您,来世若有缘,红颜甘为牛马。” “不要说这样的话。”傅恒心疼万分,朝前跨了半步,见红颜不在乎身后的小姑娘,他也顾不得了,问道,“倘若那天没有发生那些事,你会回应我白天问你的话吗,红颜,我们……” “不会。”红颜立刻就回答,语气坚定地对傅恒道,“这话一定会让您伤心,但哪怕您从此厌恶红颜,奴婢也只有这一个答案,奴婢不愿意。” “是讨厌我?还是觉得配不……” “大人,解释再多的话,也没有意义了,比起安慰人的好听话,奴婢更不想欺骗您。”红颜道,“奴婢觉得这样,才不辜负您一片心肠,只是听起来,不好听。不论如何,奴婢会一生敬重大人。” “这才是你,也只有你有这副心肠。”傅恒轻叹着,可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他们早就不可能了,可他还是不甘心,一直想着是不是没有那件事他们还有希望,可这种空想能换来什么呢?果然还是红颜心里明明白白,她这样说,至少他们将来见了面还能说说话,至少他们还算是朋友。傅恒既然铁了心要守护她一辈子,就不能纠缠不清,不能把彼此都陷入不义之地。 “我走了,你们小心些。”傅恒微微颔首,又深深看了一眼红颜。这一眼之后,下一回几时再见没有定数,可看到红颜好好的,看到她身边重新有了陪伴,他安心了。 傅恒离去,而红颜和樱桃再没心思看烟火,纵然轰隆声又传来,但两人都想回去了。红颜本想向樱桃解释什么,几番要开口,反是到了寿康宫门前,小姑娘笑眯眯地说:“姐姐,我爷爷讲过,不该问的不要多嘴问,方才的事你不用跟我说为什么,反正也没出什么事。说得多了,我爷爷要怪我贪玩闯祸,他又要打我了。” 红颜知道樱桃体贴,搂过冻得哆嗦的小姑娘说:“姐姐明日给你做好吃的。”两人便欢欢喜喜地进了门。 这一边,时近子夜,皇帝每年都在除夕宴后与皇室宗亲共同守岁,晦朔相交时,行罢繁冗的礼仪,才方要散去。弘历退回养心殿,稍歇息片刻,就要在天亮前出发前往天坛,祭告天地社稷。 吴总管奉来茶水,见皇帝神情疲倦,便想说些他能高兴的事,脑筋一转,笑道:“和公公让奴才给皇上磕个头,说是给皇上拜年请安,他不方便到前头来,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和气地说:“你师傅的身体可还好,你要多多留心照顾。” 吴总管笑道:“奴才还没告诉皇上,师傅收养的小孙女,如今在寿康宫当差,跟了魏官女子。” 弘历眼中一亮,想了想说:“朕记得那个孩子,她很小的时候见过,现在多大了?好像与和敬一般年纪。” “正是呢,皇上连这样的事儿都记得。”吴总管奉承着。 “这么说,还是个小孩子,但跟了她倒也好,为她解解闷。”弘历心情渐好,闻见自己身上的烟火气息,便吩咐吴总管,“为公主准备的小烟花,她那里玩的若有剩下,不要糟蹋了,送去寿康宫给那个孩子。“< 109 活得那么滋润(三更到 吴总管一一答应着,皇帝合着衣裳就要休息,但不忘问:“你算算,朕往后几天,可有空闲的时候?天亮你就不要跟去了,歇着吧,朕回宫后告诉朕。” 随着皇帝离宫祭告天地社稷,乾隆五年正月初一的太阳升起,紫禁城经过了整夜的热闹,未见丝毫疲态,除旧迎新之际,人人都饱满精神迎接新的一年,盼着新年新气象,盼着往后一年的平安富贵。 皇帝尚未归来,皇后早早与六宫妃嫔到宁寿宫拜年。太后见后宫齐齐整整,内心欢喜,一番祝福和叮咛后,便道:“开了春便张罗选秀之事,今年宫里真真要有新气象。新人来后,你们要多多提拔指引,不求别的,但求她们能好好伺候皇帝,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大正月头一天,太后就说这样的话,她将要多了儿媳妇多了人给她生孙子,自然是高兴得藏不住,可底下哪一个人会为此高兴?去年风传太后与皇后不和睦,众人心中都明白,合着谁遇上这样的婆婆,都不能好好相处。 太后分派赏赐时,与皇后道:“我才听说你家里二哥府上又添了丁,真真好福气,我这里赏给你嫂夫人一些东西,皇后替我收着一并送去,他们远在鄂尔坤河,也不容易。” 太后说这些话时,一直不知神游在何方的娴妃,倏地回过神,凝眸专注地看向她们。而坐在对面的纯妃,恰恰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娴妃眼中流转的光芒让她觉得有意思,方才说宫里要来新人等等与每一个人都多少有些关系的话,不见娴妃动任何心神,这会子是什么吸引了她的好奇?早在王府,她生三阿哥那段日子里,就曾觉得彼时的侧福晋与旁人不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子。 那之后,六宫散去,唯留下皇后等皇帝归来,再之后帝后同往寿康宫向诸位太妃请安,夫妻俩来时都一路没说话,皇后有心留意寿康宫里的人,却愣是没瞧见红颜,这几个月里她时不时会来探望太妃们,但从未见过红颜,她知道红颜有心躲避,可越是看不到,竟越是惦记着。 离开寿康宫后,皇帝还要去乾清宫接见前来恭贺新禧的外邦使臣,可分别时皇后却说:“皇上每次来时,会不会想见红颜?” 新年头一天,偏偏要提起去年的旧事,弘历却没有恼,只淡淡一笑:“你看,已在新的一年,你还是念念不忘,所以当初做那些事,到底图什么?你自己想不明白,朕说再多的话也没用。只是有一句朕也一早对你说明,过去朕没想过要留下她,但如今她留下了,朕不会不管她。” 这话他们夫妻间早已言明,皇后也别无选择,其实对于皇帝身边有多多少少女人,她早已怨不过来也放弃了计较,可是红颜……回过头来想一想,当时当刻的风波闹得几天几夜不能安眠,闹得太后与皇帝几乎母子反目,可结果皇后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像是一时热血冲头,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一片空白。 还有那颗,始终不安的心。 弘历见皇后怔怔的,伸出手道:“但是朕也说过,在你完全放开包袱前,朕会把她一直留在寿康宫,哪怕一辈子。” “我知道。”皇后答应着,示意皇帝快去养心殿,只等弘历走远了,她还在寿康宫前没离去,她不知道红颜躲在哪里,她真的很想见一见,可她没有勇气,不是怕面对红颜,而是不愿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然而皇后看不见红颜,红颜却能看见皇后,她躲起来是得到太妃的应许,皇帝一人来时,太妃希望她能大大方方在边上,但其他人来,太妃都要她避开,免得生出是非。今日照旧如此,她在暗处看着皇后,此刻也能望见门外皇后的身影,知道娘娘身体好精神好,她也就安心了。主仆一场,娘娘又曾如此厚待于她,不算上那件事,红颜心里对皇后更多的还是感恩。 不多久,皇后到底是离开了,而之后的日子,帝后都不得闲暇,正月里看似清闲,可最磨人的便是往来人情,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才消停,过了元宵节,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淡了。 这日吴总管手下的徒弟来了寿康宫,见了樱桃很是客气,谁不知道她是和公公收养的孩子,送来吴总管给樱桃的糖块点心外,还给了一束长得香似的东西,樱桃不懂这是什么,拿来给红颜看。红颜去年曾陪公主玩过,一眼就认出来是上用的东西,不禁担心地说:“他们给你的吗,有没有说什么。” 樱桃懵懵懂懂,回忆了半天只道:“反正都是吴总管给我的,姐姐,吴总管以前过年也常常给我东西,只是今年有了这个,这是做什么的,烧香用的?” 红颜心想既然是惯例,而这东西零零散散,显然是剩下的攒起来的,便没有多想,告诉樱桃这是烟火,小姑娘只当天上飞的轰隆隆的才是烟火,那里晓得还有这么精致的东西。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好奇。 “拿在手上,用香一点,就散出漂亮的烟花,可好玩儿了,就是仔细烧着衣裳。”红颜替樱桃收起来,说是等问过和公公,再拿给樱桃玩,樱桃眼巴巴地望着,如今她跟着红颜做事,每天都极少有闲工夫,才知道从前跟着爷爷多开心,软软地说着,“姐姐,我真的能玩儿吗?” 红颜想着,过了正月天气一暖,指不定皇帝又要住到圆明园去,到时候整个紫禁城都是空的了,会比现在自在许多,可她不能随便许诺樱桃,只是哄着:“先问过和公公,樱桃听话。” 和公公为人谨慎,知道这件事后,派人去问了徒弟,果然是吴总管送来的烟火,且吴总管请和公公不要声张,说这是皇帝的意思,公主玩剩下的,往年也都是散给宫女太监,今年他奉命派人留心收着,攒齐了就送来给樱桃。更把皇帝得闲的那一天时间告诉和公公,意下是请和公公让红颜和樱桃去流经寿康宫附近的金水河边玩耍,吴总管还特地亲自来求和公公,和公公知道,皇帝是放不下红颜的。 吴总管小心翼翼地说:“师傅,皇上心里决定的事儿,咱们不照着办,可就不安生了。” 其实类似的话,和公公与寿祺太妃说过好几回,老太太与他都认定,红颜非池中物。但他们只能为红颜遮挡一时的风雨,将来的路,终究要靠她自己走,而这紫禁城里,谁也没有皇帝这个靠山来的稳固,红颜即便得不到太后认可,只要皇帝一心由着她,就错不了。 日子一晃而过,从腊月持续到正月的热闹,渐渐在紫禁城里散了。正月的最后一天,和公公日落后来领红颜与樱桃,说要带她们去河边把那些烟火放了,留着也不安全,万一引了火就要出事,能有和公公领着,红颜很安心地就跟着走了,一路上小樱桃缠着爷爷撒娇:“我可乖了,姐姐不叫我动,我碰也不碰,我又长大一岁了,我是大姑娘。” 祖孙三人喜滋滋地来到河边,和公公领着点了一支花火,樱桃起初还胆小不敢拿,但没多久就玩开了,他在边上看了会儿,算着与徒弟约定的时辰差不多,皇帝该过来了,便借口说烟枪里的烟丝没了,要回去装一些,命她们留在原地玩,不要随便乱跑。 可他走开许久,也不见圣驾前来,皇帝那儿被政务绊住了,吴总管干等了半天,估摸着皇帝今日去不了,就派手下的人来告诉和公公,好让这边早些散了。没想到来的人还未走近红颜那边的火光,就远远看到另一边站着四五个人,为首是娇小的女孩子,这架势一瞧,就是大公主无疑。 且说和敬自从与红颜分开,再没有一个人能让她高兴,又因红颜带给她的打击,对谁也无法再信任。小半年来除了哄额娘高兴,她自己毫无乐趣,正月里与宗室里的姐妹兄弟玩耍,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如今连三阿哥也上书房了,她更是寂寞难耐,今日从宁寿宫归来,不知怎么不想立刻回长春宫,带着宫女四处闲逛,走着走着被火光吸引,谁知竟遇见了红颜。 红颜与樱桃点着烟火身在明处,天色已暗,和公公又叮嘱不许去别的地方,两人高高兴兴地玩耍着,完全没察觉不远处站着公主一行人。 可这一边,和敬眼中几乎要冒出血来,红颜身边那个小姑娘,和自己个头差不多,兴许年纪也差不多,两人嬉戏追逐,完全就是昔日红颜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 这么快,红颜就有了新的玩伴,这么快,她就不记得自己做出多无耻的事。公主身边的嬷嬷,如今被皇后三令五申不许多嘴宫里的事,特别是红颜的事,公主一直不知道红颜到底怎么样了,她还因为太寂寞,太怀念那段开心的日子而想念并担心过红颜,没想到她却高高兴兴的,活得那么滋润。 “公主,我们回吧。”身后的嬷嬷意识到尴尬,可话才说出口,公主径直朝烟火处走了过去。< 110 迟早要经历风雨(还有更新 红颜察觉有人来时,樱桃正挥舞着手中的烟火,乐呵呵地问她:“姐姐你看我这一支,火花特别大。” 而她看着来者的身影,未看清面容,已明白是谁,慌忙让樱桃灭了烟火,樱桃急着问为什么,已经被红颜拉着就地行礼,她才知道是有人来了。只听得女孩子的声音说:“我说我想玩花火,今年也没用上几次,怎么就用完了?原来不是没有了,是被你们偷走了。” “姐姐,怎么了?”樱桃轻声问,红颜却拉着她伏下叩首道,“回公主的话,这些不是奴婢们偷……” “你们去翻一翻,看看是不是我长春宫的东西。”和敬忽而令下,根本不听红颜的解释,可转身来,乳母嬷嬷们还没跟上,她愈发得怒,“你们要做什么,我的话没有人听了吗?” 几位无奈,打着灯笼上前,将剩下的几件烟火拢在一起,尴尬地应着:“公主,的确是您之前玩过的,是我们长春宫的东西,这是皇上每年特地命工匠制作赐给公主取乐,别处没有。” “偷东西,在宫里怎么处置?”公主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罪名扣了上来。 樱桃从未见过公主,向来只闻其名,今日初见,两人果然年纪相仿,她总觉得公主也是小孩子,不能那么狠,一时激动,开口解释:“公主,我们没有偷,您不信可以派人问和公公,问问吴总管。” 红颜拉了樱桃,摇头示意她噤声。 边上有眼色的嬷嬷,赶到公主身边,轻声提醒:“奴婢听说,近来跟着魏官女子的宫女,是和公公收养的小姑娘,听她这么说,怕是错不了的。和公公在宫里很有脸面,太后和皇上都厚待他,公主您看在和公公的面子上,咱们算了吧,娘娘还在宫里等您呢。” “什么和公公?”和敬大怒,小小年纪,如大人一般架势,训斥道,“如今这宫里,奴才都成主子了吗?还是都学得有些人那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红颜知道公主是在说她,那天公主把自己推到,拳脚相向口中骂着贱人的情景,她永远也忘不了,不知为什么,红颜心中有过恨,唯独不恨公主。 她还是个孩子,她最爱的额娘被人欺负了,那是她唯一能做的,可即便如此,也已经无法护着额娘,紧紧能发泄些许心中的不满。而她还不知道,其实这一切和自己毫无关系,正是她全力保护着的额娘,造成了一切,倘若有一天她得知真相,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论怎样,都将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把这小宫女绑起来打,教教她,什么才是宫里的规矩。”突然一声令下,将出神的红颜震醒,她完全没想到,和敬会发这样的狠,可她抬起头,公主下令打的是樱桃,眼睛却直直地瞪着她。 “你们玩得可高兴了。”公主依旧看着红颜,冷冷地说,“偷来的东西,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呢,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我们没有偷,没有偷,公主……”樱桃极力辩解着,嗓音比公主还要大,更是将骄傲的小人儿触怒,她推了一把身边的嬷嬷,“给我把她的嘴堵上,我不要听见她出声,给我掌嘴。” 嬷嬷们也是无奈,上前来拉扯樱桃,小姑娘吓得惊叫不断,一个劲儿地往红颜身后躲,因为太害怕,喊起了“和公公”,只听得公主叫嚣:“掌嘴,让她明白什么才是主子,什么才是奴才。” 啪的一声重响,红颜眼睁睁看着一巴掌扇在了樱桃脸上,樱桃愣了愣后,旋即放声大哭,但被立刻用手帕堵住了嘴。红颜此刻扑了上去,奋力将嬷嬷们推开,护着身后的樱桃哀求:“嬷嬷们饶过她,她还是个孩子,求你们饶过她。” 嬷嬷们却背过公主,皱眉对红颜道:“你就让公主发作一回,过了这一阵就好,下回你们躲得远远的,别再招惹她。” 她们说着就要来揪樱桃,红颜死死地将她护在身后,凛然望向公主:“这东西不是我们偷的,倘若公主因此动怒,还求您查清楚。不能随意打骂宫人,是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 公主本就是看红颜与那姑娘玩得高兴,心生了嫉妒,她多怀念从前和红颜在一起的日子,可因为红颜,即便现在身边有更好的人,她也无法再信任她们,除了额娘,她再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的什么人,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红颜。现在她还这样在乎这个小女孩,她是不是早就把和自己的那一段日子,全忘了? “你还有脸提皇额娘吗,是谁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皇额娘,又是谁害我额娘夜里偷偷掉眼泪?”和敬眼睛通红,心里对母亲的疼惜,心里对樱桃的嫉妒,全化作了戾气,她大声问着身边人,“人呢,快把人找来,把这宫女绑起来打,把魏红颜拉开。” 方才还是姹紫嫣红如仙境一般的快活,瞬间成了人间炼狱,樱桃被爷爷捧在手心里养大,几时经历过这样的悲惨,哭喊了几声“姐姐救我”就被堵上了嘴,没多久有掌刑的太监扛着板凳匆匆而来,小小的人往凳子上一按捆了手脚,那粗实的板子就要往她身上打。 这一边,早有人瞧见动静去找和公公,可和公公远远看到这闹剧,心知现在上前,只会把老脸搭上也未必能救下樱桃,而他心里更有另一层算计,樱桃的皮肉之苦是吃定了,但有红颜在,绝对伤不到太严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果然吴总管的手下在看到公主发威后,就立刻跑回养心殿禀告,吴总管也不敢声张,好容易见皇帝闲了,就问起去寿康宫那边见魏官女子的事,弘历十分想念红颜,想到今日难得这样的机会,便立时动身。谁知来时远远见那边围了许多人,光影之下,仿佛看到有人抡起了木棍。 “皇上。”忽然一道身影从路边闪出,这里的人惊了一惊,待要护驾,吴总管已经认出自己的师傅,忙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和公公上前向皇帝行礼,弘历十分客气,但他更在乎远处的动静,没想到和公公正是来说这些事,提到公主提到红颜,说挨打的正是他收养的孙女。 弘历听闻是和敬在打人,心中又惊又急,而且还是打的和公公的人,他要亲自去阻拦,和公公却拦下道:“皇上此刻过去,公主失了颜面,父女之间怕是要生出隔阂。再者,您见了魏官女子,万一她太过伤心失了分寸和理智,把这些事加怨在皇上身上,皇上纵然心胸宽阔,有些话说出来伤了心,不知几时能弥补,可那些话未必出自真心,往往是一时激动一时愤怒,能免则免才是。” “那你的孙女怎么办?”弘历仁善,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一个小孩子受重刑。 “有魏官女子在,皇上放心吧。”和公公岂会不心疼,但此刻皇帝去救,除了樱桃可以免于挨打,对于所有的事没有任何好处,公主最后的骄傲会被父亲生生撕碎。和公公年少时跟着四阿哥在康熙爷与孝懿皇后和德妃娘娘跟前,学到看到太多父女母子相处之道,这宫里绝不是意气用事的地方,要为了长长久久的安宁而计算。 弘历想了想,和公公的话的确有道理,他在乎红颜,亦疼爱女儿,为了红颜父女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他此刻冲过去救下人,和敬只会认为自己在父亲心中,越来越不如外人。 “把这件事,传到长春宫,让皇后知道。”弘历沉下心,转身回养心殿去,吩咐着吴总管,“若是事情没得了结,你看着时候要去阻拦,好好一个孩子,别打坏了。” 皇帝终究是带人离去,和公公俯身恭送,吴总管折回来说:“师傅,小樱桃怎么办?” 和公公听得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声,摇了摇头道:“她早就该吃些苦,这样也好,我早晚是要走的人,她不能靠我一辈子,更何况你我,都不过是这紫禁城里的奴才。” 然而这一边,樱桃才挨了三四下打,红颜就冲过来扑在她身上挡着,红颜的背上也挨了两下,掌刑的人见公主身边的嬷嬷朝他们使眼色,就停下了手。和敬正看得出神,被樱桃哭喊得心慌意乱,忽然一切静下来,她回过神怒道:“怎么停手了?” 红颜转身匍匐在她脚下,苦苦哀求道:“公主饶过奴婢们,樱桃太小了,她会被打死的。” 和敬俯下身,逼着红颜问道:“是不是你们偷我的东西?” 红颜眼中含泪,看着娇小的面容带着令人心碎的仇恨,可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偷,公主,奴婢从没偷过任何东西。” “你!”和敬气急了,几乎要冲上来揪打红颜,被身后的嬷嬷架开,而此刻有长春宫的人匆匆跑来,必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只管吩咐,“快把公主带回去,娘娘有令,把公主带回去。” “公主我们走。”乳母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把公主拉开,愤怒的小姑娘浑身像燃着熊熊烈火,隔开很远,都能让人感觉到仇恨的炙热。 那边掌刑的人收了家伙,把樱桃扔在了地上,红颜赶紧抱起她,樱桃窝在她怀里嘤嘤地哭着,比起身上的疼痛,这样的惊吓对她伤害更大,红颜奋力将她抱起来,匆匆回和公公的小院去。 然而和公公还没回来,红颜照顾了一会儿他才出现,和公公沉着脸并没有说他见过皇帝,樱桃受了惊吓,就算要教孙女,也不急在今晚。和公公只是吩咐红颜:“你回寿康宫去吧,樱桃今晚留在我身边,有什么明日再说。” 红颜十分愧疚,见小樱桃一直颤抖,心疼得不行,对和公公道:“都怪我没照顾好樱桃,公主是冲着我来,却连累了樱桃。” 和公公苦笑:“这算不得什么,这孩子既然跟了你,迟早要经历风风雨雨,宫里头主仆一场是缘分。” 红颜明白,不论是和公公还是寿祺太妃,都认为她绝不可能在寿康宫呆一辈子,可是红颜完全没想过,要带着樱桃去风雨里闯荡。 “姐姐明儿一早给你做好吃的,不要哭了。”红颜最后哄了哄樱桃,便离开院落回寿康宫,她才想起来背上挨了两棍子,这会儿才感觉到疼痛,一手撑着背脊走,却见不远处有男子的身影过来,而一盏灯笼朦胧不清,直到了眼门前,她才看清是皇帝。 见到红颜,她的发髻衣衫都有撕扯过的凌乱,可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他们四目相对后,红颜只是愣了愣便屈膝行礼,弘历亲手搀扶她起来,手触碰到她胳膊的一瞬,昔日的颤抖又钻进他心里。好在红颜没有太过惊慌害怕,只是一瞬的胆怯后,便镇定了。 而弘历顺手解下了身上的氅衣披在红颜身上,温和地说:“小心着凉。” 皇帝的氅衣披在身上,沉重如服刑的枷锁,红颜低头看了看,就立刻脱了下来双手奉回,可举目就看到皇帝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他没有要回去,也没有责怪红颜的意思,只是重复道:“小心着凉。” 红颜朝他身后的人看去,吴总管正微微一笑,然后将灯笼摆在地上,退开四五步远,隐入夜色里。 没有了打骂哭喊,寿康宫这一带异常静谧,细细用心听,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红颜终于收回了手,把氅衣抱在了怀里。垂着脑袋轻声说:“奴婢会洗干净,还给吴公公保管,多谢皇上。” 弘历道:“今夜的事,朕就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来,是不希望下一次和敬遇见你们,带上更多的恨。也许她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无法释怀,可是朕不愿再伤害她,朕不强求你体谅朕的用心,只盼你念着,与和敬的几分情意。” 红颜垂首道:“皇上没有来阻止是对的,若不然公主会更恨奴婢。” 弘历道:“你这样想,朕也安心了。” “皇上……”红颜不知怎么了,一时冲动般地问道,“皇上,那晚的事,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111 朕愿意等你(还有更新 这一问,弘历心中竟泛起亲切的暖意。曾经那个在养心殿里,直言问自己皇后会不会高兴的小宫女,不就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红颜的直率与真诚,是与生俱来浸透在骨子里的,当初就是一句话,便让弘历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先帝爷年轻时子嗣多厄,弘历从出生起就众星捧月,后来送入宫中抚养,一路随到畅春园在康熙爷膝下承欢,除了长辈与学里师傅们偶尔严肃教导,这一辈子就没有人对他说过什么重话。弘历在恭维与奉承中长大,小时候难免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渐渐长大了才知道,那些粉饰太平的笑脸和言语,才是最要不得的。 他们会蒙蔽自己的双眼,让他被束缚在狭小的世界里,成为一个庸碌的人。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成了帝王,身边更没有了能坦诚相对的人,纵然是最心爱的妻子,也总常常顾忌自己是帝王。如红颜这一件事,走到这一步弘历不再顾忌什么,可在重阳节之前,原本一切都能挽回,只要安颐好好与他说,只要安颐把什么话都对他说。但弘历也明白,身在帝王家,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遇见红颜,弘历觉得自己闭塞压抑的生命里,仿佛敞开了明亮的窗户,每一次遇见红颜,都有清风扑面,单单是看着,便身心愉悦。他从未喜欢过一个女人,不是因为容貌不是因为才情,而仅仅是看见她,就满心欢喜。 今夜和公公劝自己不要去管女儿的事,避免父女之间撕开裂痕,弘历觉得十分有道理,可他终究是放不下红颜,回到养心殿后,就命吴总管独自掌着灯笼,随他来寿康宫,吴总管聪明,说红颜一定先去和公公的小院子,他们便在这边等,果然没多久红颜就来了。 “朕那一晚,什么也不知道。”弘历终于应道,“你若还记得那一晚的情形,朕看见你之后是什么反应,难道那些是假的吗?” 红颜早就在向和公公诉说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把那一晚的事都回忆了起来,她的颤抖与哭泣之外,还有皇帝极度耐心的相伴,他一直默默陪伴自己到天明,没有强迫自己做任何事,至少那一段时间的相处在如今看来,红颜得到了皇帝最大的尊重。并且除了身体有略微的疼痛,还有被褥上的印迹外,对于男女交合的事,红颜没有半分印象。 她当时的颤抖和哭泣,是恐惧这件事本身,对于和皇帝肌肤相亲,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谈不上害怕。此刻突然这么问,自己也不明白在想什么,但问了便是问了。 “朕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会伤害你的事,朕心里在乎你,又怎么会出此下策,让你现在离得朕远远的。”弘历慢慢靠近红颜,耐心地说,“红颜,朕也想问你,朕对你的心意,你从未察觉吗?因为你喜欢桂花香甜,朕要圆明园的人存下所有桂花,虽然晚了好些时候,也总算送到你手里。” 他很高兴:“你能用那些桂花蜜做出点心,你知道朕心里多安慰,朕都打算好,你会拒绝甚至把东西扔了。” 红颜见皇帝越来越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不知是身体僵住了,还是脚下太沉重,她没有动。 那整整一陶罐的桂花蜜已经被她全部用完了,就是不想把皇帝给的东西留在身边,原来皇帝还是看透她的,只是红颜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方式。自然皇帝就算现在不解释,她也早就醒过神,知道那天在桂花树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她太傻太蠢,以为一切都是为了皇后。 “皇上不怕对不起皇后娘娘吗?”红颜道,说完,她终究是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日子来,在和公公身边,在寿康宫里,红颜学到许许多多紫禁城里的生存门道,不论是几位相伴过帝王的太妃太嫔,还是陪了先帝爷一辈子的和公公,他们每一句话,都胜过红颜自己在紫禁城里摸爬滚打数年,然而各色各样的人,就有完全不同的立足之道。 红颜曾无意中听见先帝裕太妃与太嫔闲话,说皇帝坐拥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于是对他们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裕太妃直言,说红颜就是皇帝得不到的,他得不到才会觉得红颜好,说太后如此反对,只会助长皇帝的心意。自然她们本意是在背后议论太后的是非,并非针对红颜,但她恰恰听见了。 红颜不懂这话到底对不对,但她明白,每次自己往后退一步,皇帝就会再靠近一步,从出事后到现在,皇帝温和地对待她,甚至尊重她的所有反感和抵触,这似乎已不是一个帝王的胸怀,而是一个动了情的男子,才会有的包容。还有富察大人,明知道他们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红颜也对他说了绝情的话,心里盼着富察大人能忘记自己能放下这一切,可他还是念念不忘。 什么是情爱呢?红颜不懂,皇帝和富察大人对待自己的这一切,就是男女间的情爱吗? 吴总管隐在黑暗处,依稀能听见几个字眼,可他觉得那边的人似乎根本没说什么话,仅仅是傻站着,如重阳节那晚两人醒来后,也是无声地坐了大半宿,他把手伸进袖笼里取暖,跺了跺脚苦笑:“要女人的身体多容易,要一颗真心,好比登天摘星了。” 这一边,弘历强行伸手从红颜怀里取过氅衣,再次披在了她的身上,温和而冷静地说:“朕是否对不起皇后,是朕与皇后之间的事,你要明白自己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是她亲手把你推在了这个境地。如今你已经是朕的女人,这辈子已无法改变,朕在乎你也愿意等你,等有一天你能放下一切包袱。至于皇后,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和樱桃没有偷东西,宁愿挨打也抵死不认,那为何要认定自己对不起皇后?红颜,你好好想一想。” 温暖的氅衣拢在身上,这一次没有了枷锁般的沉重和压抑,红颜的心有力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下都震颤着胸膛,她觉得有些疼,疼得让人鼻尖发酸想哭。 和公公曾对她说:“从今往后,万岁爷就是你的丈夫你的男人,红颜啊,你真的不打算依靠自己的男人?” 红颜低垂着脑袋,努力压下了和公公的话,彼此都冷静地想了那么久,结果她能说的却还是那一句:“皇上,奴婢不能对不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心一意都只有皇上。” 弘历略有些失望,可的确是红颜才会这样,从自己留心她起,就是个能把生命都压上来护住的小宫女,现在若突然变成一个能上来撒娇亲昵的女人,他才要不认得了。 “朕说了,愿意等你。”弘历没再靠近,也不再伸手碰他,“但是你要明白,曾经她是你的主子,可现在朕是你的丈夫,你与皇后的主仆缘分,早就断了。” 红颜点头,又摇头,莫名地双颊绯红,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皇帝俯身捡起灯笼,塞到了红颜的手中:“回去吧,虽然就几步路,也要小心些,眼下你只有靠自己照顾好自己。和敬那边,朕与皇后会想法子开导她,曾经你对朕说,要多多体谅和理解公主,这话朕一直记得。今晚也希望你能体谅她,自从那件事后,她再也没有开心过,她今晚那么做,也许是看到你和樱桃玩得那么开心,就受不了了。” 提起公主,红颜心软了,连连点头道:“皇上放心,奴婢知道公主是好孩子。”她握紧了灯笼,一手提起宽大的氅衣,福了福身子后就匆匆跑开了,头也不回的一路跑回寿康宫,她害怕被别人看见自己披着帝王的氅衣。 吴总管见红颜跑了,赶紧上前来,这下子他们要摸黑回去,他路上更加谨慎小心,皇帝只等听见寿康宫的门合上,才真正加快了步伐,他们径直往长春宫走去,半道上皇帝吩咐他:“依旧派人守着寿康宫,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皇后也罢,特别是其他娘娘,朕不想她们的酸言酸语,影响了红颜。” 而走到长春宫外,皇帝望着从门里透出的光芒,曾经他的安心之地,如今竟有望而却步的无奈,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那一晚,宫内再无波澜,但公主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到,帝后商议了一晚上如何给太后一个交代,但对太后的交代还是其次,和敬的心智要如何扭转?皇后的一时冲动,竟把女儿也牵扯进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问题浮出水面,并且每一个受伤的,都是她最亲的人。 相比之下,公主更体贴母亲,翌日自己向太后做了解释,她没有提什么红颜,只说自己遇见了冒犯她的宫女,公主教训一个奴才再平常不过的事,太后纵然心中不悦,可孩子都那么懂事地明白要小事化了,她若追究,只会又惹得皇帝不高兴。 私下里,太后问华嬷嬷,红颜在寿康宫里如何,华嬷嬷公允地说:“那孩子真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姑娘,且不说重阳节到底是谁的不是,抛开那一切,她从前忠心耿耿侍奉皇后,如今在寿康宫也是任劳任怨,就连密太妃这样的她都能细心照顾周全。前几日裕太妃来,不经意提起来,是怕您不高兴才没说下去,连裕太妃都赞她好。” 太后皱眉道:“人再好,可身份尴尬立场尴尬,就只会搅得天下不宁。他们只当我是恶人,一旦出了事闯了祸,六宫不宁时,又有谁站出来做个好人?” 华嬷嬷明白太后的苦衷和无奈,唯有劝道:“等秀女们进了宫,您好好挑几个赐给皇上,皇上有了新人不再惦记那红颜,一切都太平了。” 提起这个话,竟招来了裕太妃,她喜滋滋地来,就是听说二月里各地秀女就要入京,提前来求太后一个恩典,说她的儿子和亲王弘昼府里也想添几个新人,好多多开枝散叶。 太后与裕太妃当年先后为雍正爷生下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在王府里也是比肩的地位,但就因自己得福晋喜爱,连带她的儿子也被看重,于是四阿哥做了皇帝,裕太妃的五阿哥只能做臣子。 好在这一对母子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平日里裕太妃求些什么,太后都会应允。此番选秀,按照惯例也是皇帝选完了,将其他秀女送回原处,或是赐予宗室子弟和文武大臣,裕太妃为儿子求一个新人,并不为过。 几十年的姐妹,太后说话不必顾忌什么,答应是答应了,但还是提点裕太妃:“弘昼总是贪玩,从前说他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正经怎么好。你要敦促他,多多学习朝廷之事,也好为皇帝分担。” 裕太妃却是心有戚戚焉,垂首轻声道:“臣妾倒宁愿他如此,跟着先帝爷那会儿,看到太多惊心动魄的事,他一辈子安安生生,臣妾就满足了。” 太后微微变了脸色,其实提起往事,她也心有余悸。雍正爷登基后,对手足兄弟诸多打压,民间传说何其残忍,即便在法理看来皇帝是照章办事,可她们这些女人,也是心惊胆战的。那时候几位太妃的苦苦哀求,皇后的爱莫能助,太后曾经都看在眼里。 “也罢,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们就不要多插手了。”太后轻轻一叹,又提道,“既然为弘昼求,也给弘瞻选一个,到时候你自己仔细瞧好了,若是有中意的,只要不是皇上选下的,你就来告诉我。” 裕太妃欣喜异常,一时脱口而出道:“若是像红颜那孩子的模样品性,弘昼就有福气了。” 她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当,华嬷嬷在太后身后连连对她摆手,裕太妃索性起身道:“您既然答应,臣妾这就回去了,瞧着皇上该下朝来给您请安,臣妾在这里不方便。” 裕太妃匆匆而去,生怕太后为了她一句话不高兴,华嬷嬷送出来,连连苦笑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再提什么红颜了。” “我啊,没有什么大本事,可看得人也不算少了。”裕太妃与嬷嬷笑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这个红颜,将来一定不简单。” 这话自然不能传进太后耳中,但进了二月,选秀的名册颁下去,各地适龄秀女从家中出发,或近或远,都将赶在二月中旬到达京城,若是快一些,二月底便要进宫应选,事情真正到了眼门前,宫中人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就连寿康宫里,也会有人提起,有几位太嫔就曾是选秀入宫,说起往事来,就像听故事一般。 这日红颜伺候寿祺太妃歇午觉,出来时见樱桃在与小太监一起铲除廊下冻干的积雪,还十分寒冷的天,樱桃却热得满头汗,红颜便上前喊她:“你又淘气了,这不是你干的活儿,跟我回去擦汗换衣裳,吹了风可要着凉的。” 樱桃便乐呵呵地跑上来牵着姐姐的手,两人回了屋子,樱桃里头的小衣裳都湿透了,红颜索性给她全都换下干净的,脱衣裳时小姑娘团着身体害羞,咯咯地笑着,红颜却揉了揉屁股问她:“你还疼吗?” 那一晚挨打后,已经过去了三四天,虽然樱桃隔天一早就回到太妃跟前当差,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但红颜心里一直很担心,忍到今天,终于又提起来,她问樱桃:“将来,你还愿不愿意和姐姐去放烟火?” 樱桃连连点头:“当然愿意。”她歪着脑袋问红颜,“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比公主吓破胆了?我才不怕呢。” 她骄傲地扬起脸,脸上有稚气,更有这个年纪的天真无邪,突然自己乐起来,对红颜说:“听爷爷说,他小时候跟着先帝爷,隔三差五就为了先帝挨打,他就在裤子里装皮垫子,后来就不疼了。他每次挨打,先帝都给他赏赐做补偿,爷爷说他和先帝的情意,就是这么来的。不过,我才不好和公主好呢,她那么奇怪。” “你不害怕,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本事,好些事至今梗在心里,可我是你的姐姐呀。”红颜为樱桃穿好衣裳,揉揉她的小脸蛋说,“以后姐姐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挨打。” 樱桃憨憨笑着,那件事就算过去了,抓着点心吃时,想起刚才听小太监们说宫里要选秀了,她问红颜:“姐姐是皇上的官女子,那那些秀女来了后,姐姐是什么?” 红颜手里缝补着一双袜子,头也不抬地说:“还是官女子,或者说,就是个宫女。” “我觉得那些秀女,一定没有人比姐姐更好看。”樱桃蹭过来,拿糕点往红颜嘴里塞,笑眯眯地说,“小灵子他们,都说姐姐长得好看。” 红颜温婉地笑着:“秀女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天仙呢。”< 112 给红颜正式的名分(三更到 樱桃却正儿八经说:“凡间哪里来那么多的仙女?这里又不是玉皇大帝的皇宫。” 红颜笑道:“宫里的娘娘们,不都是天仙一样的人吗?”她将缝补好的袜子收起来,打开柜子时,瞧见用包袱皮整齐包裹着的氅衣,这是皇帝的东西。 那一晚,红颜说等她洗干净了就还给皇帝,回来后才发现这不现实,这么大一件厚氅衣,或洗或晒都是大动静,必定会被别人看见,红颜当晚就放弃了。可一直搁在这里也不好,御用的东西都是有规矩地收着的,放在她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姐姐。”樱桃突然跑来,红颜匆匆关上了柜门,问她什么事,小姑娘撒娇道,“不如到时候,姐姐带我去看看秀女们进宫是什么模样的,是不是仙女下凡,不就知道了?” “你不怕再遇上什么人,不怕又挨打?咱们还是不要到处乱走的好。”红颜道,其实是她自己不愿意出去见人。 “可我想着,就是自己太没见识太不懂事,才会碰上那种麻烦。”樱桃很认真地说,“那晚爷爷以为我睡着了,在边上说,早知道该让我多长点见识,不明白这皇宫是个什么地方,就没法儿好好活下去。姐姐,我知道,其实我将来就是你的宫女,应该是我来保护姐姐,你再等我几年,我就长大了。” 红颜拍拍她的额头,嘴上没说,心里却想,不长大多好,和公公也不会老去,能永远护着樱桃。而她若也不曾长大该多好,也不会进宫,也不会遇上这么多的麻烦。想到这些,红颜突然惦记起了父亲,记得和公公前几日提过,说父亲这一次也会参与选秀的事,才忙完了正月,内务府又不得闲。 转眼已是二月中旬,在京和各地的秀女都已到齐,户部呈报与皇帝,经皇帝批阅,三月初一定为初选之日。那一日,便由秀女所在旗之参领、佐领、骁骑校、领催、族长及本人父母或亲伯叔父母兄弟之妻,亲自带秀女送至紫禁城的神武门,由户部交至内监引阅。 寿康宫中,裕太妃因有心为自己的儿子选一位侧室,便要宫人留心选秀之事。此刻正与其他人在寿祺太妃跟前说闲话,去打探消息的人归来,说第一轮检选已快结束,自然是筛去了许许多多的人,留下的秀女里头,数两位叶赫那拉氏家的小姐,最最出挑。 寿祺太妃问:“叶赫那拉氏,哪一家?” 叶赫那拉氏,亦称纳兰氏,寿祺太妃当年,康熙爷宫里的惠妃的娘娘,就是纳兰家的女儿。她的堂兄弟纳兰明珠,曾是康熙朝的重臣,只是纳兰家自从明珠犯了事,加上大阿哥被康熙爷圈禁的下场,这么多年来早已不复当年辉煌。 但纳兰一族辉煌时期,族中子弟多与皇族婚配,福晋中不乏王府郡主,与皇家牵丝绊藤,也因此不至于太过落魄,不仅明珠的孙辈依然在朝堂任职,如今也轮到他的玄孙来参加宫廷选秀。 众位听说这两位,真的是明珠的玄孙,都觉得十分新奇。寿祺太妃笑道:“我当年还见过明珠呢,那可是一朝君臣的传说,明珠虽有罪,但昔日于朝廷之功不可抹杀,再者惠妃娘娘得以善终,数起家中祖辈,这两孩子也算是出身显贵。” 裕太妃眼中微微有光芒,不知能否为儿子选其中一位,毕竟同族姐妹同一时期入宫的先例极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太后可能也不会应允两人同时入选,她心想着若是其中一人能配给她的儿子弘昼,姐妹做了妯娌,对儿子的将来必然有好处。 温惠太妃却是道:“说起来,皇上的后宫出身都平平,太后似乎一直不甚满意,这一次她必然是要好好挑选了。” 且说初选和复选,皇帝与太后、皇后都见不到秀女,但秀女们的大致情况,还是会送到内宫,太后也听说叶赫那拉氏来了两位年轻女子,这日帝后都在跟前,太后便问:“你们富察家,怎么没有女孩子应选?本家没有适龄女子,旁系的女孩子,也不来吗?” 皇后回道:“早在造册时,已将她们剔除,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弘历在一旁解释:“当时觉得没什么要紧,没有向额娘禀告,额娘是觉得不妥当吗?” 太后一笑:“倒也不是,不过这一次既然有几位出身显贵的秀女,皇上要仔细看着。宫里几位的出身,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只有娴妃能为皇后分担一些事,其他几位为何做不到,还不是因为出身低微,不像娴妃,在家中早有教导,如今才扶得起来。皇上这一次,若选几位贤能之人入宫,也好为皇后分忧。” “皇额娘的话儿子记着,只是贤能与否,单单看一眼只怕分辨不出。”弘历笑道,“还是入宫后,要额娘多多提点指教,安颐不正是您一手教导的吗?” 皇后微微一笑,附和着皇帝的话:“还是要皇额娘劳心。” 太后含笑不语,心中则明白,这纯粹是恭维的话。安颐年幼时被选中后,多年一直是由皇后亲自教养,彼时的熹妃任何事都只是从旁辅助,她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教养过,如何调教儿媳妇。 “皇额娘,儿臣与皇上来,是另有一件事,想请皇额娘做主。”皇后说着站了起来。 太后示意她坐下,问:“什么事,你们这么严肃。” 皇后道:“儿臣的弟弟傅恒,早已在婚配之龄,早年为家父守孝,没能顾得上成家,这两年又有马齐伯父作古,一年一年,他的婚事就耽搁下来了。儿臣想着,若是这一次能由皇额娘出面,为他选一位秀女赐婚,必是富察家无上光荣。” 弘历笑道:“安颐非要额娘出面,说比儿子选的更体面,不如额娘就成全她。” 太后微微一笑:“能与富察家相配,必然要出身高贵,我方才还说,要把出身好的留给皇帝呢。” 皇后赔笑道:“不看什么出身,额娘选的必然就是好的。” “我自然会好好斟酌一番,既然你们求我一件事,不如我也求你们一件事。”太后面上带了几分威严,连皇帝也微微皱眉。 “额娘说一个求字,儿子无地自容。”弘历亦离座起身。 太后道:“和敬那晚责打宫女的事,小丫头自己给我说清楚了,你们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真的没事吗?” 帝后面面相觑,垂首不语。 太后叹息:“日子还长着呢,紫禁城就这么大,她躲在寿康宫不照样惹事?我不怪她,可她的确是是非,你们心里最明白。如今新人入宫,皇帝要多多眷顾新人,就不要再惦记什么红颜了。过几天就把她送去瀛台,也不必劳作,照答应的分例养活她,在那里终老。” 皇后目光直直地看着地毯上的五蝠花纹,顺口说道:“这些年皇上只在圆明园与紫禁城往来,瀛台极少去了,皇额娘的安排很好。”可顿一顿,她立刻就说,“但多此一举,特特把人送去瀛台,皇上就会记着瀛台行宫里始终有一个人,皇额娘是想要皇上忘记,只怕皇上忘不掉。” 太后蹙眉,对皇后这番话颇有些恼怒,正要开口,皇后却屈膝,昂首望着自己恳求道:“正是因为人人都把她当一回事,才屡屡惹风波,皇额娘要皇上不惦记红颜,还请皇额娘自己先不惦记她。一个官女子,再寻常不过了,就让她在宫里待着,该如何便是如何,皇额娘,儿臣以为,这样才是对皇上,对整个后宫的好。” 皇后这话当着婆婆和丈夫的面说,也是坦荡荡了,她快被自己逼疯,早已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她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事,可弘历毫不避讳地表明他对红颜的在乎,她不能装聋作哑。 这是她的命,要么死,要么顺从命运活下去,她挣扎了一年,自己遍体鳞伤,还连累了身边所有人。 “这一次选秀之后,求额娘给红颜一个答应的名分,让她正正式式成为皇上的女人。”皇后这些话,没有与丈夫商议过,却在她心里反复了无数遍,“就是因为红颜名不正言不顺,才惹出这么多风波,儿臣愿意接纳红颜,也请额娘成全。” 面对皇后的请求,弘历意外,太后迷茫,这一日终究没有什么结果。而红颜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提起来,也不知道命运将如何,比起帝后与太后的纠缠不清,她自己早已定下心要好好活着,如今还有樱桃作伴,一切都好。 正是这日晚上,红颜算着皇帝进内宫后的时辰,抱着那件氅衣来到养心殿外,她昔日跟随皇后,与养心殿的人也算熟悉,找到相识的小太监,希望他把包袱里的东西送给吴总管。 两人正说话时,前头有动静传来,一个人跑回来说:“皇上回来了,不进内宫。” 那人忙把包袱塞还给红颜,跑去迎驾,红颜站在这里,一时无处躲无处藏。< 113 你高兴就好(还有更新 面前两排灯笼鱼贯而来,将皇帝的面容衣着照得清清楚楚,红颜唯有跟着其他人一同行礼相迎。皇帝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而红颜身在暗处,乍一眼不会察觉,红颜便看着皇帝从眼前一晃而过,她心下舒了口气。 可正预备起来时,刚刚过去的人突然又退了回来,新奇更欣喜地问着:“红颜?你怎么来了。” 有几盏灯笼迅速靠过来,将红颜也照亮,但见她抱着氅衣,厚实庞大的包袱几乎挡去她半个身体,从包袱后头探出脑袋应道:“奴婢来归还皇上的氅衣。” “这个时辰来,若非朕临时归来,你见不到朕。”弘历示意她起身,明知红颜有心避开自己,仍旧温和地笑着,“外头冷,进来说话。”更平常的,像是对待久在身边的人。说罢这一句,弘历就自行先回去了。 红颜抱着包袱,不知该进该退,可她诚心来还皇帝的氅衣,甚至都没打算见皇帝,这一下子见了面,还要进去说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必定又是是非。这一刻她有些后悔,若托了和公公将这衣裳换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可她起初不打算把那晚在门外遇见皇帝的事告诉任何人。 “魏官女子,您随奴才来吧,万岁爷有紧急政务要处置,这会子不能和您说话,吴总管说了,请您到暖阁小坐。”一位面善的小太监上前领路,似乎知道眼前的人会拒绝,立马就补充:“这是皇上的意思。” 红颜紧了紧手中的包袱,想着猛地塞过去,然后掉头就跑,结果人家早有防备,双手负在身后,笑悠悠说着:“皇上此刻心情不大好,若是回头又见不上魏官女子,还不定怎么责罚奴才们,您就当可怜可怜。” “烦请公公带路。”红颜想着,既然是自己跑来的,那此刻发生什么,也该自己好好面对,又何必牵连其他人。她的确不该来,可来都来了。 养心殿有几处暖阁,这一处红颜随皇后来时,曾在此歇息,再一次来,魏红颜已不是过去的魏红颜,而她就是在这养心殿,莫名其妙地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您用茶和点心,皇上正召见大臣,说了等下就来与您说话。”又有内侍奉来茶点,精致的摆在炕几上,很快就退了出去。 红颜抱着包袱,浅浅地坐在炕沿上,茶点她都不想动,养心殿里的任何东西,都不敢再乱吃了。然而屋内温暖宁静,依稀只能听得门前座钟的滴答声,一晃就是一个整点,第一声整点时,红颜从瞌睡里被惊醒,再一声整点时,她抱着氅衣歪过去了。劳作了一整天的人,哪里经得起这静谧环境下长久的发呆出神。 夜渐深,养心殿灯火通明,草原上八百里加急,与准噶尔部的议和有了重大进展,大臣们等着皇帝进一步示下,他们好最终与准噶尔达成协议,弘历连夜召见臣工商议此事,直到将近子夜时分,才有灯笼将几位大人送出皇宫。 而皇帝,原是在去往启祥宫的路上,今夜因白天在宁寿宫的烦心事,只想有个娇媚的人在身边讨好他,想听顺耳的话语顺顺心。他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也知道嘉嫔平日为人嚣张跋扈,可一个陪在自己身边时,只会讨好顺从的女人,不见得真就不好,反正弘历自己心里清楚,就错不了。 但今晚还没走到启祥宫,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就送进紫禁城,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耽误,必须送到皇帝面前的要紧事,听闻与准噶尔部议和之事到了紧要关头,转眼数年过去,攻也不是和也不是,他继位以来仿佛没什么足以服天下的大作为,皇帝对此十分看重,立刻调转方向回养心殿。 而这一边,盛装打扮的嘉嫔昂首期盼,在启祥宫门前来回无数次,终究不见皇帝的身影,周遭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丽云也缩着身体不敢出声,直到养心殿那边散了,才有人惦记起这边等候的嘉嫔,跑来不冷不热地说一声:“万岁爷刚刚理罢朝政,这就歇下了,还请嘉嫔娘娘也早些休息。” 夜色里,嘉嫔的神情是要吃人的架势,等不及抓着来的人问清楚缘故,人家一溜烟地就跑了,她气急败坏地喊上丽云,咬牙切齿地说:“必然是另有人过去了,你去瞧瞧是哪个不要脸的贱货,等我明日好好和她说说话。” 嘉嫔转回宫里时,三阿哥正醒了闹夜奶吃,那哭声催的人心烦意乱,嘉嫔朗声骂着:“你们能不能好好照顾她,做不好都给我滚。” 一语将浅眠的海贵人震醒,她翻了个身,心里明白嘉嫔又要发好几天的疯,皇帝也是,误了哪一位都不能总与嘉嫔过不去,她且要兴风作浪了。 如此一来,启祥宫里谁也别想有一夜好眠。可这一边,养心殿静谧的暖阁之中,神情疲倦的皇帝闯进来时,竟看到红颜抱着包袱歪在一旁睡着的模样。想起去年重阳节后的白天,他下朝归来看到紧紧裹着被子的红颜像是死了一般歪着,此刻眼前的人,却十分憨态可掬,而弘历万万没想到,红颜能在这里睡着。 弘历走上前,小心翼翼从红颜怀里抽出包袱,这包袱被她抱得热烘烘的,而红颜习惯了这个动作,怀里忽然一空,就从睡梦里惊醒,慌张地离席向皇帝行礼。她今天太累了,即便对养心殿戒心深重,也抵不住安宁与温暖,等待的时间实在太漫长,这会儿红颜还记得,方才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快起来,我们坐下说话。”弘历心情极好,那包袱还留存红颜怀中的温暖,此刻心情比归来时更好,且又有红颜在眼前,皇帝的脸上有安心的笑意,欢喜地说,“朕遇见你,总是会有好事。” 红颜心里一颤,她在这宫里名声可不大好。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她就成了红颜祸水,甚至有人把红颜薄命挂在嘴边。当初爹娘给起这个名儿,只想着红颜佳人,盼着闺女长得漂漂亮亮,后来亲戚来串门,提起这几个字眼,阿玛的同僚们也没少笑话,他们才意识到不妥当。可额娘说既然都定了,就不要改了,回头老天爷不记得红颜叫什么名字,把她的福气分给别人。所以红颜依旧叫红颜。 现在皇帝说,遇见她就会有好事,虽然红颜明白左不过是皇帝一句哄人开心的话,可她也满心希望,自己能带来什么好事。 “奴婢已经把氅衣交还给皇上,多谢皇上赐氅衣为奴婢取暖,时辰不早,皇上早些安寝,奴婢告退。”红颜叩首要告辞,甚至不等弘历答应,就匆匆起身要走,但听皇帝说,“各处的门早已落锁,你这会子去哪儿?” 红颜一怔,低下头站定了没动。 皇帝却道:“朕以为再也不能在养心殿见到你,可你到底来了。最后一次在这里看到你,朕此刻还能记起当时的心疼,过去的事是不必再提,可你现在能好好站在这里与朕说几句话,比起再见到你的高兴,你能走出那日的阴影,不再恐惧不再害怕,这一点更重要。红颜你知道吗,你比许多人都坚强。” 弘历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他原本想说:有些人至今没走出来,自己被自己束缚困扰着。 “皇上,虽然各门都落锁了,可您若有旨意,请一位公公带奴婢回去,奴婢还是能走的。”红颜却自顾自说道,“寿康宫离这里不远,奴婢不会惊动太多了。” 弘历一笑,失望在所难免,可他一直都很喜欢,红颜时刻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眼下她想走,弘历知道除非强留,不然留不住。 “那就走吧,早些回去歇着。”弘历笑道,“只要你高兴就好。” 红颜抿了抿唇,行礼后朝门外去,没想到皇帝派了吴总管来送她,如此更是一路畅行无阻。回到寿康宫将要分别时,吴总管笑道:“魏官女子既是皇上的人,不论是出入养心殿,还是伴驾在别处,都是正正当当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的,今夜的事亦是如此,您正视自己的身份,旁人才不敢轻看您一眼。” “多谢公公。”红颜简单地应着,没说别的话。 “这是皇上让奴才给您的。”吴总管却又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递给红颜道,“眼下时兴这物件,这是皇上在永安寺请高僧开过光,您每日陪太妃娘娘诵经,正合适。” 红颜没敢要,吴总管径直拉起她的手往里塞,然后迅速后退两步,躬身道:“还请早些歇着。” 但红颜立刻就追上吴总管,想把东西再还回去,吴总管却躲着,笑道:“不如您下一回,再亲自送去养心殿。” “今晚是奴婢冒失了,本就不该去那里。”红颜道,“公公此刻若不收下,奴婢就请和公公相助。” 吴总管一点不在意:“还是那句话,只等有一天,您自己在心里承认了自己,才能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这样的事也就微不足道。但眼下皇上都不着急,您一样不必着急,慢慢来。” 吴总管说完,真的走了,红颜也不能一次次上前纠缠,寿康宫里的人听得动静出来看,见是红颜,忙喊她早些回去。红颜进门后,小太监在她身后插上门闩,罢了上前问:“姑娘去哪里了?” 红颜应道:“去养心殿送件东西。”她就这么说出口了,不知怎么,突然没了后悔的心思,去了就去了,她不是去见皇帝的,可是不得不遇见了,她有什么可怕的? 寿康宫里的人尚可,安安静静在皇宫一角,不会惹是生非,但保不住养心殿人多口杂,红颜的出现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第二天就传进宫中,加之皇帝因政务之后连着两三天都没进后宫,嘉嫔本盼着皇帝隔天会来给她个解释或是哄一哄,可竟然连一件安抚人心的赏赐都没有,像是她是随时可弃的人,生生被旁人看了笑话。 嘉嫔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她恨不得撕碎红颜,奈何红颜在寿康宫几乎不出门,连遇见都难,又何来的胆量冲到寿康宫作践人,虽说几位太妃没有实权,仅仅是地位尊贵受皇帝尊敬,可嘉嫔算什么?但她不能把红颜怎么样,有的是人可以对付红颜,嘉嫔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后,只要吹吹风,宁寿宫必然动气。 但太后与帝后促膝长谈数次,也渐渐愿意耐心等待这件事随着时间淡去,华嬷嬷留心着不要让闲言碎语传入太后耳中,是以三两天过去,宁寿宫中毫无动静。到这一日,六宫至宁寿宫请安,皇后尚未到,贵妃凤体违和也不能来,但其他人早已在正殿等候。 不知怎么,说起皇帝这几日十分忙碌,又说新人即将入宫,复选也将近尾声,嘉嫔忽然冷笑:“只怕万岁爷眼下,没有心思选新人呢,正有喜欢的放不开手,新人进宫,也只能独守空房地过了。” 此时皇后从门外进来,而太后也将入正殿升座,两处几乎同时出现,可嘉嫔正说:“当初皇上为了她,在宁寿宫里对太后不敬,有句话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说这魏官女子的名字,是不是起的太有意思了?” 华嬷嬷冷冷一声咳嗽,惊得众人变了脸色,而皇后也缓缓穿过人群,上前向太后行礼,太后稳稳端坐后,唯示意皇后起身,对于其他人,则道:“新人便要入宫,她们都年轻不谙世事,就会学着你们的样子,可你们有什么样子?” 众人都低垂着脑袋,嘉嫔心里更是咚咚直跳,可她今天不害怕,只要把那个小贱人拖下水,她吃点苦头无所谓,她有四阿哥,什么都不怕。 “皇后,你过来时,天气可好?”太后问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太后看向嘉嫔,“去宫道上晒晒太阳。”< 114 叶赫自古出美人(还有更新 听太后这句话,嘉嫔手中捏了拳,尖锐的护甲陷入肉里,扎得人生疼。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却道:“臣妾一心为皇上,为后宫,为四阿哥,若是有做错事,臣妾甘愿受罚。可是太后娘娘,那样下贱的人藏在角落里,时不时做一些坏了规矩坏了祖宗家法的事,怎么就没有人管一管。” 不等太后动怒,皇后已冷声呵斥:“嘉嫔,你今天的话太多了。”便朝千雅递过眼神,千雅如今不再惧怕嘉嫔,会意后立时上前,劝道,“嘉嫔娘娘,外头太阳正好,奴婢知道有一处地方,最最暖和。” 嘉嫔心中也明白,真闹得难看了,皇帝也不会来护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现在该说的都说了,旁人也都清清楚楚地听着,嫉恨那魏红颜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只不过她吃了现成的亏,说出来罢了。纯妃那几位,难道就不嫉妒魏红颜抢走皇帝的心? 千雅与其他几位嬷嬷,领着嘉嫔到宁寿宫外的宫道上,太后也没说要嘉嫔罚跪,她们自然不敢擅自出主意,请嘉嫔在向阳处站着,吩咐几位嬷嬷看管着,她便要走了。 嘉嫔又羞又恨,可见千雅走了,又把她喊下,鄙夷地问着:“姑娘也是好模样,怎么万岁爷没看上你,是不是没有学得魏红颜那勾引主子的本事?” 千雅欠身道:“嘉嫔娘娘说什么,奴婢实在是听不懂,不过奴婢知道,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掉脑袋可就惨了。”她撂下这句,又吩咐几位看守的嬷嬷,“没有太后娘娘的旨意,便一直等下去,自然有人回来轮换你们,千万小心。” 那之后,六宫从宁寿宫散去,一个个都看着嘉嫔在路边罚站,特别是那些贵人答应从面前走过时,嘉嫔瞧见一些嘲讽的神情,恨不得上前撕她们的脸。 可她稍稍挪一下脚步,就有冷脸的嬷嬷说:“娘娘,您要去哪儿?您要是觉得不自在,奴婢禀告太后娘娘,给您换个姿势如何?”嘉嫔生怕从罚站变成罚跪,便唬得不敢再动一动。 而妃嫔散去,皇后许久都未见出来,宁寿宫里皇后侍奉太后拆下头面,换了轻松自在的家常发髻,原本该闲坐喝杯茶聊聊家常,可不得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太后问起嘉嫔为何又挑事,皇后便说了那一晚皇帝去启祥宫的路上,被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拦回养心殿,而那天晚上,红颜也在养心殿。 “她去做什么?”太后果然皱眉,冷笑道,“怪不得嘉嫔恨成这样子,若非人在寿康宫里,她就要去撕她的脸了吧。” “红颜是皇上的官女子,出入养心殿再寻常不过,儿臣不觉得有什么。”皇后道,“那一晚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国事为重,嘉嫔若要闹,儿臣不会姑息她。至于红颜为什么在那里,既然皇上都没觉得不妥当,旁人又何必在乎追究呢,额娘您说是不是?” 太后摇头:“可你看嘉嫔的嘴脸,换做旁人,她也不至于如此鸡飞狗跳,就是因为魏红颜名不正言不顺。” 皇后静静地看着婆婆,已没有争辩的心,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当初额娘已出面说,是您把红颜赐给皇上的,旁人眼中不该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想法,若有便是对您的大不敬,反是额娘自己心里,始终看不惯红颜。儿臣斗胆,请额娘用平常心看待她,很快她就会和其他妃嫔一样。虽说每次有什么事,都要闹一闹,然而红颜她自己,安安分分在寿康宫里当差,您可曾见寿康宫里的太妃太嫔们,说过她一句不好?” 儿媳妇如此心平气和,言语从容,比之前提起这些事时的急躁在意,要淡漠了许多。太后并非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言行,她是一心一意为儿子和媳妇好,这样一来,反而更心疼皇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心里就不膈应吗,额娘是心疼你啊。” 皇后淡淡含笑:“早在嫁给皇上的时候,额娘们就交代过,儿臣要为弘历周全所有的事,反而是儿臣如今太糊涂,把这份责任忘记了。额娘,儿臣全心全意接受红颜,但求您也放下成见,也看看她身上的好。” 太后道:“可她终究是是非之人,安颐,你自己好好想想。额娘不再逼你们将她如何,可若再发生什么让人心烦的事,闹得六宫不宁,我们就快刀斩乱麻,还后宫一个清净。你自己想,这魏红颜出现之前,从王府到宫里,所有人都是好好的不是吗?难道是我冤枉了她?” 皇后笑道:“额娘说的是,大概唯一的不同,就是旁人对皇上而言,仅仅是讨人喜欢的美人儿,可红颜,却是闯进皇上心里的人。女人看待这样的事,最明白不过,自己的丈夫心里想着谁,望一眼就知道了。” 太后面色微微暗沉,她自己陪伴先帝几十年,对男女之爱也有几番参透,而她与先帝的感情不过尔尔,她从来只旁观了先帝对皇后对年贵妃的情意,即便从不知道那样的情意是怎样的滋味,太后也明白皇后说的话不是没道理。皇后若觉得魏红颜是闯进皇帝心里的女人,那就错不了了。 “安颐,你不难受吗?”太后问。 “这是儿臣的责任和本分。”皇后应答着,可心里却苦笑,她若告诉太后,是自己亲手把红颜送上弘历的龙榻,太后还会心疼她吗? 太后沉沉一叹:“上一次你下跪求我,给她一个名分。安颐,你是大清的国母,是弘历的皇后,可再不能为了一个低贱的人屈膝,额娘也不想再为难你,我愿意听你的意思。这次选秀之后,给她一个答应的名分,迁出寿康宫,往后与旁的妃嫔一样伺候皇帝。可若再生事端,闹得鸡犬不宁,你也要听额娘的,为了长久计。” 皇后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今日这事儿还真要谢谢嘉嫔,给了她和太后说话的机会,皇后周周正正向婆婆行礼道:“儿臣不是为红颜屈膝,是为额娘体谅安颐的心意。额娘,安颐会好好伴在皇上左右,和您一道为他守好这个家。” 华嬷嬷在门前看到这光景,也是满心安慰,之后悄悄把这些事透露给了寿康宫的玉芝嬷嬷,玉芝嬷嬷暂且没告诉太妃知道,只与和公公私下聊了几句。 和公公则劝她:“眼下说了,只怕红颜难以承受,走到那一步时,她不想面对也要面对,咱们就在边上看着吧。” 而红颜果然对身外之事毫不关心,每日尽心伺候太妃,陪伴或是替太妃去诵经念佛。太妃说礼佛看似枯燥无趣,但能叫人沉下心,她们寡居之人是求清心寡欲,红颜这样年轻的孩子,则该静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的人生,红颜受益匪浅。 这一日,陪太妃诵罢心经,红颜搀扶太妃起身时,被瞧见她手腕上缠着的青金石手串,太妃笑道:“你哪里来这么好的东西?” 红颜坦率地说:“这是皇上让吴总管送给奴婢的,说奴婢天天陪您礼佛,戴着他正合适。” “那你就戴上了?红颜,这可是皇上送的东西。”太妃笑意深深,望着红颜道,“你现在不害怕皇上了?” “皇上对奴婢很好。”红颜垂首回答,“虽然和皇上见面不多,但每一次都很温和,奴婢不怕皇上了,只是……” “不用着急对我解释,慢慢来,说来也是奇,我曾对温惠太妃说你像一位故人,可现在却觉得,你还像另一位。”太妃说着说着,已似乎在自言自语,“她昔日也是这样,旁人看来是欲拒还迎,是勾引皇帝的心思,可最初的时候,她真的完全都不在乎,后来的事就难说了……我也记不大清了。” 这些话,红颜听不太懂,太妃时常会突然忆往昔,传说康熙爷的后宫祥和安宁,可在太妃口中,却也有着许许多多波澜壮阔的故事。红颜一直都只当故事听,但今天听到“欲拒还迎”四个字,想到自己对皇帝的态度,走出佛堂时,红颜道:“太妃娘娘,奴婢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奴婢更想在这里伺候您一辈子。” 太妃却摸了摸红颜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满不在乎地说:“皇上是你的男人,你不想着皇上,想着哪个?傻孩子,想着自己的男人,怎么就是非分之念了?” 此时,小灵子和樱桃从门前回来,两人一道去内务府领东西,樱桃是和公公的孙女,脸面比她的身板还大,该给的不该给的,给了一大堆,喜滋滋地回来,在太妃跟前说:“内务府的人要奴婢带句话,说他们给太妃娘娘磕头,每日祝您安康长寿。” 太妃笑道:“如今小樱桃也能出门办差了。” 樱桃满脸骄傲,又道:“太妃娘娘,皇上定下终选的日子了,到那天奴婢可以去前头看看吗?” 太妃却看了眼红颜,红颜笑道:“她念叨好久了,只是奴婢不愿陪她去,太妃娘娘若是答应,让一位可靠的姐姐或嬷嬷陪着,就放她去长长见识吧。” 樱桃却扶着太妃说:“奴婢不是要去长见识,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比我红颜姐姐生得更好看。” 太妃眯眼笑道:“我看是不能有了。” 很快,就到了终选的日子,所有人都好奇会有怎样的新人入宫,连嘉嫔那日受罚的笑话,也渐渐不被人念叨。传闻此番秀女中,有貌若天仙之人,但消息零零碎碎传入宫中,具体是哪一家的女儿,并不清楚。而终选这一日,只有太后与皇后能陪伴在侧,其他六宫的妃嫔,唯有派底下的宫女太监,到乾清宫来打探消息。 这一日,应选秀女入神武门至顺贞门外恭候,有户部官员引导,到了时辰便由内宫太监按班引入,每班五人,至御前行礼待选,秀女们分别来自满洲八旗蒙古八旗与汉军八旗,出身高低各有不同,皇帝若有中意者,便由太后做主留牌子。 距离先帝最后一次选秀至今,已有数年之隔,宫中许久没办这么大的事,看着年轻女子在宫道上往来,一张张青春美貌的面容,越发有了新君继位后的新气象。 樱桃今日是跟裕太妃身边的嬷嬷来凑热闹,裕太妃一心为她的儿子选一位新人,便要手底下的人来看看是否有好的,太后与帝后端坐上首,一轮一轮看过去,早已十分疲倦,也渐渐看花了眼,女孩子们都好,却鲜有出挑者。 樱桃站得脚也酸了,与身旁的嬷嬷说:“嬷嬷,咱们走吧,没什么意思了呢。” 嬷嬷示意她小声点,凑在耳边说:“我要看好了,回去告诉太妃娘娘呢。” 此时门前太监唱名,又送进来五位秀女,嬷嬷听得叶赫那拉氏,忙道:“樱桃你看,最中间哪一位,多好看?” 但见殿门前,齐齐站了五位秀女,身姿个头差不多,可因中间那一位,边上四人都黯然失色,甚至因为她,前面所见的女孩子们,都失去了光华。 嬷嬷竖起耳朵听着,果然这一位是叶赫那拉氏家的女儿,再见上首,太后与皇帝也互相说着什么。吴总管上前听命后,匆匆下来与门前的太监言语几句,那边便去安排,很快又听见唱名,再进来了五位秀女,而其中一位,竟也是叶赫那拉家的孩子。 十位秀女分排而立,叶赫那拉氏的两位堂姐妹,宛若明珠闪烁,让人再无暇去看其他的人。太后要她们上前,仔细看过后道:“自古叶赫部就多美人,到如今依旧不失光彩,昔日康熙爷的惠妃娘娘,也是雍容华贵。” 姐妹俩面上含笑,从容大方,十四五岁的年纪,都十分的稳重。其中纳兰永寿之女,是纳兰明珠嫡系玄孙,而她的祖母又是康亲王府的郡主,身上也有几分皇家血统,再有严格的家教,能调教出这样的女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姐妹俩皆有倾国之色,但若非要比一个长短,倒是旁系的那位堂妹,更胜一筹。可她微微一笑时,太后却皱了眉。< 115 要认命(三更到 这一日,樱桃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小姑娘累得半死,与她同行的嬷嬷赶去向裕太妃禀告,樱桃则来寿祺太妃跟前回话,彼时红颜正伺候太妃进晚膳,太妃见樱桃又累又饿,便赏了她一只鸡腿要她慢慢吃。 樱桃站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塞了一嘴的肉,说起选秀的事,今日留牌子的人不少,但要等帝后与太后商议,再一一给予名分或赐婚于宗室大臣,樱桃念叨着:“叶赫那拉家的两位小姐,真是好看呢,可我觉得还是不如我红颜姐姐。” 太妃问道:“她们可都留下了?” 樱桃点头:“都留牌子了。奴婢出来时听人说,这两位恐怕都要留在宫里了呢,还有……”樱桃看向红颜,眯着眼睛不知在打量什么,摇摇头道,“嬷嬷说那一位笑起来,和红颜姐姐很像,我怎么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是哪一位?”太妃嗔怪,“说了半天,你倒是说个名儿。” 樱桃拍了拍脑袋:“实在人太多,那两位又是一家的,又是一样都好看,奴婢实在记不清了。” 然而裕太妃的寝殿中,与樱桃一道去看光景的嬷嬷归来,却把人分的清清楚楚。说起叶赫那拉家的两位小姐,那位旁系的堂妹,名叫如茵,并非叶赫那拉氏嫡系子孙,但沾了祖宗的光,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纳兰家有心通过儿女婚配来重振家门,这位堂妹自幼与堂姐在侍郎府中长大,学得一样的稳重端庄,如今容颜更是胜过堂姐。 嬷嬷说:“这如茵小姐笑起来,颇有几分红颜姑娘的气质,倒也不是样貌相像,大概是美人儿笑起来,都是一样的讨人喜欢。” 裕太妃笑道:“你这样说,我还真想见一见,弘昼总是念叨家里的妻妾都是平庸之姿,若是真给他选一位美人,只怕往后还更上进些。” 嬷嬷轻声道:“太后看到这位如茵小姐,起初还好,可是一见她露出笑容,突然就皱眉了,你说从没见过的一个孩子,何苦皱眉呢?难道嫌人家长得太好看,说不定和奴婢想的一样。” 裕太妃却合掌笑道:“我就想能有个红颜这样的,若是性子也好,就是弘昼的福气了。太后不喜欢才好,她不喜欢,给我们弘昼呀。” 果然没多久,纳兰如茵的名号,就在紫禁城上下传开了,实则如茵小姐待字闺中时就已名噪四方,当帝后与太后了解这些女孩子的过往时,才知道这如茵早已被冠了满洲第一美人的称号,虽然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足以让人这般称赞,可见其容颜之美。再者纳兰家教导有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这会子已经有传言,说纳兰如茵必定会被选入后宫,来日飞黄腾达。 深宫里,帝后与太后经历了一整日的劳累,隔了两天后,才聚首商议这些秀女的去留。然而弘历心中念着红颜,此番选秀纯粹是为了哄母亲开心,纵然美人无数,他也没动什么心,就是这满洲第一美人,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美人而已。 太后见皇帝没念头,心中一定,她不喜欢纳兰如茵的笑容,但并非裕太妃身边的嬷嬷说得气质像红颜,而是太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要强的气势。这孩子仿佛生来一副不愿屈居人下的倔强,太后得知她自幼寄居在纳兰永寿的侍郎府,便也算明白,果然是寄人篱下的孩子,才有这样的气性。 但这样的美人,若不给一个正经去处,也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是非,既然什么都好,太后便对皇后说:“你家傅恒是皇帝如今最器重的臣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纳兰如茵才貌双全,许给他做正室夫人,你看如何?” 是皇后之前自己求太后做主,为弟弟选一位妻子,太后现在把最好的这个给了她的弟弟,皇后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如今已经顾不得傅恒的心意,反正就是把天上的仙女给他,也换不回对红颜的遗憾,只盼着这纳兰如茵往后与他成了家,能好好把日子过起来,也许天长日久,能温暖丈夫的心。 “多谢皇额娘,儿臣替傅恒谢恩。”皇后立时便答应了,弘历在一边笑呵呵地说,“傅恒有了家室,朕能更安心地差遣他了,不然总让你心里嘀咕,是朕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 太后见帝后都十分喜悦,似乎对这纳兰如茵当真不在意,心里松口气,提起她的堂姐,便笑道:“出身贵重,知书达理样貌也好,皇上,就留下吧。” 弘历这才是一愣,看了看皇后,皇后也道:“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教导新妹妹,这就派人去开了新宫阁,好迎新人入宫。” “有皇额娘做主,由你费心去操持,朕没有不放心的。”皇帝淡淡地应了,其实选谁他都不在乎,而此刻他另怀了心思,但不敢贸然说出口,还是太后了解儿子,见他与皇后眼神相交意有所指,便叹一声:“册封新人的事之后,给魏红颜答应的名分,皇后看哪一处殿阁合适,把她送去吧。往后与其他妃嫔一视同仁,我不会针对她,但愿她也不要再生风波。” 弘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皇后在一旁见他如此高兴,心中有酸楚,可却又有一份释怀。她挣扎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放弃了。她是大清的皇后,她的丈夫是帝王,就注定了这辈子,不能如她所想的那样生活。她想要所有人都安宁,就必须敞开胸怀包容所有的事,说到底,富察安颐,要认命。 但弘历高兴之余,不会不在乎皇后的感受,他更明白一下子把红颜捧得太高,会给她带去更多的灾难,最重要的是,红颜还没有完全接受皇帝的心意,虽然在旁人眼里不可思议,可弘历不愿勉强她。那日离了宁寿宫,弘历也对皇后说:“一切随遇而安,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有再多的新人,也无人能取代安颐。” 皇后面上笑着:“指不定就喜欢上了,皇上可不要说大话。”可她心里则想,你说这样的话,是对我,还是对红颜?可是现在再有这样的念头,皇后不会再痛苦,痛苦也是自己折磨自己,这条路是她走出来的,能怨谁? 三月末时,此番选秀有了定数,纳兰永寿的女儿与侄女,分别入宫和指婚给富察傅恒,他的女儿被册封皇帝的舒贵人,与另一位陆贵人,并几位常在答应成为了皇帝的新人,而侄女纳兰如茵,则送回本家,待富察家三媒六聘,便于吉日出嫁。 但那日叶赫那拉氏与富察氏族人进宫谢恩,独不见富察傅恒,偏是那么巧,傅恒领了差事在京外,尚未归来。 因新人即将入宫,宫内忙于修缮宫室好迎新人。且说新君继位后,因距离养心殿较近,待皇后将寝宫选在长春宫后,其他几位也纷纷在剩余的东西六宫中,把自己的殿阁选在西六宫,相比之下,东六宫冷冷清清几乎无人居住,此番有新人进宫,皇后便有意将她们都安排在东六宫。 新人都有了名号,只等进宫后行册封礼,嫔位以下不需要举行典礼,舒贵人等人只要到长春宫接旨行礼即可,这一切都是后话,这几日娴妃领着宫人将一切都安排好,此刻正赶来长春宫复命。 轿子落在长春宫门前,迎面从门里出来眼熟的人,因傅恒婚礼在即,皇后的二嫂回京一道协助筹办婚礼,进宫来向皇后请安,没想到竟遇上了娴妃。 二夫人离开京城一年,可依旧没淡忘丈夫所说的事,见到娴妃便是心惊胆战,明明听见娴妃问她家中是否一切安好,她却充耳不闻,匆匆行礼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娴妃没有纠缠,旁人也未看出端倪,看似一切平常,但娴妃心里却想着,傅清大概会回京参加他弟弟的婚礼,纵然见不到,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了。 “娘娘。”此时千雅从门内出来,向娴妃福了福身子道,“皇后娘娘这会儿要去寿康宫,娘娘正在换衣裳,知道您来了,让奴婢带句话,说一切您来做主就好,她很放心。这会儿就不与您相见了。” 娴妃乐得自在,便先行离去,但花荣却告诉她:“奴婢听说,皇上要给那位魏官女子答应的名分了,看起来,皇上是真的很在乎呢,在寿康宫那么久,也没忘记。” 娴妃淡淡一笑:“在乎的人,自然到几时都不会忘记的。” 花荣知道主子想了别的事,不敢再勾她继续说,匆匆把人先送回去要紧。 这一边,皇后换了衣裳后,带着千雅几人到寿康宫来,本来向太妃请安是寻常的事,可今日皇后,是特地来见红颜的。 要说这么久,皇后并没有因为红颜在而疏于向太妃问安,因为每一次来,她都见不到红颜,彼此都回避着对方,可今日皇后落座不久,竟主动问起寿祺太妃:“红颜在您这儿,可还好?太妃娘娘,我想见见她。”< 116 真心是有,恐难长久(还有更新 太妃跟前只有玉芝嬷嬷在,嬷嬷见主子望着自己,便笑道:“红颜在小厨房熬药呢,奴婢是去把她叫来这里,还是皇后娘娘另有安排?” 皇后欣然起身道:“她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太妃道:“一个宫女所住之地,皇后娘娘岂能纡尊降贵,会折煞了她。我正想去温惠太妃屋前晒晒太阳,你们就在这里说吧。寿康宫里清静得很,不会有人来打扰。” 皇后本有心看看红颜如今住的地方,可太妃这样说也有道理,她毕竟是中宫之尊,便恭送太妃出门,而后静静等待红颜到来。 红颜虽说是熬药,但的确是为了回避见到皇后,这会儿嬷嬷来找她,还以为是娘娘走了,没想到娘娘是要见她,她握着煽风的扇子迟疑着,嬷嬷笑道:“难道还要让娘娘等你不成?” 如此半推半就地来了太妃的内殿,皇后正立在案前看一卷没抄完的经书,听见动静抬头见红颜站在那里,一袭樱红色的宫装,与普通宫女不一样,是她该有的打扮。而衣裳虽好看,但款式绣花不是眼下时兴的模样,皇后依稀记得小的时候,长辈们曾穿戴过。她笑着问:“这衣裳,是太妃娘娘给你的?” 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红颜心里倒是一松,忙上前行大礼,而后应答:“太妃娘娘年轻时的衣裳,娘娘说希望奴婢穿得鲜亮一些,就赏赐给了奴婢。” 皇后道:“太妃娘娘虽然有了年纪,还是愿意看年轻人精神体面。你起来,我们说说话。”一面说,她指着桌上的经书问,“这是你在抄写?” 红颜没起身,答道:“原是玉芝嬷嬷侍奉着,嬷嬷说如今眼神越发不好,就让奴婢来抄写。” 皇后淡然一笑:“你这里有一个字抄错了。” “错了?”红颜一紧张,昂首望着皇后,恰恰皇后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那声“对不起”后隔了那么久的凝望,彼时人间正萧条,如今已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而这一眼,皇后惊喜于红颜还是那个红颜,眼中那急切又后悔的可爱模样,皇后久违了,她又道:“你起来说话。” 红颜这才终于起身,而她眼中所看到的皇后,比分开时更瘦了一些,虽然精神尚可,但眉宇之间依旧有散不去的哀愁,到如今除了二阿哥的悲伤,是不是又添了自己这份烦恼? “我总想着,等一切有了结果再来寻你,好给你一个交代,不然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许诺你什么。”皇后说着,在窗下落座,指一指炕桌对面的位置,“你坐下来,我仰着脖子看你,怪累的。” “奴婢不敢与娘娘同坐。”红颜推辞。 “从前不是常常和我坐在一起,你绣花,我在边上看着?红颜,所以你还在怪我是吗?”皇后直接问,“你已经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是我害了你是不是?可是红颜,皇上真心喜欢你,是因为他喜欢你,我才会一时冲动,想要成全他。” 红颜却摇了摇头,垂着脸说:“可是娘娘也在那天,许诺了富察大人娶奴婢。” 皇后眉头紧蹙,她并不知道傅恒已经向红颜表白,怪不得傅恒会夜闯禁宫要带走红颜,她一手捂着心门口,险些就酿下大祸了。 有些话,同样憋在红颜心里许久,终于又见到皇后,她比自己想象得要镇定。曾经那一段相伴的美好,时间虽然不长,也足够铭心刻骨,皇后是真的对她好,在那些日子里将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而她对皇后的忠心,到此刻也依然如初。 “奴婢没有怪娘娘,只是到现在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变故。”红颜把心底那一句话说了出来,“奴婢是您的奴才,娘娘如何对待奴婢都不是错,这样一想,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了。” “奴才?”皇后一愣,竟感到心痛,可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的确喜欢红颜,可当时当刻,红颜在她眼里算什么? 红颜终于抬起了头,看着皇后点头:“这是奴婢的想法,只要这样来看待那件事,一切就顺理成章。” “可我……是为了成全皇上。”皇后道,“是皇上喜欢上了你,红颜,难道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没对你说清楚?” “皇上已经说清楚了,可奴婢实在承受不起。”红颜道,“而那天夜里娘娘想要成全的,难道不是您自己吗?” “放肆!”皇后大怒,可眼中已含了泪水,望着又一次跪下的红颜,她哽咽道,“谁要你这么聪明,谁要你想得那么透彻,谁让你说出来?” 红颜却像搬走了压在心里许久的大石头,连呼吸也变得通畅起来,她依旧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不论起因是什么,事实她做了皇帝的女人,就是对皇后的不忠,这是红颜最心底的想法。但是她也想通了,事实虽如此,可错不在她,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承担未来的人生,可是面对那一晚发生的事,她不再抱有任何内疚。 “奴婢想明白了,也希望娘娘不要再纠结那天到底怎么了。”红颜俯身叩首,郑重其事地对皇后说,“娘娘愿意来见奴婢,奴婢也想把心里话对您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不论那晚娘娘是想成全皇上,还是成全您自己,都请您好好的。” “不是成全我自己,不是成全我自己。”皇后反反复复地念着,更离席扑向红颜,同样跪坐在了地上,激动地抓着红颜的胳膊,依旧重复着,“不是成全我自己……红颜,我没有成全自己。” 皇后的样子,叫红颜心惊胆战,她空洞的眼眸里淌出热泪,明明否认着这些话,可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在承认她到底做了什么,红颜傻了。 原来她坚强而努力地活下来,在寿康宫中过得有声有色,即便仍旧还会遇到麻烦,但她安于现在的一切。可到头来,被这件事深深折磨着,几乎疯狂的人,竟然是皇后? “娘娘,您冷静一些,您怎么了?”红颜有些害怕。 “到头来,我成全了谁?”皇后怔怔的,身子一点点软下去,红颜担心极了,用力撑起皇后的身子,隔着衣服摸到她的身体,才发现阔别数月,主子原来瘦了那么多,当初好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恢复到红颜刚刚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让皇后靠着软枕躺下去,轻轻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好让她透透气,又抱来一床毯子为她盖上,可皇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红颜,你跟我走好不好?”皇后气息微弱地说,“我没有把你当奴才,是我不好,可我没有把你当奴才。” “娘娘,您歇会儿吧,等精神好些了,我们再说话。”红颜温和地安抚着她,愧疚地说,“是红颜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等您缓过一阵了再说。” 皇后疲倦地闭上双眼,红颜守在边上,一呆就是小半个时辰,半当中玉芝嬷嬷来过,见这光景不免担心,红颜略解释了一番后,嬷嬷让她安心陪着皇后,说太妃歇在温惠太妃那里了。 皇后没有睡着,只是累得睁不开双眼,又或者是无法面对通透的红颜,一个活的明明白白的人,竟会让人心生敬畏。但她终于冷静下来,胸口缓过一口气,慢慢睁开了双眼。 “娘娘,喝一碗红枣汤吧,可以安神。”红颜捧着汤碗来,这是玉芝嬷嬷派人送来的。 “我不想吃。”恢复了精神的皇后,像是卸下了包袱与束缚,一转眼又变回那个温柔大方的人,她一笑,“果然还是我的红颜,才能让我敞开心扉,我想这样疯狂地闹一场,早已在心里想了无数次,每天都幻想着自己把金册宝印摔得稀碎,再也不要做什么皇后,我实在是累极了。” 红颜知道,跟了皇后那些日子,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做一个皇后,要承担多少重担,可偏偏皇后骨子里,是极其率性的人,她对自己的好,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都与这宫廷格格不入,可她却早已把一生都捆绑在这里。 “许诺傅恒娶你,是暗中知道了皇上喜欢上你后,我想把你送走。”皇后再次提起当初的事,“可后来听皇上对太后一番肺腑,我突然就承受不住了,现在回想起来,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红颜,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疯了,就像刚才那样?” “您现在不是冷静了吗?”红颜道,她搀扶皇后坐在太妃的镜台前,为她抿好散开的发髻,“娘娘,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您好好的,奴婢也好好的,您看新贵人就要来了,皇上很快就把奴婢忘记了,宫里还会是从前的样子。” 镜子里还是从前的模样,一个坐着说话,一个站着梳头,可皇后明白,其实一切早就不同了。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她果然还是只有在红颜面前才能剖开最最真实的自己,原来如今对着弘历,也早已不是原原本本的富察安颐。 “为什么有些话,只能对你开得了口,我以为分开那么久,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会对你有戒心。”皇后看着镜中的红颜,“新人入宫后,太后就会给你答应的名分,从今往后,我们真的是姐妹了?” 红颜的手悬在了半空,不敢再触碰皇后的头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而皇后却道:“你看你戴的手串,是皇上给你的吧?这些日子他不再戴蜜蜡了,而是和你一模一样的手串。” 红颜慌张地放下了手,可她不明白自己在慌张什么。 “他多情且风流,如今对你求而不得,便时时刻刻挂在心间,这次选秀遇见那样美丽的女人,他都不正眼看待。”皇后的笑容,那样无奈,“于是妃嫔们都恨你,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扣在你身上,但从此往后你成了他的答应,他真正得到了你,就不会再是现在这样。太后也不必忌惮你,妃嫔们也不会再讨厌你,会有新的人出现,会有新的人取代你。” “娘娘……” “红颜,你不用把自己看得那么重。”皇后转过身,握了红颜的手道,“比起皇上,我才更需要你。” “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红颜僵硬地抽出自己的手,她竟然能懂疯狂的皇后,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冷静的人。 “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过些日子就要搬走了,太后封你做答应,你也没得拒绝,拒绝了又是是非。反正熬过他的一阵热乎劲,就没事了。”皇后道,“不是我自私,是他太多情,你也不过是从他心里匆匆路过的一个人,真心是有,恐难长久。” 然而皇后说的一切,并不是红颜所期盼,她为皇后重新梳头后,皇后便离去了,约定了新人入宫后三日,就来接红颜离开,她成了答应,是有了正式的名分,即便不再劳作也能过上丰足的日子,她才习惯并安心要寿康宫过一辈子,人生的轨迹又将要转一个方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于现状的红颜再一次陷入不知所措中,她戴着皇帝送给她的青金石手串,皇后提起时,她心内的颤动那么奇怪,与其说慌张,不如说是被说中了什么。 可是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她戴着,只是今晨陪太妃诵经后,没有取下来。但为何皇后那么说,她心里会有奇怪的感觉? 红颜没有别的人能商量,这日劳烦太妃在温惠太妃那里待了那么久,她必然要给太妃一个交代,提起说自己就要成为答应,可能不能再留在寿康宫,太妃却是淡然一笑:“我也没打算,你能留多久,红颜啊,这里只能为你挡一阵风雨,往后的路你还要自己走。” 红颜傻傻地问:“太妃娘娘,奴婢一定要做答应吗?” 太妃笑道:“我年轻时听过一句话,人常常无法改变命运,但可以选择自己过怎样的人生。”< 117 奴婢是打算扔了(还有更新 红颜问:“人生?奴婢再也不能离开紫禁城,再也不能和爹娘团聚,已经没得选择了?” 太妃笑道:“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后来成了最幸福的女人。你从此无法走出紫禁城,这就是你的命,可在这个世界里要怎么活下去,全在你自己。” 红颜却摇了摇头,想到皇后那几乎疯狂的模样,她就是在率性地追求自己想要过的人生的路上,摔得遍体鳞伤,皇后如此智慧的人都做不到,红颜又怎么可能做得到。现在安居寿康宫照顾老太妃们,有一处避风雨的地方,她就很满足了。 “红颜你可知道?”太妃未必看透红颜的心思,可她还有话要说,“指点我那句话的人,并不是绝世美人,也没有玲珑智慧,她有的只是一个赤诚之心。这世上不论是谁,就算是皇帝,也没法儿去管别人心里想什么,每一个人只能管好自己。不要总惦记着旁人待你几分真,倘或是你在乎的是你要珍惜的,那就去真心相待,何必计较回报。这样的你,能坦荡荡地度过一生。” 红颜垂首道:“皇后说,皇上对我好是有真心真情,但一定不会长久。短暂也好,长久也好,都不是奴婢想要的,奴婢不知道做了答应之后,该怎么办。” 太妃笑道:“皇家会养着你,不愁吃喝,你的爹娘也会受到恩遇。自然你要说,你不在乎这些,可谁来管你在乎不在乎,你是皇帝的答应,你就必须那样活下去。至于皇帝能对你情长多久,现在你根本不期待,将来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除非你动了心,可你若动了心动了情,听我一句话,即便有一日皇帝另有了旁人,也不要为了争一日长短走上歪路,你以真心相待,他纵然不回报,此生你也不亏欠任何人。” 红颜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来不论何种境遇,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要放得下一切,就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太妃语重心长:“人分善恶,恶人与我们不相干,但你是善者,你若亏欠旁人做下错事,就会像皇后那样,长长久久地在内心自我折磨。你再看启祥宫那位嘉嫔,她就和咱们完全不同。当初我也曾一度迷茫,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是有人把我从歧路拉回来,红颜,可惜我活不太久,将来你只有自己看清要走的路,好好走下去。” 红颜深深叩首,她在寿康宫不足一年,学到的是自己沉淀十年也未必能参透的领悟,沉下心来想,红颜虽然与皇后的关系是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但在那之前,皇后何尝不真心相待。她进宫以来,一路遇贵人,皇后、太妃,甚至是皇帝,别人几辈子都遇不上的事,全让她碰上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那日待太妃安寝,夜深人静时,红颜退回房中,樱桃已是在榻上睡得横七竖八,被子在腿上卷了一圈,半截身子露在外头,红颜无奈地笑着,上前把小丫头摆正,为她盖上被子。 樱桃朦朦胧胧醒来,喊了声姐姐,一抬手,勾在了红颜的青金石手串上,她心里一着急,赶紧把樱桃的手挡开。可等意识到自己有心护着那手串时,心里又有一阵莫名的悸动。 红颜小心翼翼将手串收起来,束之高阁不打算再佩戴,但打开柜子看到自己的东西,想起皇后要她早些收拾好准备搬出去,不禁轻轻关上了柜门,她真的不想走。 四月初,逢黄道吉日,新人入宫。此番新人之中,最高位也只在贵人,但叶赫那拉氏家的小姐得了“舒”字封号,汉军旗陆士隆之女则以姓氏相称,为陆贵人,二人孰高孰低显然易见,传到妃嫔口中,却生生成了汉家妃嫔要矮人一截。贵妃与纯妃皆是汉家女子,而如今宫里另有一位汉家女子,最得圣心。各种醋味酸味,在六宫里飘散。 然而新人新气象,舒贵人年轻漂亮,性子又好,入宫第一晚就陪侍在皇帝身边,皇帝显然很喜欢,隔天就将她独自迁到钟粹宫,之后两天,更是亲临钟粹宫相陪。 舒贵人一时风头无二,皇后冷眼看着,心想难道红颜还没做上答应,就已经“失宠”了? 可就在约定好,要将红颜接走封为答应的那一天,寿祺太妃染了风寒,有了年纪的人经不起生病,这一倒下,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好,可皇后已经准备齐全,要把红颜接走。 太妃染病,皇帝亲自前来慰问,彼时红颜正陪在病榻旁,皇帝来时,太妃刚刚入睡。弘历进门就见到红颜,更看到了她手上醒目的手串,心中不禁一喜。他听吴总管说红颜时常佩戴,还以为是吴总管哄他高兴,如今亲眼看到,就明白红颜现在不仅不惧怕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近了。 但皇帝是来探望太妃,不能将喜色露在脸上,而太妃安睡他不得打扰,匆匆看了一眼便要离去。本以为红颜守在太妃身旁,他们连话都说不上,没想到走到殿门外,弘历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一转身,果然见到了红颜。 “皇、皇上……奴婢有一件事,想求您。”红颜骨气勇气,“皇上能借一步说话吗?” 弘历欣然道:“难得你有话要对朕说。” 但他们没有躲在隐秘之处,大大方方地站在寿康宫的回廊下,谁都能看到皇帝在与红颜说话,只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而红颜说的,恰是今日搬走寿康宫的事,说皇后的人已经来问她几时能走。 “皇后为你安排了延禧宫,你搬出去后就住在那里。”弘历道,“但眼下太妃病了,你是不是不想走?” 红颜连连点头:“官女子也好,答应也好,奴婢不在意,都是皇上和娘娘的恩典,奴婢无以为报。但太妃对奴婢有恩,奴婢可以照顾她来回报,还请皇上成全。” 弘历却突然凑向她,问:“朕对你,有过什么恩典?” 红颜双颊绯红,真真应了她的名字,而她又比从前长大一岁了,眼眉越发妩媚动人,但弘历却没有为此怦然心动,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会如何应对,见到红颜慌张的眼神,也觉得十分可爱。 “皇上对奴婢很好。”红颜好容易挤出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一直厚待奴婢。” “是吗?所以这手串你也很喜欢?”弘历抬起手,指着红颜的手腕,而他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一串质地完全相同的手串,只是皇帝的珠子略大些,一眼就看得出,和红颜的是一双。 红颜的脸更红了,虽然皇后早就告诉她,皇帝戴着与她相同的手串,真的看到,心中竟是砰砰乱跳。她前几天都没戴,今天太妃病了,才想戴一件吉祥的东西为太妃祈福,谁晓得遇上皇帝来,他们竟同时戴着这手串。 “你若是喜欢,还有沉香木、碧玺石、玛瑙、蜜蜡,或是东海的珍珠,只要你喜欢,朕就喜欢……” “皇上还记得蜜蜡吗?”红颜突然说,当初可是她亲手为皇帝找到那串蜜蜡,皇帝要她向皇后保密,可她说了实话,而皇后本来就一眼识破,前几日皇后再次提起,红颜此刻竟真的说出口,“不知道纯妃娘娘胸前,还会不会挂那一串细珠蜜蜡。” 弘历哑然,他还没来得及说哄人的话,就被红颜完全噎住了。他这向喜爱之人表达情意的伎俩,还没在红颜这边使上劲,就已被人嫌弃。想当初他跑回长春宫找蜜蜡,就是遇见红颜,此刻回想起来难免尴尬窘迫,可弘历却觉得,像是冥冥中有注定。 皇帝立时褪下手串:“那朕往后不戴了,你也记着,再不许提蜜蜡的事,纯妃戴什么首饰,和你什么相干?” 红颜一慌张,抬头问皇帝:“那奴婢还能戴吗?” 弘历心动,问:“你这么喜欢?” 红颜点头:“奴婢戴着他,陪太妃日日诵经,现在也想以此祈求太妃平安。” 弘历微微皱眉:“所以你带着他,与朕没有关系?” 红颜怔了怔,应道:“没有关系,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皇帝眉心紧蹙,打量着红颜,他竟分不清红颜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好端端的她提什么纯妃,既然知道自己的用意,那戴不戴这首饰,怎么又和自己没关系,没想到彼此距离近一些了,竟越来越不懂红颜。 “不过,这的确是皇上赐给奴婢的。”红颜自己说起来,“但是请皇上以后不要再给奴婢送东西了,奴婢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之前您送来的桂花蜜,正好遇上密太妃有想吃的东西,不然奴婢是打算扔了。” 弘历再次被噎着,心里很不高兴,冷下脸问道:“你刚才求朕什么来着?” 红颜一本正经:“皇上,能先让奴婢继续住在寿康宫吗?做不做答应,倒没什么要紧,奴婢想继续伺候太妃。” 皇帝转身要走开,撂下一句:“让朕想想。” 此时弘历负在背后的手一松,青金石手串清脆地落在地上,皇帝不以为意,红颜却着急捡起来跟上前:“皇上,您的东西掉了。”< 118 人外有人(三更到 弘历本有几分不耐烦,虽然没有说破,可他面子挂不住,但一转身,看到捧着手串的红颜,脸上有微微的笑容,虽然只是礼貌的一笑,竟还是看住了。 “你替朕收着。”弘历回过神,方才略微不悦的心情一扫而空,拨了拨那手串道,“朕要给你送东西,你便是最后扔了,也要收下,轮不到你来告诉朕,到底要不要给你送。” 红颜根本没在意,只管问:“皇上,那奴婢搬走的事,您要想多久,皇后娘娘今天就要来接奴婢走了。” “朕现在就去长春宫,若是没人来接你,你就安心住下去,若是有人来接你,你也必须走。太妃不缺人照顾,这不过是你的心意,可宫里还有比你的心意更重要的事。”皇帝轻轻摇头,毕竟封答应的事,是太后许诺下的,若是突然又改主意,少不得要去宁寿宫交代。 “替朕收着。”皇帝再强调一遍,终是走了。 红颜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件皇帝的东西,而看见圣驾离去时,和公公正在宫门口候着,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分开,和公公向红颜走来,笑道:“本是来恭贺魏答应的,没想到圣旨没到,皇上却先到了。魏答应几时搬走,奴才也好送您一送。” “公公,奴婢还不走,至于是不是答应,您也说了,圣旨还没到呢。”红颜一面说着,把手串收了起来。 “红颜。”和公公玩笑过了,还是亲切地唤她的名字,公公朝门前指了一指,道,“方才你与皇上说话的光景,我都瞧见了,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能好好和皇上说话,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会不会一直都害怕他。” 红颜微微含笑:“您和太妃屡屡教导我,皇上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丈夫,现在奴婢也想明白了,既不能拒绝也不能抗争,到底纠结什么呢?官女子也好,答应也好,那就踏踏实实地做着吧。方才好好和皇上说话,自己心里也觉得舒坦,不就是和从前一样?至于对皇后娘娘,奴婢那份心是不会变的,但眼前的事实,连皇后也无法改变了不是吗?公公,我想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您说的,笑着也是一天,哭着也是一天。” 和公公眯眼笑着:“慢慢来,等有一天你开了窍,就明白什么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红颜笑道:“现在就挺好的。” 如此,因太妃染病,红颜一心想照顾太妃,皇帝至长春宫与皇后商议,最终下了旨意将魏官女子升为答应,正好借口她照顾太妃有功,以此为奖赏,也因要继续照顾太妃,暂时住在寿康宫。 寿康宫中皆是康熙爷、先帝爷寡居之人,当今皇帝的妃嫔住在里头,本是不合乎规矩,好在有照顾太妃这一个借口,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消息传到太后跟前,她与华嬷嬷道:“不论是为了什么,弘历与安颐实在也是费心,那魏红颜,究竟有什么好?” 华嬷嬷知道太后是看不惯,但这事儿真没必要深究,她一插手皇帝又要不高兴,反反复复何必伤了母子情分,便岔开话题说:“奴婢今日去送您的赏赐,与舒贵人说了几句话,太后娘娘果然慧眼独到,贵人落落大方和善亲切,难怪皇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来请安时跟在皇后身旁不言语,如今交谈几句,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孩子,好着呢。” 太后略得意:“她的容貌虽不及她的堂妹,可她那妹妹寄人篱下十几年,谁知心中有没有怨怼,就要舒贵人这样正统的贵族女儿来陪着皇帝,我才放心。” 且说舒贵人、陆贵人几位新入宫,早已在太后与皇后跟前问安,如今六宫尚有贵妃、纯妃、娴妃诸人,少不得要到各处宫殿露个脸,但那么巧遇上太妃病了,她们便相约来寿康宫问安,待走过寿康宫后再往贵妃的住处去。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个个打扮得齐整,走到哪里都是一抹鲜亮,人还没到寿康宫,已经有消息传来。 但寿祺太妃病着,不愿见人多,只有温惠太妃与裕太妃诸人一同升座受礼,红颜则带着寿祺太妃的赏赐来,说太妃病中不宜相见,日后有机会再见不迟,一些礼物聊表心意,而红颜说罢,照着和公公教的规矩,亦以答应的身份,向几位贵人行礼。 陆贵人轻轻拉了舒贵人的衣袖说:“姐姐,这就是那个新封的答应?瞧着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她做什么在寿康宫里当差,像个宫女似的。” 舒贵人客气地请红颜起来,竟直接就问:“你怎么住在寿康宫里。” 座上几位太妃,眼看着年轻人不谙世故,而裕太妃因自己的希望落空,太后最终选了个不上不下的秀女给她儿子,心中不大高兴,此刻也是意兴阑珊,见几个孩子提起不该问的话,她冷冷一笑,起身对温惠太妃道:“臣妾先告退了,您和孩子们说说话吧。” 她走下来,不顾舒贵人与陆贵人尴尬,便喊上红颜:“走吧,我去瞧瞧太妃可好。”红颜本来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对两位说起,见裕太妃为她解围,立刻便跟着走了。 两人出了门,裕太妃喊住红颜道:“你都是答应了,虽然还在咱们跟前伺候,可也要端着自己的体面,她们和你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地位高了一阶半阶,可往后怎么样,谁知道呢?红颜,你也算咱们寿康宫出去的人,将来可要好好争口气。至于太后那里,有我在呢,将来我告诉你怎么才能哄她高兴。” 红颜知道裕太妃一向如此性情,不敢把话真放在心上,眼下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过今天看到了樱桃口中那对漂亮姐妹,听说舒贵人尚不及她的堂妹,可舒贵人已是倾国之色,她的妹妹又该是怎样的美?但想到那样美丽的女子,将要做富察大人的妻子,红颜打心眼为他高兴,更希望富察大人娶得佳人后,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不久后,舒贵人几位要赶去向贵妃请安,之后还有好几处殿阁等着去,到门前时,却见养心殿的人捧着东西来,那几位太监舒贵人这几日也见了个眼熟,她笑问:“皇上让你们来给太妃娘娘送东西?” “是。”那小太监应着,不知是不懂事,还是故意表白,又道,“还有给魏答应送东西。” 众人让小太监先走,陆贵人上前挽着舒贵人,轻声道:“我听我那儿的嬷嬷说,皇上可喜欢这个魏答应了。” 她这一说,后面几位常在答应都围上来议论,倒是舒贵人脱身出来,往门里看一眼,正看到方才那位魏答应出门来接东西,一言一笑看在眼中,舒贵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心中想,她以为如茵不进宫,这宫里再没有人能比她好看,可这一位,却让她生出几分不自信。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提起舒贵人的堂妹纳兰如茵,如今正在侍郎府,等待吉日出嫁,可她已经进宫见过皇帝,却从没见过未来的丈夫富察傅恒。 一双女孩儿没能都入宫,纳兰永寿略有些失望,但侄女嫁入富察府,和皇后沾亲带故,也是好事。这几日一切都准备齐当,偶尔如茵去请安时,他会教导几句,也明着提醒如茵,将来做了皇后的弟妹,要懂得为堂姐在皇后跟前周全,为了重振家门,但求舒贵人在宫里顺风顺水。 这些话,纳兰如茵早已听得腻烦,她从小时候被接来侍郎府,与堂姐一同接受教养起,就每天都要记着,她们背负着家族的将来,如今再反反复复重复,却不知纳兰如茵一颗心,早已飞去未来的夫家。但她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未婚夫还没回京,婚期却已在眼前。 这一日,皇帝又来寿康宫请安,因皇帝从前就十分孝顺,如今也不至于被说是为了来看一眼魏答应,可他与太妃说的话有限,太妃也明白皇帝的心意。偏偏红颜心思简单,皇帝来了端茶送水,皇帝要走了,行礼道声恭送,再无其他。 今日依旧如此,弘历不免失落,见红颜落落大方地送他出门,他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转身瞧见几位宫女从裕太妃那一处来,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十分眼熟,他眉头一皱,转身问红颜:“你把朕送给你的料子,给别人了?” 红颜点头道:“奴婢的衣裳都是太妃娘娘赐的,还有好些没来得及穿,皇上送来的料子白放着不合适,前几日大家恭贺奴婢做了答应,送了好些东西,奴婢就把那些料子,当做回礼送给大家了。” 弘历看着她,呵呵一笑:“你拿朕的东西做回礼?” 红颜点头:“奴婢没有别的东西值钱,从长春宫出来时,有些东西没带出来,还有些留在永巷那边,到了这里,都是太妃娘娘赏的。” 弘历见她说的那么自然,都不知要不要生气:“你怎么不拿太妃赏你的东西做回礼?” 红颜道:“太妃赏的东西,奴婢很珍惜,不能送人。”< 119 还会对娘娘好吗(还有更新 言下之意,皇帝的东西不值得珍惜,才送了人,至少那一瞬,弘历是这么想的。 皇帝向来自负风流,也的确花费一番心思,让所喜欢的女人高兴,可他那些心思如今在红颜身上,无一奏效,那些足以让其他女人心花怒放,甚至皇后也会展颜一笑的事,在红颜身上什么都没发生。 “你跟着朕来。”弘历道。 “皇上要去哪儿?”红颜回身望着太妃的殿阁,太妃的身体刚有气色,她这些天都是寸步不离的。 “跟我走。”皇帝却上前一把拽过红颜的手,红颜踉跄着跟了几步,快到宫门前,忍不住恳求,“皇上,奴婢自己会走,您松开手可好?” 弘历放开了她,却忽地凑在她面前说:“头一件事,改一改你这称呼,虽说那些一品大员,也有爱在朕与太后跟前自称奴才的,可朕不希望再听你如此自称,知道该怎么做吗,要不要朕教你?” 红颜见他一脸严肃,气氛很是不对,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说出口忙双手捂了嘴,换来皇帝狠狠一句,“记住了。”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皇帝带着红颜走出寿康宫,沿着宫墙绕到慈宁宫外,在那里驻足停了一停,就继续往前走,红颜意识到这是要去养心殿,追上前轻声问:“皇上,这是要带、带臣……”仅仅是两个字的变化,意义却完全不同,红颜不是觉得难以说出口,而是仅仅两个字,她明显地感觉到内心的变化,乃至于眼睛看出去的世界,也有了变化。 犹记得她第一次代表皇后去启祥宫传话,她俯视着那个曾经欺侮她的人,那种感觉就和现在改变一种称呼,内心带来的变化一模一样。 弘历看着她,等她把这句话说完,红颜将心慢慢定下,清清楚楚地问着:“皇上,您要带臣妾去哪里?” 简单的两个字,引得皇帝舒心一笑,他道:“随便走走,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红颜摇头:“奴婢哪儿也不想去,只喜欢待在寿康宫里。” 弘历猜得出她的心思,曾经走遍东西六宫,几乎将整个圆明园逛下来的人,怎么会不爱出门,她是在乎那些一样的目光,去年重阳节后身边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今是她心中的阴影。 “如今你是朕的答应,虽说是后妃中最低一阶的人,可你有了名分,是正正式式的嫔妃,你若不能自己挺起脊梁,就不要怪别人看不起你。”弘历言语温和,在红颜背心上轻轻一拍,“有胆子朕说一句你顶一句,为什么不敢挺起胸膛面对这宫里的人?” 那又轻又痒的一下抚摸掠过背心,红颜身子一紧,很自然地昂首挺胸。她长个儿了,不再是刚到长春宫时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迁入寿康宫也是衣食无忧,窈窕的身姿愈发修长挺拔,太妃那些衣裳虽是旧物,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和针线,衣襟袖口翩翩飞舞的蝴蝶,没有一扇翅膀有重样的色彩,栩栩如生的色调又如此熨帖和谐,但之所以美,还是因为红颜穿在身。 “这样多好?”弘历越来越高兴,本是要把红颜拎出来教训一番,结果心里越发喜欢,这一路没有往养心殿去走,绕过长长的宫道,经过西六宫的围墙,一直走到了御花园。 这样的路对皇帝来说,不过是稍长了一些,可红颜不是怕累,也不是走不动,是经过那一扇一扇宫门,兴许她还没走过下一处宫殿,这道门里的主人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她这个世人眼中背叛主子勾引君王的人,正在陪皇帝散步。 然而皇后娘娘说,只要红颜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变化,就不会再有波澜,而皇帝对她的一阵新鲜劲过去,麻烦也立刻就会随她而去,她只会是皇帝心中匆匆而过的其中一个人,她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 红颜低着脑袋,将皇后的话,太妃的话,还有和公公的话反反复复的想,他们各有各的道理,但有一个相同之处,都是希望自己好。 “红颜。”弘历突然停下脚步,红颜跟在身后,一头就撞上来,他顺手把人抱在怀里,可怀里的人立刻就跳了出去,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假装镇定,“是,臣、臣妾在。” “你从前在皇后面前,如今在太妃面前,也都是这样的?”弘历努力地去想刚才在寿康宫,红颜是用何种心情来对自己说把那些东西送给了别人做回礼,结果还是参不透,此刻问道,“你这样的个性,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久?” 红颜道:“是娘娘教导奴婢……”眼瞧着皇帝眼珠子要瞪出来似的,她忙改口,“是皇后娘娘教导臣妾,看见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但不是什么话都能对什么人说,自己心里要有个分寸。” 弘历皱眉:“既然你也知道分寸,那你刚才对朕说那些话,你知不知道,若非朕喜欢你在乎你,这样的话换做别人,就是欺君之罪?” 这下子轮到红颜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想着刚才在寿康宫说错了什么,她怯然问:“皇上,臣妾说什么欺君的话了?” 弘历又气又好笑,虎着脸说:“你怎么把朕送你的料子,都送给别人了?” 红颜却再次重复道:“可臣妾真的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收了太多的礼,实在不能欠着人情。” 皇帝像是负气的孩子,非要争个明白似的:“你说太妃的东西你很珍惜,那朕的呢,就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红颜却是笑了,像是在笑话皇帝太小气,虽然笑容很快就因为胆怯而消失,她很明白地告诉皇帝:“臣妾怎么能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给别人,那也太不礼貌。虽然臣妾不愿皇上总是送东西来,但您送来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不好的?太妃赏给奴婢的首饰衣裳有限,且每一件都有些典故来历,臣妾实在是舍不得给旁人。而皇上送来的东西,好是好,可实在太多,臣妾在寿康宫的屋子很小早已经放不下,正好有这样的机会,臣妾就送给别人做回礼。” 弘历静静地听着,其实听到一半,他已经不在乎红颜到底在解释什么,这样一个人神气活现地在眼前,会笑了、不怕自己了,他们能有一天这么说话,是重阳节那晚醒来,看到衣不蔽体的红颜时,皇帝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伤了一个心爱的人。 “还要多谢皇上,没有让臣妾失礼于人前。”红颜福了福身子,眼眸里的感激,是真诚的。 “朕原想教训你,告诉你在宫里不能这样子。”弘历笑道,“原想对你说,只是朕喜欢你,才能纵容你有自己得个性,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这样。安安心心继续做你喜欢做的事,朕送你的东西,也别总送给旁人,朕的心意就不愿留下一点半点?” 这短暂的相伴,皇帝口中不离喜欢二字,他怎么那么容易就说出这两个字,真是因为喜欢自己? 红颜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一直以来皇帝对她的温和与耐心,她万分感激。可是看到过皇后的眼泪,听到过太妃太嫔们的忆往昔,所谓的求而不得,所谓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到底哪一天才算皇帝得到了她,难道是自己也动了心爱上皇帝的那一天? “知道朕喜欢你什么吗?”弘历想要伸手牵红颜,她不自觉地把手缩了一缩,可想到皇帝刚刚才提醒她的话,为了不做欺君的事,硬着头皮把手伸了出去。 皇帝面上一喜,小心翼翼把柔软的手呵护在掌心里,说道:“非要字字句句地说出来,大概能说很多很多,但是真喜欢你,是从动了心那天后,每每看到你心里就高兴,那一阵子去长春宫……” 可这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红颜变了脸色,惊恐与愧疚再次爬了上来,他心疼极了,极力解释道:“朕不该提皇后,不该提长春宫。” 两人一时无语,仅是执手相望,远远看着是你侬我侬的暧昧,只有彼此才明白此刻的尴尬和无奈,弘历深情地说:“都是朕的错,伤了你们两个人。” 红颜想把手抽回来,可她没有勇气之外,心底更觉得这样把手抽回来,会让皇帝很伤心。微微颤动的睫毛,遮盖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红颜问:“皇上,您还会这样好地对娘娘吗?会给娘娘送很多东西吗,会好好听娘娘说话吗,娘娘身子不适的时候,您还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吗?” 一路走来好好的,可说出这句话,红颜竟热泪盈眶,但感觉到皇帝的手更多用了几分力气握紧她,这一瞬生出往心里钻的依靠感,让她对于丈夫二字,突然有了感觉。 御花园中春色明媚,可皇帝带着美人来,却顾不得多看一眼。旁人眼中,皇帝与魏答应只是傻傻地牵着手在圆门外,也不知说些什么,像情窦初开的情郎与小娘子,那般宁静又美好。这样的光景,很快就在六宫传开,魏答应得宠一直只是传说,如今竟有人亲眼看到了。 可他们不知道,虽然传闻已久,实则却是皇帝与红颜第一次好好说了那么多的话,说的更是心里话。那日从御花园分开,红颜回到寿康宫,虽然与平日无异,但陪太妃说话时,还是实诚地说了与皇帝发生了什么,病中的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摸摸红颜的额头笑道:“孩子,慢慢来,你值得有人真心相待,不要问短长,人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及时行乐才好。” 但太妃有疼爱红颜的心,却没有了健康的身体,无病无灾到了这个年纪,像是生命耗到了尽头,一场风寒将她撂倒,纵然医药不断,依旧时好时坏,好一些之后会更糟,每一次都揪着人心。红颜无心花前月下的儿女情长,对于皇帝的爱护她谨慎地藏在心里,那之后本该是后宫常见的,自此专宠的光景没有出现,她与皇帝互诉衷肠后,又变回了那个贴心照顾太妃的,宫女似的人。 从春日到夏日,皇帝如以前那样在后宫雨露均沾,中宫之尊不可撼动,新宠的舒贵人、陆贵人几位也是风光无限,其他妃嫔亦不曾冷落,自然嘉嫔这样贪心不足之人,永远不会满足。在这段平静又宁和的几个月里,皇帝依旧会时常去寿康宫探望太妃,他怀着诚心的孝顺,以及对红颜单纯的思念,可在旁人眼中,这种探视终究是变了味道。 翻开内务府的记档算一算,嘉嫔从春花烂漫盼到炎炎酷暑,皇帝陪她度过的夜晚,一只手也数不满。四阿哥倒是一日一日健壮长大,她也早恢复了生育前的窈窕美丽,便是舒贵人比一比,少了岁月沉淀下的韵味,她自知皇帝不会厌弃她的美,可为什么近来越发觉得,自己距离梦想越来越远。 夏末时节,虽没有了毒日头明晃晃的酷热,可这湿漉漉的闷热更叫人腻烦,反不如盛夏明媚的阳光看在眼里,心中还有几分透亮,每一个人都懒怠挪动身子,扇子摇出的风,也带着奇怪的气味,人多的地方更是叫人胸口发闷。 此刻,六宫在长春宫中请安议事,娴妃不急不缓地说着宫中近来和将要做的几件大事,无心听讲的人,都举目望着门外暗沉沉的天色,大清早的不见日头,仿佛抬手就可触摸到的天空,却迟迟不肯落下一场豪雨。 “皇后娘娘。”只听舒贵人柔软的嗓音响起,众人才稍稍把目光转回来,她正起了身对皇后道,“臣妾小妹与富察大人的婚事,因富察大人公务在身不能回京,一拖再拖,夏日烦热不宜操办大事,但入了秋便是最好的时节,臣妾斗胆问娘娘,日子可否定下了?” 皇后心中早已对弟弟的反抗十分无奈,想必纳兰府也是急坏了又无处使劲,逼得这小贵人当众来问自己,她面上不动声色,但言:“皇上有了决定,自然会召他回来,两府有时间,也能把婚事筹办得更周全。” 皇后话音才落,突然听座下有人着急地问:“海姐姐,您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海贵人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却是此刻,天外一道惊雷闪过,炸得天崩地裂,嘉嫔恰好坐在窗下,惊慌失措地跳起来,惹得众人笑话。< 120 海贵人有喜(还有更新 但惊雷不绝,声声都震颤大地,加上海贵人气色越发得不好,众人无心取笑嘉嫔失态,在皇后的授意下,将海贵人送入皇后的寝宫。 可海贵人死活不肯上皇后的卧榻,最后只在美人榻上挨着躺下,许是皇后的寝殿清凉宜人,躺下后不久,她气色就转圜不少。见海贵人不是急症,娴妃欲请众姐妹散了,谁知一场豪雨跟着太医的脚步一道来,倾盆大雨砸在地上,打伞也无法遮挡,皇后便让众人留在长春宫避雨,好歹等雨势小一些再走。 姐妹们在外殿散坐,说起海贵人的身体,有人说她日日在太后跟前服侍,累出的病,也有人说是今年天气太热,她们身上也不自在,贵妃娘娘就病了一整个夏天,今日也不曾来请安。 皇后与娴妃进去,这里便数纯妃最尊,众人说话时总偷偷瞄她一眼,几次后见纯妃不为所动根本不屑与众人闲话,便就不在乎她怎么看,自顾自地继续念叨。 可她们却把刚才被惊雷吓得跳起来的嘉嫔忘了,这会儿她已平静下来,正侧耳听着她们议论海贵人,果然有人冷不丁提起:“海姐姐该不是有了吧,这个夏天皇上时常翻她的牌子,我回回出门散步纳凉,都见到养心殿的轿子把海姐姐接走。” 嘉嫔眼皮直跳,可海贵人伴驾十几年也没生出个什么东西,她早该是皇后一样生不出才对的,嘉嫔暗暗捂着心门口,盼着海贵人是大病一场,她就不配有这么好的命。 此刻娴妃从内殿出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见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便温和地说:“我这就要去宁寿宫道喜,海贵人有身孕了。” 一道闪电在天边狰狞而出,众人都捂着耳朵,果然很快就有雷声震响,安静的纯妃似乎因此动了神情,目光所及,见嘉嫔呆坐在椅子上,不知是闪电煞白了脸色,还是她今天出门脂粉涂得太厚,一张脸难看极了,白瞎了她妖媚的面容。 纯妃冷冷一笑,可心里头,却不那么清高。 雨势虽不见收,不得耽误向太后道喜,娴妃等宫人抬了轿子来,顶着雨幕就冲了出去,千雅则客气地来请各位稍等,说皇后娘娘一会儿会出来还有吩咐。 内殿之中,海贵人眼中含泪,听太医絮絮地向皇后提起安胎的要紧事,不知这个消息散到外头,于她们是不是晴天霹雳,对海贵人自己而言,几乎搭上了一辈子的幸运。她竟然有孩子了,十几年,她从草原来到皇帝身边十几年,如今已近而立之年,竟然有了身孕。 “主子。”白梨悄悄递给海贵人一方丝帕,必是见到她的眼泪了,海贵人忙擦拭眼角,那边太医告辞,皇后转身便看在了眼里。 “你曾说要靠自己争一口气,好让那一位气得跺脚,不论是太后要帮你,还是我或者贵妃,你都宁愿日日夜夜受气,也不搬离启祥宫。”皇后走到美人榻边,白梨迅速搬来一张凳子,自己退下了。皇后坐在一旁,含笑道:“你如愿了。” 海贵人却小心地捂着肚子,摇头道:“娘娘,那是因为到不了这一天,臣妾才想争一口气,不过是给自己挺起腰杆找个说辞。没想到老天真的开了恩,娘娘,臣妾如今只想好好保护这个孩子,盼着他健康出生健康长大,和那一位完全没关系。” 皇后欣慰不已,握了海贵人的手说:“你这样想,我才真的放心了,反正往后不与她在一处住着,我也会派人多多照顾你,皇上又添子嗣必然高兴,若是常常去看你,就好生享福,那种人的死活何必在乎。” 本来身为中宫,皇后不该对一位低微的贵人说这样性情的话,她应当不偏不倚,怎么能把讨厌某一位的话挂在嘴边,可嘉嫔是当初她身怀六甲时爬上龙榻的人,皇后若不讨厌她,只怕才会被人诟病惺惺作态,何况皇后本就将嘉嫔视若尘土。 皇后抬眸看向窗外,雨声绵绵不绝,湿乎乎的气息扑进来,搅了殿内的凉爽,她仰望天空,眼中是万千情绪,微微一笑说:“有福之人,终究不会被辜负。” 长春宫外,因大雨引致路面积水,原本去往宁寿宫的路不宜行走,唯有走远路从前头绕过去。娴妃坐在轿中淋不到雨,但路面湿滑难行,抬轿子的太监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娴妃紧紧扶着座椅,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甩出去,本想喝令外头的人走得稳当些,可挑开帘子,连打伞相随的花荣都被雨幕遮挡,她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娴妃原想用别的事来分心,不要太紧张,可才想起她心里的那个人,座下猛地已晃荡,不等她意识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轿子猛地横着倒在地上,娴妃被在重重从座椅上甩下,地上的积水从一侧窗漫进来,她很快就被泡在了雨水中。 外头已是乱成一团,是有一个抬轿子的摔倒了,其余三人猝不及防失去重心,紧跟着都倒下,轿子翻向一侧,花荣扔掉了手中的伞,大雨浇得她睁不开眼睛,扑在门前要把主子拽出来。 此时远处一行人瞧见动静,匆匆赶来帮忙,因不知轿子里的人怎么样了,无法立时将轿子扶正,可花荣在门前扒了许久也没法儿把主子拖出来,便有人将她推开,伸出双手进去摸到了娴妃的胳膊,小心翼翼把她从轿子里拖了出来。 离开轿子,摔懵了的娴妃睁开眼,惊见搀扶自己的人是傅清,那一瞬她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忍不住就喊出他的名字。然而雨声巨大,又有雷声轰隆,一声声“傅清”被淹没,就连傅清自己都听不见,但他发现搀扶出来的人竟然是娴妃时,心内一阵慌张,匆匆忙忙将她交付给花荣,身子一闪就不知去了哪里。 娴妃扭头再找时,只看到富察傅恒站在一旁,指挥侍卫将轿子扶起来。“傅清哥?”娴妃喊着,可谁也听不见,她甚至想亲自去找一找,但雨水很快朦胧她的双眼,风雨交加,在雨中寸步难行。 越来越多的太监和宫女打着伞来,因坐轿子比走路还危险,众人簇拥着将娴妃送回翊坤宫,人一多,娴妃不敢再率性,而傅清早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长春宫与宁寿宫,都很快得知娴妃路上摔了轿子的事,而太后随之听说是为了来替海贵人报喜,立时欢喜得把对娴妃的担心放下了,连声对华嬷嬷说:“海贵人性子好人品好,又本是蒙古草原的格格,虽然碍着朝廷如今对蒙古的态度,她的地位始终停在那里,可我心里一直看重她。倘若皇后能放下包袱,认清眼前的现实,虔心培养一位庶出的皇子,好好和皇子的母亲做姐妹,又何愁将来呢?” 华嬷嬷明白,太后这是想到自己了,先皇后嫡子去世后,便是太后一直陪伴左右,在她看来,或许这一代也能继续传承这样的嘉话。 “传我的话,让皇后为海贵人安排新的住处,和嘉嫔在一起,真怕她心思歹毒要作恶,我实在不放心。”太后话这么说,脸上依旧喜滋滋的。 数起孙儿们,大阿哥虽好,可皇帝并不太中意,且生母出身低微,太后没有立场为大孙子争取什么,往下三阿哥四阿哥,虽然都是心头肉,可两人的生母纯妃和嘉嫔,太后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要是她喜欢的海贵人能一举得男,那真真要烧香拜佛,叩谢祖宗庇佑。 然而那一场雨,仿佛是故意要让娴妃与傅二爷相见,娴妃回到翊坤宫后,雨就停了。积水退去,长春宫里的人也散了,海贵人被小心翼翼送回启祥宫,许是连皇后都怕嘉嫔作祟,派人许多人去为海贵人收拾东西,另一边则派人将景阳宫打扫出来,好让海贵人立刻搬过去。 好消息迅速传开,皇帝在养心殿与大臣议事,得知自己又将添一子,且是海贵人所出,自己有些意外,但知道母亲一定会为此高兴母亲,他吩咐吴总管照规矩送去赏赐,可吴总管来领命,皇帝又多了一句话:“送些竹炭去寿康宫,这几日湿漉漉的,寿康宫晒得太阳少。” 吴总管贼贼一笑:“皇上,这是要送给哪一位太妃。” 弘历睨他一眼,哼道:“哪一位都送,别忘了红颜。” 吴总管赶紧低头哈腰地离去,可他心里却惴惴的,在紫禁城只有一个人会被皇帝唤闺名,可如今这一声声红颜,吴总管竟不曾警觉,今日才猛地发现,魏答应的地位,非旁人可及。 寿康宫中,红颜将几件精细的首饰摆给太妃看过,便用荷包收起来,等着送去给海贵人,算是寿祺太妃的赏赐与贺喜,红颜一向对海贵人有好感,心中也为她高兴,念叨着:“海贵人终于可以搬出启祥宫了,从前皇后娘娘一直说她太倔强。” 太妃笑道:“毕竟还有许多人活着,是为了争口气。”一语罢,就是一阵咳嗽,红颜上前为她顺气,老太太苦笑,“我这没几天的人了,怎么老天也不赏些好天气,我好到处去看看走走。”< 121 打湿的龙袍(三更到 红颜笑问:“太妃娘娘想出去走走,您想去哪儿,明日放晴臣妾就陪您去。” 太妃摇摇手:“还能去哪儿,走不动了,只是觉得在这紫禁城里一辈子,临了临了怎么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红颜,我这些日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红颜耐心地陪着,将太妃最近又提起的往事复述了一遍,太妃眯眼含笑地听,仿佛能因此回到过去。 此时玉芝嬷嬷来,说雨停了,太妃便吩咐红颜:“你把这些东西送去吧,不然别的地方碍着我们这边,不等我们先送了,她们不敢动。你是皇帝的答应,照规矩该去贺喜海贵人。” 如今,红颜已重新会做一些要出门的差事,就连宁寿宫都走过一趟,自然太后是不会见她的,她当时替裕太妃传句话,很快就走了。其他如长春宫去过,贵妃染病时储秀宫也去过,虽然不乏有些人停在路上看着她,甚至更在背后指指点点,但红颜已经能不在乎这些事,来去匆匆办妥了差事,心里便踏实。 辞过太妃,红颜换了齐整的宫装,在发髻上簪了一支银丝流苏的步摇,只一件首饰,就为她添了生气,樱桃捧着太妃的赏赐规规矩矩跟在身后,现在樱桃已名副其实,是红颜的宫女。 走出寿康宫,才发现屋子里虽有些闷热,外头的湿热一扫而空,暴雨后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清凉地扑在身上,红颜提醒樱桃别被屋檐滴下的水淋湿了身体,抬头望一眼青空,笑道:“夏天真是要过去了。” 她们绕过慈宁宫,还要经过长春宫,穿过坤宁宫,才能到东六宫所在的景阳宫。一路上会遇见太监宫女,红颜如今闻名在外,宫人们会在路边行礼让路,红颜从前跟着皇后,已习惯了这样的光景,轮到他们真正向自己行礼,也仅仅是有些不好意思,而随着出门的次数增多,她也习以为常了。 然而今日这么巧,先头傅清与傅恒进宫,遇上娴妃的轿子翻了,兄弟俩都被淋得湿透,这会儿才退出去换了干净衣裳,重新进宫来向皇后请安,恰恰再次来,与路过长春宫的红颜遇上了。 傅清是当朝一品大员,傅恒如今也风生水起,但答应再低微,也是皇帝的后宫,傅清带着弟弟退在一旁行礼,却不知他身边的弟弟,眼睛里要冒出血来。 红颜一袭银白宫装,裙边绣了斑斓彩蝶,通体是浅粉花瓣散开,一片片似空中飞舞,轻灵优雅,她原就认得傅二爷与傅恒,而自己从前是皇后的宫女,傅恒也罢,只怕傅二爷看不起她,但如今都客客气气的,她也端得体面,客气地道一声:“大人且请,两处不同路,不要耽误大人们觐见娘娘。” 她彬彬有礼地一笑,抬眸与傅恒四目相对,温柔的笑容是一分客气,他们是外臣,红颜不该多停留,很快就避开了。她带着樱桃重新走开,并顾不得后头的人是什么神情,倒是走远了,樱桃追上来问:“傅恒大人的婚期一直拖着,奴婢听裕太妃身边的宫女议论好几回了,太妃说对纳兰小姐太不尊重,还不如给了和亲王。” 红颜不是傻子,但她想,万一富察大人真的有要务缠身呢,而皇帝也不会放纵他对纳兰府无礼,一定是另有什么缘故牵绊了。红颜完全不希望,富察大人是因为她,而不愿娶妻,她已经是皇上的答应,她希望富察大人能忘记那些事。 “咱们不要议论是非,这是皇后娘娘的家事。”说罢继续赶路,小心翼翼地,怕地上溅起的水弄脏了裙褂,但紧赶慢赶来了景阳宫,这里一切预备妥当,却不见海贵人驾临。 门前的宫人来行礼,说道:“魏答应,那边传话说,这就要动身了,请您到里面等候。” 红颜婉言谢绝:“新主尚未进门,我怎么好擅入,在这里等才好。” 忽而有花盆底子踩着石板路铿铿作响,远处一位佳人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而来,比起红颜衣衫上星点淡淡的浅粉花瓣,这一位浑身是莲色的嫩红,用银线绣的万福,可一点也不俗气,更像初夏荷塘里露出的花苞,闪烁晨露的光芒。 “臣妾给舒贵人请安,舒贵人万福。”红颜上前行礼,景阳宫比邻钟粹宫,舒贵人头一个就过来了。 此刻启祥宫门外,稳当的轿子周围,站着八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娴妃的事刚刚发生,为了让海贵人能顺利迁去景阳宫,皇后派了八人抬的轿子来接她。她区区一个贵人,这般圣宠,全因腹中的皇嗣,而海贵人此去势必飞黄腾达母凭子贵,但她最后离开启祥宫前,却扶着白梨的手,来向嘉嫔告辞。 方才站在屋檐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嘉嫔想到自己怀四阿哥时根本没有这样的待遇,她明白那是皇后故意针对自己,当年冷落她,以及此刻对海贵人的特别优待,都是在报复她昔日趁皇后身怀六甲时勾引了皇帝。虽然她抵死不会承认当初是自己勾引四阿哥,可心里什么都明白,也就很自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皇后在羞辱她。 此刻她端坐在自己的寝殿,海贵人缓缓走来,嘉嫔眼中的目光似利刃一般扎在海贵人身上,她的声音又高又刺耳,咋咋呼呼地说着:“这还不快去景阳宫当家做主,来我这里做什么,别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当不起。” 海贵人却周周正正行礼,把嘉嫔吓得站了起来,连声推诿:“你别这样,真有什么事,传出去像是我在刻薄你。” “这些年,多谢娘娘照拂。”海贵人起身,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腹中的孩子给了她人生最大的安慰,对于嘉嫔的过往,她都不在乎了。 原以为到这一天,自己会高高抬起头,会用眼角来鄙视嘉嫔的暴怒,可结果她竟如此平静,一心一意只想护着孩子,不愿造口业,不愿生戾气,她在宁寿宫抄了那么多经书,也实在参透了一些。 嘉嫔曾想,海贵人若是趾高气昂地来给她脸色看,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哪怕几句刻薄的话,也非要刺痛了海佳氏才好,谁知来的人如此和气谦逊,她反而心中慌乱,怕有什么事会在后头等着她,凶狠的目光也变得胆怯,竟不敢直视海贵人的眼睛,别过脸半句话也说不出。 “臣妾这就走了,虽然同在紫禁城,但东西相隔只怕平日也难见一面,还请娘娘保重,四阿哥珍重。”海贵人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扶着白梨离去,外头有八人抬的轿子在等她,她嫁给弘历至今,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坐上轿子的一刻,海贵人竟是热泪盈眶。 景阳宫门外,渐渐有妃嫔聚拢,几位年轻的早早过来候着,预备给海贵人道喜,而红颜是奉太妃之命来,等下必定是她先进门,新进宫的人都围着舒贵人,倒是几位从王府进宫的贵人常在,愿上前来与红颜搭讪。 舒贵人时不时会装作不经意地瞧一眼红颜,出门时觉得自己的打扮可以叫人眼前一亮,必定胜过这宫里好些庸脂俗粉,可遇见魏答应,竟觉得自己顿时变得俗不可耐。魏氏在门前盈盈而立,落落大方地与人谈笑,谁能想,她只是个在寿康宫端茶送水的人。 不多久,海贵人的轿子缓缓落在景阳宫门前,虽然她现在只居东配殿,但所有人都明白,一朝分娩甚至十月怀胎的日子里,海贵人必然会子凭母贵,这景阳宫的主人非她莫属。 红颜传达太妃的话后,再次向海贵人行礼道贺,因来访的人实在太多,彼此没能好好说上话,红颜早早就退下,原路返回寿康宫。 办完了差事,红颜与樱桃都比来时轻松好多,无人的路上便并肩而行地说笑,遇见什么人了,才端起规矩。但没想到,经过慈宁宫门前,看见皇帝站在屋檐下,他的龙袍底下湿了一片,红颜不得不上前行礼时,抬头就看见了。 弘历笑呵呵地说:“朕走得急了些,褂子打湿了,等人去取干净的来,要不你陪朕站一会儿,说说话?” 红颜四处望了望,宫人们都退开十来步远,还不是她来后才走开的,从刚才起他们就离得老远,红颜问道:“皇上您往这边走做什么。” 弘历道:“去给太妃请安,还能去哪里?” 红颜轻声道:“你一清早就派人来说,今天朝务繁忙,不能向太妃问安。” 弘历微微皱眉:“朕不是闲了吗?难道朕去请安,还要你点头?”他打量着红颜,如此清雅的装扮,站在有积水的路面上,倒映着她的倩影,风吹过水面,倩影轻灵而动,宛若画境一般的没,又不禁笑了。 此刻去取袍子的太监赶了回来,皇帝转身就朝慈宁宫门里走,随口喊上红颜:“进来,为朕更衣。” 那太监赶紧把衣衫送到红颜面前,殷勤地笑着:“魏答应,您请。”< 122 愿意 红颜抬头看,皇帝已经闪入门里去,这边随侍的人显然是不会跟进去,那捧着衣裳的小太监又殷勤又可怜,红颜此刻若拒绝,他必然要受为难,她不得不捧过皇帝的袍子,小心踩过水塘,跟了进门。 路过无数次慈宁宫,红颜还是头一回走到门里头来,只因慈宁宫是神圣庄重之地,红颜猜想皇帝也不会在这里对她做什么荒唐事。自从旧年重阳节后,除了生活境遇的改变,红颜本身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但太妃和玉芝嬷嬷都明言提醒过她,已经是正经的答应,有些事心里要有个准备,指不定哪天皇帝翻了她的膳牌,她也不能不从。 慈宁宫多年无人居住,打从康熙爷那会儿起,就一直空关着,孝庄文皇后是大清传奇的国母,她住过的地方,后辈们轻易不敢迁入。但这里平日有人细心打扫修缮,不见积尘与破旧,甚至没有无人居住的凄凉感,皇帝站在门内的屋檐下,不打算再往里头走,见红颜进来了,慵懒地说着:“这边。” 红颜赶紧上前,捧着衣服递给皇帝,但一愣心想不该是这样,只得把袍子搭在臂弯里,先上手解开皇帝的扣子。 然而皇帝的袍子不比女人家的衣裳,十分的厚重,平日里都是两三个人伺候穿戴,红颜在长春宫时每日见皇后送皇帝上朝,皇后也仅仅是搭一把手,最后为丈夫扣上扣子,这会子红颜一面要捧着皇帝的衣衫,一面要脱下他原本穿着的,不禁有些顾此失彼,眼瞧着臂弯里的袍子一次次险些滑落,红颜紧紧抱着龙袍,忍不住道:“皇上,您自己脱成么?” 这句话,皇帝从前对其他女人说过,**欢好时,什么暧昧的言语都有,突然光天化日听见这一句,弘历不禁笑出了声,随手将已经解开扣子的袍子脱下来扔在地上,朝红颜问:“成了吗?” 红颜赶紧上前为他重新穿上干净的衣服,倒也不怨怼皇帝自己不动手,天子从来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不然要那么多宫女太监做什么,在长春宫里见惯了皇帝什么也不动手,不过皇帝虽然不是故意要为难她什么,但等在这里,偏偏等见自己,一定不是碰巧那么简单。 红颜小心翼翼为他穿戴齐整,将方才的白玉腰带束上,不得不张开臂膀环住皇帝的腰,弘历故意朝后退了半步,红颜差一点就扑在她身上,本以为红颜会恼,可她却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穿戴好,然后仔细上下看了看,蹲下去将衣摆捋平。 “红颜。”弘历出声,“领口的扣子,不大舒服。” 红颜忙站了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摸扣子,皇帝一低头,暖暖的一吻落在了红颜的额头上,她心里一哆嗦,脸上便怔住了。 “怎么了?”弘历促狭地说着,“怎么不重新扣扣子了?” “是。”红颜心里突突直跳,小心将扣子解开重新系好,一双纤柔的手微微颤抖着,还有从袖口露出一段白皙如玉手腕,弘历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轻声道,“朕以为你会逃跑呢,怎么这么乖?” 红颜的耳朵像熟透似了的,一点点蔓延到脸颊上,蔓延到脖子里,皇帝的手宽厚有温暖,已经不是头一回这样握着她。 暴雨早已过去,渐渐有阳光从阴沉的云端透出来,金色的光芒落在人间,将屋檐上淌下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一滴一滴落在水塘里,泛出阵阵涟漪,仿佛就是红颜此刻的心境。 她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于皇帝的亲昵行为,竟毫不抵触。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还记得吴总管给她送来青金石手串的时候说,只等有一天她正视自己,才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而红颜现在走在宫道上,不再害怕旁人的目光,原来她早已经正视自己了吗? 可是,皇后娘娘呢?受宠若惊的眼神里,飘出几分黯然,红颜本还仰望着皇帝,此刻已垂下眼帘,纵然低眉垂首更是一番美,可弘历读出她眼神中的不安,问道:“怎么了,朕又吓着你了吗?” 红颜那不易察觉的摇头,落在弘历眼中,他微微一笑,顺势在她的手背上又是轻轻一吻,刚才若假装不小心,这一刻怎么也赖不掉,而红颜更是一哆嗦,水汪汪的眼睛纠结地望着皇帝,微微拧起的眉毛,也让她看起来更加可爱。 “不成么?”弘历一副欺负人的口吻,但转瞬就温和地问,“朕抱抱你可好?” 红颜呆住,但宽厚的胸膛很快贴上了她的脸,身体整个儿甚至被皇帝拥在怀中,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背脊,但没有胡乱地动,只是安分地抵在她的背心,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暖意透在身上,红颜因一时慌张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朕想你。”弘历道,“方才特别想见你,走得着急,就把水溅在身上。本是派人去寿康宫找你来,听说你去了景阳宫,朕就在这里等你了。也好,这里没有人,清清静静的。” 红颜想,今天是海贵人大喜的日子,皇帝怎么不去见海贵人,可真问她是否觉得这样不好,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越来越习惯皇帝对她的一切好,从最开始的彷徨不知所措,到此刻被亲吻被拥抱她也不觉得抵触,只是她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样的转变,单单是一种顺从吗? 弘历感觉到胸前红颜的脸颊,从最初不得已的触碰,到此刻主动地靠了上来,他心中一阵欢喜,不知因此而激动的心跳声有没有传到红颜的耳朵里,他轻轻拍了红颜的背脊,温和地说:“再往后天越发凉,记得添衣裳。” 这一句后,他松开了怀抱,彼此身子一凉,才更体会到相拥的温暖,红颜不知该对着皇帝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便佯装去捡起丢在地上的龙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折叠着,可却听皇帝道:“你是不是,又想着皇后了?” 被说中了心思,又不完全是,红颜没有太大的反应,抱着衣裳点了点头算作应对。 “朕也想到了。”弘历淡淡一笑,说,“咱们终究都还抱着一些事放不开,朕若就此负了皇后,你也必然不会真心相待。可若都念念不忘,又如何敞开心扉,对你也好,对皇后也好,都不公平。” “可是皇上,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不是吗?”红颜道,“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归于平淡,再等一等就好了。” “归于平淡,什么平淡?”弘历问。 红颜望着他,心里想,现在自己能接受他的亲吻和拥抱,是不是就意味着皇帝拥有了她,那距离皇帝不再喜欢她也近了,若能一切归于平淡,也算是好事。 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盼着盛宠不衰的光环,可眼前这个人,却在期待一切归于平淡,皇帝年长红颜那么多,经历的事、见过的人、听到的话,远远在红颜之上,可他就是不明白,红颜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到底是接受自己了,还是另一种方式的拒绝和抵抗? “红颜,朕想听一句真话。”皇帝道。 “是。”红颜寻常地答应着。 弘历皱了眉,仔细地看着她的双眼,问道:“你可愿意陪在朕的身边?” 红颜想了许多种可能,想着皇帝要问她什么,这一问,她极自然地一笑:“臣妾愿意。” 这样干脆又真诚的答复,出乎弘历的意料,可越发叫他不明白红颜心中想什么,但没有不高兴,只是知道自己能不能为此高兴,他亦是笑:“那就好,朕可记下了。” 皇帝说罢朝门前走去,而红颜很主动地就跟上了,弘历的手不自禁地捏成了拳头,克制的是想牵起红颜的手一起走的冲动。 慈宁宫内短暂的相见,皇帝本是顺势进来换件衣裳,并没打算瞒着谁或是故意避开旁人的眼光,结果被传出去,却成了不堪的事,仿佛红颜为了勾引皇帝,不惜玷污圣洁的慈宁宫,太后听得半句风言风语,得亏华嬷嬷打听清楚作了解释,可太后还是道:“怎么这种事,就偏偏落在她头上,到底是我有偏见,还是她太会惹是生非?” 好在因为海贵人有身孕,太后心情好不至于针对红颜,海贵人一贯人缘好,景阳宫里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件事像一阵风般吹过,很快就散了。 而那天红颜与皇帝在慈宁宫说话的时候,傅清带着傅恒在长春宫见了皇后,傅清是特地从鄂尔坤河赶回来,把弟弟捉回京城,此前已经见过了皇帝,终于定下了成亲的日子,皇后当着二哥的面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一拖再拖,富察家已经亏欠纳兰府,纳兰小姐进了门,你可不能再亏待人家。” 婚礼定在七月初,眼瞧着就是秋天,宫人们忽然醒过神,皇帝今年竟没提过去圆明园,所有人都好难得地在紫禁城里住了那么久。 暴雨之后的天气,清透了好些天,这日红颜听说御花园里的枇杷树结满了果子,暴雨那天冲在地上,园子里的小太监拾起来,分了些给寿康宫的相识,吃过的人说香甜可口比宫里从外头买的还要好。红颜惦记着太妃咳喘不愈,枇杷清肺止咳,便想去摘一些来给太妃食用,正好那天海贵人请她过去说了几句话,从景阳宫出来后,就径直去了御花园。 问过园子里管事的太监,听说是给太妃用的,忙请魏答应随便摘,还给了篮子搬了凳子,红颜和樱桃摘了满满两大篮,樱桃嘴馋蹲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红颜捧着篮子说:“回去给你吃,在这里多不好看?” 转过身,脚底下不知几时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娃娃,还是蹒跚学步的模样,不会说话也不懂事,咿咿呀呀地上前就抓着红颜的衣摆。 红颜手中一颤,满满一篮的枇杷震落一颗,正巧砸在那孩子的脑袋上,这一下不至于砸破头,可对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来说,足够疼也足够惊吓,立刻咧开嘴放声大哭,而从他来的地方,更一下子涌出四五个宫女太监。< 123 碾碎的珠子(还有更新 宫里眼下这般小的娃娃,只有启祥宫嘉嫔的四阿哥,红颜捧着篮子往后退开,便见那些太监宫女围着孩子,一声声问着:“四阿哥怎么了?四阿哥不哭不哭。” 一颗枇杷砸在脑袋上,对于大人委实不算什么事,可细皮嫩肉的孩子,还是在额头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惹得那些宫女大惊小怪,扭头看向红颜,问道:“魏答应,您把我们四阿哥怎么了?” “永珹怎么了?”便听得刺耳的声音响起,打扮得极其娇艳的嘉嫔排开众人冲上来,抱过他的儿子上上下下地检查着,问他脑袋疼不疼,小娃娃点头,问他肚子疼不疼,孩子也摸摸肚子,愈发连胳膊腿和屁股,问他什么他都疼,吓得嘉嫔脸色都变了。 有经验的乳母见这情形,便上前好心告诉嘉嫔:“娘娘,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问他哪儿哪儿都疼,四阿哥他……” 可嘉嫔的目光似一把飞刀投向那乳母,吓得人家赶紧垂下脑袋不敢再张嘴,嘉嫔让她抱起四阿哥,一转身,就瞪着一旁的红颜。 红颜已经放下篮子,与樱桃一起行礼,嘉嫔冷冷地一笑:“本宫怎么敢受魏答应的礼,魏答应是照顾太妃娘娘,侍疾有功之人,本宫怎么敢受用?”她哼一声,便吩咐,“你们都退下,本宫要与魏答应说说体己话,你这小宫女,也退下。” 她指的是樱桃,红颜忙示意樱桃退下,可小姑娘眉头紧蹙,显然是怕红颜被嘉嫔为难。如今和公公手把手地教孙女如何应对六宫之人,这嘉嫔的为人也是早就对她说个明明白白,红颜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姐姐,樱桃是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她。 “退下吧。”红颜不得不出声,又递过眼神去,盼着樱桃能离开,不然结果只会是多一个人被折腾。 樱桃终于离开了,可她一步三回头的不放心的模样,被嘉嫔看在眼里,却是一句嗤笑:“难得你也有这样忠心的奴才,可她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曾经也是旁人脚下忠心的奴才?” 嘉嫔看向红颜,红颜已起身,面上的神情不卑不亢,显然不为这句话所动,可在心虚的人眼中看着,竟成了侮辱。因为她自己曾经也只是个端茶递水的宫女,非要比一比长短,还远远不如皇后身边的魏红颜体面。但宫里的人都在对红颜指指点点的时候,嘉嫔忘记了自己的过往,不仅没有感同身受地同情红颜,还站在那些人的同一边,对红颜嗤之以鼻。 此刻,她见不得红颜这般淡定从容的模样,一时恨恼,夸大其词地说着:“可魏答应你再得宠,也不能伤害皇嗣,我们四阿哥小小年纪,在你眼里就容不得了?你这是冲着四阿哥呢,还是冲着本宫?” 红颜忙解释道:“娘娘容禀,是四阿哥突然跑来拽臣妾的衣裳,臣妾捧着篮子没能看到他,不小心从篮子里震落一颗枇杷掉在四阿哥的脑袋上,四阿哥必然是受到惊吓,但那一下不足以伤害四阿哥,您若不放心,立刻请太医来瞧瞧才是。” “你说什么,本宫就要信?”嘉嫔根本就打算无理取闹,红颜解释得再清楚,她连听都未必听,又怎么肯接受。但孩子的确没什么事,乳母抱去后就不哭了,若不然嘉嫔也没心思在这里为难红颜,她嗤笑着,“也是啊,魏答应多本事的人,连太后都肯出面,说是她老人家一早把你安排在长春宫,好预备随时伺候皇上。太后的心可真大,放在哪儿不好,放在中宫调教。” 红颜不是没心的人,亦是血肉做的心肝,这样的话必然会刺痛她,她默默承受下来,不愿与蛮横无理之人纠缠。她没有忘记代替皇后去启祥宫传话时嘉嫔的谦卑,但即便此刻的魏红颜没有了这样的骄傲,可她已经不是宫女了,和公公也好,玉芝嬷嬷也好,还有太后,每一个人都那么细心地教导她,她若还不长进,莫说辜负那么多对她好的人,就连自己的年岁都白长了。 “今天的事,本宫可以不计较,免得人家说本宫有个儿子了不起。”嘉嫔扬着脸,话虽如此,可满脸的气势便是自以为了不起,她含笑逼向红颜,幽幽冷冷地说,“你告诉本宫,到底是太后有心安排的你,还是皇后娘娘把你献给皇帝?再或者,就是你自己想法儿勾引了皇上?叫我看……”嘉嫔勾起手指,抬起了红颜的下巴,“是你自己爬上去的,是不是?” 红颜一扭头,挣脱了嘉嫔的手指,她不愿被她这样羞辱,往后退开一下与嘉嫔保持距离,应声道:“正如娘娘所说,臣妾是太后安排在长春宫,受皇后娘娘的指教,以备日后伺候皇上。” “那你怎么去了寿康宫,伺候老太妃们,却不伺候皇上?”嘉嫔冷笑。 “太后与皇上的安排,臣妾奉命行事。”红颜道。 嘉嫔继续走近她,再多几分气势,怕是要生吞了活人:“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宫里就那么点事,谁还瞒得过谁?宫里的传言向来都是有根有据,有传言就必有其事,你以为几句话就能骗得过本宫,你慢慢等着,这一辈子也别想摆脱勾引皇上的污名,就是别人忘记了,本宫也会好好替你记着。要想安生过日子,就识相些。” 红颜微垂着眼帘,漠然道:“娘娘说的极是,然而是不是勾引皇上,旁人说了不算,要紧的是自己知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臣妾没有做过那种事,哪怕被人误会一辈子,也能活得坦荡荡。更不会以己度人,把别人也想得那么不堪。” 两人之间静了须臾,嘉嫔不够聪明,她需要好好理解红颜的话,可她也不傻,多使劲儿想一想,就听出这字字句句里,是在反讽她自己是曾经勾引四阿哥的人。的确也是因为她曾经如此,才会认定红颜是勾引了皇帝,甚至时时刻刻都在提防其他宫女做出相同的事,她启祥宫里的宫女个个都是平平姿色,连一个好的都挑不出来。 这会儿被红颜戳中弱处,激得她心火熊熊燃烧,眼里蒸腾起杀气,扬手一巴掌就想打在红颜脸上,可她终究忌惮皇帝,明知道红颜得宠,若是打坏了她的脸,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便顺势抓起了红颜的胳膊,红颜浑身一紧,心想嘉嫔真的动手她要不要还手,她不愿再白白受她的折腾,她已经不是奴才了。 “小贱人,就你的嘴巴会说是不是,等我把刚才你欺负四阿哥的话传给太后听,看看太后能不能给你好果子吃,你也不想想,若真是太后安排的你,她又为什么那样讨厌你?”她狠毒了似的,拽着红颜的胳膊猛地往边上一拉,倒也不足以真的把红颜推在地上,可她拽着红颜的手腕,抓到了她手腕上那一串青金石手串,但见手串崩裂,青金石珠子哗得一下在眼前散开,星星点点地落到地上,朝四面八方滚开。 那一瞬,红颜竟感觉到心痛,痛得让她觉得咽喉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的目光来不及顾全到每一颗四散而开的珠子,眼下早已顾不得什么嘉嫔,她满心想着,是要赶紧把珠子都拾起来。 她的在乎,被嘉嫔看在眼里,刻薄的人一脚踩上了几颗珠子,花盆底子在鹅卵石上使劲碾压了几下,那吱吱咯咯的刺耳声响,震得人汗毛竖起,红颜恳求着:“娘娘,您不要踩,不要再踩了。” 红颜一面说着,俯身去把边上的珠子捡起来,她这么在乎,正中嘉嫔的乐子,便又一脚踩在其他珠子上,红颜下意识地来阻拦,轻轻在嘉嫔的脚腕处推了一把,本意是希望嘉嫔不要再踩她的珠子,可嘉嫔这一下竟两只脚都踩在珠子上,身子本就没站稳,看到红颜扑过来,重心自然往后靠,结果这一靠,她自己也没想到,竟仰天摔下去了。 红颜一唬,忙上前要搀扶她,嘉嫔愤怒地甩开她的手,尖叫着:“来人,来人,反了反了!” 很快有许许多多的人涌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搀扶嘉嫔,更多的鞋子踩过每一颗青金石珠子,红颜看得几乎心碎,只有樱桃见她在捡才上来帮忙,其他人根本顾不得。 “贱人,把她给我捆了。”嘉嫔尖锐地斥骂着,推搡身边的人去拿下红颜。 原本嘉嫔没打算闹到宁寿宫,她也不够脸面,只想把红颜带去启祥宫羞辱教训一番,不想彼时皇后正在太后身边说话,好事之人捅到两宫面前,很快便有人来,要嘉嫔与魏答应去宁寿宫回话。 而红颜除了她的青金石手串被嘉嫔扯断,浑身没有一处伤害,反是嘉嫔这一下摔在鹅卵石地上摔得不轻,手掌手肘上都有擦伤,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也说是一片淤青。一件太后就哭哭啼啼,甚至说四阿哥也被红颜推搡,只是四阿哥额头上的痕迹早就消失了,不然她不知还要扯出什么事。 且说宁寿宫能知道这种事,养心殿自然也早早就有人把话传来,皇帝刚好做罢手中的事,本要去书房看看大阿哥与三阿哥的功课,听闻红颜被叫去宁寿宫,又是为了这种事,他立刻半道上转往宁寿宫,吴总管冷静地劝说几句,皇帝却道:“你若再早些来告诉朕,大抵都不用走这一趟。” 等他们到宁寿宫,但见红颜和樱桃跪在庭院里,殿内不知说什么,唯独她们俩在这里。弘历一阵心疼,上前来问红颜:“怎么了?” < 124 不许再提蜜蜡(还有更新 “跪了多久了?”弘历伸手,想要搀扶红颜起身,皇额娘那里他自然会有交代,动不动就要人罚跪做什么,他怎么每次来宁寿宫看到,不是红颜要被人架走,就是罚跪,她与这宁寿宫,八字相克不成。 而皇帝伸出手,才发现红颜的手攒这拳头,他很自然地以为红颜是心中愤恨,便伸手握住她,想为她展开手掌也舒散心中的幽怨,可是红颜的手慢慢展开,却露出几颗青金石珠子,但一两颗完好的之外,其他都已经碎裂,夹杂着星点泥土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柔嫩的手心,已经捏得通红。 “皇上,奴婢也有。”樱桃在边上出声,愤愤摊开手给皇帝看她拾起来的珠子,委屈地说,“答应的手串全断了,洒了一地。” 红颜的性子,从来不是她做的事,她抵死也不愿承认,重阳节那一晚,是她心中最后也是唯一要守护的秘密,她平静地说:“臣妾没有推嘉嫔娘娘,是嘉嫔娘娘扯断了皇上赐给臣妾的手串,是娘娘自己踩在珠子滑倒,臣妾不小心让四阿哥被一颗枇杷砸在脑袋上,仅此而已,臣妾没有伤害四阿哥。” 弘历星眸含怒,并非红颜被惩罚他有心偏袒,此刻红颜若是说其他人,他兴许还要想一想,嘉嫔素来是那种脾气,从前因听皇后说了一番道理,皇帝才听之任之,把她撂在后宫不管不问,果然纵得她如今越发会兴风作浪。 “朕还给你更好的,现在起来回寿康宫去,就说太妃急着找你了。今天的事交给朕,不会再有人为难你。”弘历说着,硬是将红颜从地上搀扶起来,交付给樱桃说,“好生伺候着主子,往后别轻易离开她,别人若为难你,就说是朕的意思,机灵一些,要知道往养心殿传话。” 樱桃连连点头,跪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主仆俩不得不互相搀扶着,谨慎地离开了宁寿宫。 这一边,皇后刚刚要出门来问红颜话,与皇帝正面相遇,她见门外庭院里红颜已经不在了,笑有深意:“你这样偏心,还直接把人放了,不怕不好向皇额娘交代?” 遇见红颜的事,皇后早已变成了昔日那落落大方的富察安颐,如今在她眼中,红颜仿佛已经与其他后宫没有不同,她能玩笑着提起红颜的事,此刻这般口味,皇帝早已熟悉了,反过来嗔怪她:“你若早早把事情结了,还用我走一趟?” 皇后娇然一笑:“从前可不见你这样怪我。” 弘历冲她挤眉弄眼的,皇后这才温柔地说:“额娘心里也是明白的,只不过这事儿闹大了没意思,把嘉嫔打发了就好。你可别说什么负气的话,婆婆教训一个儿媳妇,还不成了?” “我知道。”弘历应着,两人进门去,便见嘉嫔抱着已经熟睡的四阿哥在一旁,她微微欠身,已是双眸含泪,抱着孩子像抱着救命符挡箭牌,弘历心中有些不耐烦。 听说红颜主仆已经离去,太后叹道:“我也不愿意管,皇帝给嘉嫔一个交代便是。” 弘历道:“本是太妃娘娘急着寻红颜,她心里胆怯,说了几次也不敢走,知道惹皇额娘动气,十分愧疚。等她之后再来向您赔罪,皇额娘饶过她这一回,好在嘉嫔和四阿哥都没什么事。”他刷地一下看向嘉嫔,那满眼凌厉不容回绝的气势,问道,“你没事了吧?” 嘉嫔被唬得不敢张嘴,好容易憋出一句:“臣妾没事。” 弘历又道:“魏答应年纪比你小,你该多多指教包容,她若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白长这些年岁了。但话说回来,你和四阿哥受了委屈,太后与朕,还有皇后都不能坐视不理,可寿祺太妃身边离不开魏答应,你看在太妃的面子上,不要再计较,也看在朕的面子上。” 嘉嫔心里翻江倒海,她心想着,若四阿哥真的受了什么重伤得了什么病,皇帝会这样火急火燎地跑来吗,她到皇帝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在乎一个女人。 从前女人之间有什么纠葛,都是福晋说了算皇后说了算,皇帝从来万事求太平,绝不会轻易插手,连六宫请安都躲得远远的,却为了一个魏红颜,跑来对自己说这番话。皇帝上一回召自己侍寝,**之外,都不见得说了这么多。 “好了,早些回去歇着,你身上有伤,抱着四阿哥叫我心里悬得慌。”皇后温婉地走上前,让嘉嫔起来,便与太后道,“额娘与皇上说说话,儿臣送嘉嫔回启祥宫。” 太后见皇后如此得体从容,遇事有了一个中宫该有的气度,回想那阵子的纠缠不休,果然是该给孩子们一些成长的时间,太后一心一意要做皇后的靠山,她始终觉得只要皇后好,后宫就乱不了,如今安颐有长进,她喜不自禁。 对于魏红颜,一个小小的答应,反正从来也没喜欢过,现在都懒得再计较。 皇后带着嘉嫔离去后,太后故意笑儿子:“我还以为你跑来,要把嘉嫔大骂一顿,一心偏袒你的小答应。” 弘历笑:“儿子若做那样的荒唐事,额娘该要让儿子去外头罚跪了。” 太后嗔道:“这么说,还是心疼她,你要是真的心疼,就好好教训她,别总惹事。” 母子俩和和气气地,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弘历暗暗舒口气,等辞过母亲出来,看着时辰想最后去一趟儿子们的书房,还能说上几句话,顺口问:“红颜回去了吗?” 吴总管却道:“魏答应去园子里了,大概是去拿枇杷,园子里的人说答应去摘枇杷,是要给太妃入药的。” 弘历想了想,便吩咐:“去书房传话,明日朕再过去,让大哥和三阿哥把书背熟了,再饶了他们一天时间,倘或明天有谁叫我问住,两人一起罚。” 他这样说着,就朝园子的方向走去,吴总管都不必再问,派了徒弟去书房后,就带着一行人跟上来,皇帝这必然是要去见魏答应了。 众人远远看到魏答应主仆在枇杷树下,就识趣地停了下来,弘历独自一人走来,走近了便看清,红颜和樱桃是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这一边,主仆俩正蹲在一起,彼此捧着一把青金石珠子,小心地数着有多少颗,红颜这一串本是一百零八颗珠子,方才崩裂时,有些留在绳上没滚出去,但滚出去的能捡回来的极少,好些还被嘉嫔和后来的太监宫女踩得碎裂磨损,她们捡了好久,只留下这些。 红颜小心地摊开手帕,将珠子包裹起来,樱桃忽然在她耳边说:“姐姐,皇上来了。”她闻声抬头,但见皇帝负手站在不远处,宁静地望着她们,也不知来了多久,她竟完全没察觉。小心抓紧手帕捧在手心里,便带着樱桃上来行礼。 皇帝还未开口,樱桃机灵地上前,将手帕包从红颜手中拿下,然后悄悄离去,弘历都看在眼里,不禁笑:“到底是和公公养的孙女,这么小就聪明有眼色。” 红颜的心情已经好多了,见皇帝夸赞樱桃,也微微一笑:“樱桃勤奋,还能吃苦,和公公教养得极好。” “你真的没有受伤?”皇帝却毫无预兆地,就抓起了红颜的手,她的手在泥土里在草丛里翻找珠子,指甲缝里都嵌了黑泥,红颜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稍稍挣扎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对于任何人来说,也不愿让人握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吧。 弘历却一手将衣袖扯出一些,然后轻轻擦拭红颜手背上的泥土,又嫌袖口的绣花太硬伤了她的肌肤,撩起衣袍一角再为她擦一擦,红颜更加难受,开口恳求:“皇上,还不如就这样,弄脏了龙袍,是要犯欺君之罪的。” “不过是一件衣裳。”弘历不以为意,但见红颜着急,又舍不得,终于停下了手,把她的手捂在掌心,“这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这世上哪里都有不讲道理的人,有好人自然就有坏人,能躲开就躲开,遇上了也不要怕,一切都有朕在。散了的珠子,你若在乎,就好好收着,朕还给你更好的。” 红颜稍稍点了点头,皇帝忽然一笑,凑在她面前说:“可有一件,绝不许再提什么蜜蜡。” “蜜蜡?”红颜疑惑地看向皇帝,慢慢想起纯妃的蜜蜡,心里竟有所触动,让她想起了方才看到手串断裂,珠子飞散出去时,叫她被堵着咽喉一般的心痛。她这是,怎么了? 西六宫这一处,皇后将嘉嫔送回启祥宫,自己便要顺路回长春宫,千雅随行在一旁,见王桂跟了上来,禀告道:“皇上去了御花园,魏答应也在那里,这会子还在说话呢。” 千雅偷偷看了眼皇后,见她神情淡漠,也不知该不该安心。 而皇后没继续提这件事,反是吩咐:“把舒贵人请来,为了这事耽误了纳兰府的人来请安,索性让她们在长春宫随我一起用膳,舒贵人在一旁陪坐。”< 125 最难得是两情相悦(三更到 富察家与纳兰府联姻在即,富察傅恒娶的是贵族官宦间闻名已久的满洲第一美人纳兰如茵,只是婚期从春天一直拖到秋天,富察傅恒在京外办差久久不归,眼下再一次定了婚期,连傅二爷都亲自赶回京城,想必这一次不会再有差池。 皇后前日刚送去一批赏赐,今日纳兰府女眷进宫向皇后谢恩请安,毕竟是她亲弟弟娶妻,从此与纳兰府成了亲家,皇后出面,可抵消许多傅恒的“不尊重”带来的不愉快。此刻纳兰府的人到了长春宫门外,遇上舒贵人款款而来,家人相见,少不得说几句话,舒贵人则问:“如茵可还好,等了那么久,只怕要满腹怨气了。” 舒贵人的母亲说:“她好好地在家,每天不是弹琴就是作画,或者与你兄弟下棋写字,安静得像没事儿人似的。春里的婚期取消后,她还问过几次,再后来就提也不提,我遇见府里的人嘴碎拿她取笑,连我都动了怒,她却毫不在乎。” 舒贵人叹道:“如茵是好性子,不过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弟弟,皇上都默许他在外头办差,咱们本来也没立场说话,哪有什么事大得过国事,我在皇上跟前提过几句,皇上还说时间长一些,婚事能筹办得更体面。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家人进了门,千雅已经带着宫人摆下膳桌,等皇后入席,繁复的礼节之后,才纷纷落座,舒贵人陪在皇后身边,与家人隔开老远,皇后倒是客气,提醒舒贵人:“夫人爱吃什么,你做女儿的最清楚,好生为夫人布菜。” 那之后,说的都是些家常话,皇后给足纳兰府的面子,也是想转圜弟弟为所有人带来的尴尬。好在弟弟对红颜有情愫,当初皇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也严格控制着她们的相见,若是当初就传扬开,再遇上现在这种事,就算不怕纳兰府的人闹,只怕皇帝先要疑心傅恒。 皇后知道最初错在她,可事已至此,就不能让受了伤的人再受伤害,难道非要犯了欺君之罪,才能证明至死不渝的爱情? 待午膳撤去,摆了茶水彼此坐近些说话时,千雅来禀告,说娴妃娘娘在门外求见,是听说纳兰府的人来了,为新娘送一份贺礼,皇后之前就知道娴妃因为幼年时常在自己家出入,而对富察府的事十分关心,没想到她还能关心到了连亲家都照顾周到,完全没意识到娴妃另有一副心思的皇后,大方地请她进来了。 自然娴妃没有恶意,她只是喜欢参与到富察府的事里来,好像这样子,自己就能是那个家的一份子,而她此番最高兴的是,傅清真的回来了。上一回傅清亲自把自己从翻到的轿子里拖出来,娴妃至今都宛若梦境,她甚至觉得是因为富察府与纳兰家联姻才让她遇上这样好的事,对纳兰府的人,更加客气。 唯有花荣知道主子的心态,每每主子做什么,花荣都提心吊胆,她知道若有一天被人察觉,虽然绝不可能被抓什么不堪入目的事,但仅仅是传言,就足以让她家主子万劫不复。傅二爷在鄂尔坤河的日子,花荣才安心些,这突然又回来了,还要等傅恒大人成亲后才走,花荣暗暗盼着傅二爷再也不要进宫来。 而这是纳兰府的人最后一趟进宫,再有两天,他们就要吹吹打打,把新娘子嫁出去了。 因是皇后的亲弟弟成亲,且是太后指婚,新人成婚后,必然要进宫谢恩,各宫少不得又是一番贺喜,那日红颜从回去后,就听见裕太妃在抱怨,说弘昼没得上美人,她这里一份厚礼却少不得要送出去,好事儿总轮不上她。 寡居的太妃随口一句抱怨的话,没有人会在意,红颜倒是留心为寿祺太妃准备赏赐的东西,其他几位太妃屋子里怎样的境况红颜不知道,但她自从跟着玉芝嬷嬷为寿祺太妃料理,才晓得昔日佟半朝家的女儿,孝懿仁皇后的亲妹妹,是过着何等优渥富贵的生活。 红颜在中宫算是见过世面,但皇后自从二阿哥去世,渐渐习惯了一切从简,珍珠宝石佩戴得少了,金银器皿也都收起来了,反是寿祺太妃这里,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好。太妃从不会为了送些贺礼而犯愁,遇上这些事,都让玉芝嬷嬷做主,如今则交给红颜,她都懒得看一眼。 此刻红颜捧着装好的首饰匣子进来,见樱桃在给太妃捶腿,气呼呼地说着:“奴婢和答应捡了好久,才统共找回来六十几颗珠子,都不知道散去哪里了,好些还都碎了。这也算了,结果还去宁寿宫跪了半个时辰,今天出门前一定没翻黄历。” 樱桃刚学会走路起,太妃就见过她了,比起红颜来更亲昵熟悉,说这些话她不顾忌,可红颜还是嗔怪:“你别在这里念叨,惹得太妃头疼,快去洗了枇杷,剥了给太妃娘娘吃。” 小姑娘立时高兴起来,笑着说:“娘娘您等一等,那枇杷可甜可软了,奴婢这就去收拾。” 红颜则将首饰盒打开给太妃看,问她预备的礼物是否妥当,太妃毫无兴趣,反看着她空荡荡的手腕,说道:“怪可惜的,瞧见你天天戴着那手串,就知道你喜欢。” “捡回来的那些重新串好,也不妨碍佩戴,是有些可惜,不过留下的这些更该好好珍惜。”红颜笑着,将首饰盒收起来,便去拿红纸来写字。 太妃笑道:“记得我也有好几串青金石,不知收在哪里,你若喜欢,让玉芝给你找出来,白收着也没意思。” 红颜手中写着字,不自觉地就应着:“那不一样呢。”可只是五个字,她突然脸红了,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慌张地抬起头,见老人家眯眼笑悠悠地望着她,温柔地说:“是不一样呢。” “臣妾……”红颜心里突突直跳,见太妃朝她招手,便放下笔过来坐在榻边,嗫嚅着,“臣妾的意思是,珠子大小可能不一样,色泽也不一定能配得起来,所以、所以不一样。” 太妃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看是你心里不一样了。” 红颜抿着唇,勇敢地点了点头。 太妃道:“红颜你可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分好多种,像我呀,是被家族送进宫给孝懿皇后作伴,继续稳固家族地位的人,和康熙爷的情分不过是相敬如宾,康熙爷待我不薄,我也敬重他,可世间最最珍贵的男女情爱,我并没有真正体会过。这宫里好些是这样的人,也有好些单单爱慕着皇帝,爱得刻骨铭心,可皇帝愣是不动情,这紫禁城里本来就是个与高墙外完全不同的世界,也不能怪皇帝无情是不是?最最难得,就是两情相悦,能在这个世界里两情相悦,是老天爷最大的眷顾。孩子,你要好好守着自己的福气,不要自己辜负了自己,该勇敢的时候,别瞻前顾后太多。” 手串断裂时的心痛,又浮现出来,红颜自知有了患得患失的不安,从前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可如今时不时会冒出来,但凡什么事和皇帝扯上关系,这种感觉就会出现,但只要皇帝出现在眼前,哪怕只是与她说几句话,她都会觉得安心。 红颜不傻,她自问这是不是算动了情,至少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帝王生出依赖。今天跪在宁寿宫里,她满心想着绝不能触怒太后,即便不愿承认自己的罪过,如果可以大事化小,她愿意承受一些委屈,可是一看到皇帝,她什么都不怕了。 果然和公公的话应验了,那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在这宫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红颜,你是不是还会顾忌皇后?”太妃问。 “是。”红颜毫不犹豫地点头,将不安全浮在脸上,“可是太妃娘娘,有些事好像再怎么克制,也拦不住。” “何必去拦呢。”太妃笑道,“守着你该有的分寸,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 太妃说罢这句,樱桃从门外进来,喜滋滋地说着:“养心殿来人了,给答应送东西呢。” 红颜一怔,太妃推她道:“快去瞧瞧,也拿来我开开眼,皇上又给你什么好东西。” “是。”红颜赧然答应,起身迎了出去。 皇帝这一回给的,是一串红珊瑚,樱桃见主子缠上手腕,便在一旁机灵古怪地说:“像是缠的红绳呢,和公公给我讲过,天上有个月老专管凡间姻缘。” 这一句玩笑话,惹得太妃直乐呵,一件不愉快的事很快就散去,而两天后,富察府与纳兰家联姻,热闹了整座京城,一清早就有人等在路边看热闹,想看看富察府娶亲是何等架势,更想看看那传说中的满洲第一美人,是怎样的貌若天仙。 可富察府看似一切平静,府里却乱了,眼下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客人也络绎不绝地来,新郎官却不知去了何处。< 126 我带你回家(还有更新 没有新郎,如何办得婚礼,一家子把大宅上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富察傅恒的身影。逃婚的事从来只在戏文里有,没想到竟叫他们遇上,而逃婚不外乎两种原因,若不是嫌弃新娘丑陋不愿娶,便是另有心上人。但纳兰如茵有无人不赞的倾世容颜,傅恒如此冷漠甚至不惜在婚礼当天失踪,他难道是有心上人? 傅清千里迢迢归来安排弟弟的婚事,结果到眼门前了还是出岔子,一张脸虎得旁人都不敢说话。而他自身纠缠着娴妃的麻烦,他就担心弟弟说不定真的另有别人,问其他兄弟和弟媳妇们,却是一问三不知,说从未听傅恒提起过什么女人。 不知不觉吉时已到,门前小厮进来禀告:“大爷、二爷,花轿回来了。” 新娘子已经到门前,富察府却没有新郎来迎接,家里人出的最馊的主意说,找个身形样貌差不多的,先去把新娘子迎进门,可那么多宾客在侧,纳兰府的人也不瞎,就算新娘子从未见过傅恒,也绝对瞒不过去。 傅清此刻唯有喊上妻子,吩咐她:“你与大嫂这就迎出去,就说傅恒不小心弄伤了腿,直接在大厅等她拜堂,不论如何先把人接进来。” 做决定的时间不长,可外头花轿到底是等了,从没见过花轿到了门前,新郎没早早候在门前的,纳兰如茵端坐轿中,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禁将手中的苹果捏得更紧,她今天能顺利出嫁吗?富察傅恒为什么…… “大夫人、二夫人。”忽听外头家人的声音,他们正问着,“新郎官呢,怎么不见新郎官来迎新娘子?” 大夫人尴尬地上前,正要解释,却见远处一匹高头大马朝这边来,围观的人群不得不被冲散开,边上吹吹打打的喜乐也跟着停了,只听得利落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大夫人与二夫人面面相觑,但两颗心算是定下来,关键时刻小叔子到底回来了。 新娘端坐在轿中,外头忽然变得那么安静,让她很不安,她不想再回到纳兰府,不想再寄人篱下,可是富察傅恒好像不仅仅是不喜欢她,如茵不能再自欺欺人,婚事一拖再拖,不正是因为富察傅恒根本就不想娶自己吗? 就在她紧紧咬着唇,几乎要落下泪时,轿帘猛地被掀开,外头的光亮透进来,背着光隔着红盖头,她依稀看见了男人高大的身影,随之伸出手来,温和地说:“我来接你了。” 如茵怦然心动,虽是初次相见,却觉得自己早已认识眼前人千年万年。 触碰到柔软又冰凉的手,傅恒微微皱眉,他若再早一刻赶回来,大概也不至于吓着新娘,她穿着厚重的喜服,手却这样冷,是有多紧张多害怕,这都是他的不是。 “快把新娘迎进门,里头都预备好了。”见新娘下了轿子站稳,大夫人便上前催促,边上有喜娘捧来红绸红花,众人总算都舒口气。 可是傅恒却道:“不进去了。”说话就感觉到新娘子的手微微一颤,转身对新婚妻子道,“我带你去我们的家。” 在众目睽睽之下,傅恒忽然掀开了新娘的喜帕。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这传闻中的第一美人,他不懂如何去与其他女人比较容颜的美丑,但他的新娘很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字词摆在她身上,都显得太俗。 周遭赞叹声此起彼伏,新娘的美丽引来太多的羡慕,然而傅恒只淡淡地一笑,仿佛没有任何惊艳的心动。 但他只是看起来很淡漠,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不论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尽力对她好,为了心上人而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他用了整个夏天来说服自己,终于明白那不是大丈夫所为,那样做只会让红颜看不起,而未婚的妻子,更是最无辜的人。 “跟我走。”傅恒淡淡一笑,挽着新娘的手离开了花轿,门前小厮正在一旁牵着他的马,他一把将如茵打横抱起,安然送到马上,而后自己一跃而上,将妻子护在了怀中。 新娘虽未惊得花容失色,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她十分紧张,富察府的人追了出来,哥哥们都急红了眼,纳兰家送亲的人也都傻了,傅恒却率性地一笑:“既是成了家,往后我就该自立门户,阿玛留给我的宅子离这里也不远,哥哥嫂嫂们得空,到我家里去坐坐。皇上与皇后娘娘跟前,我自然有交代。”他这般说着,对怀中妻子道,“坐稳了,我带你回家。” 回家? 经历了那么多事,如茵在纳兰府坚强地面对所有嗤笑和嘲讽,她坚信只要婚事不取消,她总有一天能离开纳兰府,而这一天终于到来,虽然又一次面对让人心惊胆战的变故,可丈夫终于来接她,甚至亲口对她说,要带她回家。这一刻,如茵竟热泪盈眶。 新人绝尘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主人和宾客,好在没有悔婚好在没有逃婚,傅清咽了咽唾沫,吩咐家人继续招待宾客,新人虽跑了,他们不能再失礼于人前。另外又派家人去跟着,看看傅恒那边能不能过活,并往宫里传消息,盼着皇后能为了这事,在皇帝面前周全几句。 消息传进宫里时,皇帝正在长春宫把着女儿的手写字,皇后在一旁磨墨,一家三口好不温馨。倒是和敬惦记着小舅舅的婚礼,奈何自己不被允许去观礼,早晨起来写的字很不用心,被额娘责备时皇阿玛来了,哄得她高兴了,父女俩便一道写字。 这会儿王桂进门来,虽然看着高兴,可难免有几分古怪,等他把婚礼上的事说了,皇后舒口气,见弘历脸上有笑容,心知他不在意,便嗔道:“皇上这是想什么呢?” 皇帝果然不恼傅恒违背礼教,更饶有兴趣地说:“朕与你大婚那会儿,怎么就没做些能让你刻骨铭心的事?这傅恒,朕就喜欢他这率性又有担当。” 皇后嗔怪:“你若做这样的事,先帝爷能饶你?” 但想起当年的婚礼,一切记忆犹新宛若昨日之事,皇后也不禁感慨,弘历挽了她的手道:“朕与你从小在一起,可是那天揭开喜帕看见你,还是怦然心动,能娶到你,是朕此生最大的福气。” 和敬见父母深情款款,心里虽高兴,可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好哄的小孩子了,她随口问王桂:“我的小舅母真的很美吗?” 帝后在选秀之日,都见过纳兰如茵,不等王桂回答,皇后便笑:“三日后他们进宫谢恩,你好好看便知道了,额娘见过她,当真是美艳无双的。” 和敬却记得,红颜也很美,以至于除却母亲外,她再也没见过比红颜更好看的人,可她现在讨厌红颜,根本不愿想起她,晃了晃脑袋,依旧露出可以让父母安心的灿烂笑容,腻歪着父亲道:“皇阿玛您说,这世上可再没有比额娘更好看的人了,是不是?” 弘历与妻子对视一笑,是默契还是各怀心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夫妻十几年,很多事委实不需要挂在嘴边。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一日傅恒带着妻子进宫谢恩,皇帝正遇上政务要处理,便让他们直接进宫见皇后。长春宫里,舒贵人早早等候着见妹妹,因为两府的联姻,原就是贵族出身的舒贵人,比刚进宫那会儿更加体面,毕竟帝王家对富察氏的器重与恩宠,已经足足跨越了三朝。 只是连皇后都没想到,红颜会替寿祺太妃送来赏赐,她是最最该回避傅恒的人,旁人不见得有心,可皇后却见不得他们同时出现,不惜开口让红颜放下贺礼,说太妃跟前少不得她,让她早些回寿康宫。 舒贵人心思尚浅,只以为是皇后不容身边的旧人,宫里各色各样的传言她都听过,以己度人,倘或自己的宫女做出这种事,不论什么缘故她都不能释怀,自然也就觉得皇后不能释怀,而她心里对红颜有几分忌惮,见魏答应离去,反而松快些。 红颜对任何安排都无所谓,来送礼也是坦荡荡,但太妃却是故意这样安排,她当初收留红颜就是为了替皇后和她的弟弟周全,自然晓得富察傅恒对红颜的心意,今日吩咐红颜来送礼,亦是道:“彼此都有了归宿,你更应该大方一些,不仅是让他明白,更要告诉皇后,你们什么事都没有。” 但皇后到底心虚,还是把红颜赶走了,她带着樱桃沿着宫道回寿康宫。樱桃说今天舒贵人那身衣衫实在好看,每回见舒贵人都穿不一样的衣裳,她要多少衣柜才摆得下,两人说笑着走过路口,丝毫没察觉从另一条路上过来的人。 这边傅恒穿着官服,如茵亦是按品大妆,美名远播的小姐如今做了妇人打扮,越发将女人的美显现出来,一路进宫引来无数目光,可如茵只在乎丈夫一人。 此刻眼前走过两位宫人,个子高的那一位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小的那一个便更小了,服色都不华丽贵重,如茵便以为是普通的宫女,可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丈夫,却见他目光怔在那里,仿佛恨不得穿透宫墙追着方才掠过的身影而去。< 127 小家小院(还有更新 傅恒回过神,但他没听清妻子问什么,只能再问:“你说什么?” 如茵心里咯噔了一下,可见丈夫方才是有多么出神,便又问了一遍:“方才走过去的人,你认识?” 傅恒颔首道:“那是皇上的魏答应,她曾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我带着公主学骑马的时候,时常与她见面,不仅认识还算得上相熟。” “原来刚才那位就是魏答应?”如茵显然也听说过这一位的传言。 “家里人都恨她,她是娘娘的奴婢,却成了皇上的妃嫔。”傅恒道,“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怎么会知道,嫂嫂们闲来无事就爱搬弄些家长里短,我怕你年纪轻容易被她们左右,再有许多其他的原因,才想着搬出去单过。以后你见了她们,不论说什么是非,不要轻易信了,有不明白的就回家来问我。” “我都听你的。”回家二字经丈夫口中说出,如茵心里一阵热乎,小娇妻的甜蜜与羞涩,都在那美美的一笑里,傅恒亦是含笑道:“走吧,娘娘在等我们了。” 男才女貌的一对新人,走进紫禁城一路到长春宫,占尽了羡慕的目光。原以为婚期一拖再拖,必然最后成一桩笑话,谁晓得富察傅恒特立独行不守礼教束缚,婚礼当天带着新娘子策马而去,自立门户过起小日子,让娇妻真正成为一家女主人。且不说旁人,在今年以前还处处优越过堂妹的舒贵人,此刻半分骄傲也没有了。 皇后没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小两口走进门时,浓情蜜意都在那眉目相交里,没有说什么话,言行却无比默契,并肩而立的模样,凭谁看都要感慨天造地设的美好。皇后欣慰不已,对这弟媳妇必然是另眼看待,让千雅搬了凳子,要如茵在她身边坐。 说一阵子闲话,皇后另有话要嘱咐弟弟,想要支开舒贵人与如茵,便笑道:“如茵往后要常常进宫陪伴我和舒贵人,长春宫的路你可记住了,随你堂姐走一趟钟粹宫,她那儿也是好地方,去认一认路吧。太后今天有些头疼,不见你们了,过阵子进宫再给太后行礼。” 舒贵人与如茵忙起身告辞,两人静静地退了出来,舒贵人见堂妹一身诰命服,不禁笑:“真是难为你能把这个色儿的衣裳都穿得那么好看,从前瞧见额娘穿,都不明白天家人是怎么想的。” 如茵摸了摸身上的袍子,她十分珍惜,这是她嫁给傅恒的象征,傅恒说往后随着他升官晋爵,补服上图案还会有所变化,她自然盼着傅恒好,但只要能平平安安守着那小家小院,就算一辈子穿这样的衣裳,她也很满足。 “富察府富丽堂皇,外宅必然也是奢华至极的,你和傅恒能出去单过,虽然不合礼教,可你心里一定乐坏了吧?”舒贵人心里酸溜溜,嘴上说出来的话,也忍不住地酸了。 同一屋檐下十来年的姐妹,如茵很了解舒贵人的性子,她心里藏不住事儿,又因打小没有如茵漂亮,反而变得更骄傲一些,只是这些年长大了言行上有所克制,如今走上了两条完全岔开的道路,也不知前路是怎样的光景,单单看眼下的境遇,如茵自己都觉得,她胜过堂姐一筹。 钟粹宫再好,不过是紫禁城这座大牢笼里的小牢笼,而舒贵人再风光,也不过是皇帝的妾,如茵却是傅恒堂堂正正的妻子,百年后都要同穴而眠,这辈子都不会再孤单,可舒贵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在钟粹宫里守着空房度过每一天。 “傅恒对你好吗,他做什么把婚期一推再推,是讨厌你吗?”舒贵人毫不客气地问出口,上下打量着堂妹,不得不承认,许久不见妹妹变得更美了。 如茵赧然垂首应道:“其实搬出去住的,是已故的公公留给傅恒的一处小宅子,比起姐姐从前闺房的小院都还小一些。我和傅恒住一间正屋,院子里养了两个丫头两个老妈子,门外头三四个小厮,再有我带去的陪嫁,就挤得满满当当了。” 舒贵人瞠目结舌:“这么穷酸?” 这两个字实在不好听,如茵尴尬地笑道:“傅恒入朝为官不久,俸禄有限,他说他没攒下多少银子,等将来有了足够的钱,再换大宅子。” “我还以为,你多风光呢。”舒贵人心里一下就自在了,领着妹妹往钟粹宫走,虽然她只在贵人一位,但眼下风头正劲,距离嫔位不过一步之遥,这钟粹宫将来必然是她做主。想想堂妹竟与奴才挤在一个院子里,果然天家气象岂能轻易叫人比下去,舒贵人不再那么难受了。 “莫不是富察家在马齐去世时把银子都花在葬礼上了,就算不满意你们出去单过,也该给你们换一处好的宅子。”舒贵人骄傲起来,更道,“我这里皇上三天两头有赏赐,银子都没出使,你几时手头紧的时候,就来找姐姐。” 如茵笑道:“我会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宅子虽小,该有的都有,日子也算丰足。姐姐也说了,毕竟是富察家的人,坏不到哪儿去。这次婚礼收的随礼也不少,只是我想着傅恒在官场上少不得人情往来,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可真贤惠啊,操心的都是丈夫的前程,哪里像我,真正成了富贵闲人。”舒贵人心里又不自在了,她进宫半年来,每天竟在女人堆里转悠,有时候陪坐干笑,她宁愿回来独守空房,就是同龄的陆贵人几位,话也说不到一起去,日子过得很没意思。 如茵温婉地笑着:“伯父伯母,都盼着姐姐好,出嫁前伯母要我进宫请安时给姐姐带句话,要保重身体。” 舒贵人轻哼:“她自己来时也说了,怎么转回头又嘱咐你?不过是盼着我生个一男半女,我倒是想她们能真正关心我一些。” 两人受着同样的教养长大,深知肩上负担的使命,舒贵人是嫡亲的女儿,更责无旁贷。但这样的人生很没有意思,一辈子都不知道为了谁而活,家里为了让她们能有讨皇帝喜欢的才情,花费心思教导念书,可念的书多了,就把世事都看透,心思自然就管不住了。 不愿想这些扫兴的事,舒贵人初涉人世不久,头一晚在皇帝怀里的羞涩娇软,如今想来还会心头热乎乎的,她拉着妹妹暧昧地一笑,问道:“傅恒待你可还温柔,你也知人事了吧?” 如茵聪慧,一听便知问的什么,但见双颊绯红,抿着唇半晌,才羞涩地说:“我、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舒贵人惊讶不已:“怎么了,他不要你?” 如茵连连摆手否认:“是我不敢,我太害怕了。” 那之后,因有其他宫里的人来贺喜凑热闹,姐妹俩没能再好好说体己话,而傅恒不能在宫中久留,长春宫的人很快就来接如茵离宫,夫妻俩这一进一出,因实在太美好,那一整天宫里都在议论这对新人。 但可惜红颜没见着新娘子,反是樱桃昔日选秀时跑去凑热闹,一睹美人风采,夸大其词地描绘着富察福晋的美貌,众人都只当童言无忌。 这晚,伺候过寿祺太妃安寝,红颜与樱桃来和公公的小院里储了热水沐浴,和公公院子里宽敞且什么都有,特地为她们预备了新的大浴桶,两个人泡在里头都绰绰有余。 因太妃已经行动不便,每天为她擦身换衣,翻身捶腿,送饭喂药,也是力气活儿,红颜虽然吃得起苦,一整天下来难免疲累。这会子浸泡在温暖的浴水里舒展筋骨,眯着眼睛放松身体,忽然胸前被小小的手抓了一把,她惊得睁开眼将身子蜷缩起来,只见樱桃贼兮兮地笑着,眼里放光说:“姐姐,你那里好大好软。” 红颜的脸憋得通红,却想起了公主从前也好奇这样的事,但公主身边有乳母宫女,很多事开悟得早,樱桃跟着和公公可没法儿学这些,也是和公公当初把樱桃托付给她的缘故。她原想给樱桃说说,可这小丫头实在淘气,便扑上来要教训她,两人闹作一团。 水声嬉笑声传出屋子,外头和公公在远处抽着烟给她们看门,听见这动静,想到刚来时的红颜那生无可恋的模样,感慨自己当初若不管不顾,这么好的孩子指不定已经不在了。 沐浴过后,红颜便带着樱桃回寿康宫,夜已深,她们不会在路上嬉闹,规规矩矩沿着宫墙迅速回到宫门前,樱桃刚要敲门,不远处一盏盏宫灯亮起,有人上前来将她们照亮,红颜和樱桃都唬了一跳,却见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樱桃竟欢喜地说:“是皇上来了,皇上吉祥。” 小宫女迅速去给皇帝行礼,弘历便闻见一阵香气扑鼻,待红颜走上前,但见灯光下肌肤红润眼含秋波,显然是刚沐浴,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这样的装扮在宫里不合规矩,她们原是想就几步路,赶回去就好,怎知晓得皇帝竟等在这里。而红颜自知仪容不整,更加不好意思,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去将头发梳好,朕在这里等你。”弘历凑到她脸颊边,那香气越发叫人舒心,他恋恋不舍地说着,“朕想带你去走走。”< 128 做什么?(三更到 “皇上,时辰不早了,不如明日白天,臣妾再陪您去走走。”红颜礼貌地拒绝,这么晚了各处已落锁不予通行,皇帝要带她去哪儿? 弘历却不恼,反而笑:“原来你现在很乐意大白天与朕逛逛,再也不管旁人的眼光了是不是?” 红颜点头:“臣妾不怕了,但是现在太晚了。” 弘历哪里肯依,摸了摸她的胳膊说:“梳了头,再加一件坎肩,夜里凉了。不然你还是想要朕,脱下衣裳给你穿?” 红颜为难地看着他,可是皇帝那样温柔,眼瞧着再有两个月又到重阳节。就快一年了,皇帝面对她的任何情绪任何言语,都极尽温柔,用最大的耐心包容她的一切,红颜时常想,自己到底对皇帝动了什么心,起初以为是对这种包容的依赖,当发现自己又仿佛变回从前不敢面对帝王的心态时,她才明白,自己是怕失去。 谁都说,皇帝得到她之后,也就不会再新鲜,她不敢以此对皇帝若即若离,她只是舍不得靠得太近,这样的心思无法遏制地滋长起来,与她心中最沉重的包袱斗争着,每一次撕扯都会让她不舒服,如今已是越想见到皇帝,却越怕见到他。 “樱桃,带你家答应去梳头,赶紧出来,别打扰太妃娘娘们歇息。”弘历转身喊上樱桃,小樱桃实在听话得很,立刻拽着红颜往门里走,弘历又怕红颜这一去不出来了,他也不好半夜三更进去抓,便又派了两个小太监跟进去守着。 屋子里,樱桃把红颜按在妆台前,她还不大会梳头,只给将蜡烛一支支点亮,喜滋滋地说:“可要把自己打扮好看些,皇上在等呢。” 红颜看着她,不大情愿地说:“大半夜的,他要去哪里?” 樱桃为她解开青丝,先用梳子理顺,然后跑去摆出各色钗子发簪,又把几件首饰捣鼓出来,那一串珊瑚珠子和重新串好的青金石是另外放在一只精细匣子里的,樱桃殷勤地拿来说:“这个可一定要戴上吧?” 红颜别扭地推开道:“不就是……去走走,叮叮当当戴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夜风习习,弘历在寿康宫门外悠闲地等候,年轻的皇帝大半夜跑来寡居太妃的宫阁,皇帝也实在是不避讳旁人的目光。他自问勤于国事,天下安定,既然对得起肩上的担子,就也应该好好享受人生。他敬重自己的父亲,可他一直无法认同父亲那把命都要豁出去的为君之道,他更倾向于祖父张弛有道的一生。 宫门打开的动静终于传入耳中,弘历转身来,见一盏灯笼引着红颜出门,灯光太暗一时看不清她是如何打扮的,待走近一些,才发现穿了件从未见过的新宫装,弘历不禁笑了,立时挽过红颜的手问:“特地穿新衣裳给朕看?” 红颜见皇帝那么高兴,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点了点头说:“是入秋新作的衣裳,头一回穿。” 两人手挽着手走远,皇帝的手指时不时摩挲着红颜手上嫩滑的肌肤,微微作痒的感觉让红颜不自在,可这种痒又会往心里钻,仿佛在心里燃起一团火,热得面颊发烫。 他们越走越远,原该落锁的地方也有宫人等候,显然是知道皇帝要过来,红颜的花盆底子铿铿作响,她已经尽量走得轻一些不要吵到别人,但夜深人静,其他随侍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就只听见她的脚步声。而离开寿康宫,就是往后妃聚居之处靠近,这样的动静,实在要引人侧目。 “怎么了?脚疼吗?”弘历感觉到红颜行走的不畅,关心地问,“鞋子不合脚?” 红颜心里一抽,她曾对皇后说,万岁爷的鞋子不合脚,从那一刻起,她成了皇后离不开的人,她当初为什么要说那句话,难道眼前所有的一切,从那时候的一针一线里就已经注定了? “不好走路吗?”皇帝当真了。 “是、是声音太响了。”红颜应道,知道自己肯定通红了脸,把头垂得更低。 弘历却一把搂在她的腰上,笑道:“那朕抱着你走?” 红颜惊慌地逃开,连声道:“自己走,臣妾自己走,皇上,我们继续走。” “这点动静,传不出去的,你以为紫禁城那么小?”弘历毫不在乎,拉起红颜的手继续走,越往后方向越明确,红颜已经清楚地明白,皇帝要带她去哪儿。 站在养心殿门前,红颜停下了脚步,一手被皇帝握着,她自己用力往后拽了拽,垂首问:“皇上不是要和臣妾走一走,来养心殿做什么?” 弘历反更用力一拉,把她带进门,早有准备等着红颜的疑惑,应道:“朕今晚要通宵批折子,想有个可心的人在边上磨墨,吴总管那几张脸看着就烦了,朕只想你陪着。” 红颜小碎步跟上,脚下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养心殿里,她正经地问着:“那就只磨墨,没有别的事是不是?” 皇帝倏地停下,转回身贴着她的脸问:“你想有什么事,朕都陪你做。” 红颜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还能想什么事,皇帝别乱想,她就谢天谢地了。可是……为什么被这样问着,感觉到皇帝热乎乎的气息,她心里竟有几分期盼? 夜深人静,养心殿里有轻微的磨墨声传出,皇帝当真没有对红颜胡搅蛮缠,像模像样地在桌前批阅奏折,怕红颜站着辛苦,要她坐在对面,数盏蜡烛将书房里照得透亮,隔着小山似的奏章,两人各自看似心无旁骛地专心手中的事。 红颜起初还会偷偷看几眼皇帝,这会子已经静下心。磨墨不累,但枯燥,听着那一声声动静,禁不住勾起过去的岁月,眨眼就是一年,时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审视自身的变化。红颜只知道,倘若往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她也愿意陪着皇帝坐通宵,她不清楚自己是几时对皇帝动了情,可动了情,真就回不了头了。 “墨太浓了。”弘历忽然出声,便见他起身绕过宽阔的桌案,走到红颜身边,胸膛靠在红颜的背脊上,从水盂里挑了几滴水,把着红颜握了墨的手,轻轻在砚台上打圈,说道,“墨不是越浓越黑就越好,要看写什么字,也要看写在什么纸上,这是有学问的。” 红颜认真地学着皇帝的手势,可皇帝忽然停下,扭头看着她的面颊,两人贴得很近很近,红颜都想好了皇帝又要像之前那样,总是冷不丁地偷偷亲她一下,可今晚弘历却先问:“让朕亲一口可好?” 向来都是毫无预兆地暖暖一吻就落下来,今晚却要她来做决定,红颜心里扑扑直跳,小心翼翼侧过脸,两人贴得更近。 可她终于微微开口要应答什么话,皇帝却凑上来,唇与唇相触,最柔软的缠绵,然而这样的吻,根本不是平日的蜻蜓点水,皇帝几乎要把她吃进去似的,红颜不得不挺起身子,腰下已经被紧紧地搂住,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时,才被放开了。 急促而娇柔的喘息,看得人心里一颤一颤,弘历伸手点了点红颜的双唇,安抚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可看到她眼里有渴望,皇帝再也忍不住,只是他最心疼眼前这个人,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来治愈她的伤痕,再也不想看到红颜的颤抖和眼泪,温柔地捧着红颜的脸颊,问她:“你现在还讨厌朕吗?朕知道,那天你一定恨极了是不是?可是红颜,朕喜欢你,朕多希望没有那一天,而是从今天、明天甚至更往后的日子才开始,朕从没想过要伤害你,甚至不敢拥有你。即便现在,朕仍旧愿意等你。” “再等很久很久,也不会厌烦吗?”红颜问。 “不会,朕会一直等你。”弘历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曾给予了红颜许诺。 年少风流时,他随口就会给身边的女人许诺将来,等他发现那是极大的荒唐与不负责任,好些事只能那样搁着,永远无法兑现也永远不去提起,他从此不再随便向身边的人许诺什么,也许除了皇后,红颜让他再一次忘我地动了情。 “朕会一直等。”弘历重复,这个许诺,他一定不能辜负。 “可是,臣妾怕皇上不会再有耐心等。”红颜嗫嚅着,忽然展开双臂环住了弘历的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着皇帝,但这宽厚温暖的胸怀,她暗自贪恋许久。 被红颜猛地一抱,弘历的心也是一震,他早就感觉到红颜的变化,只是心中太过小心,怕自己一着急又把人吓回去了,今天整个宫里都在传说傅恒与纳兰氏的美好,皇帝以为自己会回忆与皇后的年少时光,可他满脑子想的,只有红颜。 紧紧相拥的人,弘历感觉到红颜身前的柔软,他带着促狭的笑意,垂首捧起红颜的脸颊,气息暧昧地问:“朕今晚要批奏折,可若你想做什么,朕都陪着你做。” < 129 只剩下义无反顾(还有更新 “若是真的不懂,便是朕没教好你。”弘历展开双臂,将红颜打横抱起,娇小的人儿在怀中根本不必费什么力气,他轻轻一颠,红颜本能地勾上他的脖子想要减轻他的负担,彼此便贴得更近。 “可若是装傻,朕就要罚你了。”皇帝一面说着,抱着红颜往内殿来,将她轻轻放在绵软的卧榻上,榻上铺了红彤彤的新褥子,像是刻意有所准备,水滑的缎面引人无限遐想,红颜想自己调整一下身体姿势,手中没用上劲,反咚得一声滑下躺平,她再想坐起来时,弘历已欺身而上,一条腿跨过身子压制了她的自由。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红颜不敢再手忙脚乱地瞎动弹,可皇帝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里竟没有半点恐惧,方才拥吻勾起的火还在心中熊熊燃烧,红颜只是觉得有些口渴。可娇美的脸上仅是双唇微微蠕动,就不自觉地露出勾人心魂的魅惑,弘历眼神一晃,俯身来将手撑在她耳边,再问道:“是真的不晓得,还是装糊涂?是要朕慢慢教你,还是罚你?” 红颜慌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皇帝的手正在解她的衣扣,眼皮子不禁跟着心一道颤动,忽然有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是那一吻没落在脸上也没落在唇上,皇帝吻了她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睁开眼,不然……” 皇帝拖着长长的气息,红颜却倏地睁开双眼,身子紧跟着腾起,雪白的肌肤泛着诱人的绯红,皇帝的手已然顺着敞开的衣襟滑入她身前的春se里。被樱桃胡闹着抓了一把的地方,正被温柔地呵护包容着,只是他稍稍一动,红颜就有蚀骨**的冲动,眼中不禁泛出晶莹的泪珠,双手胡乱地想要护着自己,娇弱柔软的神情,直叫人又爱又怜。 “红颜,怕不怕?”皇帝已经完全解开了红颜的衣裳,摸着她的手探向自己的腰间,要她来揭开自己的衣袍,温柔的吻安抚着她每一寸肌fu,在耳畔耐心地问着,“怕不怕,告诉朕,朕要听实话。” 可红颜什么也说不出口,她的手哆嗦得连龙袍上的盘扣都解不开,越是紧张越是慌乱,睫毛一颤便有泪珠滑落,可她害怕自己被皇帝误会,心里一着急,猛地抱住了弘历,紧紧地抱着,勒得弘历有一瞬透不过气来。 “朕知道,都知道……”弘历反手将娇人儿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慢慢将她引入曼妙绝伦的世界。 夜渐深,养心殿内**旖旎,从皇帝走出养心殿去往寿康宫起,他就等待着这一刻了,内殿龙榻上新铺的褥子也是皇帝的心意,他真的希望红颜能忘记去年的重阳节,在今晚一切重新开始。可他也想好了,若是红颜依旧抵触和恐惧自己的存在,今夜便只是通宵达旦的批阅奏章,他绝不会为难红颜一分。 可弘历的心思没有空付,他的一腔热情有了最美好的回应,红颜终于动心了,她终于把自己当成她的丈夫。 同一片月色下,京城巷子尽头的小院里,值夜的小厮裹着衣裳在门里呼呼大睡,主子的卧房里却还亮着灯,傅恒正挑灯赶出一篇折子来,不算宽敞的屋子里隔开一道屏风,那一头便是夫妻俩的卧榻。 这一整座宅子,还没傅恒在富察府时住的小院宽敞,卧房连着书房,都不如他从前练功的地方大,可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一切安宁又温馨。 如茵一觉醒来,屏风那一头还亮着灯火,身边依旧空荡荡的,她翻身看着光亮发了会儿呆,便悄悄起身走到屏风后,想看看丈夫在做什么。却见奋笔疾书的人似乎口渴,伸手拿起边上的茶碗,可碗中空空如也,他也不乐意喊人或是自己去倒水,就撂下不喝了。如茵立刻转回身,从桌上倒了一碗茶,小心翼翼地送到桌边。 傅恒见妻子送茶水来,正解口渴,但豪饮下一碗茶,又自责:“是不是亮着灯,你睡不着,我这就好了。” 如茵将茶碗拿回去,温柔地摇了摇头,可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书,书册落下三四本,她赶紧俯身去捡。傅恒也跟着要来捡起书,却看到弯下腰的妻子,胸前半敞开的寝衣里露出一片雪白的丰盈,他慌忙将目光转开。 “你安心做你的事,只是别太辛苦,我蒙着眼睛睡觉这点灯光不算什么,也是口渴了想起来喝水,不是你吵醒我的。”如茵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码整齐,温柔地笑着,“早些忙完了,早些休息。饿不饿,桌上有一盒玫瑰饼没收起来,这会儿正好可以垫垫饥。” 傅恒摇头,见如茵只穿着寝衣,他们既是夫妻,这是最寻常不过的光景,可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辜负了如茵什么,自然他们还没有圆房,就是最大的问题。可做丈夫的不是不想,更不是不情愿,而是面对如茵的慌张害怕,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每每有意行事,两人都往后退一步,怎么可能交合,而这一步退开了,再要往前进不容易。 “如茵。”见妻子离开,傅恒喊住了她,如茵不解地望着他,见傅恒起身离开了桌案,从背后靠上来,温暖的大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推着她往卧榻去,口中关切地说,“天越来越凉,夜里霜重,你再要起来可一定披件衣裳,你看这会儿功夫身子都凉了。” 傅恒一路将妻子送到床边,看着她重新躺下,为她盖上被子,温和地笑着:“你睡着了我才能安心做事,别为**心,忙过这阵子就好,只是委屈你了。” 从未在彼此人生里出现过的人,新婚才三四天,却好像认识了几辈子,至少在纳兰如茵的心里,他的丈夫是从天而降将她带走,她再也不是寄人篱下的别人家的女儿,也不用去应付夫家庞大复杂的家族,她一直担心如何才能让素未谋面的丈夫喜欢自己,可傅恒娶了她,就把她完完全全放在心间了。 “傅恒……”如茵柔柔地出声,见丈夫要离去,她拉住了他的手,傅恒便停下来问她要什么。 从屏风那边透过来的光亮,仅足够看清彼此的轮廓,脸上的神情也很模糊,反是给了如茵十足的勇气。今日堂姐好好“开导”了她一番,跟她说跨不出这一步就不是真正的女人,她今晚心里有热情涌动,仅仅三天她决定就要用一生来爱这个男人,此刻手中稍稍用了力气,要把傅恒拉回来,羞怯地说着:“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傅恒毫不犹豫地点头:“我陪着你。” 屏风那边的蜡烛,燃烧得比往日更快,而这晚小院里的灯火也比前几日熄得早些,翌日天蒙蒙亮丫鬟老妈子要进门伺候主子洗漱,好送傅恒出门上朝,夫人却只让心腹的丫鬟先进门,在里头捣鼓了许久,一大早的就换了一床新的被褥。女人们都是过来人,彼此会心一笑不言语,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下,新婚夫妇终于圆房,这桩婚姻才是真的圆满了。 深宫里,内侍同样按时在寝殿门外喊皇帝起身,弘历朦胧醒来,整理神思,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摸到床边空荡荡的,他扭头一看,见红颜正坐在榻边低头抬着双手,像是在扣衣衫的扣子。 弘历心中竟生出患得患失的痛楚,不安地唤了声:“红颜?” 红颜应声回眸,衣襟上的扣子扣了一半,她见皇帝醒了,立时露出笑容,鬓边青丝松散,面上睡眼惺忪,这一笑实在娇憨可爱,弘历心里扑扑直跳,一大清早的就想抱过她一亲芳泽,他伸出手,红颜便凑了过来。 把人抱在怀里,弘历才踏实,他刚才看着红颜的背影,多害怕她回过身时看到的是满面的愧疚和负担,弘历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和红颜之间,彼此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可是动了心,只剩下义无反顾。 “等下朕派吴总管送你回寿康宫,太妃若是问起来,你便说是朕去接你的,不要害怕。”弘历吩咐着,小心抚过红颜柔软的头发,愧疚地说,“到底还是朕不好,昨晚那么突然地去找你,以后朕会大大方方地把你接来,不再让你尴尬。” 红颜点了点头,听见外头又有催促声,看到皇帝皱起了眉头,她露出恬静温柔的笑,拉着弘历起身,虽然是真正意义上头一回陪在皇帝身边,可她在长春宫早就学会了早上该做些什么,一刻工夫也不能耽搁,很快就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可当吴总管捧着龙袍进门,那耀眼的明黄色,才真正将红颜激醒,她忘不掉初次看到皇后为皇帝穿戴龙袍的身影,夫妻之间浸透在每一个眼神里的情意也同样一直刻在她心里,可如今她要心安理得地代替皇后吗? “红颜?”皇帝见红颜看着龙袍发怔,上前挽过她的手问,“怎么了?” 红颜定了定心神,摇头道:“没什么,皇上,臣妾有些冷了,想去穿好衣裳,让吴总管他们伺候您穿龙袍可好?” 弘历忙道:“可不是,手都凉了。”便喊来宫女嬷嬷,要她们伺候红颜穿戴。< 130 万一有好消息(还有更新 吴总管早就挑好了面善心慈的嬷嬷特别来照顾魏答应,原本照规矩,皇帝若是不留夜,**过后来侍寝的妃嫔会被连夜送回去,而皇帝若是留下,留下的不仅仅是人,还可能是皇嗣。虽说皇家盼着子孙兴旺,可并非人人都有资格为皇帝生儿育女,如今皇帝膝下稀薄,才少了许多顾忌。 自然红颜这样的,在吴总管看来,皇帝是必定盼着她将来能有一男半女,谁都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同拥有儿女,更何况帝王。 待弘历上朝,吴总管安排了软轿送魏答应回寿康宫,临行时殷勤地送上一只绣了百子的荷包,红颜坐在轿子里拆开看时,发现里头盛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明白,这是早生贵子的意思。 红颜小心地收了起来,没想到再一次在养心殿度过一晚,她会是这样的心情离开,会是与皇帝依依不舍的分别,可当她以为自己真的无所顾忌的时候,看到龙袍的一瞬,又沉静下来,她不能忘了自己是谁,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可她爱上了皇帝,恋上了这份依赖,她会坦率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情,但永远要选择积极而正确的路去走。这宫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妃嫔,可只有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她不愿用别人作为借口,来希望皇后承认她的爱情,宁愿抱着这一份愧疚,她才能好好守护自己的心意。哪怕一辈子压抑着,只要能活得明白,就足够了。 一乘软轿从养心殿抬去寿康宫,若非是都知道里头住了一位年轻的答应,万一传出些皇帝与年轻太妃太嫔暧昧的不堪传闻,皇家必定颜面尽失,也是因此,皇后屡屡要红颜搬出去,她反而更希望,皇帝能与红颜大大方方地往来。 今日正是六宫请安的日子,昨天傅恒带着新福晋来谢恩请安,此刻少不得提起新人的美好,恭喜皇后,也恭喜舒贵人。海贵人的肚子已渐渐显出来,皇后见她也来,便特意安排坐在贵妃身边,座次的地位越过了几位妃位嫔位的娘娘,嘉嫔回想自己怀着四阿哥时皇后对她与旁人的“一视同仁”,少不得心中生恨。 那么巧,内务府来回话,说昨晚魏答应侍寝,原本谁也不敢在皇后面前提起这件事,眼下不是她们开得头,少不得交头接耳地议论开。倒是皇后落落大方,吩咐道:“那就请太医留心着,万一有好消息呢。” 贵妃纯妃几位,瞧瞧朝皇后看了一眼,这句话也真亏是皇后才说得出口,若是她们身边的宫女爬上龙榻,她们几乎能呕死,皇后真的计较处决了那魏红颜,也不会有人说她的不是,偏偏还封了答应。 从长春宫散去,各自取道回宫,纯妃向来不与人往来,带着抱琴与其他宫女回咸福宫,渐渐都走远了,纯妃才提起:“你派人去书房传我的话,要几位先生务必严格教导永璋,不要觉得他年幼就敷衍了事,我们永璋天资聪颖,认字启蒙也比大阿哥早。” 抱琴答应着,深知主子的脾气,便顺着她的心思道:“皇后娘娘吩咐太医照顾魏答应,这是原本就盼着有好消息不成?娘娘,皇后是想为自己选一位庶出的阿哥,养在长春宫吗?那皇上将来是不是就会选那一位?” 明摆着的事,抱琴说出来不过是让纯妃能有宣泄不满的借口,她果然蹙眉念着:“去年在园子里,我和皇后走得稍近一些,就惹出那么多传言,说我有心把三阿哥送给皇后。我又没死,我的孩子做什么要去别人那里。可我既然是不争的人,就不能再惹这样的是非,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就该嫌我了。可永璋的前程我要为他挣,都是一样的儿子,永璋为何不能争一争。除非皇后她自己豁出命去,不然谁我也不服。” 此刻远处传来斥骂声,纯妃回眸看了一眼,见嘉嫔风风火火地冲向她的启祥宫,纯妃淡淡一笑:“有她在,好些事就错不了。” 往东六宫去的路上,舒贵人、陆贵人几位护送着海贵人,太医说海贵人胎像安稳,不必终日卧床,适当地走动走动临盆时能少吃些苦,海贵人一切以孩子为重,太医说的话比圣旨还灵,这会儿皇后都说要用轿子送她,她执意自己回景阳宫。 东六宫如今只有几位新人和海贵人住着,舒贵人便领命护送,她们小心翼翼地拥簇着,倒是海贵人发笑:“不必这样小心,你们的手都在抖了。” 陆贵人躲到舒贵人身后,怯生生说:“宫里的嬷嬷说,万一您有什么闪失,谁碰上都要倒大霉,叫我在您临盆之前别见您呢。” 舒贵人忙责备她:“你胡说什么。” 海贵人淡淡一笑:“她们也是为你好,妹妹年轻,嬷嬷们都是宫里的老人,见的事见的人都多,你多听听她们的没错。” 陆氏这才欢喜,赞道:“海姐姐就是好性子,嬷嬷们也说,宫里没有人不喜欢您,除了嘉嫔娘娘。” 舒贵人急着拦在陆氏身前,与海贵人道:“姐姐不要听她的,她年纪小不懂事。” “舒妹妹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进宫前该教的都教了,太后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孩子。”海贵人笑着,又与陆氏道,“妹妹和我年轻时很像,反正过几年,你会改的,如今这样活泼不拘小节,只怕皇上也喜欢。” 陆氏讪讪地笑:“皇上哪里会喜欢我呢,皇上喜欢那位魏答应。” 海贵人瞥见舒贵人的神情,那美丽的容颜里盛满了傲气,但不是嘉嫔昔日嫉恨旁人勾引皇帝的凶神恶煞,仿佛是对魏答应自叹弗如的不甘心,她是出身尊贵的千金小姐,果然遇事遇人,都高姿态一些。 陆氏在一旁还要说什么,舒贵人拦着她道:“小心把海姐姐送回去才是,上回太后就念叨你话多呢,难道要挨罚了才记教训吗?” 如此,平安无事地将海贵人送回景阳宫,众人便散开了,昨夜魏答应在养心殿的特殊待遇,戳到了每个人的心。可她们不会有红颜那样的包袱与愧疚,对于帝王之爱,既然想要,就巴不得全部占为己有,皇后也好贵妃也罢,通通不在眼里。 寿康宫里,红颜早就换了衣裳到太妃跟前伺候,可话还没说上几句,就有太医来,本以为是来探视太妃,没想到却是来给红颜请脉。说内务府记了档,他们奉命照顾魏答应,万一有了好消息,不至于因疏忽而伤了胎儿。 话说得十分明白露骨,让红颜有些尴尬,太医却说直到下一次月信来之前,他们都会来为魏答应请脉。 太妃见这样的事,笑说从前就有先例,因妃嫔太年轻不懂事,不会照顾自己,好些发现时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保不住,不过也非对人人都如此,且要看上头的心思。 “皇后所行之事,必然就是皇帝的意志,你安心受用便是了。”太妃笑道,“只是你和皇上既然已经好了,就不要再住在寿康宫,对你们对我们都不方便。” 这才真正让红颜急了,她伏在榻边恳求:“让臣妾继续照顾您,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太妃娘娘,您别赶红颜走,红颜绝不给您惹麻烦,红颜会请皇上,往后不要再半夜来找臣妾。” 太妃笑:“我怕什么麻烦,她们别让我找她们的麻烦就好,我若真为什么事动了怒,太后也不敢忤逆我。可我不能这样护着你,我活不久了,现在把你捧高,我一走就该有人对你落井下石,万一那时候皇帝已经顾不上怎么办?红颜,能明白吗?” “红颜何德何能,让您这样费心。” “缘分吧,当初你怎么就跌进小和子的院子了呢?”太妃笑悠悠,眼中是看淡世间一切的从容,她从容地度过了一生,安然地面对最后的生命,此刻轻轻拍着红颜的手说,“你是有福气的孩子,自己要惜福。” 红颜依旧恳求,坦率地说:“可臣妾不想离开寿康宫,是臣妾懦弱,还想继续逃避一些事。” 太妃无奈,苦笑着:“不走不走,我也舍不得你,反正你早晚是要离开的。” “那您可不能再提了。”红颜软软的一声,但心定了下来,至少眼下她还不用离开寿康宫,虽然一切发展到今天,她和皇帝彼此明白这一段距离走得多谨慎多小心,但在别人眼中,就是眨眼之间的一夜恩宠,也许往后许许多多的日夜,养心殿里都有答应魏氏的身影,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明白除了皇后之外,她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去面对所有人。 太妃病弱,说会儿话便累了,等她歇下,红颜就退出来,却被久候的玉芝嬷嬷挽着手在外头坐下,送给她一碗红枣汤,温和地说:“补补气血。” 红颜赧然,害羞地捧起汤碗,嬷嬷笑悠悠道:“多好呀,奴婢想知道,魏答应这会子在想什么?” “嬷嬷……您还是叫我红颜才好。”她说着,可还没有回答嬷嬷的话,都在那甜蜜的一笑里,她想再见到皇帝。< 131 看不见美人(三更到 玉芝嬷嬷见红颜这样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体贴地说:“太妃娘娘跟前有奴婢和其他人在,你不要放在心上。” 红颜却摇头,先将红枣汤一口气饮尽,擦拭了嘴角道:“皇上这几天不会再来找我,我们说好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可她说着却禁不住眼眉弯弯,捧着心口说,“就是这里不一样了,嬷嬷,现在我心里满满的。” 嬷嬷道:“我们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皇上那样细心呵护一个人,我们也是头回见着。”嬷嬷笑悠悠,“虽然当年康熙爷哄人的心思,可比皇上还要强些,自然我们皇上有他的顾忌,对你来说一样是不是?” 红颜立时明白,点头道:“嬷嬷,我会有分寸,别的人与我不想干,但皇后娘娘我始终会放在心上。就算忍耐一辈子,我也不会有怨言,而您和太妃都说过,皇上的喜欢兴许就是一阵子的,过去了也就好了。” 嬷嬷搂过红颜道:“过去了,可是会心疼的,这里会越来越空会很痛苦。反是像我们主子,一辈子没动过情,她反而没有得失心。从前我们住在储秀宫,比邻的咸福宫里住了温僖贵妃钮祜禄氏,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们是眼睁睁看着她一天一天……”嬷嬷轻叹,摇头笑,“罢了,怎么说些晦气的话,我也盼着你能与皇上长长久久。” 说话时,见裕太妃从她的殿阁来,她早已经把选秀时不称心的事放下了,但十分喜欢红颜,昨晚的事既然传开了,这日子闷着也是闷着,便来找红颜说话,玉芝嬷嬷趁着太妃还没走近,提醒红颜:“裕太妃的话你听过则已,不要放在心上,真有什么事,她可就躲起来了。人是好的,就是到了这把年纪,越发随性了。” 红颜心里都明白,其实她还挺喜欢裕太妃,大概是仗着寡居了无所顾忌,儿子也不上不下的混在皇室里,她有什么话都会挂在嘴边说,也是从她口中,红颜听到了许多宫里的是非,不至于躲在寿康宫里而对外头一无所知。 裕太妃还曾许诺她,会教她如何讨好太后,此刻跑来找她说话,竟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只是红颜也没想到,裕太妃会说出那么让人尴尬的话。 “她是当年大阿哥去世后不久就进门的,那时候康熙爷和德妃娘娘都盼着能有人为四贝勒府继续开枝散叶,可先帝爷是重感情的人,怎么能在那时候抛下妻子不管,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于是太后进门好久还是完璧之身,后来她得了福晋喜欢,一直跟在福晋身边,又有德妃娘娘从中调谐,才总算让她有了身孕。” 裕太妃啧啧:“可就那一回,再没有啦,但你知道年贵妃娘娘在她之后,生了多少个孩子?虽然贵妃福薄,但这里头的轻重亲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白了,太后是母凭子贵,若没有这个儿子,她指不定还不如我呢。我从前在先帝爷身边伺候的日子,可比她多得多了。她现在看你们的心态,都是私心作祟。” 这一番话,听得红颜不知如何是好,难道因为太后年轻时不得宠,她看待儿子的妃嫔就有所不同?海贵人也不得宠,所以她喜欢海贵人,纯妃娘娘、嘉嫔得宠,所以太后不待见她们?然后皇帝喜欢自己,所以…… 她晃了晃脑袋,怎么能这样想,嬷嬷才教导她,别把裕太妃的话放在心上。 “你在她面前,必定不能骄傲,可也不要太过谦卑,你看海贵人就是,虽然从前不得意,在宫里还是能挺着腰杆走路。”太妃笑道,“因为太后自己从前也不得意,可是在人前人后都端着尊贵,在王府和圆明园的时候,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格格,可跟在福晋身边帮衬,就把自己当侧福晋了。所以啊,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你只要学着太后的神态语气,她看见你就像看到自己,怎么会讨厌?千万不要以为你谦卑,她就会觉得你好,她反而会觉得,你是故意这么做来膈应她,因为你那么讨皇上喜欢,何必谦卑呢?” “娘娘,臣妾听糊涂了。”红颜希望裕太妃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天会毫无顾忌地和皇帝谈这些私密的话题,可知道太后的过往,心里还真有几分沉重。 “相信我,太妃娘娘怎么会骗你呢?”裕太妃乐呵呵地说罢,像是数落起太后的过往,心里舒坦了几分似的,之后念叨一些别的话,等里头寿祺太妃唤人,她才放了红颜。 而红颜很快就把这些话转述给了寿祺太妃听,玉芝嬷嬷和太妃听了都哭笑不得,但太妃却说:“她虽然嘴碎些,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些事随便出去打听打听,都能知道,她提醒你如何面对太后的话,也很有道理。但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最好还是做原原本本的自己,若是人前人后不一样,哪一天戴错了面具怎么办?当年德妃娘娘时常挂在嘴边,坦荡荡方是长久之道。连先帝也是这样被教养长大,最后成为顶天立地的君主,倒是我们皇上年幼,跟在祖母身边时间少,在我身边时,我光顾着宠他了。” 太妃说得饶有兴趣,拉近了红颜道:“给你说说皇上小时候的事,将来你们闺房密语时,你若提两句,就有意思了。我们皇上小时候,可讨人喜欢,我呀天天都要亲自给他洗澡喂饭,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红颜耳根子都红了,可她从没如此强烈地想听太妃说过往,其实那些娘娘们的故事在她而言就跟听书似的,听过了也就听过了,现在太妃要告诉她皇帝年幼时的事,竟巴不得把每个字都抄下来,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脸上笑成了花儿一般。 安宁美好的日子,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内务府已经把冬天的厚衣裳都送来,寿康宫里太妃们年事已高惧怕寒冷,不等中秋就有红箩炭一筐一筐地往门里送。这里不论是尊贵的康熙爷的太妃,还是低微的先帝故人,每一个人都过得丰足有余,朝野皆知当今重孝道,难得是弘历年复一年,从不懈怠。 而红颜因是身负照顾寿祺太妃责任的妃嫔,免去晨昏定省之余,也不会被邀请参加节庆宴席,这年中秋宫里热闹依旧,这位传说中得宠的魏答应,也依旧不见身影。然而皇帝对她的好,已经毫不顾忌地表现在方方面面,可她还是像个宫女般存在于太妃之间,渐渐有拈酸吃醋的人,诟病皇帝对魏红颜不过是特别的喜好,就是享受这偷偷摸摸金屋藏娇的乐趣。 但魏答应的恩宠,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酸话说一阵也就过了,宫里风头正劲的几位十足风光,则实打实地在眼前。 选秀以来,舒贵人几乎霸占了皇帝大多闲暇的日子,虽然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喜新厌旧,可难得有得宠的妃嫔,在太后跟前也吃得开,再有海贵人大腹便便被太后捧在手心里,宫里人从前觉得讨好太后不管用,海贵人就是个例子,但今非昔比,似乎只有太后喜欢的人,皇帝才会另眼看待。 自然那个魏红颜,是个特例。 中秋宴上,富察府是国舅之尊,年年都列席,今年富察傅恒成家立业,再也不是孤零零独自坐在席中,身边有了光彩夺目的娇妻,纳兰如茵走到哪里,都若闪烁光芒的明珠,后宫的娘娘们若非盛装打扮,皇后之外,无人能及。 嘉嫔自恃美貌,可她是胭脂水粉堆砌的妖媚,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却守不住男人的心。而纳兰如茵那般绝色,光是静静地看着,只怕几个时辰也不会觉得长。 因为进宫入席以来一直被人关注着,如茵渐渐有些不好意思,她再如何冰雪聪明,还抵不过年纪小,刚开始的镇定自若渐渐动摇,有宫女上前询问福晋喝什么酒,她愣了半天不知怎么回应。 “梅子酒就好。”还是傅恒替她回答,傅恒从小在宫廷出入,任何场面都不在眼里,而此刻明知道自己和妻子受人瞩目,还是毫不顾忌地握了她的手,温和地一笑,“慌什么,我不是在么?” 如茵展颜安心地一笑,明眸似有星月光辉,笑靥之下,更是美得惊世无双。 郎才女貌太过耀眼的美好,引得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们,这一下温情脉脉的呵护,也都看在眼里,连太后都在上首与华嬷嬷说:“傅恒那孩子,与纳兰如茵倒是般配极了,不过现在想想,没把这么好看的人留下,真是一桩太平事。” 和敬公主就坐在祖母身边,听见这声念叨,却觉得除了母亲之外,这宫里有一个人其实和小舅母不相上下,自然不是舒贵人也不是嘉嫔,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父亲。 所有人都盯着小舅舅两口子看的时候,皇阿玛正和吴总管说话,面上喊着温润的笑意,不知是什么事那么高兴。连和敬都知道皇阿玛风流,这会子眼里反看不见美人。< 132 什么样的女子(还有更新 和敬见吴总管笑眯眯地退下,像是要去办什么差事,放眼宴席之上,宫内有头脸的人都在,有什么事非要此刻派吴总管去?虽然她心里已经断定这一去是为了红颜,可还是想自己去看个明白,转身向祖母撒个娇便也退了下去。 旁人只以为公主是去玩儿,哪知她追着吴总管去,而吴总管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人,见是公主跟着他,便停下来等候。 “你要去什么地方?”和敬见自己既然被发现了,索性上前问,“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在宴席上呢,你怎么不去跟前伺候着。” “奴才另有差事要去办。”吴总管大大方方地说,“皇上要奴才去寿康宫看一眼,看看太妃们晚膳用得可好。” “何必撒谎呢,你是不是去看红颜?”和敬一语道破,跑上来见吴总管和随行的太监都是两手空空,并不像是去给红颜送东西,她不明白特地走这一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送东西她还能看见,要单单是传几句话,吴总管一定不会告诉她。 想知道但不能知道,和敬心里更堵得慌,她竟瞪着吴总管问,“皇阿玛很喜欢她,是不是?” 吴总管躬身冷静地应道:“今晚的事,奴才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公主若是能明白奴才的心意,也请您忘了吧。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不该是公主过问的事,还请公主恕罪。” 道理和敬明白,可她咽不下那口气,她始终认为是父亲和红颜背叛了母亲,她怎么会知道,是一年之前母亲亲手把红颜送上父亲的卧榻,而一年的时间里,小公主的心智再次成长,她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对红颜拳打脚踢,可越是接近大人的世界,孩子心里越为母亲感到凄凉。 “公主还是回宴席上去吧,太后娘娘找不见您,该担心了。”吴总管这般说着,躬身施一礼,不论公主是否纠缠,带着人就走了。 寿康宫中,红颜刚刚将寿祺太妃娘家佟府送来的一盒月饼打开,香甜的气息勾得樱桃两眼放光,眼巴巴地守在一旁,果然听太妃嗔笑:“他们也是懒得孝敬我了,我这把年纪,哪个还要吃这么甜腻的东西,每年都送进来,毫无新意。” 红颜看了看樱桃,问道:“那太妃娘娘,是不是每年都便宜了这小丫头。” 樱桃眯眼笑着,殷勤地跑去给太妃捶腿,欢喜地问:“娘娘今年还赏给奴婢吗?奴婢一年到头最喜欢中秋,中秋有月饼吃。” 太妃自然笑:“能有你喜欢,也不白费他们辛苦送来,拿去吧,我闻着味儿都嫌腻。” 樱桃便跑来要拿月饼吃,被红颜打了手,挑了一块小的再切了一小口,见小姑娘满脸失望,她道:“明儿一早再吃,你晚膳吃了那么多,等下撑坏了可不好,这东西太油腻。”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大概给她一头牛都能吃下,她不依不饶地恳求着:“再切一小口,切大一点……” 屋子里时不时有笑声,吴总管到门前见这光景,方才被公主搅乱的心思平静了好些。望见樱桃在里头痴缠撒娇,完全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可爱,可与她一边大的公主,却偏偏把自己卷入大人的是非。不知是帝后的无奈,还是公主的悲哀,好好一个孩子,身在帝王家众星捧月,却不如一个小宫女来得快活。 吴总管到太妃跟前请安,之后便请魏答应借一步说话,红颜已经习惯了吴公公来传话,很客气地跟着他走,又勒令樱桃:“我可数着呢,你敢偷吃就等着挨打。” 吴总管笑呵呵道:“樱桃顽皮,难为您还要教导她。” 红颜笑道:“有她在每天都乐呵呵的,公公这会儿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宴会还没散吧?” 吴总管忙将来意说明,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皇帝想到了,就一定要他来跑这一趟,他说道:“明日午后皇上赋闲,希望魏答应这边也能撂下一些事,皇上随时来接您过去,去养心殿还是别处逛逛这会子还没想好,但求您安排好太妃娘娘跟前的事儿,好随时等皇上来奴才来接您。” 红颜听了半天,还等着吴总管说更要紧的话,结果人家却已经说完了。这会儿中秋宴正在举行,皇帝跟前不能少了人,可他特地派吴总管来,就说这么几句。 “就这样?”红颜问,念叨,“还特地让公公走一趟。” “没别的话了。”吴总管也是笑的无奈,不知道魏答应是不是能明白,如今但凡和她有关的事儿,在皇帝眼里都是要紧的事。 等红颜醒过味儿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道一声:“辛苦公公走一趟,我知道了,明日午后我就候着。也劳烦公公回去告诉皇上一声,若是忙了不得闲,不必惦记着我,也不必公公特地来解释,我知道一定是忙不过来,我这儿好些事能打发,不怕闷着。” 便就是这么一件小事而已,只因皇帝在乎,吴总管亲自跑一趟,看着有多要紧似的,等他回到宴席上,果然发现公主盯着他看,回想方才见到樱桃活泼可爱的模样,再看看差不多大的公主一脸阴郁,他一个做奴才的,都为孩子感到心疼。 可这种事在大人,能有无数种解决的法子,对孩子只怕解释得再清楚,她也未必能理解。吴总管对方才公主追来的事缄口不言,至少眼下不想让皇帝扫兴。 宴席过半时,如茵随家人到太后、皇后跟前请安,被问了一些客套的话,退下时直接去见了舒贵人,舒贵人今天被堂妹抢了风头,心里本就不自在,见她还特地到跟前来,生怕人家将她和堂妹的容貌做个比较,心中更加不悦,便索性起身:“我要去歇一会儿,你来不来?” 如茵也想避一避,她实在不乐意走到哪里都被人瞩目,特别是一些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这会儿乐得随堂姐退下,避开了宴席的喧嚣,她也冷静了不少。 舒贵人心里藏不住事,露在脸上说:“你往后进宫,还是打扮得低调一些,皇后娘娘一家子人都低调,偏出了你这样的。” 可是如茵低头看自己一身寻常的诰命服,依旧是曾经在堂姐口中十分难看的色彩,她是照着朝廷规矩穿戴,都不敢多戴一支簪子,到底要怎么低调才好? 自然舒贵人这话说出口,也明白自己过了,漂亮的人在哪里都引人注目,她这个妹妹,就算荆钗布裙也一样美丽。然而舒贵人从小就不如妹妹漂亮,也不至于到如今才计较,她心里计较的,实则是另一个美人。 想来,还从没能有机会将那个魏答应和妹妹摆在一起看看,从来都嫉妒妹妹容貌的人,却盼着到时候妹妹能胜过魏氏一筹。 这些本是她吃醋泛酸的小心思,念着念着就说漏了嘴,埋怨家人道:“他们觉得我在宫里多风光似的,宫里那么多人呢,我不过是略比旁人好些,如茵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眼前的人对你千般好万般好,可一眼就看得出,那个人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这宫里头,恩宠和恩爱,真真是两回事,你在外头,他们必然常常来烦你,有机会你替我说几句心里话,别再打我的主意了,我自己都过不好呢。” 姐妹俩自幼一同受教养,如茵喜欢堂姐唯一的一点,就是她和自己一样,口是心非地应着大人的嘱托,她们俩谁都不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家族。如茵连连点头道:“我也不愿他们为难傅恒,傅恒心热,若真的找他他一定会尽力相助,可我不愿意。” 舒贵人忙道:“你我可都要坚持,决不能动摇。”一时心情好些,顺口便玩笑,“方才你和傅恒卿卿我我,也真是不怕这是在御前享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实在太放肆。” 如茵赧然笑道:“没做什么。” 舒贵人问:“傅恒待你很好吧?”见妹妹点头,舒贵人忽然心里又一酸,“皇上也有这样的时候,可不是对着我,据说对那位魏答应,是千般疼万般爱。气人的是,她还不用搀和到后宫里来,躲在寿康宫,好难得才见一次。” 如茵认真地听着,她早已经知道魏答应的来历,而堂姐更酸溜溜地说:“和你一样,她也特别特别的好看。” “怎么比得过姐姐,还有皇后娘娘呢。”如茵道。 舒贵人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如茵,笑道:“你们俩会是谁更好看?要是我们当初换一换,是你进了宫,是不是就没有那魏答应什么事儿了?” 如茵不敢想什么换一换,她如今一心一意都在傅恒身上,便安静地听堂姐念叨一些琐碎的事,这宫里的女人,盼得果然都是帝王恩宠,心里渐渐也有些同情堂姐。然而堂姐左一句魏答应,右一句魏答应,她越来越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中秋宴散后,傅恒带着如茵离宫,走过长长的宫道时,他笑道:“我去年还曾在这里带着侍卫巡视,没想到现在会带着你走这些路。”< 133 公主的心结(还有更新 如茵见领路的小太监在前头,身后再没有其他人,便碎步跑上前双手握住了傅恒的手,想要与丈夫手牵着手走下去,可傅恒淡淡一笑,拍拍她的手背放开了。 虽然略有些失望,但如茵知道分寸,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一走出内宫,尚未出紫禁城,傅恒忽然主动靠上来,挽起她的手说:“内宫里是非多,咱们规规矩矩些,到了外头,我自然遂你的愿,不过是挽着手罢了。” “你心里笑话我吗?”如茵面颊绯红,夜色清明,她的美亦宛若当空皓月。 天下男人都会为这样女子痴情,而这么美的女人,成了自己的妻子,傅恒曾问自己,算不算老天给他的补偿,他心想在皇后眼中,如茵一定是最好的补偿。 “我要是笑话你,都放在脸上。”傅恒将她勾在发簪上的流苏扶开,言语中满是爱意,“心里只会疼你爱你。” “原以为是正经的人,说起哄人的话,一套一套的。”如茵含羞嗔这一句,便紧紧跟随丈夫出了紫禁城。 城门外有许许多多马车轿子等候,并陆续有其他府里的人出来,夫妻俩难免要应对一番,待坐进自家的车里,如茵便紧紧抱住了丈夫。 “晚宴几乎没有吃什么,回家让厨房做几个小菜,我们再喝几杯可好?”傅恒道,摸了摸肚皮说,“从来这种宴会,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你一直在喝酒,我都怕你醉了。”如茵道,“宵夜可以有,喝酒就免了,你今天喝了好多。” 傅恒笑悠悠:“我酒量好着呢,若是有了好菜,你忍心馋我?” 如茵眼眸忽闪,微微撅着嘴,她们新婚就快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打破了不圆房的尴尬后,彼此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如茵感受到自己被疼爱被尊重,是那小院落里真正的女主人,寄人篱下十几年的压抑全部消失,属于纳兰如茵的人生终于开始了。她付出满腔热情和爱意来对待傅恒,幸福的是,从丈夫身上得到了同样的回报。 “那就只喝一杯。”如茵娇柔若水,“可就只能一杯,你要听我的。” 深宫里,皇帝送太后回宁寿宫后,便与皇后回到长春宫,和敬来向阿玛额娘道晚安,皇帝本有心陪女儿玩一会儿,可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板着一张脸也不知是谁给了气受。 彼时皇后在里头更衣,也没看见女儿的神情,弘历全看在眼里,转身便问皇后:“和敬怎么了,看着一脸的不高兴,朕与她说话也不怎么搭理,像是冲着朕来。” 皇后换了常衣,发髻上厚重的钿子头面都拆了,本要来为弘历更衣的,听见这话,留下千雅几人伺候,披了一件风衣便出了寝殿,一路随着女儿回来,进门时正听她呵斥底下的嬷嬷:“你们别盯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是怎么了?”皇后上前问,和敬乍见母亲,不免心有愧疚,反问道,“皇额娘来我屋里做什么,阿玛在呢。” 皇后将来意说明,摸摸女儿的额头,见她身体无异样,才问:“阿玛和额娘担心你,好好的谁惹你生气,皇阿玛与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他。” 和敬欲言又止,不想说什么破坏双亲的心情,推着皇后道:“额娘快回去,不然、不然我可回阿哥所去住了,额娘快回去。” 皇后有剔透玲珑的心,反手搂过孩子道:“皇阿玛一如既往地待额娘好,你怎么还放不下呢,你又想起红颜了吗,她如今是你的庶母,是皇阿玛的答应,往后再见面,一定要以礼相待,她和这宫里其他妃嫔一样。” 和敬登时变了脸色,冲口而出:“我才不要对那种下贱的人以礼相待。” 皇后紧张不已,确定弘历没有跟来,才安心些,这话若是让丈夫听去,这父女俩的关系该怎么办?她搂着女儿道:“那都是阿玛和额娘,还有红颜之间的事,和敬你不是答应额娘,不再搀和吗?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呢,不要针对红颜,你放不下,额娘的心都要碎了。” “皇阿玛今晚来见您,可刚才却一心只想着红颜,还派吴总管去寿康宫。”和敬终于忍不住了,含泪道,“皇额娘,您心里就不难受吗,怎么还帮着红颜说话?就是她勾引了皇阿玛,把皇阿玛抢走了。” 一年了,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还抓着这件事,皇后已经不明白她究竟是为母亲抱不平,还是本身太在乎红颜,才让她无法对红颜像对其妃嫔一样看待。 “皇阿玛有了舒贵人、陆贵人,你怎么没有不高兴,而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难道你不明白?”皇后冷下脸,松开了怀抱,让和敬自己站好,她冷静地说,“你若不说这些话,阿玛与额娘会高高兴兴度过一晚,可你现在说了这么多,我们要为你担心,彼此还会心怀愧疚,好好的中秋夜,都变得不高兴了。” 母亲的话,让和敬的神情更加紧绷。 “和敬你是小孩子,额娘不怪你,可你必须要明白,这是皇宫,你的父亲是皇帝。你就是觉得憋屈,就是为额娘感到难过,你也要吞下去。作为公主,不单单是享受荣华富贵,享受长辈们的宠爱,你也有你必须要面对的责任。”皇后见好话无用,只能严肃地告诫女儿,“你若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把这件事忘了,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我们做什么决定,更不该怨怼你父亲不是。皇阿玛待额娘没有半分的不好,从额娘嫁给他的那天起就明白,他的身边会有更多更多的人,额娘若是现在后悔,当初就不该嫁给你皇阿玛。” 和敬紧紧瘪着嘴,泪珠含在眼眶里,扭过头不再看母亲。 皇后轻轻一叹:“不止是额娘,你的伯母婶婶,那些大臣的妻子们,还有许许多多百姓家里,都是这样的。而更多的女人不仅要面对这样的命运,还要为人妾室屈居人下,和敬你若觉得这样很悲哀,那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幸了。谁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那就只能为自己好好活着,额娘现在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担心你。你真的要让额娘担心吗?” 和敬忍不住落下眼泪,委屈至极:“到头来,是我的不是吗?” 皇后搂过她,轻轻拍哄道:“怎么会是你的不是,你才是天底下最最骄傲的人,你和你的姑姑们,还有未来的妹妹们,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只有你们可以让自己的丈夫一生一世没有其他人,一生一世只对你们好,连额娘都羡慕你。但是额娘现在很好,有皇阿玛有和敬,心满意足,你相信额娘好不好?” 皇后再回到寝殿时,只见神情憔悴,弘历上前来搀扶她,见妻子眼中含泪,弘历担心不已忙,将千雅诸人屏退,挽着她到内殿坐下,着急地问:“怎么了?是和敬惹你生气,还是和敬有什么事?” “你今晚,让吴总管去找红颜了?”皇后不耐烦地推开了丈夫的手,毫不顾忌地责怪,“你就非要今晚去给她传递什么话?还不如把她接去养心殿,也不用招女儿不痛快。” 弘历松口气,满心以为出了大事,和气地笑着:“朕是让吴总管去向太妃问安。” “假话。”皇后起身离开,到镜台前将青丝散下。 “难道此刻对你说真话,你想听?”弘历说的,却是方才皇后对女儿的一番道理,有时候真没有必要把什么事都说清楚。 他上前拿过梳子,小心为皇后捋顺头发,皇后看着镜子里的人那样专心谨慎,可他很可能此刻心里念着红颜,但她已经无所谓了。其实女儿的纠结她明白,但若女儿不说破自己不知道,他们今晚只会开开心心地在一起。非要认为这样的事,是一场悲哀,她这个皇后做不下去,她就算嫁给别的男人,也早晚要面对这样的事。 当初弘历恋上红颜,她虽然难过,可不至于到了生无可恋的悲哀愤怒,她当初完全是冲着婆婆去的,现在还来后悔,难道要后悔着过完一辈子? “弘历。”皇后道,“我们把真相告诉和敬好不好,不然她一直怨你,觉得你辜负了我,我不忍心看你们父女生分。” “不成,难道让她怨你?”弘历立刻否认,“隔了一年你才告诉她,又有今晚的事,女儿会信吗?你放心,朕不会和孩子计较,朕还是像从前一样疼她。她是朕的女儿,任何事朕都会包容,更何况,朕本来就对不起你们母女。” “又来装好人。”皇后抢回了皇帝手中的梳子,见皇帝好脾气地在身后微微笑着,她心中一软道,“和敬就是不明白,这天底下,只有我敢这样对你。” 弘历欺身而上,搂住了皇后的腰:“谁叫我负了你那么多。” “只是因为辜负?” “你说呢?” 殿门外,千雅听着动静,见帝后相安无事,默默舒口气,便回身吩咐众人值夜和预备茶点醒酒汤等等。如今所有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她也真真成了皇后宫里的一把手,但却寂寞得不行,那么久了,再没有一个人能像红颜那样与她作伴。 而她算着日子,中秋一过就是重阳,她是今年才刚知道红颜的生日在重阳节上,而皇后似乎还不知道。< 134 你想要什么?(三更到 翌日午后,红颜如约在寿康宫中等皇帝来接她,只是从中午艳阳高照盼到夕阳西下,也没见到弘历的身影,她知道皇帝一定被什么事牵绊,体贴更担心他的辛苦,更将心中那一点点失落,小心地藏了起来。 晚膳时分,红颜伺候太妃用膳,太妃早已经克化不动御膳房那些精致的菜肴,皇帝特地命御膳另外做容易入口又好消化的食物,每天不重样地送来,这里又有红颜劝着哄着多吃两口,太妃的身体才不至于迅速衰竭。 今晚的粥十分可口,太妃多吃了半碗,就把红颜高兴坏了,老人家笑着说:“那会子太皇太后身边,也是德妃娘娘悉心照顾,我不及太皇太后一手指头,没想到也享了这样的福气。” 红颜捧来漱口的茶水,小心翼翼伺候着,亦是笑道:“臣妾也不及孝恭仁皇后一手指头,这样算来,和您倒也配得上了。” 玉芝嬷嬷嗔笑:“你这样说,就真是说太妃的不是,太妃可也是抚养过皇上的人。” 太妃乐呵道:“一句玩笑话,你吓唬她做什么。”可她看着红颜,心中有思量。 如今皇帝每每来寿康宫,大部分的心思已经不是为了探望老祖母,而是为了红颜。弘历是她养大的孩子,弘历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不论宫里有多少女人,不论当初在皇后怀孕时弘历也会犯下荒唐的错误,他真正要对一个女人用心,却不容易。不知道红颜是不是有这样的福气,怕就怕皇帝真的动了心,而红颜不自知,再有别的人横加阻挠,断了他们的情分。 当年康熙爷的六宫之中,无人能及德妃在皇帝心中的重量,就连太妃的姐姐,心里也明白自己在丈夫心中有几分重,而德妃的福气远远胜于红颜,全因她与康熙爷相遇时,赫舍里皇后刚刚故世不久,然而红颜如今,却夹在了皇后与皇帝之间。 可能是红颜与弘历没有更深的缘分,又或者是另一种考验,可这考验的究竟是皇帝,红颜,还是皇后?要怎么样才算熬过去,怎样才算经得起考验,会不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伤害更多的人?太妃想象不到红颜将来会以怎样的身份陪在皇帝身边,甚至觉得,皇帝若新鲜过这一阵归于平淡,兴许是对他们各自最好的归宿。 可现在的弘历,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对于红颜的热情在得到她的回应后有增无减,而红颜也同样动了真情,然而看似和谐美好的一切,他们所要面临的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 “主子,万岁爷来了。”忽然樱桃欢喜地跑进来,没规矩地直往门里闯,可是太妃清楚地看到,红颜朝门外扬起的脸上,那满满得仿佛要溢出来的幸福,这孩子来了身边一年,她都快不记得当初那个惊恐万状连说话都轻若蚊吟的人是什么模样了,弘历他真真是用心愈合了红颜心里的创伤。 不多久,果然见皇帝阔步进门,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在最好的年华,还有年轻的冲动,也渐渐有了年长的稳重,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最最懂女人的心,也最最容易让女人沉迷,皇帝体贴呵护着红颜,而红颜也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太妃无奈地一笑,想这么多做什么,活在当先便是了,将来的事她已经看不见摸不着,何必操心。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赶紧把人带出去吧,人家望眼欲穿地盼了半天。皇上也是,明知道自己政务缠身,还随随便便许诺要待人家出去走走。”弘历伏在太妃身边,太妃轻轻为他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当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当孩子看待,笑着道,“可别欺负红颜,她胆儿小。” 红颜在一边甜甜地笑着,皇帝偶尔回眸看她,四目相望时,直甜腻地教边上的人睁不开眼,玉芝嬷嬷上前搀扶皇帝起身,又将红颜轻轻推一把,慈祥地说着:“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早些送答应回来,要是不回来了……” “嬷嬷。”红颜害羞不已,柔柔的一声,多少欢喜都在里头。 两人双双对对出了寝殿,因时间仓促,此刻也去不了什么地方,皇帝今晚还有要紧事,不能让红颜去养心殿,他是硬抽出空来看一眼,就怕红颜以为自己是轻言许诺。 沿着流经寿康宫附近的金水河畔散步,这里远离六宫聚居的地方,平时几乎没有人来,安宁清静,皇帝大大方方地牵着红颜的手,喜欢极了会偷偷亲她一口,红颜虽然高兴,可到底不敢放肆,娇嗔着:“在外头呢,皇上别这样。” 弘历怕她真的急了,便说好好待一会儿,才哄得红颜安心,可是走着走着,却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不仅仅是红颜心里一沉,皇帝经历昨晚的事,更是有所顾忌。 年初正月的最后一天,女儿就是在这里动刑打樱桃,故意为难红颜,一晃过去那么久,昨晚的那孩子又一次发了脾气。皇帝今日问过吴总管,他果然是遇见公主,听闻女儿问吴总管的那些话,弘历心疼更自责,吴总管是好心不想让皇帝扫兴,弘历没怪他,但是叮嘱吴总管再不可以隐瞒。他怕和敬,终有一天会直接伤害红颜。 “昨晚朕派吴总管来给你传话,被和敬撞见了,朕当时还不知道,可回长春宫后她就闹脾气不搭理朕,皇后哄了半天才好,也才终于知道是因为你。” 弘历坦率地对红颜说:“和敬是朕的女儿,朕不会与她计较,可朕怕她会有一天伤害你。红颜,你要好好护着自己,朕不是要你委曲求全永远偷偷摸摸的,只是有些事能避开,咱们就尽量避开。朕会尽全力护着你,但不能因为要护着你去伤害和敬,那是一错再错的事,你能体谅吗。” 红颜心里又沉重了几分,皇帝爱女心切,从她在长春宫起就完全看在眼中,皇帝对女儿的爱更多的是因为对皇后的爱,他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就不那么在意,且二阿哥去世后,他一心一意要让皇后走出悲伤,若不是出了自己这档子事儿,长春宫里依旧是最最幸福的地方。可就是因为她的存在,父女如今变成了这样尴尬的关系。 弘历又道:“皇后怕父女生分,昨晚提出要告诉和敬真相,朕不允许。如此也必然委屈你要继续背负这个秘密,红颜,你不要恨皇后,也不要很和敬,都是朕的不是。该是朕来弥补你们每一个人,而不是你们互相怨恨。” 红颜恬静地神情,让她看起来无比得高贵,她双手捧起皇帝的手掌,安抚他焦虑的心,应道:“皇上若这样想臣妾,反是辜负了臣妾的心意,红颜此生敬重娘娘,既然忝为公主庶母,臣妾也不会和公主计较任何事,臣妾会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绝不和公主起冲突。万一、万一有什么事,皇上顾着娘娘和公主为重,只要不是伤及性命,一点点委屈不算什么。” 弘历心疼道:“到头来,还是要你负担,但愿和敬快些长大,她能明白轻重,朕也就不担心了。” 红颜温柔的眼中,是让人安心的笑容:“皇上,咱们不提这些事了,好容易待一会儿,高高兴兴的可好?” 弘历颔首,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红颜真是要恼了,皇帝却问:“你跟了朕那么久,从没提过什么心愿,朕从前哄你高兴,可你不吃那一套,废了好多心思才终于把你骗到手,现在你也让朕歇一歇,你说你要什么,让朕满足你,别再辛苦我费心思动脑筋。” 红颜软软地嗔道:“皇上当初说,再久也会等,如今这就不耐烦了?” 弘历心中另有所想,重阳节将近,他希望红颜能真正忘记去年的痛苦,在她生日的这一天,好好地享受她应得的幸福。 “快说,想要什么?”弘历一副威胁人的架势,伸手要往红颜腰上挠,红颜怕他来真的,脑袋里想着,忽然计上心头,在皇帝的手搭上她腰的那一瞬道,“皇上,往后、往后臣妾在养心殿过夜,第二天,您能不能别让太医院的人来跟着臣妾,臣妾自己会小心的,他们每天来,实在太尴尬了。” 弘历苦笑:“就这点事?”一面就往红颜腰上轻轻地揉了一把,红颜挣扎了一下,楚楚可怜的央求,弘历也不敢真动了情,这是在外头,更何况今晚他们不能在一起。 “臣妾知道那是皇后娘娘的好意,可是实在叫人尴尬,整个寿康宫的人都盯着臣妾。”红颜直白地说着,“皇上放心,一定会小心。” 弘历却道:“那你也答应朕,若是有了好消息,就搬出寿康宫,你不怕委屈,朕还怕委屈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皇帝真的期盼他们的孩子吗,可不是,他这么喜欢自己,怎么会不期盼。但是皇后怎么办,红颜伏在皇帝胸前,却无法让自己不去想曾经看到过的眼泪。她魏红颜,可以吗?< 135 等我来接你(还有更新 中秋一过,霜露更重,夜来听虫鸣,声声都是凉意。园子里百花已然凋谢,虽有菊花傲霜而开,纵然团团锦簇,也撑不起春夏的热闹,御寒之衣尚未丰,偶尔一阵风钻进脖子里,便冷得瑟瑟发抖。 今日,园中花匠将一盆盆菊花送入各宫,供娘娘们赏玩,各处都有几分热闹,贵妃站在屋檐下看了半天,看着瑞珠给了赏银,与身旁宫女说笑:“他们这么走一趟,各处收不少的好处吧,娘娘们的年俸都落到这些人手里了。” 贵妃淡淡一笑,没有在意宫女们的闲话,且看那清清冷冷的菊花,她不知是自己心冷,还是这天太冷,看得发怔,醒过神时竟发现自己走到了宫门前。 瑞珠上来道:“主子,您在等什么人吗?” 贵妃的眼神,看似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却不知高高的宫墙下,她什么也看不见。瑞珠只轻轻听得一句:“皇上,有了更安心的去处了是吗?” 同是这天,寿康宫中也摆满了各色盛开的菊花,照着后宫的尊卑,先送寿康宫、宁寿宫与长春宫,而后才是贵妃、纯妃、娴妃几位,原本红颜这样的答应,最后未必能分得几盆花,沾了太妃们的光,此刻满眼花团锦簇,然而红颜心中正事热烈的时候,什么在眼里都是欢喜的事,正带着樱桃将各种颜色剪几朵插瓶,好摆在屋子里给太妃娘娘赏玩。 边上也有其他宫女来向魏答应讨教如何插瓶才好看,这边正说说笑笑,门前进来一位年轻妇人,本是耷拉着脸满脸幽怨,进门这么些活泼鲜亮的人聚在一起,不由得眼前一亮,已有人认出来者,纷纷上前来行礼。正是裕太妃的儿媳妇,和亲王弘昼家的嫡福晋。 “福晋吉祥。”红颜亦随众上前,她浑身鲜活的气息,与福晋掩不住的幽怨成了鲜明对比,嫡福晋淡淡一笑,道了声,“魏答应有礼。”便说要去向裕太妃请安,寿祺太妃那边劳烦红颜打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颜听见几位裕太妃跟前的宫女互相轻声说什么赶紧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又有麻烦事,她们连剪下的菊花也不要了,赶紧跟着嫡福晋一道走。 “樱桃,我们也够了。”红颜吩咐樱桃不必再剪,捧着花朵归来,在榻边摆了小桌,与太妃说说闲话,一面熟稔地插瓶装点,太妃听闻弘昼家的媳妇来了,又是脸上不大好看,呵呵一笑,“咱们都习惯了,弘昼家里总有那么些琐碎的事,她们家福晋也只会进宫告状,裕太妃糊弄糊弄就又过去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不盼着儿子有大出息的娘。” 红颜剪下最后一刀,插了瓶的菊花错落有致色彩分明,比一盆盆摆在廊下的更多了几分热闹,只听太妃悠悠叹:“也是先帝那会子吓着她了,怕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将来被兄弟忌惮吧。生在帝王家,什么手足情,不知有时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她也不容易。” 太妃偶尔会念叨几句这样的话,这些过往的事,还有将来的事,红颜不敢想那么多,先帝爷那会儿的事与她不相干,未来皇帝膝下那些孩子会怎么样至少眼下和她没关系。 然而红颜这几天越发小心身体,从前贪凉嘴馋,饮食无忌讳,一个夏天要吃许多湃在井水里的冰凉瓜果,如今却极少碰,就是樱桃要吃她也拦着,女人家吃太多寒凉对身体没有好处,更何况她心爱的人,盼着他们的孩子。也许总有一天,太妃口中念叨的事,红颜也不得不卷入其中。 这会儿太妃瞧见红颜装点的花瓶,赞叹道:“这样好的手艺,可先得有玲珑的心才成,你都是跟谁学的?” 红颜嫣然一笑:“臣妾的额娘喜欢插花,臣妾从小跟着学了几手,远不如额娘做得好,除了宫里的规矩和梳头的手艺,其他事额娘也不逼着臣妾学,说是早晚要进宫,在家就好好玩一玩,往后就……” 这话说得多了,不免动了思念之情,太妃笑悠悠道:“这有什么难,如今你一句话,便是天上的星星弘历也给你去摘,想见一见双亲,本来也是宫里允许的事。” “皇上日理万机,反正腊月和正月里都可以相见,再等等就好了。”红颜立时有了精神,今年她成了皇帝正式的答应,与家人相见的日子也有了定数,而她成了答应后越发不方便去前头,已经很久没见到阿玛。 不久后,玉芝嬷嬷从外头进来,朝太妃递过眼色道:“那边又不大高兴,奴婢瞧见嫡福晋离开时抹着眼泪呢。她们也是,明知道裕太妃不能为他们成全什么,总还一回回来叨扰,不说先孝敬婆婆,却盼着婆婆为她们谋什么。” 太妃笑道:“还是我们红颜好,什么都不求,连想见一见爹娘,我这儿一句话的事,都不提一个字,这孩子太实诚我总怕叫人欺负了。” 玉芝嬷嬷推了推红颜,红颜忙笑道:“那臣妾求太妃娘娘一个恩赏,让臣妾在重阳节时,能和家人相见。” 太妃笑悠悠:“你自己去安排吧。” 宫道上,嫡福晋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往外走,迎面遇见几位宫女,像是刚刚从内务府领了东西来,见是和亲王家的福晋,都退在一旁侍立,瞧着福晋从眼前过,纯妃身边的抱琴抬头看了眼,把嫡福晋脸上的哀愁都记下了。嫡福晋走后,她将自己的东西交给身旁的人,拍拍巴掌道:“你们先回去,主子若问起来,就说我另有别的事,很快就回去。” 抱琴独自离开后,过了半个时辰才回咸福宫,纯妃亦在修剪花枝,听抱琴在身旁耳语,微微皱眉,放下剪子问:“太后知道了吗?” “怕就算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这种事传出去多难听,皇上与王爷脸上都挂不住。”抱琴笑道,“但奴婢只是觉得有意思,去打听了几句,这么容易就打听到,那边明摆着也没打算周全,就看王爷事后能不能堵住他们的嘴了。” “我知道了。”纯妃重新拿起剪子,利落地剪下一朵白菊,眼中若有所思,吩咐抱琴,“总该,让别人也知道知道,才有意思。” 她将修剪好的花瓶左右看了看,递给抱琴道:“送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赏玩。” 很快日子便入了九月,天气骤凉,储秀宫里贵妃如人所料的又染了病。那日各宫相约去探视,贵妃因不是大病,尚能与众人闲聊,可聊着聊着却说起不堪入耳的话题,贵妃不禁正色道:“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你们不要随便提起来,太后娘娘若是动怒,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贵妃难得出言示下,倒有几分服众的威严,唯有嘉嫔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冷冷一笑:“又不是我们丢人现眼,还不许人说了?太后若拿我们撒气,也实在没道理。” 纯妃在边上轻轻吹一碗香茶,听见这话,不由得朝她看过去,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又回到她的茶水里。 时光匆匆,重阳节就在眼前,皇帝今年要带皇后与几位亲贵离宫登高,为太妃、太后祈福。前一晚特地跑来寿康宫,明着向太妃请安,没多久就拉着红颜的手在屋檐下说话,他们如今越来越大方,而寿康宫里的人也有眼色,每每皇帝来了都会回避。 弘历几日不见红颜,就想得慌,总是色气暧昧地看着,仿佛要把她刻进眼睛里,两人并不会说很多的话,静静地待上片刻,彼此心里就满了。但今夜弘历道:“明日重阳节,朕登高归来后,就来接你,午后你哪儿都不要去,在这里等着。” 红颜软软一笑:“又说这样的话,臣妾又要白白等上半天,到夜里皇上来应付几句,就走了。” 弘历在她脸上轻轻揉一把,不敢想曾经那么恐惧自己的人,如今也会撒娇,他心里灌了蜜一样甜,说着:“明天是什么日子,朕怎么能再让你等?” 红颜心里一动,问道:“什么日子?” 弘历故意说:“不是重阳节?” “是,是重阳节。”红颜略有些失望,不过想想真没什么人知道她的生日在重阳节,本来这个节日太热闹,从小她的生日都是和节日一道过,如今也无所谓了。 弘历看穿她眼中的心思,可他另有惊喜要给红颜,只能按捺住心情,寻常地说着:“你若有什么东西,想送去家里孝敬双亲,让吴总管或是和公公去办便是了,他们都是一句话,动动手指头的事。” 红颜这才想起来,欢喜地说:“太妃娘娘恩准,早几日就安排下了,明日上午皇上和娘娘离宫后,臣妾去前头内务府见见阿玛。” 弘历颔首道:“去吧,可早些回来,在这里等着朕来接你。” 然而这夜过了子时,深秋时分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到早晨也不见停下,但圣驾既定的行程没有改变,天蒙蒙亮时就带着皇后出宫登高。 亲贵王爷们在宫外等候,也是带着各家福晋同行,就连傅恒也奉命前来,带着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纳兰如茵。皇后因见弟弟幸福美满,对如茵十分钟爱,一路带在身边,如茵本就热情大方,有说有笑宛若亲姐妹一般。 紫禁城里,红颜晨起伺候太妃用了早膳,太妃今日精神不坏,难得地离了卧榻,似乎是喜欢看雨,在窗下坐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催促红颜:“你阿玛在等了,快些去吧。这会子雨小了些,不知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下,早去早回。” 红颜欣然答应,回去换了身妥帖稳重的装扮,毕竟要穿过皇宫到前头去,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人,她花枝招展地太招摇,反是在寿康宫里时,太妃时常要她穿得鲜亮些。 她带上小雨,捧了食盒,一人一把油纸伞,沿着宫道带着和公公送给她的腰牌,就要去和许久未见的父亲相见,而今天是她的生辰,她很想给阿玛磕个头感激抚育之恩。 似乎因是雨天,且皇帝带着亲贵们去城外登高,今日宫中远没有中秋时热闹,就是宫里的人也都躲在屋子里避雨,走过冗长的宫道,只零星遇见几个人,而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不愿在雨中停留。 红颜带着腰牌,很顺利地出了内宫,到达父亲当差的地方,说明来意后,里头的人个个儿殷勤得很,又是接过雨伞又是要帮樱桃拿东西,安排了一处清静的屋子请魏答应稍作等候,等他们去寻魏清泰前来。 有在和公公露过脸的小太监来找樱桃说话,樱桃则很有眼色地对红颜说:“主子和魏大人好生说话,奴婢去那边玩儿,好些人要巴结我呢。” “别胡说八道啊,小心公公回头打你。”红颜笑着提醒樱桃,小丫头皱皱鼻子很不服气,欢喜地跟着几个小太监跑了。 有人奉来茶水,请魏答应耐心等候,红颜心里虽然急着想见父亲,但也不好为难人家,婉言表示她这边不需要人伺候,那些人便退下了。 但等候的时间略长,红颜明明派人传话,与父亲约在这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有什么事把他牵绊,小半个时辰后仍不见来。红颜在门前张望了片刻,没见外头有什么动静,人人都有各自忙碌的事,也不好喊人到跟前,樱桃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便只好继续等候。 片刻后,红颜站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动算珠时,身后终于有脚步声传来,急匆匆的气势闯进门,一把陌生男人的声音说:“这雨天,我衣裳都湿了,香蕊,你怎么在这里?” 哐的一声,门被合上了,雨天阴暗,唯一的光源被关了,彼此都看不清脸,红颜下意识地往后退,可眼前的男人却脱下淋湿的衣裳,气喘吁吁地走上前说:“我以为你被她们送去慎刑司了。” “我是寿康宫的魏答应,不是什么香蕊。”红颜立刻表明身份,呵斥道,“你不要再往前走,立刻退下。” 来者显然愣了愣,可他刚要开口,房门被猛地推开,十几个太监和侍卫冲了进来。< 136 我要带红颜走(还有更新 门前的光亮透进来,莫说红颜已自报家门,她和眼前的人本就互相认得,来的是和亲王弘昼,只不知今天皇帝与亲贵们都去登高祈福,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弘昼还有几分亲王的架势,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来抓贼?” 而来的人识得和亲王,未必认得红颜,得宠的魏答应虽然闻名,见过的人并不多,就算是红颜做宫女那会儿,见识的也大多是限于在内宫行走的人,这些内宫外的,就都不认识了。 他们忌惮和亲王的尊贵,但也有自己的责任,一人站出来道:“接到密报,有宫女与外臣私通,奴才也是照规矩办事,王爷,咱们也是第二次见了。” 红颜根本听不懂那人说什么,可弘昼神情慌张,前几日他和一个叫香蕊的宫女欢好被逮个正着,他自己花银子买通侍卫把这件事压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通报给上头知道,当时以为那个香蕊被送去慎刑司做了了断,但他这几日听说香蕊没死,会被撵出皇宫,今天内务府的人就要打发香蕊,他是特地借口不跟皇帝去登高,来接这个小娘子。 就在刚才,他来这边,还有小太监殷勤地给他引路,说人等在这里,把他一路送到门里来。谁晓得撞进门来,人家却说是宫里的魏答应,弘昼当时也傻眼,可这些侍卫立刻就冲进来了。 “王爷,这宫女我们要交到内宫等皇后娘娘发落,您这儿恐怕也要有个交代才成。”那人说着,就派人上前拉扯红颜,倒是弘昼呵呵冷笑,“她不是宫女,她是皇帝的魏答应。” 来的人都是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红颜,也察觉她的服色与普通宫女不一样,若真是皇帝的人,今天这事儿…… 原本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弘昼和之前一样,再花一次银子把事情压下去,至多是他与魏答应彼此尴尬些,可他上次自己犯浑被逮个正着,他自认倒霉,但今天这事儿,前前后后显然是有人陷害他,弘昼可不干了。他是没出息,可他不是窝囊废,被几个侍卫嗤笑,他白白做一个亲王,可他这一闹,事情就难看了。 此刻皇帝与皇后,还在城外登高未归,宫里只有太后做主,这些人见事情不是一个宫女那么简单,只想着推脱责任,既然和亲王闹,那就闹到太后跟前去,小樱桃跟着几个小太监吃得肚圆归来,却看到自家主子被十几个侍卫太监监视着朝外走去,前头还有一个人骂骂咧咧,什么“等查清楚,你们通通等着掉脑袋”。 “主子……”樱桃急了要冲上去,身后的小太监一把拉住她,好心提醒说,“你这会子上去,他们只能把你绑起来,帮不上忙。不如悄悄跟着,万一出什么事,好去求太妃娘娘。” 樱桃觉得有道理,没敢再上去逞能,等他们都走了,才悄悄跟在身后,果然这一路是去宁寿宫,而太后正好和裕太妃在殿内说话,突然这样的事捅到眼前,裕太妃立时就傻了。 她心虚,知道儿子前些日子才犯下事,可她没想到儿子竟然一而再地犯事,结果和他一起来的,还是自己天天见面的红颜,裕太妃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儿子。 “怎么又是你?”太后听来的人将事情讲清楚,看着跪在殿中央的红颜,已经不打算生气,冷冷一声道,“我总想着别针对你,可你总有事儿往我面前搬,你不是在寿康宫里不出来吗,怎么回回都有事儿往你身上招惹?” 红颜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怎么了,她是一早得到太妃允许,连昨晚都亲口告诉过皇帝,她是去看望父亲的。虽然不合规矩,但宫里不是没有这种事,上面都知道就可以,她大大方方去内务府,她也想问问,为什么总有乱七八糟的麻烦,会在她身上发生。 此时弘昼跳起来,顾不得尊卑礼仪嚷嚷着:“太后,我是冤枉的,我有十个脑袋也不会做这种事,您去查去查,一定要查清楚。” 太后冷冷地看着他,满眼的嫌恶:“去查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女人和亲王私通?” 弘昼一愣,更是急得语无伦次:“没有的事,您怎么胡说呢?我也就和一个宫女有些暧昧,怎么了,不就是个宫女?” 裕太妃急得冲上来扇了儿子一巴掌,把她按在地上,然后向太后求道:“宫女的事,臣妾已经查清楚,是那个小贱人勾引弘昼,只怕给您添堵给皇上丢人,臣妾没敢让这事儿被别人知道。太后娘娘您千万别和弘昼生气,他还是个孩子呢,今天这事儿、这事儿……保不齐是魏答应勾引弘昼呢?” 红颜直觉得五雷轰顶,不可思议地看着裕太妃,年近半百的女人可怜地匍匐在太后脚下,哀求着解释着,可他的儿子急了,跳起来指着红颜说:“我连话都没跟她说上,额娘您别胡说八道。” 裕太妃却道:“你是没事,保不准别人有心呢,你傻不傻,你给我闭嘴,闭嘴!” 宁寿宫外头,樱桃跟来这里就再也进不去了。皇上说过,要她机灵点要她知道往养心殿传话,可是皇上这会儿不在宫里,她只能向太妃求助,从这里跑回寿康宫要好长的路,樱桃拼命地往前跑,穿过宫道时,根本没看到边上过来的公主一行,可公主却看清了她,问身边的人:“这不是上次的那个小宫女?” 宫人也确认就是魏答应身边的樱桃,和敬不知怎么想的,立时道:“她还有没有点规矩,容她在宫里这样跑,给我拿下。” 等几个小太监追上樱桃,将她带到公主面前,樱桃才明白自己是冲撞了谁,上回公主传刑杖打她,这次不知又会怎么样,说白了是冲着魏答应,连爷爷都告诉她,公主是嫉妒她和红颜姐姐好。 “我说你……”和敬刚开口,却见那小宫女从太监手中挣扎出来,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公主,奴婢该死,奴婢愿意承受任何惩罚,可是公主您先让奴婢回寿康宫好不好,我家主子被人冤枉了,奴婢要去求太妃娘娘为魏答应做主。公主您放奴婢走,这件事过去了,奴婢会来长春宫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请公主发落。”樱桃重重地磕了头,眼泪汪汪地昂首望着公主。 和敬刚刚从书房回来,本是被先生指摘了功课心里没好气,那么巧遇上樱桃。她一直嫉妒这个小姑娘能跟在红颜身边,能和红颜好,原是捉来想出口气,谁知她们背后还另有一件事。 “有这事儿?”公主问身边的人。 “奴婢听说刚才好多人去了宁寿宫,但具体什么事奴婢不知道。”边上的嬷嬷应着,她也不愿公主又折腾樱桃,皇帝和皇后都对她们三令五申,要看护好公主。 “公主,求求您,放奴婢走吧。”樱桃又一次恳求。 “你走吧。”和敬听说红颜被冤枉,不仅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反而还担心她,可她不愿露在脸上,昂首就从樱桃身边走开,丢下人不管了。 樱桃心里一松,也顾不得礼节,爬起来就继续跑,从公主身边跑过,和敬才停下脚步,看着樱桃飞奔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语着:“怪不得她对她那么好。” 她想了想,转身要去宁寿宫看看光景,嬷嬷们拦不住,那么巧远远看到纯妃一行人正靠近,嬷嬷们赶忙说:“您看人越来越多,咱们离了吧。” 见妃嫔们也朝宁寿宫聚拢,和敬才真正厌烦了,只好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着是什么事,回头来告诉我,别说什么阿玛额娘不让我知道,我就听听也不成吗?” 这一边,纯妃带着抱琴几人来,走得不急不缓,而也有别的人,如嘉嫔这般好事的跟了来,抱琴原本担心主子这会儿来,会被太后怀疑或是责备多事,纯妃却说:“只要有一个人来看热闹,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到时候谁知道是谁先走出一步的,就算太后动怒,法不责众,她不能把我们都怎么样。做出丑事的,又不是我们。” 抱琴则战战兢兢,这件事里里外外牵扯不少人,虽然那些帮忙的太监为求自保,绝对不会漏半个字,毕竟把她们供出来,那些人也活不了了。而想要骗过和亲王,娘娘不惜让娘家人在外头都费了心思,为了三阿哥的地位,为了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世人眼中最与世无争清冷孤傲的纯妃,竟能把事情做到最绝。却不知是不是旧年在圆明园中,皇帝伤透了她的心。 随着宫门口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华嬷嬷出来请各位娘娘回去,旁人尚可,嘉嫔却乐得看好戏,咋咋呼呼地说:“六宫的事,姐妹们责无旁贷,嬷嬷何必撵我们走,真有什么,也是给我们各人一个警醒。” 华嬷嬷憋着火气,她再如何体面,也不能公然和妃嫔发生矛盾,正僵持着,却见里头的太监出来,急匆匆地告诉她:“嬷嬷快进去劝劝,太后娘娘怕是要动刑了。” 华嬷嬷心里大呼不好,赶紧回来,正见裕太妃哭诉着:“寿康宫的人都知道,红颜和我走得很近,只是她们不知道红颜与我说什么呀,她常常问我弘昼的事,我也就随口说过一些,我哪里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太后娘娘,这事儿都是魏答应的错,您一定一定不要怪弘昼,皇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杀了他?” 当年先帝如何对待手足,每一次杀戮圈禁,都叫人心惊胆战,以至于裕太妃总担心皇帝会对她的儿子下手,她宁愿弘昼做个没出息的人,哪里知道千防万防还会出这种事,此刻早已乱了心神,一心只想给儿子脱罪,胡言乱语地说着:“臣妾求您给弘昼挑一个漂亮的秀女,可您只给了个普普通通的,那孩子心里不痛快,才会犯浑,太后娘娘,求您原谅她。看在我们几十年姐妹的情分上,原谅弘昼。” 弘昼无法忍受母亲的话,又要跳起来为自己辩解,没想到一旁跪着的魏答应却站了起来,当着太后的面问:“裕太妃,您信口雌黄说这些话诬陷我,您以为和亲王就没事了吗?坐实我的罪过,也就坐实和亲王的罪过,现在不该是查一查,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吗?裕太妃,您这是要救儿子,还是要坑儿子?” 太后本就被吵得头疼欲裂,见红颜这样大义凛然,心想着一切祸端都是因她而起,她却如此理直气壮坦荡荡,简直不可思议,她也不能对裕太妃说太难听的话,一时怒火都冲着红颜来,呵斥道:“没你说话的资格,谁允许你站起来,你还有脸质问别人,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回回都有你的事?” 红颜觉得眼前,横竖都是死了,她都和太后打过多少回交道了,如是从前也罢了,可她如今满腔心思都在皇帝身上,却拿这么龌龊的事来诬陷她,而太后还不分青红皂白不分轻重,和裕太妃一样意气用事。 红颜一时横了心,应对道:“宫里每天都有事在发生,每天都有人在闯祸,而臣妾从不是闯祸的那一个人。太后娘娘不去质问祸从何起,质问不明不白蒙冤受害的臣妾,您觉得臣妾能说什么?臣妾今天去内务府看望父亲,禀告过太妃娘娘得到应许,就在昨晚还向皇上禀告,皇上也知道。至于裕太妃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您就是杀了臣妾,臣妾也不会承认。” 太后见红颜搬出寿祺太妃和皇帝,戳中她心中最恼火的地方,厉声喊人要将红颜拿下,华嬷嬷上前说尽好话也是无用,求红颜跪下认错,她死死地站在那里,连弘昼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外头听说皇兄宠爱一个宫女,是从前跟在皇嫂身边的人,他打过照面知道是个美人坯子,没想到竟还如此与众不同,也难怪皇兄那样风流的人,会留情这么久。 两边僵持着,太后一再动怒,底下的人也不敢再忤逆,去拿来刑杖夹棍,是真的要动刑了似的,看得外头围观的妃嫔人心惶惶。 舒贵人是跟人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身后陆贵人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她回身哄她别哭,忽然见远处有肩舆匆匆而来,不禁道:“太妃娘娘来了。” 众人循声看过来,久在寿康宫养病的寿祺太妃,竟路远迢迢从紫禁城的最西边赶到最东边,莫不是为了魏答应,还能为了哪一个,一时唏嘘声不止,纯妃站在人后,亦是微微皱了眉。 这会儿,殿内几个太监正上前拉扯红颜,华嬷嬷依旧劝阻,可太后不松口,忽听外头唱寿祺太妃驾到,太后登时变了脸色。 虽说皇太后上承天命养育帝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寿祺太妃亦是为了给太后面子,甘愿与一众人聚居在寿康宫。可真要论起尊卑,康熙爷的皇贵妃岂是太后能轻易怠慢的,当今皇帝更因幼年曾养在她膝下,奉若嫡亲祖母一般,比起生母还要亲厚些。 可太后万万没想到,老人家竟会为了一个魏红颜带病出门。 太妃的肩舆直接抬入宁寿宫内殿,太后带着众人上前行礼,太妃幽幽一笑:“我腿脚不好,就不起身了,我是来接红颜回去的,有什么事,等下你们来寿康宫说话。” 太后咽不下这口气,硬顶着道:“魏答应涉嫌勾引弘昼,臣妾正要查明事实,太妃娘娘年事已高不宜操心,请您回寿康宫休息,等事情有了结果,臣妾一定亲自到寿康宫向您解释。” 寿祺太妃见殿内的光景,裕太妃哭得一脸狼狈,还有些刑具散在地上,红颜虽然神情憔悴,可那挺直的脊梁,坚毅的眼神,都是在为她自己证明清白。 “太后啊,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我记得你还没到五十岁吧,怎么耳朵也不好了呢?”寿祺太妃笑悠悠,“我刚才跟你说,我要带红颜回去,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可是太妃娘娘……” “是不是要等皇帝回来,得到弘历的允许?”太妃啧啧,“红颜不正是弘历给了我,照顾我伺候我,让我好好调教的吗?” 太后抿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妃便朝红颜道:“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吧。”又看了眼弘昼,“大家都在城外登高,你跑来宫里胡闹什么,皇帝就要回来了,还不快去接驾,有什么话,对你哥哥说清楚。” 弘昼如遇大赦,不屑地朝太后瞥了一眼,上前扶着肩舆道:“皇祖母,孙儿送您回寿康宫。” 太妃却只拉过红颜:“我有她就足够了,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我瞧见外头聚了好多人,这是过重阳节,来给太后请安的吧,我们散了,别耽误人家行礼。”< 137 今天明明是她的生辰(三更到 华嬷嬷不愿事态变得更糟,不等太后开口,就张罗宫人小心将寿祺太妃的肩舆抬出去,她本担心魏答应会傻乎乎站在一边,谁知人家很自然地就跟着走了,弘昼更是跑得飞快,谁也不愿意留在宁寿宫。只有裕太妃战战兢兢,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宁寿宫外的人见太妃出来,分在两侧屈膝行礼,纯妃稍稍抬起头,看到魏红颜安然无恙地跟在肩舆旁,她脸上没有半分惧色,每一步都走得坚实有力,更没有在乎聚集了那么多准备看笑话的人,目不斜视地跟着走远了。 “娘娘们都散了吧,真等太后娘娘动了怒,谁脸上都不好看,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就要回宫了,何必呢?”华嬷嬷最后再劝一次,连嘉嫔都识趣地不再纠缠了,她叹了一声,回望死气沉沉的殿阁,太后那儿不知该怎么生气,连她都不想去面对。 要说都是裕太妃胡说八道的一番话,一会儿说魏答应问她和亲王的事,一会儿说魏答应在背后指责太后心胸狭窄和一个宫女过不去,反正怎么脏水都往魏答应身上泼,以为这样他儿子就没事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此刻华嬷嬷归来,见太后还站在原地,她上前搀扶,却听主子含恨道:“这叫什么事,儿子为了她忤逆我,太妃为了她给我难堪,合着都是我的不是?我图什么,我还不是图天下天平,我还不是为了弘历?” 裕太妃在边上一抽一抽的,华嬷嬷使劲儿给她摆手,她将太后搀扶回内殿,裕太妃便趁机抹了眼泪溜走了。 寿祺太妃的肩舆慢慢悠悠往回走,和公公带着樱桃等在半道上,樱桃已经哭过了,见到红颜就跑上来拉着她的手,和公公则道:“奴才去问过了,今日魏大人不当差,他知道娘娘约她相见的事,但昨天有人告诉他您今天不去了,就有人和他换了班。要查,不难,只是查下去,不知是怎么个意思,皇上就要回宫了,不如等皇上示下,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寿祺太妃冷冷一笑:“我不管是什么事,不许任何人再来为难红颜,太后也不能。你去前头等着,皇帝回来后,让他一定先去给他额娘请安。” 撂下这句话,肩舆继续回寿康宫,红颜得知父亲没事,安心了好些,她今天一点也不慌张,自己没做过的事,怕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去见父亲,她没有偷偷摸摸的,太后若非要颠倒黑白,她拼死也不会认罪。 可冷静下来,她方才的确对太后说了很多不敬的话,只怕太后冷静下来,对她更要“另眼看待”,一想到皇帝会为此为难,她才感觉到愧疚。 回到寿康宫,红颜才觉得脚下虚软,而太妃走这一遭,耗费太多精力,众人拥簇着送进内殿歇息,太妃却让红颜自己在外头一个人坐着,好好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她那里不需要什么交代,但是等皇帝来了,一定要说清楚。 一阵折腾后,寿康宫恢复了宁静,等裕太妃偷偷回来,也不敢惊动寿祺太妃,红颜从门口看到她的身影,想到刚才那一声声控诉,真真欲哭无泪。她无法去体会裕太妃的护子心切,太妃知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会让她的儿子万劫不复?而红颜一想到自己被质疑用心,想到自己如今全心全意在乎着皇帝,却被扣上私通的罪名,才感觉到万分委屈,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有人这样害她? “姐姐。”樱桃跑来,心疼地摸摸红颜的脸蛋,红颜仔细看她,看到额头上的伤痕,虽然已经清理过,可伤痕还是很明显,刚才去内务府时还好好的,红颜担心地问,“是谁打你了吗?” 樱桃摇头,说她路上遇见公主,她求公主放过她,让她来寿康宫报信,小樱桃泪眼楚楚地说:“公主放我走了,可我答应了公主,之后我要去长春宫找公主领罚的。” 红颜心都碎了,抱着樱桃说:“不去,咱们哪儿都不去,公主不会来为难你,她只是碰巧遇上你了,不怕,樱桃不怕。” 小姑娘还是在红颜怀里抽噎了几下,此时玉芝嬷嬷出来,温和地说:“太妃娘娘要见你,你冷静些了吗?” 红颜点头,把受惊的樱桃交给嬷嬷,到了太妃跟前,一见太妃疲倦的神情,本还坚强的人顿时热泪盈眶,她在宁寿宫的时候,想着皇帝赶不回来,想着太妃身体孱弱,只怕派玉芝嬷嬷来也挡不住太后盛怒,她已经做好最糟糕的打算以死明志,没想到太妃竟然拖着病体亲自来了。 “傻孩子,哭什么?”太妃招手,示意红颜靠近,心疼地摸过她脸颊,还好太后没发疯掌嘴,若是打坏了这么漂亮的脸,怪可惜的。她笑道,“你好端端的,非有人要坑害你,怎么就是你的错了?红颜,可这样不长久,我刚刚出去走一遭,心情不坏。” 太妃的话没头没脑,红颜不明白,自己抹去眼泪,哽咽着问:“您说什么?” “我不愿再住在寿康宫,想离开紫禁城去一处清净的地方,我这辈子不剩下多少天,紫禁城实在是腻歪了。”太妃悠悠一笑,“可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就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随我走?” 红颜怔怔地看着太妃,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和皇帝分开,甚至是永久的别离? 乾清门外,圣驾平安归来,然而帝后还没进紫禁城,就听说了这件事,夫妻俩难得出门一趟,本是乘兴而归,结果糟心的事就等着他们了,皇后的情绪骤然低落,她知道红颜绝不会做这种事,可她一点也不想去面对婆婆,毫不客气地对弘历道:“就说我晕车,连路都走不了了。” 弘历心内沉重,见弘昼等在一旁有话要说,而安颐显然不肯去应付,唯有让千雅送皇后回宫,他朝宁寿宫去,喊上弘昼问:“到底怎么回事?” 弘昼苦着脸道:“皇上,臣弟冤枉,臣弟被人坑了。” 弘历眉头紧蹙,他明白弟弟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疼红颜,不知被吓成什么样了。 随着圣驾归来,六宫更期待这件事会如何发展,丑事已经出了,息事宁人遮盖过去,还是彻查到底还人清白,就看皇帝如何拿主意。可他走进宁寿宫的门,每一步都跟灌了铅似的,莫说皇后不愿面对太后,连皇帝自己都不想来见。 华嬷嬷神情憔悴地等在门前,忽地发现皇帝已经进门了,忙迎上前道:“万岁爷,太后娘娘说了,您……” “什么?”皇帝有不好的预感。 “太后娘娘说,这宫里有魏答应一天,她就一天不会安生,您做个选择吧。”华嬷嬷每说一个字,都偷看皇帝一眼,最后把心一横道,“在您做出选择前,太后谁也不见,太后不需要任何交代,她只要魏答应从后宫消失。” “嬷嬷,额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弘历的神情,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和反抗。 华嬷嬷含泪道:“皇上啊,您的皇额娘去世前,拉着娘娘的手说,将来一定要为弘历管好后宫,太后她日日夜夜都惦记着她姐姐的那句话,是真的一心一意要为皇上管好后宫,就怕辜负了孝敬皇后的嘱托,就怕辜负了先帝爷。” 弘历怔怔地说:“这么一点事,非要折腾到这一步吗?额娘怕辜负那么多人,那她的儿子呢,她有没有真正为朕想过?” 嬷嬷大惊,求道:“您这话千万千万,不能对太后说,太后会气死的。” 皇帝最终没能进宁寿宫的门,也许不见母亲,反叫他松口气,可从没过过如此压抑的重阳节,晚上还有家宴等着亲贵们齐聚,这样子还摆什么家宴呢?皇帝离开宁寿宫的路上吩咐吴总管,把今晚的家宴也取消了,而他为红颜准备的那些心思,只怕都用不上了。 皇帝徒步从东边走到西边,途经东西六宫,妃嫔们的心也跟着惴惴不安。咸福宫中,纯妃看着三阿哥写字,眼神却是直的,抱琴上来与她说话,她更是唬了一跳,抱琴悄声道:“奴婢听说太后要皇上处决魏答应,要是真处决了倒好,就怕激怒了皇上,要彻查。” 纯妃拉着她远离三阿哥,吩咐道:“给家里人送话,千万小心,宫里头你想法儿做些手脚,把事情往嘉嫔身上揽,刚才她在宁寿宫外也是咋咋呼呼的,正好。但寿祺太妃这次让太后下不来台,不是从前那么好对付了,魏氏不会有好果子吃,我们不要先乱了,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任何结果。总好过……” 她咬了咬牙,看向三阿哥:“我一心一意待他,可是他呢?” 此刻皇帝刚刚走进寿康宫,与从太妃殿中出来的红颜打了个正面,弘历眉头紧蹙,红颜却是微微一笑,这一笑,反更叫他心疼,今天明明是她的生辰。< 138 相见争如不见(还有更新 弘历走向红颜,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千里万里,也许他不应该那么想,作为儿子怎能有那样不孝的心思,可他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红颜,出于所谓的正义,为了所谓的六宫安宁,伤害毫无反击之力的红颜。倘若今天不是寿祺太妃出面,他回来会看到什么?他的额娘,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从她当上太后第一天起,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额娘。 “没事了,朕回来了。”弘历走到面前,开口便说,“朕往后若不得不把你独自留在宫里,出门前一定会有所交代,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今天的事虽然吓人,但她心中无愧,根本不害怕,可皇帝突然这么一说,红颜不禁眼眶一热,自己虽然运气不大好,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对她好在乎她,比起强求不喜欢自己的人转变心意,不如好好珍惜爱护自己的人。 “额娘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朕听说都传了刑杖,她打你了吗?”弘历问着,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红颜,生怕她把伤痕遮盖起来。 “皇上不信吗?皇上不信那种事?”红颜问。 皇帝眉头紧蹙,带了几分怒意,严肃地说着:“你当朕,也一样糊涂?问这样的话,才要叫朕生气。”他轻轻摸了摸红颜的胳膊,依旧担心,“皇额娘真的没动你吗?” 红颜却软软地扑进了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弘历自是立刻也将她紧紧搂住,一颗心稍稍定下来,而红颜也什么都没说,温存了片刻后,红颜才道:“皇上去见太妃娘娘吧,太妃娘娘有话要对您说。” “好,朕这就去,你也来。”弘历挽起她的手。 “臣妾去给您准备些吃的,皇上登高辛苦了,想必还没用膳,说到底还是为了臣妾奔波。”红颜温柔地一笑,轻轻将皇帝朝太妃的寝殿推去,说着,“皇上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弘历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别过她便去见祖母,反是红颜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突然心酸难耐。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相拥是几时,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回紫禁城的那一天,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也许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把她忘记了。 也罢,所有人都说早晚有那一天,所有人都说皇帝一旦得到了她就不会再新鲜,比起眼睁睁看着皇帝渐渐淡了那份情,不如自此别离,若是无缘再见,带着这份爱意离去,也算一种圆满,若是再见时没了今日深情,因为相隔太久而遗忘,亦是人之常情。 红颜愿意跟太妃离去,离开紫禁城。 然而这样的决定,对弘历而言,犹如晴天霹雳,祖母要去清净处安养,皇帝责无旁贷,可她要带着红颜走,一去不知几年,更重要的是祖母说,她不想再见宫里的人,不论是去瀛台去圆明园,还是隔开老远到承德离宫,去了那一处,皇帝就不得再前往,只等太妃寿终正寝,皇帝与后宫任何人都不得去那里。 寿祺太妃一生风调雨顺,不愿临了被琐事烦扰,如此宠爱皇帝的祖母,却毫不心软地说:“看在我养育皇上一场的份上,圆了我这最后一个愿望。至于红颜,是她愿意跟我走,而非我强迫与她,皇帝也好好想想,把她留在这宫里合适不合适?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不如分开的好,不如忘记的好,还会有新人入宫,会有太后喜欢的孩子入宫,为什么非要是红颜?纵然她不闯祸,却始终是祸端的中心,而你是帝王,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与整个后宫对立,更何况是你的母亲?” 弘历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听到说红颜愿意跟太妃走,心里竟像木了似的,连心疼是什么感觉都不记得了,他这一生拥有的女人太多,为什么轮到红颜,每一步都这么艰难。 “孙儿不能答应,皇祖母也不要走,孙儿将您迁入慈宁宫,不许任何人打扰,也不许任何人打扰红颜,就在慈宁宫里可好,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弘历极力地挽留,却得不到让他安心的答案。 寿祺太妃笑悠悠地看着这个孩子,虽然当初把他带在身边时就知道,康熙爷要选他阿玛做皇帝,也猜想将来皇位会传到这个孩子手里,如今他真的成了帝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也是抚养过一代帝王的人了。 这辈子,太妃送走了自己的丈夫,送走了姐妹,为亲姐姐和德妃娘娘守护了胤禛的一生,如今孙儿也是顶天立地的人,她这一生该结束了。 “你皇爷爷和皇祖母离开后,我孤零零地过了十几年。”太妃伸出手,握住皇帝道,“最后的日子,权当是你心疼祖母,让红颜陪着我吧。” 弘历内心沉重,不发一语。太妃又道:“我这么做,像是故意和太后作对,非要你站个立场似的。莫说没有这样的事,就算有,我也希望你能站在太后身边。弘历啊,不要太为难你额娘,她这辈子也不容易,可她一心一意是为你好,她自己这辈子见过太多有情无情,红颜在她看来,和你眼中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你不要伤了她的心。” “可她并没有真正为孙儿着想,她把皇后也逼到绝处,自己却浑然不觉,总是以为是为我好。”弘历摇头,“不是孙儿不孝。” “日子还长着呢,你才做几年皇帝,她也就做几年太后,你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好了吗?又何必强求你额娘尽善尽美呢?”太妃含笑问弘历,却道,“当你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帝王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弘历,你且要磨砺。” 此时有食物的香气飘进来,红颜该是准备好了膳食,太妃知道皇帝登高辛苦,催他去吃点东西再说话,弘历也急于见红颜,便转身出来了。 桌上摆了几件小菜,还有一碗鸡汤面,红颜正坐在一旁撕扯一只油亮鲜嫩的鸡腿,将撕下的嫩肉放在面上,见皇帝出来,笑道:“皇上快来用膳,等下面要糊了。”等弘历坐下,她又道,“皇上不要嫌一碗面简单粗鄙,今天是臣妾的生辰,您赏脸吃一碗寿面可好?” 弘历见她温柔含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似的,他摇了摇头:“朕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朕为你准备了很多惊喜,想要弥补去年带给你的伤害,可是……你现在要告诉朕,你要跟太妃走?” “皇上知道了?” “是你愿意,还是不得不愿意,朕现在该去求皇祖母不要带你走,还是求你留下?”弘历问。 红颜不得不离座屈膝,郑重地说:“臣妾不敢应皇上一个求字,皇上,就算没有今天的事,臣妾也要完成太妃最后的心愿。人要知恩图报,臣妾最无助的时候,若非太妃娘娘收留,根本不知道当时还会发生什么事。在臣妾眼中,这不啻救命之恩,哪怕要臣妾用一生回报,也心甘情愿。” “那样朕就再也见不到你,皇祖母说朕与任何人都不得再去打扰。”弘历将红颜拉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哪怕看到一丝丝的不愿意,都是一分安慰。 然而红颜却说:“皇上会来接我吗?比起不知几年的别离,最后的时候,皇上还会来接我吗?此刻臣妾心甘情愿地随太妃离宫,心里还是盼着,有一天您会接臣妾回来。皇上的心意,红颜何尝不愿用一生相待。” “可……”弘历脑中一片空白,他明白并不单单是今天的事导致这一切,然而今天的事会在之后引出更多的麻烦,母亲算是彻底与红颜对立,就算皇后站在她身后,这整个后宫的人都依旧会看太后的脸色,红颜会受到更多的排挤欺压,他却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舍不得。 皇帝的手忽然松了,转身便朝门外走去,桌上那碗寿面还蒸腾着热气,可该享用的人,不会再回头来吃,红颜听得外头的动静越来越远,听得一声“皇上起驾”,默默坐到方才弘历坐的地方,要把她自己的寿面吃完,今天是她的生辰。 重阳节晚宴突然取消,各宫都闲散下来,御膳房不得不重新准备膳食送到各处,自然也有各色各样的消息游走在六宫,但谁都还不知道,寿祺太妃就要带着魏答应离宫了。 天色渐晚,寿康宫的膳食也按时送来,裕太妃身边的人出来接应时,瞧见站在屋檐下的红颜,个个儿都尴尬得不行,似乎是听说了什么,连她们都觉得对不起魏答应,倒是红颜已经不在乎,事情都发生了,难不成要让裕太妃来赔不是? 而寿祺太妃心情也不坏,似乎是盼着能离开紫禁城了,越发比前几日精神些,晚膳见有几样合乎心意,就要红颜摆了小桌在榻边伺候她吃,谁也不提皇帝谁也不再提离宫的事,猜着御膳房如何烹制这些食物,正有说有笑的,樱桃从门外来,小姑娘脸上总算露出几分欢喜,说:“主子,魏大人来了。” 红颜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的阿玛,没想到父亲竟然到内宫来,得到太妃允许后,出门便看见父亲站在宫门前,父亲一见她便俯身行礼,红颜拦下了,惊喜地说:“阿玛怎么来了?” 魏清泰进宫时听闻今天的事,一路忧心忡忡,此刻见女儿没事,才松口气,应道:“皇上派人让我来见你,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既然说好了要相见,不能让你空欢喜一场。”< 139 你若不想走(还有更新 皇帝方才转身就走后,红颜咽下的每一口汤面都仿佛是用泪水调的味,她没有哭,可心里却明白,皇帝的耐心该是到了最后。他曾说他会永远等下去,红颜当时就不信,而这一次她要皇帝等的,不是一个月或一年,她盼太妃健康长寿,那也就意味着经此一别,再见无期。 红颜甚至觉得,就此断了淡了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可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自己,还惦记着今日是她的生辰。 “魏答应,这里头有一些点心,是你娘做的,再有几件衣裳也是她缝的,昨天得到消息说今日不见,我们还担心出什么事,果然……”魏清泰心疼又无奈,他老实巴交的人,当初为了女儿想尽办法走了宝珍的门道,没想到宝珍自毁前程,而她的女儿得到皇后青睐,再后来的事更是想也不敢想。 一年过去,去年隔着内宫一道门和女儿遥遥相望,魏清泰的心都碎了,他恨女儿一辈子都叫人毁了,可毁了她的人是皇帝,魏清泰连拼命都没得拼,当时他怎么会想到,皇帝对自己的女儿,竟是动了真情。 “阿玛,我后天就要跟太妃娘娘离宫,等皇上和太妃选定地方,我随太妃去了那里,就不回紫禁城了。”红颜收下父亲送来的东西,平静地告诉她之后的去路,“今天的事儿您也听说了吧,我在宫里怕是待不下去了,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皇上夹在当中难做,总要有一个人退让,太妃娘娘愿意收留我带我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在瀛台或圆明园,阿玛想来见我时,多走些路也不难,若是直接去了承德离宫,不知您及时能得闲,可以离开内务府几天打个来回。” “再也不回来了?”魏清泰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是盼着皇上能来接我的,可是阿玛您知道,这宫里头很快又会有新人进来,舒贵人陆贵人她们会安抚皇上的。”红颜这一笑,实在勉强,但很快打起精神道,“阿玛放心,有和公公在,就算我不好了,也不怕有人为难您。等将来和公公都不在了,您也差不多该退下了,跟着哥哥嫂嫂,好好安享晚年。” “孩子,这一走,怕是……”魏清泰一叹,心想也罢,红颜在这里处处被人针对,面对太后的为难更是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会落得挑拨太后与皇帝母子关系的恶名。去了别的地方,若是真的被皇帝遗忘,在别处他还能想法子疏通,哪怕让女儿做个宫女养活自己,也好过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推入绝境。 “阿玛,咱们怎么会想到能有今天呢,还是随缘吧,太妃娘娘说我是有福之人,我想至少我死不了吧。”红颜努力笑着,希望父亲能安心,又嘱咐阿玛千万别把今天的事告诉额娘,等她去了别处,也说是皇帝和太妃钦点的,她之后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父女俩就在门前说话,多少双眼睛看着,自然也不能说得更深,魏清泰走时不忘向答应行礼,红颜想起从前皇后说,难得见了亲人,他们却匍匐在你的脚下,那是何等悲凉的滋味。可红颜却觉得,宫里的规矩不能破,阿玛这么做也不过是面上应付人,他们父女连心能见一面彼此都心怀感恩,皇后悲凉的,应该不是亲人跪在她的脚下,而是那些亲人早已没了亲情。 小灵子和樱桃送魏大人出去,红颜带着东西回去向太妃回话,太妃也将自己准备的礼物让玉芝嬷嬷拿给红颜,而等小灵子和樱桃回来时,又带回来一件东西,却是他们在路上遇见长春宫的人,说是千雅姑姑让送来给魏答应的。 “还以为没人知道今天是臣妾的生辰。”红颜笑中带泪,也许比起第一年在宫里无人知道,比起去年她欢欢喜喜等着伺候好了皇后,自己去小厨房下碗面吃,结果醒来在养心殿的龙榻上,今年她得到那么多人的关心,收到那么多心意,连千雅都还想着她。 “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后天就动身。你忙完了,来替我收拾东西,玉芝已经抱怨,说东西多得来不及收。”太妃充满了期待,对于这紫禁城已经毫无留恋。 红颜带着樱桃回自己的屋子,她的东西原本很简单,可是这一年里皇帝动不动就送东西给她,再有别处来的人情,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铺开算算,明日竟也要问和公公拿几口大箱子才成。 红颜将额娘为她缝的衣裳穿在身,不是袖子短了,就是裤腿短,红颜把樱桃叫来,脱下给她试试,也不大合身,只好笑说:“明年你再长高些就合适了,我额娘还当我是进宫那会儿的身量,做得衣裳都小了。” 樱桃没爹没娘,穿的衣裳都是宫里针线房的宫女空闲时受和公公托付给做的,这会儿穿着红颜姐姐额娘做的衣裳,欢喜得不舍得脱下来,像是得到自己亲娘做的,红颜则催着她:“快脱了,我们把东西收起来,后天可就要走了。” 樱桃跑来问:“是不是以后,我也见不到我爷爷了。” “太妃娘娘说和公公会在宫里再留一年,然后就去找我们。”红颜道,“若不然,我也舍不得你们分开。” “那这一年,我无法无天,我爷爷也打不着我了。”樱桃笑得花儿似的,可红颜知道,她是故意要逗自己开心。看到她额头上且要些时日才能褪去的伤痕,不禁又心疼,拉着樱桃到灯光下抹膏药,再三叮嘱,“好了后千万不能用手挠,留下疤痕就丑了,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的手捆起来。” 樱桃憨憨地笑着,可她心里想,今天许诺了公主的事,是不是要去兑现才好,爷爷说过答应了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可他们后天就要走了。 这一晚,寿康宫中忙着收拾东西,旁人看在眼里,便渐渐有消息传出去,但不知是太妃要走还是魏答应要走,去哪儿也没有个准数,各宫都算计着过了今晚,明天应该能知道。 皇帝独自在养心殿闷了一晚上,皇后既然之前就推脱晕车走不了路,也不方便再出门来看他,明知弘历在宁寿宫碰了壁,又在寿康宫不欢而散,也只能这么干等着。熬到第二天一早,皇后亲自送和敬去书房,打算之后去养心殿等皇帝下朝,母女俩一出门,王桂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带上两三个月小太监去找,果然捉了个小宫女来。 皇后见是红颜身边的樱桃,不禁担心红颜又出了什么事,问道:“魏答应怎么了?” 樱桃吓得直哆嗦,可看到皇后身边的公主,还是鼓起勇气说:“魏答应没事,奴、奴婢是来找公主的。” 皇后更稀奇,问女儿:“你们能有什么事?” 寿康宫里,红颜一清早就不见樱桃,成天与她一起的小灵子也不见踪影,她为太妃梳头时猛地想起樱桃说过的话,担心这孩子真的去找公主了,又不敢告诉太妃再让她老人家费心,借口收拾东西离开后,喊了两个小太监出门去找。 但他们没走多远就遇上回来的小灵子和樱桃,樱桃听说红颜担心,立刻跑回来欢欢喜喜地给红颜看皇后娘娘赏她的东西,松了口气似的说:“公主说算了,不要奴婢领罚了,皇后娘娘还说奴婢做得好,赏了我这个。” 红颜的心落回肚子里,拍拍她的脑袋,不知该责备还是夸赞,可是樱桃那么小却明白言出必行的道理,就算再害怕也敢去面对,反是许许多多大人都做不到。 之后各自忙着收拾东西,没多久吴总管亲自来传皇帝的话,说为寿祺太妃选了瀛台,此刻已派人前去打点,只要明天不下雨,就送太妃离宫。如此一来,太妃与魏答应要离开紫禁城的事,终于有了定数,但关于这一去,是短暂的散心,还是长久的不归,却众说纷纭。 华嬷嬷亲自来向玉芝嬷嬷打听清楚,回到宁寿宫向太后禀告,提到说太妃去了瀛台后,皇帝与后宫乃至太后都不能再靠近瀛台,她要再那里颐养天年清清静静度过最后的日子,换言之魏答应也不会再回来,嬷嬷道:“太妃这身子,少说一两年,一两年后皇上必然也就淡忘了,您就不要再担心了。” 然而经过一夜的冷静,太后已没有昨天那么强势,她并没有恶意,也不是真的要针对红颜。可每一次和魏红颜扯上关系的事,她都莫名其妙会变成恶人,皇帝不理解她,皇后躲着她,这一次连寿祺太妃都亲自来打她的脸,她这个皇太后做得也实在太憋屈。 一天很快就过去,红颜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太妃那边准备人先过去,这里交给和公公打点后再送到瀛台,温惠太妃得知消息后也愿随姐姐同往,她们姐妹关在屋子里商议半天后,寿祺太妃终于答应了。这样一来,寿康宫几乎要空了一半,宫里也再没有长辈能压过太后,康熙爷还留下的几个故人,毕竟身份低微,不能与两位皇贵太妃相比。 出发的这一天,天气晴好,六宫本欲相送,皇帝一概劝退,连皇后都没让来,别人怎么想不知道,皇后心里明白,弘历最后要与红颜说什么话,若是她在一旁,也就说不得了。 她心里并不嫉妒,只是这次的事来得太突然,和她也没有半点关系,等她想要想法子从中调和,一切都定下了。而红颜这一走,不知是从此断了与皇帝的情意,还是连带着把弘历的心也带走。 寿康宫门前,难得聚集了那么多人,弘历侍奉两位祖母登上车轿,红颜跟在寿祺太妃身旁,他们打了个照面后没再说什么,车轿离开紫禁城后,太妃就要皇帝留步,却命红颜下车:“去和皇上道别,传我的话,请皇上保重身体。” 红颜一直很平静,她以为自己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可再一次看到弘历,两人在车下互相凝望,她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痛,才明白这一去她有多不舍,紧紧咬着唇遏制自己的伤心,可皇帝走上前道:“你若不想走,朕现在就和皇祖母说。”< 140 恭喜大人(三更到 红颜的眼泪,仿佛多一滴就会涌出眼眶,可她忍住了,对弘历微微一笑:“皇上要保重身体,臣妾会尽心照顾好太妃娘娘,请皇上放心。” 弘历一下抓起了她的手,他从来舍不得伤红颜一分,此刻却紧紧地抓着,疼得红颜皱起眉头,皇帝再问:“你真的要走,你舍得下朕吗,告诉朕你不想走,朕要听实话。” 四目相对,弘历长达一年的耐心和用心,红颜长达一年的纠结与矛盾,最终两情相悦最终勇敢地面对一切可能存在的阻碍,以为将从此甜蜜圆满,突然一切翻天覆地地变了。是不是早知如此,当初就谁都不该跨出那一步? 说什么都是伤害,事到如今,红颜的存在已不单单是皇后心里的芥蒂,后宫其他人,连最重要的皇太后,谁也容不下她,她不想哪天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她更不想是因为自己与弘历的情意而死。 离开,至少曾经拥有过,未来的日子,这一年里皇帝给予她的一切,都值得她好好活下去。 “皇上,臣妾走了。”红颜淡淡一笑,在弘历松手的一瞬抽回了自己的手,周正地行礼后,迅速转身朝寿祺太妃的车架而去。 可是她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是她在重阳节那天曾过问皇帝,将来会不会接她。现在再提,就是迟疑就是不果断,而那天那句话,皇帝焦躁的情绪下,未必听得见。红颜不强求,对她而言过去的一年,已弥足珍贵,曾有一个人,真心真意爱过她。 车架缓缓而去,冗长的队伍走了许久才真正离开紫禁城,弘历在城门前久久伫立,看似目送祖母远离,实则他根本什么都没想,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城门再一次合上,吴总管不得不上前提醒,皇帝这才折返内宫。 皇后在养心殿等候,王桂却告诉她皇帝径直去了宁寿宫,她暗暗希望母子俩不要再发生冲突,可她这几天真不打算去见太后,反正这一切早晚会淡去,连她的永琏曾经鲜活地存在过都已被人遗忘,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在这紫禁城长久被惦记的? 而皇帝到宁寿宫,这里果然不是两天前的光景,华嬷嬷精神也好了,也不说什么太后不见他的话,只和和气气地说:“太后娘娘今天心情不错,奴婢想着,是不是请几位福晋进宫坐坐,已经派人去请,皇上坐会儿就先离了吧,不然福晋们进宫坐着不自在。” 弘历冷笑:“只怕朕在,哪一个也不自在。” 嬷嬷心中大骇,忙劝道:“皇上,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如今这样也不失是个好法子,总比魏答应不知哪天又被什么人陷害来的强些。” 弘历道:“如今两位祖母都离宫了,皇额娘也该安心,将来谁再来忤逆她,她不论是要用刑杖还是上夹棍,都不会有人来阻拦,皇额娘可以高枕无忧。” 华嬷嬷吓得只把皇帝拦在门前,不敢让他带着这身戾气进门,好声道:“皇上从来圣明,这会儿可不能意气用事,难道皇上不盼着将来再把魏答应接回来?” “还能接回来?”弘历心灰意冷,红颜的决绝,祖母的坚持,她们谁都不体谅自己。 “奴婢说句罪该万死的话。”华嬷嬷压低了声音,回眸见太后还在里头,才安心道,“皇上您觉得寿祺太妃还能活多久,太妃娘娘带走魏答应,难道真是为了将您和魏答应分开吗?奴婢去见过玉芝嬷嬷,玉芝嬷嬷就不这么觉得,如今还有温惠太妃同往,温惠太妃可还硬朗着呢,将来寿祺太妃故去,您难道要把温惠太妃孤零零留在瀛台?不如这两三年里,皇上做该做的事,要得六宫太平,满足太后的心愿让她安心,那两三年后,您若还惦记魏答应就接回来,若是、若是真忘了,也就忘了。” 弘历忽地想起重阳节那日,他听祖母说罢去意,冲去问红颜时,红颜问他:“皇上你还会来接我吗?” “皇上……”华嬷嬷又轻轻唤了一声,眼瞧着皇帝眼中的戾气散去,她自知是说中了皇帝的心意,便道,“太后娘娘,等了您两天了,皇上去请个安吧,母子哪里来的隔夜仇。” 且说二位太妃,于当日午后到达瀛台,红颜随寿祺太妃住庆云殿,这里除了日常打扫的宫人外,几乎见不到人影,且四面环水仿佛远离尘世的仙境,真正是个清净之地。而红颜所居的殿阁,远比寿康宫中宽敞,再也不必那么多人聚集在一处,连太妃都觉得身心舒畅,乐意让宫人搬一张躺椅在外头晒太阳,只是看着宫女太监忙忙碌碌收拾东西,都能乐呵呵的。 玉芝嬷嬷对红颜说,在紫禁城里难免有所顾忌,太妃不愿自己压着太后,不愿处处为尊,她十分收敛自己的言行,结果却是把自己给拘束了。如今终于来瀛台安享晚年,的确不是为了红颜才有的决定,她一早就想离开,可没有好的机会说出口。 此刻太妃正把樱桃叫到身边,叮嘱她:“这里四面都是水,人那么少,你可不许胡乱跑,特别入冬后水上若结冰,千万不能贪玩,掉下去都没人来救你的。” 见小丫头眉头紧蹙,一副害怕掉进冰窟窿,又对一切都充满新奇,像放出牢笼的小鸟一般浑身都是活力。太妃笑了,嬷嬷也笑了,红颜觉得,如此除了她失去了皇帝,所有人都好好的,似乎也值得了。 紫禁城中,太妃带着魏答应离宫的事,被议论了两天后,随着皇帝翻了舒贵人的牌子,妃嫔们才明白原来日子一切如旧,且不管那魏红颜是什么前程,她们不好好把握当下哄住皇帝,自己的前程才堪忧。 心里话,弘历也只会对皇后提起几句,皇后有心让丈夫高兴,可这件事狂风暴雨般来得急去得快,既然她早就选择把红颜当成和其他妃嫔一样的存在,就不该再事后来多嘴多舌。这件事对皇后而言,是该警醒这后宫里终于开始有不安分的人,皇帝那儿怎么办她没过问,可王桂早已经一层层地查了下去。 纯妃紧张了数日,抱琴做了好些事把事端引向嘉嫔,但帝后似乎都没有动静,而皇帝久违地再次来咸福宫,她细心留意皇帝的一言一行,与从前并没有差别,才渐渐安心,而日子一晃,就入了冬,转眼又是一年。 乾隆六年正月,皇帝于宫中大宴,因太妃言明任何人都不得前去瀛台打搅,皇帝从腊月起都是派臣工至瀛台请安问候,元日这天,傅恒一早就领旨,带着各色年礼,于吉时赶到瀛台。 寿祺太妃在瀛台度过数月,气色果然见好,能在庆云殿亲自见傅恒,红颜穿了一身珊瑚红的冬袍跟在一侧,傅恒大礼后起身,看到神采奕奕的红颜,不禁就露出了笑容。 红颜也是客气含笑,道:“听和公公传来的话说,福晋有身孕了,恭喜大人。”她转身去取来锦盒,让樱桃递给傅恒,“这是我的贺礼,还有太妃娘娘的赏赐,大人带回去转交给福晋,盼着她母子平安。” 傅恒心里却似被狠狠扎了一刀,他有了妻子,很快又会有孩子,曾经对红颜许诺,要娶她为妻,要一生一世待她好,可这才隔了多久,红颜亲口对他说恭喜。 如茵告诉自己她有了孩子的那天,傅恒是高兴的,可高兴的情绪实在太短暂,从重阳节到今天,他无不担心着红颜在瀛台的安危,他唯一能做的是叮嘱瀛台这边的侍卫加倍小心关防,然后就只剩下担心。如今看到她一切安好,他似乎终于可以安心期待孩子的出生,然而为何心中那么酸涩。 更酸涩的是,他之后还要回去向皇帝复命,告诉那个完全没能保护好红颜却拥有她的人,红颜一切安好。 傅恒没有久留,红颜也不可能送她,只是离别时太妃说:“海贵人快要生了,到时候还是你来报喜的好,旁人来了啰啰嗦嗦一堆话,听着心烦。再有传我的话给你姐姐,要皇后千万保重身体。” 这些事,傅恒都一一做到,皇后听见弟弟诉说瀛台的光景,感慨红颜的命果然坚韧无比,到哪里都会遇上贵人,到哪里都会有一条路能走下去,更对傅恒道:“太妃娘娘是唯一知道那段过往的人,她却毫不顾忌地要你往来紫禁城与瀛台,显然这也是红颜的态度,傅恒,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也全放下了?要好好待如茵,如茵也是值得你真心相待的好女人。” 可傅恒只冷冷地回了皇后一句:“娘娘自己且要保重,臣的事无需您再费心。” 二月初七,海贵人经历十月怀胎,在景阳宫平平安安生下健康的小阿哥,皇太后亲赴景阳宫迎接孙儿的出生。待乳母将婴儿抱出产房,太后将五阿哥抱在怀里,不知是本就偏爱海贵人,还是这孩子真的像极了父亲,太后连声对人说:“与他皇阿玛出生时一模一样,连抱在怀里的大小都一样。” 景阳宫中一片喜庆,皇后站在一旁看着满心欢喜的太后,脸上的笑容像是用笔画上的,毫无感情。< 141 命中的贵人(还有更新 五阿哥赐名永琪,出生当天就被送去宁寿宫,太后眼下正在兴头上,但未来是否继续由太后抚养,尚无定论。而海佳氏仅仅在贵人之位,本就没有抚养皇嗣的资格,孩子交给太后固然好,但眼下最合适的去处莫过于长春宫,若是由皇后来抚养,将来兴许就有嫡子之尊,可以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但不知五阿哥,有没有这帝王命格。 五阿哥洗三这一日,宁寿宫中异常热闹,高贵妃来观礼后,就转来景阳宫探望产妇。海贵人孕中保养得好,如今有几分丰腴,反比从前多些妩媚柔美,而贵妃容颜虽好,耐不住太过瘦弱,瞧着就不喜庆,难得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衣裳,才衬出几分精神气。 “我听她们说,太后有意要为你晋位份,成了一宫之主,你就能照顾永琪了。”贵妃在榻边坐着,满面欣慰的笑容,“我就说妹妹是有福气的,只是早一些晚一些,五阿哥生得这么好,太后喜爱五阿哥,胜过当年喜欢二阿哥,甚至更喜欢。老天爷给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却不知是等着,要把这最好的孩子留给你。” 海贵人却笑:“一个襁褓里的奶娃娃,能瞧得出什么,臣妾只盼着他健康长大,将来的事想也不愿去想,想得多了,就跟那几位似的,好日子也折腾掉了。” 贵妃愣一愣,且问:“妹妹这话,像是另有所指?” 海贵人冷冷一笑:“她们把魏答应折腾走了,下一个又会是谁?我是不知道谁在背后捣鼓,但必然有见不得别人好的,我们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还不明白吗?只不过从前在王府,没什么可争的,如今却有大把大把的利益在眼前。指不定如今太后还喜欢我和五阿哥,转天就被什么人挑唆,把我们视为异类。” “大好的时候,你怎么想起这些了?”贵妃也不禁心寒。 “姐姐,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日子真的开始了,可过去的日子里,我是把人心冷暖都看尽了的。时运高时运低,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海贵人许是产后孩子不在身边,不免有些忧虑,又或是不敢说出口的,她根本不愿意太后抢走五阿哥,此刻只是道,“从前我活着,是为了争口气,往后我活着,是要保护永琪。我不要他争什么,但求平平安安,别落入恶人之手。” 贵妃自己无嗣,体会不出这身为人母的果敢和伟大,但是眼前的人真真不一样了,她一贯知道海贵人是慧敏善良之人,她有温柔的心,可也有放手一搏的智慧和勇气,然而从前的恩宠地位,她不屑付出全部心思,可如今不同了。在这紫禁城里,海贵人有了最最亲近的人,而贵妃自己,依旧一无所有。 丈夫?他只是天下人的皇帝。 “她们来看我,我也听得几句话,说若是把永琪送去长春宫,未来前途无量。”海贵人摇了摇头,“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十几年等来的亲人,皇后娘娘若仁慈,太后若仁慈,就把永琪还给我。” “既然你这么想,朕会让你自己来抚养永琪。”皇帝突然出现,不知几时来的,也不知究竟听了什么话,可他没有生气更不会动怒,面色平和地走进来,接了海贵人这句。 贵妃与海贵人都吓傻了,算算日子,皇帝若有心的确是该今日来探望产妇,可方才五阿哥洗三皇帝都没来,高贵妃以为在皇帝心里根本依旧没有海贵人的存在,谁晓得他突然就来了。 “皇、皇上……”海贵人惊慌不已,努力让自己镇定,她并没有说太后和皇后的不是,她只是那样祈愿罢了,但眼下要如何解释,她慌张得根本无法揣摩出皇帝这一刻的喜怒。 “你坐。”皇帝示意起身的高贵妃继续坐下,白梨战战兢兢地搬来椅子,方才万岁爷突然来了,她们都来不及进来通报,贵人提起魏答应那会儿,皇帝正好听见,一直听到她家主子说,希望太后把五阿哥还给她,白梨急得腿都软了。 “臣妾只是。”海贵人眼中含泪,可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说才说得清楚。 “你做额娘的,一心一意盼着儿子好,不是用他来为自己谋前程,也不去奢望虚无的将来,朕以为这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你的心思正,才会教养出好的儿子。”弘历十分温和,“朕会做主,让皇额娘把永琪送回景阳宫,太后宠溺孙辈在所难免,但朕不希望永琪在溺爱中长大,他回到你身边后,将来你要好好教导他。” 海贵人的眼泪不知几时落下的,对于她而言,皇帝永远高高在上。昔日从草原来,活泼可爱的格格还与年少的四阿哥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她几乎不觉得自己拥有过,今日这一番温情言语,直叫海贵人恍然若梦。 “不要哭,你为朕生下皇儿,是有功之人,朕必然辜负你许多,可我们到底有了永琪。”皇帝伸出手,安抚海贵人道,“朕也会好好疼爱永琪。” 高贵妃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皇帝有太多的女人,果然拥有子嗣,血脉相连可以作为彼此拉近的纽带,可她注定得不到了。虚弱的身体完全不可能有身孕,也因她虚弱,只是表面上看着风光,皇帝的关心是真的,可他们长长久久没在一起也是真的,这是皇帝在乎她的身体,是他的心意,可高贵妃自己,却始终无法释怀。 她多希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侍妾,如今哪怕只是个常在答应也好,然而孤坐在贵妃一位,处处要端着尊贵体面,她不是皇后那样在娘胎里就富贵的命,她不过是个包衣宫女,她撑不起这样的尊贵。 贵妃听得皇帝说:“朕已经派了傅恒明日去瀛台向太妃娘娘报喜,太妃娘娘也惦记着你。”她心中无奈地一笑,瀛台,住的又何止是太妃,还有那个皇帝不知如今还是不是放在心尖上的人。 待皇帝与贵妃离去,海贵人依旧捧着心门口没缓过神,白梨送走圣驾,匆匆赶回来告诉主子是怎么回事,说到是主子提起魏答应那会儿皇上刚刚到门前,海贵人问:“皇上听见了,我怎么说的?” 白梨道:“您说她们折腾走了魏答应,还不知下一个是谁。” 海贵人捧着心口,喃喃自语:“说到底,还是魏答应戳中他的心事了?” 白梨安抚她:“不论如何,皇上没有不高兴,您安心等一等,咱们五阿哥很快就能回来了。” 海贵人笑得那样无奈:“或许她才是我命中的贵人,我能有今天,间接都是因为她。” 且说傅恒领命于明日去瀛台向太妃报喜,想到又能见红颜,心中无比喜悦,回到家中,如茵一眼就看出丈夫与平日不同,她刚刚吃了安胎的药在院子里晒太阳,笑悠悠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见到妻子,傅恒才在心中一定,微微收敛一些,温和地上前搀扶娇妻:“起风了,你回屋子去,春寒最冷,等阳春三月真正暖和了再出来。” 夫妻俩往门里去,这个家小而紧凑,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在眼睛里,本该什么也藏不住,可傅恒却藏了最深的心思,但他从未亏待如茵一分,他只是无法把心完完全全交付给她。然而如茵体贴温柔,不仅有倾世容颜,更有善解人意的心,正如皇后所说,她是值得傅恒真心相待的好女人。 如今傅恒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选了一处宽敞的新宅正在置办中,会赶在妻子分娩前一家迁入,不至于这里地方狭小将来有了孩子都转不开身。傅恒也是很努力地,想要靠自己来给予妻儿丰足富贵的生活,不论是家里的奴才,还是亲戚们乃至朝廷的同僚,都羡慕这一对,纵然没有满身金银珠玉的富贵,如茵也明白自己足以在所有人面前骄傲地抬起头。 傅恒没有提起明日要去瀛台,翌日清晨出门时,以为妻子还在酣睡中,但他离开不久如茵就醒了,问起下人,下人道:“大人今日不上朝,直接去瀛台为了海贵人生五阿哥的事向二位太妃报喜,午后归来,大概要先进宫复命,才能到家。” 如茵只是颔首:“他要去瀛台啊。” 深宫里,皇后奉皇帝之命,为海贵人和嘉嫔晋位的事做准备,嘉嫔前年生下四阿哥,因当时二阿哥去世不久,无人提起封赏之事,如今皇帝要提携海贵人,自然不能把嘉嫔落下。 反正在皇后眼中,就是皇贵妃也不足畏惧,妾就是妾,在她看来这些女人们的地位高低,本就没什么差别,她从不觉得任何人足以威胁她,整个大清,只有她能与弘历你我相称。 可太后对于五阿哥的喜爱,宫里对于新生命的喜悦,以及所有人对二阿哥的遗忘,都让她心寒。曾经的富察安颐,那么骄傲那么尊贵,她有儿有女,有丈夫的爱,有长辈的宠,傲视天下所有人。但如今,她没有了儿子。 没有了儿子后,她想着终于可以做原原本本的自己,不去负担那些远在将来根本看不到的事,可不能否认,自己身上一切的变化,和周围发生的所有事,都在提醒着她,如今的富察安颐,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富察安颐。 内务府的人,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每一个封号的意义,可皇后意兴阑珊,心思不知道飘去哪里,千雅不得不提醒了一下,皇后回过神,佯装镇定地问:“这个就好。” 内务府的人也是机敏,不愿拆穿皇后,应道:“是,那就为海贵人选‘愉’字做封号。”< 142 发什么呆?(还有更新 傅恒出门时天才蒙蒙亮,到达瀛台,已是旭日高升,今天只是来报喜,不像元旦那日带着许多多的人和东西,一道道门走进,距离红颜也越来越近。 庆云殿内,寿祺太妃与温惠太妃正在说家常,其实傅恒来是代表皇帝正式报个喜,但早有每日在紫禁城和瀛台之间往来的宫人,把海贵人平安分娩的消息送来。此刻红颜坐在一旁缝制五蝠花纹的小被子,预备让宫人送回紫禁城。 听说傅恒求见,寿祺太妃此刻歪着的姿势正舒坦,满头银发也只是轻轻挽着,不愿折腾起来去见外客,便吩咐红颜:“你去应付几句吧,就说我今日累了,本是谁也不见的。” 红颜对于见傅恒这事儿,从没有半分抵触,虽然知道他们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当时红颜完全没察觉,如今更希望,能尊重富察大人,更尊重皇后和他的福晋纳兰小姐。 她大大方方地出来,虽是二月,身上还穿着冬袍。素净的月牙白缠枝腊梅,配上梅色织锦的风毛坎肩,既显得年轻活泼,又不会因穿白色而犯忌讳,是温惠太妃年轻时的衣衫。这一次搬迁,温惠太妃也翻出许多年轻时留下的东西,她们没有子嗣也就不会送给儿媳孙女,白放着浪费,喜爱红颜生得漂亮,都爱送给她打扮她。 康熙爷那会儿后宫时兴的宫袍花样,比起现在少了几分浮夸,虽然一眼就看得出年代,但更贵重稳重,红颜从内殿出来,都仿佛浑身带着梅花的香气,这个被“抛弃”在瀛台的皇帝妃嫔,竟越活越鲜亮了。 “太妃娘娘偶尔犯懒,懒得动弹,今日就不见大人了,大人回去告诉皇上,也不必说太妃身子不好。”红颜客气地笑着,许是对着傅恒,更少了几分忌讳,明白地说,“太妃娘娘现在不大爱梳头,可是见大人仅仅一杯茶的功夫,梳头折腾老半天。” 傅恒见红颜落落大方,真真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皇后与公主身边的小宫女,不知是穿戴的衣裳比从前富贵了,还是在这里得到两位太妃的教导,她来瀛台,根本不像是被抛弃的人。 她活得那么充实,在这个几乎看不到人的清净之地,连她身边的小樱桃,都没有被寂寞压倒,一言一笑充满了朝气,仿佛主仆俩是互相影响着,那么多人在紫禁城里过得压抑辛苦,猜想着被抛弃至此的魏答应该如何落魄,其实她比谁都过得好。 是啊,她心里坦荡荡,她为什么不能活得好? 傅恒交代了宫里的事,把皇帝的心意传达后,就再没什么可说的,想说的,也都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心里话。 “樱桃,去拿我的氅衣来,我们去折几支春梅插瓶给太妃娘娘赏玩。”红颜见傅恒有些尴尬,她反是从容地吩咐樱桃,又对傅恒说,“出门有一段路要与大人同行,大人不介意吧?太妃念叨春梅好些日子,可这两天虽然太阳好,但一直刮着风,我没让太妃娘娘出门。老人家就像小孩儿似的,惦记的事儿就老爱念叨。” 傅恒自然愿意与红颜同行,两人分开三四步的距离走出殿门,虽说瀛台人少,这边总有宫女太监在,但他们不遮遮掩掩,大方地走在太阳底下,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走了一段路,红颜念叨樱桃怎么还没来,傅恒以为她冷,很自然地要解开自己的风衣,但抽开系着的带子的一瞬,才想起来这不合适,他根本不能这样做。 可纠结而痛苦的情绪浮起来,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傅恒终究把持不住,问道:“红颜,你好吗?” “好啊。”红颜大方地回应,但心里明白,这话已经不宜再说下去。 “我来了两回,也不见你问我皇上怎么样,你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想知道但不方便问我?”傅恒微微垂着脑袋,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极限,倘若再深情地看着红颜,那真是跨出了万死的一步。 红颜淡淡一笑:“每日都有宫人来往瀛台与紫禁城,其实宫里的事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至于皇上好不好,他心里好不好外人也看不出来,只要健康平安,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自己心里明白。” 此时樱桃终于来了,抱着氅衣跑得气喘吁吁,被红颜嗔怪了几句,裹上氅衣后,主仆俩就要去折梅,果然多一个人在,红颜和傅恒都更自在些,红颜自己暗暗提醒,她今日并无别的心思,但显然她不适合再与傅恒独处,她不能要求富察大人如何,自己先恪守本分,那就错不了。至于她想不想皇帝,是否惦记他的事,大概只有樱桃与太妃知道。 那一日傅恒回紫禁城复命,皇帝晋封海贵人与嘉嫔的旨意也下了,二月十三正式册封贵人海佳氏为愉嫔,嘉嫔则晋为嘉妃,纯妃因生育三阿哥后就已有晋封,这一次并没有她的好处,其他几位皇帝从潜邸带来的故人也分别得到晋封,五阿哥的出身,给后宫带来不少喜气。这让新封的嘉妃娘娘高兴又不服气,终归她当初生四阿哥时,什么好处都没有。 然而皇帝根本无心安抚她的怨气,眼下后宫虽是雨露均沾,但依旧是年轻漂亮的舒贵人最得宠,只是舒贵人得宠仿佛就是应该的,而当初魏答应被皇帝捧在手心时,所有人都像有什么梗在咽喉。 风头正劲的舒贵人,很快就跟上几位娘娘的步伐,夏天一过就被晋封为舒嫔,进宫时间短,于子嗣亦无功,却顺风顺水地升上来,说白了只要皇帝喜欢,什么都能给。 眼下乾隆六年,时逢皇太后五十大寿,皇帝从入春后,就开始筹备各种各样的事为母亲庆祝寿辰。 盛夏时与皇后侍奉皇太后到承德离宫避暑,以太后的名义,免除所经过地区额赋之十分之三,八月木兰行围,又以太后的名义减少行围所经过州县额赋,在京外转悠了几个月,八月末才回京。十月末便是太后寿辰之日,整个紫禁城都在为这一场盛大的寿宴而忙碌,连带着重阳节上的事,也简单应付了。 太后并非贪图奢华浪费之人,但儿子的心意她也不好拂逆,为了不给皇后和六宫添麻烦,寿辰的事她一概不过问,重阳节这天也不让六宫来请安,与几位亲王府的老太妃们在宁寿宫喝杯茶,就算过去了。 但皇帝一清早,就带着一班宗室子弟与文武大臣去城外登高,既是每年的惯例,无可厚非,但皇后因忙于寿宴之事,今年不能随行同往,她在长春宫与娴妃忙于应对内务府报上来的一张张单子时,忽然脑中一个激灵,眼中晃神。 娴妃见娘娘出神,谨慎地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 皇后回过神,只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没头没脑的四个字,娴妃不明白,但既然和她没关系,也就懒得管。随手翻开寿宴列席的名册,富察傅清的名字像带着光芒一般映入她眼帘,皇太后这一场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的寿宴,终于有一件事让娴妃认为是值得的,她又可以见到傅清哥了。 紫禁城外,皇帝率众登高,但许是今年没有皇后陪同,一切仪式都匆匆忙忙,皇帝往年都会与皇后在仪式之后到各处逛一逛,今年祈福之后,就摆驾回宫了。 但车轮滚滚,冗长的仪仗之中,御辇里到底什么光景,无人知晓。富察傅恒带着侍卫不断地来回巡查守卫,竟也不知道皇帝早已经不在御辇中,从山上下来他就带着亲兵往瀛台去,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 重阳节上,宫里少不得有人来送东西,替太后、皇帝与皇后向太妃们请安,可这一次没有派什么大臣来,只有和公公带着一班小太监,而他们到了瀛台也不急于进宫,一直像是在等什么人。 樱桃一年没见爷爷,早早就盼在宫门口,终于看到和公公来,小姑娘一下子扑了上来。一年不见孙女长那么大了,和公公也是感慨万千,却问道:“魏答应呢,你怎么不在主子身边。” “主子知道我着急见爷爷,让我自己来等呢,主子在小厨房忙着,如今太妃娘娘的膳食,都是主子亲手做了。”樱桃变得越发伶牙俐齿,往身后的人望了一眼,拉着爷爷就去庆云殿见寿祺太妃。 到了庆云殿外,和公公朝身后的人使了眼色,要他们把送来的东西归置好,便与孙女去拜见太妃。而这边管事的人悄然来了庆云殿的小厨房,魏答应正在灶头前炒菜,他挥挥手,让伺候在一旁的宫女都退下了。 红颜盛起小菜,想顺手递给身边的宫女,可却没有人接应,她捧着碗转身来,发现厨房里的宫女都不见了,桌边只坐了一个人,穿着寻常的衣衫,看不见往日的五爪金龙,可熟悉的面容与身影,红颜这一年来,只在梦里见过。 “还不放下,烫着手了。”弘历本是坐着等她来,见红颜发呆,只能走上前,把一碗滚烫的菜从她手里拿下,看见被烫得通红的掌心,皱眉道,“不认得朕了,发什么呆?”< 143 我不能没有你(三更到 红颜幻想过无数次与皇帝重逢的场景,她每天都细心打扮自己,每天都盼着弘历会来看她,但这是她藏在最深处的心思,连太妃和樱桃都不能说。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却是在这烟火缭绕的小厨房里,红颜一慌张,竟是问:“说好的不能来,皇上怎么来了?” “原来你不想见到朕?”弘历含笑,一年不见,可红颜从未在他心中消失过。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他做到了一切会让太后高兴的事,今天,就只想做一件能让自己高兴的,他道,“去年你的生辰,我们不欢而散,今天朕来讨一碗寿面吃,吃过面朕就走,答应了皇祖母不来打扰你们,朕就不能违背许诺。” “皇上明明就来了,还说什么违背许诺。”阔别一年,她以为自己再看到皇帝,会像遇见陌生人似的紧张不知所措,没想到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说完才心里乱跳,她在矫情什么呢,心里早就乐得花儿一样,期盼已久的事实现了,她分明想冲上去贴在他胸前,却还念叨几句没意思的话。 “朕饿了。”弘历坐回桌前,那样温和又亲昵的目光,仿佛这一整年,从没存在过,他们之间断开了一年的相处,竟不需要任何准备与磨合,一见面就继续接上了。 红颜转身去准备面条,今天是她的生辰,小厨房里早就准备了银丝挂面,她如今在瀛台每日亲自准备太妃的膳食,一切得心应手,片刻功夫就送来热气腾腾的寿面。小心翼翼送到皇帝面前,弘历立刻就拿起筷子动手,去年的场景历历在目,看着皇帝吃得那么香,红颜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低下脑袋凑近了仔细看看皇帝,好像在确认是不是她太过思念而出现了幻觉。 弘历笑意深浓,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摸:“看什么?”而后仔仔细细地看着红颜,一年不见,皇帝自是没什么大变化,可是眼前的人,却越来越美,只可惜他见到的是厨房里的红颜,没能看到傅恒年初所见的光景。 “朕一定会来接你,可朕也不知道该不该盼着那日子,矛盾得很呐。”弘历变得更沉稳了,几筷子就消灭一碗面条,比起在宫里吃饭十几个人围着转更舒坦,撂下筷子随手就用袖口抹了抹嘴,哪里有一个帝王的尊贵,可这样却与忙碌在厨房里的红颜十分般配,他一抬手,示意红颜近身。 红颜心里扑扑直跳,刚才捧着一碗菜转身乍见皇帝,她就想冲上去了,此刻见弘历张开怀抱,只是犹豫了一瞬就扑上来,而红颜这一下的力道,也让弘历明白她的心情,他多担心红颜已经心如死灰,多担心红颜看到自己,会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现在柔软温暖的身体拥在怀里,他终于觉得,把红颜送来这里,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来之前,弘历想好了许许多多的话要对红颜讲,结果两人互相依偎着,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几乎觉得红颜要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不禁嗔道:“你就没有话,要对朕说。” 红颜蹭了蹭脑袋:“这样就心满意足。” 弘历忍不住,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想要再进一步,怀里的人笑得那么甜,促狭地说着:“皇上可是偷偷摸摸来的,这里还有好些人从未见过天颜,皇上不怕被人发现,传出去不好听的话,纵然这里四面环水,臣妾也洗不清了。” “胡说八道。这里没什么人,你和谁学得这些话,一年不见……”弘历禁不住在红颜身上摸了一把,看着她双颊绯红,还是努力克制住,但爱不释手地又亲了亲,在彼此都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分开了,弘历轻轻为她捋过耳边的散发,爱怜地说,“朕很好,你也要更好,朕一定会来接你。” 红颜点头,见边上的菜几乎要没有热气,不得不说:“皇上离了吧,太妃娘娘知道倒也没什么,让旁人看见少不得传回紫禁城,这一年太太平平,臣妾能静下心来学很多事。至于将来如何,我愿与皇上一起,一切随缘,眼下再没有比平安康乐更重要的,但求皇上保重龙体。” 弘历颔首笑道:“你也是。” 可红颜又道:“还有,皇上不要忘了臣妾。” 这一句话,让弘历心花怒放,他最初以为红颜是对自己失去信任,一次次受到伤害后,才宁愿永远离开。当时转身就走的愤怒和伤心此刻已然清晰,却更为此感到愧疚,不论如何,红颜对他的感情,远远胜过自己对红颜,他是红颜的唯一,可弘历却还拥有那么多女人。 而这一整年用来沉淀心内的感情,红颜也完全明白自己,早已经深陷对皇帝的爱意,不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好而想要回报,也不对任何人存在赌气的抱负心里,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人能骗得过自己的内心。她不知道能和皇帝在一起多久,兴许这一次后再也无缘相见,哪怕是在梦境里,红颜也要对得起这段感情,她终于把自己从亏欠那么多人的位置上,挪开了。 皇帝没有纠缠,算着时辰圣驾很快就要回紫禁城,他若不出现,天下就该乱了,他更不能给红颜招来麻烦,若连在这里都不能太平,他还算计什么将来要把红颜接回去。 送走皇帝,红颜瞬间被填满的心又开始变得空荡荡,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她晃了晃脑袋,回身继续准备了几样小菜,总算找来一个小太监,为她送去庆云殿。 和公公正在殿内说话,温惠太妃也过来了,见红颜归来,和公公上前请安,红颜让樱桃拦下,问道:“公公这一来,是不是不走了?” 和公公笑道:“奴才还是要走的,宫里一些事,还是要有人看着才好。” 两位太妃互相看一眼,没有点破,而红颜脸上异样的神采,她们也看在眼里。玉芝嬷嬷则好奇刚才正说的事,道:“太后那样喜欢五阿哥,竟然没抚养在自己身边,我和华嬷嬷当初都以为,太后一定会把海贵人……不,是愉嫔娘娘的孩子养在身边。” 和公公解释:“养了几天后就送回去了,太后也没见不高兴,愉嫔娘娘时常带着五阿哥去宁寿宫,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好的。” 樱桃忍不住在一边嘀咕:“皇上怎么封了嘉嫔呢,那么坏的人,竟然也成和娴妃娘娘她们齐肩了。” 和公公闻言皱眉头,樱桃立刻躲到红颜身后,虽说一年光景孩子长大许多,到底年纪还小,且在瀛台说话做事没什么顾忌,反而比紫禁城里更自由些,她见爷爷不高兴,才怯生生道:“我再也不说了。” 和公公知道孙女被主子们疼爱着,不急于此刻教她道理,但提起嘉妃、愉嫔几位,微微摇头:“位份越高,膝下又有皇子,如今宫里的光景,和早年大不相同了,太妃娘娘们还是在这里最清净。” 红颜搂着樱桃,听和公公这样说,知道皇帝如今必然有了新的烦恼,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因此而害怕回去,但若无缘归去,不用搀和到她们当众,也是一件好事。 紫禁城里,圣驾登高归来,皇帝很自然地出现了,傅恒交代一些事,也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反是弘历道:“皇后说你的福晋就要生了,这几天你且在家里等着,朕这里没什么要紧事,其他事等她临盆后,你再接手不迟。你姐姐很惦记着,你早些来报喜才是。” 傅恒谢恩,等皇帝进了乾清门后,他便退下了,但未出皇城,还在与同僚交代今天的事,有内侍匆匆来找他,着急地说:“大人的家人来传话,说福晋就要生了,请大人立刻回府。” “怎么今天要生了?”傅恒紧张不已,旁人也催他赶紧回去。待他离开皇城,同时有消息送入内宫,听说弟妹要生了,皇后先是一阵高兴,可突然意识到今天是重阳节,是红颜的生日,她不禁苦笑,心中念着:这是几辈子的缘分? 且说傅恒赶回家中,他们已举家迁入新宅,新宅有了贵族子弟该有的阔气,他和妻子再不是与下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富丽堂皇的正院正房,比昔日的小宅子还要大,他匆匆归来,里里外外站了十几个丫鬟婆子,也没见拥挤。 他径直往产房里冲,下人拦着说不合适,说纳兰府的夫人就快来了,家里的大夫人也去请了,傅恒却要她们闪开,懒得多解释一句,就闯了进来。 如茵已经被折磨得气若游丝,初产之人,家里没一个长辈在,突然说要生了,丈夫也不在身边,在恐惧和彷徨里承受着痛苦,见到傅恒的一瞬,便崩溃地哭了。 傅恒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慌张地抓着如茵的手,如茵抽噎了一阵子后总算冷静下来,有一阵痛苦袭来,她刚开口要说话,就被撂倒了。 “如茵……”傅恒心内翻涌着,说道,“你不能有事,我不能没有你。” 如茵倏地睁开双眼,她曾经听过这六个字,可傅恒不是对她说的。< 144 只要你心里有我 然而傅恒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察觉如茵的变化,此刻稳婆上前催促,不得不提醒傅恒:“大人您在这儿,奴婢都挪不开手,福晋只是初产有些害怕紧张,她和胎儿的状态都不坏,要紧的是赶紧让福晋生出来。” “我这就出去……”傅恒依旧有些手足无措,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没放开如茵,反是如茵眼角淌着泪花,自己把手抽走,虚弱地说,“傅恒,等我,还有孩子。” “大人,您出去吧。”众人上来催促,终于将傅恒推出了门,转而稳婆便毫不留情地对着如茵,要她一定咬牙一定用力,如茵将内心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流着泪呻吟着,无论如何都要拼尽最后一口气。 傅恒在门外徘徊,听见如茵的动静就心慌意乱,纳兰府的夫人和他的大嫂几乎同时到了,都是曾经生儿育女的人,见他初为人父这般模样,都笑说当年自己的丈夫外头,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光景,而傅恒不敢想象她们还能说笑,自己连最客套的微笑都扯不起来。 天色渐晚,如茵的声音断断续续,纳兰夫人和大夫人都已经用过一轮茶点,下人正试探着问要不要准备晚饭,此刻傅恒滴水未进,终于忍不住了去拍门:“到底怎么样了,如茵怎么没动静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嘹亮的哭声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声声震荡在心里,他竟然有孩子了,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 “恭喜大人。” “弟弟,恭喜啊……” 周遭一片贺喜声,傅恒却醒过味儿来,问道:“如茵怎么样了?” 比起傅恒府中的热闹,紫禁城外南海中,宛若仙境的瀛台静谧无声,太妃喜欢看红叶铺地,也不让他们打扫,偶尔有太监宫女走过踩在落叶上,才有几分动静。 佛堂内,红颜挽着青金石手串,默默祝祷诵经,樱桃在门前探出半个身子道:“姐姐,太妃娘娘说您诵经罢了,过去说话。” 红颜缓缓睁开双眼,虔诚地向佛祖叩首,起身时樱桃上前搀扶,小声问:“主子,我爷爷为什么不留下,不是说只在紫禁城再待一年?” “你想他了是不是。”红颜心疼樱桃,她略略能猜到和公公为什么不离开,可那是很遥远的事,现在想得太多,希望落空的那一天,只会更痛苦。 她们回到太妃跟前,温惠太妃也在,寿祺太妃正念叨着:“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些事了,当年我就不是管事的人,后来享惯了清福,哪里能懂。” 红颜上前行礼,才听二人说,他们来瀛台也有一年了,这里地方虽小,一切规矩礼仪并不比紫禁城里差,只是人少是非少,打理起来更容易。方才前头有人来禀告,说管事的太监病倒了,两位太妃商议,往后瀛台里大小事务,都有红颜来操持,包括紫禁城来的各种人的请安,文武大臣的请安,都有红颜去应对。 温惠太妃笑道:“我年轻时,随德妃娘娘操持六宫的事,那时候娘娘要照顾患病的皇上,自己也有了年纪一些事力不从心,我便从旁搭把手。懂得虽不多,但还能教你一些,红颜你就慢慢学吧。” 寿祺太妃笑悠悠道:“你显然不是能享清福的命,哪里像我,一辈子不用为任何事操心。” 玉芝嬷嬷将瀛台大小事务的账册全部交给了红颜,让她自己先琢磨琢磨,红颜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她来管这些事,只等玉芝嬷嬷送温惠太妃回去,她才被寿祺太妃叫到身边,含笑问道:“今天皇帝来过了是不是?” 红颜抿着唇,双颊飘起红晕,渐渐地连耳朵脖子都红了,眼中秋波盈盈,小心地点头道:“太妃娘娘……您别怪皇上。” 太妃眯眼笑着,轻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见他?” 红颜恨不得把脸埋起来,可是又想好好回应太妃的询问,盯着一张红透了地脸颊:“臣妾每一天都想念皇上,虽然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可知道兴许是一辈子的分别,心里就不好受。可是臣妾也心甘情愿跟在您身边照顾您,红颜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太妃从不怀疑红颜的真心,但是她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你那么美,在旁人眼中皇帝就是被美色所迷惑。即便弘历不单单是喜欢你的模样,可你不能只有这张脸和这副心肠。你没有家世背景,没有真才实学,就算岁月老去弘历也依旧喜欢你,可未来你在他身边的日子,终日无所事事,你将无法理解一个帝王的辛苦和江山天下之重,你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比下去,不是弘历不要你了,到时候是你自己先觉得配不上他。” 红颜很认真地听着,显然太妃在为她的将来打算,而这些话,都是意味着她魏红颜总有一天要重新回到紫禁城,可她内心何尝不是这样期盼,但她不是想回紫禁城,她只是想回到皇帝身边。 “慢慢来,如今六宫之中,只有娴妃能为皇后做些什么,将来你回去,若是能帮上一二,不仅仅是帮皇帝,也是对皇后极大的相助。”太妃郑重其事地对红颜说,“我不知道你和皇后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可你注定不会得到太后喜欢,你不能再与皇后对立,我相信以皇后的性子,她还会选择继续信任你。红颜啊,你想回到皇上身边,就不能白来瀛台一遭,我并不是带你来避难的,从决定出走的一刻起,就希望你能有回去的一天。” “娘娘……” “可我担心弘历多情寡义,他真把你忘了怎么办?果然我自己带大的孩子不会看错,他是风流多情,可认准的事认定的人,到底不会轻易放开,到底是把他盼来了。”太妃似乎早就有算计,且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展着,她挽着红颜的手道,“孩子,我能帮你,大抵也就这几年了,你自己要好好珍惜。” 紫禁城里,因十月的太后大寿,今秋重阳也为举办晚宴,皇帝在宁寿宫请安后,回养心殿处理一些政务,傍晚时分就转去长春宫,这会儿正摆晚膳,千雅喜滋滋地来说:“恭喜皇后娘娘,傅恒大人家的福晋生下小公子,大人派人进宫报喜了,母子平安呢。” 皇后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默默念了声佛,睁眼见弘历微微含笑,她嗔道:“皇上要给臣妾的侄儿,赏些什么?” 弘历笑道:“你要什么都成,你的侄儿也是朕的侄儿,这孩子倒是挑了个好日子。” 皇后看他一眼,打发宫人下去,独自伺候在膳桌旁,为皇帝布菜后,小声问:“皇上是觉得重阳节的日子好,还是红颜的生日好?” 弘历一怔,筷子举在手里没动,见皇后悠闲自若地去远处一品热锅子里涮羊肉,他才道:“朕今天,去了趟……” “别说了,叫人听见。”皇后却拦下,将羊肉送到皇帝面前,嗔笑,“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只是别张扬,叫人传出去,好容易在那清净的地方,又给她招惹不是。这一年我也想好了,哪怕到那天你把人忘记了,我也会去把红颜接回来,退一步说,也要把温惠太妃接回来。这件事儿你若信得过我,到时候就交给我,由我来出面,皇额娘那儿也由我去交代。” 弘历怔怔地看着皇后,皇后指了指碗里的食物:“凉了,别糟蹋了。” “安颐,朕却从未做过什么,能让你高兴的事。”弘历满面愧疚,他知道妻子是真心的,可是这真心的背后,必然是她的无奈和悲伤,她只是一心一意成全自己。当年的错早已经过去,也许正是皇后的错,才有了后来与红颜的两情相悦。 “一年前的事,也不知你查没有查,必定是不能让太后失了颜面,查明白了也就是太后冤枉红颜,是不是?” 皇后什么都看得透,又为弘历盛一碗汤,云淡风轻地说着残酷地话:“但不可否认,这宫里有人不安份了呢,如今有了五阿哥,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小阿哥小公主,纵然我无能,我也盼着皇上子嗣兴旺。但是皇上也要保护我,不能让任何人动摇我伤害我。” “谁敢伤你?”弘历眼中有杀气,这是他的真心,孝顺如他,却因为妻子而对母亲另有了看法,为了皇后连太后的地位都可以动摇,何况别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皇后道,“我嫁给你之前,家人就再三教导,历朝历代没有那一代的后宫是太平的,我要有绝对的驭人之术,可我还是希望,因为有你,我能高枕无忧。” 弘历道:“朕此生辜负你太多,可也只有朕能伤你,别人若有邪念,朕定斩不饶。” 皇后傲人一笑,将一切握在手中:“那也不必那么激进,后宫一些是非,也并不都是坏事,这世上有恶人才会有好人,全天下若都是好人,又该如何定义一个‘好’字?弘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145 寿宴(还有更新 皇帝心有愧疚,妻子能提出什么要求,他反而安心,却不知对皇后而言,是心中淡淡的悲哀。 曾经的富察安颐,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如今的皇后,失去了昔日最完美的光环,光芒万丈的她,身上多了一处阴暗面,而那阴暗面正不断地扩大,甚至有一天会将她吞噬。 霜降虫鸣,重阳节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十月,是二阿哥故世的季节,亦是皇太后的圣寿,一年一年为了二阿哥之故,皇帝一直没能好好尽孝,今年趁母亲五十大寿,为她办下隆重的庆贺盛典。 减税大赦造福于民的事自不必说,宫廷夜宴,更是四方来朝八方来贺,金银器皿、翠玉杯盏,珊瑚珍珠堆成的寿山光辉夺目,一场寿宴耗费千万银两,只为皇帝一份孝心。 康熙爷在位时,对孝庄太后及嫡母亦是孝顺有道,但彼时大清初定不久,内乱外扰不断,纵然皇帝有心,也曾举办寿宴,但孝庄皇后绝不会让孙儿如此破费。先帝则因继位不久生母便故世,养母和嫡母更是早逝,于几位太妃做如此奢华之事,她们也不敢生受,当今皇太后这一场寿宴,才真正是将皇室尊贵推向了鼎盛。 承恩赴宴的贵族大臣不少,但真正能到御前露脸的屈指可数,太后高坐上首,也没有精力见每一个人,大多是聚拢了在座下叩首贺寿,就一同离去。反是太后看见什么人,会将他们留下说几句话,亦是莫大的光荣。 自然如太后娘家的族人,皇后娘家的族人,都会被邀请到御前敬酒说话,这会子是皇后的族人前来,富察家枝繁叶茂,一家子人就能把大殿挤得满满当当,太后和蔼可亲,与几位福晋说过话,就把傅恒小两口叫到跟前。 纳兰如茵在重阳节上为富察家生下大胖儿子,到太后寿宴正好出月子,此刻还带着几分孕中的丰腴,可因原本就瘦弱,瞧着刚刚好。 太后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这样瞧着才有富贵相,从前太瘦了,往后傅恒加官进爵,家宅越来越大,你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不容易。原本你们一家子住在一起,妯娌之间能有个照应,我倒是觉得傅恒自立门户靠自己不是坏事,就是将来家业大了,他在外头一个劲儿地为国为民,把你留在家里辛苦,也不见得会心疼你。” 如茵灵慧温婉,笑悠悠道:“若能得到皇上器重,那也是傅恒的福气,妾身年幼无知,倘若太后娘娘肯指点一二,就是傅恒几辈子的荣光了。”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太后也一直觉得纳兰如茵太过聪明,虽然只是她当初一眼的主观臆断,但如今瞧着傅恒自己的小家越来越有模样,这孩子进门一年就生下儿子,福气如此之盛,没有把她招进宫,绝对是正确的决定。 夫妻俩从太后跟前退下,便来与皇后问安,皇后叮嘱如茵要好好休息,惦记着襁褓里的小侄儿,盼着孩子长大一些能送进宫来叫她抱一抱。如茵说:“傅恒给孩子起名福灵安,娘娘您看,这样一个在外头玉树临风,世人眼里脱尘离世的高贵公子哥儿,却给孩子起这样大俗的名字,什么福气灵气平平安安,都放在名字里了。他自己的傅恒二字多帅气,怎么落到自己儿子的头上,叫人看着像是妾身给起的,客人族人问起来,妾身也只能说,是自己起的。” 如茵一面说着,一面娇滴滴看了傅恒一眼,傅恒虽然只是淡淡含笑,眼眉中却有情意,皇后见他们如此美好,实在安心,对如茵更是喜爱有加,要她去见过舒嫔后,就来自己身边坐着。 且说舒嫔如今是后宫第一得宠之人,虽然堂妹有疼爱他的丈夫,一心一意家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如今还生下麟儿,怎么看都比舒嫔强些,好在她在后宫也是风生水起,不至于真的被妹妹比下去。如今舒嫔也是一宫主位,言行举止也比刚入宫那会儿更得体稳重些,更是看明白了许多人情冷暖,比起嫉妒堂妹处处比她好,更学会了珍惜难得的姐妹情。 姐妹俩正说话时,太后起身离席,显然是要退下休息,一众妃嫔都起身要上前伺候,太后示意众人继续享宴,但皇后已经跟在身旁,她就带着皇后离开了。 婆媳俩在后殿说了会儿话,太后方才几杯酒喝猛了,且要缓一缓,说外头不能没有人支应,皇后该随时陪在皇帝身边,到底是把儿媳妇打发了。皇后带着千雅几人退出来,走了没几步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折回来,刚要跨进门,却听里头太后说:“你瞧瞧富察家,那么多人家里头,就数富察家子嗣兴旺,当初姐姐选安颐,也是瞧着富察家人丁兴旺,盼着她能为弘历诞育子嗣。” 皇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没有继续跨进门,转过身停在门外继续听。 华嬷嬷说着:“娘娘为皇上生儿育女,当年也是很辛苦的,谁能想到二阿哥长到那么大,说没有就没有了。” 太后念叨:“一晃三年了,海贵人都生下了永琪,皇帝一个月里有一半的日子都在长春宫,也没见皇后有什么动静。我老早劝过弘历,这条路若是走不下去,何不退而求其次,这三年里只有海贵人一人有喜,放着那么多年轻的后宫嫔妃,皇帝若是有心,皇后若是松口,只怕宫里还能再多几个孩子。” 华嬷嬷劝着:“皇上和皇后娘娘心里都有分寸,主子这话和奴婢说说也罢了,千万不要让皇上或娘娘听见,他们也不容易。” 太后叹:“就是知道他们不容易,我才希望他们能活得轻松自在些,大清皇帝有几个是嫡出的,弘历和安颐,何必那么执着。二阿哥早早就被秘密建储,虽说是秘密的,老天爷岂能不知,莫不是福气太盛压着那孩子了。” 这边千雅听得心里发寒,忽地见皇后就走了,她们来去无声,她也赶紧悄悄地跟上去。 皇后如风一般离开了后殿,甚至顾不得太后会不会察觉她曾经折回来过,反正听见的听不见的,婆婆在背后不知念叨自己几百回了,她富察安颐无法再为皇室生一个儿子,就是罪大恶极,是她肚子不争气,是她生的儿子不争气。 一股子戾气在皇后身上蒸腾,连千雅都不得不拦下皇后,好声道:“娘娘,您冷静一下吧。” 皇后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为了这场寿宴,她费尽心血,到今天满目奢华,她早已无心享受,就盼着热闹过去能回到长春宫好生休息几天,这会子太后这番话压在心头,她往后几天都不能安生了。她总不见得每回有什么事都找弘历诉苦,一两次是夫妻间的情意,回回都说一样的话,也不怪他要去别的女人身上找寻温暖,那些名正言顺在他身边的女人们,可没有这些烦恼。 弘历在宴席上,时不时有大臣亲贵上前说话,外邦使臣也是络绎不绝,他几乎无暇去看顾别的人,倒是不经意地见到皇后归来,看到了从一脸负气到从容大方的转变,纵然之后的每一刻皇后都端着尊贵得体,那一瞬的转变,一直梗在弘历心中,不知道婆媳俩在后殿说了什么话,能让安颐都变了脸色。 盛大的寿宴,自然也要惠及安居瀛台的二位太妃,这日一清早就有紫禁城的人代替太后、帝后与诸位妃嫔来请安,到中午又送来御膳,到晚宴时分又将寿宴上一样的菜肴送来请太妃享用。 温惠太妃尚可,寿祺太妃早已克化不动这些珍馐佳肴,但说既然是好日子,就让妹妹和红颜享用,她在边上陪坐着也高兴,寿祺太妃当年比温惠太妃进宫还要早些,是侍奉过太皇太后的人,她们今日没见到宫中盛宴的规模,可是看到送来的寿宴菜品和盛放的器皿,不禁笑道:“倘若德妃姐姐长寿,不知先帝会不会为她办下如此隆重的寿宴,我们太后到底是有福气的。” 温惠太妃笑道:“皇后必然辛苦极了,好在还有娴妃搭把手。贵妃病怏怏的不顶事,纯妃遇事总是高高挂起,嘉妃是没指望的,后宫美色不少,有真本事的却少之又少。”她笑悠悠看着红颜道,“这一个多月你操持着瀛台的事,咱们这儿人少地方小,可也不容易吧?” 红颜连连点头,而她曾在皇后身边当差,知道皇后每日要应付多少事,但那些宫廷日常想必早就习惯了,可这一次操办盛宴,是从年初就开始筹备,中间皇帝又是出巡又是狩猎,还有好些日子不在宫里,她不敢想象皇后要付出多少心血。 “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寿祺太妃笑道,“可咱们要有所准备,不过红颜你当真有一天回去了,可千万别轻易显山露水。” 红颜用心记着,此时门前又有人来,说是从宫里送东西来。< 146 就是活该(还有更新 寿宴上的美酒佳肴之外,皇帝又赶着将各方进献的寿礼挑了一些送给祖母们,可两位太妃一生富贵,见过的奇异珍宝比皇帝见得还多,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在意。于是往往都丢给红颜,让她挑喜欢的收下,这样一来,皇帝到底送来给谁,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 送东西来的,是富察家的傅二爷傅清,因皇后嫁给弘历之前,富察家早年就与皇室结了亲,太妃们认得傅清比皇后还早些,不免寒暄几句,知道傅清一直带着妻儿在鄂尔坤河驻守,都道他辛苦,也好奇他难得回京,皇帝做什么派他来送东西。 傅清为人和善,性情耿直,他自然有他要离开宴席的原因,但此刻只能对太妃们说:“臣久离京城,不得向太妃娘娘们请安,今日才特地请旨为皇上送来东西,可借此机会向娘娘们问安。” 太妃都道富察家的孩子懂事,又说傅恒的媳妇刚生孩子,一番家常后,就让傅清早些回去复命。 红颜将傅二爷送来的东西小心收起来,听见太妃娘娘们在念叨:“富察家树大根深,打从康熙爷那会儿就是皇亲国戚,可他们并非第一家,自然也就看着过去几家是如何落寞的,如今马齐、李荣保这一辈都走了,傅清这一代人如何撑起家业,皇后起着很重要的左右。但皇后若真的再无所出,他们就该走别的路了。” 樱桃见红颜发怔,推了推她问怎么了,二位太妃瞧见,笑问:“很在意皇后娘娘的事吗?” 红颜点头:“娘娘一直很在乎亲情,她总觉得家族于她是纯粹的利用而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娘娘最喜欢傅恒大人,也是因为大人年纪最小没沾染家族的风气,对她是姐弟情。” 二位太妃对视一眼,笑而不语。不久温惠太妃离去,樱桃和玉芝嬷嬷小心地搀扶着,殿内只留下红颜,寿祺太妃将她叫到跟前说:“方才那些话往后不要再对旁人说起,那是她们家的事。然而皇后有今天,也因为她是富察家的女儿,没有这样的家族她就不会遇到皇上,她对你抱怨,发泄的事心里的怨气,可绝不是真话。红颜你要明白,将来不论谁对你说什么,只能信一半。” 红颜垂首道:“臣妾进宫前,阿玛曾教导宫里的人不可信,可是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她事事都对臣妾推心置腹。” 太妃笑道:“所以当初重阳节那件事,究竟是你负了皇后,还是皇后负了你?难道就因为她是皇后,就比你占优势,皇帝再如何因为喜欢你而愧对皇后,都是她们夫妻之间的事,可那一晚她却把你牵连进去。到头来你背负恶名背负太后的仇视,且不算这些,最初这件事之后你受到的伤害怎么算,你对皇后忠心耿耿,她一念之间就毁了你的未来,又怎么算?” 红颜唬得不轻,连连摆手说:“太妃娘娘,臣妾并没有憎恨皇后,非要这么说,永远也算不清了。” 太妃心疼道:“当初小和子把你领来,我心里还有几分反感,我是看着皇后长大的人,自然会偏向她一些,也不愿弘历寡情薄意。可知道真相之后,反而更可怜你,难道就因为你身份低微,所有的委屈都要你来扛?之后看到弘历对你的深情,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在乎着,我才觉得你不至于太悲哀,也成全你现在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太妃叹息道:“红颜啊,你敢保证自己当初受尽委屈后,被皇帝和皇后同时抛弃,又受到太妃欺压妃嫔羞辱,你还能有现在的心境吗?” 红颜微微摇头,其实她现在,又何尝没有一丝丝怨怼,只是不愿让自己被怨望所控制,才努力珍惜眼前的,才安心期盼将来的。而当初事情若真的照太妃这么说的发展,可能她早就活不下去,一头碰死了做紫禁城里从不缺的怨鬼,哪里还有今天? “裕太妃之前和你走得那么热络,结果他儿子出了事,就不管你的死活,什么脏水都往你身上泼。”太妃苦笑,“我当时立刻就决定要走,也是懒得日后再看见她,这人本性并不坏,可做事太不上道,说她蠢还是说她恶?你将来一定要记着,特别与其他妃嫔相处时,要多留一个心眼。红颜,善良是好事,可善良到愚蠢任人欺负,就是活该,都不值得同情。” 红颜点头:“臣妾记下了,裕太妃的事也给了臣妾很大的教训。” 太妃又问道:“说了那么多,咱们扯远了,我只想再问你,对于皇后你如今还有愧疚之心吗?” 红颜郑重其事地说:“臣妾不再有愧疚之心,但臣妾永远不愿僭越皇后娘娘的尊贵,不愿代替皇后娘娘的存在,不论是在皇上心里,还是现实里,都不可以。臣妾知道这话太浮夸,兴许根本是瞎操心,但抱着这样的心,红颜才能好好对待皇上,才能好好拥有皇上对臣妾的情意。” 太妃悠悠点头,红颜又道:“您方才说皇后何曾不亏欠臣妾,但能有皇上的情意,那些事臣妾早就放下了。” “很好,这样才不辜负我和妹妹,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心思。”太妃说了很多话,实在有些疲倦,歪着身子阖目休憩,红颜把东西收拾好后,就坐在床尾为太妃捶腿。 太妃微微睁开眼看她,美人果然是美人,这样低着脑袋不言不笑,也宛若画中人一般,若说弘历是痴迷这张脸,也没什么不可以,可弘历却偏偏连这孩子的心一道喜欢上了。发什么多事,成全了这样的感情,到底是皇后自己的悲哀,还是红颜的命数,谁有说的清楚呢。 老人家忽然又想起一个人,今日看着傅清,觉得傅恒在众兄弟中,果然与傅清容貌最相似,而想到傅恒,不得不顾忌他与红颜曾经的情愫,太妃阅人无数,傅恒来的那几次她都看在眼里,孩子的心根本没有放下,那往红颜身上看的眼神,也和旁人不一样。她微微张嘴想对红颜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咽下了。 “娘娘您要什么?”红颜察觉到。 “我渴了。”太妃敷衍,看着红颜去取茶水,心中叹,又何必提醒红颜,傅恒有分寸,红颜无情,既然早就没有纠葛,她何必弄巧成拙。 紫禁城里,寿宴依旧持续着,傅清归来时,帝后正侍奉太后前去观赏祝寿的烟火,几乎所有人都离席同往,热闹的大殿不由得清净下来,连太监宫女都跟出去看热闹。而傅清无意识地闯进来时,正巧见娴妃款款起身,而娴妃乍见她,也是异常惊喜。 只因发簪的流苏勾住了发鬓,娴妃留下拾掇了半天,这会儿正要跟去一同看烟火,谁晓得傅清竟在这时候出现。她早就听花荣说傅二爷去瀛台送东西,还以为今晚是见不着了。 “傅清哥……”娴妃毫不顾忌地说出口,但声音不大,大殿宽阔,两人之间也有着很长的距离,傅清紧张地躬身施礼,就想从边上绕过去,谁晓得娴妃竟也绕到那一头,站在门前瞪着他。傅清登时僵住,不知是进是退,他真是连半句话也不想对娴妃说。 “二爷,你回来了?”此刻二夫人出现在殿门外,犹如天降一般,让傅清心头一松,二夫人是听说丈夫归来,见他不在观烟火处,就想来找他,谁晓得就遇上这一幕,心里扑扑直跳,忙走进门,顾不得先向娴妃行礼,就一路走向丈夫,几乎是拦在他身前,对娴妃客气地笑着,“娘娘,烟火开始了,让妾身侍奉您前往吧。” 娴妃的神情瞬间黯淡,他们夫妻俩站在跟前,二夫人虽有些年岁了,可也是一个美人,当初她头一回见到傅清哥的新婚妻子时,心里就嘀咕过自己将来能不能长得这么好看,如今她也是足以艳压四方的美人,可她的傅清哥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花荣跟在主子身后,慌张得直哆嗦,劝道:“主子,咱们看烟火去吧。” “去吧。”娴妃答应,忽地看向傅清,开口道:“傅……二爷,也请。” 二夫人代替丈夫应道:“娘娘先请。” 他们离开大殿,前去观赏烟火,其实方才大殿中也非空无一人,只是娴妃太激动,花荣想好了万一有什么事,她就是绑也要把主子绑走,而他们一路出来,边上更侍立了许多宫女太监。 其中纯妃身边的抱琴,为主子回席上找丢下的手绢正巧折回来,此刻看到这几位一前一后从大殿里出来,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一晚,皇后因推脱身体不适,请皇帝不要在长春宫留宿,皇帝便依照太后的意思,念娴妃此番协助举办寿宴有功,到翊坤宫歇了一晚,其他人自然是落空。 咸福宫中,纯妃辅导了三阿哥明日的功课后,便要回寝殿休息,想到又将是一夜空荡荡的卧榻,心有不甘,提起娴妃,她道:“若不然,我也帮皇后娘娘分担些什么,至少太后喜欢。” 抱琴应道:“您说起娴妃娘娘,今晚奴婢瞧见一件事,本来说怪也不怪,不过傅二爷和他家福晋脸上那神情,实在很不对劲。”< 147 你不信朕,还信谁?(三更到 纯妃若有所思,摇头道:“娴妃那样的人,能有什么事呢,这么多年人情冷暖,当年也就是她还曾关心我,我心里对她还有几分感激。”她吩咐抱琴,“莫说娴妃无事,便是有什么事,你也不要在意。只管把旁人盯紧些,特别是舒嫔,年纪小小却很会哄人,皇上如今像是离不开她了。” 抱琴小声道:“可是舒嫔娘娘这样得宠,她的堂妹比她晚上大半年嫁给傅恒大人,如今儿子都满月了,可舒嫔娘娘却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她自己不能。若真是得了一男半女,和娘娘您齐肩也是早晚的事。” 纯妃眼中有寒意,幽怨地说:“他的心我得不到,到头来连几分体面也守不住。舒嫔是纳兰氏的千金小姐,出身贵重,我呢?不过是汉臣小吏家的女儿,如今连贵妃也不如,索性如嘉妃那样没脸没皮地混赖倒也罢,可我不能了。” 她纤纤玉手握成了拳头,想当年一夜恩宠后就被冷遇,她一心爱慕四阿哥,于是苦读诗书终于博得几分青睐,更有几分灵气把诗书读透了,在王府里也被人称作女状元,可现在皇帝对吟诗作对不新鲜了,再回过头来看她这么多年苦读,原来根本不是做学问,不过是哄人玩儿的伎俩,比倚门卖笑的娼妓又高贵几分? 可她已是成了这样的人,连封号都是一个纯字,她只能守着这副嘴脸活下去,难不成半道上改了性格?可论容颜她尚不如嘉妃美艳,论性情不如愉嫔和善可亲,论年纪比舒嫔足足大出一轮有余,她真的什么都没得比,就剩下这些诗书才情。 “主子,进门吧。”抱琴见纯妃愣在门前,不得不劝说。 “我不能独守空房地老去,我不能白白花这么多年心思,哪怕我不成了,也不能耽误永璋的前程。”纯妃望着紧闭的宫门,多希望皇帝能从门前出现,她指了门口道,“从今晚起不再关宫门,他一定会来的。” 且说皇帝这一夜在翊坤宫中度过,他和娴妃一向平平淡淡,弘历眼中的娴妃温柔安静,从不会耍性子也更不会邀宠,她会细心周到地照顾皇帝,但皇帝走了也就走了,以至于对弘历来说,她与寻常的宫女没什么差别,虽然很省心,但说不上是能解颐倾诉的安心之处。 翌日一早,虽然昨夜大宴的疲倦未散去,但不能耽误朝政,皇帝一如平日早起,娴妃带着花荣小心地伺候在一旁。朝服穿上身,娴妃抬手为皇帝系上衣扣,白皙漂亮的手指,叫人很想一亲芳泽,弘历不自觉地握住了娴妃的手,娴妃淡淡一笑,平静地说:“皇上,时辰不早了。” 没有半分娇憨可爱的模样,也没有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就是这么平常的言语,皇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也实在稀奇娴妃这异于常人的性情,不过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在皇后身边当差,总算也是件好事。 此时吴总管进门,躬身道:“万岁爷,奴才去长春宫问了,皇后娘娘是真的病倒了,据说昨晚半夜头疼得厉害,还悄悄宣了太医。” “什么时辰了?”皇帝蹙眉问。 “大臣们已经在乾清门外等候。”吴总管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不得不说,“皇上若此刻去长春宫,娘娘必然为您忧心朝政,不如散了朝再去,还能安心与娘娘说说话。” 娴妃在一旁道:“为了寿宴,皇后娘娘日夜辛苦,其实臣妾也很累,只不过比娘娘年轻几岁,娘娘不喊累,臣妾怎么好先说累。” 弘历颔首:“你好生休息,不必去长春宫问安,你不是太医去了没用,先休息几日,之后宫里的事恐怕还要你来操持。” 帝妃别过,皇帝一路往乾清门去,想起昨天夜宴上,皇后离席归来时神情的转变,虽然之后一切如常,可他们十几年夫妻,安颐一个眼神他都能明白,妻子必然有心事。而这一病,身体的疲累是其一,未尝不是心累。 早朝过后,弘历匆匆赶回长春宫,皇后就知道丈夫一定会来看她,早起就穿戴整齐,她才不要蓬头垢面地面对弘历,只是弘历很直白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事,让皇后心底感慨丈夫对自己心细如发的关怀。可她不能动不动就诉苦,昨夜太后那些话也是背过她说的,若是当面的难堪还能道一声委屈,她偷听婆婆的话,已是错在先。 “你又胡思乱想,我还不能说一声累道一声乏?我就是累了,想好好歇歇,你千万别大惊小怪,皇额娘回头以为我是为了她累得病倒,又是是非。咱们还盼着给额娘过六十大寿呢。”皇后笑悠悠,依偎在丈夫怀中,“弘历,等我五十岁了,你给我办寿宴吗?” “今年也是你三十岁的寿辰,朕就想给你办,你自己不肯。”弘历心疼地说着,“结果还把你累病倒了。” “什么三十岁?”皇后却面色一紧,推了推弘历道,“你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老了?” 弘历笑道:“怎么就扯上老了,你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皇后委实高兴不起来,岁月匆匆而过,她再不是与皇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小姑娘,舒嫔如今正是她当年和弘历结为夫妻的年纪,也许当年的皇后比舒嫔更美,但她也要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年龄,面对可能再也无法生育的事实。她不会有二嫂那样的福气,若是有,该如太后说的,怎么三年也不见个动静。 “安颐?”皇帝见妻子发怔,轻轻唤她的名字,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不要胡思乱想,朕会一直在你身边,等我们白发苍苍了依旧要作伴,你若不信朕,还能信谁?” 皇后分明眼眶微红,却佯装没事,扯起笑容敷衍:“到底是谁胡思乱想,我可好着呢,你少招惹我才是。” 可是夫妻那么多年,许多事心照不宣,皇后分明心事重重,而弘历也深以为意,可皇后不肯说半个字,他就明白自己不能再多问。心头一直放不下,便是离了长春宫,也时不时派人来问问怎么样,皇后能体会丈夫的情意和心意,也正因如此,她不愿轻易把他夹在婆媳之间,说到底她生不出孩子,她再有一个儿子,什么事都没了。 如此一来,皇后反而陷入无法纾解的压抑里,虽不至于大病,可一直到了十一月大雪纷纷的时节,依旧不见爽利。而皇帝长久地围着长春宫转悠,抛下六宫妃嫔,太后少不得要提醒他雨露均沾,但又顾虑皇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无情,一时间婆媳、母子、夫妻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尴尬。 十一月中旬,连着数日大雪,南海尚未结冰,瀛台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望去真如蓬莱仙岛一般。虽然红颜与樱桃都是在京城打着雪仗长大的孩子,可每一年下雪每一年都新鲜,这日被樱桃央求了半天,终于挪出空儿来带她在蓬莱阁附近堆雪人。 樱桃和小灵子堆出一排又一排的雪人,红颜拿着画笔为它们画上眼睛鼻子,可惜她不擅长画画,画出来的眼睛鼻子大小不同歪歪扭扭,樱桃嫌弃地说:“还不如拿煤球黏上去呢,主子,我们去厨房弄些萝卜来。” 红颜不乐意,她冻得十指通红来陪她,结果还被嫌弃,顺手抓了一把柔软的白雪塞进樱桃的脖子里,樱桃被冻得哇哇大叫,跳着跑着躲开,好容易挖出脖子里的雪,正弯腰捧起一大把雪要去闹红颜,小灵子一把上前打开她怀里的积雪。 樱桃大怒,却被小灵子拉到一旁,他噗通一下跪了磕头道:“万岁爷吉祥。” 樱桃这才发现身后有人,皇帝竟然来了,听小灵子说重阳节皇上就来过,可是主子不承认,这回终于见到活人了,小丫头竟乐呵呵地说:“皇上,您终于来啦?” 弘历不禁笑了起来,而那边红颜已经呆了,他先对樱桃说:“回去换身衣裳,你家主子太胡闹,把你冻坏了怎么办。不过别到处嚷嚷,朕是微服私访,你看。” 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衫,果然是寻常百姓的服色,樱桃多机灵的孩子,立刻拉着小灵子要走,还贼兮兮地说:“皇上放心,太妃娘娘跟前有奴婢伺候,不着急我家主子回去呢。” 弘历笑而不语,见他们抛开,才走近红颜,红颜从地上拿起笔墨,又欢喜又不知所措,说道:“重阳节才来过,怎么又来了?” “朕心里烦,想出门走走,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弘历说着,看了红颜画的雪人脸,也难怪樱桃嫌弃,拿过画笔随手一描,便活灵活现。 “皇上这样进来,没有旁人看见吗?”红颜问。 “自然有人周全。”弘历低头看到红颜手中沾染了墨汁,拿起她的手想擦拭,结果摸到十指冰凉,不禁心疼,“别贪玩冻坏了自己,保重身体,皇后十月末至今一直病怏怏的,朕心烦极了。” “臣妾听说了。”红颜道。 “红颜,皇后有心事,可她不愿对朕说。”弘历道,“朕不为她解开心结,她还能靠谁?”< 148 也许就能一生舒心(还有更新 皇帝这样说,虽然让红颜心中有几分酸涩,她也不知道几时起,再见帝后情深,已不是当初的心境,好在这样的情绪只浅浅地在心上染了一层,更多的还是愿皇后好,愿皇帝与皇后都好。 “臣妾在娘娘身边的时候就明白,娘娘但凡有不高兴的事,只有皇上能哄得娘娘高兴,公主不行,臣妾和千雅她们都不行。”红颜恬然一笑,与弘历道,“皇上能这样想,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 弘历舒口气:“你是明白朕的。”他小心翼翼捂着红颜的手,又不住地问,“冷不冷?” 红颜当然不冷,更欢喜地带着皇帝沿蓬莱阁附近的岸堤走,指给他看这里的风景。虽说瀛台弘历打小就来过无数回,但大多是夏日随长辈前来避暑,还是头一回在冰天雪地时看这里的光景,红颜领着她,颇有几分主人的架势,却惹得皇帝心疼地说:“几时你也这样熟悉紫禁城,朕才安心,你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愿回去可怎么办?” 红颜笑:“臣妾去哪儿都一样,只是看皇上会不会来接了?” 弘历眼中一亮,红颜对于团聚的期盼,是他如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展颜而笑:“到时候可要听话跟着朕走。” 红颜忽地松开了手,郑重地对皇帝道:“臣妾无一日不期盼皇上的出现,可是皇上真的出现,欣喜过后,总有一阵要担心会不会就有麻烦接踵而至。皇上,这一回来过,再也不要来了吧,臣妾有信心等待您来接臣妾的那一天,可是其中的日子,哪怕三年五载,也不要再来了。” 弘历闻言登时皱了眉头,刚才还是风花雪月的美好,怎么突然就变了? “这三年五载,皇上会用心待娘娘好吗?”红颜却顾不得皇帝变了脸色,依旧冷静地说,“臣妾虽然只短短跟随娘娘一年,可那一年光景里,娘娘对臣妾无不推心置腹,很多心里话只怕皇上也未必听得见。臣妾不能什么都告诉皇上,但这两年能让娘娘不高兴的事,若不是臣妾这一桩,那就是二阿哥和孩子。皇上,娘娘不高兴,或是想要一个孩子但得不到,并因此痛苦;或就是她压根儿不想再要孩子,只想高高兴兴陪在您身边,和您一起度过往后的岁月,但这样的心意却又被现实所否定。” “所以呢……”弘历眉头紧蹙。 “皇上,恕臣妾直言。”红颜倏地跪在了雪地里,苍白一片的世界,她身上的黑底绿花百花穿蝶的大氅铺开,显得格外醒目和精神,“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动摇她心情的无非两个人,您或是太后,若是皇上自问没有惹娘娘不悦,那、那就是太后了。” “皇额娘。”弘历默默一念,并非他喜爱红颜,就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红颜说得很对,皇后身在高位,还有谁能轻易让她动摇,寿宴那晚她送太后归来整个人就不对了,说到底还是母亲对她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又让她陷入循环往复不可自拔的忧愁中。 弘历搀扶红颜起身,道:“地上冷,朕不会怪你,你说的都是实话。” 红颜心里怦怦直跳,她知道现在所说的一切,很可能从此失去弘历,但她期盼弘历能有一天来接她,也就意味着将来的恩爱会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也包括皇后。若是这几年里,皇帝能让皇后恢复曾经的光芒万丈,来日即便同在紫禁城,皇后的心态也会很不一样,这都是红颜的私心,她并没有把自己放在为大局着想的高姿态上。 红颜垂首道:“都是臣妾的私心,想着三五年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眼下时不时的相见,对于将来的团聚并没有什么助益,皇上要忘记随时都能忘记,相反您偷偷地来,一两次兴许没什么,次数一多时间一长,就该惹风波。反正将来迟早要面对,臣妾愿意压抑想要见您的心,把这一段日子清清静静地过过去。” 弘历何尝不知道,他违背了太妃的约定,已经接连两次偷偷跑来,纵然他是帝王没什么不可做的,可这两回哪一次不是偷偷摸摸,合着见红颜,竟成了见不得人的事。 红颜微微抬起头,灿烂的一笑如寒冬傲雪而开的花朵,更有几分得意地对皇帝道:“臣妾为了将来回紫禁城,正努力学着各种各样的本事,太妃娘娘说想要长长久久陪在您身边,就要真正做一个能配得上皇帝的女人。就当是臣妾私心,就当是臣妾狂妄,这几年请皇上好好待娘娘,也许这几年里,就能让娘娘一生舒心呢?” 弘历听得懂这些话,他再耐心几年,安颐可能就再生下一男半女,有了嫡皇子,不论后宫前朝都不会再给她压力,她又是从前的安颐,而红颜也早就是和其他妃嫔一样的存在,只不过在他自己心里,分量更重一些。对皇后好,让皇后心情愉悦,才是长久之计,不单单为了红颜,也为了自己和皇室,更何况在他心里,便是红颜也无法取代安颐的存在。 心里幽幽怨起母亲时,却忽然想起母亲曾经说的话,她曾说将来不是她给皇后压力,而是皇后自己给自己压力,所谓的后宫前朝,那些人的话若不在乎也就不在乎了,说到底,还是皇后放不下不是吗?若是这几年里依旧无法如愿,而他们的年纪却停不下来,难道她要压抑自己一辈子?皇额娘说的话做的事,的确常常刺痛人心,可她并没有真正逼迫过皇后,反而她一直担心皇后的不好,盼着他们夫妻能美满。 “可朕怎么知道,皇后是想要一个孩子,还是不要孩子自由自在地过下去?”弘历自言自语。 “皇上当然该去问皇后娘娘。”红颜嫣然一笑,拉起皇帝的手道,“皇上回宫吧,日子还很长很长,娘娘安好,您安好,才有红颜的好。” “朕不来见你,那偷偷看你一眼不让你知道。”弘历满脸的不乐意。 红颜笑悠悠地看着他,忽地扑在胸前,紧紧抱住了皇帝,弘历担心氅衣冰冷冻着她,将以上敞开,把她整个儿裹起来,红颜的脸颊贴上温暖的胸膛,听得见有力的心跳,对于未来有无限憧憬,温柔地说着:“皇上早些回去吧,我们不要再相见,可您非要偷偷来看一眼,反正臣妾也不知道,那就管不着了。可是那样好没意思,不如攒下这些岁月,将来盼着长长久久。” 弘历觉得,红颜有些不一样了,在寿康宫时的答应,还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纵然经历了许多坎坷,脸上依旧有几分稚气,小心翼翼地面对彼此的感情,偶尔会让弘历担心自己多进一步是不是就会破坏这份美好。但如今的红颜,宛若方才她带着自己游走在蓬莱阁岸堤上那一副主人般的架势,她对于彼此的感情比从前更有了担当,能让弘历感觉到自己被爱着被期待着,每一分心意都能得到回报。 两处相隔也罢,累年累月的不见也罢,至少这一年多的光阴,反而将他们彼此拉得更近,在心中更重。 “朕会一直站在皇后身边,不论是太后还是旁人,都不得伤害她。”弘历郑重地说着,“朕也一定会来接你。” 红颜默默地听着,一年再一年,自己会成长为太妃口中真正配得上皇帝的女人,这份感情不能单单靠皇帝的恩宠来呵护,她若想长久,自己也要付出更多才行。太妃娘娘说的对,不能因为自己的卑微,就把一切委屈都看得理所当然,只要不走歪路,一辈子选择正确的路去走,她无愧于天地。她魏红颜,为什么就不能正大光明地好好地活着。 这一别,当真不知何年再见,是年腊月、除夕,乾隆七年的元旦正月,一转眼又是春暖花开,红颜再也没有见过皇帝。然而紫禁城内一切安好,瀛台更是悠然自得,红颜没有了初来时每日期盼皇帝出现的心情,年岁和阅历的增长,让她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从小姑娘变成精明能干的小妇人,瀛台上上下下的宫女,都知道魏答应好。 可随着乾隆七年的夏日来临,距离太后寿宴半年有余,如太后所言皇帝每个月一大半时间在长春宫,可皇后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动静,连带着六宫也没有任何消息。五阿哥已经能扶着乳母的手颤颤巍巍走几步,眼瞅着就能满地跑,后宫的子嗣又陷入一片沉寂,如此,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也不得不面对太后的压力。 那一日六宫至宁寿宫请安,原本一切好好的,可太后竟当众问起舒嫔的身体,更宣太医来,为舒嫔开坐胎之药。皇太后一句话都没对皇后说,也不对六宫说,单单关心舒嫔,舒嫔自然如坐针毡。而皇太后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散去时人人都捏着一把汗,谁也没想到,太后竟会这么做,她们这些人可有可无,皇后却是唯一的。 弘历从乾清门散朝后,听说这件事,一时连后宫的门都不愿跨入,这半年多来他与皇后所付出的辛苦,太后是看不见吗? < 149 大人出门了(还有更新 回想去年十一月,大雪纷纷那日从瀛台回到紫禁城,弘历便径直到长春宫,与妻子促膝长谈。 那天自永琏死后不久安颐在他面前的崩溃,皇后又一次哭得伤心欲绝。儿子去世的阴影一直没能消失,而她也无法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过上没有负担的日子,她从内心渴望能再有一个儿子,但现实却一天天折磨着她。 弘历便与妻子商定,彼此都好好调理身体,选好的日子行房,他会耐心守护在皇后身边,倘若一年半载仍旧怀不上,到时候再做别的决定。弘历甚至没有在那段日子里留下其他妃嫔的子嗣,一心一意只等待皇后的好消息。 然而半年多的光景,眨眼便过去,不等他们重新商议往后的路怎么走,太后先迫不及待地施加压力,她也懒得再与皇帝说、与皇后说,反正明摆着是要闹得不愉快,索性直接行动,开始关心后宫妃嫔的身体,舒嫔、陆贵人这般年轻的,就是她心里的最佳人选。 皇帝曾经还觉得,太后是出于好心,是因为立场不同而与妻子和自己产生矛盾,但他和皇后顶着压力,费尽心血辛苦了半年,难道是假的?他也不是没有儿子,现在四哥皇子在宫里活蹦乱跳,就是他明日死了,也不怕没有人继承不是? “皇上。”进养心殿时,吴公公提醒了一声,弘历敛下满身戾气,昂首挺胸的进门。在这深宫里,他是安颐唯一的依靠,他必须坚强着面对她。 书房里,皇后正站在桌案边,提笔将皇帝画了一半的山水续下去,难得皇后的风格婉约灵秀,而皇帝笔下往往大气磅礴,她竟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弘历走近看时,都不记得自己画到哪儿停下的。 “这是朕要拿去赏人的,这下子更值了。”弘历笑道,“只是怕不识货的,又或是太识货的,前者不知道这幅画的贵重,后者则看出出自两个人的手笔,当是坊间仿制的赝品。” 皇后看了看自己添的那几笔,含笑将画笔递给皇帝:“那皇上继续把他画完,我见不得好好的画儿白放着,再提笔时,作画的人心情不同,画出来的意境也变了。” 弘历却顺势将画笔搁下,温和地问:“你心情不坏?可朕却不高兴,皇额娘又让你难堪了是不是,额娘太急躁,看在朕的面上,你先别自己跟着心烦意乱,咱们慢慢来,额娘那里朕去应付。” “额娘做得有些过,可我只要大度些,根本不算什么事,六宫妃嫔还敢看我的笑话不成?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费尽辛苦那么久,其实一个月一个月的失望,近来我在你身边都没了感觉,不能心意相通的结合,怎么都像是应付了事。” 皇后直白地说着,殿内自然没有外人,她似乎没有受太后的影响,大抵是自己也等到了极限,此刻认真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不如我好好保重身体,咱们将来求得白发齐眉,这事儿真的强求来了,有了也要拿命去赌不是吗?弘历,咱们照之前说好的,好好让后宫开枝散叶,将来我选一个中意的孩子养在中宫,就和你当年一样。” “朕不着急,眼下又不是没有儿子。”兴许是坚持和辛苦了那么久,皇帝反而放不下,又或是他担心妻子是再一次伪装的坚强,不依道,“再等一等,下个月说不定就……” “弘历,我累了。”皇后苦涩地一笑,拿起画笔继续要做完那幅画,口中淡淡说,“皇额娘说的不错,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该退而求其次。和敬之后十来年,我们之间的亲热何曾淡过,我还盼着能和你**之欢,不想每一次都带着沉重的包袱。弘历,我们不如说明白就此放弃,好好珍惜彼此。我累了,连与皇额娘较劲都累了。” “你若真这样想,朕必然依你,可是安颐,朕的面前,你不要藏半点心思。”弘历堵在胸口的怒意散了好些,只是不放心地再三问妻子,“朕说过,你要相信朕。” 皇后温柔一笑,她的美是浸透了一辈子的高贵,竟倏地拿起画笔在弘历脸上迅速点了一颗媒婆痣,露出年少时的娇憨,可是见弘历皱着眉头,不愿和她嬉闹,顿时热情大减。然而才闷闷不乐地垂下眼帘,弘历竟欺身而上,抓过那支画笔捧着皇后的脑袋,要往她脸上也画些什么,皇后急得眼角含着泪花,直等求饶了弘历才松手。 两人微微喘息着,几乎要摩擦出深夜闺房中的气息,但这大白天的在养心殿书房里,可不能坏了规矩,弘历拥过她,在面颊上轻轻一吻,深情地说:“不论如何,你要相信朕,这宫里朕是你唯一的依靠,让朕一辈子为你挡风遮雨。” 外头忽然轰隆隆有雷声响起,虽不是震颤大地的动静,也勾得皇后笑出声,在皇帝脸上轻轻拧了一把:“说大话了吧?”但也含情脉脉地看着弘历道,“有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心疼我,我若还不惜福,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我没有儿子就真的只能靠你,让我一辈子躲在你身后可好?” 书房外,暴雨掷地有声,今夏第一场雷阵雨来得毫无预兆,晨起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竟说变脸就变脸,此刻黑云压城,金水河的水位很快漫上来,弘历与皇后来不及多温存片刻,皇帝便即刻召见工部大臣,今年各地的洪涝防护赈灾,又要纠缠一整个夏天。 京城傅恒的家中,将满一岁的奶娃娃禁不住雷声雨声,在奶娘怀里哭个不停,如茵亲自抱过来依旧嚎啕大哭,时间一长嗓子都有些哑了,叫人看着心疼。丫鬟在一旁说:“平日少爷哭不停,大人略抱一抱就好了,不如把少爷送去书房。” 如茵摇头:“他阿玛每日那么辛苦,闲来逗一逗孩子也罢了,哪能总去叨扰他?” 说话时,有人打着伞进院子,瓢泼大雨,且渐渐起了风,撑伞已经不足以遮挡,那婆子身上湿了一大半,站在门外说:“福晋,书房那边小厮传话来,说大人出门去了,不知是去什么地方,只留下话说若是回来晚了,请您先用午膳。” 傅恒才下朝归来,回来时到正院看过她和孩子,之后就去书房,本说有些事上午处理后,与她一道用午膳的,结果这一场雨下来,却把人带出了家门,如茵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再问:“大人没说去什么地方?” 那婆子道:“书房那里的人正是问,福晋若要知道,他们就跟去了。” 如茵忙摇头:“罢了,大人回来自然会向我说明,雨太大了,你们到各处盯着,莫要有屋子漏水,也小心后院的池塘漫出来。” 这一边,傅恒快马加鞭地冒雨冲出家门,竟是往瀛台赶来,去年瀛台就因暴雨而水漫金山,当时因太妃都在殿阁内,殿阁所处的位置在高处,没有出什么大事,但傅恒之后赶去看到被水淹过的地方一片狼藉,还是心有愧疚,生怕万一有什么事,红颜会遇到危难。 从前若是圣驾入夏后到瀛台避暑,遇上暴雨大水,宫人与侍卫们会全力以赴防止湖水漫入宫宇殿阁,可轮到太妃在此安养天年,很多事就有人疏忽了,且人手也跟不上。 马儿在暴雨中驰骋,好几次险些打滑摔倒,傅恒到达瀛台时,早已浑身湿透,身上的蓑衣也因嫌麻烦而半路就甩了,果然从陆地通往瀛台的长桥已经有湖水漫上来,浑浊的水面让人看不清底下的路,只剩下两侧围栏指引方向。 傅恒带着人趟水而过,要去庆云殿询问太妃是否安好,却见许多人火急火燎地往蓬莱阁方向涌去,见到富察大人,纷纷上前说:“那里的水漫过了小桥,寿祺太妃和魏答应困在亭子里了。” 且说今日晨起天气晴朗,太妃说再热一些她就懒怠出门,众人抬着肩舆送她与魏答应出来散步。歇在凉亭里,本是看着宫人在湖面上打捞水草十分新鲜,忽然下起暴雨,太妃一向喜欢观雨,都以为是一瞬而过的雷阵雨,就安心在亭子里看雨水砸入湖面的动静,谁晓得回过神才发现这雨水无休无止,转过身来时的小桥都被淹没了,而水面越涨越高,已经要漫入亭中。 亭子里只有小灵子樱桃和玉芝嬷嬷,小灵子和樱桃都把衣裳脱下为太妃和嬷嬷遮风,红颜则冲着小桥对面的人指挥,奈何雨声太大,根本传不过去,她也只有干着急,可忽然看到雨幕中闯来熟悉的身影,没想到这个时候傅恒竟会来,想起去年暴雨过后,皇帝也是派他来慰问太妃,但今天一切那么突然,他必然是有心才会来的。 眼下的情形并不危险,若是亭子里只有红颜,等雨停了也不着急,可是太妃和玉芝嬷嬷年事已高,亭子四面无墙风衣大雨水就往身上泼,而雨势不停水位越来越高,傅恒更看到,红颜已经浑身湿透了。< 150 想去开开眼界(三更到 那一日的暴雨,直到午后才停下,傅恒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将太妃和玉芝嬷嬷安然挪出亭子,他自己也屡屡险些落水,让红颜看得心惊胆战,总算一切有惊无险,瀛台的水势随着暴雨停歇而得到控制。 太妃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相反她更在乎傅恒的突然出现,但傅恒亲自把她背过漫过水的小桥,也把玉芝嬷嬷背过来,却没有碰红颜一手指头,红颜是和小灵子还有樱桃互相搀扶着,自己走出来的。 之后她们赶回庆云殿沐浴更衣,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傅恒已经安排好瀛台防汛的事匆匆离去。宫人来向太妃禀告时说:“富察大人回宫去向皇上复命,之后还会有人前来,请太妃娘娘放心。” 紫禁城中因前明留下的河道排水设计精妙,再大的雨也不会造成皇城水漫金山的尴尬,暴雨之后几处低洼积水也很快能散开,皇帝一时没想到瀛台可能发生的状况,只等傅恒出现在眼前,他才猛地想起红颜和祖母那边的安危。而皇帝也并非闲着不管事,大雨之后与工部的人议事至今,回过神傅恒已经将瀛台的一切都周全妥善了。 因大雨不宜出行,皇后一直在养心殿,傅恒来时她本正要离去,见到弟弟浑身衣衫湿透,显然进宫前才刚刚拧干一些,还嗔怪他为何衣冠不整地前来面圣,听闻是赶去瀛台,且将寿祺太妃解救于危难,眼瞧着皇帝连胜夸赞傅恒,皇后却心中擂鼓。 那里还住着魏红颜,傅恒是觉得完全可以不在乎,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怎么当事人的他如此坦荡,自己却为了每一件事每一句话而紧张? 皇帝根本就没想过傅恒和红颜会有什么,因皇后在一旁,他还不好意思问出口,只等皇后先离开,傅恒也要跟着退下时,他才问了一句:“魏答应可好?” 傅恒的心比身上湿透的衣衫还要冷,心想你若真是关心,为何要把她独自丢在那里,堂堂帝王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住吗?但不得不恭敬地说:“魏答应一切安好,臣退出瀛台时,答应与太妃在一起,已有太医前往,唯恐太妃娘娘与答应受了风寒。” 弘历想了想,便道:“去年也是派你雨后去慰问,你比旁人都要熟悉这些事,眼下就把圆明园和瀛台的事务都交付给你,特别是瀛台那边,一定要保证太妃周全。” 傅恒一愣,这样他以后可以随意出入瀛台和圆明园,皇帝显然对他毫无戒心,反而心生出几分愧疚,他绝不会跨越雷池一步,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生怕红颜受到一点点伤害。 “臣领旨。”傅恒领命,皇帝又叮嘱了几句后,才退了出去,而皇后果然未走远,等着弟弟说几句体己的话。 雨后的皇城,云开雾散,午后明晃晃的日头照射着,水雾蒸腾,初夏第一波闷热来袭,皇后和傅恒站在日头下,看到弟弟湿乎乎的衣裳贴在身,皇后道:“往后再忙,也不能这样进宫,一定要仪容整洁。” “是。”傅恒应着,却显然不愿与姐姐多说一句话。 “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出来,皇上是不是……问你她的事了?”皇后问。 “皇上刚才将圆明园和瀛台各项事务委任于臣,多嘱咐了几句话。”傅恒平静地应对着,“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还有吩咐。” 昔日亲昵的姐弟,再也不能好好说句话,自从那年重阳节后,弟弟每一次相见,都仿佛把自己视为仇人。可他还不知道是自己将红颜送上龙榻,单单因为耽误了他与红颜,就怨恨至此,皇后几乎不敢想象,弟弟若知道是自己亲手造成一切,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自己。 也许就傅恒而言,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无视姐弟亲情。但皇后自己知道错在谁,心虚的她如何能强硬起来责备弟弟的无情,倘若她一早就松口把红颜指给弟弟,这几年所有的麻烦都不会存在。 “皇后娘娘若无事,臣先行告退。”傅恒急着要走,他浑身的狼狈被太阳一晒更难受,皇后担心他着凉生病,也不能再做挽留。 家宅中,儿子啼哭得太疲倦,睡着之后至今未醒来,如茵将儿子交付给乳母们,自己一直在门前等着丈夫归来,终于见到傅恒的身影,老远就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模样,如茵忙吩咐下人:“我要你们准备的热水呢?立刻送去正院里,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傅恒下马进门,浑身疲倦,只见如茵迎上来,温柔地笑着:“热水都准备好了,先洗干净换身衣裳,午膳也没用吧?”她挽着丈夫就朝门里走,傅恒顺从地跟着她,折腾了半天回过神时,已经舒适地浸泡在温暖的热水中。 屋中窗户开了半扇,微微有凉风透进来,终于抛开湿透的衣裳那沉重的束缚,傅恒常常舒了口气。如茵正端着点心进来,听见他叹息,笑道:“去了哪里,弄成这样回来?什么要紧的事,这会子又叹气?” 傅恒饿了,顺手拿过糕点便吃,毫不避讳地告诉如茵:“我去了瀛台,去年大雨瀛台涨水,今年还没来得及防范,幸好我过去,太妃娘娘被困在亭子里了。” 如茵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未露声色,问道:“太妃娘娘可安好?” 傅恒吞下两块糕点,精神也好些,掬起热水甩在被冰凉的衣服浸透半天的肩膀上,应着妻子的话说:“有惊无险,可我若没赶去,未必不出事,那里都是太监宫女,侍卫们人手也不够。” “肩膀疼吗?”如茵挽起袖子,用浸泡在热水的手巾敷在傅恒的肩膀上,听丈夫说可能是着凉了肌肉绷得发紧,她又轻轻揉捏,什么也没有问,只听傅恒慢慢地说那些事,提起皇帝如今把圆明园和瀛台的事都交给他了,如茵禁不住说:“那往后你能自由出入两处了?” 傅恒颔首,心里有些愧疚,而如茵却没事儿人似的说:“舒嫔娘娘念叨,说她进宫后皇上就不去圆明园了,一直想去圆明园见识见识。去年陪着走了好些地方,承德离宫也去了,偏就不去圆明园,瀛台她也没去过,平日听其他娘娘提起来,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特别没面子。” 傅恒一笑:“皇上自然有他的道理,去年在外头走了许多地方,自然回紫禁城的好,几年国事繁忙,还是在紫禁城里方便些。” 如茵道:“其实我也很想去开开眼界。” “将来总有机会。” “太妃娘娘在我们婚礼和福灵安出生时,都赏赐了好些东西,我一直没能到跟前谢恩。反正你往后能随意出入,几时带我去一趟,我磕了头就走,不给你添麻烦。”如茵一面说着,取下热敷的手巾重新浸泡在热水里,傅恒肩膀上一冷,精神也随之清醒,便道,“我洗好了,让我出来吧。” 如茵亲自为他擦身穿戴衣裳,傅恒虽然自己能动手,可如茵喜欢为他做这一切,她说两人每日相见的时间有限,能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她想要为傅恒做所有的事,但傅恒若不乐意,她也决不强求,于是这些琐碎的事,傅恒也渐渐习惯了。 “你答应我吧,我们婚后至今,人情往来我都做到位了,只有太妃娘娘那里始终没机会谢恩。”如茵很难得求丈夫什么事,甜甜地笑着,眼底的娇柔之态叫人无法回绝,她轻轻扯着傅恒的衣襟,再次央求,“我就磕个头立刻走,绝不给你添麻烦。而这样我也算去过瀛台,往后还能在我堂姐面前说一嘴。” 傅恒自然是因为红颜,才心虚不愿让妻子与她相见,可也因为心虚又害怕他的拒绝会勾起如茵的怀疑。 他把如茵当妻子,会一生一世对她好,可是至少到如今,依旧没有人能代替他心中的红颜,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早就是两条路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的人,而红颜也早早就对他把话说清楚了。 “答应我好吧?”如茵又低声请求,“我就看一眼,要是太妃娘娘不肯见我,我也不敢强求的。” 傅恒总算松口:“过几天天气好些,这几日恐怕还要下雨,而我接了圆明园的差事,比不得瀛台方寸地方,圆明园里的事且要费心,你等我新的差事安定下来,就带你去。我们也不要贸然闯入,向皇后娘娘禀告一声,得到娘娘允许再前去。” 如茵欢喜极了,笑道:“把福灵安也带上吧,让太妃娘娘瞧瞧我们的孩子。” 傅恒心里微微一抽,面上说着:“他会不会啼哭,吵着太妃娘娘?” 如茵笑:“福灵安叫阿玛一抱就不哭了,今天被打雷吓着了哇哇大哭,下人们都说去找你就成,可惜你不在。到那天去请安时,你抱着福灵安,就不怕他哭了。” < 151 酒后真言(还有更新 之后的日子,傅恒接管圆明园与瀛台大小事务,他向来办事利落,天资高有悟性,这几年在六部轮着去了好些地方,虽说身后有家族和皇后如此大的靠山,到底也是凭真本事,让文武大臣对这个堪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可这些日子,他心里却有挥不去的烦恼,每天回到家中见到美丽温柔的妻子,都明白自己有一件事还未兑现许诺。眼瞧着一天天步入盛夏,夏天虽然漫长,但也是眨眼之间的事,而他所谓的忙碌,也很快应该过去。特别是如茵并不曾反复提起要去瀛台,她若是啰啰嗦嗦,傅恒还有嫌烦的借口,偏偏她那样娴静体贴,越发让傅恒心里过意不去。 这一日傅恒进宫见过皇帝,便请旨向皇后请安,长春宫里姐弟俩相见,皇后便知道:“如今你必然是有什么事要求我,才会来见我吧?” 傅恒也不为自己辩解,如是说起妻子想要到瀛台向太妃请安的事,皇后果然皱眉:“不见得非要礼数周到至此,毕竟太妃本是谁也不见的,傅恒,你这副脸色,是不是心里担心什么?难道如茵她?” “我从未露出过半个字。”傅恒有自信,可也不自信,就因为谁也不曾提起什么,他又怎么知道如茵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茵是聪明人,她若知道了并大吵大闹,你们一家子都要赔上性命。”皇后神情严峻,毫不客气地说,“可她为什么非要去瀛台,没见她说非要去寿康宫向那几位太妃请安,而偏偏是瀛台,你心里就该明白,事情不那么简单。” 傅恒勉强应了声:“是。”又道,“娘娘若不允许,臣也就不必带她去了。” 皇后摇头:“你上一回暴雨闯入瀛台的事,我至今不能安心,索性你带如茵去走一遭,若旁人真胡思乱想什么,见你带着妻子前去,至少还能以为是太妃疼你们夫妻。” 傅恒不言语,皇后继续道:“我还以为你心中坦荡荡,才会那样贸然闯去,原来你也有所顾忌?” “臣没有顾忌,只是不愿平添是非。”傅恒微恼,正色道,“臣自然是坦荡荡。” “你与旁人与我说得再多也没意思,要紧的是你心里想什么。”皇后道,“也就这几年了吧,皇帝注定是要把她接回来的,往后你想见也见不着。不如带着如茵去,还能见几面。” 傅恒脸色很尴尬,像是被姐姐说中了什么,之后再说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离宫时姐姐对他说,不如将来离京几年,试试看能不能真正放下。 而如茵因为能去瀛台,格外高兴,头一天就开始准备要进献给太妃娘娘的礼物,隔天一清早起来,又亲自带着下人在厨房忙碌做出几件清爽可口的小菜,她原先在侍郎府寄居时,与舒嫔一道学习琴棋书画,对于做饭烹饪一窍不通,嫁给傅恒后,有心想要丈夫吃到自己的手艺,才慢慢学起来,府里下人都说福晋贤惠聪明,什么事一上手都能做得好。这日傅恒从朝堂散了归来,如茵早就穿戴整齐等着他了。 今日不同于入宫觐见,算是私下拜访,且瀛台不是紫禁城,不必规规矩矩,如茵没有穿诰命服,是平日在家出门时的打扮。傅恒回家换衣服时,见妻子一袭樱绯绣吉祥如意的夏缎,蔚蓝万福镶边,梳了寻常的两把头,发髻间最华贵的,是皇后赏赐她的点翠簪子,再没有戴许多金银珠宝,却稳重又富贵。 而衣衫不是正红色没那么刺目,鲜亮的樱红也是年轻妇人该有的喜庆。说到底,妻子天姿国色,穿什么都好看。 “我们走吧,再晚些就该是午膳时刻了。”如茵准备好了一切,就催促丈夫出门。 “福灵安呢,去把他抱来。”傅恒倒是细心。 如茵却摆摆手说:“天太热了,抱着捂一身痱子,等天气凉爽些再带去不迟,我还想着将来常常去瀛台走动走动。” 傅恒也不客气,嗔怪道:“你不是说就谢恩磕头,你当是自己的娘家,想去就去?” 如茵不以为意,娇然一笑:“我自己的娘家那么远,你要是说侍郎府,我才不要去呢。” 傅恒无奈,终是到了这一天,他不能再多想什么,夫妻俩便一同坐车到的瀛台。 从车上下来起,如茵就对眼前的一切充满新鲜,这里四面环水幽静安宁,烈日下湖面烟波袅袅,岛上处处绿树成荫,走许多路也见不着半个人影,而经过长桥步入宫宇间,方才的酷暑闷热立时消散,整个瀛台宫阁,透着沁人心脾的清凉,真真是消夏避暑的好去处。 “这里可真好。”如茵禁不住赞叹,“怪不得姐姐她总是念叨,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没想到京城里还有这样好的地方,紫禁城四面高墙,走在宫道上心里发慌,这里却好像神仙住的地方。” 傅恒嗔道:“胡说什么,紫禁城怎么不好了?你还没见过圆明园,那才真真是地阔天远的所在。” 如茵甜甜一笑:“那往后你也带我去圆明园见识见识。” 傅恒苦笑:“得寸进尺。” 几个字,都是夫妻间的甜蜜,傅恒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些,从前不愿妻子与红颜相见,是不想违背自己心里曾许下的诺言,而然那个诺也注定无法兑现,到这一刻,他反而觉得带上妻儿让红颜看到,让红颜明白自己过得很好,能让她对自己安心,也是一件好事。傅恒带着如茵一路往庆云殿来,说道:“太妃娘娘和善可亲,你不必紧张,权当是家中的老祖母。” 如茵一一答应着,夫妻俩将要步入庆云殿时,一袭绿锦的年轻妇人从门边过来,身后跟着半大的小宫女,托着一碗药,而她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门前的傅恒与如茵,对身前的主子道:“富察大人与福晋来了。” 正是红颜带着樱桃,在小厨房为太妃煎药,本就知道今天傅恒要带着妻子来请安,以为早朝忙碌,要吃过午膳才来,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到了。 红颜今日是一身夏绿锦缎绣如意草的宫装,胸襟袖口都是鹅黄色祥云纹样的镶边,压住了绿色的轻佻,似金似黄的颜色亦透出几分贵气,她如行云流水般从廊下走过,站在殿门前盈盈一笑:“大人来了,这位就是福晋了?” 红颜与如茵四目相对,彼此都把对方刻在眼睛里,对红颜而言,这位是传说中的满洲第一美人,可选秀的时候皇帝却没正经看过一眼,那时候弘历心里满满都装着自己,不论皇帝现在心里想的是谁,也算是曾经爱过自己最好的印证。最重要的是,果然这样美好的人才配得上富察大人,她曾经就回答过皇后,说要天下最美丽的人,才与傅恒般配。 而如茵终于见到魏答应,这个自己初次随夫君进宫,就曾遇见过的身影,她忘不掉傅恒那专注的眼神,更忘不掉中秋那一晚的酒醉,他口里念叨着“红颜”二字,从那以后傅恒再也没有吃醉过酒,不知是他自己心里明白,还是怕酒醉误事。 生福灵安那天,丈夫对自己说“我不能没有你”,可这六个字,那晚酣醉的傅恒是念着眼前这个人的名字说的。 如茵的眼神有些朦胧,不知是魏答应的容貌太耀眼,还是周身的气质要她无法正视,终于见到这个人,见到这个在丈夫心底的女人,她以为自己会恨会嫉妒,可这一刻仿佛被瀛台清静的环境所感染,她内心十分平静。 “大人与福晋稍等片刻,我先伺候太妃用药。”红颜落落大方,转身从樱桃手中接过药碗,吩咐她,“为大人和福晋上茶。” 轻盈的绿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前,不多久一位老嬷嬷迎出来,慈祥地打量着如茵,他们被带入正殿等候,不多久又有宫人来请,说太妃请他们到内殿相见。 清爽宜人的宫室内,寿祺太妃躺在凉榻上休息,才吃了药正从蜜饯盘子里拣一块来甜嘴,见到小两口进来便撂下手,只管眯着眼睛打量如茵,温和地笑着:“这样一个美人儿走进来,我还当是见到天仙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是满洲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樱桃在一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她早在选秀时就见过纳兰小姐,一直念叨要将她与红颜比一比,可如今一个红衣裳一个绿衣裳,分立两处,凭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竟也说不出个短长,反而觉得这样的光景格外好看,满眼睛都是美人。 如茵脸颊绯红,周正地向寿祺太妃请安,不时温惠太妃也到了,老老少少说些有趣的话,太妃见傅恒在一旁插不上嘴,便笑道:“你去四处转转吧,我们娘儿几个说说话,你在这里呆着,我们都不自在。” 傅恒不得不起身告辞,红颜则唤过小灵子:“为大人打着伞,日头越发毒了。” 如茵看着魏答应,看到她手腕里露出缠了几圈的青金石手串,可手串上珠子的数目显然不对,不免有些好奇,宫里的人佩戴首饰,竟不讲究规格吗?< 152 绿草如茵(还有更新 太妃见傅恒离去,如茵起身相随,一路跟到门前才退回来,笑悠悠:“你们在家里,也是这样子,他若出一趟门,你要一路送到门外吗?” 如茵才发现自己竟忘记了这是在太妃跟前,只因两位长辈太过慈祥,让她没有丝毫的惧怕和拘束,就不自觉地露出了在家时的习惯,不论是早朝还是平日出门,只要如茵腾得出空,哪怕只是道一声“早些回来”,她也一定会赶到家门前。 “妾身让太妃娘娘看笑话。”如茵害羞地说着,目光悠悠一转,落在魏答应的脸上,她那样恬静地笑着,望着自己,那眼神像是看见了世间最美好的存在,竟然如茵更加害羞。 “傅恒像他的二哥,有时候做事说一不二,难得他肯借用职权之便,带你来看看我们。”寿祺太妃笑道,“其实不让宫里的人来,也是怕他们人太多,是是非非,我们并不是喜欢清静到了不见人的地步。如茵你若是喜欢瀛台,往后带着福灵安常常来,温惠太妃很喜欢小孩子呢。” 温惠太妃在一旁笑道:“我刚才兴冲冲跑来,还以为能抱抱奶娃娃,下回可一定把孩子抱来。” 如茵见自己受欢迎,十分欣喜,连声道是,也掩盖不住夫妻恩爱,娇然道:“太妃娘娘可要把这话告诉傅恒,他刻板着呢,这一次还是妾身求了好几次才答应的。” 寿祺太妃实则从纳兰如茵进门起,就开始用心打量她,仔细揣摩她每一个眼神,果然觉得这小娘子是有心事的,她们非亲非故,特地跑来瀛台见两个老太婆没道理,就算是谢恩,有傅恒来也足够了,显然她是故意要到瀛台来看一看,至于是看风景还是看人,要问她自己。 太妃认为傅恒不至于会故意对妻子说明旧情,然而他们朝夕相处肌肤相亲,难免会露出什么,小娘子兰心蕙质,一看就是个通透的人,不知眼下笑容如花的背后,是不是藏了几分心酸无奈,果然看得透就会痛苦,傻乎乎的人自有一番福气。 “红颜,你带如茵到各处转一转,把内宫几处宫殿看过后,就让傅恒领她到蓬莱阁几处瞧瞧,难得来一趟,回去也好给家人说说不是?”寿祺太妃把如茵推给红颜单独带着,是希望这聪明的小娘子能好好看看魏答应,纵然她丈夫旧情难忘,她也该明白这一切与红颜并没关系。倘若如茵本就没那份心思,不知过往,更是好事了。 红颜领命,热情地来带如茵走,不疾不徐地与她从庆云殿出去,告诉她庆云殿和西面的景星殿,都是主殿涵元殿的配殿,南面是藻韵楼和绮思楼,藻韵楼外有补桐书屋和随安室,都是皇帝的来瀛台时的书房,她一一介绍着,如茵仔细地听,辗转到了佛堂,红颜道:“既然来了,就上一炷香吧。” 如茵立时收敛心神,在佛像前虔诚祝祷,从红颜手中接过香束奉上,礼毕后四处看了几眼,见一旁桌案上铺着不知什么人抄写的经书,她不自觉地走上前,娟秀玲珑的字迹叫人看着十分舒心。她便问:“是魏答应在抄写经文?” 红颜上前略作收拾,不好意思地说:“字迹拙劣,让福晋看笑话了,是想为太妃娘娘祈福,所以每日来抄写一个时辰。” 如茵看见搁在经书上做书签的一串沉香木手串,就是一百零八子的规格,然而红颜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数量却很奇怪,她竟生出会不会是丈夫留给红颜的信物的念头,心里咚咚直跳,忍了又忍耐不住心焦,问道:“魏答应手上的手串,像是少了好些珠子。” 红颜抬手露出来,笑问:“你说这个?是少了好些,这是皇上赐给我的第一件东西,可惜后来与人发生争执时被扯断了,珠子散开的散开,碾碎的碾碎,只收回来这些。” 如茵心头一松,竟忍不住扯起笑容,问道:“原来是皇上给您的东西,皇上必然重新又赏赐给您弥补了遗憾。” 红颜笑道:“那之后的东西就没数了,可也抵不过这一串在我心里的分量,珠子是少了些,盼着……”红颜差点就对如茵说出心里话,毕竟还没到了这样熟悉的地步,一笑掩饰过去,抓起夹在经书里的沉香木手串道,“福晋若不嫌弃,权当见面礼,金银珠宝你必然不稀罕的,但这手串日日随我在佛堂沐浴佛光,很是吉祥如意。” 如茵抬起了手要接过,但心里一咯噔,又收回手谨慎地说:“妾身已经收了好些赏赐,再随便拿您的东西,傅恒回头该埋怨妾身没规矩了。” 红颜却笑:“富察大人会舍得说你吗?方才在庆云殿,你们一言一笑眼眉相传的情意,叫太妃娘娘们都看着捂嘴笑呢,早就听说大人疼爱妻子,果然不假。” 她一面说着,亲自上前将手串缠在如茵的手腕上,两人都有倾国倾城之色,但红颜的个子比如茵稍稍高一些,看着像是姐姐一般,而如茵收下手串后,立刻屈膝要谢赏赐之恩,红颜忙将她搀扶起来,说道:“我只是个答应,不要这样多礼。瀛台因没有其他人,才显得我尊贵些,在宫里的话什么也不值,更没有资格给大臣的福晋赏赐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串手串,你若能喜欢我才高兴。” 如茵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竟然和丈夫心底的那个女人这样友好地说着话,而魏答应待人接物大方从容,是个磊落正气的人,她毫不掩饰并如此珍惜皇帝对她的情意,可见与自家丈夫没有一点瓜葛,若不然看到自己,怎么会连一丝尴尬都没有。 “我听说你也是属羊的,我是九月生,福晋呢?”红颜问道。 “妾身是腊月生的。”如茵应道,“所以家人起名如茵,意在绿草如茵,盼着妾身一辈子能生活无忧。被接到侍郎府后,伯父曾要为妾身改名,好与舒嫔娘娘看起来像亲姐妹,但看相的人说妾身有这个名字能一生富贵,伯父盼着妾身能进宫侍奉皇上,也就作罢了。妾身从家里出来,什么都没带,就剩下阿玛额娘给起的这个名字。” 这样的家事与纳兰府的心思,如茵本该藏在心里,哪怕与傅恒说,也不能轻易对外人讲,可她似乎急于让红颜明白自己有心与她交好亲近,情不自禁地就说出口了。 而红颜深知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不该关心,听过则已没再问什么,反是笑道:“我虚长你几个月,又是皇上的庶妾,皇上也是富察大人的姐夫,本是能受得一声姐姐,可是有皇后娘娘和舒嫔娘娘在前,我不敢尊大。倘若往后福晋还常常来瀛台,我们不如互相称呼名讳,那样更亲近。” 说着这些话,红颜带着如茵离开了佛堂,外头有宫女太监聚起来,似乎是刻意来看美人的,如茵略有些不好意思,红颜却笑:“咱们俩的名字,和今日穿的衣裳对调了,这也是有缘分吗?” 如今见魏答应如此随和,心里渐渐放松,悄悄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珠串,忽地喊了声:“红颜姐姐。” 红颜回眸一笑,欣然道:“可要常常来瀛台坐坐,难得太妃松了口,其实这里真的怪寂寞的。” 且说傅恒在外头走了一圈,巡视各处关防,回来要向太妃请辞并接妻子走,却见她与红颜并肩而来。两人有说有笑已不是刚见面时那样生分,傅恒眼中天底下最美的两个女人走在一起,一个是他心底的人,一个是他枕边的人,看似离得那么近实则又隔开千山万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画面。 如茵乍见丈夫,忽然心底紧张,很努力地不露在脸上,而她其实很害怕,傅恒会抵触自己与魏答应亲近,回家后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方才与魏答应相谈甚欢时,她欣喜与红颜对自己的丈夫没有半点情分,可这会儿见到丈夫,才忽然觉得,原来丈夫把一个对自己没有感情的人藏在心底,甚至比日夜相处的自己还要重,那滋味竟更有些难受。 “主子,太妃娘娘说到午膳时刻了,没有用膳的时辰赶客人走的道理,要留富察大人和福晋用膳。”此时樱桃从殿内跑出来,也恭恭敬敬地向门前的傅恒道,“大人,太妃娘娘请您留下用膳。” 红颜顺手便挽起如茵的胳膊,笑道:“吃了饭再走吧,太妃娘娘今日是高兴了。” 如茵跟着红颜进门,回眸看了一眼丈夫,傅恒也正看着她们,他温润的一笑,似乎并不反感妻子与魏答应亲近,她忽然就安心了。 深宫里,皇帝在长春宫用的午膳,天气炎热加上为朝务所累,弘历胃口很不好,略动了几口就懒了,歪在凉榻上闭目养神,还有许多大臣领了牌子等待觐见,皇后取了团扇在他身旁轻摇,体贴地问着:“小厨房有绿豆粥,配上小菜,还开胃一些,等下我派人送去养心殿,你若饿了记得用。” 弘历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朕知道。” 皇后笑容暧昧,问:“这是上了年纪了,从不见你苦夏。” 弘历看似没好气地闭上眼睛,口中却不见恼怒,只道:“朕正当年,你也还年轻得很。”< 153 舒嫔的苦恼(三更到 皇后以扇掩面,在弘历耳边低语,皇帝禁不住笑出声,伸手要打她,自然舍不得也不会下手重,皇后轻盈地躲开,见他心情好些了,便道:“今日傅恒带着如茵去瀛台请安的事,你可知道?” 提起瀛台,弘历不免动心,但见皇后落落大方,他何必太多顾虑,颔首道:“朕听他提起过,只是不知道是今天,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带他的福晋去请安?” 皇后将缘故揽在自己身上,笑道:“本是我的意思,红颜原先在宫里就没什么好姐妹相处密切,论年纪与舒嫔、陆贵人她们倒是说得上话,我想若是如茵能从中调谐,让红颜与舒嫔交好,将来对后宫对皇上都是好事。舒嫔的骄傲是家里捧出来的,心眼儿一点不坏,若是能和红颜好好相处,你和我都能省心些。再者皇额娘如今喜欢舒嫔,指不定也能转圜额娘对红颜的成见。人早晚要接回来,咱们不能不提前都准备,难道将来再闹得风风雨雨。” 弘历心存感激又十分愧疚:“到头来,还是你为朕周全。” 皇后睨他一眼:“你这是打我的脸吗,当初可是我惹的祸,难不成你还打算托别人为你周全?” 弘历眉开眼笑,嘴上嗔怪:“朕是不是到老了,也要天天被你念叨?” 皇后笑:“若能白发齐眉,我一定不嫌你。” 门外头,和敬没有歇午觉的困意,想来看看皇阿玛与额娘做些什么,在门口听见笑声,一时就停下了脚步,自从魏红颜离宫后,皇阿玛与额娘似乎比从前更加恩爱,然而和敬却明白红颜早晚要回来,但宫里也有舒嫔、陆贵人这些得宠的年轻妃嫔,为什么她就偏偏容不下红颜。回眸望着烈日下空旷的宫院,大热天连太监宫女都少见,她是寂寞呀,曾经有红颜那样好的玩伴,她不是容不下红颜,是再也遇不见一个能让自己开心的玩伴。 “还是歇午觉去吧。”和敬一叹,终究没舍得去打扰双亲,自己转身走了。 夏日炎炎,皇帝今年不外出避暑,妃嫔们都躲在各自的宫殿里,生怕骄阳晒伤了柔嫩的肌肤,而储秀宫里贵妃的身体又不怎么好,她总是冬天太冷要病,夏天太热要病,多年来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太医院也诊断不出什么大症候,总是温补凉补地养着。 这日愉嫔从宁寿宫请安退出,五阿哥活蹦乱跳精力旺盛,回家也必然不能安静,愉嫔便索性带他出去走走,一走便走到储秀宫,抱着儿子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十分喜爱永琪,可也担心:“我病着你带他来做什么,回头外人说闲话,太后也不高兴。” 愉嫔满不在乎,看着儿子满地上爬来爬去,瑞珠和白梨逗得他咯咯大笑,她安心地说:“小孩子养得太精贵不好。”压低了声音道,“嘉妃那里,四阿哥又宣太医,她一直就养得太精细了,臣妾是草原上摔跤骑马长大的,孩子就该随娘才是。” 提起草原,贵妃道:“我听说皇上前日下旨,禁奏章里称蒙古为夷人,这么多年皇室与蒙古的关系又有所缓和了,妹妹你要好好珍惜。” 愉嫔笑道:“这不该是臣妾操心的,臣妾现在有儿万事足。”此语一出,自觉在贵妃跟前失礼,皇帝对贵妃的恩宠礼遇,远在她之上,可她伴君十几年始终无所出,是一桩憾事。 贵妃见愉嫔紧张,不禁笑:“我们是什么人,你何必顾忌我呢,倒是在外头,收敛些才好。” 愉嫔松口气,自责:“在外头是很小心谨慎,可也不该不顾及娘娘的心情,不过永琪也是您的孩子,将来有他孝顺臣妾的一天,也必然会孝顺您。” 说话时,永琪忽然大哭,贵妃还以为是磕着绊着了,但见地毯上湿了一大片,竟是玩疯了尿裤子。愉嫔好不紧张,责备儿子在储秀宫放肆,贵妃乐不可支地说:“你跟他讲他也听不懂,何必吓唬他,让乳母抱去换衣裳吧,你留下我还有些话想说。” 众人拥簇着啼哭的小阿哥去洗澡换衣裳,愉嫔在门前望了几眼,才回到贵妃身边。贵妃见四下无人,才道:“皇上近来很少去长春宫了,太后给舒嫔准备坐胎药的事,显然对皇上和皇后有所影响。照我看中宫该是放弃嫡子的念头,等着六宫开枝散叶,若选一个孩子养在中宫,可能就是将来的储君。” 愉嫔眼神微微一晃,她知道贵妃一向对六宫的事都很在意,一则高家的人盼着贵妃在宫中能有所建树会向她传达信息,再则贵妃生怕自己被太后嫌恶,自然要知道宫里每天吹得什么风。可突然提起什么嫡子、储君,愉嫔心里一抽搐,她知道这几个字背后,是争斗、鲜血,是兄弟阋墙乃至杀戮的残酷。 “皇后若喜欢永琪,早就选走了。”愉嫔摇头道,“她们谁爱去争就去争,我们永琪不在乎。” “你是不在乎,可你要防着别人以为你在乎。”贵妃轻咳几声,顺了顺气道,“魏答应在寿康宫里那样低调,照样有人要把她驱逐出紫禁城才甘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把手伸去瀛台以绝后患,但将来她若有归来的日子,必然又要不太平。永琪这样聪明可爱,将来若是有出息的孩子,你纵然不愿她争,难保遮得住孩子自身的光芒,你又能左右什么呢?” 愉嫔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抱着孩子来看望贵妃,竟听得这么一番话,眼帘低垂眉头紧锁,她并不是反感贵妃,而是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正满心欢喜地享受着天伦之乐,原来麻烦已经靠近了吗? “妹妹,我这副身子骨,不知道拖到哪一天,也从来不足以让你依靠。你将来若不是依靠皇后娘娘,就该另选别的人依靠。”贵妃长长一叹,“太后那里能不能靠得住,你心里最明白。” 此时白梨跑回来,急匆匆道:“主子,五阿哥哭个不停,喊着要额娘,您去看看吧。” 愉嫔不知该如何回应贵妃的好意,便借口离开,之后又以儿子啼哭叨扰贵妃休息为由,抱着永琪走了。一路上白梨打着伞,她亲自抱着儿子,走过长长的宫道,难得才遇见几个路过的宫女太监侍立一旁,暑天里这偌大的紫禁城,竟几乎不见人影,而旁人都热得满头汗,愉嫔却背上生凉,很显然贵妃的那些话影响到了她,永琪是她的命根子,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日子一晃,盛夏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中秋,宫里循例摆了夜宴,然而舒嫔吃了几个月的坐胎药,皇帝也时常临幸钟粹宫,结果中秋节前她还是来了月信,那么年轻有健康的身体,愣是没法儿让太后如愿,反而显得太后为她费心,是一场笑话。她自觉在太后跟前抬不起头,脸皮子薄怕被人嗤笑,中秋宴也推脱不来。 如茵随丈夫入宫后,皇后便遣她去钟粹宫探望舒嫔,原不过是月信来了身子不爽,但舒嫔显然是心里更不痛快。提起如茵今夏时常往来瀛台,说到那是山石花草水天一色的人间仙境,舒嫔却没好气地说:“怪不得把魏答应送去那里,不就该仙女儿似的人物住着,你如今也常常去,同是这个道理?” 如茵知道堂姐心情不好,她的福灵安都要满周岁了,到哪儿都讨人喜欢,自从彼此都嫁了人,堂姐从前在自己面前的优越一去不复返,她只能收敛一些欢喜的心思,耐心地陪着。 提起魏答应,如茵不知道自己是故意想要和她亲近,还是魏答应真的那么吸引着她,至少这个夏天她过得很快活,傅恒没有表现出一点尴尬和不耐烦,他不再喝醉酒也听不见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话。既然大家都好,她乐得时常往来,与魏答应打交道,比其他那些命妇甚至是皇后和堂姐都来得开心。 而说着说着,舒嫔突然掩面哭泣,叫如茵吓得不轻。舒嫔呜呜咽咽地说,原本听传言太后逼着皇后再生嫡子,几乎闹得婆媳关系破裂,可是表面上看着一切都好,婆媳依旧亲昵如母女一般,舒嫔一贯是不怎么信的,谁晓得这事情就落到她头上。 “我每次去宁寿宫请安,都不敢看太后的眼神,那坐胎药喝得心都苦了,皇上一碰我我就紧张得要命。”舒嫔怨念极深,“一来月信就好像天都塌了,我招谁惹谁了,我又不盼着孩子,做什么缠着我。” 如茵无奈地听着,不知怎么劝说才好,她上头没有婆婆,几位嫂夫人都是很和气的人,反正不住在一起见了面都客客气气,傅恒当初毅然带着她离开大宅单过,就是怕她受委屈,她实在无法体会堂姐的苦楚。 中秋之后,如茵带着福灵安到瀛台请安,如今富察福晋的出入,已经得到帝后的肯许,不需要回回都让傅恒带着她。 红颜与如茵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亲昵如姐妹,偶尔会说些私密的话语,是如茵对堂姐和家人都不会提起的,但红颜在这里待着,本没什么私密可说,往往安静地听如茵讲,或是陪着一起笑或者陪着一起烦恼,今天如茵告诉她舒嫔中秋节哭了一晚上的事,唏嘘着:“堂姐实在不容易,她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一点儿担当不起事的。” < 154 朕会一直陪着你(还有更新 “姐姐,等你回了紫禁城,也会经历这样的事吗?”如茵问红颜,更为自己无法让舒嫔释怀而愧疚,“堂姐哭得那么伤心,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红颜道:“舒嫔娘娘不易,但也是太后喜欢她,才会盼着她好。至于我,太后娘娘并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关心我这些事,倒是省心了。” 如茵抿了抿唇,轻声道:“太妃娘娘也不喜欢我。” 红颜很诧异,望着如茵精致如画一般的美丽容颜,选秀那会儿虽然听过几句风言风语,但总觉得太后没选如茵,是因为舒嫔的出身更贵重,不禁问:“因为选秀时,太后没选你吗?” “我是听傅恒的三嫂说的,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说我看起来太过精明能干,宫里容不下我这样的人。”如茵说的很真诚,还带着几分笑意,“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哪里显得精明能干,可是太后没选我,实在太好。从前只想着能不进宫就好,从没奢望能嫁给傅恒这样好的人。” 红颜笑悠悠看着她,如茵的幸福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她曾经担心过傅恒若放不下那段情该怎么办,作为从头到尾没动过心的人,实在不知如何回应才好,现在他们夫妻恩爱甜蜜,她是真的放心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说皇上不好而不想进宫,我就是不愿背负纳兰氏的前程,就连堂姐这个亲生女儿都不愿承担起家族的荣辱,何况我呢。”如茵觉得而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毕竟红颜是皇帝的人。 “若是有的选……”红颜想到了那年重阳节,晃了晃脑袋,“曾经的愿望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只盼着把将来的日子过好,就像你的心在傅恒身上,我的心在皇上身上,我想我们是一样的。” 如茵的欢喜都在脸上,相处这么久,她越来越感觉到红颜对皇帝的情深,更不曾察觉过丈夫与她之间有半点暧昧。他们的相识早在自己与傅恒的婚约之前,傅恒先恋上别的人,哪怕不是红颜,也再正常不过。如今则该庆幸傅恒恋上的是红颜,倘若是别的女人,但凡有不正经的要与傅恒剪不断理还乱,如茵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如茵,其实我一直想。”这些话在红颜心里想了好久,觉得今天合适开口,她问道,“以富察大人的立场,我想富察家的人是不希望你与我多往来的吧?” 如茵点头,尴尬地笑道:“嫂嫂们提醒过好些回,中秋进宫时,还当着娘娘的面说我不体谅皇后娘娘。不过后来她们都走开,娘娘私下与我说,她希望我能多和姐姐往来,将来你回宫时能因为我而和舒嫔娘娘相处得好些。过去得事我也知道,但是我觉得娘娘她已经不在乎了,姐姐不要太担心。” 红颜心里什么都明白,皇后这番话必然只是个说辞,至于要不要和舒嫔交好,红颜坦率地说:“和舒嫔娘娘有过几次交道,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挺奇怪的,我怕我不能让她喜欢,将来还是随遇而安的好,反正紫禁城里本就是讨厌我的人多,我也不强求。” “堂姐她心眼儿不坏,她就是被家人惯出来的骄傲,多相处相处,她是个很实在的人。”如茵眼眉弯弯地笑着,“一定是堂姐觉得自己被你比下去了,所以心里不痛快,她打小见我穿件新衣裳,眼神都不好看。” “真的?”红颜笑起来,“下回你看看,她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 两人有说有笑时,温惠太妃正好经过,便把这光景告诉了寿祺太妃,等她离去后寿祺太妃与玉芝嬷嬷说:“她们这样好,不知是缘是孽,但若真能长长久久一辈子,对红颜来说,就能正大光明地有个依靠。这孩子真是有福气,到哪儿都能遇上贵人,她与傅恒那一段,莫不就是为了如今和将来?” 玉芝嬷嬷道:“且不知红颜将来子嗣运如何,奴婢瞧着,皇后娘娘那儿是不成了。” 然而皇后眼下虽然希望渺茫,可她曾经拥有过,随着年纪渐长,再不能有所出也无可厚非,相反年轻如舒嫔、陆贵人这些,皇帝恩宠不断,却始终没能有好消息,太后私下里,都担心起是不是皇帝的身体不好。 时光匆匆,这一年的重阳节,红颜没再见到弘历来,也许他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也未可知,但她真的不希望弘历出现,总觉得好好遵守了这个许诺,才能兑现将来来接她的诺言。 她害怕偷偷摸摸的短暂相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怕一时贪欢断送一辈子的幸福,她宁愿耐心地等下去。自然皇帝每每送来瀛台给太妃的东西里,总有一件是特地给她的,她知道弘历还惦记着自己。 转眼已是隆冬腊月,皇帝封印之前,办了左副都御史仲永檀与鄂容安,查他们泄露宫廷私密之罪,而这两人曾经是贵妃的父亲高斌所举荐,难免有所牵连。 且说后宫不问政事,但牵扯到内宫的机密,太后不得不过问一两句,得知与贵妃家里脱不了干系,自然要怀疑贵妃的用心,害得贵妃在太后面前抬不起头,她经不起吓唬,没等到除夕又病倒了。 然而因为贵妃多病,连太医院都不再一惊一乍,这一次落得无人关心她,一则时逢年节,无人不图个吉祥喜庆,再则正月元宵前,瀛台传来消息,说寿祺太妃急病不起,请皇帝另派太医前往。 弘历十分重视,太后也不敢轻慢,母子商议之后,皇帝带走了几乎整个太医院的人,在元宵前一日赶到瀛台,但太妃年事已高,一场风寒引起许多并发之症,医药只能续命,且熬着时日了。 红颜与皇帝已阔别一年之久,可顾不得彼此说什么情话,太妃的病情不容乐观,弘历在庆云殿守了一整晚,翌日元宵也不打算返回宫中,清晨太妃苏醒时他陪在身旁说话,太妃虚弱地告诫他,必须以国家为重,要皇帝即可返回宫中。 弘历不答应,太妃再三劝说也无用,便说要找红颜来,可玉芝嬷嬷却道:“魏答应一早送来汤药后就不见了,昨晚魏答应是在佛堂过的,方才去瞧过,并不在佛堂里。” 太妃虚弱地一叹,推了弘历道:“去找找,与她说几句话后就回宫去,你这么守着我,难不成盼着我走?我还好着呢。” 玉芝嬷嬷也劝:“太医说太妃娘娘缓过来了,您在这里太妃娘娘不能安心养病,您回去了她才没有顾忌,皇上就听祖母的话吧。” 弘历只能让一步道:“朕之后每日散了朝就来看祖母,看过立刻就回宫,不耽误朝政,你们也不能拦着朕。” 太妃懒得搭理他,已闭上眼睛休息,此时小灵子跑回来,告诉玉芝嬷嬷:“魏答应在蓬莱阁后头,一个人躲在那里呢,现在樱桃守着。” 玉芝嬷嬷对皇帝道:“答应这几日守着太妃娘娘,只有太妃睡着的时候才偷偷掉眼泪,陪了一辈子,奴婢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可魏答应必然不好受。” 弘历内心沉重,跟着小灵子找到了红颜所在的地方,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已经带着樱桃往回走,半路上与弘历相遇,皇帝昨日赶来后一直守着祖母,与红颜都没说上几句话,此刻仔细看,才发现冰天雪地里的人神情憔悴,大概是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了。 “太妃娘娘说大过节的,不要惊动宫里,执意不让臣妾派人告诉皇上。”红颜说着,已是哽咽,“臣妾不该听话,该早些请太医就好了。” 小灵子和樱桃都退下了,皇帝张开氅衣将红颜冰冷的身子裹起来,阔别一年的拥抱,却仿佛从不曾分开过,也许是紫禁城与瀛台离得不远,有或许是每天都能听吴总管报告瀛台的事,他依旧舍不得她落眼泪,心里的位置与分量,没有丝毫改变。 弘历温和地说:“这里的太医,本就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几位,他们若都不行,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区别。你不要自责,皇祖母老了,很多事勉强不来。” 红颜没有说话,身子一下下颤抖着,像是找到了依靠就更无法撑起坚强,她的颤抖牵扯着弘历的心,仿佛回到那年重阳节后,那个不停哭泣不停颤抖的小宫女。 弘历很心疼,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咱们总是期盼着团聚的一天,盼着把你接回紫禁城的那天,才让太妃受这样的苦,才让她的生命……”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红颜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她无法平复自责的心,像是盼着那一天,就是盼着太妃离去。可是太妃上了年纪,当初来瀛台时身体就不怎么好,在这里几年反而比从前精神,可抵不过岁月匆匆,眼下怕是真正到了生命的尽头。 < 155 欲成大树,不与草争 红颜渐渐冷静,退出皇帝的怀抱自行站直了身子,弘历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红颜却往后退了一步,憔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是这些年在瀛台沉淀下的稳重:“让皇上担心了,臣妾不该这样,不论还剩下多少日子,臣妾尽心伺候太妃,才不辜负太妃心疼臣妾一场。” 每一次阔别许久的相见,弘历都会觉得红颜似乎没有改变又似乎变了什么,他记得红颜说过,要做一个真正配得上自己的女人。弘历一直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更对于帝王而言,他应该为自己所爱的女人遮风挡雨,他甚至没有期盼过皇后能与他并肩承担什么,他以为那全是自己的责任。 但那是曾经的想法,而今做皇帝已是第八个年头,终于慢慢醒悟到身为君主身后所需要的支持,也使得他此刻能理解和惊喜于红颜的成长,她不单单是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小姑娘变为成熟完美的女人,她是努力着,要成为自己人生之重。 “难过的时候不要躲起来,朕怕会找不到你。”弘历到底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温暖地裹在红颜身上,心疼地说,“朕不是只能看见你笑,你明白吗?” 红颜颔首,担心皇帝脱下大氅会着凉,便催促着他快些回去,弘历挽起她的手一起回到庆云殿,太妃见他们双双归来,才有几分笑意,可依旧劝弘历:“皇上要以国事为重,我这儿好着呢,今日元宵佳节,皇上快些回去。” “皇祖母,孙儿明日再来看您。”弘历见太妃固执,不敢再勉强,行礼后便要离去。红颜一路送到门前,将方才穿在自己身上的大氅为他披上,抬手系上带子,因连着几天日夜照顾太妃不曾休息,一时有几分晕眩,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弘历迅速搂住她,眉头深锁,见皇帝有怒意,红颜吃力地一笑,“皇上,臣妾没事。”她挣脱了皇帝的怀抱,稳稳当当站好,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那一句才能让皇帝安心离去。 还是弘历知她心意,道:“朕这就回宫了,但明日再来时,你不能再这样,不然朕……” 红颜顿时安心,展颜而笑:“臣妾知道了,皇上快起驾吧。” 之后数日,皇帝每日早朝后就驱车前往瀛台,但每回逗留不足一两个时辰便折返紫禁城,如此往复数日,太妃身体虽弱但精神见好,且依旧婉拒太后与皇后并六宫妃嫔探望的请求,只愿清清静静在瀛台安养。好在身体有所起色,弘历略安心一些,过了正月朝务又变得繁忙,太妃劝皇帝也不要再日日往返两处,徒增辛苦。 而这半个多月,皇帝每日都到瀛台,除去他之前悄悄来的两次,在旁人乃至太后眼中,都是与答应魏红颜阔别两年多的相聚,半个月里天天到瀛台,自然天天要相见,而宫中妃嫔大部分在节庆之外,平日几乎难见天颜。这个被遗忘了许久的美人,再一次成为六宫的话题。 太后派华嬷嬷私下打探了红颜如今的境况,得知她在瀛台管理一切事务,不免觉得不合乎规矩,但华嬷嬷劝她说:“既然是太妃娘娘的意思,您千万不能露在脸上。” “当初不是撵走而是迁去瀛台,我就知道早晚有回来的一天。”太后轻叹,“她回来后若一切太平,且当真能为安颐分担一二,我也乐得见皇帝身边有贴心的人。就怕她满身是非,当初连弘昼都惹上了,如今想来都心里膈应得慌。” “那一回魏答应和王爷都是被人陷害。”华嬷嬷道。 太后摇头:“我怕的就是这个,她的确无辜,可到如今乾隆八年,怎么这稀奇古怪的事,都在她身上?难道这孩子的命格,与众不同?” 华嬷嬷心里有所想,但不能说出口,只是苦心劝道:“这几年,皇上没有一件事不顺着您的心意,您担心皇上的子嗣,皇上对后宫一时雨露均沾,可送子娘娘一时不关照,也怨不得皇上。奴婢看得出来,皇上真的很在乎您,若是您能对魏答应有几分好脸色,皇上一定高兴坏了。这一次魏答应若是归来,您就算不待见,也什么都别管,真有什么事,皇上管得了江山天下,还管不住一个紫禁城吗?” 太后沉下心,仿佛经历一番取舍,到底叹了声:“两年多前,她直挺挺地站在这里反驳我的话,就算说要动刑也毫不动摇畏惧,我就知道这孩子不简单,弘历身边那么多人,她还是头一个。罢了,这一次若是回来,我尽量不插手任何事,只要她别骄傲自大得意忘形,别以为皇帝喜欢她她就能攀天,那我什么都不管了。” 不知是否因许下这样的心愿,皇太后的宽容得到了上苍的眷顾,自五阿哥永琪之后她等了两年之久,皇帝终于又添子嗣。三月末,咸福宫传来好消息,纯妃有了身孕,对太后来说,即便不怎么喜欢纯妃,至少说明皇帝的身体没事,只是这两年来后宫妃嫔都无缘罢了。 且说纯妃膝下已有三阿哥,她自己通晓诗书,用心教导,三阿哥如今长到八岁,写诗做文章,已颇有成绩。纯妃再有身孕,若十月之后又是个儿子,在后宫的地位便可想而知。 正是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如茵到瀛台探视太妃,之前因皇帝每日往返,如茵不便前来,之后福灵安病了一场,她困在家中照顾儿子,直到三月才得闲。已经来了好几回,今日又来,太妃担心她为此耽误家里的事,如茵却说,连皇后都默许她多多来陪伴太妃,权当是代替皇后来尽孝。 太妃笑道:“提起皇后,近来倒是想见见她,如茵你今日回去时,就替我传一句话,说我想见一见皇后。” 待太妃歇下,她们退出来时,玉芝嬷嬷跟上前道:“纯妃娘娘有了身孕,太妃这里准备了东西赏赐给她,福晋今日若进宫,一同带进去吧。” 如茵答应下,之后随红颜到小厨房熬汤药,见红颜打理的只是几味安神补气的药材,不禁问:“前几日那些药不吃了?” 红颜摇头:“皇上与太医商议过后,都决定不再为太妃用猛药续命,那些药吃了心神不安,吃不下饭睡也睡不好,白白让老人家吃苦。现在喝一些安神补气的养着精神,餐饭还能进一些,但求最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些。” 如茵这些日子来得频繁,能搭把手,红颜得以休息,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今天如茵见到她,觉得眼前人显然有心事,想到方才太妃提出要见皇后,她轻声问:“是不是要见皇后娘娘了,姐姐心里担心?” 红颜摇头,见小厨房里没有外人,想了想与如茵道:“是听说纯妃有喜,我突然想,自己对皇上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了几分得失心,对于曾经期盼的将来,有些惶恐不安了。” 如茵也是在情中深陷的人,更何况丈夫心底还藏着眼前这一个,这样的得失心对她来说已是习惯了的,其实这没有别的道理,只一件:“因为姐姐太在乎皇上,倘若姐姐对皇上没有情意或这两年早就淡了,纯妃有喜的事,根本影响不到你。若是现在府里那个丫鬟被傅恒看中收了房,我大概要躲到瀛台,来向你哭诉。姐姐是吃醋了,这才说明姐姐心里有皇上呀。” “可我只是个答应,不能有那么大的心,在这里的时候空想想,见不到摸不着的也罢了。”红颜道,“如今回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太妃娘娘总说她并不是我的依靠,可这几年我实实在在地依附着她,将来的路我要自己走,心里很没底。我空有热情和雄心壮志,可紫禁城里……” 如茵道:“欲成大树,不与草争,姐姐不要在意那些六宫妃嫔。虽然我没进宫,可在侍郎府学得都是为了进宫而做准备的本事,从小就明白,想要在那里站稳脚跟好好活下去,只有让自己强大这一条路可走。姐姐如今只是个答应,将来就说不准了,皇上的亲祖母当年也只是个宫女,可如今爱新觉罗的子子孙孙都流着她的血脉。孝恭仁皇后可能没想到会有今天,她当年必定是先一天天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了。” “这些道理,舒嫔娘娘也学过吗?”红颜笑问,如茵一番话,叫她心下舒坦了好些。 如茵笑道:“她是嫡亲女儿,不好好学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反正我是记下了,也不知她记了多少,瞧如今的模样,必然是忘得干干净净了。至于我,是还有过切身体会,姐姐你可知道当年我等傅恒来娶我,从春天等到秋天,那一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都对自己说,不把今天过好了,明天怎么会来,兴许明天他就来娶我了,我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得到他。” 如今再回忆那一段日子,如茵早已明白傅恒当年躲在京外迟迟不归,以此来逃避婚礼,是因为他心里另外有人,虽然会心痛,可现在她是幸福的。非要去挖丈夫心底想什么,只会折磨得两人都不好过,傅恒全心全意待她好,与红颜也没有半分暧昧,她纳兰如茵眼下是所有人都羡慕的人,更应该守着眼前的幸福才对。 红颜听得这几句,也明白当初傅恒的抵抗是因为自己,虽不是她的错,可如茵这么好她怎能不愧疚,但此刻也只能道一声:“往后咱们要过得更好,不为了其他,就为了你心里有富察大人,而我心里有皇上。” 如茵见红颜舒展眉头,自己也高兴起来,之后则提醒红颜:“快的话,皇后娘娘明日就会来,姐姐心里要有所准备,那紫禁城你早晚要回去的。”< 156 好久不见(免费、还有更新 “那紫禁城,你早晚要回去的。”那日如茵离去后,这句话还缭绕在红颜耳畔,从踏足瀛台起,玉芝嬷嬷和太妃们就时不时会对她提起,所有人都准备着有一天,她会回到紫禁城。 可真到了眼门前,红颜却没有刚来时的满腔热情和信心,太妃即将离世的悲伤之外,能与弘历在一起长长久久,是美好的愿景,而紫禁城中的现实,即便过上十年二十年,依旧那么残酷。 深宫里,皇后得到如茵的传话,便派人传到养心殿,弘历特地赶回长春宫,问她是否要同行。 皇后一句玩笑话,问弘历是否怕自己会吃了红颜,皇帝的笑容那样尴尬还带着几分愧疚,即便几年过去,自己对妻子身边的人动了心这件事,依旧不值得光彩什么。但他不会再宣之于口,心意在便是,不然他的每一声对不起,都是对红颜的否定,都是让无辜的她承担起所有委屈。 夫妻俩商议后,又上禀至太后,太后当然不会阻拦,且她已经答应华嬷嬷只要不是翻天的大事,她不再插手魏红颜的任何事,除了让皇后代为探望外,再没说其他的话。 当天就隐约有消息传出,翌日皇后起驾赴瀛台,更是传得六宫皆知,然而这一刻竟无人在乎太妃的生死,都在揣摩着皇后走这一趟,会不会把那个藏在寿康宫又藏去瀛台的小答应接回来。 凤驾于午前抵达瀛台,皇后从北面长桥登上仙岛,傅恒带着重重侍卫将瀛台围得水泄不通,毕竟是皇后出行,而安颐对这一切早习以为常,长桥上也站满了宫女太监,行至一半时,看到岛上站了窈窕女子,身后只三两个宫女太监。 一别两年多,眼前的美人儿,已不是记忆里的身形,早年时皇后总觉得红颜像个孩子,偶尔与和敬站在一起,才像长大了的姑娘,她去寿康宫后并不常见,若将那一年一并算上,这三年里,青涩的小姑娘,长大了。 红颜今日一袭湖绿色的宫装,晨起准备时,玉芝嬷嬷就传太妃的话,要魏答应打扮得鲜亮一些,不必为了见皇后而特地隐藏自身的光芒,她年轻而美丽,不配上漂亮的衣服,才显得更刻意。红颜挑了许久,最终选了这一身,可樱桃却说,主子这是要和四面环绕的湖水融为一体似的,她到底还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皇后已在而立之年,容颜身量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自从不是红颜侍奉后,皇后一直又变回了她来之前的清瘦,仿佛总差那么一口气将肌肤吹得饱满,但清瘦之下多几分贵气和威严,中宫国母之姿,从皇后远远走下凤辇,红颜就感觉到了。 皇后将到跟前,红颜带着宫人行大礼,皇后今日未饰朝服,穿的是在宫里时的常衫,原本这不合出门的规矩,但太妃病重中,她和弘历商议后,都觉得这样来,老人家看着自在些。 花盆底子踩着石砖地缓缓而来,皇后描龙绘凤的鞋面出现在红颜眼前,而后便听得久违的一声:“起来吧,好些日子不见了。”< 157 你更爱你自己(还有更新 红颜缓缓起身,低垂螓首,她没有看向皇后,不知道自己如今已长高与皇后一般身量,而皇后也自然地用当年的视线来看待她,当不得不抬起目光才能看到她的脸,而红颜周身的气质也与从前很不一样,她心内微微一震,不禁道:“抬起头好好让我看看。” “是。”红颜应诺,终于将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皇后依旧还是曾经的模样。可是这几年,她和身边的樱桃小灵子都在成长,加之瀛台太过安宁的日子,让人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直到这一眼看见皇后,红颜再也不是从前仰望的目光,她才真正意识到时光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 “你长高了,如今这样才像一个皇帝的宫嫔,从前还那么小。”皇后感慨万千,道,“红颜,你受委屈了。” “臣妾在瀛台一切安好,不曾受委屈,多谢娘娘关爱。”红颜答应着,侧身让开道路,“请娘娘先行,太妃娘娘在庆云殿等候。” 皇后颔首:“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不急于此刻。”她说着便往前走去,玉芝嬷嬷远远地迎上前,皇后亲昵地搀扶住要行礼的老人家,自责道,“嬷嬷也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我和皇上却把太妃娘娘托付给您。” 说着这些话,便进了庆云殿,太妃没有因为皇后到来而刻意打扮一番,皇后也没有穿戴隆重威严的朝服,彼此见了都十分自在,皇后行了大礼,便被太妃喊道跟前,挽着手轻轻念着她的闺名“安颐。” 红颜侍立在身后,玉芝嬷嬷走上前,眼神相交她明白了嬷嬷的意思,便带着樱桃和小灵子离去,转身时还听得太妃念叨“安颐”,出门却忽然变成了“玉溪”,她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不是“玉溪”,而是“毓溪”才对。那是先帝孝敬仁皇后乌拉那拉氏的闺名,红颜还在寿康宫时,听太妃们闲话家常会提到一两句,知道那是先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名讳。 这边厢,安颐听见先皇后的名字,见太妃眼中凝聚着什么,还以为是老太太糊涂了,她笑悠悠道:“皇祖母,孙儿媳是安颐,不是毓溪。” 太妃笑道:“你五岁第一次随家人进宫时,在我们所有人眼里,都像是看到了你婆婆小时候的模样,当时谁都在心里觉得,老天是为弘历送媳妇来了。” 一样的出身贵重,一样的美丽容颜,连失去儿子这么惨痛的事也一模一样,安颐从来都不喜欢有人拿她和先帝皇后比较,可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顺着婆婆的人生一路走下来,可她没有先皇后那样的胸襟气度,很多事只是不得不承担着,而非心甘情愿地付出。 “安颐,在你眼里,先皇后与当今太后有没有差别?”太妃问道。 寿祺太妃出身佟佳氏,是康熙爷的表妹,和皇后富察氏一样背后有着高贵的家族,但当今皇太后虽姓钮祜禄氏,却非昔日康熙爷孝昭皇后娘家的钮祜禄氏,只不过是个四品典仪家的女儿,而他父亲的四品典仪还是因为女儿嫁入四阿哥府为格格,才得以升迁。 这一切安颐都知道,弘历的嫡母是当初选她做儿媳妇的人,那些年里安颐也时常在先皇后膝下承恩受教导,彼时的熹贵妃娘娘温柔娴静,从不会对任何事插一句嘴,直到先皇后缠绵病榻那两年,做的最多的,是在弘历嘴馋时为他极力周全,左一个侍妾右一个格格收在房里,安颐曾听熹贵妃被先皇后责备,说她太惯着弘历了。 不得不承认在那些年里,亲生的婆婆在安颐眼中并无威严,她不过是先帝的一个妾,和如今三宫六院的妃嫔一模一样,而安颐早就知道亲生婆婆这个熹贵妃,是母凭子贵、是得皇后宠爱,她自身与先帝爷之间的情分实在有限。 后来嫡母仙逝,安颐随丈夫搬出紫禁城,纵然不得不时常进宫侍奉熹贵妃,可毕竟两处屋檐下住着,在宝亲王府的那段日子对安颐而言,似乎是这辈子嫁给弘历后,最自由的时候。而如今同在紫禁城,一眨眼,她的人生已经被束缚了整整八年。 太妃见皇后不言语,笑道:“是不敢说吗?傻孩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很快就要带进棺材里了。” 皇后慌忙道:“皇祖母不要说这样的话,皇上他舍不得您走。” “我老了……”太妃笑悠悠,再问了一声,“好在耳朵不坏,还能听得清清楚楚,孩子你告诉我,在你眼里这两个婆婆,有没有差别?” 皇后垂下眼帘,又犹豫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安颐有罪,如今的皇额娘,孙儿媳从未真正敬重过她。这么多年,她像紧箍咒一般的存在着,稍稍一念叨,我就头疼欲裂。” “还有呢?是不是因为在你眼里,她不是先帝的妻子,且出身低微,又不受先帝喜爱?”太妃道。 皇后眼神晃动,不敢应答。 太妃道:“你和弘历一起长大,是这宫里年轻一辈里,少数见过他亲祖母的人。这位被你们奉若神明一般的祖母,和你的亲婆婆一样,身前做了康熙爷一辈子的妾,甚至宫女出身还不如太后。可正因为那不是你的婆婆,你根本不会往那上头去想,你只是不喜欢弘历的额娘,才找出这么多的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 皇后浑身一颤,她来瀛台的路上就想太妃见她要说什么,没想到一上来就讨论起皇太后,此刻被太妃戳中心事,忙屈膝要请罪,太妃笑悠悠道:“在我身边坐着,没那么多规矩。” 皇后心里突突直跳,不禁朝门外看了几眼,似乎担心被谁听见这些话,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红颜她们早走了。 “孩子,看在我曾抚养弘历的面上,听我说几句。”太妃还是那么和气,可慢悠悠说出的话,却分量十足,震得皇后无言以对。 太妃道:“皇太后这么多年来,行事虽有欠缺,可她无愧于任何人。为妾时忠于丈夫侍奉皇后,还养育了一代帝王,如今做了太后,也恪守自己的本分,为皇帝的后宫操碎了心。她全心全意地为爱新觉罗家付出,甚至不在乎你们怎么看待她,比起太后,安颐你远不如她。你不愿自己被人拿来作比较,可你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足以让人觉得你胜过先辈的事,比起这个皇室,乃至你的丈夫和孩子,安颐,你更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你若真正成为强者,又怎么会在乎这些言论,又怎么会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太后她也不愿被人拿来作比较,于是她全力以赴地想要做好,而你却游走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为了自己而活。” 皇后神情紧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妃见她这样痛苦,又道:“为自己而活也许这没什么错,可你就不能再强求别人把你看得万丈光芒。你身上缺损的,并不是永琏带走的,而是你早就自己舍弃的。这是天家皇室,不是平头百姓,你注定挣扎不过命运,要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贤皇后,或单单是弘历心底的女人,又或者你富察安颐自己,旁人可左右不了。但这么多年,你在这三个角色里跳来跳去,人就那么点本事,哪能事事周全?” 皇后眼睑湿润,扬起的笑容只看得到苦涩:“太妃娘娘,安颐现在选择,还来得及吗?” 庆云殿外,红颜带着樱桃和小灵子等在屋檐下,里头轻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可红颜觉得太妃娘娘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要交代,而一些太监宫女已经议论,太妃忽然松口要见皇后,是不是自觉大限已至,要交代一些身后事。红颜心里一阵痛,缓缓呼吸着,让自己安宁下来。 殿门外傅恒带人巡视至此,要确保皇后出行万无一失,隔着殿门远远看到静立在屋檐下的的红颜,他匆匆望了一眼,转身便走了。 隔了很久,皇后才走出内殿,出门就看见红颜站在廊下,她正仰望蓝天像是发呆又像是想什么,等她身边的人提醒才察觉自己出来,忙走上前行礼。 柔软的绸缎泛着莹润的光芒,真若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美丽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皇帝就算只是喜欢眼前人的容颜,也无可厚非,但事实又并非如此。皇后曾想,有什么事是值得在紫禁城那样的地方被人长久念叨,结果几年过去,魏红颜成了她所见的第一桩事。 “红颜,送我出去,我们说几句话。”皇后吩咐着,一面来拉红颜的手,她不自觉地抬头,却看到皇后泛红的双眼,心想是皇后舍不得太妃才会落泪,又怎么知道这大半个时辰里,太妃把皇后的心都掏了出来。 两人朝外走,傅恒迅速带人守护在一旁,可他离开十几步远,目光也不会停留在红颜身上,严格地恪守着他的本分。 皇后看在心里,忽然感悟了什么似的,一面走一面对红颜道:“昔日就说要将你迁入延禧宫,这么些年不曾动过,等你回宫时,还是住进延禧宫。”< 158 等你来接我(还有更新 说完这一句,皇后松开了牵着红颜的手,但脚下的步子没有停下,红颜谨慎地跟在身后,一直到长桥之上,皇后才道:“不必送了,太妃跟前离不开你。” 红颜屈膝行大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俯视着地上的人,她再也不是从前那小小的一团,她长大了,成为了真正的女人,避开紫禁城的纷扰,在这里安静地蜕变成长,她沿着自己强行把她推上的那条路,越走越好了。 “红颜,我等你回来。”皇后淡淡一笑,转过身走上长桥,无数的宫女太监拥簇而上,她是正宫皇后,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一直等皇后走过长桥、登上凤辇,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返程,红颜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桥的那一边扬着尘土,让身在清明世界的红颜看不清对岸的光景,待尘土散去,皇后的凤辇早已走远。 而红颜知道,她很快就要走过这长桥,融入那混沌的世界里,可太妃对她说过:“你不是本就从那里来的?” “主子,咱们回去吧。”樱桃上前搀扶,红颜心里也惦记着太妃娘娘,到底是转身走了。 这一边凤辇疾驰而去,皇后掀开帘子看车外的光景,路旁的一切迅速从眼前消失,可太妃那番话却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太妃说她看得清皇后的心境,旁人未必看不清,兴许连太后心里都明明白白,只是她富察安颐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她高高站在云端之上,大部分人没有资格,而屈指可数有资格的几位,也不见得会说出来。其实她自以为是地活着,在旁人眼里,不过如此。 “我不过是仗着,弘历心里有我。”皇后眼中浮起泪光,原来她苦苦挣扎的一切,一直都在身边,支撑她任性了那么多年的,就是丈夫的爱。弘历毫不保留地包容着她的一切,可她始终觉得自己的丈夫还是当年的四阿哥当年的宝亲王,挣扎着那些不可能实现的事,从前是现在是,若将来也是,她富察安颐的一辈子,就注定要这么过了。 紫禁城中,弘历不安地在内宫等待妻子的归来,夫妻俩远远见到彼此时,皇后竟又一次眼眶湿润,但是她把眼泪藏了起来,走到弘历跟前时,还是那温柔大方的安颐,弘历问道:“祖母可安好,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朕本打算随你过去,要出门时他们却说,你已经在返程中。” “太妃娘娘和臣妾说了许多话,说起了咱们五六岁那会儿的光景。”安颐深深看着自己的丈夫,“你若得空,多去瀛台走走,太妃娘娘抚养你一场,最后的日子可不要让老人家孤零零地走。” 皇帝颔首,挽着皇后回长春宫,看到和敬站在屋檐下等候,小姑娘出挑的亭亭玉立,身量像她的父亲,个头儿都快赶上皇后了。皇后招手让她到跟前,女儿立时跑过来,一家三口人进门去,一切看起来安宁又美好。 而那日傍晚,东六宫这里就有了动静,有人看到内务府的人去开了延禧宫,悄无声息地将里头上上下下打扫,当年就听说给魏红颜封了答应后,要把她接入延禧宫,如今这动静,可见魏答应归来在即。 消息游走至西六宫,几位宫嫔刚刚从咸福宫退出来,抱琴客气地送到门前,她们走远后,门前的小太监就对她说:“延禧宫开了,像是要准备把谁接进去住,奴才去打听了一下,上头只是说叫人打扫,没指名是什么人。” 抱琴将这些话转述给纯妃,纯妃一手护着尚未显形的肚子,冷冷道:“皇上今日走一遭瀛台,只怕与太妃不相干,是特特去看那魏红颜。” “没想到还是要回来了。”抱琴道。 “当初若能斩草除根,该多好。”纯妃眉头紧蹙,低头看了看肚子,除了皇后之外,她将是这宫里第二个为皇帝生育两个孩子的人,一切越来越好的时候,那个小美人又要回来了。 抱琴忧心忡忡地看着主子,自从那年圆明园里皇帝让她家娘娘难堪后,主子就变了个人似的,这些年她不得不帮着做些违心的事,结果主仆俩越陷越深,连抱琴都快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过去的事被人发现,就不得不再做些什么来掩盖,眼下魏答应就要回宫,她担心魏答应为了当年的事,会查到她们头上。 但过去那么久,要有事儿早就有了,是作恶心虚,才会让人每一天都惶恐不安,抱琴甚至想,她索性就变成恶人,是不是就不害怕了。而她看着自己的主子,就觉得她似乎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外人怎么能想象得出,清冷而书卷气的纯妃娘娘,能说出斩草除根这样狠的话。 纯妃厌恶地说:“宫里盼了那么久的子嗣,如今好容易有了,我这咸福宫却冷冷清清。太妃的事也罢了,皇上和皇后却开始围着那小答应转悠,他们是根本没把我的辛苦放在眼里,只怕将来也不会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那我想要的东西,就只能自己去争了。” 抱琴在一旁默默不语,主子却突然喊她:“嘉妃那里最近太安静了,宫里冷清得吓人,找些事让她心里膈应些,没有人闹腾,他们都要忘记这宫里还有别人了。” “四阿哥身体一直不大好,她如今是没闲工夫闹腾。”抱琴道,“可今天这事儿传开了,她一定不乐意,她可是和那魏答应真正有过节的人,一定不能安生。” 纯妃冷笑:“我等着看热闹。” 随着延禧宫重开,各宫都有了算计,但隔天一早皇帝散了朝就去瀛台,更是让妃嫔们意识到太妃大限将至,听说内务府已经悄悄开始准备丧仪,各宫也跟着略做些准备。翊坤宫里,花荣找出了几件素净的衣裳,主子如今贵在妃位,就算平日不张扬,也是满身的富贵,但太妃若故世,宫里必然有一阵子举哀,这些衣裳到时候就用得上了。 因是乾隆初年时所制的衣裳,如今要合着主子的身量改一改,娴妃意兴阑珊地任由花荣摆布,花荣随意说着宫里的事,本是想给主子解闷,可就算提起魏答应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突然的,娴妃却问她:“太妃的丧仪,傅清哥会回来参加吗?” 花荣心里一抽,怔怔地点头道:“照规矩是要来的,可不来大概也不要紧,就看皇上为太妃娘娘举行什么规格的丧仪的,只怕太妃一生低调,临了的日子也避居在瀛台,会给皇上留下话,要身后事一切从简。” 娴妃微微蹙眉,似乎不大高兴:“就是从简,他也应该回来才是。” “娘娘,您……”花荣心里一阵发冷,娴妃对于太妃的生死完全不在乎,她好像更盼着太妃娘娘早登极乐,就能把傅二爷盼回来,可是那年太后寿宴上的尴尬,她已经忘了吗?傅二爷和夫人,可是把她当瘟神一样看待呀。 宫里各色各样的心思悄无声息地滋长着,瀛台这一边却如往常一般安宁,皇帝连着两日来探望祖母,太妃没有撵他走,也不挽留他住下,只是每日见了面说说话,在弘历和红颜看来,太妃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些,可是太医却说脉象微弱身体并没有什么起色,甚至提醒皇帝要有所准备,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皇帝心里沉重,但还能强打精神与太妃说笑,红颜也静静地陪在一旁。听太妃回忆过往的事,说起皇帝小时候如何讨人喜欢,说起她因为太溺爱弘历,而被康熙爷责备,说起皇上那么点儿大就随康熙爷狩猎打虎的事,太妃的人生仿佛都是活在康熙爷那会儿的回忆里,从雍正元年到如今的二十多年里,能留下的回忆却少之又少。 那一天太妃说累了要休息,劝皇帝早些回宫,弘历不敢勉强,但起身要走时,太妃却突然道:“弘历,等我走后,不要急于把红颜接回去,让她和温惠太妃在这里再留一阵子时间,将来接温惠太妃回宫时,再把红颜顺带着领回去。你要好好待她,别再让人欺负她。” 红颜在一旁咬着唇忍住悲伤,这一刻太妃像是已经在交代身后事,可太妃气息安稳并不像要走的模样,不论如何,弘历都一一答应着,只等太妃安心,他才离开。 红颜只送到房门外,她不想离开太妃太久,弘历走时看着她,心里许许多多的话只说出一句:“自己也要保重,皇祖母在这世上,总算也有所念想了。” “是臣妾吗?”红颜问。 “祖母没有子嗣,她该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了。”弘历说着,张开怀抱将红颜拥入怀里,“皇祖母今日的话,朕会一辈子记在心里。祖母走后,朕就是你的依靠,不要害怕,将来的路朕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皇上……”红颜贴着他的胸膛,轻声道,“我等你来接我。”< 159 了不起的一件事(四更到 说出这句话,红颜忽然释怀了纯妃有孕的事,如茵说得不错,之前的动摇和不安,其实就是吃醋了。她依旧爱着这个男人,爱着她的丈夫,所以才会为了其他女人的存在而难过。 拥抱没有延续太长的时间,弘历深知自己好好做一个帝王,才不辜负祖母的养育之恩,红颜是他的人,总有一天会回到身边去,他何必在此刻痴缠不放。 “皇上路上小心。”彼此松开了怀抱,红颜伸手为皇帝整一整衣衫,而不似恭送皇后时的谦卑有礼,她早已经主动走进弘历的生命里,不再把自己当做那个卑微的宫女或答应。 “好好的。”弘历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简单嘱咐了这三个字便走了,红颜在门前看了会儿,等皇帝的身影消失,便立刻回到太妃身边,太妃似乎是累了睡着了,气息安稳平和,红颜心头一松。 趁着太妃休息的时间,红颜到佛堂诵经为太妃祝祷,礼毕时垂首看到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这是她如今最最珍惜的东西,想到弘历说太妃在这世上有了念想,太妃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红颜心中生了个念头,但想要去做的时候,小灵子找来说太妃娘娘醒了。 那之后大半天的时间,红颜都陪在太妃身边,太妃让玉芝嬷嬷翻出一些旧物,有金银首饰有康熙爷或孝懿仁皇后或德妃留给她的东西,太妃没有子嗣,果然除了留给玉芝嬷嬷养老傍身,和留给温惠太妃、密太妃几位的东西外,剩下的都送给了红颜。她一个小小的答应就是攒一辈子也攒不出这么多好东西,可她这样回到紫禁城,能富贵得让所有人羡慕。 红颜受之有愧,不敢拿所有的东西,说起:“太妃娘娘不留一些给皇后、公主还有小阿哥们吗?” 太妃笑道:“他们一辈子都不缺这些,他们也不会惦记,至于皇后,我给了她最重要的东西了,但她是否稀罕,能不能好好珍惜,我也管不着了。这些金银钱财,若对你将来有所助益就好了,我空有一身富贵,却一辈子连花钱的机会都没有。” 玉芝嬷嬷劝红颜收下,说往后紫禁城里有的是用钱的地方,若不想再发生被诬陷与人私通的事,用金钱络人脉是很重要的,当然金钱买不到真心,魏答应若能像在瀛台这里以德服人,让所有人都真心喜欢她,就更好了。 为了让太妃安心,红颜最终收下了这么多恩惠,傍晚时难得遇上太妃说她饿了,红颜便小心地喂了大半碗粥,太妃却胃口极好还想吃,可红颜生怕她吃得太多不舒服,没再给喝粥,掰了一小块太妃极爱的芝麻糖,让她含在嘴里。 可之后红颜搬来小桌子,坐在病榻旁用晚膳时,太妃眼巴巴地看着竟说嘴馋,红颜不得不将自己的食物又弄碎一些给她尝尝,老太太吃得眉开眼笑,让红颜好安心。 夜幕降临时,红颜端来热水为太妃擦身,换了干净的寝衣,太妃说:“今天肚子里有东西,我能踏实睡了,之前吃不下也不觉得饿,可身子空荡荡的,今晚觉得心满意足。” 红颜笑道:“那您就早些睡,臣妾给您捶捶腿,要不要让樱桃来给您说个笑话。” 太妃摇头,面上浮起困意,慵懒地说:“咱们说说话就好,小樱桃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红颜道:“这话可不能叫她听去,知道被您嫌吵,她要哭了。樱桃最喜欢太妃娘娘了。” “樱桃是个实在的孩子,有她爷爷在宫里的人脉,往后能给你许多帮助,而你想要保护好她,自己就不能先让人欺负。”太妃却自顾自地说起,“当初她被公主打板子的事,你要记在心里,自然我不是要你记恨和敬。” “臣妾明白,记着的是教训,而不是对公主的怨恨,公主和樱桃一样大,在臣妾眼里都是孩子。”红颜道。 “小孩子都会长大的,好久没见和敬,必然与樱桃一样是大姑娘了。”太妃说罢看着红颜,她见过许多美人,康熙爷那会儿后宫里不乏美人,她的亲姐姐,生八阿哥的良妃,还有德妃姐姐,她笑道:“红颜,你有没有想过这辈子,要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红颜摇头:“您还不知道臣妾么,往后的日子能平安顺利就很好了。” 太妃的眼神飘向远方,缓缓道:“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了不起的事,年轻那会儿还曾被一个蛮横骄傲的小贵人欺负,回忆起来一辈子都是躲在别人羽翼下的,老天爷像是把我的人生安排颠倒了,这最后的二十年,我竟一个人挺了过来。” 红颜笑道:“您可是抚养了大清的皇帝,和孝庄太后一样伟大的人。” 太妃笑:“那是康熙爷的恩惠,给谁养都是养,大抵就是怕我老来无依靠。” 红颜见太妃固执,就顺着她的心意,低头小心地为她揉捏双腿,希望能缓解太妃骨头的酸疼,可太妃忽地说:“更没想到临了,却成全了你这个孩子,和公公把你带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是麻烦,如今想来,兴许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是太妃娘娘救了臣妾,在臣妾最无助的时候收留臣妾。”红颜说着,不禁眼眶一红。 “孩子,往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地过下去,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太妃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给我捶腿,我困了。” 红颜起身,扶着太妃缓缓躺下,为她盖上被子,太妃道:“我若睡着了,你也歇着去,日日夜夜陪着我,你倒下了可怎么好。明早给我冲奶茶喝,我要喝甜口的。” 红颜哄道:“是,浓浓的给你冲好了温着,起来就能喝。” 太妃心满意足,阖目安然睡去,红颜见她气息安稳睡得很踏实,陪了小半个时辰后,惦记白天想好要做的那件事,派人在这里值守后,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樱桃如今还跟着红颜住一间屋子,见她回来,就麻利地端茶递水,可红颜不饿也不渴,只让樱桃多点几盏蜡烛。之后取下手腕上的手串剪开,将剩下的这些珠子又分成两半,重新串成了两串,樱桃在一旁问:“这是做什么?” 红颜没说什么,摸摸樱桃的脑袋:“去睡吧,明儿一早我们给太妃娘娘准备奶茶,你到前头去问他们拿鲜奶来。” 一夜安然度过,翌日已是四月,天蒙蒙亮时下起了绵绵细雨,红颜起身穿戴,门外宫人说富察福晋到了,她出门时如茵已经站在廊下等。细雨纷纷美人如玉,红颜笑道:“怎么来的这么早,我刚刚看你,就像看一幅画似的。” 如茵笑:“姐姐这话,也是说自己吗?”又说是今天傅恒有外差,天没亮就出城了,她就蒸了太妃爱吃的点心赶着早些送来,到了这里才发现来的实在太早。红颜扶着才梳好的发髻道:“太妃娘娘说今日要喝奶茶,配你做的点心正好,昨儿胃口突然好了,我心里正高兴呢。” 她们一同到内殿来,殿内静悄悄的,值守的宫女太监也没有偷懒,红颜吩咐他们歇着去,就支起太妃榻上的帘子,本也只是薄薄一层纱帘,就怕太妃觉得不透气,隔着纱帘看时,太妃睡得正安稳。 如茵上前来挑起另一侧帘子,望了一眼熟睡的老太太,忽然心里一沉,不禁道:“太妃娘娘……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红颜便上前唤了几声,可太妃毫无动静,红颜才突然感觉到太妃的身子一动不动,昨夜睡下去的时候还有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动静,红颜浑身僵硬,本要去掀开太妃的被子的手僵在了半当中,如茵壮着胆子上前来摸了摸太妃的气息,登时泪如雨下,哭道:“姐姐,太妃娘娘走了。” 玉芝嬷嬷正端着漱口的茶水进来,听见如茵这句手一松,茶杯碎裂的动静将外头的宫女太监引来,看到富察福晋那样哭,看到魏答应和玉芝嬷嬷僵着不动,有人匆忙去喊来太医,很快太医也宣布,太妃娘娘薨了。 庆云殿一时被哭声笼罩,温惠太妃闻讯从景星殿跌跌撞撞地赶来,这里里里外外的人都伏地哭泣,她含泪进门来,只见红颜跪坐在榻边,将一串青金石轻轻绕在太妃的手腕上,而她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一串相同的,温惠太妃走近时,听见红颜在说:“您放心,红颜会好好活下去。” 寿祺太妃在睡梦中离世,走得悄无声息,经历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熬过二十年孤单的岁月,终于去和她的丈夫姐妹相会。 而魏红颜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自此失去了依靠的大树,可太妃给予她的领悟,足以支撑她走完一生,她会永远记着寿祺太妃的话,她是有福气的孩子,她要好好守着自己的幸福。 皇帝在朝会上得知太妃离世的消息,当即停止朝会,率百官赶到瀛台,走上长桥的一刻,弘历看到了桥那边站着的人,红颜在那里等他。< 160 那就好办了(还有更新 百官止于长桥之前,眼看着皇帝走过去,桥那边有一位年轻佳人等候。她周正地行了大礼后,皇帝便与她双双往内宫而去,一双人的背影看来实在般配,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随寿祺太妃避居于此的答应魏氏。而人群之中,傅恒亦在其列。 那之后三日,皇帝皆亲诣寿琪皇贵太妃梓宫致祭,但之后丧仪一切从简,至五月追谥太妃为皇祖悫惠皇贵妃,另加封温惠太妃徽号,下旨待温惠太妃身体康复,即刻接回京城。 然而等温惠太妃身体康健的日子没有定数,老太妃的丧事并没有让她们费多少心思,反是一阵热情盼着魏氏这个小美人归来,却落得一场空,她依旧安安静静地在瀛台住着,皇帝不仅不急于将她接回来,连平日里的探视也几乎没有。相反在太妃丧仪之后宣布,登基以来首次侍奉皇太后诣盛京谒陵,一路上观各地风光,行围打猎,谒永陵、福陵、昭陵身边相伴的,唯有皇后一人。 七月离宫时,皇后与太后将娴妃叫到跟前,把六宫事务都托付在她一人身上,自然也包括孕中的纯妃,要她时常去咸福宫关心留意。 如此一来,当年纯妃生三阿哥时,宫里忙着先帝爷的事无人照管她,时隔八年之久她再次成为爱新觉罗的功臣,皇帝竟又带着太后与皇后去游山玩水。 到头来还是昔日的侧福晋如今的娴妃来照顾有孕的纯妃,她有苦说不出,面对娴妃的关心,又不得不接受。 宫里有传闻,说娴妃、纯妃之上尚有贵妃,要说贵妃身体不好是缘故,但也可以让她与娴妃共同协理六宫,却形同虚设几乎当她不存在似的。而去年腊月办的那一桩泄密案,两位涉案之人,其中鄂容安发军台,仍在上书房行走,但与高氏一族关系密切的仲永檀却死于狱中,彼时皇帝还没来得及判定罪过,他便死了。 到底是皇帝秘密处死了这个人,还是高氏一族唯恐泄露更多的机密而将他杀人灭口,宫内宫外众说纷纭,若非寿祺太妃病故冲淡了这一话题,贵妃在储秀宫中每日惴惴不安,而皇帝如今待她,早已大不如前。贵妃时常在愉嫔面前说,她早晚要被家族所累,这条命活不长了。 于是再看如今六宫光景,娴妃从早年开始协助皇后,到如今正宫不在她便独自挑大梁,纯妃虽在妃位,眼下有着身孕不好说,但只怕她肚子里没孩子,太后也不会把这些事交给她。 私下里提起妃嫔之间谁高谁低,纯妃心里很明白:“贵妃一旦不在了,就该是娴妃为尊。”这一句话本不稀奇,可叫抱琴听得心惊胆战的却是:“可若皇后不在了,我就不愿轻易让给她了。” 偏偏娴妃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因寿祺太妃的丧礼从简,傅清没有从鄂尔坤河赶回来,娴妃想见他一面的希望落空后,对什么事都意兴阑珊。 这次被委任留在京城管理六宫,她浑浑噩噩地接受下,只等帝后与太后都离京,才恍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好在宫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隔几日就要递折子出去告知帝后与太后宫内的情况,她不得不时常来储秀宫探望纯妃。 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王府时的光景,那时候家里忙得团团转没有人关心有孕的苏格格,侧福晋那拉氏便成了她的依靠。只是彼时地位悬殊的两个人,如今都在皇帝的妃位,而娴妃依旧是过去的模样,纯妃却已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将来若要分高低,她实在不愿输给一无所出的那拉氏。 念着昔日的情分,娴妃是纯妃唯一能友好看待的人,而娴妃安宁娴静的性子,每每相见也不需要费心说太多的话,她们只是简单地聊几句,坐一会儿就散了。 转眼已是八月,今年的中秋节没有帝后与太后主持,宫内冷冷清清,不过是几位妃嫔之间走动走动,娴妃来探望大腹便便的纯妃时,正有其他妃嫔也在,众人见过礼落座,这里的人继续方才的话题,有人说起:“听说这一次官员调动,涉及很广,皇后娘娘的兄弟们加官进爵,最小的弟弟富察傅恒才升了户部右侍郎,九月就要去山西做巡抚,那位远在鄂尔坤河的富察大人也要回京了。” 妃嫔本不该议论朝政,但这种已经传开的事,偶尔当闲话说说,只要没人追究并不算什么事,纯妃本闲来且听听,可听见这句话时,却看到娴妃眼中一亮。这个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竟露出了难得的神情,至少纯妃认识娴妃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如此闪亮的目光。 散了后,纯妃站在门前看着众姐妹离去,娴妃行色匆匆显然要急着去办什么事,抱琴上前请主子去歇着,纯妃却问:“你还记不记得,太后五十寿诞时,你对我说你撞见的事?” 抱琴晃了晃脑袋,过去太久她记不清了,反问主子:“娘娘记得什么?” 纯妃微微皱眉,问抱琴:“那天你撞见富察家傅二爷与娴妃在一起,虽然他们家二夫人也在,但是你说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神情十分尴尬,傅二爷与夫人脸上的表情,很古怪。记不记得?” 经主子提点,抱琴想起来,回忆当时的光景,说道:“特别是二夫人那神情,像是遇见瘟神一般。” 纯妃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竟已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摸了摸浑圆的肚子,眼中有难以掩饰的得意,轻声念叨:“这就好办了。” 圣驾从盛京返京,因侍奉太后同行,前进缓慢,只等入了十一月才刚刚到达近郊,彼时已是大雪纷飞,但盛京早已进入隆冬,京城较之算是南边,倒也不觉得多冷多艰难。 太后与皇后这段日子朝夕相处,皇后亲自侍奉太后一路起居,婆媳俩时常促膝长谈,将多年未解的心结一一解开,皇后有皇后的委屈,太后有太后的顾虑,如今能敞开心扉说个透彻,也就能体会彼此的不易。 弘历眼瞧着婆媳俩越来越亲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而随着队伍抵达京城,他不得不惦记起心里另一个人,虽然这半年多时常有瀛台的消息传到耳边,他知道红颜一切安好,可再一次的分别,又是对彼此情意的考验。 弘历甚至担心自己如今不再像从前那么在乎红颜,是不是对她的情意淡了,可车架一到京城,那强烈地想要见到红颜的心情,就让他明白,不是对红颜淡了,而是红颜长大了沉稳了,是红颜自身足以让他放心。 入城前一天,皇后独自来皇帝的车架见他,却是让他明日抽空去一趟瀛台,弘历有些惊讶,皇后却笑:“入宫后你再去,又是好些是非,不如明日悄悄地去看看她是否安好,然后与温惠太妃商定回宫之日,到时候一下子都接回来,何必拖泥带水让别人生出那么多闲话。红颜是照顾太妃有功的功臣,该是行赏论功让旁人羡慕的,怎么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她们闲在宫里养尊处优,可是什么正经事都没办过。” 弘历知道皇后说那么多,无非是照顾他的心情,妻子越体贴他自然越愧疚,可是安颐这半年来变化很大,去盛京的路上她主动向皇额娘敞开心扉时,弘历就感觉到皇后正在为了什么而努力着。 他不愿她勉强,可看到她每天真心实意地开心着,和皇额娘在一起时,仿佛回到了他们新婚那会儿的光景,弘历便不愿打消她的热情和心意,一路默默守护到现在,也终于亲眼看到婆媳之间消除芥蒂,变得和睦如初。 “去吧,别扭扭捏捏的,年轻那会儿你气我的事还少吗?”皇后心中有主意,笑道,“我可是等着红颜回来,做我的左右臂膀,我会好好待她。弘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我也不能再任性了。” 隔天圣驾入城,皇后陪在太后身边,做母亲的只当皇帝好好在御辇中坐着,哪里知道他早已提前入城去瀛台,之后算着圣驾回紫禁城的时间会赶回来,此刻婆媳俩正计算纯妃分娩的日子,皇帝已经到达瀛台。 白雪皑皑的仙岛,静谧若无人之境,早有吴总管派人来打点,皇帝一到就有人将他往魏答应所在的地方引,寿祺太妃过世半年有余,瀛台上悲伤的气氛早已经散了,弘历却不知道红颜心中的悲伤,能不能淡一些。 这会子说红颜正带着樱桃、小灵子几人,在蓬莱阁附近堆雪人,是当年他们约定皇帝不再偷偷来看红颜的地方,可远远看过来,只有红颜穿着香色大氅站在雪人前,小灵子在边上捧着伞伺候着,红颜手中一串青金石十分亮眼,她双手合十正默默祝祷。 弘历要走上前,却见另一处樱桃跑了回来,小宫女穿着鲜亮的桃红袄子,蹦蹦跳跳就去了红颜身边,她们耳语了几声,樱桃羞羞答答的,红颜却异常欣喜,顺手解下自己的氅衣,给樱桃裹上了。< 161 回宫(还有更新 而红颜脱下大氅,露出一身银白冬袍,缎面上虽然绣了各色花卉,但宫中平日甚少有人会穿白色,红颜这样打扮,显然是还在悼念寿祺太妃。皇帝缓缓走来,这边终于发现了动静。 分开数月,彼此相见,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五月分开时红颜就听皇帝说入夏要去盛京,彼时她留给皇帝的一句话是:“皇上将来,也带臣妾去看各地风光。” “可算回来了,皇上给臣妾带什么好东西?”她行礼后起身,温柔恬静的一笑,她盼的人终于又归来,而她说的这句话,正好能与上一次分别时说的话连起来。 皇帝却几步上前,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裹在她身上,扭头嗔怪在一旁红着脸的樱桃:“要你伺候主子的,怎么反过来要主子照顾你。” 樱桃可怜巴巴地说:“皇上好久好久没来,一来就训奴婢呀。”小姑娘机灵又聪明,并不惧怕帝王,说罢这一句,贼兮兮地一笑,便拽起小灵子,“你发什么呆呀,快跟我走。” 红颜望着他们跑开,不得不叮嘱樱桃:“你回屋子里去,别再出来了。” 弘历不免问:“樱桃怎么了,还你要把自己的大氅脱给她。” “女孩子家的事,皇上就别问了。”红颜笑着,摸了摸皇帝火热的大手,知道他不冷才安心,便拉着他慢慢往回走,说是既然来了,就去给温惠太妃请安,弘历便道,“朕不能久留,看过你,与太妃商议回宫的日子后,朕便要离了。红颜,这次真的该回去了。” 红颜一怔,停下了脚步,见皇帝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想是来的路上急了,便掏出丝帕小心为他擦拭,一面道:“臣妾以为要等明年四月才回宫,要在这里为太妃娘娘守孝满一年。” 弘历则告诉她,今日来是皇后的意思,皇后眼下与太后十分和睦,真正的亲如母女,眼下把红颜接回去,万一有什么事,皇后能替她在太后跟前周全。虽说已经分开了那么久,已经不在乎再多几个月或少几个月,可皇后如此热心地安排一切,弘历也不想辜负她。 “臣妾听皇上的,满不满一年,心意在就好。”红颜很顺从,对她来说早一些晚一些都没什么差别,当初之所以没有在寿祺太妃过世后就回宫,是太妃离世前有嘱托,而红颜也想成全自己对太妃的悼念。 “入宫后,可不能再穿得这么素净。”弘历不得不指出,“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回宫要穿的衣裳,照着臣妾的身份已经都准备好了。”红颜同是正经的神情,“只是臣妾从前在这里,是太妃娘娘喜欢看年轻人鲜亮艳丽,臣妾穿着太妃娘娘们年轻时的衣赏,每一件都十分华贵,也就是皇上来的那几次所见到的光景。但回宫后,臣妾不能僭越各位娘娘的尊贵,穿着打扮上必然要低调谦卑一些,不素净是自然的,可也不会再是这里的模样,皇上若是不喜欢,也请多多体谅些。” 弘历心中欢喜,红颜的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期盼着跟自己回去,只是她做出来的一切那么低调沉稳,喜爱之心满满地溢出来,情不自禁把人抱在怀里,红颜伏在他胸前笑:“回了紫禁城可不能这样动不动就亲昵的,皇上这会儿抱着,可别松开了。” “朕怕你不愿回去,还想着今天要费心劝你。”弘历道,“这下子朕安心了,谁说回宫后不能亲昵,只不过是在这里……” 他说着,捧起了红颜的脸颊,仿佛已难以控制一腔热情,还犹豫着要不要克制一番,红颜却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点,娇然而笑:“皇上,红颜的心愿实现了。” 匆匆数年一晃而过,昔日的许诺成了现实,瀛台的岁月安宁得让人感觉不到时光在流逝,可寿祺太妃走了,红颜长大了,紫禁城里又将有小生命诞生,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唯一不变的,也让彼此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份痴恋的情意。 皇帝去盛京的这些日子里,红颜和温惠太妃都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悲痛,面对即将到眼前的现实,温惠太妃对红颜说,这一去,她真正成了皇帝的女人,对皇帝来说长达数年的“求而不得”终于要结束,未来等待她的不知是什么光景,也许一入深宫,她就是会失宠。 红颜彼时给太妃和自己的答案都是:“只要红颜还恋着皇上便好,臣妾只是皇上一生中的某一个,爱或不爱,都要好好活下去。” 害怕失去而不敢拥有,太懦弱。 那之后,弘历见过温惠太妃,因早就拟定十二月十一日,奉安寿祺太妃于景陵皇贵妃园寝,便定在腊月十四,接温惠太妃回宫,算算日子还有一月的光景,正好让她们一老一少收拾准备。 皇帝离去后,红颜便回来看樱桃,小姑娘抱着手炉窝在暖炕上,红颜问她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樱桃都笑着否认,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娇羞,今天是她初潮的日子,她不再是小孩子,是大姑娘了。 “姐姐。”私下里,樱桃的一声姐姐还是红颜最爱听的,她忽然窝进红颜的胸怀,坏笑道,“我以后也会长得,像你一样吗?” 红颜急着推开她,抚平胸前的衣襟,嗔怪道:“我只知道下个月我们回宫,再没有你不规矩的时候了,这些日子静静心,别等回了紫禁城浑身不自在。你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动不动挨打,多丢脸。” 樱桃裹着棉被滚进去,露出半张脸道:“我和小灵子方才看到您和皇上亲嘴呢,该收敛不是我们,是姐姐自己和万岁爷吧。” 红颜一愣,便追着要打她,可樱桃却正经坐起来,也不怕红颜要打,自信满满地说:“盼着回宫,可是盼得望眼欲穿,姐姐放心,樱桃会好好护着您,我是答应过太妃娘娘的,这辈子都要护着您。” 红颜眼中一热,轻声念:“这么多年,好像梦一场。” 然而这么多年,对旁人来说,何尝不似梦一场。自从有了魏红颜这一号人物,不论她在紫禁城还是瀛台,都牵制着皇帝的心,皇帝有着求而不得的人,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现在都觉得,不如她踏踏实实地回来好,满心盼着皇帝一旦拥有,就再也不稀罕。 奉安寿祺太妃陵寝定在腊月十一,那一日同时下旨将于三日后迎温惠太妃回宫,并因答应魏氏多年照顾寿祺太妃有功,晋封为常在,回宫后赐居延禧宫西配殿。 腊月十四这日,傅恒领命前来迎接太妃,彼此相见,红颜微微一笑,傅恒匆匆道了声:“一切保重。” 而如茵早就告诉红颜,过了年傅恒就要去山西。 这一天,宫中忙着准备迎接太妃回宫,寿康宫中温惠太妃昔日居住的殿阁已修缮一新,延禧宫中预备给红颜的屋子,里头的一切陈设都是千雅亲自来敦促准备。千雅是长春宫里头一人,自然也就代表着皇后的意思,内务府十分殷勤,生怕有一份怠慢得罪了中宫。 所有人都围着两处转悠,太妃的车架还没到宫里,皇后在养心殿陪皇帝一同等候,只有娴妃一个人守在咸福宫。 纯妃早晨起来有临盆的迹象,可今天是迎接太妃回宫的日子,咸福宫里有稳婆太医,消息送到前头,皇帝只传了句话让她保重,皇后把娴妃派过来坐镇,就再也不管了。 皇太后倒是在乎纯妃肚子里的孩子,可她好不容易与儿子儿媳重新回到和睦亲昵的关系,自然想顺着他们的心意做点什么事。 当初为了红颜,与寿祺太妃闹得不愉快,宫里曾有传言是太后逼走了寿祺太妃,如今温惠太妃回宫,她必然要多尽心些。就算彼此年纪相差并不大,太妃终究是康熙爷的人,是她的长辈。 纯妃拼命生孩子的当口,皇帝和皇后在养心殿等,太后在寿康宫等,到头来陪在身边的,只有抱琴和娴妃。半当中还不断有人来传消息,说车架一行到了哪里,说太妃和魏常在回来了,可她生孩子的事儿,就只有身边这几个人操心。 当温惠太妃安然回到紫禁城,由帝后恭送回寿康宫,她升座接受晚辈们的叩拜后,便是红颜上前向太后、帝后行礼,皇后顺便将晋封她为常在的旨意颁下,虽说晋了位,依旧是后宫低微的妃嫔,没有册封典礼,一道圣旨便成事,可对于红颜,对于整个后宫来说,却是一桩影响极大的事。 这个当初被逼走的人,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太后当着太妃的面,当着皇帝与皇后的面,对红颜还算客气,过去的事谁也不会再提,太后再见红颜,也感受到她浑身气质的不同,于自己想象中和印象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而太后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咸福宫的消息终于送过来,说纯妃生下了小阿哥,母子平安。< 162 魏常在(三更到 得知皇帝再添子嗣,太后喜上眉梢,温惠太妃念着怎么这么巧,自责为了她忽视纯妃分娩这么重要的事,本欲亲自前往咸福宫探望产妇,自然被帝后与太后拦下,一番劝说后,皇帝与皇后才侍奉太后去咸福宫看望新出生的皇子与纯妃。红颜则由内务府的人领着,送往延禧宫。 再回紫禁城,这里宫宇高墙依旧,连寿康宫里的宫女太监也没有变,裕太妃躲躲藏藏在人后不敢上前,时隔多年,没想到她还会有几分愧疚。红颜只当做没看见,这样的人该尊敬时尊敬,不相干的时候不往来最好,她不想因为同情和怜悯,下一次又不知遇上什么事而纠缠不清。 在延禧宫等候红颜的,是阔别许久的千雅,皇后去瀛台的那一次,她们只匆匆望了一眼,此刻再见,犹记得宁寿宫前被当时的嘉嫔欺侮,之后又被宝珍罚跪的惨痛经历,可如今只是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千雅上前周正地行礼,道:“奴婢见过魏常在,延禧宫西配殿已经为您收拾好,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常在直言。”她起身,侧过身让出门前的道路,“奴婢为您领路。” 红颜微微颔首,便随她往门里走,紫禁城中东西六宫的规格都差不多,只略微有些不同,红颜是低微的常在,不得居正殿,好在西配殿也十分宽敞舒适,只是不能比瀛台天高海阔的自由,红颜还记得千雅曾说,她看见宫里的高墙就透不过气,这里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 避开了宫门外的人,千雅放松了一些,红颜喊了她一声姐姐,千雅却含泪道:“往后这样的话,还是免了吧。其实我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回来,既然回来了,可要好好过。皇后娘娘去过瀛台后回来,这半年变了很多,很像你还在她身边那会儿的模样,你瞧见没有,不再那么瘦得弱不禁风了,我也跟着轻松好些。红……不,魏常在,等您安顿好了,时常到长春宫来坐坐,是娘娘的心愿。” 红颜不勉强千雅在自己面前的谦卑,这一切都是她必须习惯的生活,而提起皇后,红颜亦道:“娘娘早就与我说,她在紫禁城等我回来。” 说话时,樱桃和小灵子上前见过千雅,小灵子昔日是太妃跟前的人,如今玉芝嬷嬷被佟府的人接回去养老,其他人或散了或留在瀛台,小灵子便跟了红颜。自然两个人不够用,千雅早就奉皇后之命为她挑选了合适的人来延禧宫当差,此刻便将所有人召来见过他们的新主子。 千雅私下与红颜说:“娘娘与我讲过,什么事都要关照您,这些人若有不合适或不忠心的,您不要忍着,日子还长久着呢,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红颜明白,而千雅每一句话,都是皇后的心意,那日皇帝匆匆赶来要定下日子接她回来,说的也都是皇后的心意,红颜记得太妃临终前说,她留给了皇后最重要的东西,但结果如何她管不着,红颜却隐约觉得,这些福报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红颜很安心,与千雅道:“等我安顿好,就去长春宫谢恩,千雅你先回去吧。” 千雅却抿了抿唇,见周围没有闲杂之人,提醒红颜:“您刚刚回宫,谁都会好奇来凑个热闹,赶上纯妃这事儿,且要小心些,指不定就有人赶着这热乎劲挑拨离间。今天纯妃生小阿哥,生得怪憋屈的。” 千雅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懦弱的人,本就一副聪明心肠,跟在皇后身边这些年,大小事耳濡目染,已学得昔日宝珍那般精明干练,只是她没有宝珍那样的歪念和贪心,到这一刻依旧盼着老老实实当差,年满时能得到皇后恩典放她出宫。 樱桃送千雅离去,而她自己不再是在瀛台时蹦蹦跳跳的活泼模样,姑娘长高了个子,与其他宫女没太大差别,既是魏常在贴身的人,也要比旁人体面一些。她有板有眼地吩咐众人将魏常在的东西收拾好,但红颜并没有将寿祺太妃留给她的巨额金银带回紫禁城,早在瀛台时就交付给了如茵,由她带回富察府收着,红颜只带了足够用的钱回来。 小灵子分着红包,将延禧宫里的人打赏了一圈,得了丰厚的赏钱,宫女太监都眉开眼笑,和公公来时,都热情地将他引来见主子。 此时红颜已换了藕色缎面绣岁寒三友的冬袍,和公公见她已打扮齐整,便道:“奴才来时,皇太后已经回宁寿宫,皇上和皇后都跟过去了,常在虽然在寿康宫磕了头,但太后毕竟做主宁寿宫,您该主动前去行礼,至于太后给不给脸面也轮不到咱们指摘。” “正想着,是先去长春宫还是宁寿宫,既然您觉得这样妥当,我听公公的。”红颜答应着,要樱桃取她的雪氅来,而和公公则笑着道,“常在往后对奴才这一声‘您’可要免了。” 红颜会心一笑,点头答应。 裹上风毛大氅,不再是瀛台时桃红草绿的鲜亮,红颜满身低调沉稳的装束,早在瀛台就准备好,一步步走去宁寿宫,明白纵然自己依旧被太后讨厌,她也要在这紫禁城活下去。要学会圆滑一些,要明白什么身份说什么话,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受了冤屈就硬顶回去,回想当时,若非自己太过强势硬气,太后不至于气得传刑杖,而她们闹成这样,那幕后坑害她的人,却在偷笑。 纵然是太妃,也时常教导红颜不要与太后对立,太后有她的立场,可她绝不是恶人,她更是皇帝的生母。 红颜住在延禧宫,比起西六宫来,距离宁寿宫更近些,和公公没有跟着红颜来,但紫禁城里的路红颜依旧熟悉。她当年第一次走出长春宫,宝珍就是带她来宁寿宫,而当时半路遇见皇帝,她还跪在那里说,会一心一意照顾皇后。 如今想来,似乎是红颜食言,但她不是不能照顾皇后,只要皇后与她都放下心中芥蒂,认清这早已无法改变的现实,她们还能好好地相处下去。千雅说皇后变了很多,红颜也记着皇后离开瀛台时对她说,等她回宫。 将近宁寿宫,从宫道的另一头有肩舆走来,可那里忽然停了下来,宫女太监一阵慌张,红颜再走近些,便看到停在路上的肩舆,海贵人正抱着玲珑可爱的小娃娃,哄他不要哭。但如今已经不是海贵人,贵为愉嫔的人穿着打扮也比从前富贵,她和红颜一样住在东六宫,住在另一头的景阳宫里。 红颜上前行礼,愉嫔专注着怀里的孩子,只知道前头有人来,却没发现是红颜,一别多年,红颜身量有了变化,和愉嫔记忆里的小答应很不一样,只是容颜依旧那样美丽,看一眼就知道,还是那个美人。 “延禧宫魏氏,叩见愉嫔娘娘。”红颜行大礼,所有的规矩,她在瀛台时就学得烂熟于心。 愉嫔受得起这一礼,可她向来和善可亲,从前不得意时不自卑,如今有了五阿哥这个宝贝,也不在人前有半分高姿态。她已抱着儿子起身从肩舆上下来,一面请红颜起身,一面逗着怀里的儿子说:“永琪快看,这是魏常在,魏常在漂亮不漂亮?” 愉嫔把孩子放下来,永琪抹了抹眼泪,快三岁的小娃娃跑上前看了看红颜,似乎是看见漂亮的人十分喜欢,脸上挂着泪珠子就笑了,拉了拉红颜的氅衣,要和她玩耍似的。 愉嫔笑道:“方才在我怀里不老实,差点从肩舆上落下来,吓得哇哇大哭。本来这点路,走过去就是了,结果这小祖宗不肯走,暖轿也不坐,非要大冷天的折腾坐这玩意儿,怪我不好,总由着他。” 红颜笑了笑,愉嫔这样随和,明明是好些年不见的人,明明红颜才回来,可她的言行,却仿佛与红颜多年相熟并不曾分开过,愉嫔俯身将五阿哥抱起,更道:“妹妹这是去宁寿宫吧,我与你同行。” 红颜谢过,跟在一旁虽愉嫔走,她让景阳宫的人把肩舆送回去,五阿哥正是好动的时候,在母亲怀里一直不停地动,又念叨起了“弟弟、弟弟”。 愉嫔哄儿子:“过几天额娘就带你去看弟弟,眼下纯妃娘娘那儿正忙呢。” 小孩子半知半解,依旧念叨着弟弟。 愉嫔问红颜:“纯妃娘娘生六阿哥的事,你知道了吧。” 就是刚刚发生的,红颜怎么会不知道,此刻不知咸福宫中是什么光景,她点了点头,愉嫔却笑:“不着急这几天去请安的,或者……你看看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几句话,与千雅的意思差不多,说白了她今天回来,撞上纯妃分娩,就算有太妃挡在前头,可纯妃不能计较太妃,自然计较她,有心的人,少不得劝她多留一个心眼。 到宁寿宫门前,那里的人见了五阿哥,都跟见了宝贝似的,愉嫔理了理衣衫预备进门,见红颜脱下大氅一身藕色冬袍,笑道:“这个颜色好,太后娘娘这阵子很喜欢。”< 163 从此专房专宠(还有更新 愉嫔久在太后跟前伺候,太后的喜恶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好心想让红颜放轻松些,红颜心里很感激。可免不了想起当初裕太妃那些话,裕太妃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了解太后,可关键时刻却只会匍匐在太后脚下,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红颜望了望宁寿宫的门,上一次离开这里,就直接走去了瀛台,寿祺太妃当时把她从这里带走,夹道站了无数的宫嫔,一晃眼她回来了,太妃已不在人世,未来的路,谁还会陪在她身边,皇帝吗? “走、走……”忽然想起小娃娃的声音,五阿哥娇滴滴地扯着红颜的衣摆,边上愉嫔笑着,“快叫魏常在牵好手,等下子别绊倒了。” 红颜见愉嫔这个意思,便大方地牵起了五阿哥的手,永琪笑眯眯地拽着她往前走,熟门熟路地去见他的皇祖母。 太后已知道愉嫔和五阿哥到了,却没想到红颜也是这会儿来,瞧见她牵着永琪进来,小心翼翼护着他跨过门槛,那看着孩子欢喜宠爱的神情,美人一笑果然倾城。可太后朝自己的儿子看去,本以为皇帝的眼珠子要刻在这小美人的身上,可他却在与皇后说话,两人一本正经地商量着什么。太后捉摸不透,只得唤一声:“永琪,快到皇祖母这儿来。” 五阿哥是太后的心肝宝贝,自从有了永琪,其他孙儿都不入眼了,虽说都是自己的血脉,可人心本就是长偏的,连带着愉嫔子凭母贵,如今的海佳氏在宫里的地位,与往年完全不同。 愉嫔带着红颜请安,她退到一旁后,红颜又独自向太后行大礼,每一叩首都熨帖庄重,太后搂着永琪看,还记得上一次在这里对峙,那年轻的小答应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为了自己的清白,视死如归一般的坚毅。今日这一身藕色冬袍,绣的是岁寒三友,正是她昔日坚挺的个性,但眼下周身的气质柔和稳重了许多,自然也是今天场合不同。 太后暗暗想,也许只是她们脾性合不来,魏红颜的确算是个好孩子,任劳任怨地伺候老人家,这么多年能沉下心无欲无求,不然凭她这张脸,早就能哄得皇帝神魂颠倒。那嘉妃不正是如此,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好处都没有的人,就凭一张脸。 “皇额娘,红颜从前年轻不懂事,有冒犯您的地方,还望皇额娘既往不咎。”皇后上前,温柔大方地说,“看在红颜尽心伺候太妃,免去额娘与儿臣许多辛苦的份儿上,求皇额娘饶恕她曾经对您的不敬,往后儿臣会好好教导红颜,红颜也必然会尽心伺候您。” 永琪在太后怀里动了动,太后抱着孙儿,自然说不出什么强硬心狠的话,更何况想好了这一次不轻易插手干涉,只道:“既是皇帝喜欢的人,也是你看中的人,我这儿不缺人伺候,并不需要她。盼着她好生伺候皇帝,能为你分担解忧便是了。” 皇后朝红颜使过眼色,红颜立时会意,再行大礼:“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此时门前宫人来报,说和敬公主到了。 皇后微微皱眉,与弘历对视了一眼,红颜已起身站到一旁,而和敬大大方方从门外进来,没等走到长辈面前,永琪便喊着“姐姐”从祖母怀里挣脱,跑向和敬。 数年不见,公主出落得亭亭玉立,继承了双亲一切的美好。有男孩子般挺拔飒爽的英姿,又有女儿家如珠如玉的温润,身上花团锦簇的大红冬袍配着金线绣的风毛坎肩,张扬又富贵,可真真这般金枝玉叶的人儿,穿在身上没有半分不合适。 公主是帝后的骄傲,也是心中的伤痛,倘若二阿哥还在,如今必然也是玉树临风,可那孩子与人世无缘,只留下妹妹在双亲膝下承欢。 和敬已有力气把快三岁的弟弟抱在怀里,永琪黏糊糊地跟姐姐撒着娇,到了祖母和父母跟前才把弟弟放下,行礼后又向愉嫔问安,之后一扬脸,看向了红颜。 清清楚楚地看到公主,红颜心里一阵激动,昔日作伴念书骑马的光景历历在目,可她们已经分开好几年,更不知如今在公主眼里,自己是不是还被她深深仇视着。不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红颜一点都不怪这个孩子,没有人比红颜更明白,公主对于她母亲的爱意。 “魏常在好。”和敬微微躬身,虽说是庶母,可红颜身份低微,和敬是嫡出的公主无比尊贵,这一礼并不算倨傲,她说罢就拉着弟弟的手坐到祖母身边去,皇后不禁嗔怪,“这孩子越发没规矩,阿玛额娘都站着呢,你倒是坐下了。” 太后却笑:“你们干站着不坐,难道辛苦我的心肝宝贝也跟着你们罚站?行了,六阿哥的名字既然定下,早些派人告诉纯妃知道,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们实在闲得慌,去看看温惠太妃是否安顿齐整。” 和敬忽然道:“孙儿已经去过寿康宫给太祖母请安,太祖母那儿收拾得差不多,太祖母说这些天她要歇一歇,请其他的娘娘们都不必去行礼请安。” 太后搂着孙女道:“瞧瞧,孩子早就懂事了,不需要你们教她怎么做。都跪安吧,你们在这里孩子都不自在了,有愉嫔在就好。” 帝后不再勉强,带着红颜离开了宁寿宫,华嬷嬷送到门前来,客气地与红颜说:“魏常在得空时,常来坐坐,听闻您在瀛台抄经无数,这边愉嫔娘娘也时常为太后抄写经文,您来能与愉嫔娘娘做个伴。” 弘历在一旁不言语,皇后上前推推嬷嬷道:“您把人困在这儿抄经,就不怕被人家念叨。”她指了指皇帝,华嬷嬷抿着嘴笑。 弘历没好气地瞪了皇后一眼,再看边上呆呆的红颜,心里一热,不敢想竟能有如此和谐的时候,还是在这宁寿宫,太妃强行将他们分开这几年,果然不是没道理的,只盼着这样的光景能长长久久,从前那些不愉快都不要再发生。 皇后要回长春宫,红颜要随她去行礼,皇后道:“明日一早六宫到长春宫请安时你再来,人都在时一次见个齐全,省得麻烦。纯妃那里我会派人去打声招呼,你眼下不必过去请安,说是我的意思,她也就不会怪了,等出了月子,你再去咸福宫不迟。”她说罢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一笑,“今天是好日子,皇上说是不是?” 弘历含笑不语,今天一切都顺利,他早已喜不自禁,但为了这些事耽误了半天的朝政,领了牌子的大臣怕早就等急了,暖轿送到跟前,便是道:“都回去歇着吧,朕回养心殿。” 帝后各自坐暖轿离去,簇拥着的宫女太监散开,宁寿宫门前顿时变得宽敞许多,樱桃这才带着延禧宫的人走上前跟着红颜。红颜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在哪儿被嘉嫔欺侮,她不自觉地走到那地方,回眸一望,记忆里那抹明黄的身影就出现在这门前,愉嫔娘娘曾告诉她,当时嘉嫔是假装要生,倘若她不假装,皇帝会怎么看待那件事,会不会救她? 可过去的事再也不会重演,当初那一道身影,如今已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一世要相守的人。这人世间的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回去的路上,樱桃对红颜说:“奴婢在门口瞧见公主进去,公主现在长得比奴婢高多了,您不是说公主和樱桃是一样大的?” 红颜笑道:“谁叫你爱吃肉不吃菜,当然不长个儿。” 比起来时的路,回去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似的,皇太后的几分好脸色,能让红颜在宫里的日子舒坦很多。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各色各样的人和事等着她,若说曾经是被皇后改变了人生,但眼下的路已是红颜自己选的,既是自己选的路,怎么也要走下去。 咸福宫中,拼尽全力生下孩子的纯妃渐渐苏醒,屋子里却冷冷清清,抱琴告诉她帝后还有太后都来过,抱着六阿哥看了又看,这会儿早已散去,还告诉她六阿哥有名儿了,叫永瑢。 纯妃坐起身,从乳娘手里抱过小儿子,和三阿哥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念着:“永瑢,是个不错的名字。”心中忽然一个激灵,抬头问抱琴,“那皇上这会儿在哪里,是不是在……” 抱琴尴尬地垂下脑袋说:“也是才传来的消息,您看这会儿都是晚膳时分了,皇上在养心殿忙了半天,刚刚听说去了、去了延禧宫。” 纯妃憔悴的脸上悲愤纠缠,含恨道:“从此延禧宫,就要专房专宠了是吗?” 这一边,红颜在延禧宫门前恭迎圣驾,皇帝匆匆下了暖轿,将屈膝的人搀扶起来,心疼地说:“起风了,你等在风口也不怕冷,往后朕过来,你在屋子里等着就好。” 红颜看皇帝,午间在宁寿宫分别时,还神采奕奕,这会子眼眸下都是疲倦,也只有心疼:“皇上快进去歇歇吧。”< 164 要母仪天下(还有更新 “你今日从瀛台坐车归来,没有晕?”弘历挽起红颜的手便往门里走,此刻无所顾忌的亲昵举动,果然比在瀛台偷偷一见的刺激更让人安心,他笑,“那年你初到圆明园,当着朕的面就吐了,只怕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 红颜自己却不记得了,皇帝提起来,她使劲想了想才有些印象,而弘历道:“朕有一天突然发现,关于你所有的事朕都记得,那时候就明白……”走进了寝殿,弘历一把搂住红颜,压抑了太久的热情迫不及待地溢出来,吓得樱桃和吴总管赶紧退下。 炙热缠绵的吻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能融化门外的冰雪,红颜一面要往这**里深陷,可很快就觉得呼吸不畅,轻轻捶打着弘历的背脊,艰难地出声:“皇、皇上,我透不过气了。” 弘历打横将她抱起,就要往床榻走,红颜急得说:“皇上,外头等着传膳呢。” 可她已经被放在榻上,热乎乎的气息在面前游走,痴情的人说着:“可朕这会儿不想用膳。” 红颜泪光楚楚,每一道目光每一个神情都勾着弘历的魂魄,但一双手却坚定地撑住了他的肩膀,微微喘息着说:“可是臣妾饿了,皇上,一早出发到这会儿,臣妾才喝了几口茶。” 弘历的身子瞬间一愣,摸到她平坦纤细的腰肢,皱眉道:“怪不得你这么轻,你根本不费力气,朕方才还想用力来着,结果差点把腰闪了。” 红颜紧张地问:“没事吧?有没有闪着腰?” 弘历却在她耳畔轻轻一咬,耳听得暧昧的言语钻进来,红颜直觉得浑身发烫,一把推开了皇帝,嗔道:“皇上一回来就欺负人……”可话说出口,且见弘历被自己推着往后倒开,她又心生恐惧,这是皇帝,她是不是不该将他推开。 可这点点闺房之乐,在弘历眼里实在欢喜,他又拥上红颜道:“这样才好,在家里什么都不必顾忌,咱们该乐呵乐呵,就算你生气了,朕也会好好哄你。” “在家里?”红颜心中一热,想起她曾经也对皇帝说起一个“家”字,惹得龙心大悦,自己那会儿无心做的说的所有事,在皇帝眼里都是一份美好的向往,到如今若是忘记皇后当初所做下的事,也许能自以为是地认为,之后必然还会发生些其他的事,使得皇帝与自己共同成全这段感情。她已经从心里,认定这一切了。 “自然是家里了。”弘历没再欺负她,抱着她起身站好,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 “那皇上要是生气了呢?”红颜问,“臣妾万一做错什么,甚至犯了欺君之罪,皇上会抛弃红颜吗?” 弘历皱眉道:“你就不会哄一哄朕来弥补过错?可你会有什么错,朕对那几位尚且宽容,难道要对你苛刻。朕是男人是天子,做什么和女人计较?只是若真的惹朕生气。”他搂上红颜的腰肢,“该怎么做,朕往后慢慢来教你。” “樱桃,怎么还不传膳?”红颜却出声喊人,本以为皇帝会介意而把手松开不再闹腾她,结果樱桃应声跑进来,就看见皇帝和自家主子搂在一起,她忙捂起眼睛说,“皇上恕罪,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弘历圣心大悦,连声赞:“这丫头好,樱桃果然是和公公调教的孩子。” 樱桃跑去门外,探出半个脑袋说:“皇上,您可要好好疼我家主子。” 红颜急道:“樱桃,你再多嘴试试?” 不久后传膳,皇帝的御膳摆在这里,太后又送来一些赏赐,整个延禧宫喜气洋洋,不仅仅是皇帝有了新宠的热闹,便是这几年舒嫔得宠,也不见得有这个架势。不知是真的异于寻常还是所有人看待的目光本就不同,结果白高兴了几年,魏氏一回来,这六宫立刻就换了气象。 而今天,纯妃九死一生为皇家生下皇嗣,结果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被抛弃在咸福宫,比起多年前在圆明园皇帝给她难堪,这一回的笑话,又足够六宫念叨一阵子了。 可她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受到这样的冷遇,她只觉得是魏红颜勾去了皇帝的魂魄,而当年在圆明园里勾走皇帝的目光,甚至让他突然看自己不顺眼的,也是魏红颜。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得再好付出再多,也及不上一个小丫头。 咸福宫里婴儿的啼哭,急得三阿哥捂着耳朵嫌吵闹,说他没法儿专心念书,可去找额娘说,纯妃却呆呆的无动于衷,乳母说是小阿哥不会吃奶的缘故,不好养,可主子不闻不问,只是自己躺着发呆。 此时,长春宫的晚膳刚刚撤下,皇后吩咐千雅拿一些水果来,再到书桌边问女儿:“怎么今天胃口不好,你才吃了饭别急着写字,陪额娘去外头散散步可好?” 和敬放下笔点头答应,额娘便牵她的手往外走,扑面而来的清冷叫她一哆嗦,皇后将女儿搂在怀中笑道:“你不好好吃饭,当然怕冷了。” 额娘的胸怀柔软又温暖,只是自己如今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整个人钻进去被怀抱着,额娘也抱不动她了,时光慢慢流逝,她真的不再是小孩子,宫里人说要给大阿哥选福晋,可能那之后下一个就是把她嫁出去。她终究要有一天离开这紫禁城、离开额娘,可是她走了,额娘该多寂寞? “怎么了,好好的?”皇后轻轻抚过女儿的脸颊,摸到湿乎乎的眼泪,心疼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额娘。” “是皇阿玛。”和敬说了。 “还有红颜吗?”面对女儿,皇后只有温柔与慈爱,从千雅手中接过大氅,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哄着她,“大姑娘了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好孩子,额娘不委屈也不难过,往后咱们都要高高兴兴的,红颜是好人,这宫里的人你不是谁也看不上眼吗?可你曾经那么喜欢红颜,不正是因为她好?往后红颜会帮着额娘,为额娘分担辛苦,还和从前一样。” 公主抿着唇没说话,这些年她不再那么浮躁,当初撞见樱桃去搬救兵时,她立刻就放人走,醒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还那么在乎红颜,在乎那个她曾经最好的玩伴,这几年即便见不着,也会惦记着她。可如今到了眼前,一想到她又分走了父亲对母亲的爱,和敬又陷入矛盾里了。 皇后温暖的手捧着女儿的脸颊,语重心长地说:“和敬你信不信额娘?” 公主重重地点头,皇后道:“那就好好听额娘说,红颜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额娘,对不起你的事,是额娘的错。” “不是的。”女儿异常激动,到头来怎么变成母亲的错。 皇后却很镇定:“事实就是如此,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等你将来出嫁后额娘再告诉你,可你不要再仇视红颜,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若不信额娘的话,额娘会很伤心,而你将来真正成为一个大人时,你也必定会后悔。不如把这一切都放下,我们要过得比谁都好。宫里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妃嫔,咱们和红颜好,不是胜过其他人十倍百倍?” “可是……” “额娘知道你心里喜欢她,才会恨得那么深。”皇后搂着女儿,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拍哄着,“现在她是你的庶母,比从前更亲一些,你若是对她笑一笑,红颜怕是能把命都掏给你,你也是她曾经最疼爱的公主啊,是不是?” “可是额娘怎么办,皇阿玛不能再天天来陪您。”公主最爱也最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娘亲。 “额娘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儿,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儿,我是大清的皇后,是国母,要母仪天下。”皇后轻轻拍了闺女的脑袋,“你将是这天下最骄傲的女人,额娘就是你身上的光芒。” 那一晚,皇帝在延禧宫不出,原本照规矩常在这样的身份,该是送去养心殿侍寝,但延禧宫里并无主位也没有其他妃嫔,皇帝要留下也没人会阻拦,今日佳人归来,皇帝日日夜夜期盼了那么久,他若是不留下,旁人才会觉得奇怪。 而翌日一早,圣驾比往日更早地前往乾清门,并没有那“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笑话,而红颜一清早就打扮齐整往长春宫来,她比任何人都来得早,连皇后都还没起身,小半个时辰后各宫妃嫔陆续而来,她更是大方地带着樱桃上前行礼,众人见她这样客气谦和,也都是笑脸相迎。 嘉妃是最后一个到的,来时正好几人围着红颜说话,她没看见,小灵子眼尖忙上前提醒主子,红颜便立刻上前行礼,嘉妃从肩舆上下来,看着屈膝的红颜,却一言不发轻哼一声,仰着脸就走开了。 正好千雅来请各位娘娘进门,嘉妃越过娴妃走在前头,娴妃向来不计较的,而舒嫔要走时,本想等一等愉嫔,却见她去搀扶红颜,温柔地不知说些什么。舒嫔心里也不自在,转身就走了。< 165 觐见六宫(三更到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反是这种什么都挂在脸上的人,好对付。”愉嫔对红颜温柔一笑,说罢这句话便走了,毕竟地位尊卑有别,如今海佳氏也是这宫里高人一等的存在,她若不走,其他贵人常在都不敢动。 长春宫正殿内,皇后端坐上首,众妃嫔行礼后按秩序落座,红颜虽不是新人,但久不在宫中,如今才回来自然要礼数周到,待众人落座后,又向皇后、娴妃、嘉妃、愉嫔等行礼,宫中繁冗复杂的规矩就是如此,皇后静静地看着,今日也算给足六宫面子。红颜的前程何止于此,今日做得周到,将来也不会落人话柄。 有皇后在上,妃嫔们就是心有不甘也不会露在脸上,刚才在宫门外还是一副鄙夷之态趾高气昂地从红颜身前走过的嘉妃,此刻竟也热情地说一声:“妹妹不必多礼,你在瀛台伺候太妃辛苦,如今回来了可要好好歇一歇。” 舒嫔在一旁正端起茶碗喝,被嘉妃这句笑得一口茶呛着,美人捂着嘴失态地咳嗽,惹得嘉妃狠狠白了她一眼。而等红颜到她跟前行礼,舒嫔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皇后一切都看在眼里,真真假假她根本不在乎,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便道年节在即,宫内诸事忙碌,再说起六阿哥出身,贵妃抱病,都是一些琐碎寻常的事,磨磨蹭蹭大半个时辰过去,也就要众人散了。 众人行礼告辞,皇后起身却道:“愉嫔,你带魏常在去一趟储秀宫向贵妃请安,让贵妃保重身体,若是除夕元旦能出席宴会,皇上会很高兴。” 愉嫔领旨,出门后等娴妃嘉妃坐暖轿离去,就来领红颜,和气地笑着:“储秀宫就在后面,咱们走过去吧。” 除了皇后,皇帝身边的人第一个与红颜有交道的就是愉嫔,昔日海贵人帮过红颜,红颜也在皇帝面前为她仗义执言,但因为各种缘故彼此并没有深交,可愉嫔心里一直把红颜当她的贵人,是有了红颜后,她的人生才有了惊喜。不管自己是被皇帝当做敷衍后宫的借口,还是刻意为了哄太后高兴,永琪实实在在地降生了,那是她的亲骨肉,有了永琪,过往的一切都不必计较。 “咱们兜兜转转的,又见面了,往后还会长久地在一起,你果然是有福气的人。”两人走在宫道上,愉嫔示意红颜与她并肩,她温和地说着,“你离宫的时候,我怀着永琪,一则身体不方便,再则太后动了怒,我也是在不好在那个时候来送送你。好在你是跟着太妃走,去瀛台那舒适清静的地方,但总觉得少了几分人情,我有怕你误会的心,可又觉得说出来矫情。如今你安安稳稳地回来了,我倒不再有那份心了,盼着将来姐姐妹妹好生相处,我们永琪像他的皇阿玛,见着漂亮的人儿就挪不开目光,他很喜欢你呢。” 这话说的人心里很舒服,愉嫔果然是在宫里人缘最好的人,同样的事不同的人说起来,能有天差地别的不同,至少红颜对愉嫔一直有好感,而五阿哥她也瞧见了,那么可爱的小娃娃,难怪皇太后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 “贵妃娘娘身体不好,实则是心气郁结散不开,该说的都说尽了,她自己不放过自己,别人也没有法子。早年你曾每日替皇后为她送膳食,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如今她还是那样子。”愉嫔说着,带着红颜进了储秀宫,这里门庭清冷几乎没有人来,虽然储秀宫中富丽堂皇,没有半分亏待贵妃的迹象,可她的确是个被遗忘在紫禁城角落里的人,近来许多事与高家纠缠不休,贵妃就差没有被自己吓死了。 进门后,红颜行礼问安,说几句谦逊的话,瑞珠将主子的礼物送给魏常在,贵妃半靠在卧榻上,精神恹恹脸色苍白,只等红颜躬身离去,她眼中才有几分神往的光芒。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红颜这样,单纯地被皇帝喜欢着,而不是因为家族突然改变命运,她这一身病,从当年突然成了侧福晋起,就没再好过了。 红颜走出储秀宫时,隐隐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该是从咸福宫那边传来的六阿哥的哭声,樱桃凑上前说:“娘娘吩咐您不必去行礼的,咱们别去了吧。” 红颜却道:“樱桃你觉不觉得奇怪,我不足以吸引这宫里所有的目光,可纯妃的孩子出生,却被所有人忽视,皇后娘娘对庶出皇子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可昨天今天,她却几乎当这边不存在。愉嫔娘娘方才走过,看了一眼咸福宫的大门,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樱桃道:“不如把和公公找来问问,这两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红颜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又和当年一样,她又和皇帝闹得不愉快了?纯妃娘娘也实在有个性。” 储秀宫里,愉嫔没有随红颜一道走,她伺候贵妃进了药,想等她安睡后才离去,而贵妃见她们同来,就想起之前对愉嫔提过的事,问及是否要和红颜交好,愉嫔坦率地说:“我有这份心,可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心里磊落通透着,我若是急于示好,她会往后退的。我想好了,大家随和一些就是,谈得上就多见面聊聊,她若是远着我,我也不上赶着巴结她,至少还能让她敬我几分。” 贵妃赞同愉嫔的心思,而提起不远处的咸福宫,提到她生了六阿哥,贵妃叮嘱愉嫔:“皇上对她的兴致是真的淡了,倒是她命好,又得了子嗣,你要留心她,好好护着永琪。” 愉嫔心里明白,纯妃这种人不宜往来,更与贵妃道:“还盼着您好起来,能和臣妾一道护着永琪。” 储秀宫外,红颜顺着北边儿的宫道一路往东六宫去,路过御花园,不禁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当日在这里被嘉嫔一把扯断,谁又能想到,却扯出了她对皇帝的情意。如今另一半珠子随着太妃去了,红颜是希望自己好好活着太妃能看得见,也希望太妃在天有灵能保佑她。 红颜挺起胸膛,带着樱桃和小灵子几人,继续往自己的家走去。 然而延禧宫在东六宫的最南边,钟粹宫则距离御花园近些,红颜回到自己的家,要穿过钟粹宫、承乾宫等几处地方,东六宫如今还只住了没几个妃嫔,比不得西六宫那般热闹,原本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可舒嫔像是特地在这里等她似的,途径钟粹宫时,她带着宫人就站在拐角处。 红颜一清早到现在,行礼无数次,膝盖都有些发软,但还是端正了礼仪上前见过舒嫔,舒嫔并没有为难她,只是绕着红颜转了一圈又一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念叨:“如茵见了我就说你们的事,听说你们做了姐妹了?我额娘说如茵是我们家养得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都是因为魏常在你吧。” 红颜大方地一笑:“福晋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福晋在臣妾面前,也都只说您的事儿,福晋一心一意盼着将来臣妾回宫后,能与娘娘多多往来,能和娘娘在宫里互相有个照应,福晋她在宫外也就安心了。” 舒嫔已不是当年初入宫的小贵人,年纪也比红颜长一岁,在深宫经历几年冷暖,为人处世已学会多长一个心眼,可浸在骨子里的性格难改,听红颜这样说,就知道她和如茵亲密是真的,心中又羡慕又嫉妒,不免就摆在脸上,冷冷道:“只怕我们是合不来的,如茵也傻,像魏常在这样得皇上宠爱的人,怎么会有闲工夫来和我往来?” 红颜深知舒嫔的个性,为了如茵也不愿与她起争执,大方地笑着:“只要舒嫔娘娘不嫌弃,允许臣妾时常拜访钟粹宫,就是臣妾的福气了。” 可红颜如此努力地调和彼此的关系,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又惦记她,皇帝那儿早朝还没散呢,已经派人到延禧宫说午间要过来用膳。延禧宫的小太监才开始当差,只知道什么都麻利儿地做好才是勤恳,就等不及主子回来,三四个人出来打听主子在哪里,这边一个远远看到红颜在这里,立刻跑来喜滋滋地禀告,说皇上午间要来,请常在早些回去准备。 当着这几年宫里最得宠的人说这种话,舒嫔立时就变脸色,红颜也觉得十分尴尬,见她气哼哼地掉头就走,自己少不得叹口气,看那小太监年纪小果然是不懂事的,只好等之后有机会,再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但想到一会儿又能见到皇帝,昨夜旖旎温存的余韵还缠绕在身上,心情很快又好起来,没有什么比能再见到皇帝更让她高兴,既然都回来了,她就要大大方方享受这一切属于她的幸福。 那之后数日,专房专宠几个字,不仅仅是纯妃私下的念叨,已经成了有目共睹的事实,这几年舒嫔的荣宠再盛,也不及延禧宫一半,皇帝像是压抑了数年如今全部释放,掏心掏肺地爱着那延禧宫里的美人。红颜人前大方,人后低调,每日该有的规矩一件不落下,她在瀛台得到两位康熙爷身边的妃子调教,学得都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丝毫错不了。 她也会到寿康宫去探望温惠太妃,走在宫道上,该有的尊贵和谦卑一分不差,谁也挑不出她的不是来。 小年这日,太后在宁寿宫摆宴,只宫里妃嫔和长辈小聚,宴席上皇后提起亲蚕一事,希望皇帝能设蚕坛,让她效仿古代贤后,亲蚕祭祀。< 166 难道已经立储了(还有更新 “书上说,天子亲耕以共粢盛,王后亲蚕以共祭服。天子亲耕,后妃亲蚕,先天下忧衣与食也。皇额娘心系百姓,有意与民同乐与民同苦,皇阿玛可要成全额娘一片心意。” 母亲提出要设蚕坛亲蚕祭祀,和敬公主便傲然站在皇帝面前,将这些史书古籍上念来的话告诉父亲,太后在一旁笑悠悠:“这孩子念的都是什么?” 皇帝却将女儿揽在身边,爱怜地说:“亏得她一个女孩子能读通这些书,莫说皇额娘不懂,朕也只不过从前在书上略扫过几眼。季春之月皇后躬亲蚕事的典礼,汉代传承至今,我大清的皇后却尚未有人做这件事。汉族民间信奉司蚕桑之神,天子亲耕,后妃亲蚕,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更是到民间走一走,亲眼见一见亲耳听一听民间疾苦的好事。” 皇帝话锋一转,忽地看向大阿哥与三阿哥,大阿哥十几岁长得有模有样,三阿哥如今已念书好几年,他问道:“和敬这几句话,出自哪几本书,你们可知道?” 大阿哥与三阿哥俱是一愣,三阿哥更是本能地扭头寻找母亲纯妃娘娘的踪迹,可才忽然想起,母亲在坐月子,今日根本没有赴宴。 太后见气氛尴尬,忙笑着圆场:“还吃不吃饭了,好端端地考起学问来,就你们父女俩读书多。”她招招手让和敬到身边,笑着问,“给皇祖母讲讲,亲蚕都要做些什么事?” 而这边皇帝也懒得理会俩儿子,只对皇后说:“朕必然敦促各部安排这件事,早日设好蚕坛,明年开春此事必然成了。” 皇后起身谢恩,引得众妃嫔都随驾起身,太后抬眸见一眼这六宫繁荣和谐的景象,欣慰不已。她一直坚信,只要中宫稳固,必然后宫安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安颐的地位,盼着安颐身心健康。然而从前误会重重,婆媳之间的关系几乎崩裂,难得如今儿媳妇理解自己,而她也能理解安颐的无奈,婆媳俩要同心同力,好好为皇帝守住这个家。 太后的目光徐徐扫过在座的妃嫔,除了贵妃抱病、纯妃坐月子,体面的低微的今晚能来的都来了,嘉嫔艳丽、舒嫔柔美,娴妃温婉、愉嫔大方,皇帝身边各色各样的女人都有,他从年少时就风流多情,可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女人,都会得到善待,比起先帝对不在乎的人就冰冷寡情,对太后而言,儿子这样已经有人情味得多了。 忽地想起这几日皇帝在延禧宫专房专宠,太后心有不满,但知道他们阔别多年,皇帝这辈子没有一件事比得到这魏红颜更难,在华嬷嬷的开解下,没有过问半句话。倒是听说这魏氏人前谦和人后低调,延禧宫里安安分分,除了皇帝日夜留恋,再无张扬之处。 太后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果然这魏红颜不是高调之人,方才一遍扫过竟不曾留心她,这会儿才在席末看到一身樱粉宫装的美人,正从容大方地与身旁的几位答应说着什么话,一颦一笑,不入眼也罢了,看在眼睛里,一时方才的各种美色都骤然失去光芒。 太后微微皱眉,在她眼中,不敢评价昔日长辈的容颜高低,她此生见过的美人,非年贵妃莫属,她曾是圆明园里出了名的花蝴蝶,先帝曾说园中百花都是为她而盛开。可相比之下,容颜并无太大的差别,可总觉得年贵妃少了些什么,那样高贵明媚的女子,竟及不上这卑微的小常在。 一场家宴热闹圆满,所有人都尽兴而归,帝后同回长春宫,妃嫔们不过是陪衬,多少年了早习以为常,三三俩俩的散去,大部分人住在西六宫,夜渐深宫规严谨不得在居所之外逗留,即便许多人途径延禧宫有心进去一探究竟,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放肆。 嘉妃带着四阿哥坐着暖轿匆匆而过,儿子早已累得趴在怀里睡熟,她挑起帘子望了一眼延禧宫的大门,不屑地啐了一口,又把永珹摇醒,严肃地与他说:“你瞧见了,皇阿玛今天问大阿哥、三阿哥功课,他们答不上来,皇阿玛是什么脸色?额娘大字不识几个,教不得你的,你上了书房一定要刻苦用功,你敢偷懒,额娘不会轻饶你,你想挨打的,将来就只管偷懒。” 被惊醒的小娃娃,如今尚不足五岁,已是困得东摇西晃,母亲的话大部分没听明白,只听见挨打几个字,顿时吓得大哭,嘉妃没好性儿,见说不听生怕惊扰旁人看笑话,只能捂着儿子的嘴,早些带回启祥宫里。 大阿哥永璜是没娘的孩子,回到阿哥所也不会有人对他说这些话,如今其他兄弟姐妹都在生母膝下,就他孤零零地在这里,皇长子却毫无皇长子该有的骄傲。昔日二弟殁了的时候,他多希望皇后能收养自己,可皇后始终只是如往常一般的关怀照顾,毫无收养他的意思,今日被父皇当众问倒,心里有委屈,也无处可说。 而另一边,三阿哥永璋吃得一肚子美食回来,肚子都鼓了起来,下人将宴席上的事告知纯妃,纯妃知道儿子年纪还小,可她毕竟以诗书闻名于这六宫,从王府那会儿起就是出了名的女状元,亏得今日她不在席上,不然往后都没脸在六宫行走。 可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自认为平日十分勤恳,知识年纪小不如皇姐懂得多,纯妃也不好冷下脸训斥,见今晚是说不通的,让他跪安了。 然而三阿哥心里却是懂的,离开时反对母亲道:“六弟天天夜里哭,儿子要用功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的哭声,额娘若是想要儿子好生念书,要么别叫他哭了,要不就把我送回阿哥所,我和大阿哥一道念书,还能有个伴。” 纯妃心中一股怒火,但念儿子不足十岁,说的都是孩子话,到底隐忍不发,等永璋退下,才捂着胸口对抱琴说:“我如今竟是一事无成,连永璋都给我丢脸,和敬能读几本书,必定是皇后事先教好,让她在皇上面前做个帮衬。” 抱琴劝道:“大阿哥那么大了都不懂,我们三阿哥还小呢,皇上不会当真放在心上,等娘娘出了月子再亲自教就是了。” 纯妃却恨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抱着个女儿当儿子养,难不成她还想大清将来出个女皇帝?” 抱琴轻声地说:“从先帝那会儿传下来的秘密建储,要说二阿哥被立为储君,虽然名正言顺,但那时候突然说早就立储还真是叫人吃了一惊,娘娘,说不定皇上现在,也早就……” 纯妃双目圆睁,不安地问:“若是定了,会是谁?” 实则皇子统共就这么几个,大阿哥必然是没指望,往下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到如今甫出生的六阿哥,纯妃怎么想都不觉得嘉妃母子有资格和他们比,但从前她有自信是自己的儿子,如今横出来一个五阿哥,而有目共睹的是,太后喜欢五阿哥,喜欢得眼里都没有别的孙子了。 她抓着胸口的衣襟道:“一定还没有立储,不是、不是还有那个魏红颜吗?” 延禧宫中,红颜从瀛台归来至今,还是第一个皇帝不来过夜的日子,知道皇帝是去中宫,不仅没有不乐意,还暗暗松了口气。且跟着她的人终于能安心睡一晚,皇帝见天来的那些日子,伺候圣驾不得有半分疏忽,延禧宫上下都紧绷着神经。 红颜回来洗漱更衣后,就打发所有人去歇着,一时里里外外都静下来,不得不承认,从前也不觉得孤单,可一旦拥有过,今晚突然没有人陪伴在身边,才觉得长夜漫漫。 又或许是喝了几杯酒,不足以醉人反而为之兴奋,樱桃进来时见主子在窗下坐着,笑嘻嘻凑在边上说:“奴婢夜里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饿了要弄宵夜吃,您要不要进一些。” 红颜道:“你坐这里,我看着你吃就好。” 樱桃也不客气,盘子里端来半只鸡和米饭泡汤,双手齐上大口大口地吃得乐呵,今晚是樱桃第一次陪宴,站了一晚上米水不进,也是怪可怜的。但她年纪虽小,却不比任何宫里的宫女差,跟在身后又机敏又稳重,哪里还是瀛台那个淘气捣蛋的小樱桃,这会儿才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慢慢的,别噎着了。”红颜道。 “今晚公主讲的事,您听得懂吗?”樱桃塞了满嘴的食物,仿佛还能看到公主满身耀眼的光芒,赞叹着,“公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长得也越来越好看。” “我还以为你会记恨公主,没想到你却那么崇拜她。”红颜很安心,伸手擦去樱桃嘴边的米粒儿,“皇后娘娘的女儿,自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樱桃笑道:“那将来您的孩子呢,要是您也能生公主就好了,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公主。” 红颜一怔,想起去瀛台前,皇后的“关心”,她当时还对弘历说起来着,可一转眼就卷入是非,可现在似乎,真的应该想想这些事了。< 167 是皇上不让她生(还有更新 连着数日承恩,往后的日子更长,红颜明白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怀上皇帝的孩子,早在瀛台时太妃娘娘们就叮嘱过她,自己一定要小心计算着日子,万一又有嘉妃那般寻衅滋事,拉拉扯扯的若不小心,因此失去了孩子的事过去常常在发生。 然而红颜很快又想起寿祺太妃临终前的教导,要红颜入宫后暂时收敛光芒,不论皇帝多宠爱她,规规矩矩之外,不能轻易将自身的好露在人前,这紫禁城里有太后有皇后,有那么多的妃嫔娘娘,轮不到她一个小常在小答应来能干精明,等她身在高位足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再显山露水不迟。 红颜以为,子嗣亦如此,她还年轻,折腾了这么多年,而今尚不足二十岁,愉嫔而立之年才生下五阿哥,纯妃这一胎她也过了三十,她有大把的时间让自己先在紫禁城中安顿下来。孩子必然是她将来立足皇室的根本,可不是现在,眼下她若立刻就有了身孕,只会成为众矢之的,麻烦必然源源不断而来。 可是她刚才,怎么就那么自然地觉得,自己和皇帝该有孩子了呢? 这日是红颜回宫以后,第一次独自度过夜晚,樱桃在外间暖炕上睡着值夜,半夜她都能听见小姑娘的咕噜声,好在后来终究睡了过去,不至于彻夜不眠,她将来还有很多日子要习惯这一份寂寞。 临近年关,比不得腊月上旬那般,皇亲贵戚在宫里走动频繁,除夕元旦要参加国宴,但自己家也要过年,忙着在那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自然就少进宫了。 倒是富察家因富察傅清调职回京,昨夜方进城,便一家子齐聚来向皇后请安,二哥多年不在京中,见他面容染了沧桑,又见傅恒不在其中,皇后叹道:“傅恒走得那么急,皇上留他在京城过年,他也等不及,不然一家子才齐整。” 如茵没有随丈夫迁入山西任职,一则傅恒也是临时调配过去,待皇帝有了更合适的人选,他就要回来。再则福灵安太小,不方便带着出远门,夫妻俩再三商议后,决定短暂地分别。此刻她一袭诰命服站在嫂嫂身后,补服的花纹已日渐追上嫂夫人们,傅恒短短几年加官进爵之迅速,早已遭官员侧目,但他许诺如茵的事,都一一办到了。 男眷退出后,夫人们再陪皇后闲话片刻,皇后一贯细心体贴,总是吩咐如茵去钟粹宫看望她的堂姐,但如今宫里另有一个人值得她探望,皇后没有言明,如茵忽闪着明媚的眼神询问,皇后会意,颔首笑了声:“去吧。” 如茵欣然退下,带着长春宫的两个宫女往东六宫去,却在长春门外迎面遇见娴妃娘娘,如茵行大礼,娴妃行色匆匆,问道:“福晋们,这就散了?” “大爷二爷们都退出去了,嫂夫人们还在里头,娘娘也进去坐坐,一道说说家常。”如茵侧身让到一旁,含胸垂首,便没看到眼前人的失意,她迟疑了片刻才进门去,但此刻门里已经没有她要见的人,来了也没意思。 如茵浑然不知,待娴妃入宫后便继续去钟粹宫,途径延禧宫时很想进去看一看红颜,但碍着堂姐不能失了礼数,还是先来见过舒嫔。 舒嫔昨夜吃多了酒,今天一直头疼,见堂妹朝气蓬勃神采奕奕,难免又不自在,酸酸地说一句:“你还记得我,我以为如今你进了宫,该去找你的红颜姐姐。” 如茵好脾气的赔笑,舒嫔也不得发作,奈何实在头疼得厉害,懒得再应付堂妹,撵她道:“我要歇着了,你跪安去找你的红颜姐姐吧。” “娘娘好生歇息,妾身退下了,家里有治头疼的药,妾身明日就派人送进宫。”如茵躬身行礼,可堂姐却冷冷扔给她一句,“就你们富察家的东西好,就算纳兰府比不上,难道宫里也稀罕?” 如茵没有顶嘴,安静地退了出去,舒嫔身旁的宫女是陪嫁进宫,早在纳兰府的人,不得不跟出来对如茵说几句好话,说舒嫔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并不是冲着福晋来,如茵淡淡一笑:“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娘娘么,你们也要尽心伺候。” 可她一离了钟粹宫,心中立时晴朗,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欢欢喜喜走到延禧宫门前,恰见红颜送吴总管出来,如茵心中一紧,以为皇帝要来她们不得相见,可红颜看到她远远就招手,走近了彼此挽着手互相打量着笑着,一切都在不言中。 原来皇帝只是派吴总管送了些东西来,红颜客气就送他到门前,今日知道如茵随富察家的人进宫,但上有皇后和舒嫔,也不知能不能相见,这会儿欢喜得和如茵来时的心情一样,姐妹俩手牵手地把延禧宫逛了一遍,站在还封着门的正殿门前,如茵道:“这门锁着做什么,早晚是姐姐住进去的。” 红颜笑悠悠:“就是你这样盼我好,在皇后娘娘和舒嫔娘娘跟前,我才没底气。”她记得上回舒嫔毫不客气地说,纳兰夫人指责如茵是白眼狼,忽然就觉得心疼,对如茵道,“可就算这样,你也要常常来看我,我如今还没有资格请你进宫。” 如茵笑道:“姐姐莫不是惦记收在我那儿的金银,怕我私吞了吧。” 红颜还真把这事儿忘了,听如茵说当时她带回家后,傅恒异常紧张,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为魏答应保管,红颜心内感激,笑道:“若不是太妃娘娘留给我的,你要什么都成,我还怕你私吞吗?可我现在没什么能给你的,如茵你且等等,将来福灵安长大娶妻生子,姨娘要给很大的红包,这个儿子我替你养了。” 要说福灵安,也就富察家的长辈们心疼喜欢,侍郎府里的人在她分娩那天来应个景后,就几乎不闻不问。说白了舒嫔娘娘至今无所出,她倒是事事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难免遭人嫉妒。 傅恒要如茵不必回娘家去受气,实在闹得不愉快,就把如茵的亲爹娘接来京城。如茵当然不能做得那么难堪,她倒是无所谓面对侍郎府的人,可朝臣之中若是说闲话,就是给傅恒添麻烦。 舒嫔也从未以姨母自居关心福灵安好不好,倒是红颜心心念念地,疼爱这她的儿子,如茵越来越感谢那个没有头脑发热冲动地做出无法挽回的事的自己,她感激当初那个冷静的纳兰如茵,她好好地看待了傅恒的旧情,好好地认识了这个丈夫心底的女人,才让她现在能有这份暖心的体贴。而最最让她骄傲自满的是,傅恒把她捧在心尖上爱护着。 此刻提起孩子,如茵笑道:“听说姐姐如今是椒房独宠,我们福灵安不知有没有资格做皇子的哥哥。” 红颜拉着她道:“我们回屋里去说。” 姐妹俩说悄悄话的时候,钟粹宫里宣了太医,舒嫔今日并非矫揉造作,头疼欲裂已经让她难以承受,太医看过后,说是染了风寒,开了止疼安神的药便匆匆走了。舒嫔服药后,头疼的确有所减轻,一夜不曾好眠的人,很快就熟睡过去,钟粹宫里的人松口气,趁着娘娘熟睡都去偷懒歇口气。 可她这边的消息,却原原本本地传到了咸福宫,抱琴得到太医的传话,紧绷着脸来见主子,见纯妃抱着六阿哥才高兴几分,她有实在不忍说出口,在门前徘徊犹豫的模样被纯妃瞧见,到底把她叫进去了。 纯妃没好气地问:“永璋又被皇上训斥了吗?” 抱琴摆手道:“不是三阿哥,是、是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娘娘,朱太医说舒嫔娘娘可能有身孕。” 纯妃眼中露出凶光,恨道:“她这么多年没有,怎么突然会有,皇上不是一直让她吃着……” 抱琴道:“舒嫔娘娘在人后颇有几分任性,钟粹宫里的人都是摸着她的脾气伺候的,她或有这个不想吃那个不愿吃的时候,他们也不能勉强。眼下朱太医说还不确定,等过两天再去请平安脉时,就有确切的消息。” 纯妃寒森森地笑着:“她也不用怪我,若不是朱太医告诉我,发现是皇上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这么狠心,皇上既然是不愿纳兰氏的人生下孩子,我自然要替皇上分忧。” 抱琴提醒道:“娘娘可千万小心,太后那儿可是至今盼着舒嫔也能有一男半女,念着舒嫔娘娘出身高贵呢。” 纯妃孕中帮着抹额,此刻似乎内心火热嫌烦躁,一把扯下来,额头上有红玛瑙留下的淡淡印记,像皱了川字眉一般杵在眉心之间,折损了纯妃的美貌,平添了几分戾气,她发泄着委屈与不满,冷冷地笑:“既然不能说是皇上不让纳兰氏生,那就必然要有人来承担顶罪了。” 抱琴心中惴惴,她明白主子是盯上了谁,眼下纯妃坐月子不能动弹,少不得一些事要她去办,从她手里过的孽债,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168 什么都别担心(三更到 随着朱太医确认舒嫔有了身孕,但舒嫔尚不自知,纯妃已暗暗有了算计时,除夕也到了眼前。辞旧迎新,每一年都做着相同的事,对旁人或许没什么新意,却是红颜正儿八经第一次在宫里过年。 初一早晨延禧宫里的宫女太监来给她拜年,红颜派下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看着一张张喜滋滋的脸,这样的光景她曾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见过,也跟在太妃娘娘身边见过,当自己成为其中的主人,那心情果然完全不一样。 樱桃逼着小灵子告诉她娘娘赏了他多少钱,生怕自己吃亏得的少,红颜在旁笑悠悠道:“就是你见天地欺负小灵子,我也要多给他些赏钱才是。你有功夫和小灵子胡闹,快趁这会儿还有时间,先去给和公公磕头拜年,等会儿我们就要去宁寿宫了,快去快回。” “这会儿还早呢,奴婢跑得快,主子可等我一起去宁寿宫,听说华嬷嬷也会给压岁钱,奴婢还从来没领过呢。”樱桃笑着就跑了,红颜倒不担心她在外头会失礼或闯祸,回宫半个月,樱桃做得比自己从前还要好。 樱桃跑来给和公公磕头,小院门外竟已经等了好些人,都是她爷爷的徒子徒孙,一见樱桃就喊姐姐,明明一个个都比她大好些年纪。樱桃得意洋洋地进门去,爷爷正和吴总管身边的人说话,吴总管每年都脱不开身,总是先派他的亲信来拜年,过几日宫里闲下来了才会亲自来一趟,爷爷说吴总管是有良心的人,换做旁人到了这个地位,早把从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他们都走了,樱桃便给爷爷拜年,她越长越大,爷爷自然也越来越老,好在身子骨硬朗精神也好,樱桃希望爷爷能活到一百岁。和公公塞了压岁钱给她,打量着这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孩子如今也出落得这般好,他本舍不得让樱桃在宫里做宫女,可是送出去,也实在不知哪里有好人家,能让他一辈子放心,官宦之家多是无情之人,和公公早就看透了。 “你要好好在魏常在身边当差,别贪玩。”和公公嘱咐了一句,见其他人都退出了院子,拉着孙女进门去,轻声道,“你们至今没有去咸福宫请安,过了元宵纯妃就该出月子了,你提醒魏常在去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这几天里去拜年顺道请安,不能等纯妃出了月子再见,不合情理。” 樱桃一一听着,可爷爷突然又说:“但千万不要与纯妃有任何瓜葛,这些日子我心里总觉得要有什么事,你提醒主子要小心。” “可是上回请您过去,问这两年纯妃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你偏偏说没事,现在又……”樱桃有些糊涂,但见爷爷一脸严肃,便不敢多嘴,乖乖地答应着,“知道了,我会好好提醒主子的。” 樱桃离开时,外头那些公公上赶着巴结她,好吃好喝的塞给她,年长些的还给几块碎银子做红包,都知道樱桃若能在和公公或吴总管跟前说上一句,他们的前程就有盼头。樱桃打小儿就应付这样的事,一点不拘谨,稀罕的东西自己收着,不稀罕的随手就送给跟她回来的小太监。 走这一遭,手里拿了不少东西回来,樱桃规规矩矩地沿着宫道走,还没出西六宫的地界儿,就遇上从养心殿拜年回来的公主。 公主拥着红底牡丹穿碟的风毛斗篷,数百只蔚蓝色的蛱蝶翩翩飞舞,虽然颜色相同,但细看之下每只蝴蝶都各有形态无一重复,一件斗篷就是要花费工匠数月的心血才能绣成,也只有最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可以随意穿戴。 这些日子樱桃跟着主子见了公主好几回,每一次她穿得衣裳都不一样,皇后平日里打扮低调稳重,甚至说得上俭朴,但公主任何时候,都是满身富贵奢华,闪耀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樱桃手里拿着许多东西,不得不放在地上向公主行礼,可不知是不是当年放烟花时被公主认定偷东西挨过板子,让她至今心有余悸,明明这些东西是旁人送的,可她特别害怕公主又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和敬见到樱桃时,小宫女满身的朝气让人十分向往,不知从几时起,和敬就觉得自己活得很沉重,她才这么点年纪,衣食无忧地成长,到底在烦恼什么事。有时候也怪自己太多事,可一看到额娘孤零零地坐在寝殿里,她就只剩下心疼,不得不去在乎那些妃嫔,不得不在乎……红颜。 公主什么话也没说,但有嬷嬷捧着一只盒子走过来,递给樱桃道:“这是公主赏你的烟火,带回去玩儿吧,可小心看着火别走了水。这是皇上每年为公主特质的,别人可轻易得不到。” 樱桃呆呆地望着,怯怯然将目光挪到公主身上,和敬见樱桃突然看向自己,立刻别过脸扬着傲气的神态便走了。嬷嬷把盒子塞给樱桃,立刻就跟了上去,只等公主一行走远,身后的小太监才来催樱桃:“咱们快走吧,主子该去宁寿宫了。” 樱桃却捧着盒子问:“这是公主给我的?” 那小太监连声道:“可不是吗?姐姐回头也赏我一些,叫我开开眼界。” 之后一整天,樱桃灿烂得像朵儿花似的,红颜都能感受到她由心而发的欢喜。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敬将这烟火送给樱桃,就是对当年的事的道歉,堂堂公主能有这份心意,果然是皇后娘娘才能教导得出如此好的孩子。可惜回宫好些日子,她还没能与和敬说上话。但红颜也不着急,将来的日子还很长久,若能有一日与和敬回到从前那样友爱亲密,等再多的日子她也愿意。 且说年节里应酬多,弘历在腊月里就对红颜说过,初一往后一阵子他们大抵没有相见的时候,要她千万别寂寞,也隔天就送来新鲜有趣的东西,就是外邦使臣送来的新年贺礼,都会最快出现在红颜面前,让她不得不担心宁寿宫、长春宫两处有没有交代。 转眼已是正月初四,红颜惦记着和公公的嘱咐,得到皇后允许,预备这一天去咸福宫请安,也早早派人通传过并得到纯妃应允,可将要出门时,皇帝却跑来了。弘历并不知道红颜要出门,听说是去咸福宫,便道:“她还在坐月子,你们说不上什么话,朕随你一道去,去过后咱们顺道去园子里逛一逛。” 红颜尴尬:“皇上,只怕这样不大好,您领着臣妾去,纯妃娘娘该怎么想?” 弘历道:“她是读书写诗的人,不像旁人那样多心眼儿,朕也正好去看看她,不是很好吗?” 红颜被皇帝牵着手就往外走,皇帝说着和他做出的事完全相反的话,圆明园那一回的事红颜记忆犹新,而纯妃分娩时皇帝的冷漠不在乎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到底是皇帝真的对此无所谓,还是他有心做着这些事。 将出门时,红颜不敢在外头被皇帝牵着手,想法儿要从他手心滑出来,结果弘历更用劲地把她抓紧了,瞪了眼道:“跟朕出趟门,就这么别扭?你再要躲,朕就抱着你走过去。” 红颜笑了:“皇上说大话。” 结果弘历真的上前来要抱她,红颜急得面红耳赤,惹得樱桃小灵子都偷偷捂嘴笑,她不得不老老实实跟在弘历身后,被他牵着手一路走过各处宫殿,好在皇帝也只是与她闹着玩,该放开的时候,到底是松手了。 咸福宫里,严阵以待的纯妃万万没想到皇帝会亲自领着红颜来,他闲适地在一旁翻动着几册书,时不时抬眼看向纯妃与红颜,笑道:“你们说说话,不必在乎朕。” 可活生生的人在边上,如何能不在乎,纯妃已经笑得脸上都僵硬了,都是红颜还淡定,抱琴见气氛越来越尴尬,便出去端了一碗药来,果然皇帝见纯妃要服药了,就撂下手里的书说:“你好生歇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春暖时皇后要到京郊亲蚕务农,到时候你养足了精神,虽皇后一道去,你通诗书懂古礼,能为其他人讲解一二。” 纯妃坐在榻上欠身应承,低垂的脸上已绷不住恨意,而她稍稍抬头时,恰见皇帝拉起魏红颜的手,双双而去的背影,那样恩爱美好,纯妃的手紧紧抓着被褥,几乎要扯破那精贵的缎面。 而红颜也觉得尴尬,离开咸福宫往御花园走去,入园时她停下了脚步,弘历忽然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回身问:“崴脚了?” 红颜摇头,壮了壮胆子说:“皇上今天是故意的吗,刚才在咸福宫里,是故意的吗?” 皇帝微微俯身,与红颜平视,问道:“你不喜欢?” 红颜怔了怔,依旧摇头:“说不上,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红颜,朕是君王。”弘历轻拍她的脑袋,满面帝王之气,“朕做什么事,可以有道理,也可以没道理,且要看什么人什么事。对于后宫,朕一贯求太平,风流债既是自己惹的,不能不当一回事。但也不代表着,出了一些事后,有些人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红颜微微皱眉,她似乎懂了又好像根本没听明白,可皇帝突然往她脸上啄了一口,暖暖地说着:“安心跟着朕,什么都别担心。”< 169 延禧宫里的黑影(还有更新 莫说如今这般亲昵,当年还在寿康宫时,皇帝时不时把她带出来说话,就常常会这么忽如其来地一吻,或是拉着手或是搂着腰,那时候的红颜任凭皇帝欺负,毕竟相见也是难得一回,而她也没有胆量抵抗。但如今不一样,她是真正有了名分有了住处的后宫妃嫔,和皇帝的关系经历多年沉淀,早已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可没有了这份青涩,反有些放不开似的。 红颜脸上还带着亲吻的温暖,她止不住四处瞧一瞧,从前的魏红颜觉得光应付皇帝就费尽所有精神,但如今不再觉得皇帝不好应付,则开始在乎旁人的眼光,刚回来那几天曾担心自己是不是反而没有从前勇敢,和如茵谈心后才明白,是因为她比从前更在乎了。 “东张西望做什么,叫旁人看见又如何?”果然弘历有些不高兴,可见眼前人甜甜一笑,又舍不得多说她半句,挽着手就往园子深处去,摸到红颜手腕上的珠串,此刻留心看一眼,见是那串珠子越来越少的青金石,不禁道,“朕给了你那么多好东西,怎么就爱这一串。” 皇帝知道,红颜将这手串的另一半放在太妃身上随她葬入皇陵,而这手串最早断了,也是在这园子里与嘉妃发生争执,被太后罚跪在宁寿宫庭院里,还是自己去把她带走的。弘历道:“朕知道你稀罕,可有着那样的不愉快,你就不觉得膈应?” “是皇上最早给臣妾的东西,何况那件事虽然不高兴,可皇上不是赶来为臣妾解围了?”连红颜都觉得不可思议,对她来说这手串带来的一切如今都是最珍贵的回忆,不论是皇帝对她的好,还是太妃给予她的温暖。 弘历笑道:“朕最早给你的东西,是手串?” 红颜当然记得那一罐香浓馥郁的桂花蜜,往事历历在目,一晃竟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说愿意永远等她的人,已经超乎红颜所期待地依旧守护着她,如今越发觉得那一段分开是对的,彼此都有了冷静的时间,再回头看这份感情,反而更真实。 不过提起桂花蜜,想起当年为密太妃做点心的事,红颜前几日去寿康宫向温惠太妃请安,得知密太妃病了,此刻提醒皇帝:“皇上几时去寿康宫看看,密太妃像是不大好。” 自从庄亲王被革职停了双俸,密太妃一直郁郁寡欢,皇帝敬重康熙爷留下的人,可他也有他的无奈,好在密太妃没有为难皇帝半分,也叫弘历更敬重。此刻听红颜说,便不再游园,一样是走走说说话,从御花园一直走到寿康宫,特特来探望密太妃。 然而这样周全孝道的好事,被有心人挑拨到太后跟前,却成了魏常在无视太后,只一味地仗着过去的旧情面,让皇帝敬重寿康宫里的长辈,也没见她陪皇帝来宁寿宫请安行礼,却总是往寿康宫跑得勤。太后难免有些不高兴,但这本是挑不出错的事,而皇帝并不曾疏忽了生母,那些闲话便听过则已,她不馋和进去,果然如儿子从前说的,就不会有什么事。 元宵佳节,正是六阿哥满月之喜,家宴之上,纯妃带着六阿哥款款而来,膝下两位皇子的光辉,是这宫中独一无二的,她一个妃子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曾经儿女双全的皇后是何等耀眼。但如今皇后已放下心结,即便看到太后喜上眉梢地搂着她的孙儿们,也不会再生出酸涩的滋味,而她越如此大度,越是得丈夫的心,皇帝看着这光景都暗暗为妻子心疼,真正是负了谁,也不能辜负安颐。 宴席过半时,樱桃抽空返回延禧宫,将主子收到的恩赏先收起来,因今晚会燃放烟火,没差事的太监宫女都溜出去等着看烟火,其他人跟着在宁寿宫侍宴,樱桃独自回来,连门前的小太监也不在。她熟门熟路地要进房间放东西,才到门前,却听得寝殿里有动静,有人在说:“藏得好一些,不能先叫他们发现了,等将来搜宫翻出来才是。” 樱桃心里一慌,眼下只有她一个人,喊抓贼都没人应,于是带着东西又悄悄地退出去,可手不小心撑在门上,还是发出了声响,里头好一阵慌张,但是等里头的人追出来,并没有见到人影。 延禧宫外的路上,樱桃没头没脑地拼命往宁寿宫去,总觉得身后有人要追她似的,冷不丁撞上去换了衣服回来的公主一行,和敬见樱桃鬼鬼祟祟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才皱眉头,樱桃却倏地往她身后一站,混入自己身后的太监宫女里。而和敬远远看到延禧宫门前有两个人影闪出来,而那边的人看到这里的光亮和人,反而往黑暗处跑去。 “怎么了?”和敬还是头一回与樱桃说话,樱桃浑身颤抖着,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说的好。 “那就跟我走吧。”意外的,和敬没打算逼问樱桃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小生长在这紫禁城里,还有什么事想不到,她不会再误会樱桃是偷东西的人,那两道见不得人的身影,早就说明了一切。 樱桃带着东西又回到宴席上,和敬让她自己回红颜身边,公主若无其事地继续陪着太后与弟弟们玩耍,直等宴席散了,千雅手下的宫女来找红颜,说皇后娘娘请魏常在明日早些时候到长春宫请安。 红颜自然以为皇后有什么事找她,而今晚皇帝会去长春宫,自然不宜此刻相见,倒是她担心樱桃,这孩子回去一趟再来时,脸色就不好看,而她几乎是和公主同时回到宁寿宫,红颜误以为樱桃又得罪了公主。直等回到延禧宫,樱桃把她撞见的事告诉红颜,才让红颜不寒而栗,她站在屋子里四处打量,她的东西的确有被翻动的痕迹,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她屋子里藏了什么。 更糟糕的是,到底是外头来的人,还是延禧宫里出了内贼,也说不清楚,只能保证今日虽去宁寿宫陪宴的宫女太监不是那两个其中一个,可他们是好是坏,红颜也分不清。这一夜红颜陷入从未有过的不安,甚至觉得随时随地会有人拿刀子对着她一般,辗转难眠,翌日等皇帝一上朝,她就来了长春宫。 皇后看到红颜一双发青的眼睛,就知道她没睡好,可皇后悠悠一笑:“当初你替代宝珍到我身边之前,我可是忍了她很久很久,明知道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也照样放在身边。而长春宫里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心向着别人的人,紫禁城里那么多宫女太监,防得过来吗?” 红颜紧绷着脸看皇后,皇后又道:“昨儿你运气好,让樱桃遇上了,幕后的人一定会乱,会死死盯着你这边的动静,你要照常过日子,也许往后还会发生这种事,难道你每一次都睡不着?这紫禁城里没有一个角落是可以让人高枕无忧的,那就要学会如何在这种环境里睡得着,这是头一回,我相信再有下次,你一定能睡着了。” “娘娘,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万一……”红颜觉得,那躲在暗处的人,早晚要来栽赃嫁祸,可她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是千雅为皇后梳头,几年下来也有模有样,千雅收起首饰到外头去放好,屋子里就剩下皇后与红颜,皇后走近她道:“密太妃病重,这些日子皇上不陪你的时候,就去寿康宫伺候太妃,其他的事儿你不用管,若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有人去延禧宫栽赃嫁祸给你,还有我在。” 红颜怎么觉得,皇后娘娘是早就知道什么似的。 “想知道?”皇后看穿红颜的心思,走到穿衣镜前看自己全身的穿戴是否得体,她看着镜子里站在身后的红颜道,“舒嫔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红颜一怔,她极少和舒嫔往来,或者说舒嫔不屑与她往来。可皇后下一句却是:“但是这宫里,皇帝可以有各色各样的女人,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他生育子嗣。能生的未必是喜欢的人,不能生的未必就不喜欢。对于要紧的人而言,生下女儿都是罪过,对于无所谓的人而言,生下再多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红颜不傻,甚至比普通人聪明,皇后这番话就是说,舒嫔是不能为皇家诞育子嗣的人,所以这几年她那么得宠也毫无动静,年轻又健康的人,怎么会盛宠之下无所出,果然是有缘故的。 皇后看着红颜道:“宫里除了你和舒嫔这些后来的人,大多陪在皇上身边十几年,很多事都比你看得透,他们更比你会揣摩皇上的心思。红颜,这些日子,你离舒嫔远一些,看好延禧宫的大门,不要让自己轻易卷入是非。” 红颜怔怔地看着皇后,比起昨夜的不安,此刻心情更压抑,她问道:“娘娘,那舒嫔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吗?”< 170 人各有命(还有更新 皇后反问红颜:“倘若她不知道,你是打算去告诉她吗?” 红颜被问住了,如茵说过,舒嫔就是个娇小姐,什么都承担不起。现在她是皇帝的宠妃,一切顺风顺水,可若知道自己不被允许诞育皇家子嗣,就是一辈子的包袱。储秀宫里的贵妃诚惶诚恐十几年,倘若她也是舒嫔这般性子什么都看不穿的话,大概就不是现在这个病怏怏的人了。 “在紫禁城里,善心不值钱,更不值得拿来待别人好,只要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就不会有错,也不会有人来说你。”皇后对红颜道,“你今日若是贵妃之尊,去关心舒嫔她会觉得你是好心,可你区区一个常在,多说半句话她都觉得你在多管闲事。没必要浪费好心,去用来对待真正值得的人,密太妃很喜欢你不是?几位祖母都很喜欢你,替皇上尽孝,皇上也会很高兴。别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命,我这个皇后和你这个小常在,也都有各自的命。” 红颜的神情渐渐镇定下来,千雅对她说皇后娘娘变了,是往好的地方变。回来一个月,红颜事事看在眼里,果然她所崇敬的皇后,还是那高高在云端之上的人,她依旧什么都看得透,依旧傲然俯视着这宫里的所有人。 “你毕竟是皇上的人了,往后我还会说些与从前你做宫女时不一样的话。”皇后淡淡一笑,上下打量着红颜,“虽然已经隔了一个月,还是想说,到底把你等回来了。红颜,往后好好陪在皇上身边,他心里踏实满足了,我看着也舒服。” 红颜只是点头不说话,皇后唤了千雅为红颜补一补妆,把昨夜没睡好的痕迹用脂粉遮盖起来,一会儿六宫觐见时不至于被人看出来,皇后更站在一旁说:“你自己看几时合适,找和敬说说话,你们俩若能和好如初,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是。”红颜答应着,而镜子里也迅疾晃过一道身影,瞧着似乎是公主,又看得不真切,但她明白皇后既然说出口,公主必然也如此期待着,红颜怎么算也是长辈了,本就该是她去包容一个孩子。 今日是纯妃出月子后第一次到长春宫请安,虽然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可对她自己而言,却是很重要的事,昨晚的失手会不会惹出风波,就看这两天的动静。 虽然觐见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魏红颜一清早就被皇后叫到跟前,两人先私下说了会儿话,皇后才见所有人,纯妃已听说昨晚路过延禧宫的是公主,却不知道延禧宫里发现那两个人的是谁。但还会有什么人无缘无故跑进延禧宫,必然是魏红颜身边的,但今天那美丽的魏常在依旧安安静静坐在坐席的尾端,偶尔与身边几位常在答应说说话,一切都那么平常。 越是寻常,就越是不安,纯妃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单单往舒嫔那里送药,不牵扯什么人就是白白闹一场,她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如等着皇帝自己动手,她还落得干净。偏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昨晚她坐在宴席上,分明看到皇帝与魏红颜眉目传情,那小常在虽然很守本分,也抵挡不住皇帝炽热的目光,而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六阿哥,竟不曾被父亲多看一眼。 亏得抱琴还有几分冷静,劝纯妃:“这件事咱们先收手吧,总还会有别的机会,这次先惊动了皇后娘娘,指不定已经开始查了,万一皇后故意借题发挥为难您,咱们这儿要有准备,到时候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纯妃思量着皇后的为人:“她会故意针对我吗?” 抱琴道:“难保呢,皇后娘娘高深莫测,这么多年从王府到紫禁城,几时占过下风吃过亏,皇上对皇后娘娘是掏心窝子的好,这您都是看在眼里了。您再想想,万一皇后娘娘真的要养个皇子放在身边,眼下咱们六阿哥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什么都不懂,皇后若要了去……” 纯妃瞪着抱琴看,心里一层层凉下去,她怎么没想到呢,万一为了让皇后抱养皇子,皇帝不惜杀了孩子的亲生母亲,好让养子将来一心一意孝顺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大阿哥的生母富察氏当初死得不明不白,到如今都有人说,是怕她仗着自己的儿子是长子,往后在六宫生事端,皇帝就索性不让她进门了。 皇帝多情风流,且对身边的女人都极好,可再好也抵不过他对皇后的情意,宫里人都知道,皇帝是能为皇后做任何事的。 纯妃激动地去抱起了六阿哥,她本心想害舒嫔并牵扯魏红颜,谁知道自己先把自己吓着了,那魏红颜到底是什么命格,一次次都能转好运,难道是她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吗?六阿哥似乎被箍得很不舒服,小婴儿嚎啕大哭,却不知他的母亲正抱着自己喃喃自语:“额娘不能让你们被抢走。” 这件事开始得无声无息,消失时也没有任何人察觉,除了樱桃和公主那晚看到过两个人影,就没再惊动任何人,延禧宫里悄悄地彻底打扫检查了一遍,和公公亲自查了查魏常在身边每个宫女太监的底细,即便不是个个儿都好,也没见哪个鬼鬼祟祟不可靠,一时就没有对延禧宫里的人做任何调动,红颜在不安了几天后,也终于平静了。 而那几日皇帝都在长春宫,红颜平时就去寿康宫照顾患病的密太妃,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皇帝固然已经知道什么,见她不在意自己也就不追究不愿让红颜紧张。而得知舒嫔有身孕后,弘历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让她生下来,皇后说为了舒嫔的身体考虑,正月里一定要做出决定。 弘历本意并非针对舒嫔,而是不愿纳兰氏的人再诞育皇嗣,并让那个家族以此和皇室牵绊着,如今朝廷任何家族都不能越过皇后的娘家富察氏,是皇帝自己的心愿。但他不会亏待舒嫔,只是不愿和舒嫔有子嗣,但这一次的事牵扯到了红颜,皇后更是对她对自己都直言不讳那些禁忌,弘历却心软了,总觉得若是舒嫔失去了这个孩子,红颜会觉得他是心狠手辣的人。 正月之前,弘历与皇后有了商议,决定让舒嫔生下这个孩子,自然另有别的人若想要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那朱太医是忠是奸,又岂是纯妃能辨得清,愉嫔能顺利生下五阿哥,十个月里也不是没有人虎视眈眈,因有皇帝暗下派人守护着,谁的手也伸不进景阳宫。 皇帝在红颜身上吃了一次亏,从红颜被迫离开紫禁城那天起,除非他也默认的事之外,绝不能再有相同的事发生,而延禧宫那晚的疏忽,又让他敲响了警钟。 舒嫔在正月末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几乎要横着走去宁寿宫向太后报喜,太后为了让她生,就差将餐饭都换成坐胎药,舒嫔一度差点被太后逼疯。如今得偿所愿,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就是家里人来探望她,也不会总念叨孩子两个字,生下这一个她就能一世无忧,果然是如茵说的那样,她的堂姐其实很简单。 如茵进宫贺喜,平常心地看着堂姐炫耀她的得意,等得堂姐心满意足放她走,才转来延禧宫和红颜说说话。可如茵觉得红颜似乎有心事,以为是她希望自己也能为心爱的人生下孩子,如茵劝着:“姐姐才回宫多久,还早着呢,不要胡思乱想。” 红颜也只是笑笑:“我没想什么,大概是照顾密太妃,想起了寿祺太妃那会儿,心里不自在。” 这自然是敷衍的话,红颜心里想的事,舒嫔是被允许知道,还是她自己知道的,现在并不代表她就能生,红颜是觉得舒嫔无辜她腹中的孩子也无辜,可是牵扯了朝政,对帝王来说,任何人都不是无辜的。大道理和冷酷的现实,早在瀛台红颜就听得多了,皇后说的话并没有让她震撼得缓不过神,她只是单纯地可怜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而她的隐忧很快就成了现实,舒嫔因不被允许诞育子嗣,不仅太后给她的坐胎药被皇帝换成了没有用处的普通补药外,还从她入宫承恩的第二天起,就开始不知不觉地服食避孕之物。但如抱琴对纯妃解释的那样,难免会有疏漏,且魏常在入宫前舒嫔几乎也是独宠,皇帝以为万无一失,但还是有了。 可舒嫔的身子已不适合有孕,这一胎等不及谁对她动手,自己就没能保住,头几个月是物竞天择的时候,孩子自己不愿留下,说走就走。 一桩喜事,高兴没过几天,就变成了悲剧,舒嫔走去宁寿宫时春光灿烂的身影还在宫女太监之中传说,钟粹宫里已一片黯淡,太后的嘘寒问暖迅速消失,让舒嫔觉得对于宁寿宫而言,没有了皇嗣的妃嫔,不值得疼惜。 宫里这样的事常有,连皇后失去那么大的二阿哥都可以被淡化,何况没见过天日的孩子,对于太后,对于皇帝与皇后都不过是一声叹息的事,可红颜却因为知道那所谓的不能生的道理,而以为是皇帝下的手。 这一晚皇帝翻了延禧宫的牌子,早早在日落前就来了,红颜一直都好好的,直到夜里肌肤相亲,弘历搂上她的腰时,才发现一贯柔软的小人儿,今夜却紧张得浑身僵硬。< 171 一生的依靠(三更到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弘历温柔地摸了摸红颜的额头,并不见什么异样,而身下的人也否认着,“没事啊,怎么了?” 红颜衣不蔽体,是弘历捧在怀里的珍宝,他怎容自己心爱的人有一点点的不自在,**之欢要两情相悦,他纵然热情似火,也从不会不顾忌身边人的感受,更何况是红颜。 代替皇帝温暖手掌的,是冰凉的丝绸被子,身体受凉而轻轻一颤,红颜转身就钻进了皇帝的怀里。她被弘历连同被子一起抱住,耳边是轻柔的吻,问着:“若是不自在你就说,朕也不会勉强你,你的身体要紧。” “唔……”红颜只是娇吟了一声,踏踏实实地伏在他胸前,什么话也不说。 皇帝的手轻轻探入被子,摸到那比丝绸被还要滑润的肌肤,可肌肤之下窈窕的身体还是绷得紧紧的,即便碰到红颜最敏感的地方,她也只是稍稍一哆嗦,并没有勾起她的情yu来。 “是不是有心事?”皇帝抽回了手,怀抱着她笑了一声,“是不是生气了,朕好些天没来延禧宫。” 红颜终于抬起了头,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闪,竟是承认了。 弘历反而一愣,他本以为红颜一定不会承认,她那么懂事识大体,必定知道自己不能来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且她终究不是这宫里唯一的人。可红颜竟然承认了,床笫之间luo裎相对,这一承认反勾起皇帝心中的火,爱不释手地在她唇上缠绵着,手中轻轻揉搓着她的肌肤,恨不得将红颜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红颜紧绷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怎么经得起他的撩拨,可是心里有着太沉重的负担,她终究不是他的唯一,情到深处时,不自觉地问了声:“皇上,我们的孩子,您会喜欢吗?” 弘历稍稍冷静,温柔地望着她的脸颊,当初红颜离开紫禁城前,他们就曾提过一两句,他怎么会不在乎红颜的孩子。红颜背后没有家事所累,又是她心爱的女人,他期待他们的孩子,如同当年期待着与皇后的儿女一般。也许红颜的出现,更是填补了皇后与他的缺憾,他可能再也无法与皇后拥有新的生命, “朕盼着能与你日日亲昵,可朕也盼着咱们的孩子能早些出生,是不是很矛盾?”皇帝觉得红颜今晚似乎真的不太有兴致,唯有克制自己,翻身躺在一旁,将红颜搂入怀中,耐心地问着,“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舒嫔娘娘的孩子没了。”红颜终于说出心里话,“元宵夜在延禧宫里的事,皇上也知道的,皇后娘娘把该说的都对臣妾说了,臣妾很感激但也很不安,连臣妾这样的旁观者都不安,舒嫔若知道真相,该如何承受。” 弘历微微皱眉,他就是顾忌红颜的感受,才最后决定让舒嫔生下这个孩子,结果舒嫔的身体保不住,虽然还是因为皇帝给她吃的药伤了她的身体,可至少弘历已经收手。但现在看来,红颜还是误会他了。 “朕怕你觉得皇帝是个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不在乎,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才允许舒嫔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你以为是她自己发现的吗?她又不是大夫,月信推迟不代表就有了身孕,更何况是皇嗣,只要太医不宣布她就算怀疑也不敢当真,皇家子嗣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而舒嫔那性子,根本不懂事。” 弘历没有松开怀抱,认真而温和地说:“朕让她知道,就是要让她生下来,但结果不如人所愿,虽然前因后果朕有责任,但为了让你安心,朕已经决定有所改变。往后不会再限制她什么,也会让太医好好为她调理身体,这样子你能不能安心些。又或者说,你信不信朕?” 红颜听得心里扑扑直跳,其实她已经后悔说出这些话了,太妃娘娘们再三叮嘱过她,伴君如伴虎,就是皇后面对丈夫也有不能说的话,更何况她,可她今晚到底没忍住。而这番话下,知道了皇帝的心意,深信不疑外,她甚至觉得皇帝负气而去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他们不是普通的夫妻,弘历是帝王,她也不过是妾。 微弱的灯光里,弘历看到她纠结的神情,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想要道歉又开不了口,折腾半天都没勾起她的**,这会子却憋得脸颊通红。弘历忽地翻身起来,离开红颜的身体时,她那一瞬的颤抖让弘历知道她是怕自己离开。但弘历却是跑去自行点亮了几支蜡烛,寝殿被照亮几分,门外立刻有值夜的太监来问什么事,被皇帝喝退了。 屋子里亮堂堂的,弘历掌着一盏琉璃灯靠近红颜,她已经坐了起来,锦衾半遮、香肩外露,一片红晕正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泛开,弘历坐到一旁问:“他们刚才若闯进来,就该看到魏常在这样美妙了。” 撩拨的话语,带着欺负人的味道,红颜轻轻将他一推,赶紧用棉被将自己裹住,一点点挪动着缩紧床帏里。她自己不觉得什么,可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深刻在弘历心里。 多年前那一晚醒来看到红颜,那个恐惧得生无可恋的小人儿,也是这样紧紧用被子裹着自己,使劲地把自己藏起来。弘历心里一激动,伸手把红颜拽了出来,更转身去吹灭了点燃的蜡烛,撂下琉璃灯,不等红颜适应双眼重新回到黑暗里,皇帝已经扑上来,把她重重地压了下去。 红颜的身体感受到了皇帝高昂的兴致,早已享受过**曼妙的人,不会害羞抵触,只是今晚反反复复时冷时热,但此刻迎面而来的冲动和热情充满着征服yu,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儿,红颜脑袋一热,腾起身子勾住了皇帝的肩膀,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情到深处的交合,让人无法自拔,当她几乎精疲力竭地伏在皇帝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时,**之前的话语又出现在耳畔,弘历说是为了让她安心,而不再对舒嫔有所限制,那个骄傲得压根儿看不起自己得人,因为自己将得到真正的善待,红颜觉得不可思议,虚幻得像是梦境。 方才攀上云霄的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夕,难道那之前的一切,也是真真假假难辨? “因为你,朕与皇后都有所改变,连皇额娘都变了。”皇帝坚实的臂弯揽着柔弱的身体,手指依旧留恋着她的娇嫩,气息微微有些浮乱,但随着每一句话变得坚定踏实,“为了永琏死,即便没有你的存在,朕与皇后的关系也出现了很大的裂痕,并不是没有了情意,更不是互相责怪,而是无法遏制地越来越远。彼此都端着压抑着,因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越是在乎越是无法释怀。虽然朕这么说,颇有为自己狡辩的意味,但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撕破了所有人的面具,朕、皇后,甚至是太后都露出原来面目,朕竟然会对华嬷嬷对皇祖母诉说太后的不是。” 红颜听着,伸手拉过一床被子,盖在弘历的身上,但手很快就被弘历握着,十指交缠,他深情地说:“这几年,所有人的心都沉静下来,重新看待眼前的一切,只有你承受所有委屈,被驱逐出皇城,背负恶名骂名,却没有半句怨言。” 弘历在她唇上一吻:“朕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就弃你而去,朕更希望你永远是你自己,舌头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即便咱们偶尔发生了争执,你也给朕一些时间,朕冷静了一定会回来哄你。舒嫔那样的事,朕可以为你有所改变,但朕治理后宫、权衡朝政的手腕不能松不能软,你将来会看到更多的真相,而朕不会每一次都顾忌你的感受。” “皇上说那么多,就不怕臣妾听一半漏一半,万一再蠢些,还反过来继续误会皇上的心意可怎么办?”红颜柔柔的一声,她觉得已经不需要在说什么了,皇帝这番解释,她会珍藏在心里,可其实弘历什么都不说,她也已经深信不疑。 “怎么办?朕有的是法子好好教你。”弘历说着就翻过身,红颜娇笑着求饶,自然两人都是疲倦,温存片刻后就踏踏实实入睡,反是红颜有些兴奋地睡不着,在微弱的光线里仔细看她的男人。 当初她被和公公收留没几天,和公公就对她说,她从今往后要依靠的人是皇帝,可那些话在当时红颜根本无法认同也不能接受,一晃数年过去,和公公的话她已经深信不疑。身边的人是她的依靠,要依靠一辈子。 “睡吧。”没想到弘历尚未入眠,不知是不是在等红颜先睡着,他手中稍稍用了力气,含糊其辞地说着,“很晚了,天一亮朕又要离开。对了,三月皇后出城亲蚕,那天你去不去?”< 172 愉嫔示好(还有更新 但弘历终究困了,这一句后不等红颜回答便睡过去,红颜听着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也很快被带进梦乡。翌日晨起忙忙碌碌谁也没再想起这件事,去长春宫行礼的路上,她才又想起皇帝问她,三月里是否跟随皇后出城亲蚕祭祀。 亲蚕之礼,是由皇后携妃嫔命妇祭祀先蚕嫘祖,与农家妇人共同养蚕织丝,红颜到咸福宫行礼的那天,皇帝已命纯妃同往,宫里娴妃、嘉妃几位想来都要随行,但红颜只是低微的常在,不见得能随行,皇后至今没提过,而皇帝昨晚的口气,也不知道是想她去还是不想她去。 今日六宫齐聚,说的是舒嫔小产一事,皇后叮嘱众人要小心身体,不要大意了皇嗣,并吩咐太医院为各宫请平安脉,开春之际正是舒展筋骨调理身子的好时节。可皇后一片心意,却惹来旁人的刻薄,众人散去时,嘉嫔站在长春宫门外当众冷笑:“皇后娘娘也是白嘱咐的,咱们如今谁还有运气怀皇嗣,舒嫔之外,皇后娘娘只要叮嘱魏常在一个人不就成了,皇上眼里如今,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人?” 娴妃对此从来不予理会,安安静静地就走了,纯妃在人前也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可却被嘉妃纠缠上,喊着他问:“六阿哥的满月之喜,合着元宵节就算糊弄过去了,眼瞅着要满百日,也不见提起给庆祝庆祝。辛苦姐姐拼了命生下皇嗣,到头来不及一个小美人勾引人的本事,我真是替六阿哥不值。” 纯妃看她一眼,见周遭等候几位娘娘先行的妃嫔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纯妃正觉得奇怪,红颜正从门里出来,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她,嘉妃冷笑:“自然皇上待姐姐不一样,连魏常在去请安都要亲自陪同,生怕您吃了魏常在似的。” 红颜一听在议论自己,嘉妃那一双媚眼里盛满了嫉妒和恨意,嘴里说着怕纯妃吃了自己,她才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人,红颜避开了毒辣辣的目光,兀自安静地等候众人先行,而门里头千雅跟了出来,笑悠悠问:“娘娘们还没散呢,不知说什么有趣的事。” 千雅如今颇有几分体面,代表着皇后的言行,嘉妃不愿招惹她去皇后跟前念叨自己的不是,想说的话说了,便悻悻然坐肩舆而去,纯妃才出月子不久,出行都有暖轿代步,愉嫔几位当下散了,才轮到贵人常在们动身。 只是去东六宫的人并不多,红颜走出没多久就遇见愉嫔在半路上等她,难得这宫里有一个能好生说话的人,她赶上前几步,愉嫔笑道:“慢些走,皇后娘娘不是才说,要姐妹们小心身体,别大意了皇嗣。” 红颜微微羞赧,摇头道:“臣妾并没有。” 愉嫔轻轻一叹:“可惜了舒嫔,太后娘娘该念叨她一番心意白费,好在有六阿哥才出生不久,不然必定不太平。” 她看了看红颜,想她如今是中宫之外第一人,到哪儿都是话题,又打起精神笑道:“嘉妃娘娘就是那张嘴,你早年就领教了,真本事却是没多少,你看我曾经在启祥宫里,也没被她怎么着。她说不好听的话,也就是图个嘴上便宜,你别放在心上,与她计较倒是和自己过不去。至于其他姐妹们都远着你,你也不必在乎这所谓的人情,有一日你在高位之上风风光光,她们自然就会和你好了。” 红颜心头一松,福身道:“多谢娘娘开解,虽然这些道理臣妾心里都明白,可真到了眼门前,听那些话,难免会觉得不高兴。听您这番话,臣妾心里舒畅多了。” 愉嫔道:“且不说皇上那么喜欢你,将来前途无量,就是我这样的人,也终有熬出头的时候。”她眼含深意地望着红颜,似乎担心自己多嘴,可又实在想说,迟疑了片刻后道,“我总想着,只要是走正道,人这辈子就一定有个奔头,走歪门邪道的早就把后路断了,还谈什么将来。” 红颜会心一笑:“臣妾谨记。” 两人先到的延禧宫,本该分开,红颜忽然想到自己回来至今除了几位按照礼节上门来的答应和官女子外,在宫里还没有一个正经的客人,元宵那晚倒是招来了贼,愉嫔一贯待她好,红颜便道:“娘娘若是不嫌弃,到延禧宫歇歇脚可好,不知道五阿哥是不是会在家里等着额娘。” 愉嫔欢喜道:“只因你不请我,我也不好随便来,万一我来了耽误皇上来看你,我就里外不是人了,可我们永琪一直惦记着魏常在呢。”她吩咐白梨,“去把永琪抱来,告诉她魏常在要找他玩了。” 而延禧宫的人见来了客,且是一向人缘好的愉嫔娘娘,无不殷勤地伺候着,茶水瓜果摆满一桌子,不多久等五阿哥被抱来,樱桃和小灵子逗着五阿哥玩耍,红颜时不时到门前叮嘱:“你们要小心些。” 而愉嫔早已将红颜的居所仔细打量,比起她在景阳宫住配殿时,红颜这儿显然被更加精心地布置了一番,延禧宫的大门开合好几回,每一次听说要回来了,结果都空等一场,太妃走后大半年红颜才归来,这半年里这屋子被打点了无数次,都是皇后的心意。 皇后如此重视一个明明本该是她心头刺的女人,莫不是为了成全皇帝的心意,里头就该另有文章。可愉嫔心里明白,没必要打探得那么清楚,要紧的是皇帝喜欢红颜,都曾是枕边人,皇帝几分情深几分专注,心里都清楚。 “娘娘,您用茶。”红颜上前将新沏好的茶送到愉嫔面前,那一阵香气愉嫔就认得出,是宁寿宫里太后也用的贡茶,也不说多金贵稀罕的东西,而是答应常在这个位份的人,委实碰不着这些。 “这是皇上赏的茶,还是娘娘赏的茶?”愉嫔问。 “是富察福晋送给臣妾的茶。”红颜如实道,“您若是喜欢,还有一些没开封的,臣妾派人送去景阳宫。” 愉嫔摆手,喝了茶才笑:“富察福晋果然富贵,更是有心。这是御用的贡茶,怕是皇上赏给富察大人,或是皇后娘娘赏给她,她拿来给你招待客人十足体面。又或是皇上来时,也能喜欢喝。” 红颜笑道:“皇上不大用茶,客人……”她露出无奈的神情,“娘娘今日肯赏光,是臣妾的荣幸。” 愉嫔轻轻抚摸着茶碗盖上的花纹,本想说些什么,眼看着胖乎乎的儿子从外头跑进来撞进红颜怀里,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而红颜见五阿哥玩得满头汗,生怕他吹风着凉,唤宫女送来热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汗。 愉嫔在一旁不说话也不插手,好半天等儿子跑来向她撒娇,他逗着孩子问:“永琪喜不喜欢魏常在。”小家伙竟有几分害羞,又一下跑去红颜膝下抱着她的裙子。 愉嫔曾对贵妃说过,红颜不同于旁人,不是想要套近乎拉拢就能在一起的,眼下她对自己客气,兴许还是念着昔日几分好,就怕自己多往前走几步,她就该退开了。 “永琪,不要挠坏了魏常在袍子上的刺绣。”愉嫔说着,让乳母来抱五阿哥,她起身也说要走了,笑悠悠道,“早朝该散了,你知道。” 红颜也不得阻拦,亲自送到延禧宫门外,五阿哥还是依依不舍,不愿意离去,红颜很有耐心地哄着他,抱着五阿哥时,忽听愉嫔在旁道:“我也想常来与你说说话,但宫中多是非,不怕她们乱嚼舌头,就怕妹妹你多想我的用心。我与贵妃走得近,就生生被念叨了十来年,可贵妃还只是个侍妾的时候,我就与她要好,做了侧福晋做了贵妃后,承蒙贵妃娘娘不嫌弃,我们依旧如当年一般亲密,可在别人眼里,未必如此。” 红颜曾经跟在皇后身边,亲耳听见亲眼看到昔日海贵人的无奈和心酸,连皇后都认定且愿意出手相助的人,愉嫔绝不会是坏人,太妃娘娘提醒过,说红颜即便不显山露水,光是皇帝的恩宠就足以让别人想要来巴结她,明着暗着的各种人情关系,她要好好拿捏。 “臣妾实在喜欢五阿哥,倘若娘娘不嫌弃,还请时常带五阿哥来玩耍,娘娘若是允许,臣妾也愿意常去景阳宫坐坐。”红颜委婉地应对着愉嫔的话,“只是娘娘常在太后跟前伺候,臣妾怕自己给您添麻烦。” 愉嫔笑道:“伺候太后娘娘是孝道,姐妹的亲密才是情意,那就说好了。” 她从红颜怀中将儿子接过去,美好的心情都映在脸上,本还想说些什么,老远看到吴总管的身影朝这边来,她笑道:“往后还是妹妹常去我那儿,你看我还没走呢,吴总管就来撵人了。” 红颜回身,便见吴总管带着两个徒弟匆匆而来,必定又是皇帝要他传什么话,而愉嫔不等他上前,就先带着五阿哥走了。< 173 以死明志(还有更新 吴总管来,无非是传一句话,说皇帝忙完朝务要到延禧宫,只因是对魏常在的事,吴公公知道皇帝眼下正在兴头上,他事事多殷勤一些不会有错。而他走一趟的意义和其他小太监走一趟完全不同,不仅是在皇帝眼里,在妃嫔眼中更是。 如钟粹宫里皇帝派人慰问舒嫔,吴总管就没亲自走,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皇帝的态度,是做给舒嫔看,更是做给旁人看。但皇帝并无心警告舒嫔什么,或是责怪她,只是太后正在气头上,皇帝太过关心舒嫔必然惹她不高兴,这他与对待红颜的态度不同,说到底一个是宠妃,而一个是心上的人。 入宫后风调雨顺盛宠多年的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以为将更上一层楼,却是好景不长,更落得如今遭人嫌弃,舒嫔的心性如何能承受,小产之后便郁郁寡欢,纳兰府的人也不敢请旨来探望,到头来只有堂妹如茵,进宫来看她。 这样的结果,有还不如没有,如茵陪坐在病榻旁,看着发呆的堂姐,不知说什么好,再看昔日热闹的钟粹宫如今门庭清冷,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大概就是人情。 宫女送来汤药,如茵亲手侍奉她喝,舒嫔好像这会子才刚刚发现是堂妹来了,眼神直直地盯着如茵,含泪问道:“当初若是你进宫,而我嫁给富察傅恒,是不是现在我们就该对调一下?可你这么好看,一点不比魏红颜差,皇帝还要继续喜欢她吗?” 如茵劝:“娘娘您先喝药,把身体养好。” 舒嫔摇头道:“你来看我做什么呢,去和你的红颜姐姐好呀,你看看啊,我这样了皇上没说来看一眼的话,却搂着她欢天喜地,如茵你有没有良心,为什么要跟那样的人做姐妹。我呢?我才是你姐姐啊……”她抓着如茵的手晃动着,把汤药洒了满床都是,如茵不得不让人来收拾,而堂姐就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呜咽哭泣。 如茵知道她可怜,可是有什么法子,这宫里不是她可怜就是旁人可怜,舒嫔风光那阵子,也许别人也像她这样躲在屋子里哭,而红颜现在虽然好,说不定也只是几年甚至更短的光景。如茵当初宁愿落选,在宫外嫁得再苦,也比进宫做妃嫔好。 她劝了哄了,该说的道理该安慰的话都说尽,可还是被堂姐嘲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如茵在家中众星捧月,就算丈夫不在京城,也没有人敢怠慢她半分。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何必总是进宫来被堂姐刻薄,她再好的脾气也会有忍不住的时候,这日离开钟粹宫时,脸上便难有好脸色。 正遇上咸福宫的人来送滋补之物,抱琴带着宫女等候在宫门外,见富察福晋绷着脸离开,猜想就没遇见什么好事,而她们一行通传进去,只有舒嫔身旁的宫女来应对,说是舒嫔睡了不宜相见,能不能由她去咸福宫谢恩。抱琴自然是传主子的意思,不必舒嫔谢恩,热融融地套着近乎,果然听出话音,知道舒嫔郁郁寡欢。 回宫后转告纯妃,纯妃只是冷笑:“这宫里不如意的,又何止她一人,如今就过不下去,往后十年二十年,她还过不过了?躲在屋子里哭能解决什么,没有魏红颜,不就一切安定了。” 抱琴忧心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像是盯上咱们了,您千万小心。” 纯妃心中已有了算计,不屑地说:“不怕他们不盯上我。” 三月初,蚕坛建成,皇后带领妃嫔命妇出城务农,宫中嫔位以上皆随行,纯妃早已养好身体,而舒嫔也刚刚好出了月子推脱不得。皇帝曾问红颜去不去,如今按照位份来算,她远远不够资格,自然就留在宫里。 因是初次亲蚕祭祀,朝廷十分重视,皇帝权衡再三后,决定让皇后独当一面,并不同行。皇后这一趟,为展示母仪风范,彰显朝廷亲民之心,会在宫外逗留一夜,与翌日午后方归。本是不合乎规矩的事,可皇后带着和敬公主,有心让女儿多感受一下民风民情,最终是她私下求得皇帝答应让她们在宫外住一晚,皇帝便派出大量人马守护妻女一行,别的人都不过是陪衬而已。 然而得知陪皇后走这一趟,要两天一夜方归,女人们就没有刚开始那出去玩的兴致,谁都想得到,皇后不在她们也不在的日子里,紫禁城里就是魏红颜的天下。 但女人们不仅低估了皇帝对皇后的心意,也轻看红颜的为人,就算是做给皇后看哄她高兴,这两天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他们倒是有心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可一个是最懂女人心的皇帝,一个是满心敬重皇后的红颜,何况宫里还有皇太后,结果连那一晚皇帝都只是在养心殿独自度过,而红颜白天伺候奄奄一息的密太妃,一天转瞬即逝。 这一切,太后看在眼里,原本她想好了若是儿子趁此机会在延禧宫里不亦乐乎,她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守得住满腔热情。 本以为是太太平平地度过两天,盼着皇后与众妃平安归来,可第一天傍晚起,宫里莫名其妙就传出闲话,好端端地提起当年的事,说当年魏答应被诬陷与和亲王私通,是纯妃在背后耍手腕,且一阵风似的传遍紫禁城上下,隔天午后迎接皇后与众妃归来的,就是这一股让人听着心寒的谣言。 皇帝接皇后与公主回长春宫,旁人各自散了,愉嫔刚刚回到景阳宫,守在宫里的宫女就把这些话传给她听,而传到今天,已演变成是延禧宫散布这些谣言,趁诸位娘娘都不在宫里的时候,想要向皇帝与太后讨个公道。 愉嫔心里明镜似的,莫说红颜不会做这种事,就算现在翻旧账,皇帝也不会去查,却不晓得是谁散播谣言。可她们这些随皇后出城的人,都能撇清关系,宫里统共留下这么些人,果然只有延禧宫嫌疑最大,而魏常在要为自己讨个公道,也再合理不过。 愉嫔派白梨去延禧宫走了一趟,说皇上今日必定陪着皇后,若是纯妃找上她,千万不要相见,把延禧宫的门关严实了。 但被卷入风波的纯妃,并没有来找红颜,她回咸福宫后就换了一身衣裳,等三阿哥从书房归来,让乳母抱上六阿哥,便带着一双儿子匆匆赶来宁寿宫。 太后正是听得这些风言风语,不愿让纯妃误会自己信以为真,才不情愿地让华嬷嬷将人带进来见一见,而纯妃行礼后就不曾起身,三阿哥不知什么事,也只好跟着母亲跪在身后,六阿哥倒是睡得安稳,乳母抱着她也跪在娘娘身后。 太后见纯妃这态度,心中觉得不好,皱眉道一声:“这是怎么了,我这儿可不是公堂,不用跪着说话。” 纯妃心中一定,露出悲戚神情,与她平日清冷模样截然不同,可有似乎是这样的人,才会把自己的名誉看得很重,她道:“臣妾今日回宫,就听闻传言多年前魏常在与和亲王的事,是臣妾在背后耍手腕,这件事也关乎着太后娘娘当初的震怒,臣妾蒙冤,太后娘娘也跟着说不清。臣妾今日来,是想向您说个明白,哪怕宫里所有人都误会臣妾,也不愿您把这笔账误算在臣妾身上。三阿哥、六阿哥都在这里,臣妾若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 太后眉头紧蹙,冷冷道:“你别吓着孩子。” 纯妃却深深叩首,含泪道:“魏常在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必然要为魏常在讨一个公道,臣妾伴君十数载,实在不愿蒙冤受这份委屈,不愿被皇上质问和怀疑。只求在太后面前说清楚,臣妾就是死了,也能明目。” 太后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竟见纯妃从怀中掏出金灿灿的一块东西就往嘴里塞,边上华嬷嬷大惊,喊着:“快拦下,快拦下。”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硬是从纯妃嘴里抠出金子,谁晓得她竟然要吞金自杀以死明志,把皇太后吓得不轻,纯妃更是只求清白宁愿求死,她不得不派人去把帝后找来,要把这事情说明白。 长春宫里皇帝和皇后正听女儿叽叽喳喳说宫外的事,正是夫妻恩爱天伦之乐的美好辰光,突然遇上这样的事,皇帝不能有好脸色,皇后也是十分莫名,留下女儿双双赶来宁寿宫,纯妃正搂着一双儿子在边上发呆。 果然皇帝心情不好,进门就责备纯妃给太后添麻烦,太后则因亲眼看到纯妃以死明志,难免觉得皇帝委屈她,为她申辩:“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一来就冲她发火,难怪好好的人被吓成这样。我倒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多年前的事又被翻出来,魏常在是跟你讨公道来着,她是不是要我去向她赔不是?”< 174 不足为道(三更到 听得太后这番话又是针对红颜,皇帝不禁心中恼火,刚要开口时,但见皇后款款而上,温婉笑道:“纯妃不惜求死以证清白,让皇额娘受惊,的确是她的不是。但再看这件事,魏常在如今圣眷正浓,她做什么要提起从前的不愉快,何况私通二字是禁宫忌讳,哪有人好端端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儿臣看,必然是有人嫉妒魏常在得宠,又嫉妒纯妃诞育皇嗣,于是想出这下作的法子,把这二位都卷进去,还把您给搭上了。” 太后连连点头:“安颐说的有道理,我想那魏氏,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皇后道:“滋事之人,必是想看六宫大乱,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实在没必要。好在纯妃没有什么事,往后让皇上多多安慰他们母子便好,皇额娘若信得过儿臣,咱们明面儿上别把这当一回事儿,儿臣私底下好好查一查是谁在背后使坏,给您和纯妃一个交代。想来昨日随儿臣出宫的姐妹们断不会生事,宫里留下的那些人里,不难找。” 弘历看着皇后,从妻子眼中读出她的用意,也按捺下怒火,转身与纯妃道:“你受了委屈,来与朕说,往后万不可以惊扰皇额娘,再有下一次不论你受了什么冤屈,朕都要先治你惊扰太后之罪。” 皇后笑道:“怪只怪皇上有了新宠忘了旧人,纯妃只有皇额娘这个依靠,不找额娘找哪个,也只有皇额娘会心疼儿媳妇了。” 弘历明白妻子话中的意思,又道:“你只当朕冷落了你和六阿哥是不是?可你就不怕朕捧杀了你一双儿子,难道永璋永瑢不是朕的孩子,朝中一直有试图左右朕立储的势力存在,企图干涉皇室传承已达到他们的私欲,且不说将来谁继承大统,你就不怕你这一双儿子尚未长大成人就折煞在宫闱倾轧之中?你不想着好生保护他们,还先把自己的命折损了,永瑢也罢,难道要永璋亲眼看着你死,将来记恨朕一生?” 纯妃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她能走这一步,就是把什么都抛下了,不论皇帝皇后将来如何怀疑,她就是堂堂正正地清白,这回她无所谓牵扯不牵扯那魏红颜,太后是万事求太平,只要六宫安宁什么都好说的人,只想把太后扯进来就好。 她和皇帝的情分早就走到头,她早已不奢求曾经那份情谊,在皇帝眼里她不过是比旁人会写诗会念书,多了几分乐趣罢了。皇帝可以把女人放在心尖上守护,也可以只把女人当玩物,纯妃心里明白,她就是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随时可弃的玩物。 “华嬷嬷,让太医来为额娘开两副安神的汤药。”皇后一家女主人之姿,淡定从容,吩咐宫人好生侍奉太后,又差人去长春宫将她的女儿接来,让和敬好生陪着皇祖母,这边则将皇帝与纯妃都劝退,她送到宫门口时,笑悠悠道,“皇上送纯妃回咸福宫吧,也算给宫里人一个交代,咱们不必明说什么,只要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什么谣言都不攻自破了。” 弘历微微蹙眉,到底是应诺了,从乳母手中抱过永瑢,淡淡道:“走吧,朕送你回去。” 去了咸福宫,皇帝爱说什么皇后都不会插手,反正纯妃这么做,就是破罐子破摔,也许对她而言,落得这样的名声梗在皇帝心里,也好过皇帝彻底把她忘记。但即便是能豁得出性命,皇后也看不起她。 皇后退回宁寿宫,太后挽着儿媳妇的手道:“若非你一句话,我看弘历又要和我吵了,我是说不得那魏氏,提一提就像戳了他的脊梁骨,他也实在是,都不顾惜顾惜你的感受。” “皇额娘,这几个月来宫内一切太平,魏常在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必儿臣多说了。”皇后温顺地说道,“您从前教导儿臣,不能听风就是雨,只要咱们稳住了,宫里就不会乱。” 其实太后教过皇后什么,她自己早就记不得了,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教过,可儿媳妇如今这样好,这样顾全她的体面,又把六宫管得服服帖帖,她实在挑不出不好,满心欢喜地说:“后宫的女人再多,额娘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盼弘历待你好,不要为了新人,连你也忘了。” 皇后笑道:“要是真忘了,额娘可要给儿臣做主。” 有儿媳妇好言劝慰,之后孙女又来告诉她许多宫外的趣事,太后亲眼看纯妃自尽的惊吓渐渐散去,总算没掀起什么风波。 而此刻皇帝已把纯妃送回咸福宫,为了所谓的息事宁人,他不能来了就走,勉强坐了小半个时辰,与纯妃半句话也不曾说,纯妃只管在床边哄着安睡的六阿哥,皇帝问了三阿哥几句功课,看着时间够长,他便要走了。 纯妃送到门前,弘历本不打算与她说话,反是纯妃主动问:“皇上这一走,还会再来咸福宫吗,咸福宫是不是就要变成冷宫了?” 弘历冷笑:“朕倒是还想来,就怕你又吞金自尽,吓走所有的人。” 纯妃直言相问:“难道皇上认定当年的事,是臣妾从中作梗,才逼得魏常在不得不离宫避居?若是如此,臣妾今日这一闹,也不算唐突,不过是要证明自己清白,臣妾对皇上一腔情意,这么多年皇上是知道的。” 弘历摇头,抬手将她勾在发簪上的流苏捋顺,原本这是最最亲昵的举动,可却让纯妃心里发寒,皇帝则语气平淡地说:“朕不会轻易和女人计较,你们都是朕的枕边人,小打小闹吃醋拈酸,都是情意在里头。你安心,朕会待你好,也会待永璋永瑢好,他们是真的骨血。” 纯妃心里咚咚擂鼓,总觉得皇帝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果然他看似温润地一笑,道:“但朕若有一日想计较些什么事,到那一天也就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你好生歇着,照顾好永瑢,永璋的功课不大好,朕问了几句都是支支吾吾,你饱读诗书,别叫儿子丢了脸。” 皇帝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而咸福宫门外传来高昂的声响,是说摆驾延禧宫,皇帝离了这里就直奔延禧宫,还不如刚才当着面,给她两巴掌。可纯妃竟也是硬挺挺地站住了,比起那些甘于平庸甘于被遗忘的女人,为了她的儿子为了自己,就是被厌恶她也要让皇帝忘不掉自己。 抱琴要请主子回屋,却见她唇角扬起,阴冷地一笑:“做完这件事,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挑唆所有人与魏红颜为敌,最好她们斗得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延禧宫中,红颜正在小厨房里为密太妃做糕点,看着樱桃和小灵子捶打面团,皇帝被笑声吸引过来,在门前看到红颜安然站在那里,刚才烦人的纷扰似乎与她毫无关系,恬静温柔的笑容,仿佛能化散所有戾气。 “皇上来了。”樱桃抬头望见皇帝,抡着木槌就上来请安,把吴总管几个吓得不轻,冲上去抢下樱桃手里的木槌,把樱桃也吓着了。 这样却逗得弘历一笑,嗔道:“你家主子见了朕,也从没这么激动过。”他一面说着,含情脉脉地看向红颜,她在一旁眼眉弯弯地笑着,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往后来,可一定让门前传一声,指不定下一回又突然这么悄悄地来,正听见臣妾数落您的不是。” “那朕是怪你,还是不怪你?”弘历松了口气,也不顾边上这么多人,拉着红颜就走,但没有去红颜的寝殿,只在屋檐下站着吹吹风,沉甸甸地说,“朕与你说几句话就走,刚才一阵心烦,只想见了你才好些。” 红颜还不知道纯妃吞金自尽的事,只是这谣传她有所耳闻,皇帝提起来,她便说愉嫔传话给她,让她关起门管好自己就是。 皇帝连连点头:“朕从前待她不过尔尔,也没见人家扭曲了心思,她待永琪的心意,就让朕十分动容。偏偏有的人,曾经那些好都不作数了,非要惹出事端,真的把朕逼急了,有什么好处。” 红颜接着听说纯妃以死明志的事,心里才觉得沉重起来,她原本以为不过又是一阵醋风酸雨刮过就好,这宫里真真是百样人百副心肠。 “当年的事,朕要办了谁的确是一句话的事,能给你个公道。”弘历道,“但当时闹成那样,朕若非要较真,太后下不来台,也会伤了朕与和亲王的兄弟情分,所以不了了之。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又有人旧事重提,一次次把你牵扯进去。” 红颜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膛,想要为他顺气,皇帝这时候能想着她,她已经心满意足,笑悠悠道:“臣妾在瀛台学得许多本事,本是要回宫帮娘娘分担的,但如今身份低微尚不够资格,娘娘说了,将来自有将来的安排,如今臣妾唯一的责任,就是让您高兴,让自己也高兴。皇上,现在您和娘娘护着红颜,将来红颜自己能护着自己,这种事非,不足为道。”< 175 挑唆(还有更新 弘历心情见好,顺势将红颜的手捧在掌心,道:“你没事朕便放心,好在额娘也有所改变,换做从前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先把你叫过去一顿质问,朕赶去宁寿宫时,头上发紧,就怕又晚了一步。但太后终究是朕的亲额娘,将来若有什么,也望你看在朕的面上。” 红颜笑:“皇上且宽心,太后可什么都没对臣妾做。然而前路会有坎坷,回宫前就都想好了,不论是旧事重提还是卷入新的麻烦,太妃娘娘曾说,不给您和皇后添麻烦,是臣妾回宫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但若被迫卷入麻烦,一定要冷静不能乱。” “皇祖母说的极是。”弘历颔首。 “今日既然提起来,臣妾也想反省自责当年对待太后娘娘的态度。那时候年少冲动,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言语上有不敬也不聪明,把太后娘娘激怒了,对事情并无助益。”红颜正色道,“皇上放心,万一又有什么误会,倘若您赶不及前来,臣妾会冷静而谨慎地对待,顶好是不要回回都靠您来救场,不给您添麻烦,才是红颜成长要走的第一步。” “皇祖母德高望重,倘若能长命百岁,莫说你,朕也能有几分依靠。”弘历惋惜,但又温和地说,“你不会给朕添麻烦,给朕添麻烦的大有人在,而她们绝不会有这份心。朕对待身边的人,的确有偏重有私心,可朕并不曾真正亏待委屈了哪一个,若人人都要来争公平二字,朕还要不要管天下管国家,天天围着她们转都不见得有用。” 红颜静静地听着,皇帝道:“即便有一日朕不得不疏忽了你,甚至冷落了你,你耐心等一等,朕一定会回来。” “那也要看是为了什么事。”红颜灿烂地一笑,言语吃着味,清澈的双眸里毫无醋意,娇然道,“若是为了心头好,怕是要等得望眼欲穿。” 弘历微微虎了脸,眼中却盛满宠溺,只听红颜说:“可即便如此,臣妾也会等,谁叫皇上曾说,就是等臣妾一辈子也会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往而不来,非礼也。” 诗经大雅中的话,红颜随口便来,皇帝不禁问:“你念书了?” 红颜赧然笑道:“昔日就陪公主念书,在瀛台时也常念给太妃听,不算正经念了书,不过能说上几句,皇上可别再问,再问就出丑了。” 弘历道:“也不是人人读书写字,都能明白立世的大道理,有些人莫不是念到死胡同里去了。”他面色一冷,严肃地叮嘱红颜,“这件事把纯妃扯进来,她书念得多颇有些死脑筋了,你不要与她多往来,愉嫔那样心胸开阔之人,才值得交好。且看她不论自己什么运数,对贵妃一如既往,如今养育永琪,也一心只盼儿子健康长成,叫朕后悔为了蒙古之故而冷待她多年。你总要在这宫里有人往来,自己要看得清。” 红颜颔首:“臣妾谨记。” 此时皇帝看了看天色,喊过吴总管问皇后是否回宫,听闻还在长春宫,他也没有逗留的心,派人传话说自己先回长春宫,别了红颜道:“皇后亲蚕辛苦,还有许多话没与朕说,和敬满心兴奋,原本好好的突然被打断,姑娘心里必然不高兴。难得见她如此活泼,朕心疼还来不及,明日朕再来看你。” 红颜怎会计较,在延禧宫门前目送皇帝离去,只等不见了身影,她来回望了望宫门前空荡荡的宫道,高高的宫墙阻隔了一切,望不到墙那边的人,也看不到人心,这一次的事虽然把她卷进去,但又好在算是置身事外,可下一次等着她的又是什么? 红颜把心一沉,回身吩咐樱桃:“快把红豆沙熬上。” 可如今再做点心,密太妃已进不了了,不过是闻见些香气宽宽心,而红颜照顾她的时间不长,来时太妃已极少能言语,情感上不愿见老人离去,可不能与昔日寿祺太妃相比。 三月下旬,密太妃咽下最后一口气,红颜站在寿康宫里看着办理身后事的人进进出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将温惠太妃搀扶回她的寝殿,只听温惠太妃说:“我们这一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人总要走的,姐妹几个也算是得以善终。但昔日一同在紫禁城里的人,并不是人人都有好结果,即便我进宫晚知道的少看得少,可也明白,做正事走正道,才能安然到最后。” 红颜小心搀扶老人跨过门槛,太妃垂首看到密太妃赠给红颜的玉镯,许是这些日子想让太妃高兴才戴着的,知道红颜是有心的孩子,更是笑道:“不知姐姐们会如何去告诉德妃娘娘,宫里有了你这么一个孩子,可我相信,只要你一辈子心术正,祖辈们都会在天上眷顾你。” 红颜颔首:“太妃娘娘说过,臣妾是有福气的人。” 皇帝给予了密太妃身后事隆重的礼遇,太妃亲生的儿子孙子外,另命和亲王、与大阿哥穿孝,因祖辈之人所剩无几,对温惠太妃更加厚遇,以期福惠子孙。 三月里,皇后亲蚕、太妃过世,两件大事一过,已是春色烂漫,四月时有了暮春的烦躁,眼看着延禧宫盛宠不衰,人心也跟着浮躁了。 红颜恪守本分与宫廷礼仪,不论皇帝对她如何好,在人前不露半分光芒,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即便太后不怎么喜欢她,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她事事谨慎妥帖,不随便与人往来,有新人想捉个短处也捉不着,但如今便是真挑出什么不好来,皇帝也必然一笑了之,正是心头好,怕是魏红颜捅破了天,他也能乐呵呵地跟在后头补。 失意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说闲话,纷纷数落延禧宫的不是,她一个小常在独居一处宫殿,本就格格不入,反正什么好到了她身上,皇帝几乎不念祖宗家法,可对着旁人,总有几番说辞。 美艳的嘉妃越听这些话,眼皮子就越跳得心烦,她不知自己是否因为曾经和红颜有过节,从她入了皇帝的眼起,自己就几乎被遗忘了,满心以为是魏红颜在皇帝跟前说了她的坏话,如今眼看着纯妃也处在下风,不过是凭着一双儿子硬撑体面,就更深信不疑是魏红颜在背后挑唆。 莫说如今她专房专宠没有别人的事,就是她回宫前那两年里皇帝雨露均沾时,她也没落着什么好。而太后跟前自从有了五阿哥,她的四阿哥就不再讨喜,一点点可以立足的资本都没有了。 “娘娘,臣妾听说几句闲话,不知当不当讲。”在座的陈贵人忽然神神秘秘,嘉妃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你想说便说,还问什么当讲不当讲?” 陈贵人轻咳了一声,道:“皇后娘娘好几年不见动静,必然是不能有所出了,皇后娘娘似乎看不上宫里任何一位阿哥,要自己培养出一个人来,这魏红颜就是被娘娘挑中的,盼着她将来能有一男半女,好养在中宫。” 嘉妃讪讪不言语,这些她也知道,有什么可稀奇的。 陈贵人继续道:“这么多年,咱们从潜邸一路到紫禁城,您见过皇后娘娘主动提携过谁吗,娘娘对我们总是淡淡的,就算站在眼门前,也好像隔着千里万里。却对这个魏红颜如此关心,说不定当初就是皇后娘娘把她安排上龙榻的。” 嘉妃目光一闪,狐疑道:“这话说出去,可就难听了。” 陈贵人捂着嘴笑:“所以才在您面前提几句,哪里敢往外头去说。” “但就算是皇后安排的,又如何呢?”嘉妃叹息,“兜兜转转几年,她还是回来了。” “看起来,皇上和皇后,是打算效仿太后曾经走过的路。”陈贵人啧啧,“好让魏常在将来做第二个太后,所以她眼里没有人,前路早就铺好了呢。” 门外传来四阿哥嬉笑的声音,嘉妃心中一紧,心想这魏红颜什么都还没有,就定好了将来的命运,而她的四阿哥,这就输了? “亲蚕那两天的事,听说纯妃闹到太后跟前,闹得很难看。”陈贵人煽风点火着,“臣妾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皇上从前喜爱纯妃,与她佩戴一样的珠串,到处晃悠只嫌不够张扬,可如今呢?此一时彼一时,生两个儿子又怎么样?” “别说了。”嘉妃好不耐烦,见其他几人被唬了一跳,又道,“咱们关起门来说的话,你们可别到外头去传,如今延禧宫那位可不好惹,惹她生气,指不定连脑袋也保不住。” 众人心有戚戚,不敢多嘴,而嘉妃目光一转,问陈贵人:“纯妃在宁寿宫怎么了,我怎么没听见动静?” 陈贵人干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听说娘娘不惜求死证明自己的清白,您看如今,连说句话都怕皇上不信,动不动就要那性命拼了,牵扯上魏常在,麻烦上了身有冤也无处说。”< 176 清理门户(还有更新 嘉妃瞪着一双媚眼,心里又酸又涩,如今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宠妃。这两年看着舒嫔风光,以为这就是宠,原来人外有人,魏氏竟能撼动几位十几年陪在皇帝身边的人。她心中有怯意,面上则冷冷一笑:“只怕是纯妃姐姐柔弱好欺负,她若敢欺到我头上来,我可不会让她得意。” 陈贵人附和着,又说许多闲话,数落着魏常在的不是,待众人散去,陈贵人并不担心在座的几位会把听见的话传出去,她今日来启祥宫坐坐,就是来传话的。 那之后隔了两天,陈贵人出门到园子里散步,那么巧遇上纯妃也在园中,两人看着像是偶遇,可在亭子里坐下说话,陈贵人却把她在启祥宫那番话如实再说了一遍。 纯妃望着园中景致,头也不回地应着:“你做得很好,你弟弟的事自然也会有人去安排,我们家虽不能与皇后娘娘的母家相比,好歹帮你这个忙不难。咱们都是汉人,本该互相照应的,等你弟弟做上了官,记得能孝敬你这个姐姐就好了。” 陈贵人期期艾艾道:“臣妾伴君十几年,潜邸那会儿是烧了高香才得皇上一夜恩宠,没姿色没家世,也不如您这般精通诗书典故能和皇上掰扯掰扯,落得这般境遇,连娘家的事都出不上力,还是娘娘您可怜臣妾。” 纯妃却冷冷撇过目光,似被陈贵人说中心里不愿提起的地方,冷声问:“什么叫掰扯掰扯?” 陈贵人一惊,捂着嘴不敢说话,见纯妃把脸转过去了,才又道:“我们皇上如今偏心偏的,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了,臣妾的弟弟都三十了还赋闲在家,可皇后娘娘的弟弟才二十出头,二十出头的人就到地方任大官,臣妾还从未听说过。” 纯妃有些不耐烦,警告陈贵人道:“你也好意思拿自己和皇后比?若想一家子顺风顺水,安安心心跟着我,我也不叫你做什么难事,偶尔替我传几句话就好,别的事不用你打听和操心,若是多事……” 陈贵人连连摆手,她一向被六宫轻视,从没什么人正眼瞧她,如今纯妃愿意帮她,像是抱着大树了,起身匆匆许诺:“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不会坏了您的事。” 然而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御花园不久,纯妃回到咸福宫还没坐稳,宫里就掀过一阵风波。慎刑司在各宫抓人,有的放矢一抓一个准,说抓的是皇后亲蚕时在宫内传谣言之人,前前后后抓了有十来个,抱琴吓得站在门前哆嗦时,慎刑司的人果然闯进了咸福宫。 纯妃正色站在屋檐下,瞪着那几个办差的,心想若是抱琴被带走,她将来就难了,可那几个人并没有冲着抱琴来,虽不给纯妃面子说好听的话,也没有为难她什么,抓了一个小太监就要走。 抓人的动静吵醒了屋子里的六阿哥,孩子不管不顾地啼哭起来,纯妃只觉得脑袋都要裂开,可既然她的人被带走,她咸福宫里有份参与到这些事,就不能当没事人似的在一边看着,忙喊过抱琴:“替我换衣裳,去长春宫。” 长春宫门外已经等候了许多人,嘉妃那般好事者岂能撇清关系,可皇后抓的都只是促使的宫女太监,震慑她们但不曾戳她们的痛处,好歹都是皇帝的女人,是皇子的生母,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直接被带去慎刑司讯问。但如嘉妃身边的丽云,纯妃身边的抱琴,为主子昧着良心做过不少事,可她们不过是个奴才,皇后若要她们的性命,自家主子根本拦不住,此刻聚拢在一起,都是惨白着一张脸。 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来向皇后请罪,那件事过去一个月了,都以为就那么算了,谁知皇后突然算账,雷厉风行不给人多想一想的时间,可她又点到即止,没有去深挖更多的不堪。 然而皇后在长春宫里听各位请罪时,又另派人将各宫掌事的太监宫女都聚集在一起,连红颜身边的樱桃也被带走。说是各宫治下不严,娘娘们都是慈善的心,难有拉下脸的时候,那就统一由内务府和慎刑司来教一教这些自以为是半个主子的宫女太监们,该如何管教他们手底下的人。 长春宫里,千雅带着宫女为娘娘们上茶,请她们落座说话,可她们手底下的人已经都被带去调教。赶来请罪的,手里几乎都有见不得人的事,看到千雅谦卑恭敬的一笑,都觉得像是在被这丫头逼问什么。 如何调教这些宫女太监,算是宫闱秘事,吓破胆但不吓死人,慎刑司里不乏老手,可以不动丽云、抱琴她们一根毫毛就能把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待长春宫里的茶会散了,各宫娘娘出来要带自己的人离去,却听其他太监宫女说,丽云、抱琴她们之后会被送回各自主子的寝殿,此刻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嘉妃急躁:“既然和丽云不相干的事,又抓她做什么。” 纯妃则匆匆而去,到无人之处才捂着心口,抱琴一向摇摆不定,万一背叛了自己如何是好,这一去,就算抱琴回来说她没有背叛自己,纯妃还能信吗?皇后这一步走的,就是要离间每一处宫里的主仆吗? 此刻延禧宫中,因为樱桃也被带走,红颜在门前徘徊许久,盼着她能早些回来。听宫里人说,那些涉嫌造谣的进了慎刑司就不能再活着出来,而樱桃姐姐是被带去学规矩的,那些人凶神恶煞,指不定回来时也不能有好。 红颜本想去求和公公找人通融,又或是直接求皇后,但这是六宫都有的事儿,连愉嫔身边的白梨也被带走了,她实在是不好开口,便是和公公那儿也怕要回绝,唯有这样傻等着。 焦虑的心情下,红颜想起昔日她代表皇后去向嘉嫔传话的事,嚣张的嘉嫔在那一刻低头,全是因为皇后娘娘至高无上的存在。而此刻樱桃被带走,她浑身使不上劲,再加上自己身份地位不能明着为皇后分担事务,才真正明白她所不在乎的位份高低,在这宫里是何等重要,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上钻。 “主子,樱桃回来了。”小灵子在门前喊了声,红颜忙跨出门来,却见樱桃手里提着油纸包,一甩一甩地往回走,脸色和被带走时没什么两样,她见红颜在门前等她,忙跑着回来,笑道,“就这么会儿不见,您就想奴婢啦。” 小灵子关心道:“樱桃,你没事吧,挨打没有?” “挨什么打呀。”樱桃把油纸包塞给他,笑道,“这牛舌饼可好吃了,我带给你尝尝的,别说我总欺负你。” 红颜心中大定,拉着樱桃进门,听她说那边的事,结果樱桃虽然被带走,可所受的待遇与其他宫人完全不一样,那些人被领着去参观了慎刑司等诸多地方,樱桃则被几位小太监领着去喝茶吃点心,她走时见白梨姑姑在人群中,随口说要白梨姑姑和她一起,于是各宫所有掌事的宫女太监里,除了白梨和樱桃,通通都被带去好生“调教”。 樱桃糊里糊涂地说:“他们还没放出来吗?我和白梨姑姑吃得肚子都涨了,我说我要回来伺候主子,他们立刻就放我走了。” 小灵子在旁说:“必然是那边的人知道咱们常在得宠,给延禧宫面子呢。” 樱桃却拍拍他肩膀,摇头笑:“你还真别说,咱们主子是有面儿,可今天就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瑞珠姑姑也没落下,其实是我自己吃得开,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 红颜也知道,撇开上头的主子们不说,樱桃在宫里很吃得开,如今宫内各房各处有头脸的管事,都是和公公昔日一手提拔的,而吴总管对和公公像孝敬亲爹那般的态度,就算有不服气的,看在大总管的面上,也不敢对和公公不敬。樱桃十几岁年纪,回来后在宫里到处听人喊她姐姐,就差横着走了。 而樱桃正炫耀她如何被好吃好喝地供着时,养心殿来人传话,说皇帝翻了魏常在的牌子,请魏常在准备接驾,红颜便要香汤沐浴,屋子里要打扫布置,一时都不得闲暇。 但皇帝被政务所缠,日落前没能到,晚膳十分也还没过来,说是在养心殿用过了,又派人让红颜不必准备,她耐心地等待着,忽然见樱桃跑回来,本以为是圣驾到了,谁知樱桃却说:“她们这会儿才被放回去呢,听说咸福宫的抱琴姑姑一出慎刑司就腿软坐在地上了。” 红颜问:“她们都挨打了啊?” 樱桃摇头:“我听白梨姑姑说,就算不挨打,光看着别人挨打,都能吓破胆。” 圣驾于小半个时辰后才来,弘历显然疲倦至极,带着与大臣周旋后未散去的怒意来,身上还有几分盛气凌人,却先关心红颜:“今日宫中清理门户,吓着你没有?朕也是早晨听皇后提了一句,没来得及细问,你宫里有没有事?” 皇帝朝四处看了看,见樱桃小灵子几人都好好的,再回首看红颜,入目是安宁恬静的笑容,眼中如有一汪清泉,汨汨而过的眼波,涤荡了他心中的戾气,皇帝不禁笑了:“没事便好。”< 177 长大成人(三更到 皇后这一次毫无预兆地出手,引得六宫人人自危,抱琴回咸福宫病了数日不能下床,都说是在慎刑司里见到吓破胆的事。储秀宫里瑞珠同样吓得不轻,贵妃本就缠绵病榻,这一下更少了个贴心的人在身边伺候,而启祥宫的丽云算是有些胆子的,也好几天被噩梦纠缠不能安睡。 之后的日子直到入夏,宫中太平无事,平日里爱嚼舌根子的都牢牢管着嘴巴,算是见识到了中宫的手腕,而妃嫔们没有得力的帮手,又或是少了人在身边挑唆,一时难再生事端,转眼红颜回宫已有半年之久,那明着暗着的麻烦,第一次销声匿迹。 可红颜到长春宫,皇后却与她说:“她们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这一次的好,能维持到年末我就要念佛了,下一次不知又是什么麻烦。本来我并不在乎后宫妃嫔的位份高低,她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可如今却盼着皇上能晋封你,好歹在嫔位呢?不会再轻易被人欺负,还能帮帮我。” 红颜对于地位没有权欲的贪念,但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倘若永远在常在的位份上,她就一辈子只能躲在帝后的羽翼下,这样的日子必定不能长久。可后宫妃嫔晋升,不能没有个说法,生育子嗣是最快的捷径,又或是跟着旁人水涨船高,舒嫔就是一个例子,但宫里近来无喜事,红颜自己也无所出,仗着恩宠破例晋封不是不可以,可帝后不能不为长久计算,若是行得通,又何必烦恼。 皇后见红颜神情凝重,又笑道:“这半年来你做得极好,本担心你无法重新适应紫禁城里的生活,可你比她们还强些,懂得隐忍退让,不卑不亢,我听华嬷嬷说太后暗下曾夸过你几句。” “有皇上和娘娘庇护,臣妾方能一切安好。”红颜应道。 “怎么我说太后夸赞你,你一点也不高兴?”皇后饶有兴趣,本是与红颜对坐饮茶,此刻拉着她到门外散步透透气,说起华嬷嬷的那些话,看得出来太后对红颜的态度有所改观。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太后让红颜受的伤害并不能让她像敬重寿祺太妃那样看待皇太后,她不会做任何不敬的事,也会把该做的都做好,可要她发自内心地对太后如何敬爱,她做不到。从前跟在皇后身边,看尽了她对婆婆的怨怼,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轮到她自己。今天若为太后私下的几句夸赞而沾沾自喜,可能明天太后又为了什么事翻脸,让她难以承受。如此心中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至少眼下,红颜宁愿如此。 这些心思她不会向皇帝流露,皇帝也不会考虑到,但皇后与红颜站在相同的立场,一句话就能看透她的心思,笑道:“罢了,我们就各自藏在心里吧。” 红颜才微微舒展神情,不得不承认,在这宫里,就算愉嫔待红颜再如何真诚,就算皇帝再如何将她放在心尖上,皇后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们主仆的时间虽不长,可即便分开多年,依旧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如此在旁人看来魏红颜爬上龙榻对皇后的伤害有多大,实则皇后当初做那件事对红颜的伤害就有多深,可红颜无法发自内心地看待太后这个婆婆,对于皇后,却早已不恨不愧疚也没有芥蒂,诚心诚意地崇敬着这个云端高处的女人。 一个是雍容华贵,一个是倾国倾城,两人站在屋檐下,是何等美好的光景,从书房归来的和敬公主蓦然闯进门看到这一切,不禁停下脚步怔在了门前。而随红颜来长春宫的樱桃,正侍立在边上,和敬缓过神扭头就看到她,樱桃冲她甜甜的一笑,和敬皱眉丢过嫌弃的眼神,可并非真正厌恶,只是她习惯了宫人的卑躬屈膝,樱桃这样热情,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 公主上前向母亲行礼,对红颜道了声:“魏常在好。” 皇后忽然说:“亲蚕那日住在宫外,我带着和敬微服出访,去逛了京城的夜市。” 和敬一紧张,上前拉着母亲说:“额娘,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 皇后笑:“你皇阿玛早就知道了,你以为额娘真的敢带你去乱闯,咱们十步之内就有侍卫守护,皇阿玛还说将来有闲暇,亲自带你出去逛逛。” 和敬喜不自禁,一时掩不住孩子气,拉着母亲问:“额娘说真的?几时去,皇阿玛说了吗?” 忽然想到红颜在一旁,和敬又冷静下来,可皇后却说:“勾得额娘也想去看看市井街巷的,是魏常在呢,可惜如今她也没机会去看一眼,将来若是皇阿玛带我们去,带魏常在一起可好?” 和敬撇撇嘴:“皇阿玛与额娘带着我,一家三口,要外人做什么。” “和敬。”皇后轻轻唤了声,带了几分威严,公主撅着嘴不高兴,又忽然皱眉,捂着肚子露出不舒服的神情。 “这么大了,还装肚子疼撒娇?”皇后嗔怪,可眼见女儿渐渐变了脸色,不免紧张,搂过孩子问,“哪儿不舒服,告诉额娘。” 和敬抿着唇不言语,摇了摇脑袋:“儿臣没事,额娘不要担心。” 她分明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好,却又莫名像是害羞一般涨得耳朵发红,红颜在一旁细心地看着,之后不经意将目光转到门前等候的樱桃,心中一个激灵,见公主辞别她与皇后匆匆跑了,皇后还忧心忡忡,红颜上前轻声问:“娘娘,公主是否已过了初潮?” 皇后一愣,立时转身去追女儿,若是真的便是女儿的大事,她竟然完全疏忽了。算着和敬的年纪也该有所准备,可母亲眼里的女儿依旧像小孩子,总觉得还是在怀里撒娇的小娃娃,没想到这一天说来就来了。 皇后追到和敬,细问之下果然是,和敬就是因为自己懂,才害羞不敢说出口,今晨起床发现身体不对劲,连贴身伺候的嬷嬷都瞒着没说。因是公主的好日子,虽然不必张扬,皇后还是派人悄悄告知了太后与皇帝,这预示着公主长大成人,皇太后不惜亲自来长春宫看她这唯一的亲孙女。 红颜在皇太后到达前离开了长春宫,不是她躲着太后不想见,而是正如公主说的,一家人的事要她这个外人做什么,之后听说皇帝也回去了,想到长春宫里此刻必然其乐融融,红颜忽然明白愉嫔为什么说,五阿哥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亲人。彼时红颜问愉嫔,那皇上算什么,愉嫔却说,皇上就是皇上,曾经是爱人,但如今就是皇上。 眼下正值酷暑,樱桃为红颜打着伞,一行人慢慢回延禧宫,她想着要给公主准备些什么礼物,又怕自己这么做太唐突会惹和敬不高兴,与樱桃商议着,樱桃却酸溜溜地说:“您可什么都没赏奴婢呢。” 红颜笑道:“我这儿的好东西,哪一件不是随便你挑的?” 说话功夫,有内侍领着几位外命妇沿着宫道而来,红颜以为是去向太后请安的王府福晋,礼貌地等在一旁。走近了才发现是侍郎府的纳兰夫人和几个儿媳妇,便是她们上前向红颜问好,红颜客气了几句,不想耽误她们去探望舒嫔,带着樱桃就走了。 纳兰夫人等魏常在走远,继续跟领路的宫人去见女儿。舒嫔惧热,酷暑时节不爱出门走动,也怕骄阳晒坏了肌肤,额娘与嫂嫂们一路走到内殿见她,一进门就被冰凉的空气收了身上的汗,虽然如此清凉十分惬意舒服,可躲在屋子里不出门的舒嫔,精神却不见得有多好。 “各宫用冰都是有数的,独我这里皇上说了,随便我用。”舒嫔气色苍白,却扬着骄傲,像是要在母亲和嫂夫人面前显摆她的恩宠,不愿她们轻视自己是失宠的人,皇帝虽然偏爱延禧宫,她这儿也不至于真的落寞。 可纳兰夫人却道:“女人家成天受寒,可不宜生育,娘娘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大暑天就该发发汗,身体才畅快。” 舒嫔手里捧着冰碗站在窗下,不耐烦地看了母亲一眼,又见跟在额娘身后的嫂嫂们,不想让她们看笑话,也就懒得与母亲争辩,只问:“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想起进宫来看我了?” 不想嫂夫人却越过纳兰夫人,屈膝跪在舒嫔面前道:“求舒嫔娘娘开恩,救救您的哥哥。” 舒嫔呆呆地望着:“这是怎么了?” 延禧宫里,红颜回到家中,已走得一身汗,宫人捧来温水让她擦拭,她摇着团扇站在贮了冰的大瓷缸前摇扇子,正觉得快意舒爽,身后有人笑:“姐姐这样可好,寒气入了身体,入秋要得病的。” 红颜听得声音就喜欢,转身又见如茵抱着福灵安,欢喜地上前接过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如茵道:“今日皇后娘娘要见福灵安,让我抱来的,可进宫却说皇上和太后都在长春宫,我没地儿去,就来姐姐这里避避暑。” 红颜道:“真是巧了,我遇见你的伯母和嫂嫂们进宫。” 如茵微微变了脸色:“怕是和我,有一样的事要说。”< 178 中宫之威(还有更新 “他们又为难你了?”红颜抱着福灵安,即便孩子还很小,也怕她听见不好的话,便让樱桃带小公子去玩耍,可福灵安十分黏人,缠着红颜不肯走,少不得哄他玩了一阵子,姐妹俩才得闲。 小灵子与人一起将盛满冰块的瓷缸抬进内殿,屋内闷热的气息渐渐散去,红颜手里的扇子也停下了,静静地听如茵说着家里的事。 原是舒嫔的亲哥哥在礼部行走,前些日子提拔了妻子娘家一个兄弟,说好入职的那一天,却被别人捷足先登顶替了。他哥哥大怒,与人争执一场,失手将人推搡在地,因脑袋磕破如今命悬一线,哥哥自然也就惹上了官司。 如茵道:“她们来求我,我也是想帮的,可傅恒不在家里,往大爷、二爷那里去求,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红颜劝她别着急,说道:“不如与嫂夫人们说说,让他们去向大爷、二爷求助。” 如茵摇头:“若只是打伤人,哪怕人命官司也总有应对的法子,可他们这一闹,被人参了一本说私下买卖官职,查他们贪污**,连伯父也受到牵连,已经送到皇上跟前了。莫说我不敢向大爷、二爷开口,就是傅恒在家,只怕他也不肯相助,这事儿要从皇上那里压下去,得多大的人情,难不成把皇后娘娘也牵扯进去?又不是富察府的事,是纳兰家里的事,若是和富察府纠缠上,嫂嫂们往后也要给我脸色看的。” 红颜点头,如茵胸中抑郁,一吐为快:“伯母那日来求我,我就当面回绝了,他们四处走不通,必是来求舒嫔娘娘,却不知我那堂姐能有几分本事。” 这样的事,红颜爱莫能助,后宫不得干政,皇帝也极少会提起朝廷的事,是以都闹到这步田地,红颜才刚刚从如茵口中听说。但如茵若是铁了心,必然不会这般烦恼,伯父伯母再如何亏待她,也是十几年养育之恩,也因为侍郎府的体面,她才有机会参加选秀,有机会被指婚给傅恒。 然而如茵却坦率地说:“顾念他们的心情,也就剩下那么一星半点了。可世人眼里他们就是我的娘家,我怕他们有不好的名声,让傅恒难堪,这才左右为难。” 红颜不禁笑了:“大爷二爷若知你这样的心,必定愿意相助,不过这事儿不该你搀和,我虽然不懂,也觉得你别插手的好,反正……你是富察家的人了。” 如茵颔首:“我也无处去说这些话,还是姐姐疼我,这会子胸口都松了。” 话音才落,外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哭声,樱桃领着小公子进来,说小公子找额娘,如茵叹道:“如今一刻也离不开我,他阿玛离家这么久,不知道回来后还认不认得。” 姐妹俩逗着福灵安玩耍,哄得小娃娃又欢喜起来,不时长春宫来人传话,殷勤地对红颜道:“皇后娘娘说您怎么转身就不见了,还有话要对您说呢,既然福晋也来了,赶紧抱着小公子去叫娘娘抱抱才是,姑姑可想小侄儿了。” 红颜则问:“太后娘娘和皇上呢?” 那人很机灵:“常在放心,都回去了。” 于是红颜与如茵理了理发髻衣衫,齐齐整整地抱着孩子往长春宫去,如茵本不敢劳动红颜辛苦,可福灵安黏着姨姨不撒手,红颜抱了半程实在走不动,才放下孩子,停在半路擦汗,姐妹俩有说有笑,身后却另有人跟上来,纳兰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像是刚刚从钟粹宫退下。 夫人脸色不豫,先是看到如茵,眉间便锁了戾气,只等见到红颜转身,才赶紧收敛几分,与儿媳妇们上前,向红颜问好,红颜客气,如茵也端着礼数,上前福了福道:“伯母、嫂嫂。” 舒嫔的嫂嫂显然是哭过了,眼圈儿鼻尖俱是通红,见到如茵竟似含了几分恨意,冷冷地别过了脸。 如茵懒得理会,领着福灵安上前行礼,小家伙却不喜欢这些长辈,挣扎着跑开,抱着红颜的裙摆,偷偷拿眼睛看她们。 纳兰夫人冷冷一笑:“孩子都是学着大人的,自然也是把魏常在当亲姨,不知道钟粹宫里那一位才是血肉相连的。” 红颜搂着福灵安,本不打算插嘴别人的家事,不想舒嫔的嫂嫂见婆婆开口了,也跟着说:“谁叫我们家,养了只白眼狼呢,攀了高枝儿还顾得上什么亲情不亲情。” 如茵到底是有气性的,只是如今做了富察家的人,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愿轻贱了自己,可眼下被嫂嫂当面这样说,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挺起胸膛要上前为自己申辩,红颜忽然喊她:“妹妹咱们走吧,大日头底下晒着,夫人也受不住。皇后娘娘还在等我们,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你这个舅妈可要好好贺一贺,女儿家生来都是让人疼的,咱们如今也到了疼孩子的时候了。” “是。”如茵忍下了,朝伯母欠身示意,便领上福灵安跟红颜走。 红颜在宫里位份再低,也是皇帝的常在,纳兰夫人不敢造次,只等她走远了才能走,身后儿媳妇上前哭道:“额娘,如茵那丫头,是铁定了心不帮咱们了。舒嫔娘娘那儿,再去求一求吧。” 纳兰夫人恨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养这样的女儿,又生了这样的儿子。” 这边如茵与红颜缓缓往长春宫走,孩子被樱桃和小灵子带着,她们姐妹共撑一把伞,如茵叹气:“瞧着又怪可怜的,她们方才若说几句好话,我也心软想帮帮忙,可那样子说我,我再上赶着帮忙,实在就犯贱了。” “别想了,反正你也不帮忙,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也算两不相欠。”红颜自然是站在如茵这一边,再者这事儿与她毫无关系,外人何必多嘴,方才也是气不过才说了那么几句,本还有更重的话要激一激那几位,但想着没必要撕破脸皮,轻描淡写地过去了。红颜又道,“忘记告诉你,公主今日初潮,是好日子,舅妈空着手就来了?” 如茵苦笑:“明日再补吧,傅恒他可是把外甥女当亲闺女的。” 两人进了长春宫,皇后早早等在屋檐下,福灵安实在是讨人喜欢,一见姑姑就扑过去,皇后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和敬在边上绕着:“额娘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如茵上前挽过公主道:“妾身不知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明儿一定给您备一份大礼。” 和敬微微脸红,见红颜跟在一旁,别过脸道:“一定是有人多嘴,这算什么事,也值得到处嚷嚷。” 红颜知道公主是害羞,若是真的厌恶自己,只怕半句话也懒得说,她笑悠悠地看着,和敬不禁鼓起了腮帮子,拉着舅母就往门里走。 有福灵安在,皇后脸上一直有笑容,到底是嫡亲的侄儿,福灵安即便并不常见姑姑,也特别的黏她,而他与没见过面的表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对皇后来说,既是慰藉也是感伤,只管将曾经对儿子的爱意,都实现在侄儿的身上,叮嘱如茵不能太宠溺娇惯,要培养成与傅恒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一家子说了许久的话,缸里的冰也都化了一大半,此时千雅才进门,向皇后娘娘禀告:“陈贵人到了,娘娘是此刻要见吗,还是让陈贵人等在门外。” “那么热的天,别晒坏了。”话虽如此,皇后并无几分怜惜之意,指了和敬道,“带你舅妈和魏常在到里头去,可别欺负你弟弟。”又对红颜与如茵说,“等下我说什么,你们俩听着。” 和敬知道母亲要见宫嫔,见怪不怪,便起身带有些莫名的如茵与红颜往内殿去,福灵安咿咿呀呀的,她耐心地哄着:“姐姐给你好吃的,听话。” 他们走后不久,陈贵人低眉顺眼地进了门,在门前就行大礼,皇后仔细看了她几眼,摇了摇头,叹道:“大热的天,你这一脸苍白,是病了?” 陈贵人战战兢兢,怯声应道:“臣妾一切安好,多谢娘娘记挂。” 皇后道:“这几日就见你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宫里转悠,真晒出什么病也不稀奇,可你是丢了东西,还是丢了人?” 陈贵人面如菜色,一字一颤地说:“臣、臣妾没丢什么东西。” 皇后冷然道:“我看你是丢了魂儿,丢了皇上身边十几年的体面。” 内殿之中,如茵和红颜听得真真切切,和敬抱着弟弟在一旁,见她们专注地听着,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便大胆地打量这两个人。都说舅母是满洲第一美人,如今想来还真不错,只因红颜是汉人,就算她比舅母还美,也不妨碍舅母这个名声,可她们站在一起像一幅画似的,说不出哪一个更好,只觉得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但殿外母亲突然一声呵斥,和敬也是一惊,赶紧搂着福灵安,怕他受惊了要哭。 这边皇后则怒道:“这件事皇上若追究,你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扛,后宫不得干政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你倒是胆子大,为了自家兄弟把手都伸进朝堂左右官职了。”< 179 额娘的笑容 陈贵人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语无伦次地说着:“娘娘、娘娘您看,臣妾这点本事,怎么能做得到,臣妾冤枉……” 皇后冷然:“你是不能,可有人能,但眼下出了事,人家就不管你了。” 陈贵人泫然而泣,知道在皇后面前什么也瞒不住,这几天她苦苦哀求纯妃,人家连面都不见她,眼瞧着弟弟锒铛入狱,官职没谋上却吃了官司,实在心急如焚,一时伏地哭道:“娘娘,您给臣妾指条明路吧。” 她哭哭啼啼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说到纯妃答应帮她弟弟谋前程,但要她去其他人面前挑唆是非,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她权衡了轻重,觉得弟弟的前程更要紧,就答应去做了。 “臣、臣妾在启祥宫说过,也在舒嫔、陆贵人哪儿说过,就是几句话,说魏常在的不是……”她抽抽搭搭,忽听得皇后清冷的一声叹,登时噎着不敢出声,怔怔地抬起头,眼中是渴求被怜悯的目光。 “此刻我把纯妃叫来与你对质,看看是不是她挑唆你,可好?”皇后问。 “娘娘不信臣妾的话?”陈贵人惊恐万状,想到自己走出长春宫,可能就会被纯妃盯上,才明白几句挑唆的话,实则牵扯这么大,既然是纯妃叫她作恶,也就有一天会抛弃她。 “不过是你片面之词,我如何相信?纯妃前来,必定推得干干净净,我且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让你去各宫挑唆,立下字据了吗?”皇后道。 陈贵人抿着嘴使劲地想,却只憋出一句:“那礼部那桩案子,牵扯到苏家的人,不正是纯妃娘娘脱不了干系的证明?” 皇后道:“苏家的人即便被卷进官司,也会一心保住纯妃,打死也不会说是纯妃授意,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把纯妃拉下水,你就会没事,你弟弟就会没事?” 陈贵人绝望至极,眼下竟是哪条路都走不通,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微微抽搐着,依稀可能见她在哀求皇后给她弟弟一条生路。 “他罪不至死,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但不是我要帮你,是外头照律法办事。”皇后神情淡漠,冷冷道,“回你的住处老老实实地待着,皇上从不亏待后宫的衣食住行,即便不得宠不露脸,也从没短过你们什么。不要再到处搬弄是非,更不要在纯妃面前多说半个字,你弟弟死不了,但活罪难逃,这也是你们姐弟应该受的。自然你不值得信任,我并不指望你从此就安分,可你若喜欢过不安分的日子,宫里自然也有去处可以让你一辈子自由自在地不安分。今日头一次对你说这些,也是最后一回,咱们之间可没有下一次了。” 陈贵人虚弱地望着皇后,似是不放心,又很小声地问:“娘娘,臣妾弟弟真的不会死吗?” 皇后无奈地摇头,这个女人根本连朝廷律法的轻重都分不清,白白跟了皇帝十几年。然而宫里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弘历惹下风流债,他倒是有心好吃好喝养着每一个,可其他的事就一概不管,出了问题就是自己和太后为他收拾烂摊子,从年轻到这会儿,唯一值得他从头到尾亲力亲为去周全妥善的,只有魏红颜。 皇后不禁朝红颜与如茵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沉下心来,对陈贵人道:“他不会死,活罪也不会重,你回去吧。记着我说的话,老老实实守着你的屋子,会有你的好。再要生事端,小心搭上你一家子人到地底下去团聚。” 千雅从门前进来,带了几个宫女搀扶陈贵人,她膝下无力不能走,几乎是被架出去,皇后让人宣太医为她看病,自己则往里头走来。 红颜与如茵站在门边上,皇后让她们听,她们听得清清楚楚,被中宫之威震慑,此刻都紧绷着脸色,皇后却逗了会儿福灵安,就吩咐和敬带弟弟出去玩儿,并让人将酸梅汤送到里面来。 许是说了太多话,又动了气,皇后一口气饮下大半碗酸梅汤,稍稍扯开领口透气,抬眸见红颜与如茵都毕恭毕敬,不禁笑了。 她们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美丽,可如茵从选秀至今,在宫内进进出出,与皇帝也说过许多次话,可这样美的女人竟然丝毫没引起皇帝的注意,就弘历那嘴馋的毛病,早该盯上了才是,他是真的把心放在魏红颜的身上,其他女人再美也不入眼。 “坐下吧,如茵,你是不是也被纳兰府的人缠上了?”皇后道,“与陈贵人家的弟弟是同一件事,她弟弟顶掉了舒嫔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堂兄为妻弟安排的职位,惹得舒嫔的哥哥在礼部大闹,现在被打伤的人命悬一线,差一口气就是人命官司,而皇上正好捉着这件事,往深里去查贪。” 如茵离席屈膝道:“虽然与纳兰府有牵连,伯母嫂夫人也求到妾身面前,但妾身绝不会姑息,更不会为她们来求您,还请娘娘不要在乎妾身,更不必在乎……” 她想说不用在乎纳兰府,可毕竟舒嫔是皇帝的人,她似乎没资格这么说,还是咽下了。 皇后示意红颜搀扶如茵起来,好脾气地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明白,好几天了也没见你有动静,我知道你不会来纠缠。倒是舒妃那里,今天才听说她额娘请旨相见,不知道她是打算来求我,还是求皇上。若是像陈贵人那么蠢求错了人,又多一件麻烦。” 如茵站稳了道:“堂姐的脾气,是不会出手相助的,不是妾身为舒嫔娘娘说好话,方才魏常在与妾身在路上遇见伯母离宫,她们满身的愤慨无处发泄,显然是在舒嫔娘娘面前碰了壁。” 皇后颔首道:“舒嫔在宫里几年,我也了解她的个性,若是真有自知之明不麻烦皇上或是我,也是她懂事。并不是说进了宫就要把家族抛弃,而是要看清楚办的是什么事,要掂量后果轻重。”皇后话锋一转,突然看向红颜,“你终有一日,会被朝廷官员盯上,你要明白,将来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每个字都要谨慎。” 红颜郑重其事地应着:“臣妾铭记。” 皇后依旧要她们坐下,说道:“如茵是家中女主人,为傅恒操持家务,更要为了他面对许多人情往来。红颜将来得以晋封,就该来为我分担六宫之事,你们都不单单是养尊处优的人,一个是皇上的人,一个是我弟弟的人,我能教你们的也不多,若是愿意学就学一些,只希望对你们将来能有所助益。” 见两人又要起身行礼,皇后摆手道:“关起门来一家人说说话,不要那么多礼节,端了十几年的规矩,我也累了。如茵,傅恒做了官后,不再像从前那会儿姐姐前姐姐后地与我亲昵,你可要连带上他的份,时常来陪我才是。” 如茵莞尔一笑,明眸如珠:“傅恒却总说妾身爱往宫里跑,打扰娘娘休息,不让人进宫。有娘娘……有姐姐这句话,我可就好对付他了。” 做弟媳妇的喊一声姐姐,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皇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方才为陈贵人气恼的眉头都舒散开,看着年轻漂亮的人,自己也仿佛跟着年轻起来。当初看着红颜被逼离宫,皇后没想过将来会有这么一天,但如今她希望,姐妹之间能一直这样和睦友爱。便示意如茵坐到身边,挽着她的手道:“往后都要喊姐姐,我如今要听傅恒喊一声姐姐,比登天还难。” 如茵娇然笑:“您别和他计较,年纪轻轻却刻板得像个老古董,常常噎得我都懒得理他。” 皇后笑道:“等她从山西带了小娘子回来,你还理不理他?” 门外头,和敬抱着突然就睡着的弟弟回来,想要交还给舅母,听见母亲与舅母还有红颜说笑,她探出半个身子偷偷看了一眼,额娘脸上的笑容,仿佛是永琏去世至今都没见过的美好。 也许她见惯了皇阿玛哄额娘高兴的模样,已经不再觉得新鲜,而额娘此刻的神情,让她想起了额娘独自坐在寝殿里时寂寥的心情,额娘不只是需要皇阿玛,她和自己一样,也希望有贴心的姐妹知心的朋友,而红颜和舅母似乎就满足了她这个心愿。 那是见到自己、见到皇阿玛完全不同的笑容,不论如何,额娘高兴,她就高兴了。 “皇额娘,我实在抱不动了。”和敬冷不丁就闯进来,娇滴滴地说着,“这小东西怎么突然就睡着了,他坐在台阶上,咚地一下就倒下去,吓死我了。” 如茵赶紧上前抱过儿子,轻声笑道:“在家也是这样,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昨儿喂他吃饭也睡着了。” 和敬道:“舅妈赶紧再生几个弟弟妹妹来,不然福灵安在家里就该寂寞了。”她忽地看向红颜,“将来你为皇阿玛生了弟弟,也让我带着他吧。”< 180 撤了绿头牌(还有更新 半年多了,红颜在长春宫进出无数回,与和敬打了无数回照面,除了相见的问候,她从没有正面对自己说过什么话,红颜渐渐习惯了公主这个模样,哪怕被她不耐烦地瞥上几眼,也会因为和敬看见了自己而高兴,虽然心中有希望,并不敢强求孩子能完全接受自己。 而此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和敬不仅是在与她讲,更是仿佛从此接受了她的存在,甚至期盼自己将来能为她的父亲生下孩子。 “公主……”红颜竟是结巴了,似乎也是这样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紧张又尴尬地站了起来,回宫这么久,红颜竟第一次感觉到几乎无法言语的局促,她太喜欢和敬,她都不在乎太后是否能对她有所改观,满心希望有一天和敬能与她重新和好。 “可不要说大话,这会儿你带福灵安就没耐性,在宁寿宫陪永琪玩耍也是好急躁的脾气。”皇后笑悠悠,女儿的转变让她惊喜,虽然来得太突然,可她一直明白自己的孩子有一颗善良的心,女儿对她自己与红颜的友情念念不忘,要说当年伤了谁最让皇后难安,当数女儿。 和敬没头没脑说出这句,回过神自己也觉得不知怎么接下去才好,她一直想象着自己该如何与红颜说开场白,红颜是对她说过许多的话了,可因为自己从来也不接,红颜也不敢纠缠,她们之间想要跨出一步,必然要自己先主动才行。这会儿看见红颜高兴得眼中都要笑出泪花儿,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皇额娘说了这句,她便坐到身边去撒娇:“额娘,皇祖母夸我好着呢。” 皇后欣然笑:“你在皇祖母眼里,哪有半分不好。”她抬头看着红颜,那年轻的美人儿,欢喜得就要飘到云里去了。 红颜还记得公主过年时赏了樱桃烟火,那之后好几天樱桃都笑得像朵花儿,闲时就把烟火拿出来摸摸,即便后来与宫里其他人一道玩了个尽兴,那只盒子还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而公主刚才那句话,红颜更是要珍藏在心里。 前些日子她还为了舒嫔生不生而内心沉重,与皇帝**时紧张得被他看了个透,虽然弘历好生劝解舒缓了她内心的惶恐,可也比不得和敬这一句看似孩子气的话来得管用,红颜对于自己将来能孕育生命这件事,有了更富意义的期待。 这一次相聚,只等福灵安睡醒了,如茵才带着儿子与红颜一道退下,与红颜在宫道上分别时,如茵欣慰地对红颜道:“日久见人心,公主如今能接受姐姐,一定很快就能和好如初,孩子是最看得明白的,谁对她好,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姐姐,好生保重,早些为皇上生下皇嗣吧。” 红颜双颊微红,赧然颔首:“我知道,你也要保重。” 两处分别,长春宫里皇后派千雅传话到养心殿,说今日是女儿的好日子,怕她夜里不习惯,皇后要陪着公主过一晚,请皇帝不必再折回长春宫,让内务府呈了膳牌,请皇帝到别处休息。 且为了红颜的事,皇后还有很多话要对女儿说,提起红颜方才离开时的模样,笑道:“你看她走出去的脚步,轻飘飘,我从没见她这样过,欢喜得都要溢出来了,她和你一样都在乎那段情意。和敬,咱们母女遇上红颜,虽然因为额娘的错多了些坎坷,可我相信她是咱们身边重要的人,不论是额娘与她的姐妹情主仆情,还是你与她的友情,额娘知道你无法将她当庶母或长辈看待,也做不得姐妹,那就单单是朋友,好好珍惜一回,她日你远嫁,也是留在心底的一分念想。” 和敬软软地伏在母亲怀中,对于红颜对于母亲所谓的她的错却只字不提,只娇滴滴地道了声:“和敬不嫁,和敬哪儿也不去,和敬要一生陪着额娘。” 皇后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背脊,感慨道:“你是皇阿玛如今唯一的女儿,大清最尊贵的公主,也许就负担着朝廷与邻国番邦的睦邻友好,皇额娘不愿说好听的话哄着你,但将来你的去留,额娘不能插手半分,额娘愿意用一切换你的幸福,可额娘不能忘了你的身份,和敬,额娘会一辈子支持你,做你最耀眼的光芒。咱们娘儿俩,都要好好的,活得比谁都好。” 和敬竟是眼眶湿润,从今天起,她长大成人了,大阿哥就快娶妻,下一个就该轮到她选驸马,是去草原还是沙漠,甚至是那长满毛胡子的西洋人,她的将来由不得自己,可她柔弱的肩膀也担负着国家。 公主抬起头,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郑重的神情,“皇额娘,和敬长大了,和敬也要成为额娘的荣光,我不能变成儿子,但是做女儿一样能让您骄傲。” 皇后眼含热泪,抱着闺女亲了又亲,盼着永琏在天有灵,盼着和敬那才足岁就夭折的小姐姐也能有所知,能好好庇佑他们的妹妹,她愿用一生幸福来换取女儿一世安康。 且说养心殿呈膳牌,底下的人也好,吴总管也好,都懂皇帝的心意,魏常在的绿头牌是摆在最前面的,越过贵妃越过娴妃、纯妃、嘉妃,醒目地摆在正中间。此刻铺了黄绸的漆盘送到面前,皇帝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望了几眼,忽然把手伸向了纯妃。 吴总管眼眉一挑,心想皇帝又惦记起什么诗词来,可却听啪的一声响,纯妃的牌子被翻了个个儿,接着魏常在的牌子被摆在最高处,皇帝很平淡地说:“今日起咸福宫的绿头牌撤了,储秀宫的也撤了,纯妃与贵妃身体都欠安,且要养一养。” 吴总管心头一松,忙应道:“奴才这就去传话。” 皇帝又吩咐:“不必声张,没得叫宫里传闲话,不过是朕不想见某些人,而贵妃身体实在欠安,等下先去储秀宫看她,再去见红颜。” 吴总管都听着,且又听见皇帝直呼魏常在的名字,也不知宫里其他人是否有察觉,也不知皇后与公主是否有察觉,曾经独一无二的安颐,如今另有了一声红颜,吴公公曾经紧张担心过,但眼下皇后与红颜情如姐妹,似乎也不必太多虑。 皇帝喜欢魏常在,的确与众不同,不知这一次的喜欢能维持到几时,那会子爱纯妃虽不及当下这般用心和在乎,至少明面儿上做得毫不掩饰,可如今那蜜蜡手串早不知丢给哪个小太监带出宫换了银子,现在连绿头牌都要撤了。 且说吴总管亲自到延禧宫传话,见魏常在神采飞扬,似乎也不是单单为了皇帝要来而高兴,而红颜听说皇帝要先去储秀宫看望贵妃,回身取了一支老山参给吴总管:“皇上若是觉得合适,就拿去给贵妃娘娘补身子吧,最好也别说是我给的,我身份低微没资格做这种事。这老山参是富察福晋给我的,可我哪里用得上这东西,她只见着好的就拿来给我。” 吴总管笑眯眯接下,赞道:“到底是您细心,皇上正琢磨不能空手去。”他忍不住又问了声,“魏常在今天看起来,好像特别得高兴,可是遇见了喜事,能不能赏奴才也乐一乐?” 红颜眼波流转,喜不自禁,想了想觉得吴总管是可以说的,便道:“公主今儿,与我说话了。” 吴总管愣了愣,倒不是惊讶于公主对魏常在说话,而是好奇就这么一点点儿小事,竟值得她欢喜成这样。为了讨皇帝的高兴,连同那支老山参一道,吴总管把这话也告诉了皇帝,弘历竟是忽然驻足,反复确认:“和敬对红颜说话了?”吴总管便看见皇帝脸上洋溢出与魏常在一模一样的笑容。 到了储秀宫,贵妃病体孱弱,颤巍巍出来行礼,被皇帝搀扶回了榻上,说了些体己的话,而贵妃见皇帝心情极好,虽然猜不透是什么事,可瑞珠说今晚是翻了延禧宫的牌子,便想他必然是要去见魏氏才高兴,连带着把笑脸也对着自己。 贵妃心中凄楚,可想到皇帝还愿意对她笑,就算想着美人还能惦记来看看她,自己至少还没有被遗忘和抛弃,强撑着几分精神应对,比起皇帝在乎她,她更在乎皇帝。 “朕命内务府撤了你的绿头牌。”皇帝道。 贵妃眼神一颤,心里又沉重几分,但皇帝很快就解释:“朕希望你安心养病,几时身体好了,就摆回去,但养身体的日子里,朕也会时常来你,不代表朕从此就不管你。这事儿早晚会被别人知道,朕亲自向你解释,就是不愿你被谣言所误。好生保重身体,别去想外头的事,你跟了朕早就是朕的人,操心他们做什么。” 贵妃眼中含泪,见皇帝挽起了自己的手,可她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手伸出来寒森森得吓人,心中一自卑,不由得缩了回去,怯然道:“皇上的话,臣妾记下了。” 弘历见她如此,不禁一叹,主动又握住了她的手,劝道:“别胡思乱想。”< 181 听训(还有更新 离了储秀宫,弘历脚步也轻快,目不斜视地经过一处处殿阁径直到了延禧宫,也带过了一路的眼热和嫉妒。可延禧宫里的人浑然不觉,红颜听说皇帝到了,踩着花盆底子跑着小碎步迎出来,弘历一把将她拦住,嗔道:“你踩着这劳什子跑什么,崴了脚怎么办。” 红颜灿烂地笑着,两人挽着手双双往西配殿去,殿内准备了温水手巾,红颜小心翼翼为他擦去脸上脖子里的汗水后,才敢拿扇子摇几下。看着皇帝饮下几口冰镇的酸梅汤,热得发红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她才安心些,便喜滋滋地告诉皇帝:“今天公主和臣妾说话了,皇上,公主说将来臣妾若生了弟弟,要让她来带。皇上,是公主说的,皇后娘娘和富察福晋都听见了,公主和臣妾说话了……” 红颜越说越啰嗦,眼中熠熠生辉,像是遇见天大的好事,比起任何时候都神采飞扬,脸上红扑扑的都不需要胭脂来点缀,细嫩的肌肤,每一寸都透着喜悦。弘历痴痴地看着,见红颜高兴得忘乎所以,嫉妒自己花费那么多心思也从没见她如此激动,女儿的一句话却值得她这样,不禁猛地搂上她的腰,气息暧昧地说:“和敬如此期待,那就不该让她失望,你说是不是?” 红颜一怔,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着皇帝,她太高兴了,曾经嘲笑樱桃乐得花儿似的,却不知自己乐得要飘上云端,这一刻被皇帝束缚了怀抱,才猛然醒过神,竟如那年重阳节后,彼此心意相许的第一次时般羞怯,耳根脖子都跟着泛红,她扭动纤柔的腰肢,娇然一声:“青天白日的,皇上,太阳还没下山呢。” 虽是暑天,屋子里盛着冰块,有初秋般的凉爽,红颜的肌肤丝滑如缎,怎能不叫人痴恋,不等到传晚膳,寝殿里就走不进人了。吴总管站在屋檐底下由小徒弟扇着风,樱桃送上凉茶,笑悠悠:“这是照和公公的方子煮的凉茶,用泉水冬日贮的冰放凉了,公公尝一口。” 吴公公是看着樱桃长大的,比宫里任何人都相熟,喝了两口熟悉的清凉滋味,舒心地说:“你那时候还小,师傅不给你喝凉茶,你偷偷地喝还赖在我身上,害我被师傅罚站在大太阳底下差点没晒死。” “都是先帝爷那会儿的事,我才多大,都记不得了。”樱桃嘿嘿一笑,道,“将来咱们延禧宫,可要你多多帮衬的,我爷爷若是长命百岁我还有个依靠,可他年纪实在也大了,将来作古丢下我可怎么办?” 她笑眯眯地看着吴公公,吴公公笑道:“我就差求师傅让你做我干闺女,可师傅也不能认我做干儿子啊。” 两人一阵笑,吴总管忙比了个嘘声示意小声点儿,把茶碗还给樱桃,叮嘱道:“今儿才撤了咸福宫的绿头牌,虽然万岁爷不让声张,早晚是要传出去的,咸福宫那儿若是找麻烦,可要仔细着。纯妃娘娘心思深,面上看着冷冷清清,心里头不知藏着什么念头,不像启祥宫那位咋咋呼呼反而好对付,你要多为魏常在留心些。” “我记下了。”樱桃连连点头。 “还有这凉茶……”吴总管微微皱眉,“恕我多嘴说一句,伺候常在饮食起居也要小心,寒凉之物能不进门就别进门。” 樱桃忙道:“这些我也懂,这凉茶是预备着专门请您来喝一口的。” 吴总管笑着:“等下给我带一壶回去慢慢喝。” 且说皇帝在延禧宫乐不思蜀,已是半年多来宫内常见的光景,可皇帝特地到储秀宫探望贵妃,却对比邻的咸福宫不闻不问,纯妃的心比吴总管那杯凉茶里的冰块还寒冷。而不久后就传说咸福宫的绿头牌被撤了,无病无灾的妃嫔被撤下绿头牌,若非是到了不再侍寝的年纪,这样的待遇不啻是凌迟般每一日羞辱着纯妃,彻底撕碎了她和皇帝的情意。 然而人前的纯妃,依旧要端着她的清冷高贵,眼泪只能往心里流,心碎只能躲起来粘合,她虽然口口声声不在乎情意了,可生生地这样断开,不留一点情面,也是她没想到的事。 她一直以为皇帝虽然多情风流,但是对女人极好,无论什么事都能开一面,她就是掐准了皇帝的弱处,才敢迎难而上,就是觉得无论如何,皇帝会留一条底线,可眼下他无声无息地,将自己彻底驱逐出了他的世界。主仆俩分析过好多种可能,最终还是把事情算在了陈贵人与舒嫔的头上,这一次倒是没赖上魏红颜,她知道自己帮陈贵人娘家兄弟的事惹了祸,本一心想把自己撇清,到头来皇帝的确不明着追究她,却做了这样狠心的决定。 而陈贵人和舒嫔两家的纠葛,很快就在宫内传开,虽然如今去追究陈贵人有什么手腕左右礼部的官职任命已没有意思,但事情出了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本该皇后出面训诫,以此警示六宫,但她有心给婆婆立威的机会,同时要证明富察家的富贵与她的私心没有半点关系,恳请皇太后召集六宫言明轻重,她愿意与妃嫔一同听训。 儿媳妇的心意,太后能理解,正好她也为了这样的事而恼火,想她跟着先帝一辈子,没有为自己家谋过任何福利,这些年轻的妃嫔们还都不成气候,就开始有非分之想开始有贪念,她怎能不生气,儿媳妇既然给她这个机会,皇太后自然要抖一抖威风。 夏末时分,酷暑挣扎着最后一分余威,这日明晃晃的太阳荼毒,晒得万物干裂生烟,宫道上却走过一行又一行人,晨起没听说太后要见六宫,这会儿快午膳时分最最酷热的时候,太后却突然下旨让六宫觐见。妃嫔们心里虽抱怨,但不能露在脸上,大热的天都纷纷穿戴整齐,生怕迟一步让太后觉得自己不敬。 皇后到达宁寿宫,自然无人阻拦直接进门去,但自贵妃以下,都要在门前等待传召,而到了门前就不能再撑着伞,正午太阳直射,连一处背阴的地方都寻不见,一个个插蜡烛似的杵在宁寿宫门外,直晒得人头晕眼花。 此时贵妃的肩舆缓缓从远处来,竟然连病中的贵妃也请来,皇太后实在不给情面,但想到这次的事牵扯不小,果然是要六宫齐聚方显得郑重。 舒嫔冷着脸站在愉嫔身边,她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被卷进来,可惜她没有反驳太后的胆量,愉嫔也劝她,万一被太后责备,忍一时风平浪静。那边陈贵人则一直在发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总觉得不知几时就要倒下去。 “参见贵妃娘娘……”眼瞧着贵妃被颤巍巍搀扶着下地,众人上前行礼,嘉妃、娴妃、纯妃越前,嘉妃殷勤地上前搭把手,贵妃虽然不乐意,也不好当众让人难堪,便没有作声,不想嘉妃忽然道,“姐姐气色这样不好,该让瑞珠来向太后禀告,太后和皇后娘娘必然体谅姐姐的身体,不是连皇上都撤了您的绿头牌,要您好生保养吗?” 贵妃眼角微微一抽,把自己的手从嘉妃手中抽离,淡淡地说:“是啊,都是皇上的心意。” 嘉妃眉飞色舞,目光锐利地冲向纯妃,笑悠悠:“我听说纯妃姐姐的绿头牌也撤了,前日皇上到启祥宫来看我和四阿哥,我多嘴问了一声,纯妃姐姐,您猜皇上怎么说?” 从嘉妃提贵妃的绿头牌起,纯妃就知道这贱人在这里等着自己,她若动气才满足她龌龊的念头,冷冷别过脸只当听不见,但妃嫔中却是一阵骚动,毕竟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而撤下绿头牌,是身为妃嫔最大的耻辱。 一束束异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纯妃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袖口里拳头紧握,护甲陷进肉里的疼痛,让她遏制内心的愤怒。 纯妃躲着每一束目光,自己就不知往哪儿看才好,不经意地掠过墙角下一抹清凉,魏红颜正站在那里。水绿色的宫袍,绣着翠竹成荫,坚挺柔韧满目生凉,她分明也是站在日头低下,却无端端生出一股清爽。 “各位娘娘,太后娘娘有请。”纯妃还没有看仔细,华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前,笑悠悠上前搀扶贵妃,“娘娘您慢些。” 众人依序进入宁寿宫,方才焦躁烦热的情绪都散了,这宫殿越深一层就越凉一分,不知皇太后怀着怎样的盛怒等待着她们。 然而华嬷嬷的热情客气,本让贵妃吃了颗定心丸,谁晓得皇太后终究没放过她,想来若是不再计较宫内之前那桩泄密的案子,太后也没必要把病怏怏的人找来,却不怕她半路被晒化了,硬是喊到跟前,自然是有话要说。 众人行礼起身后,不多久贵妃、舒嫔和陈贵人又跪在了殿中央,红颜跟在人群之后站着,看到贵妃娘娘的身体东摇西晃,实在可怜。< 182 大打出手(还有更新 去年腊月,皇帝封印之前,办了左副都御史仲永檀与鄂容安涉嫌泄露宫廷秘闻一案,这两人虽然都是是贵妃的父亲高斌所举荐,但仲永檀与高家的关系更为密切,而他未等过堂就死在了牢狱中,当时死因众说纷纭,贵妃如今的病,也是那会儿吓出来的。没想到今日皇太后又提起这件事,眼下分明是陈贵人与舒嫔的不是,却把她也算进去。 而陈贵人曾受皇后之命,要她切莫在人前把纯妃咬出来,此刻她吓得口不能言浑身发抖,也牢牢记着皇后的话,今日出门前皇后也派人提醒她,千万别一着急一慌张,又胡言乱语。 但纯妃并不知陈贵人不会拉自己下水,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皇太后一声声训诫的言语她几乎没听进去,忽然眼前一个人倒下,没想到病弱的贵妃还支撑着,陈贵人先厥了过去。而她这一下,贵妃似乎也没了支撑的毅力,双眼一翻就过去了,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唯有纯妃心中暗喜。 但宫女内侍似乎预料到这一幕,井然有序地把人拖下去,皇太后今日也是沉着,不慌不忙,反而冷冷地与众人道:“既然要吓得昏死过去,当初又何必做这种事,后宫干政天下就要乱了,皇帝是与大臣商议,还是躲到后宫听女人的指挥?” 皇后率先屈膝,妃嫔们纷纷跟上,殿内顿时乌泱泱地跪了一片,皇太后巍然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低头的人,停在了那一抹水绿色的身影上,开口道:“不要仗着几分恩宠,就以为可以翻天,自己守不住分寸的那天,就该由祖宗规矩由我来为你们守。” 红颜低垂着脑袋,哪里知道太后是看着她说的,但恩宠二字她听得懂,如今她圣眷正浓,别人若是盯着她也不可厚非,只是红颜的家世实在简单,往上三代都不见显赫之人,阿玛额娘俱是老实人,今年春末时,阿玛更辞去了内务府的差事,自此无官无职回家安养去了。红颜明白只要其他当官的别纠缠上她,她这儿不会有任何事。 皇太后足足训了一刻钟的时间,且天气炎热,散去时好几位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狼狈,顾不得规矩礼仪匆匆往自己的殿阁赶路,皇后留下继续与太后说话,众人依序离开,红颜走出宁寿宫的门时,听见舒嫔朗声道:“嘉妃娘娘若是不信,随臣妾再到宁寿宫问清楚,这事儿与臣妾唯一的关系,不过都是姓叶赫那拉的罢了。娘家的人出了事,臣妾有疏于督促提醒的罪过,可从头至尾臣妾没搀和一点事,倒是奇怪陈贵人哪里来的本事,为她兄弟谋那个官职。” 嘉妃美艳,舒嫔柔美,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姿色,可此刻盛气凌人的舒嫔,竟扬起几分嘉妃往日的蛮横,眼瞧着她要把事情闹大,愉嫔上前将她拉下,劝道:“你何必这样激动,嘉妃娘娘也不过是问几句,说清楚就是了。天气那么热,别急出病来,太后娘娘也说,过去的就过去了。” 舒嫔这一年屡屡不顺,先是失了孩子,又是家里人惹祸,额娘嫂子进宫也没好脸色,堂妹又是胳膊肘往外拐,数一数她身边,竟没有一件随心顺意的事。本就积压了太多委屈,今天又被当众罚跪挨训,一辈子的骄傲都要磨光了,哪里经得起嘉妃挑衅。 她听愉嫔的劝没在太后跟前顶撞,但此刻如何也听不进了,扬脸露出嗤笑之态,看着嘉妃道:“也难怪娘娘那么多疑问,高门贵族里的事,哪里是娘娘这般出身能懂的,娘娘祖上几代到了您这儿,为了在我大清站稳脚跟,也是不容易,想必是什么手腕都用上了,连皇上的龙榻都没放过。” 一语出,惊得众人窃窃私语,嘉妃骨子里是朝鲜国人,祖上弃国投奔了清廷编入包衣旗,一代代传承至今,若没有人提起,也当她是与贵妃、纯妃这般是汉家女子。汉人好歹还是大清的子民,且比满人更有资格站在这片土地上,嘉妃这种附属小国逃亡者的子孙,就实在不入流。而宫内一直流传嘉妃当年在阿哥所勾引四阿哥,连她所骄傲的儿子行四,都被拿来当笑柄,这会儿舒嫔毫无顾忌地说出口,简直要逼疯了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嘉妃尖锐地叫起来,也顾不得这是在宁寿宫门外,冲上去就要撕扯舒嫔,舒嫔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可在气头上实在顾不得这么多,竟严阵以待地准备与嘉妃撕一场,愉嫔喊上怡嫔、陆贵人几位来劝架,她们护着舒嫔,却无人敢去拉扯嘉妃,愉嫔只能自己冲上前劝道:“舒嫔妹妹年纪小,娘娘看在这里是宁寿宫门外,好歹消消气。” 嘉妃与愉嫔在启祥宫纠缠数年,说话从来就不客气,嘉妃此刻热血冲头,更是无所顾忌,厉声道:“她是年纪小,年纪小哪里懂这些事,莫不是你们姐姐妹妹相好,暗地里挑唆编排我的不是。你挑唆了她对我出言不逊,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其他贵人常在都远远地躲开,不敢上前劝说,纯妃是心中有鬼这边一散就立刻回咸福宫,没遇上这光景,而娴妃的肩舆并没有走远,听得身后的动静,花荣上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娴妃只冷漠地说:“走吧,天好热,宁寿宫门前没有我说话的地儿。” 红颜站在人后,见愉嫔被嘉妃盯上了,心里一着急,不由自主地就跑上来,而恰好嘉妃发怒,扬手劈下一巴掌打在愉嫔脸上,她吃痛站不稳朝后倒下去,幸有红颜赶上来接着,她摔在红颜的身上,而红颜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台阶上。 这会儿华嬷嬷才听见动静赶出来,见已经闹到动手的地步,正暗念不好,舒嫔见愉嫔为了她挨打,气得脸色通红,竟挣脱开陆贵人的阻拦一头撞向嘉嫔,喊着:“你打她做什么,你冲我来啊。” 华嬷嬷目瞪口呆,骂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瞎子,还不快去拉开。” 皇太后今日才抖擞威风,正与皇后在内殿喝茶歇息,宁寿宫宽阔无比,这动静并没有传到里头,华嬷嬷也是听门前的人来禀告才赶出来看,这会儿人是拉开了,但不能就此散了,她神情尴尬地进来,尽可能婉转地说明发生了什么,太后气得几乎要将茶碗摔在地上,皇后忙告罪:“是儿臣督管不利,让她们惊扰了额娘。” 太后怜惜儿媳妇,摆手道:“与你什么相干,我如今也想明白了,都是弘历惹的债,我们娘儿俩就成天替他在身后收拾。” 皇后听婆婆这么一说,竟是笑了,忙好生劝道:“额娘气归气,可千万不能对皇上说,他要吓得几晚上睡不着了。” 太后的心情缓和几分,但还是冷声吩咐:“我当年跟在德妃娘娘膝下时,曾听祖辈们说过,早年孝庄太后治裕亲王府里侧福晋与格格之间的麻烦,把她们都叫进宫跪在慈宁宫门外晾着。也好,我今日就效仿老祖宗,你让她们都跪在宁寿宫门外好好想想,这会子太阳斜了,跪到背阴里去,也不算我虐待她们。” 皇后不敢阻拦,嘉妃和舒嫔敢在宁寿宫门外吵架撕扯,也就该想好有这个下场,但问了声:“就没有别人上前劝架,都在边上也不劝,一并都罚了才是。” 华嬷嬷便道:“愉嫔、怡嫔二位娘娘,陆贵人她们都阻拦了,还有……”华嬷嬷看了看太后,知道主子不喜欢那一位,但不能不照实说,“魏常在也在边上,愉嫔娘娘摔倒时,魏常在正好接住了她,愉嫔娘娘没事,魏常在的手臂却磕破了,都见血了。” 太后微微皱眉,皇后谨慎小心地拿捏着婆婆的反应,太后似乎也是顾忌皇帝与皇后,再者这事儿与魏红颜本就没关系,便道:“把她送回去,让太医给她瞧瞧,别留下什么疤痕,愉嫔接进来我瞧瞧,其他人都留在门外反省。” 皇后松了口气,不多久愉嫔被接进来,脸上挨了嘉妃一巴掌,五指印赫然醒目,脸肿得都把眼睛挤上了,她含着泪不哭也不言语,华嬷嬷为她上药,只听太后吩咐皇后:“你去延禧宫看看,摔得重不重,回头有什么事,弘历又该急躁了。”一面就走向愉嫔,怜爱地叹息着,“这都叫什么事儿?” 然而皇后离了宁寿宫,并没有去延禧宫看红颜,这事儿必定已经传到养心殿,本来皇额娘今日训话,皇帝那儿就派人看着的,闹成这样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而皇后走出宁寿宫,果然见嘉妃、舒嫔和那些没上来劝架的人被罚跪在背阴处,只是太阳刚刚斜晒,还不能把脑袋藏进阴凉地,一张张花容失色的脸暴晒在太阳底下,叫人不忍心看。 皇后怕自己看多了心软,便什么话也没说匆匆离去,毕竟储秀宫里被吓得半死的贵妃,还要有人安抚才是。< 183 贵妃的命数(四更到 烈日当头,养尊处优的女人们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责罚,皇帝才走到延禧宫门外,就有消息说舒嫔中了暑气被抬走,也因为她一倒,太后才松口将众人遣散。弘历的后宫建立以来,还是头一回闹得这么难看,他都不愿靠近宁寿宫去看那里的光景,吩咐吴总管派太医去钟粹宫,就再没过问。 红颜这边,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她盘腿坐在窗下喝绿豆汤,边上摆了两大缸冰,屋子里十分清爽,皇帝蓦地闯进来,红颜正端起碗喝下最后一口绿豆汤。因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动作十分笨拙,弘历见了很不悦,责备边上的樱桃:“她的手不方便,你们就不能伺候着?” 红颜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或高门贵族的千金小姐,虽然如今有帝王妃嫔的尊贵,人前言行举止端得温柔大方,私下里还是寻求一份自在。如别处宫里夏日里都是宫女太监在边上扑棱棱地打着扇子为主子驱热,红颜却见不得这样的事,自己摇几下也就清凉了,一个个杵在眼前才看着心烦。这儿清甜冰凉的绿豆汤喝下去,浑身正舒坦,却迎来这样一个满身火气的人。 弘历眉头紧锁,瞪着红颜被绑起来的胳膊,怒气冲冲地问:“好好的怎么又把你牵扯进去了,你就不会躲得远远的?” 红颜眨了眨眼睛,慢慢起身下地,皇帝见她要行礼,又怒道:“老实呆着。” “皇上,没牵扯进去的几位,都被太后娘娘罚跪了。”红颜小声道,“臣妾因为上前劝,才被送回来,那些干站着光看不动的,都被罚跪了,臣妾要是远远地躲着,皇上这会儿说不定要去宁寿宫门前发脾气。” 弘历狠狠瞪了她一眼,但见红颜没受到惊吓,也没有因为受伤而满脸委屈,只笑悠悠满脸好脾气地望着他,一时也心软了,问道:“疼不疼,伤着骨头了吗,为何要这样吊着。” 红颜道:“磕在台阶上,伤口不小,太医说先止血要紧,若不绑起来不经意地晃动容易扯开伤口,所以先吊着等不再流血就不用这样了。夏日里就怕汗水捂着,伤口不肯好,过几天就拆了。” 她说的那么平静,什么止血流血,弘历却心疼坏了,想看一看伤口又怕弄伤她,总之浑身都不自在,害得樱桃又挨了几句训,小姑娘最后学聪明索性不在跟前伺候,红颜则不断地劝皇帝冷静些,可她越是不在乎,弘历越气恼,好半天才把人哄高兴,红颜叹道:“还以为皇上是来安慰臣妾的,结果怎么都是臣妾在说好话。” 自然皇帝不单单是因为红颜受伤而生气,也是在这里不需要太过掩饰喜怒,才毫不保留地发泄了出来,从陈贵人和舒嫔两家的事纠缠起,他就不高兴,但一心想借此机会整治贪污之风,就没闲心思追究她们的过错。今日太后出面警示六宫,本是好事,结果闹成这样,说到底都是他的女人,闹出笑话,丢的是他的脸面,回头去宁寿宫,又少不得要向母亲解释一番,心情自然不好。 “皇后娘娘去探望贵妃了,皇上若是得空也去瞧瞧才好。”红颜见不得贵妃那样可怜,这次的事都是陈贵人和纯妃不是,舒嫔也是无辜被牵连,才会气成那样不惜与嘉妃吵起来,而贵妃真的什么都没做,实在是胆子小,再者太后也管得太紧。 可寿祺太妃曾对红颜说过,太后那样管着贵妃,并非真的厌恶贵妃本身,而是不得不给前朝施压,让高家的人有所忌惮,绝不能到皇上这里再出第二个年羹尧。贵妃的确可怜,但总好过出了事让人可恨,紫禁城就是如此现实而无情的地方,那是贵妃的命。 弘历渐渐平静,若在别处,必然端着帝王的稳重,绝不会这样又骂人又给脸色,而红颜总能化解他的戾气,从没有露出半分委屈,他不禁又有几分愧疚,想起樱桃白白挨骂,把她叫进来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了你,白白挨了一顿骂,委屈你了。” 红颜在旁笑道:“皇上这样说,倒要把她宠坏了。” 樱桃本来就没在乎,反正皇帝又不是冲着她来,而她什么也不缺,眼珠子悠悠一转,机灵地笑着:“皇上不如多疼疼我家常在,我们延禧宫体面,奴婢在外头也脸上有光。” 皇帝笑:“朕可是知道,樱桃的大名报出去,哪里都殷勤着。” 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反叫樱桃害羞,连连摆手称不敢,红颜才笑道:“该,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上回各宫掌事宫女去学规矩,皇上是没瞧见把她给得意的。” 弘历却道:“樱桃长大了现在能护着你,不知朕有多放心,有她在将来能为你办许多事省许多麻烦,你要好好待她才是。” 樱桃得意极了,给皇帝行了大礼说:“万岁爷圣明。” 弘历心情好些,就该去宁寿宫向母亲解释赔不是,而红颜的手受了伤,这些日子必然不能侍寝,他且要忍一忍的,又说了几句话,把太医叫来问了问,就动身去宁寿宫,红颜没被允许送出门,在窗下看着皇帝走远,樱桃在身后悠悠说:“姐姐,您这算不算因祸得福,皇上实在是心疼您。” 红颜摇头道:“我倒宁愿太太平平,出了这种事,他心里烦着呢。”且吩咐樱桃,“去景阳宫看看愉嫔娘娘回去没有,那一巴掌真怕把她耳朵也震聋了,嘉妃实在又疯又狠。她这样的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贵妃娘娘却胆子那么小,终日如履薄冰。” 储秀宫中,昏厥的贵妃悠悠醒转,睁开眼瑞珠就在眼前,小声说:“主子,皇后娘娘等候好久了,奴婢这就去请进来。” 贵妃神情一紧,浑浑噩噩的脑袋也清醒了,吃力地说着:“搀扶我起来。” 不多久皇后被请入内殿,她极有耐心地在这里等贵妃苏醒,连午膳都毫不忌讳地传来储秀宫,这会儿进门见贵妃虚弱地靠在床头,甚至想要下地,不禁道:“你若对自己也这么尽心,何至于此,难道你不行礼,我还要和你计较。” 贵妃眼中一热,摇头道:“娘娘有所不知,是这一礼,才能让臣妾想起来自己还是皇上的贵妃,若不然都不知为了什么而活。” 皇后倍感心酸,叹道:“你一直都是,何必如此。” 贵妃健康时,容颜美丽气质温婉,也许不能比红颜如茵那般惊世之姿,可当初弘历也是一见倾心,忙不迭收在身边宠爱了好一阵。而贵妃命数好,家里父兄在朝堂崭露头角,她被先帝亲自下旨封为侧福晋,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可又似乎是命不好,结果却变成这样。 而皇后看着贵妃,也会想到自己,她出身富贵,做帝王家的儿媳,如今更母仪天下,是千古至今可以数得过来得人物,这样的命还不好吗?可偏偏子嗣多厄,第一个女儿不足岁就夭折,永琏长那么大还说没就没了,这是不是又证明着她的命不好?又或者是自己贵为皇后,命太硬,克了自己的孩子? 皇后心内暗暗一叹,人啊,看着自己已有的,才能感到知足和幸福,盯着那些失去的或不曾拥有的不放,只会觉得世间亏欠自己太多。 “该说的话,我不想再重复,来看你是心疼你。”皇后道,“你一直都是皇上的贵妃,是我们的姐妹,非要论地位高低,一辈子也计较不完,就看大家十几年走过来,从他还是四阿哥那会儿就在身边,这是后来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岁月。命是你自己的,你看不开,没有人能替你看开。” 贵妃却泪如雨下,摇头道:“只怕臣妾看得开,这副身子骨也不成了,活得生不如死,不如早早去了,还能干干净净。” 皇后听这些话,自知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离开储秀宫,肩舆停在宫道上,皇后朝咸福宫的所在望了一眼,微微皱眉后向随行的王桂递过眼色,王桂立时明白娘娘的意思,他会好好派人盯着咸福宫。 这件事虽然闹得难看,但皇后施压没让人往外传,如茵两日后进宫见红颜吊着胳膊,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舒嫔因罚跪中暑还在发烧,太医医药不断也不见她好,如茵不得不往钟粹宫来探视堂姐,堂姐病得不轻,也就不能像平日那样,酸言酸语地数落如茵的不是。 如茵伺候在病榻旁时,愉嫔得知她来了,特地到钟粹宫来见一面,她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与如茵道:“妹妹她这样病着,若是可以,请夫人进宫看一看吧,这会子她心里难受,一定会想见娘亲。” 如茵却摇头道:“娘娘有所不知,若将伯母请来,舒嫔娘娘的病恐怕会更重,她心里最不愿见的就是家人了。”< 184 中秋(还有更新 愉嫔的家远在草原,亲人多年难见一面,如今有了永琪才好些,过往孤苦寂寥时唯心心念念是家人,也不知该不该说舒嫔身在福中不知福,家人同在京城,她却不想见。愉嫔苦笑:“那我也没法子了,每日不过是来照料照料,可她不见好。” 如茵道:“舒嫔娘娘从小个性骄傲,入宫后风调雨顺,这一年里却发生这么多事,还要被家人牵连,难免折损了高傲的心,她是自己想不通,想通了自然就能好了,家人来不来倒是不重要。” 愉嫔叹息:“反是嘉妃娘娘那般,倔强得像野草似的,风吹雨打都能挺起腰杆,活得比谁都自在。这宫里心思重心思细腻的,倒活不好,贵妃娘娘她……”越说越觉得沉重,愉嫔坐到病榻边劝,“妹妹你还那么年轻,大好的日子在后头,千万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这宫里谁没有丢过脸,就是皇后娘娘年少时也被先皇后罚站反省过,今天的事儿真的不丢脸。在这宫里丢脸的,是活得不如人活得不好,才会被人耻笑。” 病中的人也不知能不能听见这些话,半天没有什么动静,如茵上来道:“皇后娘娘已恩准妾身时常来探望照顾,多谢愉嫔娘娘这些日子的辛苦。” 愉嫔道:“宫里姐姐妹妹,不互相照应些怎么成,倒是你在家要操持家务要教养小公子,实在辛苦,我就在边上住着,比你便宜多了。不如咱们说好日子,你不必天天来,回头把你也累坏了。” 如茵感激道:“若是如此,实在多谢娘娘,妾身身为外命妇,的确不方便时常入宫。” 愉嫔细细看她,眉如柳眸如珠,肌肤赛雪红唇似樱,面容身段都像是画中人那般美好,又是这样的个性这样的讨喜随和,老天爷竟也能造出如此完美的人来,谁说嫁给帝王就是世间最富贵,如茵这样的姻缘,才该是世间最值得羡慕的,愉嫔想了又想,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而这样的美人,竟然没进入皇帝的眼睛,倘或当时当刻没有红颜什么事,选秀时必然少不了她,不知进了宫的纳兰如茵,会是什么模样。 愉嫔笑道:“的确不方便,你安心回家去,这里有我呢,太后娘娘罚归罚,这些年也是喜欢舒嫔的。” 好在数日后,胜在年轻底子强,舒嫔终于退烧了,清醒后也感激愉嫔的辛苦照应,问起宫里的事,才知道她和嘉妃都被皇太后禁足三个月,往后的日子皇帝若是来也罢,若是不来,她连自己的钟粹宫的门都走不出去。 心高气傲的人怎能承受这样的委屈,捂着脸好生哭了一场,倒是这一哭心里也通透些,就算所有的事与她不相干,和嘉妃争吵甚至动手终究是她自己的不是。只是她很不服气,问愉嫔:“姐姐也养育五阿哥,姐姐曾经还是先皇后亲自选的格格,家世也比那金氏强百倍,为什么她在妃位,您却生生矮一截,到底是皇上不公平,还是太后不公平。” 愉嫔如今根本不在这些,只笑道:“她毕竟生四阿哥早些,母凭子贵罢了,我也不屑与她争。” 舒嫔又含泪:“倘若年初我那孩子还在,也能与她平起平坐了,我看她还敢不敢这样对我说话,若有一日越过她……” 愉嫔忙劝:“妹妹,算了吧,这样的话,等有一日平起平坐,有一日越过她再说,如今说出口就是是非,你安心养三个月的身体,好的身体任何时候都重要。” 那之后的三个月里,没有了嘉妃到处惹是生非,咸福宫里纯妃也有所收敛,虽然当时宫里闹得很难看,也总算换得一时的太平。且在八月初为大阿哥永璜办了婚事,选伊拉里氏为嫡福晋,帝后在乾清宫接受新人叩拜时,皇后看着一双身着喜服的新人,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永琏未来的媳妇是什么样的孩子,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皇帝自然体恤皇后的心情,整个八月几乎都在长春宫陪伴,有丈夫在身边安慰,皇后才得以缓解,虽然到如今不再像当初那般撕心裂肺,但难免会悲伤心痛,好在丈夫体贴她,很多事自己没想到,他就先做到了。 而大阿哥的婚礼之后,皇帝带着妻子与太后一同商议了公主的婚事,皇帝膝下皇子也不算少,偏偏只有和敬这一个女儿,从皇族收养侄女并不难,但嫡出的公主实在金贵,和敬的婚事必定隆而重之。但统共就这一个闺女,嫁得太远谁也舍不得,太后就最先提出要让孙女留在京城,反正远嫁的公主在京城也都有府邸,那就让和敬与额驸常驻京城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 太后发了话,皇后心就定了,女儿不必远嫁,在京城随时可相见是她一直有的愿望,可就怕有人觉得她仗着失去了皇子,而左右公主的婚事影响朝廷与外邦的联姻,她曾想好最后也要为女儿争一争,如今太后和皇帝都是这个意思,皇后心满意足。 中秋时,宫内摆家宴,皇后娘家的人惯例受到邀请,闲事皇后与红颜、如茵三人说话,就提到和敬的婚事,听说公主不必远嫁,红颜也格外高兴,皇后则叮嘱:“暂时不要说出去,也别让和敬自己知道,到时候随缘吧。” 如茵却问:“那我能不能给傅恒写信告诉他,他一定也欢喜极了。” 提起弟弟来,皇后皱眉:“他怎么不回来了,哪怕过节回来看你一眼也好,皇上本说是暂时把他送过去填补空缺,有了合适的人就调回来,怎么去了那么久。” 如茵何尝不想念丈夫,但很坚强地说:“傅恒有他的抱负呢,我和福灵安在家好好的,他就放心了,他在外头好好的,我也放心了。” 然而中秋好佳节,人月两团圆,进宫赴宴的皇亲国戚,无不是成双成对地出入宫廷,特别是年轻一辈儿里或有新婚的,如大阿哥与大福晋一般,走到哪儿都十分耀眼,只有如茵独自带着福灵安,丈夫自去年年末去了山西,这一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的,虽然没什么大事,可难免有遇到危难的时候,无助时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也曾有过。 这会儿抱着福灵安退出皇宫,看到别人家都是圆圆满满,如茵心中不禁有些难受,举目望月,唯有盼着天涯共此时,盼着丈夫平安健康。 马车回到傅恒府,家丁丫鬟一如既往地在门前相迎,福晋是极好相处的人,府里上下无不尊敬她,如茵也笑问:“你们夜里可都加菜了,今日过节,都自在些才好。” 她抱着孩子一路回房,因福晋要更衣洗漱,乳母们将小公子抱走去照顾,如茵叮嘱了几句便放心让她们带走,自己换了衣裳,忽然想到和敬的事,便在桌边点了蜡烛铺了纸,下人送茶来时见福晋写信,都笑道:“福晋昨儿才给大人写了信,今天又写信了。” 如茵道:“自然有高兴的事要告诉他。” 下人又道:“可是大人难得给您回信,也不知咱们的信是不是都送到了。” 如茵笑:“自然都受到了,他那么忙,怎能像我这般闲着没事儿就写两笔,每每要匀出时间才能写信,虽然不频繁,可每次都厚厚一摞纸,我都怕耽误他休息,有这些时间,多睡会儿多好。” 主仆间念叨几句,说些玩笑话,如茵笔下的信也写成了,因今日过节,不便使唤人,便搁在桌上明日再发。她洗了手来看儿子,福灵安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觉,这会儿又精力充沛,闹了大半夜才被哄睡,如茵现在只有和儿子在一起,再累也陪着他,哄睡时乳母却轻声道:“过了中秋,重阳节就要到了,咱们小少爷的生日,不知大人能不能回来呢。” 如茵淡淡一笑,没言语,重阳节也是红颜姐姐的生日,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傅恒当初怎么看待这个日子的。 福灵安睡安稳后,下人就请福晋也回去休息,正是月朗星稀的时候,如茵沿着回廊往屋子走,一阵凉风扑面,怀抱儿子捂出的几分烦热散去,一时没有睡意,说想在院子里看会儿月亮。下人便去为她搬凳子来,如茵便独自走下台阶,站在庭院中仰望夜空。 家里的楼没有宫里多,家里的墙也没有宫里高,后宫里看不到如此开阔的天,宁寿宫里赏月,远不如此刻看到的美,果然哪里也比不上自己的家好,却不知傅恒在山西,看到的又是何种光景。 月色如水,佳人如玉,如茵这般美人站在月光下,宛若仙子。傅恒走进院落时,没想到会看见如茵站在那里,一时怔在了门前,而如茵听见脚步声转身来,乍见门前熟悉的身影,竟是慌了一慌。想她妇人家独自在家,突然看到男人的身影必然紧张,可立时就分辨出,那是她的丈夫。< 185 重阳节就别进宫了(还有更新 傅恒便见窈窕美丽的身影扑向自己,他愣了一愣,有意识地张开双臂,一股清香扑在面前,柔软的胳膊将他的腰肢紧紧抱住,带着几分呜咽的声音问:“你回来了,傅恒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说好中秋不回来,说好重阳节也不回来,傅恒说好了只等卸任回京才回来,不论旁人怎么提起这些,如茵都含笑应付,自己心里却明白,傅恒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动摇。 阔别八个月,福灵安将满三岁,傅恒走时还只会喊几声阿玛额娘嗯嗯呀呀,现在能说连篇的句子能清晰地表达要求,身体也长大了好多好多,可是这些傅恒都没看见。如茵拉着他的手便说:“去看看福灵安,孩子长大了,他可想你了,今天进宫的路上还问我,是不是要去见阿玛。” “如茵,夜深了,明日再看。”傅恒拉住了她的手,妻子一提起孩子,傅恒才意识到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多辛苦的事,当初商议下来,最主要是因为福灵安太小不宜去远的地方,而他的任期很短,很快就会回来。但其实傅恒心里就没想过要带如茵走,因为红颜好不容易有了如茵这样的朋友,他怕妻子跟自己走,红颜在宫里会寂寞。 这是对如茵极大的不公平,也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心思,可他没有办法不这么想,只能用全心全意待如茵,一辈子都不再有别的女人来报答她。甚至到这一刻,他还以为如茵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往事。 如茵也希望和丈夫待着,但做额娘的总会先想着儿子,见傅恒这般说便作罢,下人们发现大人回来了,纷纷点亮灯笼迎接,夫妻俩双双进门去,如茵再也不羡慕今日中秋宴上成双成对的美好,她的丈夫到底回来了。 问起傅恒为什么会突然归来,傅恒自然是奉召回京,面对如茵渴望的眼神,他无奈地笑着:“我若说特地为了见你而回来,你一定很高兴是不是?可我怎么能擅离职守,自然是皇上召见我,我才会回来。” 如茵微微撅着嘴,扯了扯他的衣衫说:“你骗我我也信,你说什么我都信,难得一次哄我高兴不成吗?” 傅恒任由妻子脱下自己的衣衫,一路风尘仆仆,沐浴洗漱,她为自己抿干头发,除了丫鬟们进进出出搬东西送东西,所有的事她都亲力亲为,把匆匆赶路满身狼狈的丈夫收拾干净后,如茵骄傲得将他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地说:“明儿进宫面圣,又能神清气爽的,姐姐常对我说,要提醒你仪容整洁,不能在人前失礼。” “姐姐?”傅恒以为,如茵说的是红颜,但红颜怎么会对她说起自己的事。 “是皇后娘娘。”如茵笑道,“娘娘要我喊她姐姐,如今都习惯了,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那么称呼,我有分寸的。姐姐说,现在要听你喊一声姐姐,实在不容易,她希望能和她多多亲近些。” 傅恒敷衍:“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可是一国之母,我毕竟是男人是外臣。” 如茵知道丈夫在这些事上有些刻板,说多了也没意思,心疼他一路辛苦便催促早些休息,转身将蜡烛一盏盏吹灭,见傅恒已经上了床,她到门前吩咐几句明日一早的事,再掌灯回来时,似乎听见微微的鼾声。 凑近床边看,傅恒果然是睡着了一般,她略有些失望,但能看到丈夫睡在身边已经很大的惊喜,含笑念着:“累了吧,哪儿都没家里舒坦吧。” 她熄灭灯火,悄然上了床,想了又想后,还是抱住了傅恒的胳膊,傅恒十分警醒,虽然只是一瞬的睡眠,却沉得让人毫无意识,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睡着了,都没来得及等妻子躺下,若换做胡搅蛮缠的女人,又该起口舌之争。但如茵总是很体谅他,娶了如茵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福气。 “我……很想你。”傅恒说了这句,翻身将娇妻揉入怀中,如茵被贴在了傅恒身上,隔着丝绸寝衣能摸到那结实的胸膛,而傅恒竟然还主动说想她。这一刻坚强的小妇人竟觉得万分委屈,呜咽了声:“我一个人又害怕又寂寞,傅恒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可是丈夫又睡着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如茵听着微微的鼾声,自己擦掉了泪花,无奈地说:“罢了,你回来就好。” 翌日一早傅恒进宫面圣,连皇后听说弟弟归来也十分意外,皇帝那样秘密行事,显然是有很重要的事。而傅恒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三天,公务忙碌之外,其他官员摆了酒请他也请不到,傅恒回了一趟兄长家,其余的时间全都陪伴如茵和孩子。 三天匆匆而过,虽然如茵没有要求,可傅恒尽可能地陪伴甚至带着她上了一趟街,这三天足以抵消八个多月分别带来的辛苦,再次分别如茵没有依依不舍,因为傅恒说皇帝已经定好了日子,明年开春他就要回来了。 被甜蜜的夫妻生活滋润的小妇人,隔天再进宫见皇后和红颜,浑身的气质都有所不同,连和敬都笑问舅母:“舅舅都不进宫看我和额娘,一定时时刻刻都陪在舅妈身边,是不是有了舅妈和福灵安,舅舅就不要我这个外甥女了?” 如茵羞羞答答,宛若新婚的小娘子,皇后见她好,就知道家中安宁无事,越发怜惜这个弟妹。只是那日分别时,皇后留下如茵,让千雅拿来锦盒,里头是给福灵安三岁生辰的礼物,她吩咐如茵:“这几日也罢,但重阳节你就别进宫了,带着福灵安去富察府过节,嫂嫂们也都很疼爱福灵安,必然会好好为侄儿过生日。” “是,如茵替福灵安谢姑姑赏赐。”如茵收下礼物替儿子行礼,聪慧机敏的她如何不明白,那天也是红颜的生辰。 皇后话里的意思,显然是皇帝那天会有所准备,她若进宫去贺喜红颜,岂不是坏了皇帝的好事,而她更感慨皇后有如此心胸。但转念一想,皇后注定是这样的人生,宫里有那么多女人活生生的存在着,又何止红颜一个人,兴许像皇后这样选择退一步,过海阔天空的日子,才是对自己好也对别人好。 时近重阳节,如茵提前将送给红颜的生辰贺礼送进宫,姐妹俩聚在延禧宫,红颜看着她精心为自己绣的手帕,心疼又欢喜地说:“你必然每晚点着灯绣,白日里福灵安缠着你,哪里来的功夫。” 如茵笑道:“反正夜里也睡不着,傅恒不在身边时,我总是大半夜才能睡。” 这种感觉,红颜也明白,她的床榻若空了一半,皇帝必然在别处安寝,不曾拥有时没什么感觉,拥有过那一夜夜的旖旎和满足后,才开始会渴望和想要占有。好在这对她而言只是短暂的心思,并不会成为像宫里其他人那般的怨念甚至恶念,此刻也有心思欺负如茵,笑嘻嘻说:“可富察大人回来那三天,也没睡好吧?” 如茵登时双颊绯红,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暧昧的话,他们夫妻年纪轻轻又阔别八个月,傅恒休息好了自然要有心思行**之事,那三天晚上如何颠鸾倒凤岂是能对外人讲的,她轻轻捶了红颜一下:“姐姐几时学得这么坏,我再也不来延禧宫了。” 红颜坏笑:“你不来成,记得把福灵安送来给我瞧瞧就好。” 如茵一心急,笑道:“姐姐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提前把生日贺礼送来呢,还不知有些人重阳节要怎么过。”她别过脸,又偷偷看了眼红颜,红颜已是垂着脑袋,眼中熠熠生辉,含笑道一声:“还不是与往年一样过,有什么稀奇的。” 然而“往年”二字,放在红颜的生日上,颇有些沉重,她出生在重阳节,人生最大的改变也是在重阳节,之后一次次的变故也都没逃过这个日子。一晃这么多年,她的人生总算是走上一条安定的路,但前路必然还会有坎坷,时近生辰,她又要年长一岁,却不知今年能不能安然度过。 每年重阳,皇帝都会到郊外登高祈福,今年亦不例外,清早在寿康宫、宁寿宫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后,皇帝便带着皇后出城去,但这是红颜回宫的第一个生辰,而她成为答应后的第一个生辰,就惹怒太后最后不得不随太妃离开紫禁城,如今想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到达郊外,皇帝亲扶皇后下辇,皇后却笑问他:“咱们就这么出来了,你不怕宫里又有什么事?” 弘历微笑:“若是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什么改变,你我还有她,都白白长了年岁。” 皇后大方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带我出来,既然来了,我也有话说,这是她回来的第一个生辰,过去年年都有风波,实在不容易。今年好好陪陪她,不必在乎我。” 皇帝挽过妻子的手往前走,百官宗亲都在等候,他道:“你在朕身边的这个位置,永远无人能取代。”< 186 岁岁有今朝(三更到 深宫之中,嘉妃与舒嫔依旧禁足,她们连中秋宴都没被允许参加,今日这重阳节自然也不必露面。六宫妃嫔一早随帝后在宁寿宫请安后便散了,此刻只有愉嫔带着五阿哥,与和敬公主一起在太后跟前陪着几位太妃与亲王府的老福晋们说话。 永琪聪明可爱,逗得祖辈们十分欢喜,都夸赞愉嫔教养有方,愉嫔心中欢喜,便亲自去茶水房为太妃福晋们沏茶。正等宫女们开一坛泉水,转身见和敬跟了过来。 愉嫔与和敬的关系还算不错,公主平日里不大肯搭理其他妃嫔,只因她们都常在太后跟前,皇后对她也十分客气,公主才看得上眼与她说说话,这会儿特意跟过来显然是有事,果然和敬避开宫女们,问她:“今日是魏常在的生辰,愉嫔娘娘和她走得很近,您也知道吧?” 愉嫔笑道:“是啊,原来公主也知道?” 和敬尴尬地说:“过去每年都出那么多事,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愉嫔见小姑娘欲言又止,她温柔地问:“公主提起这个来,我是不是有什么能帮你的。” 和敬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娘娘有准备贺礼吗,您送了吗?” 愉嫔颔首:“准备好了,我绣了一副袖笼,天冷了好用。”她心思一转,笑道,“公主是不是也准备了什么东西,不如我们一道送过去?” 和敬被说中心思,不用自己开口不免有些高兴,但又露出几分无奈,说:“这边走不开呢,等下不知几时皇祖母就要找我们。” “是啊,但若过了午膳十分……”愉嫔本想说,午后皇帝归来,必定亲自到延禧宫为他心爱的人过生辰,她们就更不方便前去,而这话对公主说未免有些不合适,她解释道,“午后还有客人要来,几位年轻的福晋我要去应付,还不如此刻清闲些。” “我们若都不在,皇祖母一定会奇怪的。”和敬忽然将一只荷包塞给愉嫔,轻声道,“我原本想让千雅替我送去,可她陪着额娘出宫去了,我也知道下午不合适,愉嫔娘娘,不如您走一趟,皇祖母这边有我呢。” “那也好,太后若是找我,就说我回景阳宫给永琪拿衣裳。”愉嫔难得受公主托付什么事,并不是非要巴结这孩子,只是皇后待她极好,自然愿意多照顾和敬一些,温和地答应着,要和敬放心。 愉嫔离了宁寿宫,先回景阳宫去取送给红颜的礼物,之后从舒嫔门前绕过去见红颜,延禧宫里显然有过一番布置,说是头一次在这里给魏常在过生辰,是底下宫女太监凑了份子钱,要给主子庆贺的。 愉嫔与樱桃笑道:“傻丫头,这么好的日子,有你们什么事儿?” 等她进了门,红颜才迎出来,抱歉地说:“正试穿一件新作的衣裳,没来得及出门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这么客气呀,倒是叫我见见是什么新衣裳?”愉嫔与她一道进门,说的自然是玩笑话,随手翻了翻红颜的新衣服,就把两份礼物送给她,说道,“和敬公主给的是这只荷包,她也没说荷包怎么来的也没说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回头自己看吧,若是不明白,正好去问问她。这石榴花的袖笼是我自己缝的,别嫌弃手艺粗糙,给你金银玉器你也不稀罕,还是手工活儿有情义。不过等我生辰时,你还是送我金银来得实在,我那儿养着儿子呢,几时等你也有了小阿哥,我就送你值钱的东西。” 红颜听说和敬也送她礼物,简直受宠若惊,愉嫔见她这么高兴,笑道:“那孩子若知道你这么稀罕她的礼物,她一定也会很高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本该让你请我喝杯酒吃碗面的,太后那儿离不开人,我是抽空儿溜出来的。明日你备下好酒好菜,我抱着永琪再来贺你。” 红颜赧然道:“您今日若得空,也来吧,皇后娘娘赏了二十斤银丝挂面,哪里吃得完。” 愉嫔连连摇头:“我明日来,你给我留着。”本想说一番话逗逗她,又恐红颜经不住反添了尴尬,愉嫔很好地拿捏着彼此的距离,这就要走了。 送走客人,红颜迫不及待地回来看和敬送给她的荷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看绣花的样式也是宫里针线房所出,红颜知道公主不喜欢针线女红,但不论这荷包是从哪儿来的,都是和敬的心意。 红颜打开荷包,里头空空如也,看来和敬并没有放什么东西进去,但就算送一朵随手采的花给她,也值得红颜高兴一整年,甚至期待下一次生日赶紧到来。 然而不经意地,红颜摸到荷包底下圆滚滚突出来一颗像珠子似的东西,她赶紧又打开荷包伸手摸了摸,果然掏出一颗珠子,而一眼看到珠子,红颜怔住了。 樱桃从门外回来,见主子发呆,便凑上来问怎么了,看到红颜手里的珠子,忙道:“这是青金石珠子,这大小色泽看着……”她忙拉起红颜的手腕,将珠子与手串一对比,果然大小一样色泽也相同。 红颜哽咽:“是放在公主送给我的荷包里的。” “会不会是公主在御花园里捡到的,给您收着呢。”虽说青金石手串本就不算很稀罕的东西,可公主若是随便另找一颗珠子送来,必然有所不同,这颗珠子却是一模一样,樱桃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可能。 “除了那儿,别处也找不到了吧。”红颜热泪盈眶,这颗小珠子竟然被和敬藏了那么多年,御花园里的土早就翻新过,树木花草也不知新栽了多少,必定就是当年她与嘉嫔起争执后,和敬在那里找到的,可当时和敬明明那么恨她。 “姐姐别哭啊,这不是好事吗,明日咱们就去找公主玩,我就觉得公主是可了不起的人了。”樱桃虽然挨过公主的打,可是当初公主放她去搬救兵,从那会儿起她就对公主充满了崇敬之心。如今一颗小小的珠子,公主默默收藏了那么多年,真是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在乎那段情意。 午后皇帝归来,到宁寿宫见过太后,与皇后分开后,却没有如所有人想象的那样立刻钻进延禧宫,他回养心殿见了几位大臣,处理了几件要紧的事情,只等呈膳牌的时候,才如常翻了魏常在的绿头牌,日落前分大大方方地进了后宫。 延禧宫里虽有接驾的准备,但皇帝突然前来没让人通报,樱桃见了就也不着急去告诉红颜,由着皇帝径直往西配殿去。红颜因左等右等不见弘历来,猜想是要等入夜时分,便趁着天色还不晚,将手串拆了,把和敬送给她的那一颗串上去。 弘历悄悄走到她身后时,只见她心无旁骛地串着手串,皇帝只以为红颜是珍惜他所送的东西,笑道:“朕就知道不必给你准备什么,你反正就稀罕这一串。” 红颜这才发现皇帝来了,她刚才实在太专心和小心,生怕一失手把珠子滚落,此刻也不急着下来行礼,急匆匆地说:“皇上先坐,臣妾就快串好了。” “你安心串,别不小心洒了,怪在朕头上。”皇帝笑着在对面坐下,樱桃来奉茶,问皇帝几时用膳,弘历让他们照时辰准备就好。喝了茶,红颜也拾掇好了,见小心翼翼戴在手上摸了又摸,弘历问,“是怕手绳磨细了不结实,才时常要换?” 红颜摇头:“前几日才换过,今天是因为……”她心里热乎乎的,将和敬的心意说来,直听得皇帝发怔,感慨道,“她那时候那么恨你,却捡到你的珠子,为你收着这么多年。” “臣妾后来又去找过几次,公主大概是听园子里的人说的,也许公主并不知道这是您送的。”红颜说着,又不免担心,“万一公主知道,会不会……” “她一定知道是朕送的,当时宫里的人不是都这么传说么?你放心,不会现在才知道,然后又和你翻脸。”弘历安抚道,“往后大大方方地与和敬在一起,朕这闺女也留不久了,出嫁前的日子让她多一些高兴的事,朕只有这一个女儿,恨不得把全天下都给她,而她很喜欢你。” 红颜又摸了摸自己的手串,点头道:“臣妾也很喜欢公主。” 弘历心情极好,今天一切都顺利。回忆曾经在这一天发生过什么,每一次都给红颜带去痛苦,他当初费尽心思想要在红颜生日时给她惊喜哄她高兴,结果却在那天把红颜逼出紫禁城。为了今天的生辰,皇帝曾一度又想为她准备惊喜,可冷静后却觉得,也许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天,才能长长久久地度过红颜往后每一个生辰。 今天唯一特别的,是取消了夜宴,但并非是他提出来,而是太后说中秋过得那么奢靡,重阳节一切从简。也许是母亲特别的心意,但不论如何,能与红颜这样安宁地坐着说话,皇帝心满意足。 “吃过寿面了吗?”弘历问。 “还没有,想等皇上来一起吃。”红颜这才有了过生辰的兴致,虽然今天最大的惊喜是和敬送的礼物,但皇帝对于她生辰没有特别安排什么,红颜明白他是比从前更在乎自己。 “朕与你一道吃。”弘历笑着,挽过她戴着手串的那只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道,“朕盼着你平安康健,岁岁有今朝。”< 187 也能赐他一死(还有更新 “皇上也是。”红颜脸上娇羞一片,这是她进宫以来最幸福的一次生辰。平静安宁,有人在乎她、惦记她,更有心上之人全心全意的呵护,她什么也不缺,不需要什么惊喜,在这紫禁城里,最难得是长长久久,若是如皇帝所愿岁岁有今朝,红颜此生足矣。 “朕饿了,咱们吃寿面去。”弘历起身下地,但拉着红颜的手不曾松开,见红颜也站稳了,便忽地将她拦腰搂住,在耳畔轻声低语,“朕倒是想着,你生辰这日,若能给朕什么才好。” 红颜心里扑扑直跳,眸中秋波泛起阵阵涟漪,她又羞又欢喜,娇嗔一声:“还有皇上要不到的吗?” 弘历所盼,他们的孩子。这事儿早就明着对红颜说过,他盼着他们能诞育子嗣,甚至提到了将来把孩子送给皇后抚养,必然那是对红颜极大的不公平,但是先帝爷,还有弘历自己,都曾养在别人膝下。对于孩子而言必然会有极好的前程,对于生母而言,若能与养母妥善处理其中的关系,孩子可以得到更多的爱。 自然这一切,还仅仅是他们俩私下的话语,甚至还不曾对皇后提起,弘历总觉得一旦与皇后说起抚养庶子的事,就是真正残忍地宣判了她此生再也不会有孩子,他不忍心。 延禧宫里魏常在的生辰,过得平平静静,本以为皇帝会为她别出心裁地大肆庆祝,等着有话柄在宫里掀起一阵风,谁晓得一切都那么低调,皇帝不过是如常那般在延禧宫过了一晚.没有歌舞升平也没有源源不断地赏赐送进去,一时不明白是皇帝太有心,还是那魏红颜心机深重,知道在这样的日子里,为自己树一个好名声。 宁寿宫里也瞧着这光景,翌日早晨太后洗漱时,问起华嬷嬷:“我还等着热闹瞧,谁晓得就这么过去了,皇帝也是沉稳了,我记得他喜欢上纯妃那阵子,招摇得很,像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一点不知收敛。” 华嬷嬷笑道:“奴婢却觉得,也是纯妃娘娘好面子,您别看她在人前清清冷冷,可能闯来宁寿宫以死明志,这样的人是多在乎脸面呐,皇上为了哄她高兴,自然处处张扬些。相比之下,魏常在果然更好些。” 太后微微睨她一眼:“你这么说,是在指责我的不是?” 华嬷嬷笑道:“奴婢哪儿敢,只是想呀,皇上和皇后都喜欢魏常在,愉嫔娘娘也说她好,咱们公主如今都对她放下成见,魏常在不显山不露水,却让那么多人都喜欢她,总有她的过人之处。过去种种事,她都是被动卷进去的,非要说当年重阳节,究竟是皇上要了她,还是她勾引了皇上,您心里一定明镜儿似的,不如咱们也消除一些芥蒂,您若对魏常在有一分好脸色,皇上该欢喜极了。” 太后轻叹:“我何尝不想天下太平,这孩子冷眼瞧着,的确是个省心的人,就是过去那些事让我心有余悸,不知道哪一天又捅什么娄子。且看看吧,这才回来不足一年,我多冷几分脸,她就能多规矩一阵子,儿子是我生的,我还怕他为了一个女人和我翻脸不成。姐姐当年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为弘历把持好后宫,我可不能负了她对弘历的栽培。” 重阳节一过,人们就开始嫌衣裳单薄,一阵风加一层衣裳,转眼就往冬天去。 十月里有端慧太子的忌日,也有皇太后的生辰,虽然皇帝每年都有悼念端慧太子的事,或吩咐大臣或派皇室子弟前去祭奠,但皇后一贯低调应对,她很早就明白,任何悼念祭奠都追不回儿子的生命,反而让世人看现成的笑话,她不如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上。 如今真正放下一切,并不再追求那曾经向往的生活,果然比从前活得自在开心。当初寿祺太妃一番话,让她十分受用,皇后就是什么都想做好,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好,她总要选一条路走下去,在几条路上换来换去,结果一步都不曾往前,折腾几年仍旧是原地不动,可她身边的人,丈夫也好、孩子也好,都不曾停下脚步。 但这样的日子里,皇帝必然会陪在妻子身边,一起悼念他们的儿子,一起憧憬未来的人生,延禧宫的美人再如何风光,也抢不走长春宫里的荣光,谁都知道帝后之间伉俪情深,皇帝是掏心窝子地对妻子好,是传颂朝野的美谈,亦是富察氏一族显贵的根基。 且说舒嫔与陈贵人两家人的纠葛,起初只是一场殴斗,但被皇帝往深里挖,查的却是朝廷官员的贪污**,虽然最终与两家没什么大关系,但这一次查贪的震荡,足足到了初冬依旧让朝臣惶恐,富察傅清领命为此次肃贪的首要官员,皇帝就是看中他耿直的脾性,丝毫不担心他会卷入钱财美色的陷阱。 这日清晨,天空飘起雪花,是京城今冬第一场雪,可惜天不够冷雪也不够大,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凡间,转眼就不见了。反像是下了一场雨,到处都湿漉漉,那雪珠子落在身上,头发衣衫都要湿一片。 娴妃吃过早膳,站在屋檐下看飘雪,身上还是秋衣,不免有些单薄,花荣捧着一件大氅急匆匆赶来披在主子身上,叮嘱道:“年关将至,娘娘又要忙碌辛苦,可千万不能病了,宫里的人嘴碎得很,您若病了,还当是偷懒给皇后娘娘脸色看。” “皇后娘娘才不会这么想,她自己多辛苦我就多辛苦,她比谁都明白。”娴妃淡定从容,伸手将雪花接在掌心,一触碰肌肤就化成水滴,晶莹剔透的盛在掌心里,凉凉地往心里钻,她呢喃着,“小时候我最喜欢过年,腊月里富察家的老太太会把我留下,说下雪天来来回回不方便,不如住着好生乐一乐,每年那个时候,我天天都能看到傅清哥。” “娘娘。”花荣四处看了眼,提醒道,“这话您对奴婢说过好几回了。” 娴妃凄凉地一笑:“可我如今,也就只能说说而已。你看傅清哥多厉害,这次肃贪有功,被皇上赐了黄马褂,都说富察家的富贵是靠女人得来的,那些人真是瞎了眼,他们家的男儿,哪一个不比别人强。” “是是是,奴婢都知道。”花荣劝道,“年节上您就能看到了,可您一定答应奴婢,咱们就远远地看着,再也不要上前去说话,半句话也不说好不好?” 娴妃楚楚可怜地望着花荣:“问一声好,也不成吗?” 花荣坚定地摇头:“您要知道,万一出了什么事,大人的下场会很惨,皇上今天能赐他黄马褂,到时候也能赐他一死。” 娴妃抿着唇,下巴微微颤动,眼中仿佛被飘入雪花,化出清泪摇摇欲坠:“花荣,我知道,我不能害他。” 花荣舒口气,道:“咱们收拾收拾,皇后娘娘等您去说话呢。” 被雪水打湿的紫禁城,湿漉漉的长街上能倒映出走过的每个人,花盆底子踩过清脆的步伐,如茵在延禧宫门前停下,门里披着斗篷的美人款款而出,乍一眼见她,笑道:“我正要去长春宫,你从娘娘那儿来的?” 如茵笑盈盈道:“我特地过来等姐姐,好一起过去呢。” 红颜虽然欢喜,不免提醒她:“不知别人看见怎么想,特别是舒嫔娘娘,我们是不是也太亲昵了些?” 如茵这才道:“娴妃在与娘娘说正经事,我不好进去,公主去了书房我干坐着等实在没趣,与千雅打了声招呼,就来接你了。” 红颜道:“娴妃娘娘还没离?我算着时辰才这会儿出门的,倒是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宫里的事的确琐碎又麻烦,而你在家也忙,只有我终日游手好闲。” 两人肩并肩往长春宫走去,阴沉沉的雪天,到处都蒙了一层晦暗,她们俩却格外鲜亮明媚,仿佛阳光只照在她们的身上,走到哪里都叫人驻足凝望,宫里人如今都说,富察福晋是满洲第一美人,而魏常在就是汉家第一美人。 红颜说自己游手好闲,如茵却道她多年伺候太妃辛苦,是该好好享受享受,反正这宫里游手好闲的大有人在,她绝不是那一号人物。两人小声说着贴心的话,满身喜气地到了长春宫门前,里头娴妃扶着宫女的手正走出来,眼前的光景叫她眸中一亮,两个美人儿并肩站在台阶下,被清洌洌的雪水浸透的世界里,仿佛从云端泻下一缕阳光。 娴妃不禁笑了,问道:“是不是久等了?” 二人周正地行大礼,娴妃对红颜一向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如茵,因为她是傅恒的妻子而另眼看待。她对富察家所有的人都有好感,甚至从没厌恶过二夫人,比起厌恶,她更羡慕二夫人能长久地陪在傅清哥的身边。 分别时,娴妃对如茵道:“正好有些东西,想送去富察府给各位嫂夫人,等下我派人送来长春宫,你替我带回去吧。”< 188 纳妾(还有更新 举手之劳的小事,如茵当然应承,别过娴妃,便与红颜进了长春宫。今日皇后做冬袍,本该是入秋就预备好的事,却因为皇后近来丰腴了些,入冬后新衣裳拿出来穿,已不是改两针能对付的事,礼服、吉服、燕居服甚至寝衣,都不合体,不得已要全部重新赶制。 这会儿把红颜和如茵叫来一起,是想让她们也选一块喜欢的料子做身衣裳,可她们量出尺寸,红颜和如茵几乎没什么差别,都是皇后年轻那会儿也有的身姿,只是红颜的腰身更细一些,如茵摸着肚子说:“福灵安都三岁了,可我还是没什么变化,生福灵安之前,我比红颜姐姐还瘦。” 皇后在一旁酸溜溜地说:“我让你们来,是来膈应我的?”她转身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身子,红颜和如茵跟上来纷纷道,“娘娘现在刚刚好,脸色好的都不用扑胭脂。” “你们俩学得一样嘴甜,招人嫌。”皇后嗔笑,“快把衣裳都穿好,小心着凉。” 三人量好尺寸,重新穿戴整齐,再翻看暖炕上铺开的料子,或姹紫嫣红或清冷高贵,回头还要配上不同的绣花,如茵看中一匹紫红色的云锦,红颜则是选的石青色锦缎,皇后微微皱眉,道一声:“太素。”另选了珊瑚红的缎子给她,说道,“你是得宠之人,且年轻,何必穿得太素净,宫里凡事都图个喜庆,皇上忙了一天去你那儿歇歇,你穿得像块石头似的,他怎么能高兴。” 如茵在一旁笑:“上回三嫂到家里来看福灵安,见我穿得鲜亮,便说我一个人在家,不该这么花枝招展的打扮,回头叫人说闲话。”她满脸的不服气,道,“我丈夫好好的呢,我盼着他随时回家来,自然每天都要好好打扮,让他随时看到我都心里喜欢。” 皇后笑道:“越发不害臊了,刚进门那会子,可是娇滴滴的小人儿。” 如茵却骄傲地说:“就算不为了他,为了自己为了福灵安,我也该每天都精神些,别人才会高看我一眼,不敢见男主人不在家,就欺负我们娘儿俩。姐姐,你说我做的对不对,三嫂那样说我,才没道理吧。” 红颜在一旁摸着皇后给她的缎子,心想刚到瀛台那会儿,总盼着皇帝哪天会出现,她也是天天精心打扮,就算后来不再期盼,也没有邋遢随意过。太妃娘娘喜欢看年轻人穿着打扮,而红颜当时管着瀛台上下的事,自觉妆容衣衫端庄稳重,宫女太监们都会高看她一眼。 如今想来,女为悦己者容,也不过是一句情话罢了。 此时千雅从门前来,说娴妃娘娘送来的东西摆在外头,请福晋离宫时带出去,如茵便问是什么,千雅说是各色宫花首饰,每一房夫人各一套都搭配好写了笺子的。 如茵应下,想起一件事,问皇后道:“与娴妃娘娘并不是常常见面,更很少说话,但今天想起来,怎么只有娴妃娘娘对家里几位嫂嫂都称呼嫂夫人,像是特别的亲近。” 皇后不以为意,娴妃在她眼里是个极安静本分的人,帮她分担宫里的事任劳任怨且做得干净漂亮,圣宠之上有则有,没有就安安静静地守着自己的翊坤宫,皇帝身边那么多女人,只有娴妃打从进门做侧福晋到如今,一点儿没改变。 至于嫂夫人一说,皇后依旧是说:“她年少时常在富察府出入,只是那会儿我已经嫁给了皇上,你将来问傅恒他会知道,娴妃与我们家里的嫂嫂们,十分相熟。她这些年也不见外,依旧称呼嫂夫人,富察氏与那拉氏是世交,这样称呼也没什么不好。” 如茵觉得有道理,没再多想什么。且说皇后的礼服都有固定的规格,上头描龙绘凤不能由着她们随心所欲,皇后也只是挑几件常服的花色,而她丹青妙笔画什么都栩栩如生,红颜尚不敢,如茵却撒娇缠着皇后为她们画绣样。她这样亲热,反让皇后喜欢,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家人不把她当皇后,一声声姐姐,叫得皇后心都甜。 但如茵终究是外命妇,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宫内,赶着午膳前的时辰,如茵就离宫了。她带着娴妃交代的东西先去了大宅,从大房依次亲自将首饰盒送到,嫂嫂们都会留她说几句话,到二夫人房里时赶上她们用午膳,劝如茵坐下用一些,如茵却怕三嫂吃味觉得她怠慢人,还是留下娴妃所赠的东西,略说几句话就先走了。 只是走出院门,发现手帕像是落在二嫂房里,丫鬟们都捧着东西不方便,她便留下她们,自己回来找一找。谁知才进院门,竟看见刚刚送到的首饰盒子被扔了出来,宫花簪子散了一地,那张笺子从盒子上脱落,今日小雪满地雪水,落在地上墨汁很快就糊了。 而二夫人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前,一脸的怒意怨恨看得人心惊胆战,如茵以为自己哪里怠慢了二嫂,又或者说错了什么话,站在院门前呆呆的不知怎么才好。 二夫人惊见她在这里,也呆若木鸡,等身后贴身的丫鬟提醒,才慌慌张张上前来拉如茵,如茵则紧张地问:“二嫂,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二嫂,我不是不愿留下用午膳,我是怕三嫂那里……” 二夫人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忙让侍女去把娴妃送的东西捡起来,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妹妹若是心疼我,千万别告诉别人你看见什么,是、是你二哥他在外头有了女人,我这些日子、这些日子心里憋屈得很,前、前天他就偷了我一盒子首饰去送给外头的女人,我哭了求了都不肯撒手,我实在有苦说不出,方才看到这一盒子东西,我就忍不住了。好妹妹,吓着你了是不是,你就可怜可怜二嫂,千万别说出去,连傅恒也别说,成不?” 如茵连连点头,心疼这个可怜的妇人,就是不明白,二哥那么耿直老实的人,傅恒还常被说兄弟八个里头他和二哥最像,怎么二哥竟然会在外头养女人,还把家里的妻子逼成这样。如茵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二哥这边与宫里的娴妃有瓜葛,二夫人这么说,她自然就信了。 如茵好心地留下开解二夫人,其他的东西都派丫头送去,她陪二夫人吃了午膳,见二嫂心情好些,再三保证连傅恒也绝不会说,才离开了大宅。可之后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许是傅恒远在山西,许是傅恒心里本就有红颜,而皇后常与她玩笑说傅恒将来从山西带个小娘子回来,加上对丈夫的思念和一个人时遇到的委屈和困难,竟惹得如茵郁郁寡欢。 数日后,新衣裳做成了,皇后召如茵进宫来取,如茵进宫时皇后还在宁寿宫与太后说话,领路的人直接把富察福晋送到东六宫,因舒嫔的禁足结束了,他们殷勤地问富察福晋是否去见舒嫔娘娘,论亲情照规矩,如茵也该去见见堂姐,但她这几天心情不大好,实在不愿去应付不好听的话,还不如在红颜身边舒舒坦坦,便宁愿将来被堂姐念叨,还是径直去了延禧宫。 红颜已经穿戴好,等着皇后从宁寿宫出来,就一并去长春宫说话,见如茵来了也不奇怪,今日天气极好,在庭院里摆了茶几晒太阳,可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越发显得两人的气色不同,樱桃来上茶,都很有眼色地说:“福晋的气色可不大好呢,是不是身子不好?” 如茵笑着否认,低头摆弄茶具,与平日的活泼爽朗很不一样。 红颜笑着哄她:“要是不高兴,就对我说说,我们认识这么久,除了富察大人刚去山西那会儿你有些舍不得,我可从没见过你这样。难道真的是身体不好?难道是有了?” 如茵一愣,苦笑道:“姐姐说傻话,傅恒中秋来的,我当时没有,现在怎么会有?” 红颜忙抱歉:“是我忘了,咱们是一道看的太医,都没有呢。”可她仔细看如茵的脸色,眼睛里满是心事。 她自认与如茵已经没有不能说的话,连闺房私密的事都会商量一两句,从前还在瀛台时甚至一起泡过汤池,照旁人看来,像嫡亲的姐妹一般。那如茵今天这样子,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 “姐姐,皇上去别处的时候,你心里很难过吧,只是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和皇后娘娘一样是不是?”闷了好久,如茵突然道。 红颜道:“宫里本就是这样,太妃娘娘曾经就对我说,要么守着眼前的幸福好好过,要么就挣扎得遍体鳞伤,甚至鱼死破。我自然选择前者,我想娘娘她现在,也是选了前者。” 她心里沉了沉,实在忍不住问:“如茵,你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富察大人在山西,真的有小娘子了?” 如茵摇头,但愁眉不展,忧愁地问:“他们家兄弟都是妻妾成群的,他将来必然也不能免俗,我不知道有一天他纳妾,我该怎么面对。” < 189 你不是小跟班儿(三更到 如茵道:“反正是迟早的事不是吗,我心里是有准备,可真的想起来,心里揪着疼。”美丽的小妇人,婚后几时在人前露出过这样黯然的神情,此刻却忧心忡忡,“富察府也好,纳兰府也好,你看高门大户皇亲贵族里,哪一家不是三房四妾,可我怕自己没有那样的心胸,将来若不是与傅恒闹翻,就是和小妾们不安生。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我现在一个人守在家里盼他回来好。” “如茵,你可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自己吓唬自己呢,连娘娘都说富察大人一心一意对你,我想即便将来大人要纳妾,也一定要你来点头,你永远别答应不就好了?”红颜轻轻晃动如茵的胳膊,“你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太想大人了。” 如茵则怔怔地看着红颜,眼前的人真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她大概已经把昔日傅恒对她的情意忘了,又或者红颜本身不知道傅恒的情意?细细想来,如茵除了自己察觉到傅恒另有心上人,且是红颜外,并没有再从任何人哪里求证过,也不曾询问傅恒,难道红颜真的是不知道的?可若真的不知道,傅恒还那么痴情…… 如茵心里越发纠葛,保不齐将来傅恒再遇到像红颜这样的人,就会动了心,而他失去过了一定不会再轻易放过,若是像傅二爷那样在外头金屋藏娇可怎么办? 如茵一激动,竟脱口而出:“若是像二哥那样,不带进家门,在外头养着,是要和我平起平坐吗?” 红颜问:“二哥?你是说傅二爷,还是纳兰府的哥哥?” 如茵倏地捂了嘴,焦急万分,拉着红颜道:“姐姐你什么都没听见,我答应二嫂,绝不告诉外人的。” 可如茵到底还是说了,她在京城里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亲人,侍郎府也好富察府也好,都不过是面上的客气,唯有红颜可以推心置腹。而她亲眼见到二夫人那疯狂的举动,看到她的颤抖看到她的眼泪,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也会面对这样的事,而傅恒长久不在身边,年纪轻轻的她如何能憋得住,难得有红颜在面前,忍不住就说出来了。 但心里又愧疚,又觉得舒坦,红颜看她那么纠结,不得不劝:“你这样子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娘娘一眼就看出来你有心事了,你若是打算告诉娘娘,让娘娘去干涉二爷家的事也罢了,可你若不打算说,怎么圆过去?” 如茵慢慢把她见到的事和二夫人说的话告诉了红颜,红颜也唏嘘不已,的确比起家里有小妾,在外头养一个更让人无法忍受,可这事儿与她不相干,红颜倒没有牵扯太大的心神。但如茵十分紧张,毕竟对她而言,如今傅恒给予她的一切,是在整个京城都值得骄傲的荣光,若真有哪一天来了别的女人,如茵在宫外除了丈夫再无依靠,她觉得惶恐不安,也不是没道理。 虽然红颜百般劝说,如茵终究没能把心事完全藏住,之后见了皇后,被一眼看出异样,问起缘故,如茵推说身体不自在,皇后虽有疑惑,但自知不便干预弟弟家里的事,便要她好生回去休息,没等试穿新衣裳,就让人送走了。 反是红颜被皇后留下,问她:“如茵没事吧?” 红颜也是藏不住心事的人,特别是对着皇后,但许诺了不能说,她绝不会露出半个字,早就打了腹稿等待皇后的疑问,此刻答道:“如茵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家里的事繁琐福灵安又终日缠着她,她累了就觉得特别委屈,特别想念富察大人,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怕人觉得她不贤惠。” 这番话有理有据,而红颜的确要比如茵镇定,皇后深信不疑,叹道:“年轻小夫妻最怕别离,好在明年春天傅恒就回来了,有傅恒在身边她就不怕了。” 转念一想,又道:“我原本就打算把如茵的亲生父母接来京城,就怕纳兰府面上过不去,现在他们家之前自己闯了祸丢了人,我也不必顾忌那么多。红颜你说,咱们把如茵的阿玛额娘接来,给她一个惊喜可好?” 红颜欢喜道:“如茵一定很高兴,不过……”她很谨慎地说,“如茵对自己被寄养在侍郎府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她与爹娘多年不见,如今必然也生疏了,不如娘娘下回见了她,咱们商量好,若是如茵想这么做那就成全她,若是她并不期待爹娘入京,惊喜反成了尴尬,到时候进退两难。” 皇后夸赞:“你现在想事情,越发周全了。” 说话时和敬从书房归来,满心期待来看舅母试穿新衣裳,谁知舅母那么早就走了,小姑娘未免不高兴。而她也做了新衣裳,想和舅母还有红颜比比谁更好看些,公主继承了父母所有的美好,只是人人都把她当孩子看待,可她自己已经有了爱美之心。 “没意思。”和敬忍不住嘀咕,见红颜身旁放着新作的衣裳,而红颜笑眯眯地看着她,满心期待被搭讪似的,她便问,“你试穿过了吗?” 红颜摇头:“和娘娘说话来着,还没试过,等回延禧宫了再试试。” 和敬才有些兴头,想了想又忍了忍,终于开口道:“要不我们一起去试试,我也新作了衣裳,大阿哥的福晋可会打扮了,我不能让她比下去。” 红颜忙把衣裳抱起,兴冲冲地要跟着和敬走,皇后忽然喊住她,道:“红颜,你现在是皇上的常在,是和敬的庶母。” 公主与红颜都愣了,和敬不解地问:“皇额娘,所以……儿臣不能和魏常在玩了么?” 皇后却笑:“你们当然能一起玩,只是红颜,你别总像个小跟班儿似的跟在和敬身后,你就这么想巴结她?一见到和敬眼睛里就没别人了。” 红颜记得皇帝也这么说她,说在她心里和敬比谁都重要,还曾正儿八经地吃醋,没想到皇后也这么说,才明白自己真的把对和敬的喜欢都写在脸上,可她就是喜欢公主,也不必藏着掖着。 和敬见额娘是说这些话,一把上来挽过红颜的胳膊,这样亲昵的举动叫红颜受宠若惊,皇后笑道:“你看看她,你搂着她,她脸上都要笑成花了。” 两人对视一眼,红颜心里扑扑直跳,和敬也露出真诚的笑容:“我缠着你,皇阿玛就不能陪你,你早晚要嫌我烦的是吧。” 皇后嗔道:“没规矩,这不该是你说的话。” 可红颜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就算天天在一起也不会嫌烦,若是……还能像从前那样……”红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和敬爽朗地笑:“可皇阿玛就该嫌我烦了,我知道。” 她拉着红颜就走,嚷嚷着要额娘等一等,她们打扮好了就回来。皇后见两人这样亲昵地挽着手离去,满心欣慰,终于连对女儿的愧疚也能放下了,此刻心内豁然开阔,当她不再与命运抗争,却为自己赢来了温馨美满的日子。 红颜与和敬一点一点走近,终于又像从前那样亲密,不止皇后看在眼里,皇帝与太后都有所察觉,太后只要孙女高兴并不干涉,而弘历则欣喜万分,他本就觉得自己喜欢的人,该值得全天下人都喜欢。如今连女儿都对红颜好,放下过去的仇恨,也就意味着他真的可以毫无愧疚地拥有红颜。 可在后宫妃嫔的眼中,红颜与公主的亲近,逛花园上书房同进同出,明明是公主与庶母的关系,却宛若姐妹一般,而红颜与如茵的关系早就有目共睹,这一切都成了魏氏城府心机的表现。 毕竟魏红颜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太后的宠爱,她要立足后宫就必须有所依靠,而她没有选择任何一位妃嫔,是牢牢地抱住了中宫这棵大树。 皇后的成全,在她们眼里未必不是委曲求全,毕竟皇帝喜欢着小美人,皇后若不愿与皇帝生分,也只能接受并友好地对待红颜的存在,她们无视皇后的安心和喜悦,想当然地认为她承受着委屈和郁闷。 可这一切丝毫不影响皇后与皇帝,或是红颜与皇帝的关系,何况皇帝向来最懂女人心,他很少会出现在红颜与皇后都在的场合,长春宫与延禧宫,彼此相安互不影响地存在着。 转眼入了腊月,连续几天的大雪,宫道两旁扫出的积雪就有半个人那么高,满眼是苍白世界,呵气成霜,冻得人不愿出门。 红颜坐着从养心殿来的暖轿,来见皇帝一面,封印前的日子异常忙碌,皇帝想见她又抽不出空,难得的把人请到养心殿去。 红颜从暖轿上下来,被座底下的炭盆烤得闷热不已,深深吸了口清凉的空气,却见吴总管尴尬地迎出来,道:“魏常在,皇上这儿突然有事,不能见您了,要麻烦您再回去等一等,本该是去暖阁里等候,可是大臣进进出出的,您看这……” 红颜很体谅:“我这就回去,只是暖轿实在太闷热,我自己走走。”< 190 闻香而来(还有更新 吴总管见红颜如此好打发,不禁笑起来:“到底是魏常在,若是换做别的娘娘贵人,奴才又要好一番解释,必然要问皇上见的什么大臣,又或非要留在暖阁里等候,还是魏常在体谅。” 红颜被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只浅浅一笑:“公公且忙去,我这就走了。” 樱桃小心翼翼搀扶主子,回过头想与吴总管道个别,却见他眯眼贼贼地笑着,一见樱桃先有些尴尬,但似乎又无所谓,樱桃觉得古怪,吴总管却朝她比了个嘘声,示意她别多嘴。 “真奇怪。”樱桃嘀咕了一声,她本是奇怪吴总管做什么挤眉弄眼的,红颜以为樱桃问皇帝做什么把她接来了又突然不见,不禁为弘历解释,“全国上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事,传到紫禁城已不知延后多少日,每一桩都关乎民生,我们不懂就更不能给皇上添麻烦。几时见都是见,他有心接我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樱桃想到吴总管要她别多嘴的意思,便笑道:“是是,您说的是,皇上回头又要说,还是红颜最体贴朕。” 小姑娘的口气学得惟妙惟肖,被红颜拍了脑袋:“胡闹,皇上也是你学的。” 说话间,鼻尖闻见桂花的香气,两人俱是愣了一愣,腊月雪天里哪里来的金桂飘香,樱桃前后望了望:“该不是有哪家在做点心吧。” 红颜细细地嗅着香气,不像是桂花蜜就真真像是桂花香,如此馥郁甘甜的气息,叫人心里也染成了香甜的味道,她脚下不自觉地就换了方向,拉着樱桃说:“我们去找一找可好?” “主子不是说,不要到处乱跑?”樱桃笑悠悠,忽然想到吴总管冲自己挤眉弄眼的,而这大雪天里绝对不会有什么自然的桂花香,而她红颜姐姐最爱桂花香,说不定……便道,“可就这一回啊,咱们小心些别叫雪滑到了。” 红颜并不是被禁足寝宫不能随便出门的人,相反她可以自由地走遍整个后宫,只是后宫人多,她与其他妃嫔又无甚往来,若是遇见嘉妃这般故意刁难,唯恐添了是非。于是除了往来长春宫,或是被接去养心殿,在寿康宫、宁寿宫请安之外,只有景阳宫是她偶尔会去的地方,甚至极少到园子里去逛,十分的低调本分,今秋便错过了桂花香。 “我听小灵子说,宫里原本就不怎么种桂花,娘娘们都是清雅之人,似乎是觉得桂花香的太俗气。”樱桃跟着红颜,两人走着走着就往园子的方向去,穿过乾清宫走过坤宁宫,樱桃又好奇地问,“为什么皇后娘娘不住在坤宁宫,我听说历代皇后都是住在坤宁宫的。” 红颜望一眼巍峨的高墙,她只在跟着皇后做宫女那会儿,去坤宁宫参加过重大节庆仪式,当时低着脑袋,都没仔细看一眼宫内的光景。而从康熙爷孝昭皇后之后,再无一位皇后居住在坤宁宫,康熙爷的孝懿皇后病逝在承乾宫,先帝孝敬皇后也一辈子没住进坤宁宫,红颜不明白前人为何不再居坤宁宫,但皇后这儿则另有缘故,笑道:“先帝在位时,曾赐皇上‘长春居士’的称号,你再看我们皇后娘娘所住之处,紫禁城里是长春宫,圆明园里是长春仙馆,明白了吗?” 樱桃啧啧:“竟还有这个说法?” 红颜不禁感慨:“还是从前娘娘身边那个宝珍告诉我的。” 樱桃也知道宝珍的事,小声道:“奴婢听见过几句闲话,说是您那会儿把宝珍排挤走,做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如今又……” 红颜笑:“你信吗?” 樱桃连连摇头:“樱桃知道,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红颜双眸清澈,神情安宁,淡淡道一声:“我从没在娘娘面前说过她一句不是,她那样欺负我和千雅,甚至还想杀我,我都没在娘娘面前说过她什么,旁人如何猜忌我也不在乎,我心里坦荡荡。” “咱们不想这些,反正我是要一辈子黏着您的。”樱桃晃着脑袋,生怕自己说了什么煞风景的话,继续跟着主子闻香而去,渐渐走进御花园,当香气越来越浓烈,惊见一颗桂花树上开满了金灿灿的丹桂。 “不可思议。”红颜惊奇地摇着头,但渐渐走近,就发现异样,树杈上只有花没有叶,再走近仔细看,花瓣便不那么真实,像是丝绢所制,她继续要靠近时,身后传来弘历的声音,“别再走近了,就这么远远看着,真真假假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主仆俩转身来,见茫茫白雪中,皇帝长身玉立,一身玄青龙袍气质凌冽,面上却是暖暖的微笑,负手道:“快过来,站在这里看最好。” 樱桃见皇帝身后无其他人,吴总管他们必然是留在外头了,见红颜朝皇帝走去,自己便悄悄地绕开,也不向皇帝与主子告辞,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兴冲冲跑出园子,果然见吴总管带着人等在那儿,她兴奋地问:“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而这边红颜想起樱桃,转身却不见她,皇帝早已搂过她,拉着她并肩“赏花”,说道:“就咱们俩,没别人,朕还是头一回在雪中赏桂花,这香甜气息就算在冰雪里也十分宜人。” 红颜已经看到满树金桂是丝绢所制的假花,一路引她来的香甜必然还是樱桃所说的桂花蜜,只是这香气不可能传那么远,红颜问:“皇上是派人一路,将臣妾引来这里的?”更自责道,“到底是臣妾不稳重,这样一勾引,就跟着走了。” 弘历眼中满是情意,比这馥郁的香气还深浓:“宫里桂花少,朕没来得及嘱咐,他们也不知道你喜欢。来年我们去园子里,你知道的,哪里有一大片桂花树,来年秋天我们在园子里过。说什么不稳重,是你心头好罢了。” 红颜笑:“皇上这样大费周章……”她本想谦逊,说皇帝不必如此为她,可一想到这都是他的情意和用心,不忍扫兴,甜甜一笑:“皇上方才忽然说不见臣妾,也是故意的?皇上就不怕臣妾闻见就是闻见,不循着香气来,不是白费心思了。” 果然丝绢所制的桂花不值得凝神欣赏,但便是真的花朵,也比不得他想多看看眼前人的心,这几日忙碌一直没见着,心里就惦记着,红颜回来整整一年了,他依旧会有怕失去的心疼,一心疼就只想见到她。 听红颜这样问,他道:“若是你不闻着香气找来,就该是朕去找你,拉着你来瞧,也不能白费他们一番心血。这桂花蜜也是圆明园里的桂花所酿制,明年咱们去瞧真的,朕已经为你选好了住处,在四周都种上桂花树。” 红颜想到往事,想到皇帝在当初重阳节后的一整年里,费尽心思地想哄她开心,这会儿满树桂花又算什么,更想到一些有趣的事,自己傻傻地笑起来,弘历问她笑什么,红颜眸中露出狡黠之色,轻声念:“皇上哄人的法子一套又一套。”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皇上怎么不戴和臣妾一样的手串了,臣妾可是一直戴着的。从前您还特特跑去长春宫找那一串蜜蜡……” 弘历不等她说完,就往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目色暧昧地训道:“朕说过没有,不许提这一茬,惹怒了朕,你预备怎么着?” 红颜吃不住痒,想求饶又努力绷着脸,皇帝在她耳畔轻咬:“这会儿怕了?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然而提起蜜蜡,昔日纯妃到哪儿衣襟的扣子上都挂着一串细珠蜜蜡,想必她如今再见蜜蜡,已成了笑话与凄凉。 眼瞧着六阿哥周岁生辰将至,虽说皇帝早已把赏赐送来,太后皇后也不曾忘记,但似乎就打算这么过了,连一桌酒宴也不打算办似的。纯妃自己更是已经被皇帝撤了绿头牌的人,她都快不记得上一次在皇帝耳边说话是几时。 得知皇帝此刻去了御花园,纯妃赶紧穿戴整齐,她的咸福宫离御花园比别处要近一些,抱上熟睡的六阿哥就匆匆赶去,抱琴劝她说此刻魏常在也在园子里,纯妃赶过去不合适。纯妃却横眉竖目地说:“不然怎么才合适,就要那魏红颜在才好,皇上那么顾全她的面子,才会顾全六阿哥的面子,我辛辛苦苦为他生下儿子,这一整年了,他是不是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哪怕不为别的,我也要当面问他我身体好好的,为什么撤了绿头牌,我就要那魏红颜尴尬。” 抱琴苦劝:“您这样,可要与皇上撕破脸皮了。” 纯妃冷笑道:“我和他还有什么情意,但求他看在多年情分,看在一双儿子身上,别亏待我委屈我。” 一行人匆匆而来,远远就看到皇帝带着魏红颜从园中走出,但那边忽然停下脚步,纯妃还以为自己被皇帝看见了,刚要继续迈开步子,只见皇帝亲手为魏红颜兜上斗篷的风帽,而魏红颜抬手为他系上带子,旁若无人的亲昵,看得纯妃眼中冒出血来。< 191 活着看个明白(还有更新 抱琴见六阿哥从睡梦中露出不安的神情,显然是纯妃这样抱着让孩子很不舒服,眼看着皇帝与魏常在肩并肩地走远,她最后劝道:“娘娘三思,您这样闯过去,不会有任何好结果,只会……” 话音未落,身后又急促的脚步声,抱琴和纯妃都回头看,却见储秀宫的瑞珠连御寒的雪衣都没穿,穿着屋子里的衣裳就跑了出来,像是得知皇帝在这里而突然找来,甚至都没在意路边纯妃主仆,她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抱琴忙道:“主子,贵妃娘娘是不是病重了?” 纯妃咬牙道:“他身边的旧人病得奄奄一息,他却有心思在这里哄别人高兴,抱琴你也看到了,他多风流多无情,我们这些汉家女子,能挣到这份上多不容易,可他……”她突然停了下来,魏红颜也是汉人,是汉人,狰狞的笑容悬在唇边,“看着吧,早晚有一天,魏红颜也会成为弃妇的。” 且说瑞珠急匆匆跑来找皇帝,本是贵妃一口气没缓过来昏了过去,她抓着门前小太监问皇上在哪里,他们说有人见皇帝往御花园的方向去,瑞珠一着急,就自己跑了出来,这会儿追上了皇帝,还被吴总管手下的太监拦着,反是红颜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看到了瑞珠,担心贵妃那儿是否有事。 瑞珠懂得浑身发抖,眼中含着泪,哆哆嗦嗦地说着:“皇上,贵妃娘娘她不好了,求皇上去看一眼,娘娘看见您才会有活下去的念头。” 红颜满身染了桂花的香甜,她像是泡在蜜罐子里的人一般,皇帝给予她所有的关怀呵护。可偌大的紫禁城,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女人,或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或如贵妃这样……红颜心内渐渐沉重,不禁垂下了眼帘,到了眼门前的事,不能不管,但她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的感受,她眼前的这份美好,也会有一天消失,而她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拥有过,短暂也罢长久也罢,她和其他所有人,甚至与贵妃都是一样的。 终有一天,满树香花会为她人而开,终有一天,她会失去眼前的这一切,从第一次主动拥抱皇帝起,红颜心里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更何况当初离开紫禁城,心里有一半是明白,皇帝兴许就把她弃在那里。她不害怕失去,而只是想将来回忆起来,曾经好好拥有过。 “皇上。”红颜轻轻唤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四目相对,弘历明白他的心意,虽有些扫兴,但他并不曾厌恶过贵妃,又怎会不怜她病弱,曾经贵妃身边,也是他可以安心听几句真话的地方。此刻便道,“你先回去,朕去储秀宫看望贵妃。” 红颜福了福身子,请皇帝先行,又让樱桃把自己的手炉塞给瑞珠,瑞珠急匆匆欠身谢恩,就跟着皇帝走了,红颜驻足看了会儿他们离去的背影,便也转身回延禧宫去。 桂花香的惊喜被贵妃的病重冲淡,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腊八前她曾随皇后去探望贵妃,病入膏肓之人瘦骨嶙峋,让人不敢多看一眼。除夕元旦就在眼前,红颜甚至希望贵妃能多活一段日子,不是怕她的离世给节庆蒙上阴影,而是节庆会让她的身后事从简,也许死后哀荣对已故的人毫无意义,可贵妃背负了家族一辈子,若得哀荣,家族蒙荫,她在天之灵终能安心。 红颜不禁自责胡思乱想,谁说贵妃要去了,她该盼着有奇迹,盼着人家能转危为安才对。 而皇帝这边调转方向走,也就是直冲着纯妃几人来,可他走过宫道直达储秀宫,也没有遇见纯妃母子。纯妃早在瑞珠跑过去后,就带着抱琴闪到了别处,远远地看着皇帝往储秀宫去。 抱琴松了口气,而纯妃却说:“你说得对,我和他撕破脸皮不会有好结果,皇帝最怕自己对女人有所愧疚,我硬和他顶着,从前他喜欢我自然会来哄我,可现在的他心里没有我了,又怎么会来哄我。” 说时纯妃眼中含泪,泫然欲泣,紧紧抱着怀中的儿子道:“是他负了我。” 储秀宫中,皇后很快闻讯赶来,她之前与红颜来探望过,知道贵妃命不久矣,太后说病着的人不吉利,不让她多靠近,隔了几天再来看,贵妃的情况更糟糕。 太医战战兢兢地向帝后表示,贵妃如今只是用药续着命,今天虽然救过来,哪天一口气喘不上,兴许就过去了。长年抑郁损了心肝,人身体里最要命的两件东西坏了,他们回天无力。 而贵妃已经口不能言,见到皇帝与太后,只是汨汨流泪,皇后心酸,皇帝更是无奈,此刻太后却派人来,请儿子媳妇去宁寿宫说话。二人不得不离开,走时皇后叮嘱瑞珠:“有任何事,任何时候到长春宫来告诉我,至于皇上那儿,你自己掂量着吧。” 瑞珠送到门前,帝后一走,她就双腿一软跌下去,她知道主子是没救了,腊八时高家的人来请安,看了一眼病入沉疴的自家女儿,竟是道“没救了没救了,我们没指望了。”,当时贵妃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可听见家人这一句,一口气憋在胸口,瑞珠差点以为她就要死了,果然转眼几天就变成这样,主子连一点活下去的信念都没了。 与其说皇帝无情,可瑞珠心里明白,纵然太后横竖都看不惯,可帝后厚待贵妃,储秀宫里什么都不缺,那不如说主子到底是死在自己家人的手里。 皇帝与皇后赶至宁寿宫,皇太后热茶热炕地要他们暖着,又请太医开驱邪清火的汤药,就怕他们被贵妃传染,并忧心忡忡道:“但愿她熬过年节,你们还能给她一个体面的身后事。并不是额娘无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还能为她做什么?我对她是严苛,可如此严苛高家依旧出事,若是不管不问,指不定又出一个年羹尧。你们要怪我狠心,我也不在乎,为了大清的江山为了弘历,这点罪过我愿意承担。” 皇帝急匆匆起身:“皇额娘,贵妃福薄,与您何干,额娘千万不要揽在自己身上。” 皇后亦跟着离了座,站在一旁道:“与其死后哀荣,不如让她活着的时候自己看个明白,皇上若晋封她为皇贵妃,便是她这辈子最高的荣耀,至少贵妃对家族问心无愧,能走得安详一些。”她偷偷看了眼婆婆,垂首道,“皇额娘事事为皇上与儿臣考虑,但如今贵妃奄奄一息,即便予她再高的荣耀,都会随着人逝而散,不如成全她。” 太后沉吟半刻,道:“贵妃一走,就该有人削尖脑袋想要占贵妃一位,祖制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娴妃在潜邸同为侧福晋,出身也高贵,入宫十载屈居贵妃之下无半句怨言,我一直很看中。你们若是无异议,将贵妃其中一位给她,然后在纯妃、嘉妃之中另选一人填补,把两个贵妃位塞满了,省得高氏一走,女人们为了争权夺位又闹得风波四起。” 皇后道:“那就借此在正月里大封后宫,儿臣拟出晋封的名单给皇额娘过目,您若觉得妥当,就是她们的福气了。” 皇太后默默颔首,闻见儿子身上的气息,不禁笑:“还以为你从储秀宫来,会满身药味儿,这香甜的气息,从哪儿来的?” 皇帝胡乱敷衍过去,太后也不能真让儿子难堪,说罢这些事便散了,在宁寿宫门外,皇后凑过来闻了闻弘历身上的香气,轻轻睨他一眼,别过脸道:“人家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皇上可要悠着点,别叫人替你背着错,被旁人指指点点也罢了,叫皇额娘误会,有她什么好儿?” 弘历干咳了一声,皇后不禁笑出声:“都三十好几了,还是从前的样子,你就一点不能改一改?”说罢就丢下皇帝,回他的长春宫去。 先后被母亲和妻子抢白,皇帝脸皮再厚也不能去延禧宫找红颜,回到养心殿后没多久,高斌与族人就问询而来,果然贵妃是不成了,皇帝便当面许诺讲晋封贵妃为皇贵妃,消息一经传出,宫内顿时热闹起来。贵妃的生死此刻已无人关心,女人们关心的是贵妃一位本就还有一个空缺,这下子空出两个来,是不是该有人去填补。 可见皇太后虽然时常言语行事无情而刻板,但常常能看透后宫女人的心思,毕竟是经历三朝的人,不容小觑。 延禧宫中,数日后如茵进宫来,这一回是先去看过舒嫔,骄傲的人满心期待自己要成为舒妃,在堂妹面前洋洋得意。如茵对红颜唏嘘:“到头来根本没人在乎贵妃的生死。” 红颜挑着烤在炭炉里的栗子,无奈地说:“我昨日去寿康宫请安,温惠太妃与我说,把贵妃的事看淡一些,其实这宫里大部分人都是她这个命数,没有任何人在乎生死,终有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去。只因贵妃身在高位,才会被人看见,太妃娘娘要我放下怜悯,逝者很快会被遗忘,要好好为自己活着。” 如茵叹了一声,又道:“说起来,这一次若大封后宫,姐姐是不是要晋贵人了。” 红颜颔首:“娘娘已经默许了,盼着我早些能为她分担六宫之事。”< 192 魏贵人(三更到 “姐姐将来若为皇后娘娘分担六宫之事,我是不是就不能常来看你。”如茵道,“我在京城里,可再没什么知心的人,虽然看着每天都有人往来,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 红颜笑道:“你也非天天来,何况开了春富察大人要回来了,你必然惦记不上我。”她将爆开的栗子挑出来,隔着厚厚的布搓了又搓,擦干净后一面剥着栗子肉一面说,“你好歹还有些场面上要应付的人和事,我这儿除了闲着还是闲着,我对地位没有什么**,可在瀛台那会儿每日忙忙碌碌过得很充实,回来一整年,闲得我发慌。反正不论将来会不会忙碌,你来时我便都陪着你,可好?” 门外玩耍的福灵安,闻见香气跑了进来,娇滴滴地喊着姨娘,窝进红颜怀里吃栗子,红颜怕他噎着,掰碎了一点一点喂,如茵见她这样喜爱小孩子,笑道:“姐姐还是好生养着身体,早些自己有了皇子公主,日子就不会那么闷了。” 红颜在福灵安的脸上亲了亲,笑道:“随缘吧,你不是说舒嫔娘娘那会儿急着要,结果皇上碰她她就紧张?我不想也变成这样,有则有,没有我也安安心心的。”她搂着福灵安说,“若是有个闺女,配给福灵安,我倒是乐意的。” 如茵笑道:“盼着您生小阿哥,可想到若是姐姐的闺女做了我家儿媳妇,我梦里都要笑出来了。” 之后的日子,宫内忙着过年,里里外外都一派喜庆,贵妃摇摇晃晃地撑过了除夕元旦,到底没给皇家添堵,但她每况愈下,太医断言撑不过正月。终于在元宵节上,皇太后下懿旨晋封贵妃为皇贵妃,一并追封大阿哥的生母哲妃富察氏为皇贵妃,给予这个最早在弘历身边并为他生下长子,但随他离开紫禁城后,就再也没回来的女人最高的哀荣。大阿哥也子凭母贵,在这一年封了贝勒,迁出宫外开衙建府。 然而对于其他妃嫔,太后只说了一句要大封六宫,具体如何安排如何晋封,却在元宵之后就不提了。妃位之上娴妃、纯妃、嘉妃三人,纯妃被皇帝撤了绿头牌,娴妃一贯协理六宫之事,一个是看着没机会晋封,一个是必然要占一席之位,剩下嘉妃不上不下,可她仗着自己有四阿哥,仗着自己还偶尔能陪在皇帝身边,一心一意地要在这一次压过纯妃。 然而纯妃毕竟是两个皇子的母亲,苏家不敢比富察氏、那拉氏,但怎么也强过嘉妃的娘家,皇后本身不在乎她们孰高孰低,与太后再三商议后,最终将贵妃一位,给了娴妃与纯妃。 元宵过后十天,皇太后终于再下懿旨,晋封娴妃为娴贵妃、纯妃为纯贵妃、愉嫔为愉妃,再往下是几位常在晋了贵人,几位答应晋了常在,而红颜便是其中一人,这个圣眷正浓的美人,如今已是魏贵人。 到头来嘉妃什么都没捞着,而舒嫔依旧原地不动。正月二十五,得了晋封的妃嫔齐齐聚在宁寿宫向太后谢恩时,储秀宫传来噩耗,贵妃咽气了。 她孤零零地在储秀宫中走完了全部生命,悄无声息地离去,没有给任何人添堵。当年红颜还曾每天给她送过膳食,但从她知道贵妃高氏起,贵妃就一直这么病着,如今已是乾隆十年,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每一天都仿佛是过得一样的,这辈子没留下什么,也带不走什么。 隔天,皇帝册谥皇贵妃高氏为慧贤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遇厚葬,金棺暂安于静安庄殡宫。虽然一切照着祖制行事,但贵妃活着的时候什么境遇,宫里人都心知肚明,身后事不敢怠慢也绝不会多一分殷勤,出了正月,宫里已经见不到半分悲伤的气息。 但皇帝与慧贤皇贵妃,毕竟有过年少时一段感情,他正当年,同龄之人却撒手人寰,难免心中会沉重。正月以来便甚少踏足后宫,要去也是在长春宫与皇后说几句话。太后看在眼里,不免劝他要节哀,不能为了已故之人辜负身边的人,皇帝才渐渐放下沉重,随着春暖花开,宫里又恢复了曾经的模样。 而慧贤皇贵妃在时,深居储秀宫养病极少露面,如今走了,也不过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这一日红颜奉命来储秀宫打点慧贤皇贵妃身前遗留之物,走到宫门前,竟感觉不到伊人已逝带来的不同,想到温惠太妃说,其实宫里大部分女人都是如此,让她看开些,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轰轰烈烈地活一场。 红颜合十祝祷,门里一身素服的瑞珠走出来,恭敬地道了声:“魏贵人吉祥。” 红颜道:“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清点皇贵妃娘娘留下的东西,你是娘娘最亲近的人,我需要你相助。” 瑞珠含泪道:“贵人只管吩咐奴婢,不敢说相助,娘娘的东西奴婢都归置得差不多了,请您清点过目。娘娘活着的时候长年病着,除了一些必要的礼尚往来,太后、皇上、皇后所赐之物几乎没怎么动,一切都有据可循。娘娘不曾往娘家送过什么,也没问家里要过什么。” 红颜静静地听着,瑞珠末了却求她:“贵人能不能把这些话也传给皇上和皇后娘娘?” “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吗?”红颜道,“娘娘最后的日子口不能言,但她一定希望皇上明白,她是清清白白的是吗?” 瑞珠捂着嘴几乎要哭出来,忍了又忍才哽咽:“主子她一辈子,就怕被皇上和太后误会她与家中私下往来图谋什么,她一辈子都惶恐不安。” 红颜道:“我知道了,你说的话,我会原原本本传达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皇贵妃在天之灵,会感激你。”之后带着人清点皇贵妃遗留之物,储秀宫里果然不曾受过冷遇,皇贵妃留下的金银钱财就远远超过她的年俸,皇太后虽然严苛对待贵妃,但皇帝与皇后的恩赏从不间断,但凡宫里别人有的,皇贵妃都加倍有,只是她无福消受,似乎越多的恩赏,对她是越重的负担。 看着瑞珠忙忙碌碌,仔细妥善的将皇贵妃所有东西都理了出来,红颜一一清点过目,整理出详细的单子,之后会呈送给皇后,将这些东西另作安排。她曾清点寿祺太妃所有的东西,做这样的事并不难,只是看着瑞珠十分可怜,瑞珠年纪和贵妃差不多,对红颜却很客气尊敬,她便问:“之后储秀宫里所有宫人都会散去,瑞珠你可有了去处?” 瑞珠垂首道:“奴婢已过了出宫的年纪,眼下就等上头的安排,是继续留在宫里到别处当差,还是离宫。奴婢原请愿为主子守墓,但皇后娘娘驳回了。” 红颜问:“守墓之外,你还想去哪里,我一并回给皇后娘娘,你辛苦这么多年伺候皇贵妃娘娘,该有好的去处。” 瑞珠想了想,举目将储秀宫看了又看,擦去眼角的泪水,垂首道:“魏贵人若愿为奴婢说话,奴婢希望能离宫,奴婢家中还有老母亲可以相依为命。” 红颜答应她,会为她向皇后请愿,待皇贵妃的东西清点完毕,已是日落时分,她便带着自己的人赶去长春宫复命。 储秀宫与咸福宫比邻,而今纯贵妃得了贵妃之位,一扫被撤下绿头牌的憋屈,膝下两位皇子也是子凭母贵,嘉妃的四阿哥,愉妃的五阿哥都要因此矮一截,宫里的人向来都是墙头草,纯妃不得意是看笑话,如今风风光光得到贵妃之尊,又上赶着来巴结。 此刻红颜走出储秀宫,依旧看到有宫嫔从咸福宫里出来,她们远远看到红颜,似乎是突然想起来红颜如今已经是贵人,才见几位常在答应勉勉强强走上前,道一声:“魏贵人吉祥。” 红颜还不大习惯被称为贵人,每次都要愣一愣是不是在喊她,但很快就会客气地回礼,从不会失礼于人。 倒是樱桃在边上提醒:“主子,咱们还没有去贺喜过纯贵妃,您帮着皇后娘娘忙皇贵妃的事,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红颜道:“我也不是存心不去的,等明日就有空了,明天最后来收尾,我们就去向纯贵妃贺喜,娴贵妃娘娘那儿一并走一趟。” 然而第二天,红颜再次来到储秀宫,要将皇贵妃遗留之物全部搬走时,进门却听见宫女太监的哭声,本以为是他们悼念皇贵妃,却有人上前哭着说:“魏贵人,瑞珠姑姑上吊自尽了。” 红颜惊得脚下一软,扶着樱桃才稳稳地站住,她昨天向皇后请愿放瑞珠出宫,皇后亲口答应了她,今天她还带着自己的体己,想来告诉瑞珠,并给她些钱财出宫贴补生活,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走了。 “她昨天说……”红颜怔怔地看着樱桃,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昨天还好好说话的人竟然悬梁自尽,“她想出宫,家里还有老母亲,她怎么会寻死?”< 193 必须死是不是(还有更新 樱桃自己害怕看见去世的人,拉着红颜说:“贵人,咱们去回皇后娘娘吧,这事儿敬事房的人会来处置。” 红颜知道,此刻若去看一眼,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可昨日瑞珠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又怎么会忘记,就差一天,瑞珠怎么会等不及,想着出宫想着家中母亲的人,为何要突然寻死? “去敬事房找人来为瑞珠善后,就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为瑞珠厚葬,善待她的家人,之后我会代替皇后娘娘过问这件事。”有内务府的人随她来处理皇贵妃遗留之物,红颜这般吩咐他们,有人照着去办之后,才将皇贵妃的东西搬走。由于樱桃拦着,她始终没有看瑞珠一眼,最后看到的,也只是她被草席裹起来抬出去的样子。 皇贵妃的东西搬完,红颜本该去咸福宫贺喜,但此刻再没有这样的心情,她径直回长春宫禀告皇后,她方才擅自做主,以皇后的意思来处理瑞珠的身后事。但皇后此时有客,几位亲王福晋进宫来说话,红颜不便到跟前禀告这些事,千雅出来应对,她细细与千雅说了,千雅宽慰她:“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必然会觉得您做得对,魏贵人且回去歇息,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千雅……”红颜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了一声,“麻烦你了。” 她离开长春宫,未免有些失魂落魄,储秀宫里说不出的凄凉,可却不是因为皇贵妃离世,而是从她第一次踏足那个地方至今,那里从未有过改变。 可她不明白这份凄凉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皇帝吗?是他的多情风流,是他的喜新厌旧,才造成了皇贵妃的悲剧吗?可她魏红颜,也终有一天会色衰恩驰,她从没想过自己能一辈子“得宠”,难道将来她也要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延禧宫中走完一生,可她早就想好了,即便没有了帝王恩宠,她也好好好活下去的。 “主子。”快到延禧宫门前时,樱桃掏出红颜原本准备给瑞珠的银子,小声道,“这些银子,让和公公找人送给瑞珠的娘亲可好?托给敬事房的人,指不定就叫他们吞了。” 红颜颔首答应,又眸中一亮,道:“请和公公来一趟吧,我有些事想问他。” 且说和公公年事已高,但腿脚利索精神矍铄,自称再活个十年不在话下,而宫中人都敬着他,无一件劳心劳力之事,帝后亦善待他,果然要长命百岁不难。今日来的路上,就猜到红颜为了什么找他,他特地绕去敬事房看了眼,亲自送了送瑞珠,与那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心中有了数目,才转来延禧宫。 红颜坐在院中等,见了和公公就请他也坐,和公公笑道:“主子跟前,岂有奴才坐的地儿?贵人上座,有什么话,您只管吩咐奴才。” “即使如此,我也开门见山地说。”红颜想好了便开口道,“和公公能否找人去替我查一查,瑞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昨日还好端端的人,今日就寻了死。” 和公公躬身道:“猜想贵人是要问这件事,奴才来延禧宫的路上,去看了一眼。那里奴才关照过,他们会妥善处理瑞珠的身后事和家人,还请贵人放心。” 红颜谢过,依旧满目期待地等着和公公答应她,但和公公却道:“瑞珠忠心事主,皇贵妃娘娘一去,她不忍娘娘孤零零上路而自尽殉主,是宫中佳话,魏贵人又何必深究什么缘故,不如成全瑞珠一片忠心。” “公公……”红颜长眉微蹙,眼见得和公公说的一脸肯定,她明白自己再问,就有些不识相了。可对着和公公,她可以说不能说的话,但若是对着皇帝或皇后,她就该闭嘴了。 “瑞珠是必须死,是不是?”红颜到底问出了口,她曾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她曾是跟着宝珍见识紫禁城这个世界的人,宝珍什么下场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对于皇后而言,却早已经遗忘在记忆里,一个曾经在她身边十几年的人,消失了也就消失了。皇后她早已有了看淡这一切的能力?心胸?还是冷血无情? “魏贵人慧心善悟,奴才就不必多说什么了。瑞珠的事会有人善后,贵人若是信得过奴才,就教给奴才去办吧。”和公公笃悠悠地说着,并不打算告诉红颜什么真相,知道或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什么,不是每一个在紫禁城忠心一场的人,都会有好结果。瑞珠跟了皇贵妃一辈子,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太多太多,皇家不会容许这样的人走出紫禁城,从她自己提出要出宫的那一刻起,生命也就走到头了。 和公公看得太多,瑞珠脖子上那两道不同位置的勒痕他早已见过无数回,是被勒死的还是上吊死的,不论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沉思许久,红颜终于又提起精神,冷静地看着和公公道,“辛苦您跑一趟,红颜受教了。” 那之后,红颜只再次向皇后做了交代,就再也没人提起瑞珠来,但红颜委托和公公派人关照瑞珠在宫外的家人,如何做和公公会妥善,红颜也不再过问,而她的“冷漠”也被皇后看在眼里,她看到红颜的成长与能力,明白红颜是值得栽培也值得来日依靠的人,总有一日自己会精力不济,届时红颜可以成为她最值得信赖也最可靠的帮手。 储秀宫收拾好后,二月下旬,皇帝与皇后便带着众妃嫔,侍奉皇太后到圆明园小住,虽说是小住,这一去恐要入秋才能归来,各宫打点行装便准备两三天,出发那一日,红颜的马车跟在诸位娘娘的后面,半程中皇后却将她喊去前头同辇,宛若当年主仆出行的光景,提起红颜曾晕车呕吐,回想起来,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到圆明园,皇太后依旧居凝春堂,皇帝与正大光明殿与韶景轩处理日常朝政,皇后独居长春仙馆,而妃嫔们则照例住进九州清晏。舒嫔、陆贵人几位入宫后,还是头一回随皇帝来圆明园,这几年中他虽然来圆明园小住过,但都是独自前来散几天心就回去,仿佛是没有心思常住下,隔了数年,舒嫔终于有机会来开开眼界。 而她与陆贵人几位一样,不过是随众住在九州清晏里,原是安排在皇贵妃昔日住过的地方,舒嫔死活不答应,最后打发了几个不得宠的常在答应住进去,园子里的人为她另选了一处住下,但依旧是在九州清晏,哪里像某一位,再来圆明园已不是昔日的身份,皇帝更独独辟出平湖秋月那样清净的地方,给她一个人住。 平湖秋月在福海以西,距离九州清晏有些距离,距离长春仙馆倒近一些,而皇帝的韶景轩离九州清晏最近,妃嫔们也不能说红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至少如今她离皇帝最远。 可住得远怕什么,只要心离得近,皇帝也能每日不辞辛苦地绕去平湖秋月看他心爱的人,车架每每从九州清晏前头过,直看得人心内酸楚。 红颜曾随太妃住在瀛台,饱览水天一色的仙境,紫禁城里延禧宫虽好,高高宫墙之下难免压抑,而今平湖秋月面临福海,视野开阔且清净,最最要紧的是,四周种满了桂花树。待得金秋时节丹桂飘香,不知是怎样的美好,红颜如今光看着绿叶抽芽的树木,都仿佛能闻到香气。 二月时节,天气尚冷,园内春色未浓,太后似乎路上吹风染了风寒,到圆明园后卧病了一段日子,皇后、愉妃每日在身旁照顾,皇帝也日日前往凝春堂探望母亲。红颜则在长春仙馆代替皇后支应一些日常琐事,倒是很少再见到娴贵妃的身影,自从她晋封了贵妃之后,太后便悄无声息地撤去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利。 原本有了两位贵妃,皇后肩上的担子该轻一些,可太后却示意皇后不必再交给娴贵妃做什么事,既然皇后愿意用魏红颜,她并不介意,只是另派了愉妃相助,至于娴贵妃、纯贵妃,不过是空有尊贵的头衔。 千雅与红颜留在长春仙馆时,提起这些事,千雅道:“虽然太后时常会让娘娘和皇上都觉得无奈,但连娘娘自己都说,太后是一心一意为他们好的。如今娴贵妃在后宫一人之下,太后就开始防她了,只不过皇贵妃昔日自己想不通,折腾尽了阳寿,我看娴贵妃娘娘每日在园子里散步散心,日子过得平和又安宁。” 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娴贵妃、纯贵妃二位就很好地应对了太后的冷漠,前者从来对什么都不在乎,后者则一直不得太后喜欢,她们比起从前的皇贵妃,都要看得开,而只要看得开,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转眼入了三月,皇太后身体有所好转,而从去年起,皇后定下了每年三月亲蚕务农的约定,今年皇帝也早早为她预备好,倒是太后心血来潮,说想跟着一起去开开眼界。< 194 两情若是久长时(还有更新 去年皇后首次亲蚕,出行队伍浩浩荡荡的隆重还仿佛在眼前,转眼已是一年,今年再次社坛祭祀,皇帝依旧十分重视。 而太后去年听和敬归来说了那么多趣事,想到康熙爷将圆明园赐给先帝,那时候圆明园还没有这么宽阔的地界,他们一家子搬进园子里住,许多地方还只是大片大片的土地。闲时先帝找来农家带着府里的福晋格格们耕田种地,康熙爷与德妃娘娘还曾亲临圆明园,尝一口他们种的瓜果蔬菜。昔日光景历历在目,惹得皇太后如今很想跟皇后和孙女出去走一走。 带着婆婆出行,必然诸多不便,但该享受的自由自在,去年皇后带着女儿已尽兴,毕竟是一国之母毕竟是金枝玉叶,市井百姓的生活是好奇,真让她们去过这样的日子,必然能适应。本是华嬷嬷将太后的心意悄悄送来长春仙馆,于是皇后与和敬商议,女儿表示愿意一路侍奉祖母,皇后才放心找丈夫商议。 弘历自然乐意做能哄母亲高兴的事,便与妻子主动去凝春堂请太后同往亲蚕,太后不知华嬷嬷将自己的心思透露,为儿子媳妇的体贴高兴,便定下了吉日,而到时候从圆明园出发,还能少走些路。 旧年亲蚕,是嫔位以上的妃嫔同行,今年因在园子里住,出门走的路少,省去许多麻烦,经太后肯许,皇后授意所有妃嫔都能随行,但若不想去也不强求,娴贵妃、愉妃几位自然要给皇后面子,底下的人更是难得有机会出去开开眼界,消息一经传出,红颜这边与千雅从各处收来回话,凡跟来圆明园的,都将随行。 倒是千雅问红颜:“魏贵人,您去不去?” 红颜自从晋为贵人,就开始在长春宫处理一些小事,小事多了也就成了大事,红颜比起过去一年赋闲的时间,如今每天忙忙碌碌,人反而更精神些。皇后信任她愿意教她,而红颜事事周全妥帖,连皇太后冷眼看了许久,都未插一句话。但亲蚕的事儿从开始准备,她就没想过自己要不要去,突然问上她,不禁愣了愣。 皇后在一旁听见,搁下画笔道:“是啊,红颜你去不去?” 所有人都走了,整个圆明园就剩下皇帝,要是皇帝也去,她还真不用想必然相随,但此刻难免有私心浮起来,可这种念头摆在皇后面前,实在有些过分。她有什么资格在正室中宫的面前,思考自己想要与皇帝单独相处的事,忙就点了头应道:“臣妾也想去,娘娘,臣妾小时候每年都养蚕。” 皇后饶有兴趣,笑道:“那咱们比一比,看谁养的好。”同样是出于私心,去年红颜归来不久,皇后能大度地希望皇帝多陪一陪红颜,但现在,她也没有心胸把偌大的园子单独留给他们两个人,倘或有其他妃嫔留着也罢,单单皇帝与红颜,不仅不妥当,皇后也没这么好的气度。 两人谁也没说出口,但因彼此都对对方有所顾虑,反而一切顺利,对红颜来说不能与皇帝独处虽然可惜,能出去走走踩一踩坚实的泥土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她更道:“让如茵带着福灵安也来吧。” 三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皇后侍奉太后,带着众妃嫔和外命妇前往蚕坛祭祀。然而出发前一晚,六阿哥忽然病了,一整夜啼哭不止缠着纯贵妃不放,到了出发这一日,纯贵妃如何也脱不开手。 抱琴不得不到皇后面前告假,说她家主子要留下来照顾六阿哥,实在不能随皇后同往,皇后心中虽冷笑,但还是答应了,更派太医去探望六阿哥,她这边照旧出行。因出行的人太多,太后顾不过来,到了外头才知道,独独留下了纯贵妃。 太后不免责备皇后:“这么巧的事,倒是叫她遇上了,下一回不必那么心软,把六阿哥交给太医乳母,她除了是孩子的额娘,还是皇帝的贵妃,岂能不为妃嫔和外命妇做表率?” 皇后却好脾气地说:“人家再有心,也抵不过皇上有没有心思,皇上都撤了她的绿头牌,这一次晋封贵妃也曾有异议,皇额娘放心吧。” 且说皇帝本有心随同亲蚕,但皇后说古来都是后妃的事,皇帝去了又要多出许多规矩,她们要与民妇说话,跟她们学农事,且诸多外命妇相随,皇帝若在颇有不便,最终把他留下了。而此番并不在外留宿,圆明园往来方便,日暮时分就能归来。 皇帝早晨送走母亲与妻子后,便在韶景轩与大臣们定下几件国事,并下旨将傅恒调回京畿,今年皇帝有东巡之意,且要重用傅恒。处理罢了这些大事,弘历随意走出韶景轩,三月末已是春色烂漫,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在书房里坐得住,难得今日园中清静,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去游山玩水,更说等下要歇在平湖秋月,在红颜的屋子里歇中觉。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整座圆明园被一片片青绿与点缀其间的姹紫嫣红所点缀,福海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皇帝驻足凝望,不禁诗兴大发。 忽地想起从前与纯妃在此吟诗作对,不论春夏秋冬,有景便有诗,可如今人心相悖,纯妃为了一己私欲做下那么多让人心生厌恶的事,实在可惜了她满腹诗书。 要说宫中妃嫔,皇后虽赋才学,但她只喜欢作画,就算自己爱诗词,她也从未刻意迎合。娴贵妃有家教念过书,可她实在不懂何为情趣,皇帝在她面前心里勾不起任何波澜,至于其他人,嘉妃空有一副容颜,舒嫔的性子见了她提不起什么诗词兴致,而红颜…… 皇帝隐隐觉得红颜念了不少的书,但她从不显露,不经意一两句露出来,很快就笑着敷衍过去,似乎是刻意隐藏着,不愿在自己面前露才。弘历自知强求不得,也从不纠缠她,偶尔在她枕边翻到她在看的书,还被责备乱动她的东西,两人说笑着就把书的事忘了。 皇帝轻轻一叹,目光悠悠扫过满园春色,却见杨柳婆娑下,走过怀抱着孩子的人,多年相熟,很快就认出是纯贵妃,她一袭银色宫袍,离得远看不清缎面上的花纹,但眼光下泛着光芒,闪闪烁烁,几乎与湖中波光融为一体。 弘历微微皱眉,问道:“纯贵妃为何没有去亲蚕,不是说所有人都去了?” 吴总管忙道:“六阿哥昨晚不舒服闹了一整夜,纯贵妃撂不开手,就留下照顾六阿哥了。” 皇帝哦了一声,说:“六阿哥不舒服?”他便朝纯贵妃走去,吴总管伸手想要阻拦,已经拦不住,而他也实在没胆子拦。 纯贵妃抱着熟睡的六阿哥,面朝福海,背对着皇帝来的方向,只听得抱琴在身后说:“主子,皇上过来了。”她心里突突直跳,本想刻意惹出几滴泪花,却禁不住真的红了眼圈,轻轻拍哄着儿子,将心沉下来。 待皇帝走近,问她为何抱着孩子在这里,纯贵妃才佯装偶遇皇帝,怀抱着六哥要行礼,皇帝拦下道:“小心摔着他,让乳母抱去吧。”他又问,“孩子,可好些了?” 纯贵妃一直低垂着脑袋,轻声道:“他在屋子里不肯睡,总是哭闹不休,臣妾就抱着他出来看山山水水,倒是春色迷了眼,这就睡着了。昨夜乳母们怎么抱他都不安生,在臣妾身上缠了一整夜,今天也不肯离开臣妾。” 抱琴在一旁道:“娘娘的手都麻木了吧,这一抱又是好几个时辰了,让奴婢抱一抱吧。”她说着就去接六阿哥,可不知是六阿哥真的不愿被别人碰,还是其他缘故,小人儿从睡梦里露出很不安的神情,身体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紧紧抓着母亲的臂膀。 弘历算是亲眼看到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便上前道:“让朕抱一抱。”他伸出手,从纯贵妃温暖柔软的胸前插下去,才将儿子抱入怀,六阿哥果然并没有哭闹,安安稳稳在父亲怀里继续睡着。 “这小东西,沉多了,也长个儿了。”皇帝怀抱着孩子,愈发心软,而低头看到纯贵妃双手苍白正慢慢回血泛红,必然是抱孩子太久,手臂上血脉不通,感慨她慈母之心能付出这样的辛苦,便道,“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的身体也要保重。” 一句话,勾得纯贵妃眼中含泪,她稍稍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神情叫皇帝看在眼中,弘历心里一震,微微皱眉道:“怎么了,这样委屈?” 纯贵妃微微哽咽,像是努力忍着什么,轻声道:“臣妾没想到,还能与皇上共赏这园中春色,好像回到从前。方才满眼春光,却生出秋意悲凉,劝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转身遇见皇上,恍然若梦。” 弘历见不得女人悲戚,而纯贵妃有姿色有才情,更有多年伴君的情意,春色之下这般神情,委实叫人不忍,怀里抱着他们的骨血,弘历不禁心软:“朕送你和孩子回去。”< 195 你见不见他(三更到 纯贵妃心中一喜,但不敢轻易露在脸上,从抱琴手中接过毯子上前盖在六阿哥身上,柔软的手从皇帝胸前轻轻拂过,弘历看她一眼,纯贵妃迅速将目光移开,淡淡道了声:“辛苦皇上了,永瑢长大了怪沉的。” “你能抱得,朕还抱不得。”弘历低头看了看怀中娇儿,叹道,“等他真的长大,朕才是真正抱不得了,孩子长得真快。” 纯贵妃温柔相随,与皇帝回到九州清晏,今日妃嫔都随皇后出门亲蚕,角角落落都十分清静,但总有宫人留守,便瞧见皇帝与纯贵妃在一起。 园子里的人不知宫中事,尚不觉得稀奇,但从紫禁城跟来的人瞧见,都不禁睁大了眼睛。宫里早有盛传纯妃得罪皇帝失了宠,但后来册封贵妃有她一席之地,似乎又不真实,现在眼瞧着她与皇帝双双对对,看来失宠一说的确只是谣传。 回到纯贵妃所住的院落,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但昔日庭院的空地上,曾摆下一缸又一缸从荷花池里迁来的莲花,好让纯妃不必在酷暑骄阳下外出赏荷,那一份荣宠如今想来,竟那么不真实,她甚至活得还不如嘉妃那等货色。好在这一次晋封贵妃有她的位置,总算扳回一些颜面,但眼瞧着皇帝对魏红颜丝毫没有淡了喜欢之情,纯贵妃知道再走之前的路行不通。 进了门,皇帝在乳母的指引向,将永瑢放在床上,他今日真是生了慈父之心,娇憨可爱的小人儿如珍如宝,他小心翼翼为儿子脱下外衣,亲手为他盖上被子,简单的几件事,却因生怕弄醒孩子而小心翼翼,起身时直觉得腰也酸了,回眸见纯贵妃温和地笑着,与那一日她以死明志时的尖锐刻薄完全不同,皇帝一贯希望后宫太平,此刻也心软道:“照顾两个孩子,你辛苦了,自己的身体也要多保重。” 纯贵妃眼中泪光闪闪,但迟迟不落下,含笑道一声“是”,见抱琴带着宫女奉茶来,她道:“皇上辛苦,这是家里送来的江南新茶,虽不如上用贡茶好,还请皇上尝个鲜。” 皇帝对茶酒诗词皆有兴趣,听说是新茶,便有几分兴趣,但口中道:“朕正渴了,喝好茶只怕糟蹋,不如随便沏一碗茶来就好。” 纯贵妃道:“皇上要饮茶,岂有糟蹋一说,皇上且坐下,臣妾为您斟茶。” 弘历本打算把孩子送回来就走,此刻想多喝一碗茶也不算什么,难得纯贵妃回到从前的性情,他也不能太无情,矛盾的起因本也是因他多情惹祸,想了想就坐下了,道:“朕吃了茶便走。” 纯贵妃恬然一笑,转身从抱琴手中接过茶盘,主仆俩对视了一眼,抱琴紧张地点了点头,纯贵妃便吩咐:“去拿些茶点来。”之后便回到皇帝面前,先斟一杯自饮,无碍后才递给皇帝。 新茶的清香,勾人心魂,皇帝一杯饮下,尚不能满足,纯贵妃很识趣地又送上一杯。抱琴送来茶点,虽是点心,却精致清雅赏心悦目,但皇帝也不新奇,从前纯妃身边的东西就不曾有俗气的,从杯盏碗碟到家具摆设,无一不是她精挑细选,如今再见,当年情怀不禁一一涌现。 “皇上,家人送了新茶外,还送了江南新出的诗集。新人新诗,臣妾愚钝有几句不通,却不知是诗者不通,还是臣妾不通,一直想请皇上指教,只是……”纯贵妃微微垂首,“皇上,您这会儿急着去别处吗?” 皇帝本想饮了茶就走,可纯贵妃再次相邀,他心中明知道是人家有心留着自己,一面想走一面又不愿拉下脸驳了情面,而纯贵妃已从书案前取来诗集,翻到那一页卷起,温柔地送到皇帝面前,弘历伸手接过,纯贵妃微凉柔软的手送入他的掌心,皇帝心中似有热情涌起,不自觉地就握紧了。 而他这一握,纯贵妃投来惊异的目光,秋波处处含痴含怨,直叫人心生不忍。“皇上……”柔柔的一声,勾人心魂,纯贵妃落下清泪,动情地说,“不要放开手可好?” 时近正午,和风送暖,圆明园中百花齐放鸟雀轻啼,道一声春色无边。 且说皇后侍奉太后亲蚕,本以为带着婆婆诸多拘束,不想太后年轻时曾在圆明园中务农,识得许多农家本事,与农妇们谈起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她亲和慈祥令人敬仰,倒是让皇后刮目相看。有女儿在侧,有愉妃相助,这一行顺顺当当十分圆满,日暮之前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回圆明园,而红颜全程都与其他常在答应在一起,她本是极好相处的人,大家客客气气,都尽兴而归。 谁知在外饱览春色,终究不及园中景致,园中只剩下皇帝与纯贵妃,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日落时众人回到圆明园,皇帝亲迎母亲回凝春堂,这时候还没什么人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等皇后独自回长春仙馆,皇帝与纯贵妃在九州清晏欢好的事就送到了眼前,而园子里此刻也早已传遍。 彼时皇后隔着屏风换衣裳,王桂在门外说内务府有人记了档,皇帝中午在九州清晏纯贵妃的住处行**之事,虽然这本是皇帝极私密的事,但关乎着皇家血脉,每一次都会被妥善记录,皇后则是唯一有权过问的人。至于其他人会知道,自然是宫女太监口口相传,原本皇帝与妃嫔欢好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是纯贵妃,偏偏是这个早就撤了绿头牌的女人,而皇帝曾对皇后怒言,不会再踏足咸福宫。 王桂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皇后的怒意,半晌里头才冷冷地道一声:“知道了。” 千雅不敢仔细看皇后的脸色,伺候多年,光是听呼吸声都能猜出主子的心情,殿内静了很久,外头不知情的人却来问皇后几时传膳,千雅到门前去吩咐她们退下,不想皇后却道:“传膳,请魏常在过来一道用膳。” 每每红颜在长春宫,或是如今在长春仙馆,皇帝就都不会出现,他私下里几乎不会出现在皇后与红颜都在的场合,那红颜既然来陪膳,皇帝自然就不来了。 进门时,千雅与她悄悄说了几句,关于纯贵妃的事,红颜也有所听闻,她与纯贵妃算是有过节,但并没有当面起过争执,一向是不往来不相见的人,真说有多恨多厌恶,她没有真凭实据说当年是纯贵妃坑害她,所以红颜对这个人本不怎么在乎。可今天这事儿,不论是纯贵妃的心机,还是皇帝的忘情,都让她心中膈应。 “娘娘很生气呢,她可是劝太后不要生气,说皇上一定不会怎么样的,这才半天功夫就打脸了。”千雅叹道,“皇上也真是的,大白天的就……” “你让厨房准备好消化的东西,娘娘在气头上,怕吃了顶在胃里。”红颜只能这样吩咐,之后到内殿陪伴皇后,两人说的都是白天在外头的趣闻。红颜因与其他常在答应在一处,不知皇后那边的光景,而皇后也没看到红颜,此刻说来都十分新鲜,更难得听皇后敬佩太后,说着说着,都仿佛把这事儿忘了。 但怎么可能忘记,两人晚膳用到一半,吴总管亲自跑来,说皇帝夜里要来长春仙馆,言下之意是希望红颜尽早离开,可皇后却淡淡一笑:“我身子不方便,你劝皇上去别处吧。” 吴总管笑得那样尴尬,中午出了那样的事,他也无颜面对皇后。他走时看了眼魏贵人,红颜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而皇后更是滴水不漏,他白白跑一趟,回到韶景轩什么也交代不上,被心有愧疚的弘历骂得狗血淋头。 而皇帝最怒的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和纯贵妃好上,喝几杯茶念几句诗,怎么就……怎么就上了床。 “她是不是对朕做了什么?”皇帝离开纯贵妃身边时一言不发,回到韶景轩才大怒,他问吴总管为什么,吴总管怎么能知道,若皇帝当真是情不自禁无法控制,必然是纯贵妃用了催情之物。 这事儿若不查,弘历自知无法向妻子甚至红颜交代,可若查,万一纯贵妃又来个以死明志闹得天翻地覆,皇帝脸面何存,难道与妃嫔欢好还要别人做主,而**之后堂堂皇帝还要赖在女人身上? 入夜时分,红颜必须离开长春仙馆,此去平湖秋月且有些路要走,妃嫔夜深时不宜在寝殿之外徘徊,便有宫人一路掌着灯笼,将红颜送回去。 只是分别时,皇后问红颜:“皇上这几日若去见你,你见不见他?” 红颜当时怔怔地望着皇后,半晌才憋了一句:“臣妾……快到月信的日子了。” 之后她们再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匆匆往回赶,春夜的风微微还有些凉意,她脑中渐渐清醒,毫无疑问,皇后娘娘要自己与她站在一起。这次的事不能当做没发生过,这些日子必须让皇帝有所自觉,可她一个小小贵人,真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对待皇帝?< 196 让他好生吟诗作对(还有更新 比起紫禁城里高墙夹道的长街,走过圆明园的夜路,要开阔惬意许多,迎面而来的凉风习习花香阵阵,红颜微微揪紧的心被这馥郁的春意化开。 她记得从前在家时,额娘与阿玛闹了矛盾,额娘就不让人给阿玛准备饭菜,不为他预备衣衫,给上几天冷脸,阿玛就低眉顺眼地哄额娘。她也记得如茵说,有时候傅恒太过刻板实在把她惹急了,她也好几天不理睬傅恒,忍上几天,刻板的富察大人也会为了娇妻而妥协。这是夫妻情意,更是情趣,小打小闹怡情,床头吵床尾和。 皇帝与皇后,是夫与妻,他们之间的感情,岂是红颜所在的立场可以相比较的,她如今是极少在看到皇后的私下里同时遇见皇帝,但从前还是宫女那会儿,皇后娘娘对皇帝的神态语气,真真与她在外人面前的气质风度完全不同,那就是丈夫心爱的妻子,男人心疼的女人,而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国母。 可是,红颜不敢,她更不能。 皇后永远不必担心失去丈夫的情意,但自己和其他所有妃嫔都一样,也如皇后曾经在寿康宫中对她说的,她也不过是从皇帝身边走过的其中一个,将来会有更好的会有他更喜欢的。他天性风流多情,岂能一朝一夕改了这毛病。眼下,她便好好珍惜这段情意,在这还风花雪月的日子里,好好享受被丈夫宠爱呵护的福气,将来的日子,将来再说。 红颜回到平湖秋月,留守的宫人向魏贵人抱怨,说皇帝白日里曾说要在这里歇中觉,他们眼巴巴等了半天,皇帝却睡到九州清晏纯贵妃的屋子里去了,害得他们提心吊胆,难得主子不在家的日子,都没好好歇一歇。 红颜只笑道:“我带了那么多新鲜瓜果回来给你们尝尝,就不要抱怨了,皇上想去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轮不到我们多嘴。”她换了衣裳,洗漱后便要歇下。 洗脚时,樱桃瘪着嘴回来,排开其他宫女挽起袖子伺候红颜,很不服气地说,“主子,奴婢若是说皇上缺心眼儿,是不是要被砍脑袋?” “你既然知道,还说。”红颜拍了她的脑袋,“再胡说八道,我让和公公来管教你。” 樱桃却虎着脸道:“奴婢听小灵子说,皇上今晚又去九州清晏了,去纯贵妃娘娘那儿了。” 红颜眉头一耸,莫说樱桃言语无状,她也要在心里说皇帝缺心眼儿了,怎么还去那里呢,皇后娘娘不高兴了,他不知道吗? 樱桃见主子变了脸色,更占了几分理,气哼哼道:“叫奴婢看,纯贵妃就是故意弄得六阿哥不舒服,她好有借口留下来,怎么那么巧呢。没想到堂堂贵妃,还耍这种手腕。外头把咱们这儿传得神乎其神,可您从来没耍手腕勾引过皇上。” “行了,再说我可真要生气了。”红颜心里不好受,也不愿樱桃嘴上惹祸,再三叮嘱她去外头千万不能露在脸上,好在樱桃出了门就是极有分寸的大宫女架势,也就在红颜面前,敢说敢怒。 她不明白皇帝这么做,到底是故意气着皇后给他脸色,还是真的重新喜欢上纯贵妃,当年双双戴着蜜蜡招摇过市,她也不是没见过,可纯贵妃涉嫌坑害自己与和亲王苟且私通,后来又在太后面前吞金自杀以死明志,把皇帝惹得很不悦,这样的人皇帝还能重新喜欢上?红颜越想越心里堵得慌,幸而出门一整天身体疲累至极,总算没有失眠。 隔天一早,九州清晏最先热闹起来,谁都知道昨天皇帝不仅中午睡在纯贵妃屋子里,夜里又是在那里过的,眼红眼热的大有人在,他们都曾见过皇帝如何宠爱纯妃,也明明白白知道纯贵妃早就被撤了绿头牌,皇帝忽然这样反复,不知道昨天白日里,纯贵妃到底使了什么花招。 本是六宫到凝春堂请安的日子,但太后昨天累了,今晨有些起不来,众妃嫔都到了门前,华嬷嬷才来说太后不见,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的事,不见更省事儿,打着呵欠纷纷散去,忽听嘉妃嚷嚷着:“永珹你别横冲直撞,仔细撞着纯娘娘。”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嘉妃看去,只见她上前把四阿哥拉到身边,扬脸对纯贵妃道:“娘娘日夜伺候皇上辛苦,您慢些走。” 愉妃带着五阿哥,下意识地把孩子拢在身边,绕开她们朝另外的方向走,不知这里要发生什么口角,她不怕自己被卷入是非,而是不愿小小的永琪看到女人丑恶的嘴脸,孩子已经开始记事懂事,恶言恶语会对他一生都有影响。 果然嘉妃是故意拈酸刻薄,竟嚷嚷着:“不过娘娘的身体必然是好了,皇上为了让您安养而撤了您的绿头牌,如今复宠,不知内务府有没有把您的绿头牌重新制好,从前那块积了灰不说,连身份都改了不是?”她竟真的唤过宫人,让他们去问问,是否为纯贵妃准备好了绿头牌。 纯贵妃从前是清清冷冷的人,就是在王府仅是格格的身份,也终日躲在角落里看书写字,安安静静。入后宫母凭子贵,先封纯嫔后晋纯妃,自视满腹诗书才情,又有皇帝恩宠,从来不屑与这些莺莺燕燕的胭脂水粉多言语,嘉妃更是她最最看不上的人。可至少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几乎被皇帝抛弃的纯妃,过得还不如这个以色侍人的女人,而昨天中午的艳情春色如何来的,纯贵妃心知肚明,而昨晚皇帝如何在她身边度过一晚,她更是有苦说不出。 但傲气还在,尊贵还在,她在人前永远要做那个不争的清高之人,即便此刻猫爪挠心般想要去撕扯嘉妃的嘴脸,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上,纯贵妃还是忍住了,淡淡一笑:“多谢你费心,还是早些送四阿哥去书房要紧,四阿哥今年刚刚开始念书,我会叮嘱三阿哥多多照顾弟弟,若是妹妹有不懂的不知如何教四阿哥的,也只管告诉我。” 嘉妃眼角飞起,红唇扯出鄙夷的冷笑,拉着四阿哥的手便要走,更是无视贵妃之尊越在她前头,还冷幽幽飘来一句:“永珹你要好生用功,别像三阿哥似的,总被皇上嫌弃不长进。” 纯贵妃听见自己的儿子被指摘,且三阿哥的功课的确不尽如人意,她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难免要变了脸色,可不愿在人前叫人看笑话,硬挺着背脊扶了抱琴的手款款而去。其他人只等二位都走远了,才三五成群地散去,那之后一整天,园子里的人都在议论纯贵妃是否复宠。 红颜跟在人群后,看得真切听得真切,嘉妃娘娘一贯是这副嘴脸,看得多了连厌恶的心都懒得有,但嘉妃这样不是装的,反而纯贵妃那人前清高冷淡的样子,是彻头彻尾的面具。今天一早吴总管就似故意把小灵子叫去说了一通话,不管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吴总管自己有心,特意告诉她昨天中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皇帝是吃了哑巴亏,而纯贵妃今天,却装作没事儿人一般。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难道还到处告诉别人自己勾引了皇帝? 红颜先回长春仙馆,善后昨日亲蚕祭祀之事,清点出行所带的宫人和东西,皇家虽说富有天下,但一针一线都要有个来头和去处,大清几代皇后都细致简朴没有奢靡浪费的毛病,皇后这一代更是要秉承先辈之风,而这些细琐的事,如今都是红颜在打理。 皇后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从前她每每见过太后,无不疲倦叹息,如今却似婆媳一条心,还能见她面带笑容地归来。皇后也终于明白太后的“狠心”并非无情,这次纯贵妃的事,若搁在从前,皇后又要觉得自己在婆婆面前丢脸,但今天能平和地与太后说说,太后更因纯妃做了贵妃后,对她更加防备忌惮,支持儿媳妇好生处理这次的事。 红颜处理好手中的事,一一禀告给皇后听,皇后虽然知道她事事周全,可自己也不曾偷懒,看似漫不经心地听,却总能冷不丁地提出疑问,红颜或是疏忽了,或是不得不再仔细地解释,也让她因此对皇后更加敬佩。正经事作罢,皇后说前几日画的牡丹图不想荒废了,让红颜陪着她磨墨调色,顺口便道:“午膳在这里用吧,和敬陪着太后不过来,我一个人就没胃口,你陪着我还能多进一些。” 红颜心里很明白皇后到底为何总留她用膳,一面应承下,一面思考着如何转达吴总管那些话,终于等皇后落下最后一笔,她小心翼翼压了印泥递上玉印,轻声道:“娘娘,吴总管说,皇上昨天是身不由己的。” 皇后凤眼微抬:“昨晚你走时,不是说月信将至。” 红颜一愣:“是、是……” 皇后按下印章,一幅画便成了,她将玉印递还给红颜收起来,自己走到一旁去洗手,看似轻描淡写,却言有深意:“既然如此,就安心陪着我,让皇上好生去吟诗作对。” 此时千雅从门外进来,说吴总管传话,皇上散了朝要来用午膳,红颜看看千雅,又看看皇后,见她擦着手吩咐:“告诉皇上,魏贵人在这里,至于午膳,魏贵人也在这里用。” 千雅领命而去,皇后又道:“你若不乐意,我也不拦着你走。”< 197 谁给你的胆子(还有更新 “臣妾愿意陪皇后娘娘。”红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皇后的笑容里,有贵气,更有她身为中宫正室的自信,且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他若是找你胡搅蛮缠,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我们这位爷,就是这么一号人物。”手里拿起不合时节的团扇,轻轻在画上扇风,“我怀着和敬那会儿,他让金氏爬上了床,那时候先皇后已经病了,没什么精力教训他,也无力来处置金氏。眼看着熹贵妃,也就是咱们太后娘娘极力为他周全,还把金氏安顿下来,我把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这些话,红颜光听着,都觉得心里堵得慌,而皇后却亲身经历,她又道:“那时候他年轻,心性不定血气方刚,瞧见柔媚妖艳的女人把持不住,虽不说就是有道理的事,可就算我再恨,他好歹还老实,不会用什么身不由己的借口来搪塞,每一次都会好好来给我赔不是,到底是夫妻,我这辈子除了跟着他还能怎么着?可你看看如今,昨天这种事,他跟咱们说身不由己,还让吴总管来说。” 红颜低垂着脑袋,皇后的怒意都在这一字一句里,她面上和气含笑,心里只怕吃人的气势都有,她还傻乎乎的,信了吴总管的话。但转念一想,纯贵妃若是用催情之药勾引皇帝,那不就是和当初重阳节自己与皇帝彼此都无法控制一样? “他就不该踏进那道门,不论她怎么勾引,不论她用什么下作手腕,现在才来怪苏氏有心机,他早干什么去了?”这句话,掷地有声,把红颜从自己的神思里惊醒,她正经了神情望着皇后,坚定地说,“娘娘,您几时原谅皇上,臣、臣妾几时才见皇上。” “不是见不见,他若半路堵着你,或闯去平湖秋月,你还能拦着?”皇后道,“可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姿态,红颜,你只想做他一时的玩物不成?我们这位爷,可以把女人揉进心里疼着,也可以仅仅当做随时可弃的玩物,你要做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掂量。这不是身份地位来决定的事,就算你将是从他身边走过的某一个,可你还要长长久久在这宫里,你要有在他心里的分量。” “娘娘为什么……愿意对臣妾说这些话?”红颜到底没忍住,她无法想象正室夫人,会去教一个小妾如何拢住丈夫的心,可是皇后却在教她。 “你怎么知道这是对你好,万一害你把他惹急了,从此失了宠呢?”皇后却一笑,见红颜发呆的模样,越发觉得可怜可爱,叹息道,“我早对你说过,他这辈子身边会走过无数的女人,至少眼下只有你,让我有希望能真正做姐妹的心。过去的事我们都放下了,但不代表没发生过,你尚能是如今这般待我,我该感激上苍。我总不能,永远孤零零高高在上,我也要有朋友有姐妹。” “娘娘,是红颜心怀感恩。”红颜眼圈儿都红了。 皇后走上前,挽过她的手道:“有你的存在,我又何尝甘心呢,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红颜,咱们一起好好走下去。” 没想到皇帝的“身不由己”,却成全了皇后与红颜敞开心扉。那一日午膳,红颜陪着皇后,午后和敬从凝春堂回来,三人一同去看她们昨日带回来的各自养的蚕,亲手打扫添补桑叶,一两个时辰打发过去,和敬回凝春堂等祖母歇中觉起来,皇后则领着红颜带着园子里的工匠,走了几处需要修缮的殿阁,回到长春仙馆,黄昏已至,皇后自然留红颜到晚膳时分一同进膳。 这一整天,皇帝在韶景轩或处理政事,或就让吴总管打听皇后在做什么,本想抽空过去见一见,谁晓得皇后与红颜形影不离。他是极其在乎面子的人,倘若闯过去硬是把红颜撵走,皇后必然有话要说他,而他也不愿让红颜那么难堪尴尬,一整天坐立不安,且不敢去向太后求助。 一方面身为帝王,自觉不过是与妃嫔欢好,实在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另一方面,太在乎皇后的感受,明白纯贵妃再不是,他当时就不该跟进门不该坐下,总是嘴上说不忍辜负安颐,实际一次次种下荒唐事。 夕阳西下,通常传膳的时候,由皇帝翻牌子决定当夜的去处,吴总管循例前来询问,身后小太监端着绿头牌,他接过来捧到皇帝面前,纯贵妃的牌子摆在了中间。昨晚皇帝去了纯贵妃的屋子,但纯贵妃其实还没有绿头牌,就算是从前的,那也是纯妃而非纯贵妃,崭新的牌子,字迹上的漆锃锃发亮,直看得人心中浮躁,他一挥手,把盘子打翻在了地上。 “你怎么不拦着朕呢?”皇帝这会子,也只有冲吴总管发脾气,“还做了她的绿头牌,你也有胆子来恶心朕了?” 吴总管心里什么话都有,可他十个脑袋也不敢说出口,只是战战兢兢道:“万岁爷息怒,可是您若还要去纯贵妃娘娘那儿,不能不照着规矩来。” “撤了。”皇帝冷冷一言,“朕今晚还会去,可不需要什么规矩不规矩,朕去,不过是顾全彼此的颜面,也顾全皇后的体面,不要到头来话都让苏氏说去。好像朕与妃嫔欢好还要看皇后脸色,好像是皇后心胸狭窄容不下她,可过了这几天……你记着,下一回你不拦着朕,这份差事也别当了。” 吴总管咽了咽唾沫,心想:您怎么不自己拦着自己? 皇帝又突然说:“红颜几时离开长春仙馆,立刻来告诉朕。” 这边厢,红颜陪着皇后用了晚膳,她们都是守规矩的人,她也不能时时刻刻都逗留在中宫,算着时辰便回平湖秋月,皇后照旧派了许多人相送,十来个太监宫女把路照得通亮,走到一半时,吴总管手下的徒弟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魏贵人留步,请您慢些走。” 从韶景轩过来,穿过九州清晏路过长春仙馆,才能赶上红颜回平湖秋月的路,皇帝赶来时,红颜就快到家了,他没好气地说:“不是叫你慢些走?” 红颜昨天和今天都没见过皇帝,这么黑漆漆的夜色里相遇,他又将自己随行的人都赶在十几步路外,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皇帝的脸,只听得见他的喘息声,看得出来是走得急了。可为什么走得那么急,所以他只是来与自己说说话,等下另有别的去处,是要去长春仙馆吗? “明日不要去长春仙馆,朕有话对皇后说,你在那里朕不好过来。”皇帝缓和了气息,抱怨着,“有什么事,值得你们一整天都在一起?” 红颜问:“皇上这会子过去,不就好了?” 皇帝道:“朕现在要去……别处。”他干咳了一声,没把话说完。 得知皇帝不去中宫,红颜才诧异了,而他三缄其口,必然就是不能说,难不成昨晚去了纯贵妃屋子里,今天还要去?红颜是没有皇后那番魄力,甚至敢对皇帝冷嘲热讽,可她也是有心气的,更何况是他口口声声对自己说,为了纯贵妃那点心机手腕,永远不会踏足咸福宫。 弘历又道:“明日你找借口推诿,不要再去长春仙馆。” 红颜平静地说:“臣妾应允了娘娘,明日要一起去西峰秀色督查殿阁的修缮,这几年皇上没来园子里住,好些地方疏于管理,为了预备皇上日后随时在园中举办宴席,趁现在气候宜人时,都要一一修缮好。” 皇帝皱着眉头:“这是工部与内务府的事,与你们什么相干?” 红颜道:“圆明园不比紫禁城,不宜有太多男臣进入园中,娘娘说闲着也是闲着,娘娘说……” “娘娘说,娘娘说。”弘历恼了,“那朕说的呢,朕要你别去长春仙馆,就明天一天不成吗?” 红颜颔首:“明日臣妾不去长春仙馆,明日是陪娘娘去西峰秀色。” “魏红颜,谁给你的胆子和朕咬文嚼字?”弘历连名带姓地低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红颜的身子颤了一颤,他不会这样对皇后,却下意识地觉得红颜好欺负,觉得红颜会听他的话,可他从没想过要把红颜当这样的人对待,但做出来的事怎么就如此失态。 “是朕不好,朕该好好和你说。”皇帝上手扶住了红颜的肩膀,更明显地感觉到她轻微的颤动,心疼地说,“皇后有气,朕会好好和她讲明白,你别搀合进去可好?” “可是……红颜也有气。”红颜说出了口,“因为臣妾也在乎。” “红颜,朕真的没想到她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可事情已经出了,难道朕要告诉全天下,朕被自己的女人下了药?”皇帝道,“将来有很多法子来处理这件事,但眼下能不能顾全朕的颜面?就像当初,你不是就……替皇后承担下了?” 红颜心中酸涩,很郑重地说:“皇上若向娘娘解释,可千万提不得这一句,难道您要把纯贵妃与娘娘相提并论?”< 198 帝后争吵(三更到 弘历一怔,不怪红颜直言不讳,他是真的说错话,幸好没在皇后面前提起,可现在他该怎么做,堂堂一个皇帝,竟落得里外不是人。 红颜道:“娘娘昨日白天还向太后保证,说纯贵妃留下绝不会有什么事,照顾好六阿哥要紧,可您立马就让娘娘打脸了。臣妾怎么都成,但娘娘的颜面何在,又何止是对太后,对所有人都如此,皇上的颜面固然重要,娘娘呢?还有……”她的声音略轻了些,垂下脸道,“臣妾心里也不好受,不是怪皇上多情,而是太在乎。” “可你们,要朕如何是好。”弘历眉心紧蹙,“朕以为你会体谅,以为你会帮朕劝皇后,可你却一样把朕远远地推开。” 红颜抬起了头,微弱的光线下,彼此的神情都那么模糊,可她清晰地感受到心内的难受,她不能对皇后说,也不能对皇帝说,此刻唯有福了福身子道:“皇上曾说,即便您与臣妾闹了矛盾,也让臣妾耐心等一等,您一定会来哄,如今是皇后娘娘负气,难道对皇上来说不是一样的事吗?臣妾固然怎么都成,但眼下,也只能让皇上失望了。” 她言罢即转身,当年还战战兢兢任凭皇帝欺负的小答应,如今竟生出胆魄来,甩给皇帝一个冷漠的背影。 弘历也愣住了,看着红颜头也不回地走,心里咚咚直跳,可并不是红颜惹怒了他,而是他自认又深深伤害了红颜。但这天夜里,皇帝依旧去了九州清晏,依旧去了纯贵妃的屋子,可他去了,没对纯贵妃说一句话,也没做任何事,借了她的床榻睡一晚,仅此而已。 隔天一早,红颜到长春仙馆等待皇后,两人步行前往西峰秀色,查看那一处殿阁的老化损坏,清点各处的器皿摆设,这些事本不需要皇后亲力亲为,但正如红颜说的,皇后就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这几天,必须忙忙碌碌,好让皇帝插不进来。 皇后一见红颜眼圈泛青,就知她昨夜没睡好,而皇帝半路堵着红颜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弘历到如今过了三十,依旧像年少时的脾气,他有帝王盛气,有君临天下的威严,可一牵扯儿女情长,永远改不了这脾气性子。皇后只笑悠悠说红颜:“我不是与你说过,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事发生,难道你每一个夜晚,都要睡不好?” 红颜把自己的言行都告诉了皇后,皇后不以为意,淡淡地说:“放心吧,那些女人这么折腾,照样可以躺在他身边,你这样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放开手,咱们有脾气,他也有脾气,就看这一回,谁硬得过谁。” 凝春堂这一边,皇帝散了朝来请安,太后没事儿人似的与他说说话,想好了若是儿子不开口她也不提,说到皇后这几日四处查看殿阁的修缮,亲蚕归来两天都在忙碌,太后则笑:“春日正好,皇后不闷在屋子里而是到处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年纪轻轻的就该有朝气才是。” 弘历本想着若皇额娘觉得皇后辛苦,就可以借口不让她再忙碌,结果母亲这样说,把皇帝的话生生憋回去了。 倒是儿子离去后,太后与华嬷嬷谈起儿媳妇,提到红颜,太后道:“看起来,皇后当真很器重她,这么多年她虽然不挂在脸上,可我知道她从没把其他妃嫔放在眼里过。” 华嬷嬷道:“魏贵人是个周全的人,虽然年纪轻涉世尚浅,但做起事来倒也不比娴贵妃娘娘那会子差,很是妥妥帖帖。” 太后微微蹙眉:“她又得宠又能干,可不要有一天尾巴翘到天上去。” 华嬷嬷不言语,近来种种事,都证明太后的严苛无情不是没道理,连华嬷嬷也不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那之后一整天,红颜与皇后形影不离,她们倒是放开心胸,好好赏阅了园中春色,之后还有和敬相陪,路过曾经嬉戏的溪流,淙淙溪水依旧清澈见底,可她们都长大了。 然而算上亲蚕那一日,到今天连着三天,和敬都没听说皇阿玛来见一见额娘,她猜想是红颜之故,又不能赶她走,纯贵妃的事做女儿的心里也膈应,不知大人们闹得什么,但见母亲与红颜有说有笑像没事儿似的,她唯有按捺下好奇心,并刻意地逗留在凝春堂陪伴祖母,希望自己不在,皇阿玛能去看看额娘。 但这一夜,皇帝依旧宿在九州清晏,昔日被撤了绿头牌的纯贵妃,风风光光的复了宠,不知屋内光景的人,都以为这圆明园里的风向又要变了。 可是到第四天,皇帝散朝后收到富察傅恒的折子,说等交接了山西任上的所有事,就即刻回京,并向皇后请安。弘历喊来吴总管问:“皇后此刻在哪里?” 吴总管时时刻刻派人盯着长春仙馆的动静,皇帝一问他就能答上来:“魏贵人在和娘娘选做夏衫的料子,魏贵……”他话音未落,皇帝已阔步从面前带过一阵风,听得他怒气沉沉,“摆驾长春仙馆。” 春日柔和,皇帝却无心赏春,肩舆匆匆行至长春仙馆,针线房的宫人刚刚退下,皇帝扬尘带风地进了门,红颜正抱着一匹布料,皇后臂上挽着轻纱,见了他也不奇怪,笑问:“皇上怎么这会子来了,也不派人说一声,臣妾这里乱糟糟的。” 红颜抱着布匹,笨拙地行了礼,皇帝面上的凌人盛气,让她紧张,而下一刻皇帝果然冷冷地说:“你退下,朕与皇后有话要说。” 除了正式场合,与其他妃嫔都在一起时,他们三人才会同时出现,虽然也非私下里就不见,但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口吻,还是头一回。红颜心里重重地一沉,明明白白地提醒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莫要为了一句简单的话,自己先伤了心。 她与皇后看了一眼,而皇后早就对她说过,若是出现这样的事,若是皇帝真的亲自来撵她,她就安安静静地离开,不用再过问自己。红颜抱着布匹就走了,可是到了门外头,才发现自己把皇后的东西带了出来,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本能地转身想要放回去,忽地听见里头帝后的对话,才警醒。 皇帝正说:“你要朕怎么样,朕倒是有心来给你赔不是,你偏不给朕机会,你明知道朕不愿你和红颜都尴尬。” 皇后语气淡漠:“这几天不是好好的,皇上觉得哪儿不对劲?” “亲蚕那日中午的事,是朕的不是,但这几天夜里朕勉为其难宿在九州清晏,难道你不明白朕的心意?” “皇上做得对啊,人家委曲求全来示好,您不能拂了面子,不然又突然冷下来,像是您做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指不定又要有人说是臣妾心胸狭窄。”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为难朕,旁人看着是什么事都没有,可你时时刻刻都在让朕难堪。” “皇上,臣妾可什么都没做。” 两边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皇帝果然动了气,怒道:“安颐,朕可是皇帝。” 红颜心里直跳,转身就要走,可却听皇后道:“弘历,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做皇帝了吗?咱们打小在一起的时候,你做皇帝了吗?到如今你理亏了,就拿一句朕是皇帝来压我?” 直呼其名,还没有了敬语,红颜一直知道帝后恩爱如普通夫妻般,可皇后竟能做到这一步,她抱着布匹急匆匆地离开了内殿,遇见千雅在外头,塞给她后道:“我不小心带出来的,你替娘娘收着,我回平湖秋月去了。皇上和娘娘说着话,你们一时半会儿别去打扰。” 这边厢,帝后之间几乎是剑拔弩张,皇后根本不惧帝王威严,反是弘历眼中的气势渐渐柔和,他这根本不是来赔不是的,走上前将妻子臂弯上的轻纱取下,温和地说:“安颐,是朕不好,咱们不要拧着了,你要朕怎么着都成,你别天天看着没事儿,心里却气得半死,把身体气坏了。” 皇后道:“旁人负我如此,我还要负自己不成,皇上放心,安颐的身体好着呢。” 弘历欺身而上,想要拥住妻子,皇后挣扎了几下,没能躲过,他好耐心地哄着:“是朕的不是,这件事过去了可好,安颐,你几时要和她们计较了。” 皇后别过脸道:“原来我就不能吃醋不能泛酸,稍动一动心思,就是心胸狭窄。” 弘历道:“哪个说的,你也在乎?不如这样,你想怎么处置她,朕都依你,只求你别再生气,朕还能怎么着?” 皇后也有分寸,毕竟丈夫是帝王,而她心中早有打算,便道:“她们几人册封典礼尚未举行,皇上觉得纯贵妃这样的人,配不配让公主福晋和大臣命妇向她叩头朝贺?和敬是咱们的女儿,从前还是小孩子不懂什么,如今长大了,还要她去向庶母下跪行礼吗?” 回平湖秋月的路上,红颜没走多久就遇见如茵,才想起来今天皇后也召见了如茵,如茵见她们已经散了,得知是皇帝在那里,便只能去平湖秋月坐坐。 春色烂漫下,美人并肩同行,到哪儿都引人注意。红颜本不愿提纯贵妃的事,而如茵说收到傅恒的信,下个月就能回京,红颜忽然问:“如茵,你和富察大人吵过架么,你会……拿狠话说他么?” 如茵娇然一笑:“吵架不至于,拌嘴是有的,说的时候气得要死,可回过头觉得俩人都傻乎乎,想想心里都会发笑。”< 199 一点也不委屈(还有更新 红颜眼中有羡慕的神情,痴痴地问如茵:“吵架拌嘴,也是这么有趣的事?” 如茵聪慧,反观红颜的模样,轻声问:“姐姐是不是有心事,难道……姐姐和皇上拌嘴了,吵架了?” 红颜苦笑:“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与皇上拌嘴。”但想到昨晚她撂下背影给皇帝就走了,又有几分不安,皇帝刚才进门都没正眼看她,可不是吗?皇后娘娘所在之处,皇帝眼里从来就没有旁人。 “姐姐,没事吧?”如茵很关心,“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但若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我所能。” 红颜心中一热,挽着如茵的手说:“我只想有个人能说说话,你愿不愿意听?” 如茵善解人意地指着自己的耳朵笑道:“听是听得,就怕这个耳朵进,这个耳朵出,姐姐不要怪我。” 她的意思,自然是说绝不会告诉第二人,而她一贯都把心中最私密的事都告诉红颜,红颜倒是很少开口,今日心中憋闷得难受,红颜不期待谁能开解她,若是有一处说说心里话,兴许就能好受些。 这边厢,皇帝终于哄得妻子展颜,心中大大舒了口气,整个人变得轻飘飘,在皇后房中的贵妃榻上靠着,直道:“朕这几日宿在九州清晏,夜里都怕苏氏是不是又要对朕做些什么。”他本有意提起下药二字,但那晚红颜的提醒不敢忘,万不能在皇后面前,将两者相提并论。 皇后抱来一床薄毯子为他盖了半身,轻哼道:“**时可就什么都不怕,皇上说着话,臣妾可听不懂了。” 皇帝求饶一般:“安颐,不要再呕朕了。” 皇后笑问:“那这几晚,你怎么过的?”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似要养一养神,一手抵着额头道:“让太监宫女们守在内门外,他们也是尽责,一有动静就进来问怎么了,反是把朕的清梦吵醒几次。” “歇着吧。”皇后不再多说什么,而弘历挽着她的手不愿松开,皇后便小陪了片刻,见他当真是疲倦,片刻功夫就传出稳稳的呼吸声,无奈地摇摇头,这件事她也只能坚持到这一刻,再往下,就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皇后起身出来,恰见千雅抱着一匹布进门,殿内还铺满了各色锦缎绢纱,千雅说这是魏贵人不小心拿出去的,还说富察福晋到了,因皇上在这里,她先去平湖秋月坐坐。 “皇上要歇一会儿,这些东西就先铺着,别闹出动静吵醒他。”皇后说着,顺手摸了摸红颜抱出去的那匹布,有些事她绝不会在嘴上承认,更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但她心里明明白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终究是有私心,终究是会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向红颜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分量。而纯贵妃又算什么,她从没放在眼里过,她一直以为紫禁城里没什么事是值得人长久惦记的,可红颜的出现,打破了太多太多的可能。 “是她太傻,还是太懂事。”皇后自言自语,轻轻一叹后吩咐千雅,“告诉如茵,我这里不见她了,直接从平湖秋月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召见她。” 且说如茵去了平湖秋月,与红颜坐在河岸边说了许久的话,樱桃和小灵子在附近守着,他们听不见,旁人也绝听不见。但红颜虽然说了许多心事,可处处点到即止,如茵知道红颜有她的顾忌,自己不勉强也不点穿,可却猜得透红颜在为了什么烦恼。 红颜再好终究是妾,别人家的小妾什么都不必操心,只要貌美如花享受宠爱,时不时还能让正房呕得说不出话,哪怕遇见正室是母夜叉般凶狠的角色,也能惹得男人怜香惜玉。可红颜身为妾,却要生存在皇后与皇帝的身边,她进一步是不安分,退一步是矫情,帝后可以毫无顾忌地闹矛盾甚至争吵,但她只能恪守本分,忍受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委屈。 如茵一想到皇后这几天拿红颜当借口摆在身边,心里就不好受,她即便身为傅恒的妻子,身为一家主母,也能体会红颜的心酸,她曾经也觉得自己是傅恒用来面对世人的借口,他心里明明藏着万万要不得的女人,却因为拥有她而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好在这样的念头,随着福灵安的出生,随着对红颜更深入的了解,以及丈夫无微不至的爱护而淡去。 但红颜心里头的苦楚,几时才能化解,皇帝若是不体谅她,这份委屈就是心里一辈子的事。 两人肩并肩的依靠着,福海波光粼粼,映在美人面上,仿佛还在瀛台共赏南海风光。此时樱桃上前来,手里捧着一方食盒道:“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说今日不见福晋了,请您过几日再来,这是小厨房里做的点心,请您和我家主子尝尝。” 红颜道:“正饿了。”便顺手接过,让樱桃去准备茶水,两人揭开盖子看,俱是做成各色花卉形状的点心,赏春时节最最应景,红颜挑了一块给如茵,自己也拿了一块相同的,正要吃,却听如茵道:“姐姐吃了这点心,就把那事儿放下吧,权当是皇后娘娘送这甜点来赔礼,不然咱们还能怎么样呢?到头来也只是你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别的人谁会怜惜一点半点,我有心怜惜姐姐,也怕你不稀罕。” 红颜欣慰含笑:“你能听我说说,我已经好多了,就是什么都明白才会觉得心里难受,可既然什么都明白,我会好好的。” 那天,如茵是平湖秋月唯一一个客人,她走之后,就再没有人来了。平湖秋月本就有些偏僻,再者是宠妃所住的地方,红颜虽然只是个贵人,可在宫里有时候地位不重要,得不得宠才是能不能高人一等的资格,至少这些日子里,除非有人暗中使绊子要坑害她,明面儿上就算是嘉妃那样张扬跋扈的人,也不会刻意到面前来为难她,日子是清净的,可清净过了头就凄凉了。 之后两天,红颜当真不再去长春仙馆,只因皇帝时常在那里,在纯贵妃复宠后,皇帝到底忘不掉皇后,这也是宫里一贯有的风景。而纯贵妃在众人眼里,仿佛又变回了从前的风光,皇帝没有亏待她,更不会让她当众难堪。 纯贵妃心里起初有些慌,但眼看着面子上如此周全体面,竟也生出几分得意,她是早就不期待与皇帝再生什么情意的,可能保全颜面,为儿子的前程铺下基石,她愿意忍受那见不得人的委屈。 转眼三月过去,四月初一是寿祺太妃的忌辰,不知不觉老人家离世已有两年,好在这两年红颜过得还算不错,对得起太妃的教导与爱护,但皇家的祭奠会由官员大臣去做,红颜则不能私下祭奠,四月初一那日,红颜只能一个人坐在福海边,偷偷折了一只小船,点上一支白蜡烛,让小船随波而去。 红颜合十祝祷,愿太妃在天之灵安宁,可轮到为自己祈愿什么,红颜竟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半会儿什么也想不出来,她是无欲无求,还是想要的东西太多,一时找不出最重要的? “你在求什么?”皇帝的声音传来,红颜一怔,转身见他不知几时站在身后,她又回眸去看还未飘远的小船,宫中私自祭祀悼念是禁忌,她本能地想要遮掩,既不愿解释也不想求得原谅,仿佛能敷衍过去就好。 “朕今日派傅清去景陵祭奠祖母了,你放心。”弘历说着,坐到了红颜原先坐的地方,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今年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没能亲自前去,来年朕安排好,带你亲自去一趟可好?” 红颜坐了下来,目光却只追随小船而去,摇了摇头道:“臣妾明白其中的轻重,太妃毕竟只是太妃,皇上太过隆重,其他的事也要跟着麻烦,孝恭仁皇后的忌日您都不能回回亲往,若是厚此薄彼,惹人话柄。臣妾心里会记着太妃娘娘的好,那就足够了。” “朕知道,你总是这样体贴。”弘历说着,试图搂住红颜的身子,可想到那晚她撂下的背影,和此刻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竟让他不敢伸出手。 “红颜,那晚咱们说的话,朕字字句句都还记得,是朕委屈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冲来责备你,也因为你的体谅和好脾气,朕才无所顾忌。”弘历一声声道,“明明该更怜惜你,却毫无顾忌地伤害你,红颜,是朕的不是,你不要存在心里可好?” 红颜淡淡含笑望着他,道:“皇上向娘娘赔了不是,又来哄臣妾,皇上的辛苦,谁来体谅?您放心,臣妾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反是皇上不要存在心里。” 弘历微微皱眉道:“可你眼睛里写满了心事,这些日子没见你离开平湖秋月,朕知道你心里委屈。”< 200 册封仪式上的羞辱(还有更新 一声声不委屈,却叫弘历听得心碎。他最懂女人心,皇后用拉着红颜作陪的法子,阻止他去长春仙馆,他当时心里气的就不只是皇后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更有红颜的立场,可到头来他还是怒气冲冲对红颜发一通脾气,生生把她夹在自己和皇后之间。 “朕说再多的话,这些事也抹不去,你说再多的不委屈,朕也不会信。”弘历终于伸出手,将人搂在怀里,“太后从前总说,为什么所有是非里都有你,可她却不知道,并不是是非中有你,而是每一次受伤害的都是你。但即便受了伤害,你也是唯一那个愿意为了朕为了别人而默默承受委屈的人。” “皇上说起话来,同样的事,突然就别的那么中听了。”红颜淡淡笑着,她不知道什么模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矫揉造作,她是真的委屈,她也是真的不愿让人觉得她委屈,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皇后有意无意地显摆了她中宫正室的高贵,和她与丈夫不可撼动的感情,而红颜也不愿意因此承认委屈,来表露她身为妾的卑微,她心里同样有她的骄傲和尊严。 至少,此刻皇帝在眼前,搂着自己说着贴心的话,她宁愿相信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在这样扭曲而无奈的世界里,她想要享受爱情守护丈夫的心,就只能把自己圈进更小的世界里,就只能看着自己所拥有的,而不要去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存在。 皇后若是自信,又何须显摆呢,红颜会这样安慰自己。 正因为皇后不自信,才想要向她表白不是吗,自己若是可怜人,皇后更是,既然大家没什么差别,何必互相为难苦苦相逼。又因为地位的差距,红颜迟早是要退出的人,既然如此,这不知能持续多久的时光里,她愿意继续与皇后和睦相处,不是求她施舍自己几分帝王的恩宠,而是好好去把握这属于自己的,且值得皇后嫉妒的情意。 “那天撂下皇上就走,是臣妾失礼,可当时臣妾不知还会说什么冒犯的话,不如离了好。”红颜道,“皇上既然如此体贴,那么那晚的事也不会计较了是吗?” 弘历苦笑:“朕怎么舍得与你计较,朕都不敢回想自己当时的嘴脸,幸好天色昏暗咱们都看不清彼此,朕后悔都来不及,堂堂皇帝竟只会来欺负你。红颜,咱们不生气了,好不好?” 红颜软软地伏进他的胸怀,看着小船越来越远,带着她对寿祺太妃的思念和心中的寄望,她相信太妃一定会在天上守护自己,红颜轻声说:“既然皇上认定臣妾委屈,可以答应臣妾一件事,当做补偿吗?” 弘历竟是十分欣喜,忙问:“你说,何止一件事,就是十件事朕也答应你。” 红颜坐起身,娇滴滴地望着他,笑道:“皇上每回一见能用什么好处来打发人,就高兴得什么似的,一点儿没有诚意。” 皇帝之前理亏,那天被皇后噎得说不出话,这几日也是费心哄着她讨她欢喜,虽然他心甘情愿,可难免觉得疲惫心累,这会儿红颜这么说他,不禁虎了脸,霸道地把她搂在怀里箍得紧紧的,说道:“朕若冷冷淡淡,你又有一番说辞,左右都是朕的不是,你若觉得说了心里解气痛快,朕且听着,可朕记不记仇且另说,朕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慢慢从你身上讨回来。” 感觉到皇帝的手在自己的腰间不安分地游走,红颜心里热乎乎的,可不愿大白天闹出什么事,就算平湖秋月偏僻安静,真有什么外头也早晚会知道,至少眼下才发生了纯贵妃的是非,她希望自己能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与弘历欢好。 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坐开了身子,正经道:“皇上既然答应,臣妾就不客气了。臣妾入宫多年,阿玛还在内务府当差时尚能见几面,他辞了差事回家后,就再也没见着,家中额娘更是没见过一次。皇上,今年端午节上,各宫娘娘召家人相见时,皇上能不能特许臣妾也把爹娘请来,臣妾只见见说几句话,哪怕半个时辰一刻钟也好。” 弘历心疼地说:“朕一直有心为你安排,但你阿玛为了你特地辞了内务府的差事,朕就知道他们不愿给你添麻烦,既然如此,朕万一好心却惹出是非,岂不是更负了你和你的家人。如今你自己想见,朕倒是安心了,哪怕有人多嘴多舌,你放心有朕在。” 红颜自然是皇帝说什么她都信,这才四月伊始,她已经盼着端午快点到来,而皇帝与她提起娴贵妃、纯贵妃、愉妃三位的册封典礼,弘历道:“你和皇后,各向朕提了一件事,你是想见父母,而皇后是要朕在娴贵妃她们的册封典礼上做文章。朕也不愿再给纯贵妃任何尊荣,但若仅针对她一人,必然有人起争议,可娴贵妃和愉妃何辜,要为了她受委屈。” 这种事皇帝若不说,不该红颜多嘴,既然提了,她便问:“皇上打算怎么做?” 弘历便把想法告诉了红颜,红颜听罢道:“臣妾觉得,娴贵妃娘娘会巴不得皇上这样安排,她是个真正清静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至于愉妃娘娘,妃位本不受这份礼,本就省事,皇上怎么不记得了。” “如此说来,是朕记错了,还是你聪明。”皇帝释怀了心头事,脸色也好看些,决定就照着皇后的心意来办,反正他自己心里也憋了一口气,不能明着治纯贵妃,可往后长长久久的日子,她都别想再得意了。亲蚕那日,是看在儿子的份上,看在曾经的情面上,他才会给苏氏几分好脸色,可纯贵妃自己把这些都践踏在了脚下,那从此他也不必再费心在乎。 到四月末,娴贵妃、纯贵妃、愉妃三人的册封仪式在圆明园中举行,皇帝原委任傅清、查郎阿分别持节作为娴贵妃、纯贵妃的册封正使,在册封典礼当日前往她们的寝宫宣旨册封,但傅清却在册封前一夜突然病了,册封当天是才刚刚从山西归来的傅恒入宫来,代替二哥为娴贵妃行册封典礼。 当娴贵妃看到前来的是傅恒而不是傅清时,柔肠百转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既想见到傅清哥,又不愿让傅清哥亲自来为自己作为皇帝的女人正名,全程神情凝重,看似庄重尊贵可又不免多几分呆滞,但傅恒不能一直盯着娘娘的脸看,他照规矩办了事,也就不在乎娴贵妃是什么心情了。 相反纯贵妃这一边,大学士查郎阿为正使,礼部左侍郎木和林为副使,至纯贵妃寝宫,持节、册封纯妃苏氏为贵妃,册封使礼仪周全,册文不吝赞美之词,并不见皇帝有半分亏待之心。可纯贵妃领旨谢恩之后,穿着华贵隆重的朝服,让抱琴拿出准备好的赏赐之物,照规矩在自己的寝宫等待六宫妃嫔、公主福晋,及三品以上命妇来磕头朝贺,却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 纯贵妃问:“他们是不是先去了娴贵妃那里?” 抱琴唯有派人去问,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传了话来,说不仅公主福晋们不会来,连六宫妃嫔都不会来。 抱琴战战兢兢地回禀:“前头传来的话,是皇上说,高贵妃当年初封即系贵妃,与由妃嫔晋封贵妃者不同,前者位份尊贵,所以得享公主王福晋大臣命妇的叩头。由妃嫔逐级晋升贵妃的则不同,不宜照初封即系贵妃的典礼。” 纯贵妃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恶火熊熊燃烧。宫廷规矩是祖宗传下来的,前几代皇帝的后宫,又有哪几位贵妃不是逐级晋封的,怎么到了她这里,祖宗家法就不顶事了。皇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她不尊贵?是嫌她汉人低微,还是记恨她的所作所为。皇帝这是不惜把娴贵妃也牵扯上,也要来羞辱自己吗? 虽然在紫禁城里,大部分妃嫔都到咸福宫恭喜过,可这与今日册封仪式上的叩头朝贺的意义完全不同,今日她们跪在自己的脚下,才真正彰显她的尊贵。不仅仅是妃嫔们,还有皇帝那金枝玉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女儿,她也本该跪在自己的面前。 纯贵妃想着憋屈了那么久,不论是被六宫暗中嗤笑,还是那些大臣命妇看不起她的娘家,更可气是公主的目中无人,都能在今日扬眉吐气,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要再一次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皇上他,好狠的心……”纯贵妃拍案而起,忽然觉得一阵晕眩,重重地跌坐下去,胸口翻江倒海,一阵阵的恶心,那熟悉的不适感让她浑身一紧,掐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心中突突直跳,推着前来搀扶的抱琴说,“宣太医,快,去宣太医来。” 纯贵妃紧紧揪着自己的衣领,祈求上天垂怜,再给她扳回一城的机会,今日被践踏的脸面,她总有一天要全部夺回来。< 201 只是很惊喜(三更到 没有六宫叩拜,没有公主王福晋的朝贺,纯贵妃的册封典礼可谓颜面扫地,可老天爷又似乎特别地眷顾她,在这一日让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个被撤了绿头牌许久,好不容易在皇后亲蚕那日勾引皇帝才得以欢好的人,竟然一下子就有了身孕,真真不知该说她身体够好,还是有福气。 消息一经传开,本打算看好戏的人,不免希望落空,好歹纯贵妃膝下二子,如今又有了身孕,可宫里大部分的女人,什么都没有。就连皇后也不得不派人来问候一声,并另请两位太医确诊,毕竟关乎着皇嗣,即便不是她生,她也肩负着责任。 且说册封典礼从简,不予以娴贵妃与纯贵妃应有的受朝贺的尊贵,在太后这边本事违反祖宗规矩的事。但她一心向着皇后,给她们贵妃位是为了安定后宫,但做了贵妃就必须守本分,莫说从前对二位就淡淡的,如今更是要严加管束,是以这件事,虽是皇后的私心,由皇帝出面,但他们也都得到了太后的默许。 万万没想到,纯贵妃竟然有了身孕,太后也不得不软下脸,让华嬷嬷去纯贵妃那儿跑了一趟,但华嬷嬷回来时,说道:“纯贵妃的确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但两位太医都说脉象不稳,且要静养,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不好,还是皇上或皇后故意让太医们有这番说辞,好名正言顺地将贵妃束缚在自己的寝殿里。” 太后神情严肃:“若是胎不稳,要太医好生照看,毕竟是皇帝的骨血。若是弘历或安颐的意思,这是不错的主意,我不愿再见她生事端,便是亲蚕那日她若真的对皇帝用了下作的手段,我恨不能将她赐死。” 华嬷嬷劝太后消消气,而太后却奇怪:“魏氏多宠,这些日子也常陪在皇帝身边,怎么她却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瞧着身子骨不错,确实稀奇得很。” “也许是皇上觉得魏贵人还年轻,想多在身边陪陪,若是有了身孕就不能亲近了。”华嬷嬷这般说,太后虽然觉得有道理,可还是好奇红颜的身子,但不知自己心里是期盼红颜有所出,还是不愿她圣宠之下再有子嗣如虎添翼。 而这一日,皇帝是带着红颜在四宜书屋静修,红颜在一旁磨墨,他静心写几篇文章,两人并不怎么说话,书房是正经地方,红颜很有分寸,来时的穿戴也稳重端庄,更不会没事儿冲皇帝灿烂的一笑,勾起他的心魂。 册封典礼顺利结束,查郎阿几位大臣先后来四宜书屋复命,红颜每每都退下回避,此刻走出殿门,本是要找人侍奉茶水,却见傅恒跟着小太监走进来。两边忽然相遇,傅恒匆匆看了一眼,就礼貌地低下了头。 红颜倒是大方地看了傅恒的模样,在山西那么久,丰富的阅历让他褪去了全部的年少青涩,傅恒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前途似锦、妻贤子孝,所有人都会羡慕他的人生,而他却那么稳重,不张扬不自满,踏踏实实地走着每一步路。 “富察大人好久不见。”红颜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便让开路道,“皇上正念叨您呢,大人里面请。” 傅恒躬身道:“魏贵人吉祥,请魏贵人先行。” 红颜含笑欠身,便带着樱桃离去,她穿着石青色宫袍,为了避免太过刻板素净,用宝蓝色锦缎镶边,袍下是百蝶飞舞,不失年轻宫嫔该有的鲜亮,在这书屋里行走,也是十分得体。 傅恒这会儿才看了几眼红颜离去的背影,经身边小太监催促后,便进门去见皇帝。可心里默默想着,红颜一切安好,他也安心了。而在山西的日子里,他实在不便派人打探红颜的消息,一则离得远难免当中出纰漏,再则如茵时常给他书信,信中很少提起红颜如何如何,没有消息也就是最好的消息。 红颜是在茶水房里,得知纯贵妃再次有身孕的消息,她小心挑出茶叶放入壶中,淡淡地吩咐樱桃:“我们的贺礼,就随皇后娘娘那边一起,反正纯贵妃也不愿与我有什么交道,能不见就不见吧。” 樱桃应着,脸上却有担忧,见四周没有旁人,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道:“主子,让我爷爷为您寻可靠的太医,咱们仔细瞧瞧如何,皇上那样疼爱您,可是您却……” 红颜摇了摇头:“我年轻等得起,太强求了心情会越来越差,你没见舒嫔娘娘最近有些神神叨叨,还让如茵为她在宫外求秘方吗?我不想过她们那样的日子,现在挺好的,我的身子也没什么不适,和皇上在一起时也都好好的。” 樱桃见她一再坚持,也不能勉强,待侍弄好了茶水,红颜退避到偏殿等候,由樱桃将茶水送入书房,回来时告诉红颜道:“奴婢进门的时候,正听皇上说,要让富察大人入军机处行走,富察大人这连年的加官进爵,莫说富察家是头一份,整个朝堂也没人有这样的殊荣吧。” 红颜自然要为傅恒与如茵高兴,笑道:“那也是富察大人自己有本事,福晋不是说将来她做了一品诰命夫人,赏你个大元宝么,你下回见了她就提一提,别让她忘了。” 为着如茵高兴,红颜把纯贵妃有身孕的事也忘了,反是后来傅恒走后她回到皇帝身边,吴总管来禀告这件事,才有想起来,皇帝在红颜面前不免有些尴尬,想想那天中午的**之欢也实在激烈,竟然让苏氏一下子就有了身孕,而红颜常在他身边,哪一回不是情意绵绵难分难舍,可这么久了却始终没什么动静。 弘历满心期待他与红颜的孩子,所以才会担心红颜的身体是不是不好,可又怕提出来让她心里不自在,平日里没什么,遇见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形,皇帝就更心疼她。 此刻弘历放下手中的事,起身挽了红颜的手,要与她去门外走一走。今日特地不在韶景轩而来四宜书屋,就是想避开九州清晏那里群妃的耳目,圆明园中处处都是绝景,一花一草皆赏心悦目,而弘历如今最喜欢,是与红颜共赏。 四月末,吹在身上的风再无凉意,弘历说起几日后端阳节,让红颜宣召父母进园子相见的事,皇后那儿也已经知道,所以端午节上不需要红颜去长春仙馆应对什么事,待一早在凝春堂拜见太后,她就能安心等在平湖秋月。 弘历道:“朕有意让你的兄嫂也来,但你阿玛说年轻男子更不宜入园,此番就他与你额娘前来,你且等一等,将来总有机会,朕再让你见见兄嫂和侄儿们。” 红颜心满意足,道:“阿玛额娘都是老实人,皇上的恩重会让他们诚惶诚恐,这样就很好了,皇上不要太费心,回头他们胆小不敢领情,反伤了您的心意。” 弘历道:“却不是每一位妃嫔的娘家人都是如此,纯贵妃的家人本不在官场,因她而得了一官半职,却自此显耀起来,之前还闹出那种丑事,叫朕十分寒心。亲贵大臣本就轻视汉臣,他们却偏偏给汉人丢脸,纯贵妃更是……” 皇帝在红颜面前不掩藏心思,一时说的激动,冷不丁才想起红颜也是汉人,不免有些尴尬,忙解释道:“朕是怒其不争,朕心中满汉并无区别,朕喜欢汉学你也知道,而朕想重用汉臣,就不得不应付亲贵们的压力,到头来他们还上赶着让朕丢脸,实在可气。” 红颜不敢问朝政,却喜欢皇帝在她面前的情不自禁,笑悠悠道:“皇上若说了才痛快,臣妾愿意听,至于满汉之分,只要天下安定民生富庶,谁做皇帝又有什么要紧呢,臣妾心里,也从无满汉之分。” 她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有这笑看天下的资格,眉间微蹙,倾城容颜上的紧张与不安,看得人由心生怜,皇帝爱不释手地将她搂在怀里道:“这样的话,朕的臣工都不曾说过,他们怎么肯信,是从你这样小小的人儿嘴里说出来,只当真的妃嫔不过莺莺燕燕之辈,不知朕的红颜还有大智慧。” 红颜赧然道:“臣妾信口胡说一句,皇上千万不要当真,您这样夸赞,臣妾无地自容了。” 弘历却色气地一笑,问道:“红颜,你是不是念过不少书了?” 红颜眸中波光盈动,白皙的肌肤很快就透出红晕,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臣妾念过……但,也不算念了什么。” 弘历颇有气势地问:“还敢撒谎?” 红颜不禁低下了脑袋,轻轻扯了丈夫的衣袖,也不说话。 “方才那些话,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说出来,你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小宫女,你念过书学得了先人智慧,才能有这番见解。”弘历道,“可是朕曾过问你,你闪烁其词,即便陪着朕读书写字,也不会露出半分,为什么不愿让朕知道,是因为纯贵妃?” 红颜扯着他衣袖的手,被握入厚实的掌心,而皇帝却又道:“你若是不愿说,就不说,朕并不是怪你,只是很惊喜。”< 202 你们还分什么彼此(还有更新 听皇帝这般说,红颜放心了。 太妃当初让红颜念书,就曾叮嘱她不能轻易显摆自己有才学,不过是念了几本书不值什么,且念书是为了明事懂礼,让她有更开阔的眼界和胸怀,若想以此得到皇帝欢心,还不如以色侍人。 弘历没有纠缠着不放,既是早就察觉红颜念过书但不愿表露,他心里就明白,红颜不会像纯妃那样投其所好,而他更不能像待纯妃那样来看待红颜。但此刻出来走走,本是想冲淡纯贵妃有身孕的尴尬,皇帝更是想找个机会,让红颜请太医调理身子,可两人说了半天,他终究开不了口,毕竟那样的话怎么说都怕伤了红颜。 四宜书屋僻静少人,离平湖秋月近,皇帝平日政务皆在正大光明殿或韶景轩,但此处藏书颇丰,皇帝便与红颜说:“你平日里若是闷了,朕不能陪你时,来这里逛逛,找些有意思的书瞧瞧,这些书摆在这里若无人看,也怪可惜的。” 红颜笑道:“臣妾愿意来督促打扫收拾,可若说读书,皇上还真当臣妾念书是要考状元,不过是想多识几个字,将来便是做了额娘,也能多几分威严。” 弘历一阵欣喜,道:“咱们的孩子,朕一定要亲自教养,红颜……”他怕自己太激动吓着她,又温和地说,“咱们不着急,慢慢来,你的身体要紧。” 红颜赧然推开了弘历的手道:“皇上说归说,手往哪儿放,这里可是书房。” 这一日,是娴贵妃、纯贵妃、愉妃诸人晋封的大喜之日,也算是红颜从常在正式晋封为贵人,贵人不需要什么正经的仪式,可红颜却在这一天和皇帝形影不离,纯贵妃有身孕固然叫人意外,但终究也没改变什么,一阵风过去般,唯有皇帝对魏贵人的喜爱不曾减少。 转眼到了端阳节,听说皇帝破例让魏贵人也召见家人进园子相见,帝王恩宠可见一斑,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除了皇太后对这魏贵人淡淡的,她不仅得到皇帝喜爱,更被皇后重用,有这两棵大树依靠,就是嘉妃这般张扬蛮横的,也不敢轻易惹上红颜。而红颜本身,盛宠之下,依旧低调安分,这一次让她见父母,已算是最最招摇的事。 端阳这日过了正午,奉召前来的各宫家人,就聚集在圆明园外等候领牌子入园,走过一道道关卡,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最终能进入内园,而所有人都有太监、侍卫领路,不能随便乱走,但一路进门来,各处的人都会看人下菜,如今除了皇后娘家富察府外,最炙手可热的,就该是魏贵人的家人。 魏清泰本就在大内行走,与他相熟者也甚多,今日带着妻子进园,一路顺畅处处都和颜悦色,夫妻俩谨言慎行十分小心,但魏清泰还是对妻子说:“这都是红颜挣下的脸面,可我心里总不踏实。” 各府进园子的路都有定数,魏清泰夫妻俩就曾给富察家的人让路,富察家果然富贵逼人,今日来的是几位夫人不见男眷,夫人们虽不认得魏清泰夫妻,但即便如此走过他们面前,也都含笑点头示意,如此客气,更叫人高看一眼。 此刻魏清泰与妻子正等候平湖秋月的宫人来领,两人带着为女儿准备的东西等在路旁,边上小太监客气地与他们攀谈着,路上却走来一行人,瞧着男男女女少说有十来个,魏清泰毕竟是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的人,忙于妻子道:“那拉府的大人们过来了。” 两人让到一旁空出道路,那边乌泱泱过来十几个人,为首的是娴贵妃的父亲纳尔布,只是这十几个人里,却不单单都是娴贵妃娘家的人,纯贵妃的父亲苏召南也带着家人同行。他们远远就看到这边两个人,要说他们的女儿早在潜邸就侍奉皇帝,彼此几家人的脸面都认得,即便是舒嫔家里,彼此也在朝堂上有过交道,见到魏清泰夫妻这样的生面孔,聪明一些的就猜出:“莫不是如今正当宠的魏贵人家的?” 他们渐渐走到这里,而平湖秋月的人尚未赶到,两处打了照面,魏清泰带着妻子躬身施礼,纳尔布见魏清泰认得自己,不免好奇:“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魏清泰忙道:“小人曾在内务府供职多年,对纳尔布大人有所耳闻,也曾见过几次,故而认得。” 纳尔布皱眉笑道:“原来是内务府的奴才?” 魏清泰不以为意,生怕自己给女儿添麻烦,可那边的人却是不满意他的女儿如今得宠。想他辉发那拉氏本系满洲旧贵,可女儿进宫后,地位却不如一个汉妃,那高氏虽然死了,如今又与苏氏平起平坐,且苏氏眼下又怀着第三个孩子,那拉府的人实在意难平。此刻纳尔布与苏召南同行也膈应在心里,不免借机嘲讽:“曾听说汉人都是硬骨头,不肯自称一声奴才,倒是苏大人殷勤,方才见你与和亲王说话,一声声奴才叫得响亮,腰杆都怕直不起来了。” 苏召南干涩地笑着:“礼多人不怪,和亲王是先帝之子,在他面前自然称得奴才。我汉人重礼,怕是有些人在内务府久了,本是做奴才做得久,把老祖宗的规矩忘了,把自家女儿也教成魅惑下贱之辈,我等自叹弗如。” 纳尔布冷笑:“一丘之貉,你们还分什么彼此?”说罢带着家人扬长而去,毕竟是贵妃的母家,没有人敢怠慢,对留下的苏召南也是殷勤地伺候,一时把魏清泰夫妻撂在路旁。等樱桃和小灵子赶来,只见二老孤零零站在路旁,樱桃认得魏清泰,但是第一次见到魏夫人,热情地跑上来说:“果然是我家主子的额娘呢,魏夫人您可真漂亮。” 小灵子跑上前道:“你快行礼才是,别叫人看着不规矩。” 魏夫人见女儿身边的人如此机灵可爱,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赶着要塞给他们碎银子,两人却说不急,反是主子等急了要相见。而此刻方才伺候那拉府与苏家的人赶回来,见樱桃接到了魏贵人的爹娘,又满脸堆笑地来说:“姐姐怎么这会儿才来,魏老爷和夫人可是等好久了。” 樱桃却白他们一眼,带着几分威胁的口气:“你们如今这差事,真是当得容易,我倒是要去问问吴公公,把客人撂在半路上算怎么个意思。” 那几人吓得不轻,连声说好话,樱桃把魏夫人给她的碎银子撒在地上说:“夫人赏你们的,谁要和你们计较,就是提个醒儿,别等吴总管来问你们。” 一面说着,樱桃和小灵子簇拥了夫妻俩去平湖秋月,到门前樱桃先进去通报,魏夫人谨慎地问丈夫:“小姑娘好生厉害,瞧着年纪小小的,那些人怎么都怕她?” 魏清泰忙道:“就是我与你说过,她便是和公公的孙女,吴总管也上赶着要认干女儿的人,在宫里很吃得开。” 话音才落,里头踩着花盆底子急促的脚步声便传来,红颜进宫七年,不曾见过母亲一面,她已从半大的小姑娘变成稳重成熟的小妇人,分别时额娘还满头青丝,如今也添了白发。 七年不见,魏夫人本以为自己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可一眼见到红颜就知是自己的女儿,便是在人群里她也能一下子就找出来,母女尚未开口,已都是热泪盈眶,魏夫人身子晃动了一下,被魏清泰拉着,带她一同向红颜行礼。 红颜本要上前阻拦,但见父母礼仪周正,她便定下心来等,带他们起身就上前挽着手,一左一右地将父母迎进门。 平湖秋月是红颜单独一个人住的地方,正殿为三间大殿,檐下悬挂先帝御书“平湖秋月”匾,正殿以北建有敞厅三间,外檐挂当今皇帝御笔“花屿兰皋”,西北角有游廊与流水音亭相连接,殿前有临水敞厅三间,临水敞厅紧临水面,意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坐在敞厅便可欣赏福海西岸与东岸的美丽景色,时值初夏,夫妻俩一路顶着午后的日头行来,颇有几分燥热,但一进门就倍感清凉,深知皇帝为女儿选了怎样好的住处。 只是红颜仅贵人身份,并不敢居正殿,穿过富丽堂皇的正殿大厅,便带着父母去她自己住的屋子,而进了门,魏清泰与妻子再要行礼,红颜便怎么都不肯了,与母亲互相凝视,母女俩都说不出话来,好半日魏夫人却道了声:“孩子,你受苦了。” 魏清泰在一旁嗔怪:“胡说什么,皇上如此圣恩,怎么能说女儿受苦了。” 魏夫人绷着脸没说话,她女儿前些年受的苦,就都不算了吗? 父女三人坐下,樱桃和小灵子来行礼,魏夫人哪里受得,赶紧搀扶樱桃起身,樱桃则请她坐下,气哼哼对红颜道:“奴婢赶去接老爷夫人时,二老就那么晒着太阳站在路边,身边连个小太监都瞧不见,后来才知道,是送贵妃娘娘家的人去了,各处都是有定数的,怎么要他们瞎殷勤,真气人。”< 203 尽早封嫔(免费) 红颜听说樱桃把赏银扔在地上给那几个小太监,不免道:“你也太轻狂,他们若记恨你,下回找你的麻烦岂不是多一事。” 不想小灵子却在边上笑:“主子不用为樱桃担心,那些贱骨头恨不得叫樱桃踩两脚才舒坦,谁不知道樱桃一句话,抵过他们在吴总管面前送千金万银。” 魏夫人笑道:“姑娘实在厉害,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倒是贵人的福气了。” 樱桃不敢自以为是,与小灵子行了礼,拿过夫人赏给大家的东西就退下了,好让他们一家三口说说贴心话。红颜母女俩多年不见彼此互相惦记,虽然都在京城,可隔了一道宫墙如同隔了千山万水,此刻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魏清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半晌才插进来一句:“贵人如今为皇后娘娘办差,可要处处小心。” 魏夫人也忙道:“皇后娘娘真是传说的那样温柔贤惠吗,她会不会为难你?” 过去的事红颜不愿再提,在父母看来也只是皇帝当初强要了她,而非皇后之故,如今说了也毫无意义,红颜只笑:“娘娘待我极好,阿玛额娘放心,这七年虽然波折不断,但女儿一路有贵人相助,每每逢凶化吉,寿祺太妃说女儿是有福气的人,女儿会好好活下去,不给你们丢脸。” 魏夫人搂过红颜哭道:“什么丢脸不丢脸,听说你在宫里出事,阿玛额娘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心都要碎了。” 红颜久违了母亲的怀抱,实在不愿离开,但相见的时辰有限,不单单是她这一处,宫里毕竟有宫里的规矩,红颜今日已是破例,更不敢再擅自让父母多待,离去时依旧是樱桃和小灵子相送,红颜倚着门遥遥相望,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还呆呆地看了许久。 红颜知道,若是再升一级到了嫔位,见父母就容易得多,她若开口皇帝必然答应,但她一无皇嗣,于六宫事务也只是刚刚上手毫无建树,如这一次大封六宫没有舒嫔什么事,这宫里的规矩到底摆在那儿,皇帝可以无所谓,她不能。 韶景轩里,吴总管前来回话,说魏贵人的双亲已经离了园子,弘历问是否一切顺利,吴总管不敢隐瞒,将来时路上那点小是非告诉了皇帝,虽然樱桃和小灵子没有告状,可园子里人多眼杂,便是那几个本就随行在贵妃两家家人身边的小太监把话传过来的。包括纳尔布、苏召南说了些什么,皇帝也都知道。 然而纳尔布这般轻视汉人的满人官员,皇帝见得多早已懒得理会,反是苏召南自己身为汉人,却还要跟着踩一脚的,最最可恶。弘历不免想到纯贵妃的行径,恨恨道:“真正是父女了。” 这日晚上,皇帝宿在长春仙馆,富察府的人时常往来,没什么稀奇新鲜事可说,倒是皇后提起:“本想送些东西给红颜的父母,但各处都看着呢,我也不能太偏心,已经嘱咐王桂过几天直接送到府上去。” 弘历颔首道好,想了想又说:“朕想,尽早将红颜封在嫔位,往后她见家人不必看人脸色,为你做事也能更放得开手。” ***** 站的私信功能是全部关闭的,和关注与否没关系,大家不用反复加我关注来尝试私信,所有人包括我都不能用的,谢谢大家关注。< 204 太后那儿是一道关(还有更新 皇后道:“我对她们孰高孰低向来不在意,只在乎与朝廷的牵制,在乎皇额娘的看法。你同我商议,到头来还不是要去与皇额娘商议,你该想的是,如何向额娘开口。你看额娘对二位贵妃的态度,娴贵妃还是娴妃时,还能博得额娘几分笑脸,也是额娘把她举荐给我打理六宫事务,如今说冷就冷下来,额娘甚至不怕被人念叨无情,还不是为了你和我?” 皇帝微微皱眉,嫔位比起皇贵妃、贵妃尚有差距,可也是一宫主位的尊贵,不是弘历轻易一句话就能做到,而太后对于后宫地位的高低看得极其重,他要一意孤行不是不成,但何必弄得那么难堪,本该是让人高兴的好事。 “红颜向你开口了?”皇后问。 “她怎么会,你就是把她降为答应或官女子,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皇帝如是说着,心里一咯噔,他实在不易在一个女人面前夸赞另一个女人,更何况是妻子,便将话题一转道,“朕夏日里要往东北走一趟,虽然去了那边天气就凉爽了,但路上终归炎热辛苦,此行是有政务要处理,想着速去速回,不能侍奉皇额娘同行,你若没有兴致同往,我就一个人也不带了,若是想出去走走的,宫里的事你且有个交代。” 皇后笑问:“这样说,不正是希望我留下。”她安然道,“就算速去速回,也要十天半个月,红颜再好尚不至于把这么大一个家托付给她,我自然要留下的。大热的天,不在家好好呆着,哪个要随你去?” 弘历笑悠悠:“朕会早些回来。” 皇后睨他一眼道:“若是有什么新人带回来,记得提前写信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不说别的,好歹在额娘面前给我些颜面,自然你带回来了,人人都会为你周全。” 弘历笑着猴上身,贴着妻子的肩膀说:“不如你随朕一道去,好好看着朕,也省得回来时那么多麻烦,你若不陪朕去,可真不好说。” 皇后啧啧:“好意思说,敢情这会儿就要我在心里有所准备,这是想好了要带美人回来。” 弘历笑悠悠,轻轻摩挲着皇后的胳膊:“你怎么说朕都不动气,反正这会子,只有你不是……这些话说得说不得,你自己掂量。” 皇后回眸看,但觉丈夫神情暧昧,眸中溢出色气来,直叫她心中一动,想要推开却被人拉得更近,皇后嗔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改改?” 夜渐深,长春仙馆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圆明园内各处的灯火也相继暗下,无论白天多热闹繁华,到了夜里一切都将归于宁静,大部分的女人依旧度过和平日毫无区别的漫漫长夜,毕竟后宫无数,而皇帝只有一人。 这样的悲哀,走出皇城也比比皆是,皇亲贵族高门大户,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甚至有些男人家中大大小小养的比皇帝的后宫还要多,不仅如此外头还要藏几个,青楼里还有相好的,皇帝的女人尚有人上人的尊贵,而皇城外承受这一切的,唯有默默忍耐。 但这不会发生在如茵的身上,傅恒在外不近女色,在山西时也是独来独往,连多看一眼其他女人都不会,只是他心里住了一个人,可能一住就是一辈子。 转眼傅恒回来也有一阵子了,夫妻俩依旧如从前那般恩爱和睦,如茵知道自己无法驱赶丈夫内心的人,也探知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要眼门前傅恒还对她好在乎她,她就会好好把这个家把夫妻间的日子过下去,今日端午他们去了大宅,如茵听三夫人说傅恒与几个兄弟闲话时,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纳妾,被哥哥们取笑了,可三夫人却酸溜溜地说:“哪怕他将来做不到,能有这句话也是妹妹的福气,我们啊……” 彼时如茵看了看边上的二嫂,心疼二哥在外金屋藏娇给她带去的伤害,便体贴的说些别的事,将话题转开了。 此刻夜深,傅恒在书房尚未回房,如茵在灯下为儿子缝入夏穿的小肚兜儿,傅恒进门时她正挑烛心,似乎是嫌不够亮,傅恒便道:“你常叫我夜里少看书写字,自己却琢磨针线,什么活儿要赶着做,往后夜里不许再碰了。” 如茵娇然笑:“还不是你儿子要穿的,便是你的我也不会这样费心。” 傅恒温和地坐在一旁看她,如茵竟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事情做完了吗,饿不饿,我瞧你在大宅都没怎么吃东西,让人炖了鸡汤温在厨房里的。” “在山西吃得腰也圆了,回来正想清减清减,往后宵夜都免了。”傅恒笑着,拿起如茵缝的肚兜看,“给他扯一块布便是了,还绣上这么细致的图案,可他转眼就长大,又能戴几时?难道你年年都这样费心。” 如茵螓首微垂,粉面含羞,道一声:“难道福灵安一个你就满足了,我可盼着他有弟弟妹妹,这些小衣裳是穿不久的,可将来传给弟弟妹妹,他们兄弟姐妹的情意就都在里头了。” 傅恒心中微微一热,如茵的千般好,他实在不知从哪里说起,也正因如此,才对她心怀愧疚加倍怜惜。他自己对于将来有多少孩子并不在意,可既然如茵喜欢孩子,他也会跟着喜欢,现在的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再对什么人或什么事付出感情,他便跟着如茵学,如茵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 如茵收拾着手里的针线,丈夫回房了她自然不能撂下他不管,吩咐侍女端热水来一同洗漱,为傅恒穿戴寝衣时,想起白天妯娌们的话,问道:“我听大嫂说,皇上要东巡了,你去不去?” “我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傅恒应道,“有人去打前站了,皇上似乎是要我留在京城,总之一切都会有安排,若是去也不过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你放心。” 如茵道:“好容易把你盼回来,实在舍不得你又跑出去,福灵安长大了,要有阿玛教养才行。我一个人带着他总会心软,他不听话的时候,要有个人拉下脸来管管,可我一凶他就往死里哭,我就硬气不起来了。傅恒,别的事我都不会麻烦你,可教养孩子,我一个人不成,阿玛也要有阿玛的责任才是。” 傅恒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你辛苦,福灵安是我们的长子,大哥好不好,对弟妹们很重要。” 如茵心满意足,顺势伏进丈夫的胸膛:“你能体谅我,我就安心了。” 几日后,皇帝东巡的事渐渐传开,听闻此次出行不带后宫妃嫔,女人们也就没了兴致,对于皇帝去做什么去哪儿都不在乎,互相念叨着会不会带什么新人回来,而魏氏如今在皇后身边打下手,反而不如刚回来那会儿,时时刻刻和皇帝黏在一起,虽看不出有什么失宠的迹象,但皇帝必然不能满足。而此刻尚无人知道,被她们认为不能满足的人,正满心想着如何为红颜再晋一晋位份。 长春仙馆中,红颜向皇后禀告了圆明园入夏后各处的用度安排,琐碎到各处分多少蚊香绿豆这样的事都打点得仔仔细细,皇后挑不出任何的不妥当来,听罢这些,便屏退旁人,对红颜说:“皇上与我讲,要将你晋封为嫔,这事儿你知道吗?” 这几日皇帝都在长春仙馆,红颜都没怎么见过皇帝,自然是头一回听说,不免紧张地站了起来,只因端阳那天看着爹娘来去匆匆,她自己在心里想过,若是能晋封嫔位,往后亲人相见容易,皇帝这是看穿她的心思不成? “太后那儿是一道关,我和皇上约好了今天午后去和太后商议,万一……”皇后温和地说,“万一太后不高兴,甚至对你有所误会,你千万稳住,不论什么事还有皇上和我在。” 红颜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皇后轻叹:“并非针对你,我曾经也一直认为太后无情又专断,可后来一次又一次的事情证明,姜还是老的辣,许多事她做得不漂亮说得让人难堪,但到头来,是为了皇上好,为了咱们都好。红颜,将来你步步高升,她就会对你越来越严苛,若是有委屈,都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吧。” 红颜福了福身道:“有娘娘这句话,臣妾怎么还会有委屈。” 话虽如此,午后帝后与太后商议的结果,却不容乐观。和敬公主本是去为皇阿玛泡茶的,回来见殿内气氛沉甸甸的,华嬷嬷则上前示意公主退下,到门外和敬忍不住问什么事,华嬷嬷道:“为了魏贵人。” 屋子里,太后冷静地问:“今年才封了贵人,再等一年也等不及吗?若是她有了身孕,哪儿都说得过去,我也不会为难你们,可如今倒是给一个说辞,就是其他人来我面前道委屈,我也有话可说。” 弘历与皇后对视一眼,他道:“贵人毕竟低微,儿子希望她能更好地相助安颐,嫔位不高不低刚刚好,皇额娘您看呢?”< 205 恭喜皇上(还有更新 “这原本是你们的事。”皇太后一笑,将目光投向儿媳妇,皇后温和娴静地陪坐在一旁,没有了永琏过世后那几年对自己拒之千里的陌生感,可越是如此,太后竟越是心疼,不禁道,“但弘历你要知道,她地位越高,将来孩子的地位也越高,如今只有永琪的额娘愉妃,是科尔沁的格格还摆得上台面,其他人呢?反是大阿哥的额娘倒是个满人,但你不怎么喜欢永璜不是。并非额娘要与你计较什么满汉之分,可皇家血统还是要谨慎才好。” 皇帝本是从骨子里不在乎满汉之分,所以根本没想过这么多,非要想得那么远,若是皇后再无所出,他们早已说好,将来红颜有所出,就把她的儿子养在中宫,但如今看来美好的想法,到时候必定又风波四起,甚至触怒太后。 弘历感觉到,他与母亲之间以为了这件事竖起一道高墙,干咳了一声道:“皇额娘,还是觉得不妥当?” 太后颔首:“你很着急吗?不是说就要东巡去了,不如等你回来再商议这件事,叫我看……”做母亲笑意深深,她似乎觉得弘历单独出门一趟,必然被外头沿途风光吸引,少不得觅得一些美色,兴许东巡归来,心就不在魏红颜身上,都不会再强调这件事。 皇后朝皇帝递过眼色,示意他不要硬撑,弘历压住了心里的不悦,只能道:“儿臣听皇额娘的安排,待东巡归来再议。” 太后满意地说:“这样才是,皇上该以国事为重,后宫的琐碎就交给我和安颐吧。” 碰了一鼻子灰,离开凝春堂时,弘历脸上不好看。原本夫妻俩来见太后,总是弘历先走,皇后陪着再说说话,今日他们却一同离开。走时皇后吩咐和敬好生陪着太后,说没几句话,皇帝已匆匆出门,和敬忍不住问母亲:“额娘,皇阿玛在生气,生谁的气?” “不是额娘,你放心。”皇后知道女儿担心她,道,“你皇阿玛,在和自己生闷气呢。” 她说罢这句,就追着皇帝出来,花盆底子踩得脆响,弘历听见了才停下来转身等候,皱眉道:“慢些,慢些。” 皇后自嘲:“可是我有些年纪了,不能像十几二十岁那会儿跑跑跳跳,那会儿是天真活泼,如今是摇摇晃晃看着叫人心慌?再者,皇后要端庄稳重。” 弘历纠结的神情里露出几分笑容:“这会子,也不说些好听的。”他伸手搀扶皇后走了几步,两人并肩而去,他叹道:“额娘到底是不喜欢红颜,罢了,朕不能太强求,不然又给她招恨。” “既然皇额娘说东巡回来再商议,你算算日子呀。”皇后提醒道,“若是红颜能有好消息,等你回来时,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弘历看着她,两人半晌不言语,他终究是点了点头,除了这个法子,还能怎么样。说起位份高低,皇帝当然希望给自己喜欢的女人更多尊荣,他知道红颜不在乎,可红颜若能有所晋升,将来做任何事都能简单一些,不然现在屡屡成了破例的事,反给她惹麻烦。 夫妻俩在半路分开,皇帝回韶景轩,皇后回长春仙馆,红颜早已离去,书案上摆着一摞摞整理好的账册,皇后随手翻了几页,问留在这里的千雅:“红颜都核对过了?” 千雅应道:“魏贵人都看过了,有问题的已经退下去核查,魏贵人觉得身子不大爽利,就先回去了。” 皇后问:“她怎么了?” 千雅并不清楚:“瞧着气色是不大好。” 等皇后派人来平湖秋月问,红颜自以为是累了歇歇就好,就没让宣太医,这会儿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却觉得天旋地转,皇后派来太医诊治,果然是染了风寒,而越到夜里症状越明显,红颜当真病倒了。 妃嫔染病,皇帝本不宜接近,可弘历还是趁着夜色赶来,红颜鼻息深重说话的声儿都变了,可拦不住皇帝闯进来。她只能用丝帕蒙着脸,生怕会传染给皇帝,弘历与她说了好久的话,见红颜看到自己来反而坐立不安不得安生休息,才不得不离去。 回到长春仙馆,皇后问红颜如何,得知病得不轻,哪怕两三天好了,也有一阵子要吃药调理,换言之这些日子里,她不可能与皇帝行房,也就不能赶着皇帝出巡前有什么好消息。弘历当然不会在妻子面前表现出失望,皇后亦劝他:“你安心出巡,我会好好照顾他,调理好了身子回来也是一样的,这阵子就让她休息吧。也是我不好,见她那么能干,好些事顺手就交给她,把她累倒了。” “这些日子,朕就在你这儿歇着,免得她们一个个又惹是生非。”皇帝生怕红颜病着的日子,他若去别处,她心里会不自在,唯有皇后这里最合适,之后再没有提起封不封嫔,等红颜精神好起来,五月已过。 六月酷暑,毒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圆明园每一个角落,妃嫔住处附近,时常可见太监举着长杆驱散知了,唯有平湖秋月没这样的光景,红颜反而喜欢听知了在窗外鸣叫的声响。 不可否认,养病的日子颇有些寂寞,彻底好了后,皇后和愉妃才分别来看过她,倒是和敬常常趁太后午睡时偷偷跑来,她们一道坐在福海边吹风说悄悄话,解了红颜许多寂寞。毕竟弘历再如何惦记他,国事当前,每日抽出空闲来望一眼时,天也快黑了。 封嫔的事没有了下文,红颜承认自己曾有一丝丝期待,她早在做宫女时就初尝权利的滋味,纵然如今仅仅是希望因此能多多与家人相见,谁不盼着自己好呢。可既然帝后都不再提起,她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希望太后不要因此误会她,她依旧会踏踏实实做她的魏贵人。 六月末,皇帝即将出发至多伦诺尔,傅恒负责京城这边的准备,而草原上也早早传来消息,恭候皇帝大驾。皇帝最终把傅恒留下了,说如今太后皇后与妃嫔都在圆明园,比不得紫禁城戒备森严,需要有妥帖的人看守圆明园,皇帝等同是把妻儿母亲都交付给了傅恒,责任重大。 傅恒领了差事,来向皇后请安,并商议之后的安排,好在皇帝出巡前让他放心,姐弟俩说正经事一板一眼,但说罢正经事,傅恒就要离去,不会对姐姐表露出半分亲近。皇后颇有些失意,此刻看着弟弟转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而傅恒突然有转了过来,她眼中一亮,问道:“还有什么事。” 傅恒神情淡漠地说:“臣忘记向娘娘禀告,如茵有身孕了,之后一段日子恐怕不能到园中来请安,娘娘若想见她,还请再等几个月,好让胎儿稳固些。” 皇后欣喜不已,笑道:“福灵安要做哥哥了,傅恒啊,你……” “臣告退。”傅恒躬身施一礼,根本不愿与姐姐说什么家常话,转身就走了。 皇后心里一阵揪着疼,也因为弟弟这样的态度,让她明白傅恒心里根本没放下红颜,虽然他与如茵万般好,还是让人担心总有一天会发生些什么,而如茵天天陪在他身边,真的看不出来吗? “都要七月了,还这么闷热。”皇后不禁解开了衣领,这几日动不动就浑身烦闷燥热,若非怕对身体不好,最好天天吃冰凉的东西才能束缚,御膳满满当当地送来,她总是没有什么胃口,但一直当是苦夏,皇后根本没多想。 皇后将千雅喊到跟前,让她给如茵预备贺礼,并派人去告诉红颜这个好消息,可千雅却另惦记着一件事,那么巧福晋有了身孕,她便壮着胆子说:“娘娘,您这个月的月信还没到。” 皇后一愣,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随即就苦笑:“怕是天气太烦热,你看我这几天胃口也不好,过几天就该来了。” 可这话说出口,皇后心里却突突直跳,永琏刚走那会儿,每个月都盼着每个月都落空,月信从未有过不准的日子,每一次到来都让她觉得天塌了似的,如今却已经不在乎到了,连日子都记不得了。 “娘娘,就当是平安脉,让太医来瞧瞧吧,您好一阵子没宣太医了。”千雅这般劝着,而她伺候皇后多年,本来太医院隔些日子就要给各宫请平安脉,可皇后这儿稍稍有些动静,外头就风传是不是有了又或是没有,这几年皇后索性不怎么见太医,且因心情开朗身体也跟着好,根本不需要太医。 “那就……请来瞧瞧。”皇后到底松口了,她是过来之人,虽然已经隔了十四年,最后怀着和敬那会儿的感觉她还是明白的,千雅不提醒,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苦夏而已。 韶景轩中,皇帝正与众大臣商议免去沿途赋税的事,大臣们当然知道这回给国库增加负担,少不得要劝皇帝三思后行,君臣之间僵持了好一阵子。 此刻吴总管急匆匆跑进来,脸色涨得通红,他想嚷嚷又不敢嚷嚷,连连示意皇帝借一步说话,弘历心头一紧问:“又出什么事了?” “皇、皇上……娘娘有了。”吴总管都结巴了。 “什么娘娘有了?”弘历不解。 吴总管颤巍巍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娘娘她有身孕了。”< 206 过自己的日子养自己的孩子(三更到 当所有人都不再奢望,连帝后都早已放弃的时候,小生命不期而至。原本只是请了一位太医来把平安脉,之后不惜将圆明园所有太医都调至长春仙馆,直到每一位太医都深深伏地恭喜皇后,千雅才敢把消息送出去。太后顶着烈日赶来,外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人,瞧见太后这样大的动静,都以为中宫出了什么大事,再等皇帝如风而至,九州清晏那儿也都知道了。 纯贵妃的院落里,六阿哥刚刚睡醒正呜呜咽咽地哭泣,因为太过清静,即便隔着几间屋子也能听得清楚,纯贵妃今天害喜十分厉害,一早到现在几乎没吃进去什么东西,抱琴想去请太医来瞧瞧时,比旁人更早发现太医都被宣去了长春仙馆,再后来便有了消息,中宫有喜。 此刻抱琴端着安胎药进来,见纯贵妃大热的天拥着枕头歪在窗下,六阿哥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起起伏伏连带着纯贵妃眉心蹙起的皱纹一跳一跳,抱琴刚把药放在说上,纯贵妃突然开口问:“他哭得有完没完了?” 抱琴心里一颤,忙道:“嬷嬷们正哄着,六阿哥好像是想见您,见不到才哭的。” 纯贵妃却苦笑:“难得他那么喜欢额娘,可惜这孩子太可怜,他阿玛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的额娘。” “娘娘您宽宽心,皇上不是日日派人来问候吗,无论如何,要在乎腹中的孩子,保重身体。”抱琴每一天,都说着一样的话,她自己都厌倦了。 “我肚子里算什么呢,皇后有了,我们就一文不值了。”她狰狞地一笑,落下泪水,“他还记不记得还有别人,为他生儿育女?” 如纯贵妃所想,现在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九州清晏里另有一位贵妃娘娘正怀着皇嗣,谁能想到皇后会再有身孕呢。二阿哥去世后那一两年里,皇帝几乎把精力都放在了皇后身上,可连续的失望与打击,磨掉了所有人的信心与耐心,又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波折,如今心态平和,愿意笑对人生时,老天给了他们巨大的惊喜。这个惊人的消息,足够园子里念叨好一阵子。 长春仙馆的寝殿中,皇后被所有人要求卧榻休息,和敬公主陪着太后而来,得知母亲有身孕,心里又担心又高兴,跪坐在脚踏上伏在皇后的膝头,太后坐在一旁笑道:“如今刚刚好,孩子生下来和敬能帮你照顾照顾,将来她自己嫁出去做了额娘,就不怕什么都不懂了。” 和敬娇羞地笑着,仰面看见母亲微红的双眼,她实在是心疼得很,盼着额娘这一胎能生个弟弟来,抚慰额娘丧子之痛。 此刻外头才有通传皇帝驾到的动静,急匆匆的脚步声就闯了进来,皇帝扬尘带风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太后便拉了和敬道:“咱们外头去,让你阿玛额娘说说话。” 弘历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待母亲起身时,先道了声恭喜,太后笑眯眯道:“该恭喜你才是,别惦记我了,快和安颐说说话。” 等祖孙俩离去,皇帝再折回皇后面前,妻子眸中饱含热泪,他一眼望见便是肝肠寸断的痛,永琏那样好的孩子,至今还活在他的心里,对于皇后而言,又怎么会淡忘半分,那是他们之间最大的悲剧。 “安颐,辛苦你了。”千言万语,皇帝之说了这一句。 “老天爷是怎么了,怎么就想起我们来了?弘历,我不是做梦吧。”皇后哽咽着说罢,已是泪如雨下,新生命的惊喜带来的,是对逝去之子的伤痛,永琏若还活着该多好,到如今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感激老天爷的再次成全。 “不要哭,朕会陪着你,这一年里朕哪儿也不去。”弘历激动地说,“安颐,我们又有孩子了,老天爷待我们不薄。” 有丈夫的声声安抚,皇后的情绪渐渐静下来,擦去面上的泪水,缓缓呼吸着让自己顺口气,想到弘历那些话,一如平日那般笑问:“你说哪儿也不去,是说出远门呢,还是其他宫里都不去?” 弘历一愣,皇后却已道:“此次东巡前后安排了那么久,草原上的人殷切期盼着皇帝驾临,怎么能不去呢?倒是这次回来后,我真不愿你再出远门,至于其他宫里,还是从前那样多好,我不希望你只围着我转,把别人都辜负了,到头来让我们的孩子遭人记恨。” “朕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弘历这会儿高兴,只盼着妻子平安度过十月怀胎,其他的都不重要。 长春仙馆里,有说不尽的话,太后与和敬后来不等皇帝出来,就先回凝春堂了,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也已传遍上下,太后下了懿旨,为了不打扰皇后安胎,六宫妃嫔不必前去贺喜,非帝后召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长春仙馆,圆明园中一年内禁止刑罚宫女太监,一切的一切,都以皇后的身孕为重。 同样的话,一句一句传到平湖秋月,红颜正慢慢吃下调养身体的药。那场风寒虽好了,可嗓子里总不清爽,时不时咳嗽,她昨天还去过长春仙馆,但此刻却有凝春堂的人来传话,说魏贵人若是身体还未痊愈,这些日子不要去见皇后。她口中因药而苦涩,心里却不知滋味,只应了一声,就让樱桃送人走。 还记得那日纯贵妃有孕的消息传来,红颜心中是酸涩,但这会儿听闻皇后有喜,她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想要为皇后高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不知不觉地,又把自己缩进了更小的世界里,缩进那个只有她与皇帝的圈子里。 樱桃送了凝春堂的人回来,见红颜坐着发呆,上前道:“主子是不高兴?” 红颜才略有些精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若是身体好着,我一定已经跑去长春仙馆了,太后也不能拦着我。现在太后不许我去,我在这儿瞎高兴也没意思呀,不如去诵经祈福,盼着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樱桃却笑道:“您想呀,皇后娘娘若能得一个小阿哥,等将来咱们有了小阿哥,您就能养在自己身边了,是不是好事儿?” 红颜一怔,她真没往那上头想,樱桃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生出别样的欣喜:“主子也不必再为皇上和娘娘承担什么了,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养自己的孩子,将来不论是阿哥公主都是最最宝贝的。您看愉妃娘娘,带着五阿哥过得多好。” “你这样说,我心里竟敞亮了。”红颜终于露出笑容,她一直在想,皇后有身孕对她能有什么影响,她是真的为皇后高兴,却苦于无法表达,如今想到将来她的孩子能平平淡淡长大,不用为帝后背负什么期望,一切都释怀了。低头摸了摸自己什么动静也没有的肚子,笑道,“盼着娘娘一切平安,老天爷也一定不会忘了我的,太妃娘娘说我是有福气的人。” 樱桃见她展颜,松了口气,抬头见小灵子进来,说道:“主子,富察大人在东边儿码头上,派人来说等下要把吊桥吊起来上锁,可能会有大动静,请您不要惊慌。” 红颜想了想,便道:“那就把送给福晋的贺礼递给大人,不必再麻烦千雅那边为我安排。” 他们绕到东边来,果然见傅恒带着工匠、侍卫和太监,正把码头上的吊桥吊了起来,这里本是福海船坞停靠之处,自从红颜搬来后,再不许船只从这里登岸。而皇帝为了不破坏雅致风景,并没有让人将吊桥吊起,但如今他要去东巡,留下妻儿母亲在圆明园,各处关防就不得不加强,平湖秋月这里的桥,自然要封锁。 红颜站在两峰插云亭中观望,小灵子带着礼盒走下码头,傅恒察觉红颜来了,远远地行了一礼,红颜含笑回礼,这边小灵子问傅恒为何要把桥吊起来锁了,傅恒一一作答后,小灵子回来禀告给红颜知道。 傅恒站在底下仰望亭中光景,见红颜恬静地听小灵子解说着,忽然目光又转向他,客气地点头致意后,就转身走了。 边上有人来巴结,是听小灵子说恭喜福晋有喜,才知道傅恒家中又要添丁,而皇后娘娘刚刚传出有了身孕,富察一族实在兴旺,傅恒随意应付了几句,再往亭中看,红颜早已不见身影。 他把贺礼交付给随行的亲信,继续监督封锁吊桥的工程,待这里一切妥善,才想着,要不要折回长春仙馆向姐姐贺喜。永琏的死也是他心中一痛,而姐姐毕竟是他曾经最敬爱的人。 傅恒思量许久,终于带人走出平湖秋月,看到这边的人转身回去,想起红颜方才转身的背影,心中一颤,便立刻派人去长春仙馆通传,他到底决定去见一见姐姐。 傅恒才忽然意识到,若是自己对姐姐好些,让姐姐完全放心,对红颜来说便是一桩好事,不然姐姐总以为他没放下红颜,一定会对红颜有所忌惮。< 207 别给自己惹麻烦(还有更新 中宫有孕,国之大事,皇帝的欣喜溢于言表,连带着与大臣僵持许久此番东巡免沿途赋税,都算在皇后腹中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十月怀胎才刚刚开个头,不知之后这样隆重而又花样百出的事还有多多少少,然而皇后生男生女尚没有定数,若是个公主,人们觉得现在这一切会成为笑话,可皇帝根本不在乎,哪怕是个女儿,也是他与安颐的孩子,其中的轻重和意义,岂是旁人能体会。 皇帝出行前的日子,几乎都在长春仙馆陪伴皇后,六宫粉黛黯然无色,连平湖秋月里那个美人都没再见露脸。 而太后嫌弃魏贵人风寒未愈而明令禁止她前往长春仙馆,也是有目共睹,曾经传言帝后栽培魏红颜,盼着她将来生一男半女好养在中宫,如今皇后自己即将得子,魏红颜已无用武之地,一时都等着看好戏,看这个莫名其妙霸占帝王心多年的女人,如何失宠如何在后宫归于平淡,倘若魏氏真的失宠,她的苦日子也就该开始了。 可皇帝并没有忘记红颜,陪着皇后,是高兴是心意,是身为丈夫与妻子共同承受丧子之痛后该有的担当,数日不见红颜,弘历相信她能体谅自己,到出巡前一日傍晚,终于抽出空到平湖秋月来看她。 自从傅恒在园中各处设关卡加强防护后,平湖秋月更是静谧如无人之境,皇帝远远来时就看到吊桥被吊起,不免皱眉头:“这样大煞风景,但……罢了,就图个周全。” 他信步走入,见宽敞的庭院中只三三两两个太监宫女,不见红颜的身影,忽见樱桃挎着篮子回来,她惊喜地上前来行礼道:“皇上来了?” 弘历问:“你家主子呢?” 樱桃指了指一篮子红珠子般的鲜果:“主子和奴婢去摘果子,回来熬果酱,酸酸甜甜的很开胃,想送给皇后娘娘呢。” 弘历欣然顺着樱桃所说的方向去找,红颜果然正站在树下踮脚伸手地摘果子,而她和樱桃所能够着的地方基本都摘完了,她正尝试摘更高的地方,踩着花盆底子摇摇晃晃,弘历一晃神,想起了当年桂花树下摘花的小宫女,不等出声,上前一手扶着她,一手摘下果子来。红颜乍见皇帝,先是有些吃惊,但旋即就甜甜地笑起来,她好些日子没见着人了,没想到皇帝出发前会来看看她。 “果酱做成了,等朕回来尝尝,朕知道你是好心要送给皇后,但皇后那儿不缺什么,太后也好富察家的人也好,正围着她团团转。这果子也不知什么脾性,不知能不能给孕妇吃,你自己留着吃,留一口给朕,其他人那边就别送去。”弘历嘱咐着,随手咬了口果子,果然又酸又涩,便往红颜嘴里送,皱眉道,“你看看,这能吃么?” 但红颜只拿了自己手里的尝了尝,再拿给皇帝吃,弘历皱眉犹豫着,嘴里的酸味还没散去,可见红颜一脸期待地说:“皇上尝尝。”他勉为其难地送进嘴里,那酸涩的味道再次散开,叫弘历浑身发紧,忍不住在红颜脑袋上一拍:“故意使坏是不是,还是又酸又涩,有什么区别。” 红颜却高兴坏了,往后躲了几步捂着嘴大笑,弘历本被酸得恼火,可一见她这笑容和欢喜,知道她没有因为在这里被冷落而伤心难过,一下就安心了,上前搂过她道:“不许胡闹,你还敢把这东西送去给皇后,朕不在家里,别给自己惹麻烦知道吗?” 红颜连连点头:“皇上说不送,臣妾就不送了,不过这果子新鲜的吃起来酸涩,煮一煮熬一熬,去掉涩味加入冰糖,就是最最好的果酱,在瀛台时臣妾就给太妃娘娘做过。” “留着等朕回来吃。”弘历一面说,拉着红颜的手就要回去,说他酸得倒牙,要去喝水漱漱口。 两人匆匆回来,弘历吃了茶才舒展眉头,想到红颜方才也吃了,问她怎么不怕酸涩,红颜笑意浓浓地望着他:“女人家天天都要吃醋的,这点子酸算什么?” 弘历一怔,却浮上几分心疼,见她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吃醋了,不仅不会反感,更觉得实在,示意红颜坐到自己身边,两人互相依偎着,他道:“朕与皇后如何,你一定比谁都能体谅,但朕依旧盼着咱们的孩子,红颜,这是朕的真心话。” 其实红颜真不觉得皇帝真心还是假意到底有多重要,她自己期待着有一日能成为母亲,想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这就足够了。她把自己缩进只有弘历与她的世界里,那么其他人怎么样都不重要,也许在旁人看来异常得消极甚至可怜,但她求心内一份平和与宁静,反正这后宫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也不差她这份心境。 而她这份心境,在皇帝眼中,更是弥足珍贵。 弘历一直陪她到入夜,才顶着夜色离去,毕竟明日就要出发东巡,不宜在妃嫔宫中留宿。两人在门前分别,红颜盼着皇帝早些归来,弘历则再三叮嘱:“你就在这儿待着,哪里也别去,反正朕很快就回来了,就是想去看看皇后,也等她找你才是,别自己瞎跑。如今长春仙馆里谨慎得很,连朕……都有些不自在。” “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得。”体会到皇帝生怕自己被欺负的心意,红颜暖暖的,她知道奢求得不到的有多痛苦,所以宁愿退一步,只守护这些小小的但属于自己的甜蜜和幸福。 一夜相安,隔天清早皇帝便从圆明园出发,临行前自然要去辞别太后与皇后,其他人则依旧难见天颜,但轰隆隆的车马声消失,园中重新恢复宁静时,却有闲话传出来,说皇帝昨晚去了平湖秋月,甚至在那里留宿。 圆明园那么大,每一处相隔甚远,不比在紫禁城里是比邻而居看得清楚,平湖秋月里到底什么光景都看不见,便信口胡说编排红颜的不是,反正谁也看红颜不顺眼。 可这话传到太后耳朵里,自然惹她不高兴,如今该是一切以皇后为重的时候,皇帝却有心思去顾及魏红颜,实在不体谅皇后的辛苦。太后不能明着针对红颜,便下懿旨,命六宫于皇帝出行的日子里不得在园中随意走动,理由自然是园中加强了关防侍卫比从前多了许多,而不论是为了什么,太后说不能出门,谁也不敢违抗。 但所有人都认为是皇帝宠幸魏贵人,才惹怒太后以至于牵连她们不得自由,酸言恶语四处飘来,红颜却在平湖秋月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对此不闻不问。 反是皇后在长春仙馆安养,还听见几句风言风语,问起千雅红颜怎么样,千雅说平湖秋月一切好好的,更似乎想为红颜开脱,说皇上那天只是过去看了看,并没有留在那里。 皇后笑:“你这样护着她?” 千雅心中一慌,可不是吗,她是皇后的人,怎么能把心向着外人,可她与红颜的交情,如今即便一个成了皇帝的女人,一个依旧是宫女,却没有淡去半分。当初千雅去永巷送东西,红颜那痛苦的哀求她还记在心里,又不是红颜心甘情愿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那么多事能活下来都不容易,那些责怪她嫉妒她的人,实在没道理。 “也该这样,你与她有姐妹情,当初一同在我身边,如今若生分了,反而叫人寒心。”皇后道,“我不是疑你,只是感慨这后宫里还有真情。” 千雅松口气,又道:“娘娘若几时想见魏贵人,奴婢为您去传。” 皇后道:“太后这些天还是很紧张,且等一等吧,我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他们都太小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了头三个月一切安稳,太后安心了就好。” 千雅笑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如今瞧着,只有娘娘最气定神闲,太后也好,府里夫人们也好,都紧张得不得了,那天三夫人来还说,让奴婢把针线剪子都收起来。” 皇后轻轻摸了摸还未显形的肚子,笑道:“隔了十四年,我自己也紧张,可一想到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定会保佑他平安。” 说这话时,有宫女来请千雅去说话,她在门前听了听,皱着眉头回来道:“娘娘,九州清晏纯贵妃那儿请旨宣太医,像是纯贵妃的胎不大稳。” 皇后奇道:“不是有太医专门照顾着她。” 千雅尴尬地说:“怕是太后娘娘的懿旨,都围着咱们这儿转了,纯贵妃若是找得到人,应该不会贸然来您这儿求。” 皇后叹一声,吩咐千雅:“你跟去看一看,就说是我的意思,伺候纯贵妃的太医不必再来长春仙馆,好生照顾纯贵妃。” 千雅领命,带着太医来九州清晏,抱琴很客气地招呼了她,但问起纯贵妃的身体如何,却闪烁其词,千雅最后到底从其他太医口中得知,纯贵妃身体欠佳,腹中的胎儿也十分不安稳。 话传回长春仙馆,皇后暗暗想,莫不是因为亲蚕那一日,她对皇帝用了药?< 208 轻狂的小宫女(还有更新 九州清晏这边,太医从纯贵妃殿中退下,她恹恹地歪在床上,孕中之人瘦得面色发黄,她怀三阿哥、六阿哥都不曾有这样的状况,回想皇后亲蚕那一日,不止对皇帝用药,她也同样喝了那混有催情药的茶水,难道因此伤了这个孩子? 抱琴听太医说贵妃的胎像不稳,一定要好生安养,她苦笑:“贵妃自从有孕起,就被要求在房中静养,哪儿也没去过,这样天天躺着都不安稳,如何才能安稳?” 她说的是实话,纯贵妃长久不出门,也没有人来探望,闷在屋子里连抱琴都觉得透不过气,昔日皇帝来见她家主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可如今……望一眼冷冷清清的门庭,依稀能听见六阿哥在发声,就连那么可爱的小阿哥都得不到父亲和祖母的喜爱,而这次的身孕赶上皇后也有喜,注定也改变不了什么。 抱琴知道,她家主子气数尽了,再怎么折腾也没用,可她不怪皇帝无情,纯贵妃做过什么,自己又帮着做过什么,她心里明明白白。 “抱琴……”纯贵妃在屋子里喊人,抱琴赶紧回来,纯贵妃问了许多园子里如今的状况,听说魏红颜不被允许去长春宫看望皇后,不禁微微皱了眉,抱琴看得心里突突直跳,到这一步了纯贵妃还想做什么? 便听得冷幽幽一声:“我不安生了,谁也别想安生。” 转眼,皇帝离京已有数日,圆明园中因妃嫔们都被要求留守在自己的殿阁,没有人逛园子也没有人搬弄是非,一时间冷冷清清,傅恒每日带着侍卫四处巡视关防,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但越是如此越要加强警惕,连太后都对皇后夸赞,有傅恒在,她们可高枕无忧。 七夕近在眼前,内务府备下各宫过节所需之物,由各宫掌事宫女前来支领,宫女们来时或论先后,或论背后主子的地位高低,都会有不同的待遇,抱琴、花荣这些贵妃娘娘手下的人,自然是区别对待。 而这日巧的是,大家来得时间齐整,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彼此客气寒暄,照着顺序拿东西,抱琴、花荣都先后领了,白梨知道嘉妃娘娘身边的丽云不好惹,就让她先。谁知里头正准备,后面一阵笑声,但见这边的人都簇拥上去,漂亮年轻的小姑娘跨门进来,他们却都围上去喊“樱桃姐姐”。 樱桃来得晚些,见排了那么多人,就跟着挨在后头,与几位其他主子手下的宫女说着话,可耐不住这边的人殷勤,一声声樱桃姐姐喊着,把她迎到了前头去。 平湖秋月的东西,早早就预备好,等着樱桃来取,一时嘉妃这边被撂下,那些人殷勤地取了东西给樱桃,还客气地说:“本打算给魏贵人送去呢,让姐姐辛苦跑一趟了。” 这里人多,樱桃端得稳重,很客气地说:“该是我来的,你们辛苦才是,我不打扰你们做事,这就走了。过几日我家主子熬的果酱给你们送来尝尝。” 他们和气地说笑着,忽然听见尖锐的一声:“这里的人,是都瞎了,还是都死光了?” 白梨在边上被丽云这一声吼,惊得耳朵刺痛,便见她风风火火地冲上去理论,谁知这边的人也横,吃软不吃硬,且嘉妃如今不得宠,背后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娘家势力,在他们这儿吃不开。哪里像樱桃,主子得宠,自己又是和公公与吴总管的宠儿,结果丽云发脾气,他们更不给脸,直接当她不存在似的,开始应对起别人来。 丽云气得七窍生烟,撂下一句:“你们等着瞧。”便东西也不拿就走了。 白梨得了东西,便拉着樱桃出来,叹道:“不知道她要闹什么,你赶紧回平湖秋月去,我绕去长春仙馆给千雅打声招呼,千万别叫嘉妃娘娘跑来为难魏贵人。嘉妃娘娘这个人没脑筋,一时冲动什么都做得出来。” 樱桃心里也不安,她刚才坚持一下继续排队就好了,怪自己太轻浮惹出了事,回到平湖秋月把事情都告诉了红颜,红颜劝她道:“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呢,我也知道你为难,非要坚持就是不给他们脸面,往后咱们换别人去领东西,少些是非。” “爷爷知道了,必定要骂我。”樱桃低垂着脑袋说,“若是知道丽云在前头等着,就算冷了脸,我也该坚持排在后头。” 然而嘉妃这一次,没有冲来平湖秋月找红颜理论,大概是知道平湖秋月是皇帝为魏红颜圈出来的地儿,她闯来闹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生生被内务府的奴才轻慢,他们欺负丽云不就是觉得丽云没人撑腰,不就是打她的脸么,竟带着奴才冲过来,不等其他各处都领了东西,把这里砸得人仰马翻。 各宫宫女纷纷逃走,这消息也就四散开,皇太后在凝春堂听得,气得不行,命人把嘉妃送来,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嘉妃从来不被太后喜欢,训斥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今日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内务府的人目中无人,主子教训奴才,怎么就不能了?一时气不过,顶了太后的嘴道:“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平湖秋月那边的奴才,在宫里都是横着走的,特别是那个叫樱桃的小姑娘,仗着自己是和公公养的孩子,仗着吴总管把她当闺女,比臣妾这些做主子的还威风呢。咱们给奴才打赏什么,也都是好好交在他们手里的,您可知道这樱桃怎么着?她把银子撒在地上,让人跪在地上捡呢,太后娘娘,到底是这小丫头太狂妄,还是魏贵人太狂妄。臣妾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太后微微蹙眉,问起什么把银子撒在地上让人捡,嘉妃便说端阳节那天,她宫里的人在园子里瞧见樱桃出来接魏清泰夫妇,把给领路小太监的赏银扔在地上,且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些什么,趾高气昂地走了。 “真有这样的事?”太后唏嘘不已,“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狂妄的奴才。” 嘉妃见太后动摇,忙又道:“您若觉得奴婢编谎话,找人来问一问就是,臣妾可真没胡说。不光这事儿,宫里、园子里谁不知道,魏贵人家的主子奴才都是横着走的,您看连过节召见亲人皇上都能为魏贵人破例,其他琐碎的小事上,哪里还分什么尊卑。” 太后觉得头疼,要嘉妃退下,抬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恼道:“既然你都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别又去外头惹是生非。最后一回警告你,再有什么事,不用等皇帝回来,你这嘉妃不要做了,贬为官女子撵回紫禁城去。” 嘉妃被唬了一跳,竟从地上站了起来,凄楚地说:“太后娘娘,臣妾如今这境遇,还真不如一个得脸的官女子呢。” 她生怕太后不耐烦,忙又道:“臣妾在九州清晏,听见人议论,说原先都以为皇后娘娘不会再有孩子,魏贵人巴结着娘娘,是要打算将来把自己的孩子养在中宫,如今娘娘福泽深厚上天保佑再得皇嗣,魏贵人的希望自然就落空了。为了她的前程,为了她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必然又要动什么心思,臣妾想啊,太后娘娘您可千万要为皇后娘娘防着些才好。魏贵人可是皇上的心肝宝贝,臣妾和其他姐妹都不敢惹她,怕以卵击石,只有您能护着皇后娘娘了。” 华嬷嬷在边上越听越邪乎,便道:“嘉妃娘娘您请吧,太后该休息了。” 嘉妃讪讪一笑,朝太后行礼:“臣妾告退,太后娘娘的教训,臣妾会牢牢记着,往后遇见平湖秋月的人,惹不起总躲得起。” 华嬷嬷赶紧上前催促,到底把嘉妃撵走了,回来见主子出神,必然是在思考什么,她生怕太后一个想不通,又和魏贵人对上,忙劝道:“嘉妃娘娘颠三倒四,她的话主子可不能信。” 太后冷冷一笑:“她的话自然不值得信,但我问你,魏红颜身边那个樱桃比主子还有脸面,总不假吧。一个不留神,宫里竟出了这么轻狂的奴才,说是老和调教出来的孩子,我都不能信。” 华嬷嬷道:“您消消气,奴婢派人向和公公说一声,又或是对魏贵人说说,让樱桃往后收敛些。虽说……也许嘉妃娘娘说的确有其事,而其他人也都乐意巴结樱桃,但奴婢见过那孩子,规规矩矩很稳重呢。” 太后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你怎么总是一心向着她们说话,是怕弘历怪你?如今到有一件事,我要处置在弘历前头。” 嬷嬷一惊,太后道:“弘历和安颐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得出来他们之前是等魏红颜有了孩子后,要把她的儿子养在中宫,对魏红颜来说,她就是走我曾经走过的路,我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弘历和安颐高兴便是了。但现在安颐又有了孩子,情况大有不同,我不能让皇后身边,有任何不安分的人。你们别对我说她如今多好多好,纯贵妃昔日不也就是个读书写字的人,现在呢?” 嬷嬷听了心里发慌,紧张地问:“主子您要怎么做。” 太后道:“照我的吩咐去做,你先让人把樱桃带来,别惊动皇后和魏红颜,我自有安排。”< 209 让我看看你的忠心(三更到 那天之后,宫中并无是非,因白梨先到长春仙馆将此事告诉千雅,皇后这边也提防着别有什么事。可除了嘉妃被太后叫去凝春堂外,再没有别的事,皇后便吩咐千雅传话给红颜,让她放心,亦叮嘱樱桃往后要多多谨慎,不要再惹这些麻烦。 红颜与樱桃安安分分地守在平湖秋月,两天过去,园子里没什么动静,樱桃总算安心,又恢复了活泼乐呵的模样。这日因曾许诺了别人,将红颜熬的果酱送来分给他们尝尝,可是吃了午饭出门的人,一两个时辰都不见回来,红颜看书累了打了个盹,醒来时依旧不见樱桃,此刻已是近黄昏。 “你们出去找找,小灵子,你知道她爱去哪儿玩么?”红颜心里有些不安,她不便随意出去行走,且天色已晚,便把手下的人都派出去,或是找或是打听,樱桃总该有个去处才是。 小灵子带着人出来,偌大的圆明园,要真正上下找一遍,怕是要找到半夜,可若天黑前找不到,他们就不能再在外头乱逛。他把樱桃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见过樱桃的都说她早就走了,便想赶回平湖秋月看看樱桃是否已经回去,半路上却见富察大人带着侍卫经过,正审问他们手下的人,小灵子与傅恒见过几次,忙上前解释,说是他们奉主子的命令,出来找樱桃。 “樱桃不见了?”傅恒问。 “中午吃了饭,去给人送主子熬的果酱,就再也没回来。”小灵子战战兢兢道,“前、前些日子,樱桃曾得罪了嘉妃娘娘,也不知是不是……” 前几天嘉妃大闹一场的事,傅恒知道,也与皇后说过几句,皇后让他不必在乎后妃的事,自然傅恒不会说,他是在乎嘉妃会不会去找红颜麻烦。好在两天过去相安无事,傅恒也把这件事放下了,樱桃却不见了。 “夜深了,你们不便在外头乱闯,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把平湖秋月的人都带回去。”傅恒吩咐小灵子,“我这边会派人去找,告诉魏贵人,请魏贵人安心。” 小灵子连声道谢,带着自己的人赶紧回去,果然樱桃并没有出现,只有主子带着几个小宫女守在家里,红颜听说傅恒帮他们去找,十分感激,但左等右等依旧不见樱桃归来,她知道樱桃虽然贪玩又活泼,可比谁都懂事,绝不会在外头留恋不归,这么就都没有音讯,一定是出事了。 而这一边,傅恒刚刚打探到,原来是太后手下的人将樱桃半路带走,正要赶来通传给红颜时,遇见太后宫里的人往平湖秋月去,他带着亲信闪在一旁,竟眼睁睁看着他们闯入平湖秋月后,将红颜带走。 身边的人忙道:“大人,要不要告知皇后娘娘?” 傅恒摇头:“千雅今日不舒服,皇后身边伺候的人是太后派去的,我们的话传不进去。”他将心一定,道,“你们守在这里和九州清晏,我另带人去凝春堂附近,有任何事都不要让其他娘娘到处乱跑。” 且说太后身边的人突然跑来要带红颜走,那会儿红颜站在门前,看到有人来还以为是樱桃,没想到自己回过神就被拉着往外走,她挣扎过可那些人很不客气地说是奉太后懿旨,请魏贵人好自为之。 天色已黑,红颜心中惶恐,她猜想到樱桃的失踪,必然和太后有牵连。而他们行至半路,夜空里狰狞过明亮的闪电,随即雷声轰隆,像是要下雨,领路的人更加加快了脚步,几乎把红颜拖着送到了凝春堂,来者如此不客气,红颜已经想到绝不会有好事。 夜色里的凝春堂,不点灯,显得几分阴森凄凉,这里曾居住过德高望重的孝庄太后,红颜不知昔日孝庄太后在时是何种光景,可如今在她眼里,比衙门里的刑房还恐怖。 雷声隆隆,夜风跟着呼啸,红颜被推进内殿,总算见到光亮,身后的门合上时,扬起的风吹得红颜衣衫飞起,而门一合上她睁开眼,便见太后高坐上首,地上跪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樱桃,小姑娘似乎挨了打,被堵着嘴满脸是泪,无比恐惧地看着她。 “樱桃……”红颜的心都碎了,想要上前去看她,边上几个太监却猛地把樱桃架了起来,太后则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替你调教这孩子,你心里该明白吧。” 红颜见自己无力为樱桃做什么,不敢再忍怒太后,屈膝行了礼,就算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应道:“多谢太后娘娘。” “谢我?谢我就不必了,你心里别恨我才是。”太后道,“我没折磨她,也没有把她往死里打,照规矩要打三十板子,她这身子骨一下子打下去小命就没了,才打了十来下,还剩下二十板子,这会子打不打,就看你这个做主子的,愿不愿救她。” “太后娘娘,求您饶过樱桃,臣妾一定严加管教她。”红颜把自己放到了最低,就差爬到太后脚下了。 可太后并不需要红颜卑躬屈膝,更不会要她爬到自己面前,她只是希望魏红颜能一辈子忠于皇后,扬手道:“把樱桃带出去,等候她主子发落。” 红颜眼睁睁看着樱桃被拖出去,却什么也不能做,这一刻没有人会来帮她,皇帝不在,皇后未必知道,太后既然要这么做,就一定把什么都想好了,太后到底要她怎么样,一次又一次,是不是她死了才能太平。 “皇帝出门前,求我将你晋封为嫔,说是这样你将来为皇后做事,能更放得开手。”太后道,“这话是不错,可我就怕有的人太放得开手,最后收不住手。” 红颜努力定下慌乱的心,伏地道:“臣妾必定恪守本分,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请太后娘娘相信臣妾。” 太后道:“皇后本已经放弃生育的念头,一心一意等着你为她生一个小阿哥,宫里阿哥不少,皇后非要喜欢你来生,我也不愿拦着,可如今得上天赐福,皇后再有身孕,你原本的算计就都落了空。我怎么能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怨怼,要晓得皇帝年年有新欢,也许明年此刻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可若有个孩子养在中宫,将来就有指望是不是?现在的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要生个小阿哥出来,将来与皇后相争?” 红颜浑身颤抖,不是害怕惶恐,而是气得发抖。她知道太后一心一意为了皇帝与皇后,可太后为什么偏偏要把她想得那么不堪,她做得再好为人再低调,也不会有半分好,错就错在皇帝喜欢她,错就错在她也把心全放在弘历身上。 殿门忽然又打开,有脚步声从红颜身后传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在地上放下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刺鼻的气息让红颜皱起了眉头。 太后沉沉地说道:“我信你有忠心,可我也见过太多得意忘形且忘恩负义的人,没有皇后也就没有你的今天,你若真愿意忠于皇后,把这碗药喝下去,将来你不会再有子嗣,也就不会有邪念歪心,好好跟在皇后身边,自然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红颜直觉得两耳嗡嗡直响,什么叫再也不会有子嗣,皇帝还盼着他们的孩子,他还说将来要亲自教导他们的孩子,樱桃那天那么高兴地说,将来她们过自己的日子,养自己的孩子,不论是阿哥公主,都是最最宝贝的。 “太后娘娘,臣妾不能喝,太后娘娘……”红颜往后退开,离那碗药远远的,哀求道,“臣妾会忠于皇后娘娘,会一生忠于皇后娘娘,您把臣妾贬为宫女也好,把臣妾撵出去也好,这药不能喝。” 太后不为所动,甚至怀疑其红颜的用心,抬眼看向门前的人问:“外头准备好了么?” 门前亮起一道闪电,一瞬间可见外头的光景,樱桃被绑在了长凳上,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正手持木棍等候,红颜本是顺着太后的话扭头,看到这一幕浑身都僵硬了,却听太后道:“开始打,几时这边完了事儿,你们就停下。” 她对着红颜说:“你把药喝下去,那小丫头就有活路了,二十板子打在皮糙肉厚的太监身上没大事,可这小丫头挨了十板子再挨二十下,就难说了。” “太后娘娘,求您饶过樱桃,饶过臣妾……”红颜连连叩首,可是太后不为所动,外头传来板子挥舞的动静,而樱桃被堵了嘴,只能闷闷地发出喊声,一下又一下,没有要停的意思,红颜呆呆地听着,直直地看着那碗药。 “魏红颜,皇上如此恩宠你,可你这么久也没半点动静,怕是无福有子嗣的,宫里这样的人多的是,不如让我看到你对皇后的忠心,还能救救眼前这个孩子。” 太后冷酷的声音传来,外头打人的声音也传来,红颜看着那一碗药,觉得太后的心,比这药还要黑,樱桃会死吗,樱桃会被活活打死吗? “魏红颜?”外头已经打了四五下,那里也是看着这边的动静,并没有下狠手往死里打,本以为殿内的事很快就能解决,谁知到这会儿了,一点没动静。太后也不敢相信,地下跪着的人,竟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宫女被活活打死,这股子气性,又让她想起了曾经那个敢站在自己面前,挺直了腰杆为自己辩白的人。 “太后娘娘,求您饶过樱桃,但臣妾绝不能喝药。”红颜眼神发直,已有了赴死的心,她太难了,她不愿樱桃为她而死,可她又怎么能扼杀自己做母亲的权力。说罢这句话,红颜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转身就冲出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护着樱桃。 可她这样的傲骨,却激怒了太后,在太后看来,魏红颜将来若生儿育女,必定是后宫大患,喝令门前的人拦住红颜,怒道:“给我撬开她的嘴,把这碗药灌下去。” 红颜只记得无数双手来抓着她的身体,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来挣扎,坚硬的汤匙被塞进嘴里卡住了她的牙齿,苦涩的汤药灌进来,呛得她浑身颤抖,她拼命地想要吐出来,还是有汤药流进了身体里。黑暗与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在绝望的那一刻,突然有人高喊:“不好了,后殿走水了。” 之后殿内乱作一团,红颜被摔在了地上,依稀看到殿外闪电狰狞,更有侍卫闯了进来,他听见熟悉的声音说着:“太后娘娘,臣背您出去,火势随时会烧到这里来……” 红颜想要睁开眼,可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她精疲力竭,仿佛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再后来就闻到了烟火的气息,忽然身子被人抱起来,有陌生的声音说:“魏贵人,失礼了。”红颜努力睁开眼,看到抱着她的,是平日里跟在傅恒左右的亲信,她气若游丝地说了声“谢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呼啸而至,把凝春堂几乎成灾的火势控制住了,起火的原因有待查明,但太后受到了惊吓,凝春堂也暂时无法居住,更让人奇怪的事,当时魏贵人被人从火场抬出来,她身边的宫女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一晚圆明园内不安宁,各种各样的传说四处流窜,即便皇后被困在长春仙馆,也知道了这件事。 可不等皇后去见太后,太后竟先派人来说她没事,要皇后务必保重身体,别惊慌失措伤了腹中的胎儿。皇后借故把太后派来的人支开,终于找来王桂,让他去看为什么红颜会被牵扯进去,这一刻她还担心,怕有人要诬陷是红颜在凝春堂放火,她怎么会知道,红颜是被太后逼着,喝下绝育的汤药。 大雨在天明时停歇,空气里仿佛能闻见凝春堂的烟火气息,此刻不知外头是什么光景,平湖秋月里一片凄惨,千雅一清早就赶来,可小灵子告诉她魏贵人还昏迷不醒,小灵子哭道:“贵人被送回来时,身上都湿透了,脸上也都是黑漆漆的药水,好像是被人强行灌了什么东西,樱桃也挨了打,浑身都是伤。这到底是怎么了……” 千雅听得心惊胆战,都不知该如何回去告诉皇后,而红颜被灌了药?谁灌的,灌她喝什么?< 210 心病还须心药医(还有更新 千雅进门看了看昏睡的红颜,不知是药物所致醒不来,还是她不愿意醒来回到这丑恶的世界,她睡得那么沉,千雅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而她嘴上的伤痕,大概就是被灌药时留下的。如此美丽无暇的脸蛋被弄伤,不知将来会不会留下疤痕。 “樱桃怎么样了?”千雅叹息着出来,又跟着小灵子来看看樱桃,那孩子虽然挨了板子,但板子并没有往死里打,小灵子说她浑身是伤,是因为曾被捆绑而磨出的伤痕,可怜虽可怜,千雅也看得出来,太后并没有打算要她的小命。 “你们好生在这里伺候贵人,贵人一醒来,就立刻派人来长春仙馆告诉我,记着了?”千雅了解所有的事后,便要回去向皇后复命,又说因太后受惊且搬离凝春堂,此刻愉妃娘娘陪在身边照顾,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这边,暂时可能不会有人过来搭把手,要他们多费心。 樱桃趴在床上呜咽了一声:“没有人来才好,谁来都是麻烦。” 千雅没怪她,又叮嘱了几句,便迅速回来禀告皇后。 而皇后虽然不被允许走出长春仙馆,心却早已飞了出来,她想不明白昨晚凝春堂到底发生了什么,千雅归来时她正在屋子里踱步徘徊,一见千雅便来了精神,待细细听罢所有事,心里一层层发寒,什么药?若不是赐死的毒药,太后还能灌什么药? 她一手护着自己的小腹,实在不愿面对这样残忍的现实,太后不是说园子里连刑罚宫女太监的事都不能有吗,那她怎么自己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来,她是被魏红颜气疯了,才没了那么多顾忌?可是红颜怎么她了,红颜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若是红颜真有什么事,我们怎么向皇上交代。”皇后怔怔地坐下来,聪慧如她,此刻却脑中一片空白。 “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千雅着急地说,“不论如何,眼下没有谁比您腹中的孩子更重要。” 皇后眼中微微含泪,她是做母亲的人,她是失去过孩子的人,知道红颜若是被逼着灌下绝育之药,对她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自己腹中的孩子固然重要,可红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昨晚是哪个太医去的平湖秋月,立刻找来,我有话要问。”皇后不能不把事情弄明白,她必然要给弘历一个交代,真正的困难还不是眼前这一切,是皇帝归来后,看到他心爱的女人被伤害至此,他的震怒该如何排解,要把他逼疯的,可是他的亲娘。 太后这边,昨夜一场大火叫人心惊胆战,因紧跟着大雨,凝春堂没有付之一炬,但暂时是住不了什么人了,太后被迁至距离最近的地方安置,愉妃连夜过来照顾,与太后都是一夜未合眼,此刻太后耐不住疲倦睡去,华嬷嬷便请她也去歇一歇,愉妃见华嬷嬷要出门,不免道:“嬷嬷也辛苦了,我到底年轻些,有什么事交代我去做吧,您歇着才是。” 华嬷嬷连连摆手:“这事儿,非得奴婢去才说得清楚,娘娘您歇会儿才是,等下太后娘娘醒来,身边离不开人。” 她一面说着,就急匆匆朝门外走去,愉妃站在原地望了片刻,白梨从身后上来,搀扶她去偏殿休息,更悄声地说:“主子,奴婢打听到昨晚的事了。” 而华嬷嬷离了太后,径直就往长春仙馆来,皇后就是盼她能来,可嬷嬷一进门就长跪不起,含泪求道:“无论如何,请娘娘一定要说服太后。” 原来昨晚太后强行给红颜灌下去的药,早已被华嬷嬷换成了令人昏睡的汤药,她实在做不出那样残忍的事,此刻说道:“但是太后娘娘一意孤行,奴婢怎么劝都没用,现在事已经出了,皇上回来若知道,母子之间必然崩裂。还请皇后娘娘帮着奴婢一起劝劝太后,就说太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魏贵人,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希望她能全心全意忠于您,这样说的话,好歹还能把事情转圜一些。” 皇后松了口气,捂着心门平复心情,幸好只是让红颜昏睡,若是真的喝下什么绝育伤身的药,她之后直到分娩的日子都会忐忑不安,上天见怜,红颜到底又逢凶化吉了。她再三问华嬷嬷:“嬷嬷确定,那药真的不会伤了她?” 而此刻千雅已经把昨夜赶去平湖秋月照顾红颜的何太医找来,说到魏贵人被抬回去时浑身湿透沾满了汤药,他去时那些衣服已经被换下,他查看过残留的汤药,原本光闻气息很难辨别贵人到底喝了什么,但那碗药的气息很特别,他们为人接骨剜疮时,会让病人饮下这种汤药以致行动变缓,昨夜留在魏贵人衣衫上的药水气息就很相似。 此刻听皇后提起绝育二字,何太医道:“麝香、红花这类药物,气息刺激易辨,即便不查看药渣,也能从汤药中闻出来,臣并没有闻到相关的气味,娘娘若是信得过臣,大可以放心。” 皇后只觉得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弘历回来她终于可以有个交代,不然这件事梗在弘历心里,即便不是从她手里出事,她也无颜见皇帝,别的女人也罢了,魏红颜当真不一样。 “只是……”何太医直言不讳,“照娘娘的话来说,魏贵人当时以为自己被灌下绝育之药,贵人身上有多处挣扎的痕迹,可见当时多痛苦,那么即便没有喝下伤身的药,给魏贵人心灵上带去的伤害,很有可能让魏贵人精神不振。也许她心里认定自己再也无法生育,对于子嗣会有很大的影响。” 这话皇后不怀疑,她当初心心念念想要孩子,太医都说身体没事,可就是要不到,心里越来越沉重,希望就越来越渺茫,如今她看淡一切心情开朗,把与弘历的欢好当夫妻间最美妙的享受而非为了子嗣,孩子却来了。 若是红颜昨晚被吓破了胆,往后即便太后不再吓唬她,也怕她自己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心病还须心药医。”何太医道,“臣会尽力为魏贵人调理身子,也请娘娘多多开导魏贵人才是。” 此时华嬷嬷已经被搀扶起坐在一旁,皇后看着这面生的太医,忽然想问什么,可意识到嬷嬷在身边,到底没问出口,之后太医退下,她与嬷嬷再商议了如何劝说太后,便将嬷嬷送回了。而华嬷嬷一走,皇后就把王桂叫到跟前问那太医的事,果然是昨晚连夜派入园子的新人,而如今能调配人往圆明园来的,只有傅恒。 王桂更道:“昨夜是富察大人将太后从火场背出来,魏贵人是由大人的手下抱出来的,当时已经晕厥了。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昨晚那场大火很蹊跷,奴才今早过去查问,那边的人说,是昨夜闪电打中了后殿的花草。” 花草何至于引燃后殿,皇后心中有猜测,但她不敢说出口,现在什么也不说,傅恒就是救驾有功的人,可若有人去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傅恒放火造成凝春堂大乱而救出红颜,一旦被人知道大肆渲染,皇帝必定要多想,富察家的气数也该到头了。 “宣傅恒来见我,他若不来,随便你怎么逼他,就是绑也要绑来。”皇后沉下心吩咐王桂,而后又道,“平湖秋月那边,往后就由何太医专门照顾,说是我原本把他调来,为了给魏贵人调理身体。” 京城傅恒的府上,王桂亲自来了一趟,请大人去园子里见皇后,如茵在门前应对,见王桂恳切又焦虑,她依旧说:“大人今日凌晨才归来,狼狈不堪又疲倦,这才睡下没多久,皇后娘娘再如何着急,也等过了午后才说吧。请王公公代为传达,娘娘若是不悦,日后我自然亲自去请罪。” 王桂不敢为难福晋,只是求道:“事关重大,皇后娘娘必须即刻见到大人,福晋好歹替奴才通传一声。” 如茵微微皱眉,昨晚只听说圆明园走水,所以丈夫一夜未归,今早丈夫回来,她才从底下人口中听闻红颜当时也在,且是被抬出去的。她心里虽然记挂姐姐,可傅恒实在太辛苦,此刻她只想一心一意照顾丈夫,皇后这么着急地要见人,实在太不近人情。 “你告诉娘娘,大人此刻哪里也不去,谁也不会见,娘娘真有什么要紧事,也耽误不了的。”如茵坚决不妥协,“等大人休息好,午后就进园子见娘娘,你若此刻不敢回去,进门喝杯茶歇歇脚,午后随大人一同回宫。” 王桂想了又想,他守在这里还能防止大人见别人或是别人来叨扰他,索性真的留下,等到午后再催一催,如茵便让下人好生招待着,撂下他不管了。 圆明园中,昨日一场大雨后,今日阳光明媚,将角角落落都照得透亮。妃嫔们在各自的宫里都好奇得猫爪挠心,昨晚魏红颜会出现在凝春堂实在太奇怪,而她现在在平湖秋月什么光景,也无人知晓。 然而红颜已经醒了,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窗外明媚的阳光,然而越是明亮的世界,越显得昨晚的一切黑暗而恐怖,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红颜脑袋里,唯剩下这一个念头。< 211 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还有更新 因千雅交代,魏贵人一醒来就要派人告诉她,这会儿小灵子刚刚从长春仙馆回来,进门隔着屏风与红颜道:“皇后娘娘说眼下不便过来,千雅姑姑一会儿来,娘娘有什么话千雅姑姑会向您说明白,请您一定不要胡思乱想。” 红颜目光涣散、精神颓靡,仿佛是去阎王殿走了一遭,可她眼下感悟不到生的美好,昨晚的一切清晰地刻在脑袋里,她身上还有被人抓着时的痛苦和屈辱,唇齿的疼痛更是时刻提醒着她被灌下的汤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这样的绝望和无助,当年重阳节深夜在皇帝身边醒来时曾有过。 如今想来,魏红颜是这样的“不幸”,皇帝到底喜欢她这个不幸的女人什么?他又还会有几分耐心,一次次陪着她卷入麻烦,大概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皇帝与太后的母子关系变得这样僵,怪不得人人都嗤笑她一声“红颜祸水”。 小灵子见屏风后头毫无动静,探出脑袋看了看,看到主子神情凝滞,十分心疼,小声道:“主子,您说句话吧。” 红颜听见声音,看向他,努力给了一个敷衍的微笑,这一笑却更叫小灵子心疼,他年纪也不大,一时没忍住,哭道:“主子,都怪奴才没用……” “不要哭,去看看樱桃。”红颜安抚着,甚至坐了起来,她并没有生病,也没有受重伤,身上那点伤痕比起樱桃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还是那碗药的作用,她浑身绵软无力,说话也气若游丝,“让她们进来帮我穿衣裳,我想去看看樱桃。” 小灵子赶紧去把其他宫女叫进来,等他在门外再见到贵人时,看到她每走一步路都要歇一歇,便说:“奴才去请何太医,再来给您瞧瞧可好?” 红颜都没在乎什么何太医、张太医,只点了点头,继续往樱桃的屋子去。小姑娘听说红颜来看她,挣扎着爬起来,红颜要她躺着别动,一着急险些绊倒,樱桃也急得爬下床,抱着红颜先哭了。红颜倒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哭。 那会子千雅正好来了,瞧见平湖秋月一片凄惨,心内酸楚,搀扶红颜回到寝殿,屏退旁人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红颜你安心,昨晚你喝的药早就被华嬷嬷换了,嬷嬷说她不忍心做那样的事,你看你睡到这会儿才醒,其实是那些药的作用。娘娘叫你千万放心,不会伤了你的身体,将来一定会有孩子。” 红颜怔怔地望着千雅,千雅如从前那样喊着她的名字,彼此之间一下子就亲近了很多,她愿意信千雅的话,信皇后的话,更明白华嬷嬷是慈祥仁厚的人,可是她们如何能体会自己昨晚经历的痛苦和恐惧,就算现在太后亲自来告诉她,喝下的不是绝育之药,她都不敢信。 将来的日子里,可能每一次失望都会想起这件事,想起她被那么多人抓着,撬开牙齿往嘴里灌药的痛苦和屈辱。 “让娘娘费心了。”红颜淡淡地应着,“我没事了,昨晚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千雅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眼睛里没有半点生气,当初在永巷里见到的那个无助的官女子也是如此,本以为她从此平安富贵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是怕折磨不死她么? “红颜,你哭吧。”千雅伸手抱住了她,含泪道,“哭出来,就好了呀。” 而京城傅恒府上,如茵正坐在桌边垂泪伤心,柔弱的身子抽搐着,想她还怀着身孕,这模样实在叫人看着心焦。傅恒去拿了帕子来递给她,连声安抚着:“你答应我不会难过,我才告诉你的,不要哭了,听话。” “红颜好可怜。”如茵靠在傅恒的身上,越发伤心。 方才傅恒一觉醒来,听说王桂在等他,不紧不慢地说要吃了东西再走,如茵见王桂那边火烧眉毛,丈夫这里却不以为然,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便试探着问了问。 傅恒本就没打算瞒她,只是怕她承受不住,当慢慢将太后如何用樱桃逼红颜喝下绝育之药,以此表白对皇后的忠心,在红颜不肯就范后强行灌她的事说来,如茵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红颜姐姐,真的不能再生儿育女了吗?”如茵稍稍平静后,担心起红颜的将来。她也不敢想,夫妻俩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谈论一个本该隔在他们之间的女人,可傅恒那样平静从容,而她也没有半分计较的心。 傅恒道:“昨日走水之后,安顿下太后,我连夜把事情查清楚了,华嬷嬷先后问伺候太后的太医要过两次不同的药,而我临时调入圆明园照顾魏贵人的何太医也说,残留在魏贵人衣衫上的药,从气息上辨别,是致人昏厥沉睡,不是伤女子身体的东西。” 如茵合十念佛,虔诚地希望着红颜能好起来,可不等丈夫说,她自己已道:“就算不是伤人的药,姐姐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她几时才能打起精神来?” 傅恒将最后一口饭吃下去,他要有精神和力气才能回到圆明园守护红颜,昨晚纵火的事是他干的,当时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他名正言顺地闯入凝春堂,他根本不想把太后从火场里背出来,可他还是把红颜交给了亲信手下,进门时看到红颜狼狈不堪地被摔在地上时,他哪里有救人的心,只有杀人的恨。 “傅恒,你会告诉皇上吗?”如茵抓着他的胳膊道,“你给皇上写折子,请皇上早些回京吧,就算是我天天去陪着姐姐,就算把姐姐的阿玛额娘找去,也抵不上皇上的,姐姐她的心都在皇上身上。” 傅恒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也知道,红颜的心都在皇帝身上。 如茵本是无心说这些话,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可能伤害到了丈夫,但她又不能表露,索性继续道:“想要让姐姐重新振作,只有皇上能安抚她,想要让姐姐走出昨晚的阴影,只有等她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傅恒你说是不是?” 傅恒点头:“但皇上岂能为了魏贵人就匆匆归来,那样又会让她落人口实。” 如茵冷声道:“太后不喜欢她,自然怎么看都不会顺眼,红颜姐姐自己若不强大,早晚还会让人欺负,我若是她,就要活得比谁都好。” 傅恒见妻子眼中目光坚毅,分明还带着泪花,但已不见方才哭泣的模样,如茵是外柔内刚的女子,他多希望红颜也能坚强得重新振作起来,还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呢,难道真的要被太后这些人挫去所有的光芒? “如茵,我带你进园子可好?皇后娘娘应该能答应,让你陪着魏贵人。”傅恒鼓足了勇气说,又小心翼翼地解释,“不然你在家里也心神不安,把福灵安一道带去,有个孩子在,魏贵人兴许能好些。” “我也想去,怕你不答应。”如茵应着,心里若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她自己都那么在乎红颜,这会儿还计较什么呢。难道要傅恒见死不救?真出了什么大事,怕是丈夫的心死了,她这辈子就只能守着一副空荡荡的躯体,不论如何她纳兰如茵眼下也是傅恒心里的那个人。 王桂等了大半天,终于把傅恒带进园子里,只是没想到福晋会同往。而皇后有话要私下与傅恒说,顺口就答应让如茵去陪伴红颜,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待她往平湖秋月去,就让所有人都退下,单独问弟弟:“昨晚凝春堂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里是比任何地方都小心谨慎的所在,怎么会走水?傅恒,你跟姐姐说句实话,那万一有什么事,姐姐能为你担当。” 傅恒平静地应道:“当时没有第二个办法能闯进去,微臣在墙头看到樱桃挨打,虽然不知道殿内的状况,可她必然不能好。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后来才查明的,臣以为,娘娘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皇后的心突突直跳,一声“她”,既不是红颜也不是魏贵人,傅恒这一个字,是拿捏了多少分寸,皇后觉得自己若再追问弟弟是否没有忘记红颜,都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无情,可是…… “娘娘放心,纵火的事绝不会有人察觉,一场大雨把什么都浇灭了,昨晚电闪雷鸣,雷劈引火的事常有发生,并不稀奇。何况太后做那样的事,遭雷劈也是应该的。”傅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有的恨意都在里头。 皇后听得心惊胆战,连声道:“出了这道门,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你可以不为任何人想,为红颜想一想,若再因为你而有什么事,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傅恒淡淡一笑:“娘娘不必提醒微臣,更不必威胁,她若有一日因谁而死,臣必然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八个字铿锵有力,皇后内心震动,好半天才冷静下来,道:“我会递折子告诉皇帝所有的事,瞒着他不是办法,他盛怒之下必然会忽视走水的事,这倒不必担心。就是不知道这次回来,母子俩会闹到什么地步。傅恒,姐姐也说句公道话,皇帝他对红颜是真心真意。” 傅恒眼中是轻蔑之态:“真心真意,就让自己的女人饱受痛苦?”< 212 我和弘历的前程(还有更新 皇后哑口无言,有责备和警告弟弟的心,但没有半分说出口的气势,傅恒能有眼前这分冷静,足以可见他的成长,红颜当初若是跟了傅恒,一定会比如茵还幸福,可是她却亲手毁了两个人的人生。傅恒现在算过得好吗,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红颜真的一点都不好。 “你跪安吧,园子里的关防依旧不可松懈,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人心浮动,不要又让奸佞小人钻了空子。”皇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最后也只勉强提了一句,“平湖秋月还算安生,如茵在那里会好好的,等圣驾靠近京城,就立刻把她接走,这两天就让她陪着红颜,太后不允许我去任何地方,我也照顾不到红颜。” 傅恒便行礼告辞,走到门前时,却突然转身,对皇后道:“娘娘,请千万保重身体。” 皇后眼中一热,问:“你这是真心盼我好,还是盼着我好了,才能有红颜的好?” 傅恒神情安宁,没有方才蔑视太后和皇帝的戾气,应道:“盼着姐姐好,可是您信吗?” 一声姐姐,久违了多少年,突然又从弟弟口中听见,皇后竟不自信,难怪傅恒会问一句“可是您信吗?”。但是她信,她在这后宫里,做了多少自欺欺人的事,她宁愿相信弟弟是真心盼着自己好。 傅恒没有等回应,又施一礼,便转身走了。 此刻太后这一边,一夜未眠的愉妃刚刚醒来,梳洗穿戴振作精神,就要去跟前伺候。入睡前白梨把打听来的事告诉了她,害得她梦里全是那些想象出来的情景,这会子心还跳得飞快,想象已然如此恐惧,魏红颜亲身经历,该是多么绝望。 靠近太后的寝殿,听得里头一句:“你不用劝我,既然做了我就敢承认,他们现在恨我,将来一定会明白的。” 愉妃被唬了一跳,没多久就见华嬷嬷出来,满脸愁容眼角还有几分泪花,见了愉妃便上前道:“娘娘这会儿别进去了,谁进去都瞧不顺眼。” “嬷嬷,昨晚的事我听说了一些,魏贵人她?”愉妃战战兢兢地问道,“皇上回来,可如何是好?” 华嬷嬷正是这样担心,才苦劝太后照着她说得来解释,能挽回一些是一些,可太后怎么都不愿向一个卑微的贵人低头,根本不接受华嬷嬷的建议,觉得自己那样就在儿子面前,在那魏红颜面前矮了一截。 愉妃听了半天,说道:“不如请皇后娘娘来劝一劝,太后看在娘娘和未出世的孩子面上,应该能心软。”她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嬷嬷,太后真的这么狠心吗?” 嬷嬷道:“其实太后根本不会打死樱桃,打之前就有所吩咐,这奴婢是知道的,毕竟眼下什么时候,太后怎么会要人性命?可是魏贵人的事,就不好说了,也许太后认定奴婢心软,最后关头会动手脚,可万一、万一太后压根儿没这么想呢?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太后若硬顶着,皇上回来,怕是……” “若是连皇后娘娘也劝不动,这事儿真的就糟了。”愉妃道,“我去长春仙馆走一趟,请娘娘来。” 嬷嬷摆手道:“您何必牵扯进去,装作不知道吧,奴婢之前已经去求过,既然如此,索性把娘娘请到这里来。可婆媳之间的事儿您也明白,皇后娘娘能做到哪一步,有劝得了多少呢?” 愉妃不敢想象会出多大的事,她跟了皇帝十几年,实在明白他对红颜的情意非同一般。高贵妃去世时她哭得肝肠寸断,在那之前贵妃留给她最后的叮嘱,是让她与红颜交好,以求托付未来。愉妃是真心喜欢红颜的人品性情,可她也明白红颜的将来高不可攀,然而现在的魏红颜,还能周全地走到将来吗? “那我去平湖秋月看一眼,万一太后问起来,我也能说得上。”愉妃擦去眼角的泪花,她也不知自己为谁而落泪。 自然平湖秋月这边,有何太医照顾,有如茵陪伴,还有福灵安招人喜欢,红颜的精神比刚醒来时好多了。愉妃来探望她,她也能说上几句话,可看得出来这个人的魂魄根本不在身体里,愉妃走时如茵出门相送,她对如茵道:“辛苦妹妹这几日相陪,有什么事皇后娘娘那儿若不方便,只管来找我。你自己也有身孕,可千万要小心,红颜她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好呢。” 愉妃这几句话,可见已知昨晚的事,但如茵很谨慎,并不愿与旁人多交谈,只客气地答应着,便将愉妃送走了。 目送时远远看到一队侍卫从外头经过,她的丈夫并不在其中,也不知傅恒此刻在哪里忙碌,如茵忽然想到这些天傅恒都在园子里行走,应该时刻都能见到红颜,心里难免会有触动,但转回寝殿看到红颜痴痴地望着坐在地上玩耍的福灵安,她这淡淡的酸涩瞬间就散了,眼下还有谁,比她更无辜? 夕阳西下,愉妃回到太后此刻所居的集凤轩时,皇后的软轿正停在门外,她便不再进门,转去凝春堂打点一些事。 集凤轩寝殿中,太后靠在床头默默不语,皇后坐在一旁,宫女嬷嬷都给她铺了极软的垫子,生怕座椅太硬伤了凤体,太后一见她就说:“你来做什么,还有什么事比你安胎更重要,为了那个魏红颜?值得吗?” 皇后的身体很好,除了寻常的害喜外,并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却是太后太小心,而她自己也很在乎,就索性歇着什么事都不管了。此刻来见婆婆,不会耗费她的力气,倒是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才能劝得动婆婆大事化小,母子间的隔阂在所难免,但若能挽回一些,太后何必那么固执呢。他们母子若不和睦,太后和皇帝若都没有好脸色,整个后宫都会笼罩在阴影一下,对谁都没好处。 “额娘,华嬷嬷的主意,至少能让皇上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您是他的亲额娘,哪怕杀了魏红颜又如何呢?但总要有什么,能让皇上说服自己依旧像从前那样敬爱您。儿臣会站在您身后,好好劝说皇上,决不让皇上忤逆了您,可是您就松口,照着华嬷嬷那样说的解释可好。” 皇后苦口婆心,她心里还有一条底线,她对弘历、红颜和女儿都有了交代后,才换得如今安宁的心境。她从不觉得那件事该对婆婆有什么交代,可之后种种,正因为婆婆什么都不知道,才把魏红颜看得那么不堪。 听儿媳说要站在自己身后,绝不让儿子忤逆自己,太后冰冷的脸上终于动了情,微微红了眼圈儿道:“做儿子要为了一个女人,和亲娘决裂,到头来陪在身边的是儿媳妇,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信。” “额娘……安颐做不了什么,只盼着您和弘历都好,这两年不是挺好的吗,红颜她又做错什么了吗?”皇后伸手拉住了婆婆的手,恳切地说,“那些小人的挑唆,如何信得?” 太后摇头:“从前动怒,还是为了几句挑唆一时冲动,可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怎么还会为了几句话就针对魏氏。安颐,额娘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和弘历,安颐,额娘怕你被欺负,怕有人居心不良想着早晚要取代你。” 皇后道:“不会的,额娘,您放心才是。” 太后眸中微微含泪,却道:“你出身富贵,打小儿就是众星捧月,和弘历青梅竹马,就和先皇后与先帝是一样的。你们夫妻情意如何,额娘从不担心,可是安颐,你知道哪些妃嫔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皇后微微皱眉,她想点头,又觉得不合适,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只是从不把她们都放在眼里罢了。 “你一定不知道她们想什么,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屈居妾室是什么滋味。”太后热泪盈眶,“可是额娘都知道啊,额娘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安颐,你不要笑话额娘这把年纪了说这些话,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吗,先帝爷并不喜欢熹贵妃。没错,先帝他从来没爱过额娘,额娘这辈子都不知道男女情爱两情相悦是什么样儿的。” 皇后紧紧抿着唇,她怎么都没想到,婆婆竟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已经不知是自己的手在打颤,还是太后在颤抖。 太后动了情,已有了皱纹的脸上划过热泪,她哽咽着说:“我也知道魏红颜不错,可人心难测,将来她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敢保证吗?额娘不是要她死,而是要她死心。” “红颜她……” “安颐,我有了弘历之后,你猜我一直想什么?”太后眼中的目光,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是深深的自责,更是一辈子的不甘心,“在王府,我就想着福晋千万不要再有孩子。进了宫,我就想着皇后千万不要再有孩子。即便后来大家年纪都大了,可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着,因为一旦有了嫡子,我和弘历的前程都没了。”< 213 眼泪 皇后以为自己来劝,会被固执的太后反驳得失去耐心,万万没想到,婆婆会对自己说这一番话,这藏在她心里几十年,可能原本要带进棺材的心里话,每一个字都那么沉重。旁人风言风语一句先帝爷不喜欢熹贵妃,到了太后口中,是如此伤痛而不堪回首的过去。 “你看纯贵妃,过去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这样,那些是是非非我懒得去追究,可她胆敢在我面前吞金自尽,胆敢趁我们都不在时勾引皇帝,你们就该明白,人心是会变的。”太后稍稍平静了一些,“我原本跟着先皇后,哪怕得不到先帝的一点点怜爱,也觉得那样的日子过着挺好。可一天一天的,看着年贵妃接二连三地为他生下孩子,明明年家背负了那么大的罪过,他却还是喜欢年贵妃。我心里就想呀,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那里不如她好?” “皇额娘,您真的要对儿臣说这些话吗?”皇后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力再劝说太后改变什么,太后堵上的,是她自己一生的血泪心酸。 “安颐,额娘就是看到自己的错,看到自己心里阴暗的那一面,才会担心弘历身边那些人,早晚也要变了心。而你也看到了,自从你没了永琏,她们一个个儿都开始冒尖了,兴许在旁人看来,额娘自己走了这条路过来,该更体谅她们才是。”太后连连摇头,“正因为我看得太明白,才知道人心会变,才知道眼前的美好,背过身可能什么也不是。你从来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也就不会细细探究,额娘怕你吃亏。” 皇后越发沉默,她现在该说什么,说红颜绝不会变心,太后根本不愿听,说当初是她把红颜送上龙榻,太后若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怎么答?眼下,他什么也没资格说。 “不是额娘要针对魏氏,安颐你也一定明白,弘历多情风流,看见美色都挪不开眼睛,可女人对他而言,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还是放在心尖上捧着的宝贝,结果完全不同。”太后长长一叹,反过来劝儿媳妇,“魏红颜在他心里几斤几两,不用我再多说,正因如此,额娘才怕她有一日野心膨胀。就当是额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当是额娘不磊落,安颐你听额娘一句话。非要把她留在弘历身边,留在你自己身边,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扼杀一切野心,为长久打算。” 皇后凝视着太后,她知道婆婆依旧是固执,她用她不为人知的不幸来看待除了自己以外弘历身边所有的女人,寿祺太妃说太后是宁愿背负恶名也要为她和皇帝把持好后宫的,她也感受到了。 她现在若非要用红颜来证明太后的所想所做是错,婆媳关系必然崩裂,母子之间也不得善终,然而即便从此做不成母子做不成婆媳,她和弘历也不会把太后怎么样,太后依旧是太后,她依旧会固执地把控这个后宫,再有一个红颜这样的女人出现,也会再次得到相同的待遇。 “额娘,儿臣听您的话,儿臣一定好好看紧魏红颜。”皇后沉下心,要尽可能地周全这些事,“可您也听儿臣一句话好不好,事情已经发生了,皇上很快就会知道,就当是看在儿臣的面上,咱们说的婉转些,你若咬定了要让红颜绝育,皇上就算不对您表露任何情绪,他转过身也会气疯的。您想想啊,他堂堂一个皇帝,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他怎么能想得通呢。额娘,照着华嬷嬷说得去做可好?” 太后终究有所忌惮,她也深知弘历的脾气,所有人都来劝她,儿媳妇更是说尽好话,她终于点头答应,愿意到时候说,并没有要魏红颜绝育的狠心,皇后总算松了口气,再回到长春仙馆时,直觉得身心疲惫,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盼着弘历早些回来,又怕他回来后自己无法面对。 平湖秋月这边度过了平静的一天,但夜幕降临时,如茵感觉到红颜的紧张,她虽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可僵硬的神情和紧绷的身体,都显示着她在害怕。福灵安突然跑去腻在她怀里撒娇,也会让红颜受到惊吓,可是她又很努力地克制着,很快就像从前一样陪着孩子说笑。 如茵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都不敢在之后把这些告诉傅恒,傅恒一定会伤心一定会恨,回头万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怎么办。但是红颜太可怜,皇帝归来真的能抚平她的伤痕吗,她几时才能在看到黑夜时,不再这样惊慌害怕? 那一晚,如茵和红颜同榻而眠,如茵有心握住了红颜的手,指尖触碰的一瞬她往后缩了一下,之后才慢慢交叠在一起,如茵轻声道:“姐姐,你要是做恶梦了别怕,我在呢。” 红颜轻轻应了一声,这一刻,她心里第一次有了那样的念头,但也是最后一次,一闪而过说出口后就觉得后悔和愧疚,她对如茵说:“我真羡慕你。” 如茵没有问红颜羡慕自己什么,但这天晚上她明白了,原来红颜也知道傅恒对她的心意。 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如茵无处探寻,但是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红颜把心都给了皇帝,换来这么多的磨难和痛苦,那句话背后是无奈是怨,更是恨,她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怎么会不渴望平稳安宁的生活。然而这一切在如茵身上都已实现,对红颜来说却是奢侈。 漫长的一夜平稳度过,如茵不知道红颜是否做了噩梦,但隔天她的精神显然好多了,而这天从园子里传来的闲话,红颜竟然变成了那场大火里的英雄,说是魏红颜将太后带出火场,立了大功。但眼下只是传说,上头到底预备怎么交代这件事,且要等皇帝归来才有定数,如茵便只当做没听见,她陪着红颜直到中元节前,皇帝一行靠近京城时,才被接回去。 七月十五中元节,有放河灯、焚纸钱祭祀先祖的习俗,亦可普度那些飘散无主的鬼魂。 如茵离开圆明园后,红颜就在屋子里折了许多纸船,截了许许多多短小的白烛放在其中,到中元节这晚,她便带着樱桃和小灵子在福海边放河灯。原本宫中是禁止私自祭祀,可红颜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又或是已根本漠视那些规矩,她只想在这晚为寿祺太妃祈福祝祷,感激自己最无助的那段人生,曾有所依靠。 而皇帝一行,因归程途中也被国事所牵绊,不能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而今日中元节,本该停止前行静候一夜再出发,可皇帝却下令直接回京,浩浩荡荡地闯回圆明园后,就直奔平湖秋月。他急匆匆的脚步声,仿佛能穿过圆明园静谧的黑夜散布到每一个角落,皇帝还没找到红颜,九州清晏这儿已经热闹开了。 傅恒从圆门外一路接了皇帝进来,皇帝急匆匆地问了他几句相关的事,之后一头扎进平湖秋月,傅恒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拳头里关节咯咯直响,他也只有期盼和奢望这个男人,能对红颜好一些,再好一些。 皇帝闯来时,红颜正在湖边放灯,这一次不同于上回太妃忌日时偷偷摸摸的一盏灯,几十盏河灯悠悠荡荡飘向远方,摇曳的烛火将那一片湖水照得透亮。红颜缓缓起身遥望,那仿佛通往冥界的灯火映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凄凉、绝望各种气息扑面而来,让皇帝心头一紧,几乎觉得红颜下一步就会踏上那火光离他而去。 “红颜。”弘历失声喊了她的名字,几步奔过去将她抱在怀里,远远地离开了河岸边。而红颜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后,才意识到是谁回来了。 这会儿功夫,樱桃和小灵子本是回去拿更多的河灯,出来时听见主子挣扎的动静,两人急急忙忙就跑上来要护着红颜,可看到是皇帝安安稳稳地抱着他们家主子,樱桃一下就哭了,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皇上,您可回来了……” 红颜听见皇帝在她耳畔说:“朕回来了,不怕。” 那一晚,红颜什么话也没有说,而她不开口,弘历也什么都没问,两人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起,皇帝陪着红颜把她准备的所有河灯都放了,然后回到寝殿分别洗漱,再在一起的时候,红颜已经躺在了床上。 红颜不记得自己几时睡着的,皇帝躺下后想要拥抱她,她犹豫再三才靠了上去,但一靠上那温暖的胸膛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数日不曾好眠的人,大概在那一刻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红颜是脑袋先醒,记起来昨夜的事,才猛地睁开双眼,而她突然醒来,让弘历没有防备,进入红颜眼中的,竟是从皇帝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红颜冰冷了许久的心,似乎有了感觉,她伸出手抚摸弘历的脸颊,摸到那湿漉漉的泪水,终于开口:“怎么掉眼泪了?”< 214 相同的待遇(还有更新 弘历顺势捉过了她的手放在唇边,用最敏锐的感知来触碰红颜的肌肤,才睡醒的人浑身暖暖的,连手指尖都是让人安心的暖意,他佯装不经意地抬手揉揉额头又顺势摸了一把眼睛,想要把眼泪藏起来。 他是男人,是帝王,怎么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落泪,怎么能让她不安。 可红颜没有不安,这一滴眼泪,融化了她冰冷的心。纵然这些日子有皇后的关切,有如茵相陪,还有福灵安在身边逗她欢喜,可她的心始终是冷的。所有人都期盼着皇帝早日归来为她做主,红颜心里竟一点也没有这样的念头,她的心冷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到弘历面上尚未褪去的潮湿,皇帝不耐烦地把她两只手都捂在怀里,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哪里瞧见朕掉眼泪了,睡迷糊了?” 红颜被她束缚了双手不能动弹,却没有那晚被人抓着灌药的恐惧,她低头看了看被裹在弘历掌心的双手,眼圈渐渐泛红,看似平静的开口,可越往后,每一个字都在颤抖:“臣妾不能看着樱桃被打死,可臣妾也绝不能喝那个药。我们说好的,将来有了儿女,皇上要亲自教导他们,我不能喝……我只能去陪着樱桃一起挨打,哪怕死了,也不能喝那个药。” “红颜……”弘历紧紧蹙眉,眼中露出极大的痛心和恨意。 “他们就抓着我,用勺子撬开我的嘴,把药灌进来。”红颜的眼神渐渐发直,忘记了臣妾二字,第一次在皇帝面前以你我相称,这更是她数日来第一次说出那晚发生了什么,“我挣扎了,我努力地想要吐出来,可还是被灌下去。” 弘历将她搂入怀中,他无法想象那晚红颜经受了多大的恐惧,皇后信中虽有提及,都不如红颜此刻亲口告诉他来得残忍,怀里的人突然崩溃了一般大哭:“我不愿喝的,我不能喝,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昨夜分开洗漱时,弘历问了小灵子这几日的情形,小灵子说没见主子掉过一滴眼泪,她不哭也不提那晚的事,富察福晋来相陪,她能好好地陪着小公子玩耍,能好好地应对来探望她的愉妃娘娘等人,瞧着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所有人都觉得,魏贵人眼神是空的,好像没了心,只是活着喘口气而已。 “哭出来就好,朕在你身边。”弘历耐心地陪着她,不阻止她也不再问她什么,一直到怀里的人自行安静下来,他才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只说了声:“不怕,朕回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红颜依赖着这个怀抱,一向恪守规矩和本分的她,从不敢多挽留皇帝一刻,但这会儿她希望自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不要离去,也不要与别人分享。他知道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皇帝与她的情意,可他们有什么错,错的是太后的狠心,错的是挑唆是非之人的恶毒,错的都是她们,红颜不能算在皇帝的身上,这个人比任何人都在乎她。 可皇帝终究是皇帝,把可以挪出的时间都给了红颜,他到底要回到国事上朝政上,从前弘历是明白,做个英明勤政的帝王,才能肆无忌惮享受自己所喜好的一切,美色也好、诗词茶酒也好,一切都要基于这个国家的安定和富庶。而如今他更明白,想要周全地护着红颜,想要给她更安定的未来,他这个皇帝就要当得更好才行。 送皇帝出门时,红颜没有换衣裳,也没有上妆,苍白的脸上唯有双眼泛红,每一个眼神都凄楚可怜,两人在门前分离,皇帝为她拂开脸上的散发,在露出的肌肤上亲了又亲,害得樱桃他们都不得不背过身去。可红颜不躲不闪,弘历也没顾忌,温和地哄着她:“若是没睡醒,就再睡一会儿,若是醒了,就好好把早膳用了,闷了去四宜书屋逛逛,朕会早些回来陪你,带了好些新鲜有趣的东西给你。” “皇上慢走。”红颜有几分笑容,她是真心感到了安定,但还是会让皇帝心痛,他忍不住说:“朕会给你个交代,但她毕竟是朕的亲额娘,是皇太后,她不会来向你道歉赔不是,朕也做不到。” 红颜连连点头,莫说道歉赔不是,要是能这辈子都不再见太后,她什么都不在乎。可红颜也明白,她只要还是皇帝的女人,就不可能不见太后,但将来的事,且到将来再说吧。 皇帝离去,往正大光明殿接见群臣,数日不在京中,许多事等着皇帝去处理,他并没有时间立刻投入到后宫的麻烦中,可园子里各色各样的闲话,已经传开了。 圣驾离京归来,放着皇太后、皇后不看一眼,直奔妃嫔的处所,一陪就是一整夜,魏红颜身上的福气,仿佛已不单单是个宠字那么简单。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晚在凝春堂发生了什么,当太后和皇后真的想要极力掩盖什么时,她们会有利落的手腕封住所有人的嘴,旁人的确无从打听真相,于是皇帝这样反常的举动,对于一个小小贵人的恩宠,颠覆了十年来以及多年王府相陪的女人们所有的想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数酸言酸语投向平湖秋月,巴不得这些刻薄的言语能挑唆得人人与魏红颜为敌,巴不得她惹怒太后惹怒皇后,好让皇帝不得不放下这个心上人。亦如皇后曾经悲哀的,因为她是中宫,所有人都能躲在她的背后,后宫不宁是皇后失德,后宫有祸是皇后失职,就连皇帝有独宠的女人,都是她的错。 长春仙馆中,皇后一早饮下安胎药,昨晚就知道弘历回来了,可她落笔写那封信时就明白,弘历回来一定回去陪魏红颜,如今真的应验了,她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千雅则怨道:“一清早的,九州清晏那儿就不太平,好在您现在有身孕,不然太后娘娘又该来烦您去管管那些娘娘们。” 皇后轻拭嘴角,满不在乎地说:“对于她们来说,这就是活下去的乐子,咱们还能不让她们活下去不成。” 千雅收了药碗,到门前递给小宫女,另有人上前与她传话,说皇帝下了朝要过来,千雅忙回来告诉皇后,问要不要为她梳头换衣裳,皇后懒懒地摇头:“也没怎么邋遢,我今日不出门,实在不愿折腾,就这样吧。” 如此,待皇帝回到长春仙馆,皇后正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发髻轻挽常衣宽松,满身家常的宁和气息。倒是皇帝,进门带过一阵香,那甜甜的所有人都熟知的味道,看来他到长春仙馆之前,又去过了那载满桂花树的地方,如今是桂花尚未开满的时节,也就那里因为太多了,才会染上香气。 “这才出去几天就晒黑一些了。”皇后温婉含笑,一如既往地看着丈夫,但心下一转,便道,“也是啊,才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弘历脱下外衣,走到妻子身边,先问她:“身子可好,别的事一概不用管,反正朕回来了,接下去的日子,就安心养身体。” 皇后苦笑:“还以为你一进门,要问我怪我,我都做好了准备,好不让自己寒心。” 弘历面色沉重:“与你什么相关,朕何苦再来伤你?朕倒是很想问一问,可她是太后、是亲娘,朕能怎么办,去冲着她大吼大叫,威逼利诱?可笑至极。” “可笑二字,冲着我来?”皇后问,眼中轻悠悠的笑意,显然是故意为难皇帝,但见弘历戾气深重,也不好再玩笑,好脾气地说,“事已至此,太后那儿其实也悬着心,你若有几分好脸色,事情也就过去了。真闹得脸上都不好看,谁也没意思,反又成了红颜的错。” “事情过去了?”弘历怒道,“对她而言,那晚的经历会刻在心里一辈子,而那碗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查不清楚,对于红颜来说,太后就是……” 皇后本安静地听着,但皇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没有去冲着太后大喊大叫,但果然在自己面前还是藏不住怒意,虽然不是冲着皇后来,可字字句句里都是对红颜的维护和心疼,他曾经也这样心疼自己,也这样极力在太后面前维护自己,可皇后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天会有一个女人,受到与她相同的待遇。而此刻太后那些肺腑之言,在她耳畔响起。 “她都对你说了?”皇后问,“她把那晚的事都告诉你了。” “不能说?还是说不得?”皇帝眼神冰冷,即便不是对皇后,也叫人看着心颤,“是不是她还要对太后感恩戴德才是,谢谢太后扼杀她做母亲的权力?” 皇后的手不自禁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此刻她正怀着他们的孩子,然而弘历却在为可能无法得到他与魏红颜的孩子而震怒。 “难道真的不打算见太后?”皇后垂首道,她还有一层隐忧,“事情总要解决,凝春堂走了水,太后受惊可是所有人有目共睹,你不去看一眼怎么成。”< 215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还有更新 弘历负气地走到窗下,背着手一言不发,皇后静静地看着,本该最熟悉的身影,如今竟有几分陌生。不知是太后那些话扰乱了她的心境,还是她本就容不得皇帝真心待一个女人,皇后曾满心做好准备该如何应对弘历的怒意,结果想好的话一句没说上,真的看见他这样,什么都说不出了。 皇后沉下心来,自知不该被太后的话困扰和束缚,过去两年她不是过得很好吗,她应该信任弘历、信任红颜,太后的话只能用来警醒,而不该因此将他们从自己身边推开。 “我求得皇额娘点头,说是红颜将她从火场救出,其他的一概不必提起,弘历,如此正好给了红颜晋升的机会。”皇后缓缓道,“救太后是大功,为此晋封嫔位,顺理成章了。” 弘历冷冷地说:“可你我知道,红颜更明白,这嫔位是那碗药换来的,是用朕和她的孩子换来了的。” 眼下后宫子嗣也不算少,可皇帝对几位阿哥不过尔尔,皇后知道弘历在乎他们的孩子,可她没想到有一天,弘历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他从前还会掩饰还会刻意回避他对红颜的心思,此刻却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他想要与红颜所生的孩子。 皇后心里有些堵,那日她苦劝太后,说正是因为太后一次次的为难,才让皇帝对红颜心存愧疚,也不知道他爱红颜究竟有多深,但太后对魏红颜做的一切,必然是促成这一切的原因之一,对于一个骄傲的帝王而言,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何其耻辱的事。 “事已至此,安抚呵护是皇上该对红颜做的事。”皇后冷静下来,不开玩笑也不敷衍,正正经经地说,“我若是你,就以此为她争取更多的好处,反正额娘理亏,怎么都会答应。又何必再把事情弄得僵,你为了红颜与皇额娘翻脸,到头来还是红颜被记恨,真出了什么事,就怕连朝臣们都要针对红颜。” 弘历转身望着她,眼中不服气的模样,宛若年少时的浮躁,这倒是让皇后安心些,好歹丈夫在自己面前,依旧是最本来的面目,心里有几分安慰,语气也软了,说道:“你好好与额娘说说,给红颜一个嫔位。至于那碗药,额娘并没有真的要断了她的子嗣,只是吓唬吓唬她,不会伤了她的身体。” “真的?”皇帝蹙眉看着皇后,从妻子眼中飘过的一丝不安,让他起了疑心,但到底怎么回事已经不重要了,只等有一天他和红颜有了孩子,这件事才算真正的结束。 “我也没亲眼看到,当然是皇额娘怎么说,我怎么信。”皇后心虚之下,把责任推给了太后,可这事儿本来就和她没一点关系,就因为自己是皇后,才不得不被牵扯进去,那些挑唆是非弄得太后心烦意乱的女人们,却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看热闹。 “那朕这会儿去集凤轩。”皇帝长长一叹,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他不可能真的不管,若是那样,真是要惹得天下人与红颜为敌。 “去吧,难不成还要我陪着你。”皇后无奈地笑着,“额娘心里只有你,你说几句好话她就心软了,你顺着她她就怎么都好说,就当是为了红颜。你可要明白,红颜早晚还要与额娘相见,而额娘是太后之尊,难道为了红颜,让她将来在其他妃嫔面前威严扫地?去吧。” 皇后好话说尽,也实在心累,弘历深知这件事皇后是无辜的,如当年红颜被逼走一样,每一次都是太后自己挑起的事端,唯一让他心安的便是,皇后始终不曾卷入其中,她除了将红颜送到自己身边,这件不知是对还是错的事之后,再没有伤害过红颜。好歹让他心里,还能有一处温柔安心的地方。 弘历终于松口:“朕这就去见额娘,早些把这件事解决,你也好安心,朕实在担心你的身体。” 皇后笑道:“就别费心哄我了,好好安抚红颜吧,我还没见过她,可千雅和如茵都说不好。” 那之后,皇帝从长春仙馆去集凤轩,他从没有哪一次出门归来后,不是先去见太后的,这一次如此反常,难免惹人猜忌。而凝春堂走水的事本就十分蹊跷,特别是不被太后喜欢的魏红颜为什么在那里,然而事情过去好几天,传闻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宫女樱桃眼下也好端端的,许多事和传言对不上号,因皇后和太后的极力封锁,那晚的事对于外人而言始终是个谜。 谜团解不开,新鲜的事则一件不少,皇帝那日去过集凤轩后,太后便下懿旨,因魏贵人救驾有功,晋封为嫔以示嘉奖,择吉日行册封典礼。 秋风过,丹桂香甜,所有人都知道,是平湖秋月那里的桂花开了。 封嫔的懿旨送到平湖秋月,叫樱桃和小灵子都乐坏了,可正如皇帝所言,红颜知道这个嫔位是用什么换来的。 曾经期待晋封之后可以让她多一些见到家人的机会,如今却巴不得没有这件事,爹娘一定会体谅她不能相见的无奈,一定宁愿此生不见,也愿红颜能有自己的孩子。沉甸甸的懿旨捧在手里,红颜没有半分笑容,纵然华嬷嬷曾亲自登门来给告诉她那碗药不是绝育的,她心里也抛不开那一晚的阴影,红颜不想逼迫自己放下仇恨,至多是让时间来冲淡她,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敬重太后半分,永远不会。 魏贵人晋封为嫔后第三天,定下了“令”为封号,是为令嫔。后宫封号,大多是由内务府拟定封号,再由太后或帝后来挑选,选的自然都是美好贤德的字眼。自然帝王若是有心,必定会将对于心爱之人的期许或爱意包含进封号之中,可大多数没有特别的含义,甚至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封号。 然而一个令字实在少见,娴德淑惠这样的字眼历朝历代常见,如今嘉妃、愉妃、舒嫔,也不算稀有,从未听说有人用“令”字做封号,如嘉妃这般胸无点墨的人,这日妃嫔等候在集凤轩外要向太后请安时,听几位贵人常在在议论要去平湖秋月拜见令嫔娘娘,她冷冷嗤笑:“好端端的,怎么用这么冲的一个字眼做封号,皇上这是怎么想的,难道要我们令嫔娘娘,将来号令天下不成?” 舒嫔在边上轻哼:“这是《诗经大雅》里的句子,‘颙颙昂昂,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这个令字,意在美好,怎么就成了号令天下?嘉妃娘娘,四阿哥读书也有一阵子了,您也多念几本书才是,免得将来被四阿哥取笑。” 嘉妃即便听舒嫔这样念,也没明白到底在说什么,可她受不了舒嫔的傲,就要吵起来时,华嬷嬷来请了。 要说舒嫔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可在宫里一年一年的磨,怀孕小产,和嘉妃大打出手,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也把人变得融于这个世界,即便舒嫔还不至于有害人的毒念,可每每遇见嘉妃,必然针锋相对。 今日请安,皇后、纯贵妃和令嫔都没有来,前二者怀孕安胎,令嫔则因在火场受伤也在安养,自然这是出事后第二天就搬出的说辞,太后自己也不愿再见魏红颜,她来不来或是什么借口,都无所谓。 而集凤轩外嘉妃与舒嫔的几句话,也被有心人听着传回来,抱琴在纯贵妃面前说起舒嫔向人解释令字的含义,道:“舒嫔娘娘到底是纳兰家的人,康熙爷那会儿纳兰容若大人留下的诗词,奴婢还在您的书架上看见过呢,纳兰府的女儿,果然是念过书的。”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纯贵妃幽幽念叨着。她身体不好,自然精神也不好,凝春堂出事那几天,她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哪里还有打探和深究的精力,这几天才好些,那件事也仿佛过去了,最后还是魏红颜捞了好处。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子嗣的女人,一步步成为了一宫主位,这才多少年,而她到今天,又奋斗了多少年? 抱琴正剥柚子,好让柚子皮的清香散在屋子里,减少纯贵妃害喜恶心,她说着:“不过嘉妃娘娘说得也不错,这个令字真是怪冲的,哪就有那么多人都是读过书的,能知道这个字背后的意思,皇上也真是特立独行,内务府的人也忒会讨皇上的喜欢了。” “这个字是内务府选的?”纯贵妃问。 “奴婢不清楚,照规矩不该是吗?”抱琴道。 纯贵妃摇头道:“该是皇上自己定的,照我看,不是什么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皇上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 抱琴不明白:“难道舒嫔娘娘说得不对吗?” 纯贵妃眼中是凄楚的冷笑,皇帝对魏氏的情意,真是无微不至到了每一处,凄凉地说着:“难道不是心上之人?那一点,便是他心头的血。” 此刻四宜书屋里,弘历把着红颜的手写下她的封号,大气周正的一个“令”字,问道:“喜欢吗?朕一辈子都要把你放在心上。”< 216 再无敬意(还有更新 对于封号,红颜从无期待,可弘历如此重视,方才跟着他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令”,又听皇帝这一句话,她才忽然想到这个字可能是从何处化来。 怕是只有深陷情爱中的人,才能想出如此的意境,心上之人,那令字下的一点,就是她与皇帝的羁绊,是他心头的血肉吗? 弘历并没有仔仔细细地说明,大概是觉得太过矫情,可为红颜择什么样的封号,从他出门起就开始想,且在皇后的信送到前就想到了,倒也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才疼惜红颜,而这个‘令’字非红颜莫属。 只是如今这情形下,说得太仔细反怕红颜不自在,且他当初想好了封号,也没想好回来后该用什么借口得到母亲的点头,谁知道封嫔如此容易,可再冠上这个封号,却先伤了红颜的心。 “但愿朕能愈合你心中所有的伤,朕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以为这两年的平静,过去的事再也不会发生,谁晓得越演越烈,皇额娘口口声声说她不是针对你,真不知道她自己信不信,朕是真的不信了。”皇帝苦笑,与红颜道,“可她是朕的亲娘,朕心中再有怨怼,也不能将她如何,更不能逼着她承认自己的过错,朕能做的,只有对你好。” 红颜点头,她这辈子都不会敬重太后,哪怕太后有多伟大的理由,有多难的立场,她都无法原谅。可她不能对太后做什么,她也不能逼着皇帝做什么,因为那是他的母亲。但红颜被伤透了心,皇太后将她心中最后一点敬意都驱逐干净,她不愿伪装出任何虚伪的孝道,直白地告诉皇帝:“臣妾不会对太后不敬,可是也请皇上不要对红颜有任何期待,臣妾不能像皇后娘娘和愉妃娘娘那样孝敬太后。太后将来年高体弱要人照顾,皇上若希望臣妾伺候在左右,臣妾责无旁贷,但皇上若不开口,臣妾绝不会抢着做。就算所有人指责臣妾不孝,哪怕是皇上……臣妾也做不到。” 大清皇帝皆以仁孝治天下,弘历更是毫不逊色于祖辈,不论是对生母和先帝留下的妃嫔,还是对康熙爷留下的妃嫔,以及宗亲皇室里的长辈,都十分敬重,是朝野称颂的美谈。而红颜却对这样的帝王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连弘历都吃了一惊,他知道红颜对自己的母亲心灰意冷,可没想到已是到了要说出口的地步。 “皇上恕罪,并非臣妾言语无状。”红颜说出来,也就豁出去了,朝后退了两步屈膝道,“这么多年,发生这么多事,从那年重阳节开始忍,不知哪一天是个头。皇上说臣妾是您的心上之人,可在臣妾心上却悬着一把刀。” 弘历微微蹙眉,心疼和无奈交杂着,自从红颜出现,他才知道做皇帝身不由己的何止是天下事,最亲的人的为难,才最让人无法承受。 红颜那晚就有了赴死的心,此刻又何足惧,神情坚毅地说:“令字那一点是您对臣妾的情,可刃字那一点,是臣妾流的泪。这条路臣妾走了,就只想好好走下去,对于权力、地位没有任何期待,臣妾不想做得漂亮给别人看,只想自己内心能够平静,只想能长久地陪在您身边。臣妾从把心放到您身上起,就想好了总有一天您心里会另有别人,不是悲哀也不会痛苦,就像臣妾现在取代了别人一样。可是还能在您心上的日子,臣妾想好好守着这一点点的幸福,希望自己能离太后远一些,不要有一天从您心里离开,想要好好过起平淡日子的时候,连命都没有了。” 皇帝紧绷着脸:“朕知道了,但是这样的话,不许再说出口,对皇后也不可以,对傅恒的妻子也不能说,樱桃小灵子都不能。红颜,朕能包容你的一切,可是天下人,朝廷、后宫,乃至那些宫女太监,都做不到。” 红颜点头,可皇帝还没有表态,她从没向弘历祈求过什么,这一次开口,竟如此沉重。 彼此早已心意相通,弘历怎能不知红颜在等什么,他伸手将人搀扶起来,严肃地回应她:“朕答应你,往后离太后远一些,该做的规矩不必朕多说什么,但那之外,朕不会强求你也不会希望你做什么,就算将来额娘年高体弱时,她身边也不会缺照顾的人,这些你都不必操心。” 红颜心中一定,垂首道:“皇上放心,红颜不会做任何对太后不敬的事,只是不想装得太辛苦,臣妾什么都能忍,可是孩子……”她眼眶微微一红,她终于明白愉妃为什么曾对她说,五阿哥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弘历长舒一口气,挽过红颜道:“到此为止,这件事从此不再提起,朕说过会永远等着你,现在依旧如此,朕会等你有一天重新开心起来,现在朕不会逼你露出笑容,那样的笑,只会让人更心疼。” 可皇帝这样说,却引得红颜舒心一笑,弘历见状,便道:“但你方才那一通话里,有一句朕记住了,咱们日后慢慢算账。” 红颜一紧张,她说错什么了,皱着眉头使劲回忆,难道是…… 皇帝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把:“想起来了?” 红颜摇头,弘历笑悠悠:“不怕,朕记着,来日方长。” 七月一过,秋色渐浓,风过即能闻到桂花香,平湖秋月更是甜得叫人沉醉,和敬代替母亲来探望过红颜,发生这么多事她都被母亲拦在是非之外,而她越长大就越明白大人的事不该自己乱插手,如今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时常替皇后来陪伴红颜。 这日进了平湖秋月,红颜正带着宫人将开满的桂花收起来预备酿蜜,和敬嚷嚷着走上前说:“我一走进这里,肚子就饿了,桂花香一闻见,就想吃甜的。” 红颜的心情早已恢复了许多,见到和敬更是有笑容,带着满身香气过来说:“桂花蜜还没有,但有冰糖山楂。” 和敬眼睛一亮,赶紧跟着红颜就走,红颜将熬得又软又糯的冰糖山楂盛了一碗给她,见和敬似乎是从长春仙馆走来的,额头上微微有汗水,便用丝帕为她擦拭,如此亲昵的举动,和敬早习以为常,但今日仿佛有心事,等红颜挪开手,她轻声道:“皇阿玛今日散了朝,来与额娘说话,我本想去送茶水,结果听见阿玛额娘在说我。” “说你?”红颜问,心里想着关于和敬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婚事? “好像皇阿玛,要准备为我指婚了。”和敬眼圈儿一红,这毫不吝啬地放了许多冰糖的山楂,还是酸到她心里去了,“阿玛似乎说,等额娘把孩子生下来,我就要出嫁。红颜,我就要走了。” “你放心,皇上一定会把你留在京城。”红颜劝道。 “就算在京城,我也不能天天进宫,到底是嫁出去的人。”和敬揉了揉眼睛,到底没哭,“红颜,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话吗?” “你说将来你出嫁了,让我好好陪着皇后,那会儿我还是跟着你去念书的宫女。”红颜微微一笑,“我记得呢。” “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容易。”和敬道,“但除了你,我没有别人能托付,皇阿玛他对额娘好,是应该的。” 红颜噗嗤一笑,连连点头:“是,就是应该的。”她伸手擦去残留在和敬嘴角的冰糖汁,温柔地望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她若将来也能有一个女儿这样贴心地爱护自己就好了。心里不免一沉,自己还会有孩子吗? 和敬又愤愤不平地说:“我还以为你封了令嫔,皇阿玛这阵子都会陪着你,结果他又放不下那些人了,什么雨露均沾呀,何必对那种人好呢,她们都不配。她们都记恨你,总爱在皇祖母跟前挑唆,皇祖母听得多了,自然就不喜欢你。可皇阿玛竟然还对她们好,不可理喻。” 红颜也知道,她封嫔之后,皇帝虽然常常陪她,但这些日子翻膳牌的次数很频繁也很公允,似乎是答应了太后什么事,又或者他自己想做得漂亮些,如和敬所说的雨露均沾,连一向不受重视的愉妃,都有侍寝的日子。 “其实皇上也辛苦,你看这些日子多平静,她们不吃醋惹事,就可以让皇后娘娘安心养胎,就看在即将出生的弟弟的份儿上。”红颜倒是大度,劝和敬,“眼下没有比娘娘更重要的了。” 和敬笑了笑,她长大了,看待许多事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的眼光,额娘最重要,谁也不能比,可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珍贵的人,珍贵的事。 小姑娘不再抱怨,至于婚事她从小就有皇家公主觉悟,除了舍不得母亲,便shi 要为朝廷承担的勇气,和红颜说说心里松快好些,吃尽了碗里的山楂,忽然想起什么,对红颜道:“额娘很好,太医都说好,倒是我听千雅说,纯贵妃的胎非常不妙。”< 217 小公主(四更到 红颜因被太后那一折腾,对后宫的事心灰意冷,这些日子只在平湖秋月过自己的小日子,听和敬提起纯贵妃的身孕,她才想起这号人,心里暗暗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成,她不可能永远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和敬则继续说着:“听千雅的意思,孩子可能出生后保不住,甚至连累纯贵妃也丧命。他们说得危言耸听,就算再怎么说额娘好,我也不得不为额娘担心,女人家生个孩子,真不容易。” 红颜把心思转回来,道:“娘娘既然安好,那就不会有事,你紧张娘娘也会跟着紧张,我……”她定了定心说,“我身体也好了,过几天去长春仙馆看望娘娘。” 和敬欢喜极了:“你若是去,额娘肯定高兴,额娘可担心你了。”公主明亮的眼睛忽闪着,“皇祖母之前不让你去,是因为你那会儿染了风寒没好全,现在什么都好,皇祖母可没话说。红颜,你可是救了皇祖母的人呢。” 看得出来和敬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孩子长大了,明白不是什么话都要出来才好,红颜自己也不愿反反复复地提起,她欣慰地一笑:“我知道,等回过皇上,你那儿替我向娘娘说一声,我就去长春仙馆。” 皇后在两日后,终于见到了红颜,园子里正预备中秋节的事,下面碍着皇后有身孕都不敢叨扰,但如今娴贵妃也不理六宫的事,昔日魏贵人如今也在养病,许多事底下照着旧历做着,可没有上头说句准话,好些事到底是耽搁了。今日内务府的人实在憋不住,求到长春仙馆来,正好遇上令嫔,她在里头与皇后没说几句话,就出来应对。 结果听说长春仙馆有人理事了,各处耽搁下的事都找上门来,红颜打发了最后一个人时,已经快黄昏,千雅忙出来说:“令嫔娘娘您快进去吧,娘娘催了好几回了。” 红颜舒了口气,说道:“那给我送点吃的,我饿了。” 红颜再进门,听和敬在抱怨:“早知道我就不把红颜找来了,额娘您看她忙的。” 皇后看见她进来,笑着说:“这闺女的心,从前全向着我,如今好像分一半给你了。” 和敬不服气道:“那不一样,额娘是额娘,红颜是我的朋友。” 皇后见红颜的笑容还是那样干净透彻,太后怎么折腾都没把她压垮,莫说别的人大多早已被后宫磨光了棱角变成了同一副嘴脸,就是她自己也难保初心,她依旧时常想,是红颜太纯真,还是她太懂事。 千雅送来点心,红颜就着茶水吃了几块,才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方才应对那些人,从他们眼底看到对自己比从前更甚的殷勤谄媚,她知道嫔与贵人,终究是有很大的差别,听着一声声“令嫔娘娘”,她还有些不习惯,但是那“令”字背后的意义,她会好好珍惜。 “皇阿玛纯贵妃与额娘都有身孕,不宜迁动,今年要在园子里过冬,这可是难得的,我都盼着好几年了。”和敬喜滋滋地对红颜说,“等结了冰,我们一起看冰嬉。” 皇后道:“她就是想趁着我还没生,无法无天地玩,她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保证,说等我生了要帮着照顾。” 干涩且犹豫的“太后”二字,和敬与红颜都听见了,和敬见红颜垂下眼帘,知道这会儿不该是她嬉笑的时候,额娘与红颜还有好多话没说,她很有眼色地起身道:“我也饿了,千雅真是偏心,就拿这么几块也不让我尝尝。” 公主撂下这句话就走,把门外的宫女都带了下去,寝殿中一时变得十分安静,红颜听见皇后的叹息,抬眼看,皇后果然凝视着她,四目相对后才开口道:“该说的皇上必然都说了,我还曾向皇上保证,他出门去的日子好生照顾你,为你调养好身体,结果却变成这样,红颜,你受苦了。” 红颜微微摇头,道:“过去了,娘娘,臣妾都好了。” 皇后道:“你有心胸,可别人有心机,太后更有心事,往后无论如何都要更谨慎些,我也会尽力为你周全。” 红颜心如止水,并不是对待太后那样的心灰意冷,而是真的平静得掀不起任何波澜,皇后这样说,她便这样听,不然还能怎么样,感恩戴德吗? 皇后无奈地一笑:“这么多年,过去的也就过去了,眼门前的事也早晚会被遗忘。” 红颜道:“是,臣妾也这么想,日子终究要过下去。” “你若愿意,时常来长春仙馆,不必担心太后那边,实在有许多事需要你,我和皇上都明白。”皇后坦率地说,“我如今也只盼着,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别的事一概不愿管。” “娘娘若不嫌弃,臣妾愿意来为您分担一些,皇上册封臣妾为嫔,也是盼着能好好为您做事。”红颜没有推辞,她希望自己能慢慢打起精神,但她也有不愿做的事,今日这个机会都与皇后说清楚了,那一刻皇后才意识到,红颜的笑容虽然依旧真诚美好,可眼前的人到底不是从前那个魏红颜。 后宫每一次风风雨雨后,都会有很长一阵的平静,皇帝眼下尽力把一碗水端平,他也明白对于皇后以外任何一个人的独宠都是是非的源头。风流债都是他惹的,到头来却红颜承担折磨,弘历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在红颜足矣强大尊贵到无人可以伤害她之前,他要为她周全所有的事。 于是这一年的秋天,在妃嫔眼中,皇帝像是大彻大悟了一般,对每一个人都和颜悦色,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勾起女人们沉寂许久的心,天越发得冷,可圆明园中不见秋意萧瑟,反而每天都能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们来来往往,无端端生出一派繁荣的景象。 运气好的,如嘉妃,就时隔多年再次有了身孕。十一月末时,当太医告诉嘉妃她不是吃多了撑的,而是怀孕时,嘉妃自己也惊喜得整个儿呆住,她以为她早就没指望了。 而今年算一算,嘉妃已经是第三个有身孕的妃嫔,也不知是皇帝今年身体特别好,还是送子娘娘太眷顾,以往几年难求一个,今年竟如此繁盛,消息传到韶景轩时,弘历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冷静后,也只是淡淡地吩咐吴总管:“太后一定很高兴,宫里都是有规矩的,其他的事不必朕操心。嘉妃那样的性子,必然张扬,朕见不得,你就说是太后的意思,要她安心养胎,别出门。” 吴总管知道,皇帝是在乎令嫔,那件事之后,皇帝虽然雨露均沾,但依旧是令嫔最得宠,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令嫔娘娘依旧没什么消息。那碗药到底会不会影响生育,不到令嫔的身子有消息的那天,谁心里都没底,而其他妃嫔有孕,就必然会刺痛她的心。 走出韶景轩时,吴总管叹了声,心里想,太后唯一的本事,就是生了个皇帝,可偏偏这就是天大的本事。 此刻见手下的徒弟毛毛躁躁地跑来,吴总管没好气,骂道:“小畜生,赶着投胎呐?” 那小太监竟道:“真是要有投胎的了,师傅,九州清晏传来的话,纯贵妃娘娘像是要生了。” 纯贵妃已生育两位阿哥,年纪也并不大,这一胎本也该顺利,可从最初到现在,太医就没点过头。摇摇晃晃熬到了临盆的日子,折腾了一天一夜,都以为孩子要闷死在肚子里,结果生下来竟还有气儿,太医们自然极力救治。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九死一生的小公主,两只手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长了像鸭掌一般的蹼并联在一起,虽然不是缺胳膊缺腿那样吓人,到底是个畸形儿,连几位乳母都心里害怕不敢喂养,吓得连奶水都没有。 皇帝与太后,在三日后才到纯贵妃的屋子来探望她,再如何不喜欢纯贵妃,她也辛苦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次生产几乎送了命,也是可怜。但纯贵妃几乎昏睡了两天,其中短暂的醒来时,无力说话更不可能抱一抱新出生的孩子,今日才清醒,正遇上太后与皇帝来探望她,而她并不知道女儿的手长得和常人不一样。 倒是太后与皇帝,早已知道小公主有残缺,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震惊之后都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活下去,皇帝更是因膝下只有和敬一个女儿,对可怜的小公主更是疼爱,念着纯贵妃辛苦,今日对她也算温和客气。 太后以为纯贵妃已经知道孩子有残缺,抱了会儿小孙女,见纯贵妃渴望地看着她,便将襁褓送到她怀中说:“难得我们又有小公主了,皇上可喜欢闺女了,你自己抱抱。” 纯贵妃心想着原来生女儿比生儿子更有意义,激动地抱着她的女儿,掀开襁褓想要仔细看看她的脸,却看到孩子露出来的一双手,手指相连,长得像鸭掌那般的东西,她猛地一惊,吓得手里一松,公主的襁褓从她怀里滚下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婴儿的啼哭登时震得人心颤。< 218 佛手有福(还有更新 谁能想到,亲生母亲会将婴儿的襁褓摔在地上,这一幕看得太后与皇帝目瞪口呆,弘历更是一个箭步上前从地上将嚎啕大哭的女儿抱起来,冷声喊道:“太医何在?” 太后也醒过神,赶紧道:“快让太医瞧瞧,摔坏了没有?” 时值隆冬,小公主被厚厚的襁褓保护,床榻也不高,孩子有神佛庇佑,这一下竟没有摔坏,有胆子大的乳娘来照顾后,很快就不哭了。 屋子里的慌乱随着小公主睡着而渐渐平息,太后这才想起纯贵妃来,恨道:“这若不是你的亲闺女,你还要亲手掐死她不成?” 床榻上的产妇早已哭成泪人,紧紧抓着抱琴的手,不敢相信她的女儿竟有残缺,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竟然有残缺,将来她会被人嗤笑一辈子,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就是她一生的耻辱。 而弘历盛怒至极,本不愿多说一句话,听见太后的话转身来看,也只看到一个惊恐不安的人,一个嫌弃自己孩子有残缺的无情的女人。弘历曾因愉妃对永琪的拳拳爱心而对她刮目相看,自然也能因眼前这一幕而寒心,他开口道:“留在这里,朕怕尚未走出九州清晏,你又要将她摔在地上,又或是如皇额娘所说要将她掐死。她是朕的女儿,是大清的公主,你对她虽有生育之恩,可你不配做她的额娘,不是你出身低微,而是你的心太低贱。” 在场有太医有宫女,还有皇太后,皇帝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纯贵妃说出这样的话,纯贵妃整个儿僵在床上,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只看到恐惧和震撼,连眼泪都停止了。 弘历从乳母手中抱过睡熟了的小女儿,小心翼翼为她掖好了襁褓,便对母亲说:“皇额娘,儿子要带女儿去让安颐看看。” 太后知道皇帝这会儿心情不好,就没多想什么,只依了他道:“去把,小心些抱着,让安颐看看就好,她挺着肚子不宜抱孩子。” 皇帝点了点头,便抱着女儿走出门外,外头无数人拥簇着,安安稳稳地往长春仙馆去。皇太后自然也要离开,这会子纯贵妃才醒过神似的,哭喊着太后,甚至自己从床上跌下来,哀求着问:“太后娘娘,皇上要把臣妾的女儿抱去哪里?” 太后忽然醒过味,弘历这该是要为小公主找个养母,她这会儿浮起的唯一一个人,竟是魏红颜,根本顾不得回答纯贵妃什么,便吩咐华嬷嬷:“派人去瞧瞧。” 她们抛下痛哭的纯贵妃到门外,华嬷嬷劝了句:“主子,咱们别管了,皇上爱给谁抚养都一样,又不是小阿哥,不影响大局的。” 太后微微展眉,叹一声:“罢了。” 长春仙馆这边,红颜正吩咐各处准备腊八节上的事,难得在圆明园过冬,虽然办事的规矩依旧和紫禁城没什么两样,但这里少了宫中的严谨肃穆,唯恐底下的人办事也浮躁,必然要处处小心仔细,多叮嘱一句话,事情也会办得更漂亮。而红颜如今贵在嫔位,说话的气度也比当贵人那会儿强些,果然权力与地位会让人有所改变,根本不需要费心去学。 皇帝来时,红颜刚刚从偏殿出来,见他抱着襁褓走进来,知道是新出生的小公主,更知道皇帝是来看皇后的,便福了福身子要再退回偏殿去,可弘历却喊上她道:“随朕进来。” 私下里极少会有他们三人都在的场合,上一次尴尬正是纯贵妃在亲蚕日勾引皇帝的时候,一晃快一年过去了,而今亲蚕日所孕育的小生命,已呱呱坠地。红颜没有拒绝,跟着皇帝穿过厚厚的门帘,走进了皇后的寝殿。 太后叮嘱皇帝不要让皇后抱孩子,可皇后很自然地就从丈夫手里接过小婴儿,才出生三天的孩子,就那么点儿大,眼眉都没张开,看不出什么模样,只是那从襁褓里探出的小手叫人看着心疼,但皇后并不害怕也不嫌弃,反而亲了亲小手,慈爱地说:“这孩子必然有些来历,瞧着小模样,将来长大了一定漂亮。” 弘历冷冷地说:“可就在刚才,她的额娘当着朕与太后的面把她摔在了地上。” 皇后吃了一惊,摇头道:“怎么会?纯贵妃怎么能这么狠心,这是她的女儿。” 弘历说她虽非故意的,可对于孩子毫无爱心,就算是突然知道女儿有残缺,也不至于如此,世上哪有会对亲生骨肉放手的娘亲,纯贵妃不配抚养这个女儿,三阿哥六阿哥是否合适继续留在她身边,也有待考量。 皇后抱着小公主,不再言语,她知道弘历喜欢女儿,偏偏别人担心生不出儿子,可妃嫔们接二连三地都是生小阿哥,和敬之后再也没见过一个公主,如今好容易得了,虽然生母不招人喜欢,虽然孩子有些残缺,可孩子是无辜的,必定也是他心头的宝贝。就算纯贵妃有一千个理由,她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现在不用任何人挑唆什么,皇帝亲眼所见,她这辈子算完了。 “朕想让红颜抚养这个孩子。”皇帝突然说。 皇后倏然抬头看向皇帝,又看向不知所措的红颜,她本来都没在意皇帝在那儿数落纯贵妃什么,只是盯着皇后怀里的孩子看,突然听见皇帝提起自己的名字,且是说要把小公主交给她抚养,红颜才明白皇帝为何特地把她一起叫进来。 “红颜虽然没有生养过孩子,可她很疼孩子。”皇后已经不想问为什么,也不会反对,她也不见得有多想抚养这个孩子,给谁养都一样,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说道,“傅恒家的福灵安,比起臣妾这个大姑姑,更喜欢令嫔这位姨娘,不就是姨娘照顾得好么?” “臣妾不敢,皇上、娘娘,臣妾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实在怕照顾不好小公主。”红颜这样的谦辞是应该的,她哪能立刻就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可她心里并没有半分抵触,只是太意外而已。 “哪个做娘的是先有经验才有孩子的,你这话可站不住脚?”皇后温和地笑着,便示意红颜,“来,你来抱抱她。” 弘历看向红颜,点了点头没说话,红颜不得不上前,小心翼翼从皇后怀中将襁褓抱过来,小公主特别轻特别小,隔着襁褓红颜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生怕一个没抱仔细,孩子会从襁褓滑出去,而听说纯贵妃把她摔在了地上,更是觉得不可理喻,这可是她的亲骨肉。 “我这儿也顾不上她,太后必然不会答应把孩子放在长春仙馆,而皇上又不放心让别人来抚养,你也知道就原本就和敬这一个女儿,皇上多喜欢女孩子。”皇后笑盈盈道,“红颜,这就把小公主接回去吧。” 皇帝道:“左右是有乳母宫女在的,你也不必时时刻刻照顾她,皇后这里的事,不要耽误了,学着能将两处都周全妥帖,也是好事。” 红颜只觉得婴儿小小的,十分惹人怜爱,皇帝和皇后说什么,她只是听了个大概,而她如此专注在乎着这个孩子,也是弘历想要看到的景象,一时更加安心放心,便道:“朕会派人把需要的东西和人手都送到平湖秋月,你带着孩子先回去,朕还有话对皇后说。” 红颜本要答应下,但突然想到孩子的生母是纯贵妃,她与纯贵妃也算是有过节,虽然一直没有正面交锋过,可她若夺走了纯贵妃的骨肉,等她醒过神后悔自己对孩子的嫌弃,是不是就该来纠缠了。 皇后看穿红颜的心思,道:“不必担心,宫里时常有这样的事,既不违反祖宗规矩,也不冤屈了她,皇上和太后亲眼所见的事,还能有假?她没资格纠缠,她膝下还有三阿哥和六阿哥,她不会连儿子也不想要的。” 皇帝点头不语,只对红颜淡淡一笑。 “那……臣妾告退,请皇上和娘娘放心,臣妾会好好照顾小公主。”红颜劝自己不要多想,她并不是因为自己可能再也无法生育而会想要抱养别人的孩子,不论她的生母是谁,这是皇帝的骨肉,是无辜的小生命,红颜一直都喜欢小孩子,既然帝后交付给她,那就是缘分。 外头簇拥着皇帝来的人,此刻便簇拥着令嫔和小公主离去,皇帝在窗口看了几眼,转过身时,皇后端着手炉来递给他,却是正经神色道:“这孩子有残缺,不怕先天不足后天难养,万一有个闪失,你交付给红颜,岂不成了她的罪过?” 弘历摇头道:“只要你我明白,旁人说三道四何足惧?” 皇后问:“是怕红颜真的无法生育,才想给她一个孩子聊以安慰是吗?不怕如此用心,反伤了她。” 皇帝淡淡一笑:“你看她,像是会伤心的样子吗?” 红颜当然不会伤心,更不会觉得皇帝这是在判定她无法生育,回到平湖秋月时,还让送来东西的人把摇篮小床都放在自己的屋子里,结果底下的人都不干,樱桃拉着她说:“主子,您把小公主放在身边,皇上来了怎么办?” 红颜还真把皇帝忘记了,只能在最近的屋子里安置小公主,她和乳母一同为公主换了尿布,情不自禁地说:“小公主的手,像佛手似的。” 乳母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最终因怜爱公主才被留下的人,对这个可怜的小公主十分同情,在九州清晏那儿看尽了冷眼,更亲眼见纯贵妃把孩子摔在地上,此刻听本来毫无关系的令嫔说这样的话,好生欣慰,暗暗想难怪皇帝要让她来抚养,并不单单因为令嫔娘娘得宠,一时也笑道:“可不是嘛,娘娘您看,公主的手像佛手似的,养在您身边,一定会给您带来福气。”< 219 自然是为了你(还有更新 红颜听了高兴,又亲了亲公主的小手说:“希望她健康长大,福气留给她自己就好。” 乳母笑道:“姐姐带弟弟,娘娘您将来有了小阿哥,有小姐姐陪着读书写字,也不怕寂寞。” 提到自己的子嗣,红颜心里才一沉,,乳母是新招进园子的,不知道一些事也很正常,就是在园子里的那些,也大多不晓得那晚凝春堂里发生了什么,也许在所有人看来,皇帝放个小公主在她身边,就是想为她带子。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待公主的襁褓重新包好,便把孩子抱在怀里。 乳母则又谨慎地说:“娘娘,纯贵妃失手摔了孩子,也是那些人都瞒着她,始终没说公主的手有残缺的事,也许她当时真的只是一时受惊才失手摔的,等她醒过神,恐怕就该要回孩子。不知会不会来这里纠缠您,奴婢是进园子来照顾公主的,跟哪个主子都是跟,但小公主若被夺来夺去,实在太可怜。” 红颜听说之前几位乳母,因为惧怕公主的手有残缺,吓得连奶水都没了,换了一个又一个,才算定下来。方才看乳母小心翼翼地为公主换尿布,温柔慈爱的模样叫人安心,便知道不管她心里向着谁,但真心疼爱公主,红颜觉得这就足够了,没必要疑心她忠心于何人,而她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值得别人来窥探。 至于纯贵妃是否会来闹着要回孩子,红颜道:“毕竟不是我生的孩子,放在这里养是皇上的旨意,公主在这儿一天,我必然全心全意爱护她,可皇上若明日就要把她送回去,我也不会难过不舍,孩子总是在亲娘身边才是最最好的。纯贵妃和我闹没用,自然要去求皇上,皇上但凡答应,我们也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照着做便是了。你且安心照顾公主,其他的事儿有皇上在,有我在。” 乳母听这话,便退后几步向令嫔娘娘行了大礼,从此就是平湖秋月的人。其实乳母也就二十多岁年纪,而她们进宫做乳母,大多不情愿,因为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却不得不舍下自己的骨肉进宫喂养皇嗣,若能真心真意把皇家儿女当自己的孩子来喂养,才最最难得。 红颜抱着公主笑道:“皇上还没给起名儿呢,咱们小公主叫什么名儿好呢?” 随着抚养公主所需的物件和人手都纷纷进入平湖秋月,园子里便传开了这件事,皇帝竟然将才出生的女儿送给令嫔抚养,宫里从来都是低位份的妃嫔生养子嗣后,因身份低微没有资格抚养皇嗣,交由高位份的娘娘来抚养或是直接送去阿哥所。从来没听说过,贵妃的孩子由嫔位来养,到了魏红颜这里,真是破天荒头一桩。 可纯贵妃失手摔女的事,也不胫而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往往逮着落井下石的机会,就不遗余力地借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常常和当事人并无恩怨瓜葛,可是顺嘴说上那么一两句,看见别人遭难不好,心里就莫名的畅快。却不知这份畅快背后,是比黄连还苦的心,嘲弄讽刺了旁人,到头来也不过是要继续守着自己那副嘴脸过一辈子。 皇太后就猜到儿子要把公主送给魏红颜,消息传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对华嬷嬷说:“他这是真的不顾苏氏的脸面了,我瞧着三阿哥六阿哥的气数也尽了,都说弘历比先帝爷仁慈心善,可你瞧瞧,不过是没遇上能让他狠心的事,遇上了也是说一不二。” 华嬷嬷道:“皇上和您去九州清晏时,对纯贵妃也是好脸色的,若非纯贵妃摔孩子在先,皇上不会如此无情,正是因为皇上有情,才舍不得女儿受委屈。令嫔娘娘若是照顾不好公主,您再出面不迟,若是把公主养得白白胖胖,往后带着公主来请安,看在小孙女的份上,您也给几分好脸色。令嫔娘娘她必然对您毕恭毕敬,您不提,过去的事她怎么敢提。” 太后揉着酸胀的太阳穴道:“就怕她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把公主当一回事了,她不是没喝绝育的药吗?” 华嬷嬷没再说什么,放弃了说和太后与令嫔的念想,这两个人可能是前世有仇,今生注定无法和睦,只可怜皇帝夹在当中。 而令嫔瞧着隐忍大度,是个有涵养有心胸的孩子,可她也有自己的气性和傲骨。换做别的妃嫔,早就跪在凝春堂外求太后原谅,恨不得匍匐在太后脚下得到她的宽恕,若再能有几分喜爱,便要欢喜到天上去。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孝敬生母,也就意味着绝不能得罪太后,可令嫔却不是,她看似是远远地躲着皇太后,华嬷嬷知道,这不是躲着,而是不愿靠得太近让人发现她满心的厌恶。 那天皇帝离了长春仙馆,先去韶景轩处理政务,傍晚时分才去了平湖秋月,但似乎只是去看看孩子,当晚并没有留下,在九州清晏宿在舒嫔的寝殿中,用晚膳时听说纯贵妃挣扎着要来相见,舒嫔听了皇帝的吩咐,走出寝殿对跪在台阶下的抱琴说:“皇上要我传话,你带回去告诉娘娘,娘娘此次分娩吃了大苦,要好好静养,不把身体养好了就最好别出门。这会子冰天雪地里赶来,落下什么病,往后可怎么照顾三阿哥和六阿哥?倘若娘娘再有个闪失,皇上只能把三阿哥和六阿哥也带走了。” 抱琴像吃了一口冰雪,嘴都僵得不能动,满眼的哀求,醒过神连连叩首道:“求舒嫔娘娘再替奴婢传句话,贵妃娘娘她方才急得都吐血了,娘娘就想再看一眼小公主,求皇上开恩。” 舒嫔示意自己的宫人把抱琴搀扶起来,她并没有作践人的心,只是皇帝冷了脸,她也不愿意去碰壁,叹道:“该说的都说了,你在宫里时间比我还长,难道还要我来给你说道理吗?回去吧,公主又不是送去天涯海角,将来贵妃娘娘把身体养好,天天都能去看,谁还拦着不成。这都闹得吐血了,是真的要让皇上把三阿哥和六阿哥带走?” 此时门里的宫女出来,说皇上请舒嫔娘娘进去,她紧了紧衣领搓了搓手,显然也是站得发冷了,示意自己的人把抱琴送走,便转身回来。进门见皇帝脸色不坏,似乎并没有被惊扰,她也懒得提纯贵妃到底怎么了,另寻了皇帝爱听的说:“臣妾的堂妹如茵也快要生了,皇上可不能在年节上又给我家妹夫派什么外差,留下如茵一个人可不成。” 皇帝经她提醒,才想起这事儿,笑道:“你说的及时,朕今天还想着有件差事要交给傅恒,既然你妹妹要生了,让他留在京城才是。” 舒嫔笑着:“臣妾替如茵谢皇上恩典。” 京城傅恒的家中,早已安排下产房,大夫、接生婆进了腊月就来府中常住待命,但福晋若是顺利,要等正月才生,连她自己都不着急,可傅恒却让人提前几个月就安排妥当,仿佛怕自己突然接了什么差事忙不过来,现在有时间,就处处要为妻子思虑周全。 这会儿夜色降临,如茵晚膳时因肚子里小东西踢得厉害,且傅恒为了推不掉的应酬没在家,她就没什么胃口,哄福灵安吃了些,又把儿子哄睡着了,此刻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问底下的人,大人回来了没有。 下人们却说外头下雪了,但没见大人的身影,恐怕这会子宴席都还没散。如茵知道自己若等得太晚,傅恒会因为心疼和担心而生气,便吩咐预备洗漱,她要先休息,可外头才送来热水,如茵还没换衣裳,就有人嚷嚷大人回来了。她忙迎到门外去,见丈夫从风雪里走进来,灯光下本是乌黑油亮的貂皮毛领子上覆了一层白雪,她拦在门前说:“在这儿就脱了吧,一进去就化了,可糟蹋了这么好的领子。” 傅恒却笑:“这值什么。”一面挽了妻子进门,一只手又似兜着什么,进了门后往桌上放下,这才解开雪衣,桌上被厚实的棉被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傅恒笑着解开,一层层剥下露出漆木食盒,不等打开,如茵就闻见香气了。 “昨晚上听你说想吃,我刚才辞了酒宴,特地去给你买来的,知道他们生意好,大早上就订下的,等我去了才上架烤,我拿了一路回来,还不到小半个时辰,热乎着呢。”傅恒展开食盒,里头是片好的烤鸭,他一盘一盘摆出来,一面问妻子,“你还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家里做不来的,咱们去外头买。” 如茵昨晚真是顺嘴一说,可丈夫却冒着风雪为她买来,还是一早预定好,还是去等着上架烤,用他处理朝廷大事办的细致小心,来对待自己随口说的一个念头。 傅恒洗了手,就来给如茵包鸭肉,却听妻子娇滴滴地问:“你对我这样好,是为了孩子,还是我呀?” < 220 老天会有安排(还有更新 我想你要晚些回来,怕你见我守着门等你会生气,已经打算洗漱睡下。”如茵撒娇似的说着,笑得眼眉弯弯,大口大口将傅恒包好的鸭卷吃下,嘴角沾着面酱,孩子一般嘴馋地说,“还想吃。” 傅恒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如茵擦拭,可如茵直直地盯着他筷子上夹的鸭肉,根本没瞧见,傅恒不得已伸手拂过她的嘴角,如茵一愣舔了舔唇,眼里的浓情蜜意几乎要溢出来。傅恒反被她惊着,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幸福成这样,他只是留心听了如茵的话,有心为她满足小小的愿望,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竟让她如此快活。 如茵离了座,一下坐在傅恒的腿上,傅恒张开双臂笑:“别闹,油腻腻的弄脏你的衣裳。”可妻子却抱住了他,安心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软软地笑着,“我要被你宠坏了,明儿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给我摘吗?” 傅恒笑:“你又不会要天上的星星。” 妻子的肚子贴着自己的身体,圆滚滚的让傅恒有些紧张,而不知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也知道额娘吃了美味的烤鸭,一时在里头兴奋地拳打脚踢,那动静连傅恒也感觉到了,他忙问如茵:“他怎么又动了,你会不会难受?” 他们婚后不久就有了福灵安,那会子两人相识的时间短,而如茵心里还记挂着一个魏红颜,如茵不会轻易撒娇,更不会嫌家里的饭菜不合口,两人虽然和睦恩爱,难免有几分太过客气的隔阂。 但一年年过去,甚至在分别很长一段时间后,夫妻之间越来越亲密,而如茵也意识到红颜的存在根本不会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放下这桩心事后,真正有信心成为与傅恒相守一辈子的女人。这一次再有身孕,彼此的心境不一样,如茵受到的宠爱和呵护自然也不同,对于彼此而言的意义,更是不同与往日。 “再不好好吃可就凉了,我酒宴上也没动筷子,饿着呢。”傅恒一说自己饿着,如茵立刻就不纠缠他,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两盘片好的鸭子吃得干干净净,如茵挺着肚子有些难受地说,“吃撑了,睡不下去。” 傅恒无奈地笑着:“叫你不要吃了,还不停地要。”见外头雪停了,便说,“出去透透气,我们就在院子里走走。” 他小心将如茵裹严实了,自己也穿上雪衣,外头天寒地冻,走出来都是浑身一紧,却冷得通透,叫人身心畅快。夜空干干净净,月色如洗,如茵与丈夫十指紧扣,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傅恒道:“我昨日进园子,听太医对皇后说,要多走走才容易生,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窝在屋子里不动的?” 如茵笑:“我可是福灵安的额娘,你懂的多,还是我懂的多?” 傅恒果然没话说,但心里踏实,妻子从不会让他操心,再看如茵,孕妇丰满圆润,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福气,让人一看就心中欢喜。可他心里蓦地一沉,如此的美好,几时才会出现在红颜身上,皇帝能对她几分真,能对她长情几年,会不会没等到这一天,他就拥着别的女人说天长地久?会不会将来红颜有身孕,却孤零零没有一个人关心在乎,甚至皇太后那老婆子,又要针对她欺负她? 如茵感觉到丈夫身上莫名其妙蒸腾起的戾气,小心地问了声:“傅恒,你怎么了?” 傅恒迅速压制了心情,温和地说:“真的吃撑了吗,要不要紧?” 如茵没有多想,甜甜地笑着:“我就是撒个娇,想你陪陪我。我现在可是两个人吃呢,要不是怕太胖了对身体和孩子不好,再来一只鸭子我都能吃了。” “等你生完了,再天天给你买。”傅恒摸了摸妻子的手,似乎怕她冷,之后再不胡思乱想,尽量找些话与如茵说。 过几天就是腊八,富察府的女眷们都要进宫探望皇后,但皇后如今有身孕,早早就传来旨意,只请了大夫人二夫人,如茵自然是有身孕不便前往,如茵让丈夫给皇后带个好,可她还想问红颜好,略思量后坦率地对傅恒说:“你也派人替我问候红颜姐姐,她一定很惦记我。” 那时候,夫妻俩还都不知道红颜如今负责抚养刚出生的小公主,第二天傅恒带回这个消息,如茵很是替红颜高兴,玩笑般地说:“若是这样,咱们家福灵安将来能不能娶公主?这回若还是儿子,兄弟俩可别打起来。” 傅恒只当玩笑,根本没在意,反是如茵另一句话让他上心,纯贵妃怎么肯善罢甘休,他担心那个心机深重的女人,会有一天找红颜的麻烦,他就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能好好为红颜周全一切。 但圆明园里,红颜自己却没有这个顾虑。纯贵妃是在人前极清高孤傲的人,不论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她就是在自己屋子里哭成泪人甚至气得吐血,也绝不会到外头来表露半分。她不会像嘉妃那样冲动地闯来做什么,实在要防,防她暗中耍心机,但若真有什么事,纯贵妃必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红颜若不好了,她也别想活。 腊八这日,一清早红颜随众妃嫔去集凤轩请安,太后挪到集凤轩后,即便凝春堂已修缮妥当,也暂时不愿迁动,预备就在这里住到回宫之后,下次再来圆明园时才打算要不要住进凝春堂。 时下皇后孕中安胎,纯贵妃才生育,嘉妃也被要求静养,今日仅以娴贵妃为首,与愉妃诸人一同向太后行礼贺喜。从前红颜还是常在贵人时,遇见这样的场合,她只要跟在人群后头就行,若不仔细找一找,还未必能看得见她。但现在红颜贵在嫔位,且是皇帝明言列于舒嫔、怡嫔之前,地位仅次于愉妃、嘉妃,而今天上面几位都不在,她不得不跟在愉妃身后,皇太后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红颜不卑不亢、进退得宜,场面上的礼节尊卑都是向两位康熙爷的妃嫔所学,没有可以让人挑错的地方,太后自然不能为难她,但也不愿多看见她,与众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很快就散了。 娴贵妃匆匆离去,众人再等愉妃先行,愉妃却热融融地拉着红颜说:“永琪吵着要看小妹妹呢,等你阿玛额娘出园子后,让小灵子来告诉我,我带着永琪过来瞧瞧。我们家的人也不能从草原来看我,我闲着呢。” 红颜笑着答应下,目送愉妃坐暖轿离去,她想着还要等哪一位先走,舒嫔娉娉袅袅地走上前,瞥她一眼道:“你不走吗,你不走她们可都不敢走。”红颜回身一看,女人们裹着雪衣兜着袖笼,都冻得鼻尖通红,还很客气地笑着看她,要等她先行。红颜却忘记了自己如今早已越过这些人,是这宫里有头脸的妃嫔,怪不得舒嫔不耐烦。 “这就走了。”她道,但红颜没坐轿子来,带着樱桃小灵子步行回去,本是算计好了时辰,半路等双亲入园子。果然魏清泰夫妻俩早就在外头领了牌子等候,这会儿进来,两处正好在路上相遇。 上一回相见,是在端阳节,皇帝破例请他们来,隔了半年再见,红颜自己说了算就好。晋升嫔位后,出门见人的衣衫首饰也更华丽一些,老夫妻俩远远看到满身贵气的女儿站在雪地里,都看呆了,魏夫人更是问丈夫:“那是我们的红颜吗?” 家人相见,在外头不能不端正礼数,看到父母向自己行礼,红颜也不会觉得悲哀,这是她与皇后最大的不同。在她看来不必计较这些小事,该在乎的是骨肉亲情的团聚。 行过礼,红颜便主动挽上母亲说:“额娘快随我去瞧瞧,小公主可爱极了。” 一行人转去平湖秋月,半道上遇见巡查的侍卫,今日往来园子里请安贺喜的人多,自然就加强了守卫,红颜下意识地在侍卫中寻找傅恒,但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才想起傅恒如今官职不低,若非如皇帝东巡时那般要紧时刻,他不会再和侍卫们在园中巡查。 魏清泰夫妇跟在红颜身后,一路遇见侍卫和别处的太监宫女,无不对红颜毕恭毕敬,魏夫人不大知道宫里的事,而魏清泰很明白,他的女儿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然而还有一件事,魏夫人此刻还什么都不知道,魏清泰却从从前的同僚口中得知,便是凝春堂的火灾,魏夫人以为女儿真的是救了太后,他心里清楚,红颜是受到了折磨。 回到平湖秋月,趁妻子与乳母给小公主换尿布的时候,魏清泰将女儿请到一旁,满面忧心地问红颜:“凝春堂那里的事,娘娘心里可好受些了?” 红颜一怔,忙问:“阿玛知道了?那额娘她……” 魏清泰连忙摆手道:“她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原本只知道,说你救了太后。” 红颜松口气,回眸见额娘那么高兴地和乳母照顾着小公主,她含笑道:“过去的事,女儿不想再提起,额娘不知道才是好事。” “那您的身子?” < 221 谢谢你(四更到 “有无子嗣,境遇大不相同,娘娘往后要更加小心。”魏清泰唯一能为女儿做的,就是这几句提点的话,他如今无官无职,尽量撇清所有的麻烦,求的并不是女儿在宫里飞黄腾达,而只要她平安。 “阿玛,这么多事我一次次闯过来,真再有什么,我大概也不会害怕了。”红颜眼中似有几分超脱,可这份超脱却是用痛苦和羞辱换来的。不是她看破了红尘,而是看轻了人世,当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她真正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宫女,前路能走多远难以预估,可眼前的一切,她要活得对得起自己。 “娘娘,快来瞧瞧,小公主笑了。”魏夫人怀抱着孩子,招呼着红颜。 红颜匆匆与父亲说:“阿玛且放心,都走到这一步了,女儿会对得起自己吃过的所有苦,哪怕有一日皇上另有新欢,我还有阿玛额娘还有亲人,我会为了你们和自己,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魏清泰忙道:“娘娘只管放心,我们在外头也一切安好。” 红颜欣慰不已,便来与额娘一道看小公主。公主的小名叫佛儿,自然就是说她的手,红颜希望她的残缺能成为她将来的骄傲,从现在起就不能让任何人取笑她的先天不足,红颜自己可以忍受任何事,但从此以后,她是这个孩子的依靠,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仅是她,更是皇帝的心愿,要所有人都明白,小公主不是残缺,而是带着神佛庇佑来到人世,她会给大清给皇室带来福气。 魏清泰夫妇离去后,红颜便依照约定请愉妃母子前来,五阿哥眨眼也长到五岁,如今能说许多许多的话,能背下通篇《千字文》和《三字经》,生得虎头虎脑,前几日跟着哥哥们去了趟校场,回来后有模有样地比划着拳脚,到了平湖秋月就要给令嫔娘娘显摆,红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满地滚来滚去,还煞有其事地念念有词,愉妃在边上摇头说:“他没一刻闲下来的时候,你瞧瞧我,是不是老了很多?每天都腰酸背疼,他也不放过我。” 话虽如此,愉妃眼中满是骄傲和幸福,红颜知道五阿哥是她的全部,连皇帝都说,将来佛儿长大了,要红颜常常和愉妃往来,学学愉妃教养皇子的本事。 此时乳母喂好了奶,抱着小公主来,永琪立刻冲上来说要抱抱,愉妃自然不答应,自己抱着让他看了看,连永琪都知道,指着妹妹的手说:“额娘,妹妹的手指头怎么连在一起的?” 小孩子不懂事,说得太复杂他也听不懂,红颜笑道:“妹妹的手和旁人不一样,将来若是有人欺负她,哥哥会不会护着她?” 永琪立刻跑去翻了个跟头,本想显摆一下自己多厉害,将来一定能保护妹妹,结果没翻好一脑袋撞在地上,到底还是小孩子,吃了痛瘪着嘴就要哭,偏偏他的额娘看得哈哈大笑,红颜被愉妃一感染,也跟着笑起来,跑来将永琪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地哄他不要哭。 五阿哥最喜欢漂亮的令嫔娘娘,在红颜怀里很快就平静下来,而红颜则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到这会儿一直在笑,是由心而发地感到快活,笑的时候,什么烦恼和曾经的痛苦都不见了。 此刻愉妃抱着佛儿,她抱着永琪,果然娇小的生命,能给这后宫枯燥压抑的生活带来最多的欢乐。而愉妃便是如此享受着,她不求五阿哥多聪明多能干,只想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结果那些被额娘摁着脑袋拼命读书的哥哥们,反而变得刻板小心,红颜不止一次在长春仙馆听到和敬对皇后说,三阿哥、四阿哥又被皇帝骂了。 等永琪被樱桃领去洗手吃点心,愉妃抱着公主对红颜说:“开了春,永琪就该上书房了,他去了书房我能清闲许多,你要帮皇后娘娘分担六宫的事,那里我帮不上忙,想必娘娘也不愿我多事。你若不嫌弃,我时常来这里帮你看顾佛儿可好?” 红颜感激道:“前日还与皇上说,怕自己不能两处兼顾,而皇后娘娘临盆在即,那里更是不能离了人,虽说能把公主交付给乳母,可臣妾若不管,让臣妾养也就没意思了。” 但愉妃看出红颜有几分犹豫,便道:“你是怕太后嫌我和你走得近?” 红颜点头:“臣妾不想连累娘娘。” “太后的脾气其实很好琢磨,你倒不必担心我,我伺候了她十几年,什么都明白。”愉妃不以为意,但提醒红颜,“反而她们都在说,纯贵妃出月子后,就该养足精神来和你纠缠了,毕竟是她亲生的,她怎么肯轻易放弃。” “皇上如何安排,臣妾便如何做,臣妾并不想抢她的孩子。”红颜道,“可说实话,刚来那天还对乳母说,真要再送走,也不会难过舍不得,毕竟不是臣妾生的孩子。但这才养了几天,已经不能放手了,佛儿还什么都不懂,但偶尔不经意地抓着臣妾的手指头,好像把她自己交付给了臣妾一般,臣妾心里就有要照顾着孩子一辈子的热血。” 愉妃感慨道:“孩子跟了你错不了,纯贵妃当着太后和皇帝的面摔了她,哪怕是无心之失,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若真心为了孩子好,安安心心放在你这里才是,谁都知道她是贵妃的女儿,难不成将来硬说是你生的。” 怀里的小婴儿咕哝了一声,愉妃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对红颜笑道:“永琪刚出生也这么点儿大,我想着几时能长大呢,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有了孩子这日子快得都来不及回忆每天发生了什么,都说日子好过才过得快,我信。” 女人们说起育儿经来,总有说不完的话,红颜才抚养了公主几天,已经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这几天皇帝因年末封印前许多事堆在一起,正好也无暇时常来看她,但每每来见母女俩,都能看见红颜温暖的笑容。 弘历曾在红颜被灌药后对她说,会继续耐心等她有一天重新露出笑容,虽然把佛儿抱给红颜抚养是临时起意的事,可换来这样好的结果,皇帝心满意足。 腊月里皇帝封印后,因皇后待产,大部分时间都在长春仙馆,偶尔才会来平湖秋月小住,但红颜因料理着六宫事务,反而时常在长春仙馆出现,有时候三人共处一室,刚开始还有些拘谨,时日一长,彼此都不再介意,倒是比从前自在些。 皇后还有几个月就要分娩,如今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刚被诊断有身孕那会儿,即便有害喜的症状,也没有太多的实感,如今小家伙已经能在腹中动弹,才真正意识到小生命在她腹中孕育成长。 六宫的事一概交付给红颜来打理,太后倒也体谅,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难红颜,或是为难皇后,下懿旨说皇后、嘉妃都有身孕,今年除夕元旦一切从简,免去许多繁琐的事,少些毫无意义的往来,皇后不仅轻松,连红颜也跟着少些麻烦。 自然太后是看在即将出生的皇孙份上,红颜不至于沾沾自喜地以为太后会为她着想,如今她每日应付了长春仙馆里的事,最开心的就是回去陪伴小公主。 转眼腊月匆匆而过,这是红颜头一回在圆明园过春节,且一切都由她来操办,好在一切顺利,该有的体面该有省的麻烦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连弘历都好奇,她在瀛台究竟学了多少本事。 元宵节前,富察府传来喜讯,如茵比起初产更顺利地生下了大胖儿子,傅恒虽然比同龄人成家晚些,但如今有两个儿子在膝下,果然是传承了富察家的子嗣兴旺。 而小公主也出了月子,可以抱着出门走动,皇后时常会让红颜将佛儿抱来长春仙馆,仿佛是相信这个小闺女能带来福气,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像小姐姐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 这日红颜亲自抱着佛儿到长春仙馆,遇上富察府的人来报喜,虽然早就有消息传来,但他们依旧要亲自来告诉皇后这个喜讯。大夫人和二夫人还在殿中与皇后说话,傅恒交代了事情便告退,恰见红颜抱着公主从门前进来,两人相遇,再见红颜神采飞扬,傅恒心中很是感慨。 红颜大方地说:“恭喜大人,可惜我不能去探望如茵,只能盼她出了月子,抱着孩子来园子里相见。” 凝春堂之后,为了避嫌,傅恒没有再见过红颜,毕竟那把火是他放的,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不能不在乎红颜。而也他明白,红颜未必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对傅恒来说,红颜是否知道自己对她的付出,并不重要。 付出,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事,但这一厢情愿,他要做一辈子。 傅恒让在一旁,红颜抱着公主先走过,他微微垂首,看着人影从眼前晃过,忽然听见红颜说:“那晚的事,谢谢你。”< 222 未来的额驸(还有更新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用谁来告诉她,红颜自己也能想到。何况小灵子说曾在路上遇见富察大人,大人还答应会为他们去找樱桃,于是那么巧凝春堂起火了,那么巧傅恒带着人巡查至此。 这声谢谢红颜藏在心里许久,她不愿亵渎傅恒对自己的情意,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两个字。 红颜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抱着佛儿继续往皇后的寝殿走,却不知是自己幻想出来,还是傅恒的确对她说了一声“保重”。她一直走到皇后寝殿门前,宫女打起棉帘时才顺势回身看了眼,而傅恒已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那冷静沉稳的背影,让红颜倍感安心。 还记得那晚如茵握着她的手,深陷在屈辱和委屈中的红颜说她羡慕如茵,纵然如茵被无数的贵妇人所羡慕着,可红颜羡慕的意义完全不同,她会在那样的时候突然羡慕起如茵,就是明白了傅恒对她的情意不曾淡去半分。可她很快就后悔了,就算有千万个不公平,就算皇太后再如何欺压她,她的心她的人都是弘历的。 也许在别人眼中不值,在傅恒眼中更不值,可这就是没道理的事,只要红颜自己觉得值就足够了。 皇后的屋子暖如阳春时节,一进门小家伙就显得不耐烦,乳母上来为公主脱下一层襁褓,红颜也脱下雪衣,天蓝色的宫袍配着樱红色坎肩,又嫩又鲜亮,抱着公主身姿轻盈地往内殿走,富察家的大夫人二夫人,乍一眼都看得出神,只等红颜到了近处,才忙起身行礼,道:“令嫔娘娘吉祥。” 红颜礼貌回应,一面将小公主递给皇后,皇后往怀里一抱便说:“几天不见,又长个儿了。”一面就让嫂嫂们来瞧瞧小公主,说着,“别看令嫔年轻,养孩子不比任何人差,公主才出生时皇上抱来给我看,小胳膊儿细得叫人心疼,你们再瞧瞧,这才一个月就圆滚滚像藕节似的。” 二位夫人围着小公主看了又看,看到了传说中的佛手,果然不是传闻那般恐怖,要紧的是令嫔将孩子养得极好,如此漂亮可爱的女娃娃,哪一个会不喜欢。大夫人笑道:“我们富察家若是再能出一个尚公主的小子该多好,皇后娘娘,可要多疼疼自己的侄儿。” 二夫人亦道:“如茵与令嫔娘娘情同姐妹,是外头都知道的事,她福气好一连生两个儿子,令嫔娘娘如今得了公主,将来谈婚论嫁,可要是咱们家的孩子优先考虑才是。” 皇后却在一旁说:“都才那么点儿大,就让你们操心,巴不得全天下的好事都落在我们家。” 红颜从二位夫人手中抱过孩子,笑悠悠地坐在一旁听她们说家常,然而皇后却道:“眼门前一件大事,还要嫂嫂们替我传几句话给哥哥。” 见皇后说要紧的话,红颜便想抱着佛儿回避,皇后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做着,与嫂嫂们说:“元宵宴我不列席,皇上却有从科尔沁来的客人要招待。草原上来人本不稀奇,但这一回咱们和敬未来的额驸也在其中,嫂嫂们替我好生看几眼,来告诉我那孩子好不好。” 莫说二位夫人惊讶,红颜也竖起了耳朵,听皇后慢慢说,知道了这位被皇帝看重的额驸人选是什么来历。未来的额驸是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名作色布腾巴勒珠尔,是科尔沁左翼中旗扎萨克达尔汉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而满珠习礼是孝庄文皇后的四哥。额驸的出身十分贵重,与和敬婚配并不委屈公主,但皇后嫁女自然千万分舍不得,总要好好看一看未来的女婿。< 223 把孩子还给我(还有更新 从孝庄文皇后至今,皇室与草原联姻无数,但只有最尊贵得宠的公主才能嫁去博尔济吉特氏,而在佛儿出生前,皇帝只有和敬这一个女儿,自然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人许配给她。此番再度与科尔沁联姻,不仅是皇家大事,更是富察氏的荣耀。 大夫人说道:“如今是辅国公,再过几年就是亲王,年轻有为前途似锦,皇上实在是考虑周全了。” 皇后笑:“他才多大年纪,这一切只因他身上流着先祖的血罢了,皇上也说,若是亲眼看到那孩子不怎么样,还要另择佳婿。” 之后皇后又叮嘱一些话,大夫人二夫人离去时,佛儿也醒了,红颜让乳母抱去喂奶,自己则将元宵宴的坐席安排重新做了调整,好让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让富察家的夫人们好好看看。 皇后对红颜道:“你也替我留心着,色布腾巴勒珠尔与和敬一般年纪,还是个毛头小子,皇上急着要给女儿婚配,必然有他的用意。噶尔丹策零死了,准噶尔部又有了新的首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时候再度联姻,意义重大。但皇上也不能白白牺牲和敬的幸福,且要看一看才是。” 红颜问:“为公主选额驸的事是秘密吗,臣妾没有听您嘱咐二位夫人不要宣扬出去。” 皇后摇头:“不是秘密,就像皇帝选妃似的,八旗美人轮番看过,公主选婿自然也要多看看,放了话出去,他们也有所准备,知道皇帝的心意。” 宫里的琐事,红颜如今已得心应手,也许不及皇后,比起当初娴贵妃协理六宫时,要好得多。可以牵扯朝政牵扯天下大事,红颜显然什么都不懂,她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佛儿若是一直养在她身边,将来为小公主选驸马,就该是她上心的事,除非帝后有安排,或是纯贵妃硬要插一手,但她将来若自己有孩子,必然要自己说了算。 乳母喂饱了公主送来时,和敬也一阵风似的从书房跑回来,选额驸的事已经从韶景轩传出去,不等皇后或红颜告诉她,孩子自己已经知道了。和敬今年十五岁,八旗女子出嫁都早,十五岁也是刚刚好的年纪,但她的姑姑、姑祖母们都在二十来岁才出嫁,比起她们来,和敬这会子谈婚论嫁,是早了些。 好在皇后教导有方,并没有把女儿宠成只会养尊处优的刁蛮公主,和敬打小就知道,荣华富贵的背后,还有她要为爱新觉罗承担的责任,若非哥哥永琏去世,她可能比现在还天真烂漫些,是因为多年来额娘膝下只有她一人,和敬把哥哥的责任也背负在身上,才会舍不得母亲放不下母亲。 红颜见公主娇滴滴地窝在皇后怀中,皇后慈爱温柔,公主娇弱腼腆,她便抱着佛儿悄悄退出了长春仙馆,与外头的千雅说:“娘娘和公主说悄悄话儿呢,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让他们直接来平湖秋月找我吧,今日不要打搅娘娘和公主。” 千雅答应下,与其他宫人小心翼翼将红颜送出门,红颜抱着小公主一路往平湖秋月走,不料有人却在半路上等着她,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红颜稍稍惊讶后,就冷静了。 平湖秋月是皇帝为红颜选的住处,虽然没有言明旁人不能随便进入,可也成了这园子里不成文的规定,纯贵妃就是有心纠缠红颜,也不敢贸然闯去平湖秋月,只能在这路边等她。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红颜抱着公主上前行礼。纯贵妃才出月子,可完全看不出才怀胎十月的模样,她怀着小公主吃了很多苦,即便安养了一个月,依旧比从前更瘦一些,太过瘦弱显得脸上颧骨突起,多了几分让人不敢靠近的戾气。 不知是否感受到生母在附近,小公主有些不安,红颜小心翼翼地哄了几声,小娃娃才咕哝着嘴重新安睡,红颜为她盖上襁褓,一抬头,发现纯贵妃锐利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她。 红颜对樱桃说过,纯贵妃绝不会像嘉妃那样能撕破脸皮地拉拉扯扯,就算有一天半路上截她,也不会闹得很难看。然而红颜从前与纯贵妃并没有什么往来,那些瓜葛也是有太后和皇帝隔在中间,帝后也好,愉妃也好,早就叮嘱过红颜离纯贵妃远些,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站着准备好好说些话,还是头一回。 可头一回,红颜就“夺走”了眼前人辛苦生下的孩子。现在想来,不知是彼此注定了这辈子会有理不清的纠葛,还是纯贵妃当日做下的孽,给了她今天这样的报应。 果然纯贵妃连上手要抱一抱公主的举动都没有,旁人若远远看来,她依旧是平日里清冷的模样,但面对面站着,红颜却知道贵妃在说什么。 “你年轻又得宠,有的是机会为皇上生儿育女,为什么还要抢我的女儿。你不要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现在谁去跟皇上说都没用,只有你开口才行。”纯贵妃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你去对皇上说,把孩子还给我,你就不怕夺走别人的孩子,自己会遭报应?你是得宠却无所出,急红了眼吗?” 红颜抱着小公主,她不怕纯贵妃会上手抢孩子,就算真的动手她也不会和贵妃争夺,抢来抢去会伤了幼小的身体,真的动了手就姑且让她带回去,到时候皇帝必定还会去抱来还给她。 可红颜也明白,贵妃那日摔了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同情纯贵妃的无奈,但皇帝与太后亲眼所见,怎么解释也无法让人相信她将来会好好照顾公主。也许来日时运不济,她会责怪是这个残缺的女儿带来了霉运,而眼下哪怕公主的小名叫佛儿,满是皇帝和红颜对她的祝福和期待,园子里依旧有人把纯贵妃生了那天不足的孩子当做笑话。 小公主和抚养她的人,还要面对很长很久的考验,红颜有信心和勇气陪着孩子一起面对,纯贵妃行吗?她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把她摔在了地上,还是女儿命大福大没摔出个好歹,若那一下摔死了,纯贵妃现在即便不死,也要被打入冷宫。小公主对母亲的生养之恩,算是已经报答了。 “臣妾没有抢您的孩子,是皇上命臣妾代为抚养。”红颜道,“臣妾奉旨抚养公主,自然会全心全意待她,但娘娘是公主的生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臣妾欢迎娘娘时常来平湖秋月坐坐,可以共同陪伴小公主,但您要说要让臣妾把孩子还给您。然而臣妾并没有抢夺您的孩子,谈不上一个‘还’字,但若皇上下旨将公主送回您身边,臣妾绝不犹豫。” “伶牙俐齿。”纯贵妃咬牙恨道,“难怪太后不喜欢你,满肚子满心肠的精明。得了便宜,还满口仁义道德来教训别人。” 红颜淡淡看她一眼,低头轻轻掀开公主的襁褓,小家伙方才还有些不安,大人们这会儿正发生口角,她却睡得安稳。襁褓里热乎乎的,红颜温柔地摸到了公主的小手,睡梦里的孩子立刻抓紧了红颜的手指头,红颜稍稍往外抽,公主的手便跟着伸出来,那小指与无名指之间鸭掌似的粘连在一起的地方,比刚出生的时候更明显。 红颜一抬头,果然看到纯贵妃皱眉,甚至慌张地朝后退了半步。红颜对她一笑,便小心地把孩子的手塞回去,稳稳地抱着孩子昂首看向纯贵妃:“娘娘若要看小公主,请随时来平湖秋月,小公主并没有被夺走,只是换个地方换个人来照顾。” “你也不摸摸良心,抢走别人的孩子,还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纯贵妃恨得捏紧了拳头,可她依旧没有要冲上去抢回孩子的冲动,她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可刚才再次看见她的手,她又感觉到了恐惧,无法想象这样的残缺,是从自己肚子里跑出来的。 “天太冷,臣妾不宜抱着小公主在外逗留,娘娘若没有别的事,臣妾先行告退。”红颜微微欠身,朝边上绕开了一些,纯贵妃这一下却冲了上来将她拦住,又重复了一遍,“把孩子还给我。” 红颜很镇定,直视纯贵妃的双眼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倘若臣妾的孩子别人带走,臣妾也会痛不欲生。可是娘娘您要明白,是皇上把小公主抱走的,就算您现在把孩子要回去,只要皇上不松口,她还会被送到臣妾那里去。娘娘在这里纠缠臣妾,不会有任何结果,您若能打动皇上把孩子送回去,臣妾一定亲自将公主送来。您若非要纠缠,臣妾不会和您抢,拉拉扯扯会伤了孩子。你若无意争抢,就让臣妾早些回去,别在这里冻坏了孩子。” 即便纯贵妃读书写字是为了哄皇帝高兴,这么多年也学得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能冷静地看人看事,只不过是她不愿在正道上走,才把自己的人生越走越偏越走越窄。这几句话,她听得出来,魏红颜比她做亲娘的,更爱护这个孩子。< 224 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三更到 红颜见纯贵妃不再言语,再次绕开她的阻挡,见她没有上前阻拦,红颜便福了福身子,抱着小公主迅速离去。 平湖秋月的人赶紧跟上,樱桃护着红颜道:“纯贵妃这么气势汹汹地等在这里,奴婢都以为她要动手呢,这哪儿是要孩子的架势。” “她不会动手抢,皇上说过若是她来找麻烦,叫我不必害怕。”走得远了,红颜渐渐放慢脚步,怕小公主在怀里不安稳,仔细看了看孩子依旧熟睡,才安心些。 回身见来路无人追赶,纯贵妃果然是放弃了,红颜不禁叹了声道,“其实我明白,就算不是我抢了她的孩子,也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对她说那些话。可是佛儿已经很可怜,我若再三心二意时不时地动摇,让她夹在大人的恩怨里被争来抢去,才是对不起这个孩子。好好照顾她,让她平安快活地长大,才是我该做的。纯贵妃说什么我也不会在乎,就算背负夺人骨肉的恶名我也不在乎,只要小公主能好,我不辜负皇上的心意,不辜负与这孩子的缘分就足够了。” 樱桃笑道:“您这份架势,真好像公主是您生的一样。奴婢听那些有年纪的宫女说,没生过没疼过,是不懂怎么心疼孩子的,都不看好您能抚养公主,可是奴婢看,贵妃娘娘九死一生生下来,还不如您呢。方才小公主的手露出来,贵妃娘娘那满脸的厌恶,看得人心寒。” 红颜比了个嘘声,示意樱桃小心些,虽然孩子睡着且根本是什么都听不懂的,她还是很在意,可纯贵妃的反应她看到了,红颜不得不承认那是她的心思,比起自己说再多的道理,让纯贵妃自己明白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孩子,才能真正让她放弃。她今日来要孩子,想来也不过是为了争口气,若是真的难舍骨肉,换做红颜,哪怕是在月子里,也会冲出去把孩子抢回来的。 他们回到平湖秋月,遇上小灵子去领了元宵节的花灯回来,正张罗着底下的小太监把里里外外装点一番,红颜带着乳母把佛儿送回屋子里,再要回自己的寝殿去换衣裳,见樱桃和小灵子在屋檐底下说悄悄话,她随口玩笑着问:“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樱桃跟上来道:“小灵子遇见奇怪的事儿。” 小灵子跟了进来,隔了道屏风,红颜在里头换衣裳,小灵子在外头说:“奴才领了东西回来,远远见春梅开了些,知道主子喜欢花香,奴才就让其他人先走,绕过去想折两支给您送来。可过去没多久,听见有人来的动静,奴才记着您的话在外头千万不能失礼,不论是答应常在都要恭恭敬敬,本打算循着声儿去请安,谁知探出脑袋,看到娴贵妃娘娘和富察家的二夫人。” 红颜解扣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屏风外的声音,奇道:“贵妃娘娘和二夫人怎么会遇见,二夫人是和大夫人一起走的。” 小灵子道:“奴才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可是二夫人说的话很奇怪,二夫人说‘求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是连孙子都有的人了,一家子十几口人,求娴贵妃娘娘给条活路。’。” 红颜和樱桃面面相觑,樱桃嘀咕道:“可把小灵子吓坏了呢。” “后来呢?”红颜紧张地问,“你还听见什么了?” “奴才一害怕,就转身躲在树后,后面的光景没瞧见,听着动静,像是二夫人给娴贵妃磕头来着,她们纠缠了几句,二夫人又说了句请娘娘给他们一条生路,就匆匆地跑了。”小灵子道,“等后来没动静时,奴才本以为人都走了,一转头见娴贵妃身边的花荣姑姑也跑进树丛里来,劝着拉着把娘娘带走,奴才又等了会儿,才从另一个方向绕着走开了。” 红颜只知道如茵曾说,傅二爷在外养女人,惹得二夫人伤心欲绝,好好的她求娴贵妃给条生路做什么,难道傅二爷外头的女人,是娴贵妃家的亲戚?红颜眉头紧蹙,又问小灵子:“这话你还与谁说了?” 得知小灵子只告诉了樱桃,红颜穿好衣裳,把小灵子也叫到跟前,严肃地敬告二人:“不论娘娘与二夫人为了什么说这些话,出了这道门你们便忘了,万一有什么事,我豁出性命也保不住你们。皇上要你们多长心眼护着我,可不是让你们知道这些是是非非的,你们若不怕,吓唬人的话我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就问你们,还记不记得高贵妃娘娘身边的瑞珠姑姑,怎么莫名其妙地就上吊了?” 樱桃恨得踹了小灵子一脚:“你看你没事瞎跑什么,还告诉我,把我也连累了。” 红颜哭笑不得,再三道:“再不许提起,更不能一着急张口就说,记着了?” 话音才落,外头有人嚷嚷圣驾到了,红颜沉一沉心,迎到门前去,这里正装点着花花绿绿的灯笼,椅子梯子到处都是,皇帝一路进来,不禁皱眉道:“这些东西挂起来,好好的景致都破坏了,赶紧撤了,你们也不嫌俗气?” 红颜却拦着道:“臣妾也不喜欢,可是佛儿喜欢,她哭闹时瞧见花花绿绿的灯就高兴了,臣妾才让小灵子去找来这么多挂上。” 弘历怎能和孩子计较,便说要去看看佛儿,与红颜同行,轻声问她:“朕听说纯贵妃在半路拦着你,就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见你这样便知道没事了,她没有为难你?” 红颜既不夸张也不隐瞒,她愿意为了在乎的人承受一辈子委屈,可绝不能为不相干的人忍气吞声,方才纯贵妃的话自己的话,红颜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弘历哼笑一声:“她还是那个样子,要个孩子都还要端着,这脾气倒是不肯改,怎么就改了从前清清静静的人品。” 皇帝不喜欢了,什么话都能说,喜欢的时候,也什么事都能做,还怕不够张扬。红颜不知道该说帝王寡情,还是纯贵妃自作孽,只能想着若有一日她不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至少不能让他这般在别人背后嫌弃厌恶自己。 “佛儿越长越好看,到底是朕的女儿。”弘历欢喜地抱着娇小的孩子。他自己嫡亲的姐妹极少且都早殇,如今还留下的几位长公主都是先帝的养女,出自几位亲王膝下。到了自己这儿,也只有和敬一个闺女长大成人,现在有了这个小公主,不论生母是谁、不论是否有残缺,既是他的骨肉,怎能不视若珍宝。 而他的珍宝当然要交给最信任的人来抚养,如今他越发觉得,纯贵妃那一下把孩子摔了,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事,那样心机城府的女人,会教坏他的女儿,弘历不会抹杀她十月怀胎的辛苦,可她实在不配。 至于红颜,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从不会多嘴。她从没有在皇帝或皇后面前说过旁人半句不是,阿玛额娘从小就教她不要在人后说是非,不能以为一次两次没什么,说得多了自然就管不住嘴收不住心,想要自己不被别人议论是非,就先管好自己。 皇帝道:“你安心养着佛儿,其他的事不必担心,下回她再来纠缠,你照旧这么说。” 红颜却道:“眼下什么事儿也没有,咱们不提这些不愉快的,臣妾倒是另有一桩新鲜事,还以为皇上跑来,是来告诉臣妾的。” 弘历听红颜是提起和敬的婚事,不免露出不舍的无奈,将佛儿小心翼翼地放下,与红颜往她的屋子去,忧心忡忡地说:“突然这么急,自然是有缘故的,噶尔丹策零死了,准噶尔部面临权位交替的动荡,指不定又要给朝廷带来麻烦。从康熙爷到如今,都打了多少回仗了,他们是漠西的野狼,打不死灭不掉,可恶得很。” 朝廷大事,红颜只有听得份儿,像皇后那样能分析得和皇帝一样,红颜知道她若要有那一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要学,如今急也急不来,不如做个安静的倾听者,皇帝烦恼时,她陪在一旁便是。 弘历果然又念叨:“那孩子,朕这次东巡时见到了,样貌是没得挑,只是比不得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肤俊美,终日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孩子,难免黑黝黝的,和敬不是一向看不起那些贵族子弟像女人似的精贵,但愿她能喜欢。” “色布腾巴勒珠尔。”红颜记着皇后提起的,努力念了一遍未来驸马的名字,笑道,“若是用蒙语说也罢了,可若非要用汉语来讲,将来公主和额驸拌嘴吵架,都累得慌。” 弘历一愣,被红颜逗笑了,问她:“你知道朕的满语名字么?” 红颜点头,弘历道:“下回和朕拌嘴时,你也试试用汉语来念,嫌累了也就不和朕闹脾气了。” “皇上这话说的,不说臣妾从没和您拌嘴,臣妾有这个胆儿么?”红颜扬脸不理睬皇帝,但这会儿说的话,不正是要拌嘴?一时脸红,弘历已欺身而上,笑道,“朕说什么来着?” 红颜推开他道:“皇上欺负人和哄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225 娴贵妃的狼狈(还有更新 弘历却喜她满脸的笑容,耐心听着她碎碎念地撒娇。 当初在大帐收到皇后的信,气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就想着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红颜露出笑容,回来时见她凄凄凉凉在河边放灯,还觉得她多往前走一步就要离开自己。好在如今都过去了,秋雨冬雪,洗去了晦气掩盖了恶意,红颜脸上又能看到与从前一样的笑容,**之欢时,她也是那个娇滴滴的小人儿,不会害怕也不会紧张,皇帝有多欣慰多高兴,不知能对谁人说。 佛儿的事,弘历知道他的命令会让红颜身处尴尬的立场,无论有什么理由,把孩子从亲生母亲身边带走,且不符合宫里向来有的规矩,终究是残忍的事。好在皇帝了解她,红颜也明白他,他们都是为了小公主好,既然如此,彼此背负一些骂名恶名,根本不值什么。 红颜还在碎碎念,皇帝嗔道:“胆子越来越大,都敢当着面念叨朕了,你们女人家是不是都爱管自家的相公?” “皇上生气了?”红颜心里一咯噔,不管皇帝想起了谁,至少红颜知道,皇后在他面前彼此与平头百姓家的夫妻没两样,红颜这会子念叨的几句,是皇后随意张口便能说的,她并没有学皇后的意思,而是有情有义的两口子,不都会说这些话吗?反而是此刻被皇帝一提醒,她不敢再说,也不愿再说了。 见她的情绪瞬间跌下来,弘历以为自己吓着了红颜,忙道:“怎么会生气,朕爱听着,单独在一会儿时,谁要在你面前做皇帝?” 红颜见皇帝眼中有真意,明白他不单单是哄自己,可也不能太放肆,只嫣然一笑:“话说回来,到底还是皇上哄人的功夫一等一,反正什么到了您嘴里,都能拿来哄人,再高明一些,就是……” 她不再说了,两人刚好走到门前,见宫女挑起了帘子便转身就钻进去,皇帝不紧不慢地跟进来,不急着追她,只吩咐门外头:“都退下。” 红颜不得不跑出来问:“怎么这会儿都退下?还要他们上茶呢。” 皇帝哦了一声道:“这不是朕要教教你规矩,不能让她们碍手碍脚。” 见皇帝一步步走近自己,眼底的色气都要溢出来,红颜登时脸红,手里正拿着佛儿丢在这里的布老虎,朝皇帝丢过去道:“青天白日,又要胡闹了。” 皇帝笑悠悠,岂容她跑,说道:“朕那些一等一的功夫,要时常练练才好,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的盛赞美誉?” 屋内春光无限,外头依旧是冰天雪地,樱桃知道主子屋里走不进了,便来找小灵子,方才的话才说一半,可小灵子却连连摆手:“娘娘说了,再也不能提起来。” 樱桃也不是好奇要知道更细的事,是同样提醒小灵子:“我爷爷说,在宫里虽然要多长耳朵和眼睛,可也要装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反而错不了。咱们是娘娘最信赖的人,可千万不能给她捅娄子。” 两人有商有量,在这园子里,在紫禁城里,与娴贵妃都是时不时要碰上面的。两人早就互相指天发誓这辈子哪怕拼了命也要保全主子的安危,可上回在凝春堂发生那样的事,樱桃被绑着挨打,反而还要害得主子被逼喝药,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就明白,真要有什么事,岂是他们豁出性命就能改变什么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帮着主子远离这些麻烦。可有时候,麻烦事等在那儿,躲也躲不开。 元宵宴摆在西峰秀色,因有大批文武大臣并草原贵客进园子,妃嫔们随驾列席后,她们的住处附近,以及长春仙馆附近,都加强了守卫。 不知傅恒是外甥女将要出嫁舍不得而不愿见那些蒙古人,还是真正担心皇后的安危,主动请命担当元宵节园内关防的责任,这会子宴席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他却穿着冰冷的铠甲,带着侍卫守护着皇后的安全。 西峰秀色这边,宾客之间众人瞩目的焦点,自然是传言中未来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他与和敬公主一般年纪,但他时男孩子,且流淌着草原上最尊贵的血液,眼下已长得高大威猛。但到底年纪小,眼眉间还有几分稚气,弘历东巡时见到的未来女婿,是骑马射箭无所不能的少年英雄,眼下他似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事,安安静静的十足是个老实孩子。 反而和敬作为女孩子,大大方方,许是有金枝玉叶的尊贵,又或是她知道自己才是选人的那一方,面对色布腾巴勒珠尔毫不害羞腼腆,惹得弘历不得不把闺女叫到身边说:“矜持一些,叫人看笑话。” 和敬却笑问父亲:“儿臣可没有不矜持,不过是比他们大方些,皇阿玛不是怕人看笑话,是舍不得了吧?” 弘历无话可说,他是能把女儿宠上天的阿玛,如今心肝宝贝就要出嫁,他当然舍不得,只道:“你高兴便是,可今日的事之后都要传给你额娘知道,回头她该训你了,老老实实去坐着。” 父女俩说话时,吴总管上前禀告,说令嫔娘娘要去长春仙馆,本是说好了宴席一半她就去禀告这里的事,皇帝让吴总管请红颜过来,和敬就笑:“可不许在额娘面前说我的坏话。” 皇帝亦道:“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事,你随便说几句就好,朕夜里会与皇后有商量。” 红颜领命离去,若是平日里,和敬一定会跟着她走,但今天她未来的丈夫在此,和敬还是懂礼的,而太后就在不远处坐着,红颜有心逗公主,也不愿让太后看见。之后有的是说话的日子,不急于一时,她很快就离开了西峰秀色,往长春仙馆去。 底下的人安排了暖轿,可红颜离席后直觉得呼吸也顺畅了,只想在清冷的雪地里走一走。宴席上酒香、肉香、脂粉香,且因宴请的是豪迈奔放的蒙古贵客,热闹得让人脑袋发胀,这会儿她稍稍扯开些领口,笑道:“怪不得皇后娘娘今日不列席,可是见未来女婿的大日子,必然是一早就知道今天的酒宴太热闹,怕身体吃不住。” 樱桃正是爱热闹的年纪,一点不觉得吵闹,反是公主和她一样大,这就要出嫁了,樱桃觉得新鲜又激动。她没有嫁人的心思,也没想过离开皇宫去做什么,只想一辈子跟着红颜,但是看到同龄的公主就要嫁做人妇,以后会生儿育女,樱桃才感慨:“原来奴婢,也到了这个年纪,总还记得您刚来时的模样,还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您是大姐姐。” 红颜爱怜地说:“咱们不是说好的,背过人永远都是姐妹,你永远都是我的樱桃。”更摸摸她脑袋说,“若是有合适的人,姐姐也愿你离宫嫁人过自己的日子,哪能在我身边耽误一辈子?” 樱桃却憨憨一笑,指了在前头打灯笼的小灵子说:“奴婢走了,小灵子就可怜了,何况樱桃最舍不得的,是姐姐。” 去长春仙馆的路走了半程,见路上四五个太监宫女站着等人,手里的灯笼比起红颜这边的暗了许多,一个个冻得直跺脚,红颜循例问了声是哪里的人在这里做什么,几人应道:“奴才们是娴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娘娘她往林子深处去了,让奴才们等在这里。” 红颜记起来,方才娴贵妃说身体不适先退了席,这会儿早该回九州清晏才是,怎么还在外头不回去? 这时候,有人从边上的树林里跑出来,火急火燎地说:“快来两个人。” 跑来的正是花荣,她冷不丁见令嫔在这里,显然是吓了一跳,而红颜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不得不问:“贵妃娘娘怎么了?” 花荣还算镇定,辩解着:“令嫔娘娘您知道的,我家主子不胜酒力,宴席上太闷热,所以提前退席。结果,刚、刚走到这里就犯了恶心,实在没忍住所以……”花荣比划了几下,示意她家主子呕吐了,“还请令嫔娘娘给几分面子,您先走吧,好歹有奴才们在呢。” 红颜见她这般说,自知不宜去见娴贵妃狼狈的模样,便叮嘱了几声,留下几盏明亮的灯笼就走远了。 花荣心惊胆战地看着一行人远离,才带上两个宫女再次回到树林里,凄冷的湖畔边,她们家主子并没有呕吐,却是结结实实地摔倒在雪地里不知是醉了还是晕了,发生了什么只有花荣一人知道。 红颜遇见这样的事,自然想起那天小灵子说的话,可她实在不愿去探究娴贵妃有什么秘密,何况牵扯着富察家牵扯着皇后。这会儿更加行色匆匆,要远离是非之地。 那么巧,半途遇见傅恒带着侍卫逆行而来,顺着这条路,自然要遇见娴贵妃,红颜本来只要客气地和傅恒点头示意后分开就好,这会儿她却停下脚步道:“大人,去长春仙馆的路太黑了,能否为我领路?”< 226 二哥的秘密 忽听红颜说这话,傅恒不禁皱了眉头,莫说为红颜领路,就算做她的踏脚石也心甘情愿,但红颜绝不会贸然让自己为她领路,毕竟男女有别,毕竟傅恒是外臣,妃嫔与其他男子多说一句话都是是非。 “我从那边过来,没见什么人,大人也不必巡视过去。”红颜意有所指,却不知傅恒能不能明白。 “是,但臣还有其他事要去交代,且派手下为娘娘领路,请娘娘恕罪。”傅恒躬身道,继而指挥跟在身边的侍卫全部护送令嫔,七八个人掌着灯笼在前头领路,傅恒则退到一旁道:“夜路不好走,请娘娘多多小心。” 红颜见傅恒不会再往娴贵妃所在的地方巡查过去,暗暗松口气,点头致意后,便走上那被侍卫们照得透亮的前路。而傅恒独自一人默默等在路边,红颜走远后,他便悄然往红颜来的路上去,红颜如此谨慎小心,必然是遇见什么,而非没见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事,傅恒觉得自己有必要为红颜多留一个心眼。 可是傅恒寻来,却见娴贵妃和宫人在路上,娴贵妃像是病了又像是遭人袭击一般,绵软地被宫人左右架着,几乎无法自行行走,到后来还是被随行太监背了起来,匆匆往九州清晏去。 傅恒原见娴贵妃如此,想上前帮忙,但一想到红颜方才的谨慎,显然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还是隐匿在了黑暗里,再之后与将红颜送去长春仙馆的手下汇合,仿若无事地继续巡视各处。 长春仙馆里,皇后饶有兴趣地听着红颜描述色布腾巴勒珠尔,笑道:“怎么听你说,像个憨憨的傻小子,要是个老实人,将来可要被和敬欺负了。” 红颜道:“臣妾瞧着挺好的,皇上不让臣妾多说,怕臣妾说得不好,夜里皇上会过来,皇上亲自告诉您。” 皇后颔首:“皇上今早是这样交代过,他自己也紧张得很,生怕和敬不喜欢。” 话音才落,腹中的孩子好一阵拳打脚踢,皇后有些喘不过气儿了,可脸上的笑却那么灿烂,对红颜说:“这孩子这么有劲儿,一定结实有健康,我也只求他这两件。” 红颜端来温水,问皇后要不要喝,看着皇后的肚子起起伏伏,实在吓人又有趣,算着日子还有两个多月,不知是男是女,红颜心里时时祈祷着皇后能生下小皇子,将来她就不用再为帝后承担什么子嗣的责任,她的孩子可以像佛儿那样,安安生生养在自己的身边。 “红颜,何太医的药你可好好在吃着?”皇后问。 “吃着呢,您让何太医为臣妾配的调理身子的药。”红颜本来挺高兴的,皇后一提起吃药的事,不禁垂下了眼帘,“娘娘放心,臣妾的身子没事。” “你那么年轻,自然没事。”皇后拉过她的手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看我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时候你跟在我身边,我过得什么日子你最明白,这几年心情好,该来的就来了,谁能想到呢。” 红颜笑道:“这是娘娘的福气,如今只要娘娘母子平安,将来小阿哥健康长大,臣妾有佛儿在身边,也心满意足了。正如您说的,随遇而安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皇后点头道:“太后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次次都不能把你压垮,不正是因为你的心胸宽广,可在她心里却……” “娘娘,咱们说说额驸的事儿吧,怎么又提起那些了,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红颜说道,“臣妾曾听太妃娘娘说,元宵节是康熙爷与德妃娘娘定情的日子,如今咱们公主和额驸相遇,必定也是圆圆满满的一生。” 皇后喜不自禁:“若是如此,才真正是我最大的福气。” 夜渐深,红颜没有再回到西峰秀色,她并不是地位崇高的妃嫔,今日皇后不在、娴贵妃中途退席,纯贵妃便成了最尊贵的一位,自然不需要红颜这道风景碍事,她若不在,其他人才高兴。皇后宫里派了许多人将她送回去,红颜留心着路上的动静,果然没再见到娴贵妃。 元宵宴散去,傅恒送几位蒙古贵客到城内别馆住下,安顿好了一切并派人监控他们的行踪后,就要返回家中。途中经过富察家大宅,想起明日有件事要在朝会上商议,便停下进门去找二哥商议几句,下人们说几位爷都各自回房了,他不惊动其他兄弟,径直往二哥的院落去。 傅二爷与傅恒一样,不喜欢铺张浪费,其他各房院子里无不富丽堂皇仆从如云,二哥这边却简单冷清,特别是他们从鄂尔坤河回来后,用的丫鬟家丁就更少。 门前的人请傅恒进去后,里头不见半个丫鬟,也不知是被要求退下还是偷懒,他一直走到二哥卧房门前,想敲门请二哥出来说话,忽听得里头二嫂哭道:“我求求你,让皇上派个外差,咱们还是走吧。在京城多待一天我都要疯了,怎么就有那么多的事,总要进宫去呢。她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缠着你,是要把我们富察家赶尽杀绝吗?” 傅恒紧紧蹙眉,转身见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又继续听了几句,只听二哥道:“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能出什么事呢,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你以为要外差那么容易吗,你不是说鄂尔坤河太苦,我才想尽办法回来的?我让你不要进宫,你又不愿被人说三道四,不进宫不就好了,你说一句身体不好不就好了。我们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怕什么?” 此时那些不知去了哪儿的丫头们出现了,三四人提着一大桶热水,远远看到傅恒站在门前,便问他怎么不进去。 里面听到了动静,二嫂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前来,看见小叔子站在那儿,而几个丫鬟才刚刚回来,她脸上充满了惊恐,什么话也没说就跑回去了。 傅清这才跟出来,沉着脸问道:“你来了多久?” 傅恒道:“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几句,只是我不知道二哥二嫂在吵什么,二哥若觉得不方便说,我这就走了。明天的事,我们到圆明园再说。” 傅清一个人压抑这件事多年,妻子也越来越神神叨叨,为了娴贵妃的执念弄得他们一家子都不安生,心中有苦无处说,今晚本是喝了几杯酒的,方才与妻子说话就没控制住,这会儿见弟弟也听见了,便道:“派人给弟妹带句话说你在大宅,你陪二哥再喝几杯酒可好?” “是。”傅恒没有拒绝,让人给还在坐月子的如茵传句话,就随二哥走了。 且说如茵在家等着傅恒归来,却送来消息说去大宅喝酒了,想着如今傅恒愿意和哥哥们亲近也是好事,就没放在心上。 但丈夫不在身边的确不踏实,一夜辗转难眠,偶尔听见小儿子房里传来的哭声和乳母拍哄的动静,迷迷糊糊的,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凉风灌进温暖的屋子里,如茵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问:“傅恒,你回来了?” 外头亮起一盏灯,果然是傅恒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如茵挑开帐子看见他,温柔地说:“去书房赶紧洗洗睡了,我这儿不用你陪,你回家我就踏实了。明儿一早还要上朝不是,喝醉了小心头疼。” 傅恒摇头:“我在园子里巡视关防不能饮酒,我身上这酒气,是在二哥身边沾染的,他喝醉了。” “二爷明天早朝,怕是去不了了吧。”如茵随口这么说,就要唤下人来伺候傅恒更衣洗漱,好让他早些入睡,傅恒却说他把外头的人都支开了,拉了如茵的手道,“有些事想和你说,也给你提个醒儿。” “这么晚了……”如茵本想催他先去歇着,可见傅恒神情紧张,便腾出床边的地方让他坐下,夫妻俩双手交叠在一起,如茵的手温暖了从寒风里归来的人冰冷的双手,可听着傅恒一字一句地说,渐渐叫她吓得心里发寒。 “我、我也有件事儿瞒着你,只有红颜姐姐知道。”如茵才想起她曾亲眼见二嫂发疯似的发脾气,把她代替娴贵妃送出宫的宫花摔在地上,如今想来,果然因为那是娴贵妃送的东西吗? 她解释着,说:“二嫂说是因为二爷在外头养女人,她气不过,求我千万给她面子,谁也不能告诉。当时我憋得难受,你又不在家里,就不经意地告诉了红颜姐姐,但之后我们俩谁都没再提这件事,她也一定保密了。她应该不会知道,其实是……” 妃嫔与外臣有私情,是死罪,妃嫔或死或一生拘禁冷宫,外臣可能牵连全族,而他们富察家,却与皇室紧密相连。 傅恒沉着脸道:“就算是娴贵妃一厢情愿,就算这些年什么事都没出,可一旦抖露出去,就是天大的事。多少人盯着我们富察家,亏得这么多年,也没人察觉。如茵,我告诉你是想你心里有个数,你时常进宫,万一娴贵妃纠缠你……”” 那日圣驾顺利离京,如茵当日下午就进了园子,傅恒此番亦随行不在家中,离开时知道如茵和红颜这几两天要把舒嫔的事做个了结,但他一直没细问过妻子到底是做什么事,临出门少不得叮嘱:“小心一些,宫里是非多,我从来不愿你牵扯进去。”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舒嫔那里摇摆不定糊里糊涂跟错了人,不仅威胁着红颜,对她也是长久的麻烦,她到底是姓纳兰的,且不说舒嫔要给她添什么事端,单单这些年被人念叨胳膊肘向外拐,也实在是够了。 就在皇帝离京第二天,春梅得到福晋暗中指示,一大清早的在屋子里佯装心神不定慌慌张张,偏这日舒嫔身体痊愈想出去走走,而纯贵妃一早就派人来请她过去饮茶,舒嫔见春梅一早起来就魂不守舍,出门前顺口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春梅却双腿一软跪下道:“主子,求您救救奴婢……” 689 您还不愿服输吗 三更到 这一晚,太后赶着时间在宁寿宫摆了家宴,让众人来与和敬团聚,和敬向来厌烦这样的应酬,但为了丈夫不得不哄祖母高兴,到底是应付下来了。只是红颜因害喜呕吐,佛儿不放心离开她,没能来和姐姐好好说话,而隔天一早,姐姐就要离宫了。 一清早樱桃就来说,公主出门去了,红颜还叹:“她是去哪儿了,若能找回来,我还想让她帮我送送和敬。” 可佛儿真是来送姐姐的,只是太后那边的人一直不散,佛儿畏惧宁寿宫,便远远地跟着,终于等宁寿宫的人退开了,和敬已经要出宫门,她就是不想三宫六院都来相送,吵得头疼,才赶着一清早就走,没想到佛儿却在身后喊她。 “你怎么跑来了。”这个妹妹,和敬是疼爱的,昨夜也没能好好说话,知道是因为红颜不舒服,这会儿也劝她,“姐姐这就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姐姐就把令妃娘娘托付给你了。” 佛儿连连点头,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和敬见她这样犹豫,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姐姐,皇阿玛可想您了。”佛儿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告诉和敬,“皇阿玛总是提起姐姐,姐姐,常回来看看皇阿玛可好?” 和敬笑道:“你赶来送我,就为了对我说这些?” 佛儿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姐姐,我上回替额娘去长春宫敬香,遇见皇阿玛在那里,我看到皇阿玛掉眼泪了。皇阿玛对皇额娘说,他没能照顾好您,皇阿玛很伤心。” 和敬为妹妹将发髻上跑乱的流苏理顺,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晃悠着,可她却不能答应佛儿的请求,含笑道:“姐姐的家在科尔沁,你姐夫哪里,哪里就是姐姐的家。皇阿玛没有对不起姐姐,也没有对不起皇额娘,佛儿不要担心,姐姐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我是嫁出去的人,我是你小外甥的额娘,这紫禁城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再过几天,就是皇额娘的忌日了。”佛儿道,“姐姐不多留几天吗?” “昨晚我去过长春宫了。”提起母亲,纵然依旧是痛,可过去那么多年了,再也不会有撕心裂肺那样强烈的痛,和敬自己明白,她做女儿的都淡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已故的母亲。她苦笑道,“我留下做什么呢,看着这宫里的人,把我的额娘忘得干干净净吗?” 佛儿不知说什么好,和敬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姐姐和你不一样,你好好的令妃娘娘就心满意足了。姐姐没有的福气,佛儿就替我享受着吧。” 和敬说罢,便要离宫,她的孩子还在科尔沁,她还要回去等自己的丈夫回家,她也知道过几日就是额娘的忌日,可是她留下能看到的,只有世人对于富察皇后的遗忘。 红颜后来得知女儿是去送和敬,又见孩子愁眉不展,小心地问了缘故,越发心疼佛儿的温柔善良,花心思开导她,几天后小姑娘才放下心里的忧愁。到皇后忌日那天,弘历没有带任何儿子,却是带着佛儿去了景山,让宫里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今年春天来得迟,回过神时,竟已匆匆而去,转眼已是五月,红颜的肚子越来越大,端阳节那日魏清泰夫妇被接进宫探望令妃,延禧宫里自是道不尽的天伦之乐。 承乾宫这边,因忻嫔开春以来盛宠不衰,端阳节上各处巴结的礼物堆得满堂满屋,那苏图夫人进宫来,女儿让她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带出去,俨然是宠妃的做派了。 那苏图夫人挑了些贵重的东西要带走,不多久乳母抱着小公主来,十个月大的孩子身体越来越健壮,不再一味的哭,见了人也会笑,那苏图夫人抱在怀里逗着,忻嫔冷漠地在一旁看,等慧云带着宫女们退下,忻嫔冷不丁地问母亲:“这不是您的外孙女,您也喜欢得起来?” 那苏图夫人一惊,抬头四下张望,忻嫔冷冷地说:“放心吧,都退下去了。” 她走上前,小公主正冲着她笑,可忻嫔却冷漠又嫌弃,皱着眉头道:“她真的越来越陌生了,和敬公主说得没错,这孩子大概是像她的父亲,倘若像她母亲,我还能瞧着眼熟。” 那苏图夫人颤颤地问:“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公主,可是您的女儿啊。” 忻嫔摇头:“额娘果然是善于自欺欺人啊,真把她当您的外孙女了?这孩子长得和皇上和我都不像,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旁人是不敢说,太后是觉得说了没意思,从前嘉贵妃张口就说,我让她永远闭嘴了。可上回和敬公主回来,头一次抱着这孩子就说不像,还说什么皇后的女儿一看就是自家的妹妹,呵……”她越说越激动,指着小婴儿道,“等她长大了,长开了,完完全全一张陌生的脸,我怎么办?” 那苏图夫人护着孩子,仿佛怕女儿会冲上来对孩子做什么,而女儿越来越激动,似乎又要发作那抽搐的毛病,那苏图夫人忙道:“娘娘怕什么呢,再生一个,咱们再生一个长得像的不就好了。” 却不知这句话,戳到了忻嫔的痛处,她忽然开始哭泣,摇着头说:“皇帝都不碰我,我怎么生?那个人才要生了呢,她要生了呢。” 忻嫔的手指着延禧宫,旁人看尽承乾宫的风光,忻嫔却知道自己连延禧宫那位一个手指头都不如,她突然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嘉贵妃让她选择的路,她为什么不选嘉贵妃想要的那条路,如果令妃这一次生了儿子,她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虽然那之后的日子,承乾宫依旧风光无限,可人们也不会忘了延禧宫,令妃从发现有身孕到如今,皇帝无微不至的关照,几乎等同昔日富察皇后待产的时候,虽然皇帝身边各色各样的妃嫔不断,可延禧宫依旧是最最重要的地方,听说那里连喝一口水,都是让试毒太监先尝过的。 自然,这一切都是传闻,实则红颜过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只是外人看不到延禧宫里的光景,就传得神乎其神,红颜在何太医的照顾下,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十月怀胎。 七月,秋风渐凉时,中元节那日下午,红颜破了羊水开始阵痛,起初的一阵慌乱后,因延禧宫里一切都有准备,而愉妃舒妃都有产育的经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皇帝赶来时,红颜已经被送入产房,照规矩皇帝是不得进入的,可弘历就想再看一眼红颜,在愉妃的安排下,尽量少的人看到的情况下,才让皇帝进来了。 红颜已经被不断侵袭的阵痛折磨得满头大汗,可因为太过期待和兴奋,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见到弘历还能笑,怪他道:“非要这会儿来,回头外面的人又该说臣妾的不是了,皇上快出去,把这里的人唬得都施展不开,如何帮臣妾生孩子。” 弘历见她精神这么好,自己过多忧虑也没意思,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到底是出去了。但他又何把太医和稳婆都叫到跟前,紧绷着脸说:“万一令妃娘娘有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大人,无论如何,令妃娘娘不能有事。” 愉妃就在边上,笑道:“皇上太紧张了,妹妹她好着呢,哪儿您这样的,盼着红颜顺利才是。” 弘历尴尬地一笑,便在窗户底下走来走去,直到他发现自己这样,害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陪着站在外头,才呆了佛儿去偏殿歇着等,时辰一刻一刻地过去,屋子里隐约会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大部分时间安静地让人不安。 宁寿宫里,太后静坐在窗下,华嬷嬷已经来了两回,都说令妃还在生,这一会儿忻嫔跟着一道进门了,太后抬眼看她,冷幽幽道:“这几个月皇帝大部分时间在你身边,怎么就没消息呢?这下她生完了,往后的事又难说了。” 忻嫔低头不语,这几个月她怎么过的,抵死也不愿对太后说。不知不觉,在太后跟前站了有一个时辰,忻嫔直觉得脚下酸痛,终于又有人跑进来,华嬷嬷在门前听了话,便喜滋滋地来告诉太后:“恭喜太后,令妃娘娘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呢。” 太后愣了愣,随即竟是笑了,满面胜利者的姿态:“只是个女儿?” 延禧宫里,婴儿的哭声叫人欣喜若狂,弘历闯到屋子前来,乳母小心翼翼将公主抱给了皇帝,说道:“万岁爷快看看,才出生就睁眼的孩子,实在稀奇呢。” 弘历抱着软软的小东西,生怕自己把她弄伤了,佛儿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着急地说着:“皇阿玛,让我看看小七。” 红颜在分娩前,就和皇帝约定,若是生了个闺女,算上早年夭折的,便是皇帝第七个女儿,小名就叫小七,若是生了皇子,自然是皇帝和太后决定,如今如愿以偿得了女儿,佛儿立刻就把妹妹的小名叫上了。 16:00更新,三更 从去年落雪到今年秋风,皇帝终于盼来了这个孩子,盼来了他和红颜的孩子。过去的十几年,在这一瞬间仿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有孩子了。在皇帝看来,他这个小闺女,是稀世珍宝,是下凡来圆满他与红颜有所缺憾的人生的仙子。 佛儿的个头远不如阿玛,只能看着襁褓干着急,在皇阿玛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弘历终于回过神来,将襁褓轻轻放入佛儿的怀中,才出生的孩子就睁大眼睛看这个世界,她漂亮的姐姐眼含热泪,软软地说:“妹妹,额娘等你好久好久了,小七,我是你的姐姐。” “佛儿,阿玛把小七交给你了,你额娘还有一阵子要静养,妹妹和额娘都需要人照顾。”弘历这样说着,摸了摸小女儿的手,可婴儿突然嚎啕大哭,乳母赶紧上来说,该给小公主喂奶。 父女俩呆呆地望着乳母把小七抱走,佛儿忽地回过神,对父亲道:“皇阿玛真是白嘱咐,儿臣怎么会不尽心照顾妹妹和额娘,倒是皇阿玛……”小姑娘狡黠地一笑,娇滴滴道,“皇阿玛该多来看看额娘才是。” “怎么越来越像你和敬姐姐。”弘历轻轻拍了闺女的脑袋,“阿玛这辈子,注定被闺女管束着吗?” 此时何太医从里头出来,说已经为令妃娘娘做了诊断,产妇一切平安,待静养数十日,便能恢复精神。弘历望着窗里晃动的身影,巴不得此刻进去看一眼红颜,但匆匆一眼也会给她带去麻烦,知道她安好,还是决心忍一忍。虽然在他眼中,小七是无价珍宝,可是弘历明白,在别人眼中,生女儿远不如生儿子。 屋子里,愉妃和舒妃都陪伴在侧,佛儿进来说皇阿玛回去了,红颜让大家也去休息,舒妃笑着搂了佛儿说:“你额娘真是本事,我生你十弟那会儿,真真吓得半死,你额娘那叫一个兴奋呀,破了羊水那么高兴,不等宫女搀扶她,自己就往产房走了。” 回想起来,红颜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发现自己快要生了,她没有半点慌张,一想到很快就能和孩子相见,就特别地兴奋。何太医都没有让她口含人参,她虽然辛苦,可精神头比正常人似乎还强些,这会儿也是气色极好,都看不出是才生了孩子的女人。 “我们散了吧,明日再来凑热闹。”愉妃挺一挺腰杆,她在这宫里等待那么多孩子出生,还是头一回如此高兴,她高兴的事有很多,此刻眼中熠熠生辉的光芒,富含了太多的意义。 众人离去后,佛儿亲自为红颜洗漱更衣,喂药送水,母女俩安安静静的,红颜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佛儿背过身的时候忽然眼含热泪,像极了女儿平日与她撒娇的模样,道:“你陪额娘睡一夜可好,额娘想和佛儿一起睡。” 佛儿转身望着母亲,学着红颜平日里看她的眼神,宠爱着母亲道:“那就只睡一晚上,额娘怎么越发缠人了,我可是要照顾妹妹,没空陪您的。” 这一夜,红颜和佛儿相依为命,梦里隐约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可她却睡得很安心。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固然是她的命,可她身边躺着的这个孩子,给予了她比生命更珍贵的一段人生,她要好好珍惜佛儿,绝不能辜负。 翌日清晨,皇后带着三个孩子来看望红颜,十二阿哥和公主已经能满屋子跑,十三阿哥还在襁褓中,她抱了红颜的女儿,念着她的小名,问红颜:“是七仙女的意思吗?” 红颜摇头笑道:“实在想不出合心意的名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只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忽然想到这孩子在姐妹里行七,就叫开了。” 皇后笑道:“果真是有福气的孩子。”她招手对十二阿哥说:“清儿你来,来看看妹妹,这也是你的妹妹。” 红颜听见十二阿哥的小名,心里一惊,但抬眼看众人,如今就连花荣也不会再露出曾经的那种神情,旁的人就更不明白清儿的意义,对于他们来说,这与小七与佛儿,本就是一样的。 红颜心想,这么多年,也许一直没放下的,反是他们。 皇后逗留了很久,和平日里不愿亲近人完全不同,但她显然是有目的地等候着,果然午前宫门外传话来,说富察福晋等候进宫,皇后展颜一笑,先于红颜就道:“请进来吧。” 如茵带着玉儿兴冲冲进宫,可见了红颜和孩子,皇后也在身边,她不得不守着规矩,言行小心谨慎,而皇后果然缠着她说了许多的话,问起了富察家的孩子们,言谈之间,仿佛是要把儿女婚事都与富察家相配,想要富察家的儿媳妇,更想要富察家的女婿。 红颜见如茵还能应付,自己就安静地待在一边没插嘴,只听如茵道:“妾身是妯娌里头最小的,好些事知道的不仔细,要紧的话也说不上,娘娘,下回我家大夫人进宫时,妾身随她一道来翊坤宫请安可好?” 皇后笑悠悠道:“把你二伯家的侄媳妇们也带上吧。” 如茵的笑几乎要凝固在脸上,僵硬地说着:“是,妾身记下了。” 皇后心满意足,这才打算要走,喊来在外头玩耍的十二阿哥,一声声清儿听得如茵直皱眉,可是看到皇后蹲在门前,慈爱地为一双儿女擦汗,一左一右领着他们,乳母抱着十三阿哥跟在后头,这样安宁美好的光景,如茵又觉得那些过去的事,大可不必计较。 等她再回来看红颜,姐妹俩目光相交,便各自明白了心意,半句不提皇后,如茵给了红颜大大的一个拥抱,哽咽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七公主一定会给姐姐带来更多更多的福气,要是能做我们福康安的儿媳妇就好了。” 红颜笑道:“我的佛儿已经给了你,还要把小七也给你,我的女儿们是什么命,都要来做你的儿媳妇,被你这个恶婆婆调教?” 佛儿正好端着汤药进门,听见这句话,小脸儿羞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傻地站在门前,还是如茵上前带她来,将药递给红颜,自己挽着公主的手说:“做姨娘的儿媳妇,可一点不委屈,姨娘一定疼你,比疼福隆安多。别听你额娘的话,外头可再没有比姨娘更好的婆婆了。” 佛儿垂着脑袋说:“姨娘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成婆婆了。” 红颜见女儿这样聪明,欢喜不已,指了如茵道:“我可放心了,到底是我的女儿。” 如茵则叹:“你怎么这么精神呢,我生下福灵安时,都快要死了。” 可惜姐妹俩没能说太多贴心的话,皇后离开后,妃嫔们才陆续来延禧宫贺喜,如茵一个外命妇,不便在其他妃嫔面前也妄自尊大,便悄悄退了下去,在小七公主的屋子里待着。 外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红颜仗着精神好,尽量每一个人都见了,可多少人相见是笑,转过身就是冷言酸语,这会子颖嫔几人从延禧宫门前散了,便听见冷冷的话:“好在是生了个女儿,不然这会子,我们进去就该喊贵妃娘娘。” 颖嫔轻哼:“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叫我说,哪怕是生了女儿,皇上也早就把贵妃的位置给这位留着了。” 此时忻嫔从后头过来,她也算是六嫔之首,除了颖嫔外,其他人都不得不给让开路,她一贯是那柔弱不禁风的模样,走到门前与颖嫔颔首一笑,边上白贵人忽然问:“忻嫔娘娘,您有没有听皇上说,要把令妃娘娘晋为贵妃,怕是到时候把您也一道晋了妃位吧。一样都是生了女儿,令妃娘娘有赏,您必然也有。” 忻嫔摇头笑道:“没有听皇上提起过,不过令妃娘娘晋封贵妃,那也是必然的事,娘娘多年统摄六宫,早该有贵妃之尊了。” 颖贵人上下打量她,眯眼笑着:“妹妹忘了,太后的愿望,可并不是你说的这样。”她拍拍忻嫔的肩膀道,“妹妹可要使劲儿了。” 若是遇见厉害的人,必然反驳颖嫔多年无所出,岂容她单单刻薄了自己,可忻嫔在人前一贯是柔弱怯懦的,她怎能出言反击呢,这样的委屈只能吞下去,淡淡一笑要往门里去。 可红颜应付了太多的人,实在是觉得疲倦了,而如茵就快到离宫的时辰,她再见别的人,就要耽误姐妹俩说话,便派了樱桃出来应对,忻嫔听说令妃不再见客,虽不针对她,可那么巧她刚刚来,后头散去的人里仿佛有嘲讽的声音传来:“怎么怎么没有眼色,谁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她,娘娘大着肚子的时候让她捡了便宜,娘娘这会儿难道还要谢谢她不成?” 忻嫔在延禧宫门前呆立了片刻,慧云劝主子回去,忻嫔却目光冰冷地说:“去宁寿宫吧,我去告诉太后,令妃娘娘不见我。” ... 690 唯一的一句话 还有更新 红颜赶来时,皇帝没有再跪着,只是静静地独自盘坐在太后的殿阁中,太后去了佛堂,听门前的宫女说永常在陪着,红颜便匆匆进殿来。弘历听得脚步声,再见是她,叹道:“你来做什么?” “永常在派人给臣妾传话,说皇上在这里长跪不起,臣妾担心您。”红颜要搀扶他起身,“就算坐着也不好,地上凉。” “五月天了,不凉,正好让朕冷静冷静。”弘历不愿起身,像是身心疲惫没有力气,“朕对太后说了很过分的话,可朕也是急了,这么多年她都不肯退让,她不是在逼你,她是在逼朕。” “臣妾不该对十二阿哥动手,臣妾也不该去翊坤宫,事情都是因臣妾而起,皇上您消消气。”红颜道,“至于太后不愿废后,太后的立场并无不是,皇上坚定自己的心意,不必和太后娘娘弄僵了。” 弘历看着她,心中的不满浮了上来,而红颜有自知之明,道:“皇上处处为臣妾周全,臣妾却还要说这样的话。” 不想皇帝摇头:“朕不是怪你,说到底还是怪朕自己,朕若有本事将这些事都摆平,又何必让你矛盾?天下事有皇命有规矩,不服还有军队,条条框框谁都越不过去。可家里的事,有理也说不清,朕嫌麻烦总是在逃避,但太后她也有本事,把朕逼得无处可逃。” 红颜到底是把皇帝搀扶起来,弯腰替他整理着衣衫抚平褶皱,弘历见她这样从容淡定,问她:“十二阿哥没伤着你吗,你现在不生气了?” “打那两巴掌,什么气都出了,有些事臣妾并不想说。虽然臣妾打皇子是不对,可臣妾是您的皇贵妃,皇后养病,臣妾理该代替皇后娘娘教养皇子。”红颜道,“家里的琐碎小事,皇上就别管了,不是皇上逃避,是您分身无暇,天下大事离不得您,可家里的事,有臣妾在就足够了。” 弘历叹道:“这么多年了,太后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可她就是不愿服输。” 红颜一怔,问皇帝:“难道皇上也对太后说了服输二字?” 弘历略尴尬:“朕一冲动,就说出口了。” 她陪着皇帝走到门前,吴总管来报说兵部急报已经送到养心殿,弘历立刻皱了眉头,偏偏这边也放不下,只听红颜道:“皇上只管去忙,这里有臣妾在。” 弘历朝佛堂的方向望了眼,匆匆吩咐:“能避开就避开吧,事到如今,朕也不在乎了,又何必要她点头。” 红颜不语,恭送皇帝离去,永常在在佛堂里听闻皇帝回养心殿了,便出来张望,见皇贵妃果然来了,忙上前对红颜道:“太后娘娘在诵经,离了皇上后就冷静了,娘娘放心,臣妾会一直守在太后身边。” “辛苦你了,这些日子有你在,我和皇上都很放心。”红颜说道,“但听说皇上偶尔会冲你发脾气,你别放在心上,那种时候谁在太后身边就轮着谁挨骂,大概除了和敬公主,谁也落不了好处。你若觉得委屈,只管对我说。” 永常在笑道:“皇上也很难得才回来,上一回是几时说的话,臣妾都不记得了。” “我要去见太后,你在外头等一等可好?”红颜忽然说。 “娘娘……”永常在似乎觉得不妥,明摆着皇贵妃和太后说不到一起去,但这不是她有资格管的事,忙退开让出道路,请红颜先行。 佛堂中静谧肃穆,太后盘膝坐在佛龛之下,红颜进门就屈膝行礼,太后听得动静,以为是永常在,问:“皇上回去了?” 红颜道:“兵部急报,皇上回养心殿了。” 太后听闻是红颜,心头一紧,转身见果真是她,恼道:“滚出去,清静之地岂容你踏足?” 红颜微笑:“佛祖有包容天下之心,怎会和臣妾一个弱女子计较。” “弱女子,你要翻了天的人,还恬不知耻自称弱女子。”太后很不客气,朗声唤永常在,可是却不见人来,红颜上前几步跪坐在太后身后,问道,“您有什么吩咐,让臣妾去做,永常在歇着去了。” 太后狠狠地瞪着她,恨道:“我知道,永常在的心被你收服了,她不是来伺候我,是来监视我的。宁寿宫里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皮子。皇帝方才还对我说,你的手腕心机远不如我,他是糊涂啊,你只是用的地方不同罢了。” “臣妾惶恐。”红颜垂首。 “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早就说过,当初我是怎样的心态,你也就是怎么样的。”太后冷冷地笑道,“我如何走过这些路,你必然也会那样走下去,有一天你面对你的儿媳妇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红颜平静地问:“您是看不惯臣妾的出身,还是臣妾的样貌,还是臣妾所做的事?您是原原本本地,就讨厌臣妾这个人吧。” 太后轻蔑地一笑,转过身去只留给臣妾一个背影,冷声道:“滚出去,我不要和厚颜无耻的人说话。” 红颜没再坚持,站了起来,可她却说:“您讨厌臣妾,这怕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可是臣妾为什么要为了让您喜欢而活下去,臣妾为什么要为了讨厌自己的人而活着?臣妾从前很在乎您的态度,生怕做错什么都会让您不悦,但后来很快就想通了,这样划不来。时至今日,臣妾做的任何事都没考虑过您的感受,也不会在乎您的态度。说到底,您的所有不悦怨气和愤怒,都是在伤害您自己。臣妾就算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也换不来您一声好,那又何必强求呢。臣妾好好地活着,不是为了向您争一口气,更不是为了活给您看,这世上有太多值得臣妾为他们好好活着的人,太后娘娘,您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吗?” “滚出去,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没法儿把你怎么样。”太后的手,将佛珠捏得咯吱作响。 “是,臣妾这就走。”红颜道,“皇上方才为了自己说错话而后悔,臣妾此刻大概也说错了话。但臣妾说错话,要打要骂只看您是不是乐意,但皇上说错话,伤的就是母子情分。太后娘娘,皇上他很在乎您,若不然,又怎么会夹在中间两处为难?” 佛堂里静了好一阵子,红颜看不到太后的神情,可她背上的气势已经有些不同了。老太太像是压抑了什么,哑声道:“我若不在乎弘历,你又怎么会活到今日,我也累了,谁还有精力来和你周旋。魏红颜啊,你不是不要做皇后的吗,那何必让皇帝废后,顺治爷废了原配,世世代代都会看他的笑话,我的弘历也要被人这样诟病吗?我是为了他着想,他怎么就觉得我在逼他?” 红颜温和地说:“太后娘娘,您好好问过皇上吗,您是不是一见皇上,说的话就偏了?皇上他一着急,说的话也偏了,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太后不语,殿内浮躁的气息渐渐散去,必然是佛法无边,能净化人的心灵,太后只道了声:“让永常在来,你跪安吧。” 红颜默默行了大礼,转身要走时,太后又道:“给皇帝带句话,处理好了政务,再来宁寿宫一趟。” “是。”红颜忙应道。 “善待十二阿哥吧,他们成不了气候的,别赶尽杀绝,将来老了心里头不踏实。”太后冷冷地说着,可这么多年来,唯有这一句话,是真正在教红颜。 红颜心里头一热,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等到婆婆真心教她一句话,可她不能对太后有所期待,将来能相安无事,她就满足了。悄然退出去后,寻到了等在门外的永常在,红颜叮嘱了几句便离了。 永常在来殿内搀扶太后,温柔体贴地说着:“时辰刚刚好,太医院送补药来了,臣妾伺候您吃药。” 太后叹气:“那些补药吃得心都苦了,身体怎么会利索,你告诉他们,弄些可口的药膳才是正经。”太后坐久了腿脚麻木,扶着永常在的手慢慢站稳,忽地看到她衣襟里滑落出的珠子,问,“这东西,怎么瞧着眼熟?” 原是永常在捡到的,后来被红颜赠送给她的那颗青金石珠子,之前被颖妃欺负是曾扯断了,所以她现在都小心翼翼地戴在脖子里,在太后跟前那么久了,也没怎么露出来过,今天那么巧,许是衣领松了些,竟滑了出来。 “这不是魏红颜时常戴在手里的东西?”太后毫不客气地捏起珠子看了看,“据说她在杭州落水时,手串断了,现在手里戴的七零八落的,拿红玛瑙凑数了。自然青金石随处可见,你有也不稀奇,不过你这样宝贝,必然来的不简单。” 永常在不敢瞒着,把当日的事都说了,胆怯地说:“是皇贵妃娘娘送给臣妾的,臣妾的命是皇贵妃娘娘救的,戴着这珠子,能一直记得娘娘的好。” 太后笑道:“她手里那串东西,一年一年的变少,倒是有些灵性。” 691 灵性 “灵性?”永常在不懂,小心地把珠子藏进了衣领里。 皇太后冷冷一笑:“好生收着,兴许能给你带来好运气,如此想来她倒是真的大方,即便染了血不想要了,也不能轻易把对她而言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人,你们之间,或许真的有什么缘分。” 永常在好像没听懂,太后也不再多说什么,说她要却歇一歇,让永常在候着,她还要等皇帝来说话。 弘历在养心殿得知红颜从宁寿宫全身而退,略感安心。又听说太后还要见他,且小灵子替红颜传话,说没事了,想着自己对母亲说了过分的话,心里也实在不踏实,处理了政务后,还是再来见了母亲。 太后不似方才那么火气冲天,冷静地说:“十二阿哥那里,你得空去看看他,该说的话说清楚,总不能丢下再也不管,到底是你的儿子。” 弘历一一答应着,又说到废后,太后道:“魏红颜说方才我们火气都大,好好的事都没说到点子上,想来也是,你一进门我就诸多的责备,怎么能不把你惹急了。” “是儿子不孝。”弘历站了起来。 “坐吧,我们娘儿俩也好久没能和和气气地说话了。”太后道,“弘历,额娘不让你废后,完全是为你考虑。现在额娘也想听听你怎么想的,真的到了要废后的地步吗?” 门外头,永常在捧着茶水来,听见里头皇帝和太后的对话,安宁又和气,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这才是母子间该有的模样。她看了看手里的茶水,交给了不相干的宫女,吩咐道:“送进去就出来,不要打扰主子们说话。” 红颜这一边,亦是得了永常在的传话,说太后与皇帝总算没再发生争吵,那之后过了近一个多时辰,才听说皇帝离了宁寿宫,像是往阿哥所去了,吴总管也给红颜送了话,说皇帝心情不坏。 “好好说话多好。”红颜总算松了口气,对樱桃道,“他们好像都认定了见面只能吵架,明明能好好说的事,一个比一个还紧张,这样多好。” 樱桃笑道:“五阿哥和愉妃娘娘不也有过那么一阵儿,好好说话都难,景阳宫里鸡飞狗跳的。反正将来我们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一定不会这样子。” 红颜想起来,说:“五福晋的贺礼,你送去了吗?” “一回京城就安排送去了,玉如意和翡翠镯子,还有上等官燕两大包。”樱桃数着,笑道,“听说愉妃娘娘为福晋从五台山请了玉观音,花了好大一笔银子,舒妃娘娘说愉妃娘娘把攒的钱都花这上头了。” 红颜嗔怪:“你别跟着舒妃姐姐嚼舌头,青雀肚子里怀的是愉妃娘娘的命根子,银子算什么。” 正如樱桃说的,愉妃花重金为儿媳妇从五台山请来玉观音保佑母子平安,南巡归来的路上,也是逢庙必拜,为了儿孙的心意实可谓真诚,就盼着上苍保佑,能让青雀给他生个健康的孙子。 此刻愉妃请来的玉观音正送到荣亲王府,永琪不在家里,青雀与侧福晋几人迎到门前,侧福晋已是大腹便便,青雀也显了身子,又有大阿哥和胡氏抱着小婴儿,一家子人瞧着就兴旺。 692 册封正使 还有更新 请进门来,好一尊慈祥威严的玉观音,通体由汉白玉雕刻而成,手中的杨柳净瓶则是上等翠玉,莲花宝座以黄金为瓣,侧福晋不禁感叹一声:“是不是太奢华了,娘娘真是大手笔。” 青雀没说什么,大阿哥却跑了上来,指着玉观音说:“这菩萨额娘屋子里也有,比额娘屋子里的大,额娘屋子里的小小的。” 侧福晋笨拙地上前拉回孩子:“把手收回来,可不许对菩萨不敬,这是你祖母给大额娘请来的,自然不一样了。” “我也想要,我也要这么漂亮的菩萨。”孩子不懂事,闹腾起来,“奶奶偏心,为什么不给额娘这么好看的。” 侧福晋肚子大了,行动很不方便,哪里镇得住小孩子胡闹,青雀一向疼爱大阿哥,也不愿侧福晋尴尬,笑道:“孩子既然喜欢,不如我们换一换,这也是缘分,你说呢?” 可说这话时,永琪因得知母亲为青雀请观音像,特地虔诚地赶回家来,进门却听青雀这么说,不禁问道:“换什么?” 青雀觉得直接说是孩子要,会让侧福晋不高兴,可没想到那孩子自己跑上前对永琪说:“阿玛,我也想要,大额娘说把菩萨和额娘屋子里的换,把这漂亮的菩萨给我。” 侧福晋唬得脸色都变了,上前扯开儿子,低垂着脑袋,可还是免不了被永琪责怪:“你该好好教导他,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进了宫岂不是处处闹笑话。” “是,妾身疏忽了,孩子不懂事,还请王爷别动气。”侧福晋无奈地应了一声,让乳母赶紧把孩子带走。 永琪却像是要趁此做规矩,更对抱着婴儿的胡氏道:“孩子养在你身边,是为了成全你们母子不要分开,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别将来也由着他无法无天,自己若是教不好,我便请宫里的嬷嬷来帮你们教。” 青雀见丈夫越说越当一回事,上前道:“好了,妹妹们都知道了,永琪,和我一起把观音像请入房里去吧。” 永琪这才不提教导孩子的事,与青雀将菩萨请入正院里去,侧福晋挺着肚子缓缓地跟在后头,走了一半就不想再往前了,耍性子般对胡氏道:“往后我们的孩子,可都是草了。我不想去凑热闹了,人家看见我还心烦,你要去你去吧。” 胡氏温和地说:“不会的,福晋一直都很疼爱大阿哥。” 侧福晋叹了口气,扶着侍女走开了,胡氏身边的丫鬟上前说:“您也罢了,对侧福晋而言,原本福晋没得生养,她的孩子和嫡子一般无二,在愉妃娘娘面前也一向是侧福晋吃得开,如今愉妃娘娘立刻转了风向,侧福晋心里受不了也是有的。” 胡氏怀抱着自己的孩子,无奈地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两样的。” 宫里头,听闻玉观音顺利请入青雀的屋子,愉妃心满意足,依旧每日虔心礼佛,盼菩萨保佑青雀肚子里的孩子,以她的能力可以为永琪的做的,仅限于此,自然要尽心尽力。 眼瞧着此番皇后失势,十二阿哥一夜之间被否定了所有前程,她也是唇亡齿寒,生怕有一天皇帝会如此对待永琪,更怕自己与红颜之间有一丝丝的误会都会触怒皇帝,与延禧宫的往来越发变得小心翼翼,而红颜明白她这样的心思,便顺其自然,彼此都落得心安。 宁寿宫那边,永常在每日都会给红颜送来消息,初衷并非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而是禀告老人家的饮食起居,只是这几日会提起那天的事,似乎太后对于皇帝的决定有了动摇,不再一味地强硬坚持了。红颜希望太后和弘历不要闹僵,对于皇后的废立她并不在乎,如今这样子也挺好的,到了圆明园后,她会再劝弘历多多关心母亲。 一转眼,已是五月初十,是为皇贵妃举行册封典礼的日子。红颜清早起来盛装打扮,内务府赶制出了新的朝服,皇贵妃的服制与皇后的本就差别不大,乍一眼看着几乎一模一样,这也是位同副后的另一种意义。而皇帝没允许她到翊坤宫行礼,红颜走了一趟宁寿宫,就算礼数周全了,皇帝对于中宫的态度,也有了第一次的明确表态。 皇帝命傅恒为册封正使,部尚书陈宏谋为副使,持节册封令贵妃魏氏为皇贵妃。红颜立与屋檐下,看着傅恒进门时,想起昔日册封贵妃也是傅恒为她送来册宝,这一年一年过去,自己的地位逐步提升,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也越来越重,对于傅恒而言,他是不是能为自己安心了? 不论是韶景轩大火,还是西湖落水,每一次危难之际,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都是傅恒,这一辈子,这个男人从没再靠近过自己,可却像天神一般守护着她。红颜愿把所有的好都给如茵,她这一辈子,终究是亏欠如茵的。 傅恒看着红颜由宫女搀扶着行跪拜之礼,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愿见红颜在自己的面前屈膝,虽然红颜跪的是皇命,可他也不忍心。忙展开册书宣旨,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场礼仪,对他而言,红颜在什么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不再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朕惟彤闱赞化。本敬顺以扬庥。紫掖升名。表恪恭而锡庆。爰稽彝典。式播温纶。咨尔令贵妃魏氏、早侍深宫。夙娴懿范。襄廿年之内治。麟趾凝祥。超九御之崇班。凤章优秩。自膺册命。益茂芳徽。只事小心。克承欢于璇殿。含章明顺更流誉于椒庭。兹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册宝晋封尔为皇贵妃。尚其勉副慈恩。光昭壸德。永怀淑慎。辉翟服以垂型。弥凛谦冲。绵鸿禧而迓福。钦哉。” 册文历来刻板,具体的事实之外,文中辞藻可安插在任何一个后宫妃嫔的身上,比起这文绉绉的繁复字眼,红颜更想听皇帝说说自己这一辈子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可这要不得,皇室天家,只要有体面和规矩就好了。 红颜很快被搀扶起来,接过她的册宝,而傅恒与陈大人此刻便朝她行下大礼,恭贺皇贵妃晋封之喜,而红颜同样也见不得傅恒跪在自己的眼前,忙命起身,但他们能说的只是几句客气话,即便此刻周遭空无一人只有傅恒与红颜独处,他们之间也因对彼此的在乎,而竖起高墙相隔。 几十年了,他们之间说的话,还不如当日陪着和敬学骑马时闲聊来得多。可纵然如此,彼此眼里的人,也没多出一分陌生感。再华丽隆重的衣衫下,魏红颜还是当年的魏红颜,对于红颜而言,傅恒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册封仪式一结束,孩子们就从乳母怀里挣脱出来,围着他们的额娘团团转,傅恒与陈大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他们还要去向皇帝复命,陈大人已是白髯老人,因官职远不及傅恒,对这晚辈也是恭恭敬敬,说道:“富察大人,恐怕册封皇贵妃为皇后,也是迟早的事,想来皇上还会请大人主持一切,也算是富察家的态度了。” 傅恒淡淡地说:“若有那一日,我们遵皇命办差便是,什么家族态度,富察家世世代代忠于君王,君王的态度便是我们族人的态度。” 这话聊不下去,陈大人也是识趣的,转而感慨道:“皇贵妃乃汉家之女,若是成为皇后,满汉一家才真正有了意义。” 然而满汉一家的意义,绝不在红颜的身上,倘若她生养的儿子,身上流着一般汉人血液的孩子能成为未来的君主,或许才是真正实现了满汉一家的理想。而这不是红颜所追求的,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汉人就低人一等,所以也没想过要争口气,没有自卑也就不会索求什么更好的待遇,在她自己看来,与所有人都是平等。 册封仪式之后,皇帝第二天就侍奉太后前往圆明园,往年都是皇后与他相伴,今年皇后则留在翊坤宫没有相随,咸福宫承乾宫之后,竟又有一个妃嫔被“关”了起来,前两位若是红颜的要求,可这一位,红颜真的希望能一切如从前一样,可现实她已无力改变。旁人尚不知道,皇帝已经对她说,几日后就要收回皇后手中所有册宝。 到圆明园后,所有人都在各自住处安顿,九州清晏和韶景轩已修缮完毕,妃嫔们仍聚居其中,而红颜也照旧住在天地一家春,只是愉妃不再陪着住在前头,说九州清晏修好了,里头崭新明亮空的殿阁也多,她主动要求住到那一边去。 如此舒妃便让庆妃住在愉妃原先的殿阁里,她们姐妹俩也能宽敞些,红颜本觉得不合适,说愉妃不来她们就把地方占了,怕愉妃多想。舒妃却不在乎地说:“这样才好,我们也没盼着她来啊。” 红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而她们才收拾好歇一歇,前头竟说五福晋来请安了。 693 唯一成全你的事 还有更新 南巡归来,红颜还是头一回见青雀,她已显了身子,人也胖了些,怀了孕浑身的气息也变得温柔娴静,倒是舒妃叽叽喳喳的,被红颜嗔怪:“姐姐吵得人耳根子疼,要吓着我们小皇孙了。” 舒妃索性道:“那你们说着,我去躲起来,别吓着你们的宝贝。” 她真的就笑呵呵地跑了,唬得青雀起身要拦住,却被樱桃几人搀扶着坐下,红颜笑道:“舒妃娘娘就是这性子,忙活一整天,她自己要去懒懒地躺着了,哪里是为了你。倒是你,怎么就进园子来了,不是说了叫你在家里养身体。” 青雀笑道:“太医说已经可以出门了,胎儿和我的身体都挺好的,也不是生病做什么闷在家里,倒劝我出来走动走动。皇贵妃娘娘您晋封之喜,我总要来恭贺,儿臣也不客气,就不给您行大礼了。” “那才好,只是如今你额娘不住在天地一家春,你进园子来两处走怪辛苦的。”红颜吩咐道,“往后你来了,我便去看你,别拘泥什么规矩,身体要紧。” 青雀应道:“娘娘疼我,我自然要听话。” 红颜上前来,轻轻摸了她的肚子,笑道:“当初说你不能生养,可你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会不疼你呢。青雀,好生养着,福气还在后头呢。” “前几个月呕吐得厉害,是觉得辛苦,永琪又不在身边,不过这阵子好了,已经没那么难受了。”青雀说道,“反是另有一件事想请教娘娘,我也没有娘家的长辈能说话,阿玛新娶的妻妾,看见我都害怕,有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场面上的客气外,再没有什么往来的。” 红颜道:“可是养孩子的事?” 青雀摇头:“是家里侧福晋的事。”她不自信地低下头,将当初和永琪和好,是因为侧福晋交给她一包虎狼之药,本是侧福晋娘家要给胡氏下的药,索绰罗氏的人容不得府里有人越过侧福晋,而那几年青雀生不出来,看着就没有子嗣运,所以那家人对待青雀还算客气。但如今就不同了,青雀说:“我怕他们家的人容不得我,即便侧福晋是好的,万一那家的人直接绕开侧福晋对我和我的孩子下手,这可怎么办?” “既然他们能对胡氏下手,保不准不对你动心思,你这样忧虑不是没道理的。而今愉妃姐姐因为你有了孩子,欢喜得什么似的,嫡子嫡孙到底不同,这也不能怪姐姐偏心。”红颜道,“没想到侧福晋那么可爱温柔,家里的人野心这么大。” 青雀苦笑:“您必然能猜到,他们盼着永琪能有大前程,侧福晋的孩子若能有出息,索绰罗氏一族,指不定也能成为第二个富察氏。” 红颜摇头道:“好好的一家子人,都把命运算计在女儿的头上,康熙爷的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佳氏,先帝爷的乌拉那拉氏,到如今咱们万岁爷一朝的富察氏,的的确确每一位皇后都影响着朝廷权势。从前的我是没看见,但你看看富察家的子弟,皇后娘娘在世那么短,这一家子其实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撑起一片天,侧福晋家的人,想得也太简单了。” “娘娘,他们会对我做什么吗?”青雀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侧福晋这些日子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人都有私心的,我不怪她。” “你自己看待人的眼光,也未必没变化,并不是侧福晋一人的错。”红颜笑道,“你把心摆正了,从前怎么样,往后依旧怎么样,自己处处小心别让人有机会下手,但也别太紧张了,弄得自己疑神疑鬼。胡氏不过是个侍妾,在侧福晋娘家人的眼里,一定死不足惜,可你不同,你若有什么事,永琪和皇上还有愉妃娘娘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没这个胆量现在就对你怎么样。如果你生的是个小郡主,对他们而言不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青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话虽如此,我真想给永琪生个儿子,那样额娘安心了,我就不欠她什么了。而这些事,还不能对额娘说,她必然会很紧张,指不定对侧福晋怎么样,我知道。” 人都有私心,青雀也有,红颜突然明白,自己不该乱出主意,好在没说什么要紧的话,青雀来找她,未必是寻求什么帮助或是答案,而是想有一处说说话,给她自己一个“心安理得”,她管理王府也非一两天,难道还没有自己的手腕? 这样想,红颜就安心了,岔开话题说些安胎保养的法子,青雀很受用,坐了半个时辰才离去,红颜派樱桃一路送到愉妃手里才能回来,等樱桃归来时,告诉红颜:“愉妃娘娘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看到儿媳妇两眼放光,从没见过她这么高兴过。” 红颜吩咐:“往后你派人留心,青雀一旦进园子,就来告诉我,我若不得空过去,你也过去说句话,别让她再单独往我这里来,一则辛苦二则怕有误会,虽然她是信任我才把一些话对我说,可我并不想搀和进去,她有她的私心,我也有。“ 樱桃记下了,又告知红颜,她已经在宫里留了话,内务府的人不会亏待了皇后娘娘,即便之后可能会有些变故,至少每日餐饭冷暖,不会虐待了皇后,这事才叫红颜一声叹息:“千万记得,隔三差五就派人去宫里盯着,绝不能亏待皇后娘娘。” 而红颜这边才吩咐樱桃一定要让宫里的人照顾好皇后,转眼五月十四日,皇帝便下令收回皇后手中的四份册宝,即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并再次删减翊坤宫中宫女太监的人数,各方面都向世人表现出了皇后废后的决心,但废后的那一道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后还是皇后,但又不再是皇后。 三十年前,皇后入宫即封的娴妃,皇帝连最初一份册宝都收回,严格来说,如今的那拉氏连常在答应都算不上,可弘历不是宝亲王了,她也不可能变回昔日的侧福晋,这样“无名无分”的存在于皇宫之中,翊坤宫便是她的牢笼。比起昔日咸福宫承乾宫二位,苏氏与戴佳氏都是带着尊荣离开的,皇帝真正惩罚她们的同时,也维护了皇室的体面。但这一次,皇帝无心惩罚皇后,却做出了让他自己都颜面尽失的事。 就在皇帝收回皇后四份册宝的第二天,吴总管悄悄给红颜传话,说皇帝微服离了圆明园,但没有去京城市井里转悠,而是私下回紫禁城去了。 吴总管没说皇帝回紫禁城做什么,可红颜猜想,他该是去翊坤宫见皇后了。红颜对樱桃说:“皇上对后宫妃嫔一向是宽仁的,除了那两位戳到他心骨的外,无论有无恩宠,日子都过得不坏,皇后三十多年来并无不是,皇上他心里过不去,也是应该的。这件事皇上若不提起来,谁也不要提,他也有他不想对我说的话。” 深宫中,皇帝果然是来了翊坤宫,这里清减了人手后,变得更加凄凉安静,加之整个紫禁城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弘历一路走来,大热天里,觉得这皇宫莫名有些阴冷。 但看到皇后的那一刻,那个娴静安宁的人透出的气息,却扫去了弘历身上的不适感,这么多年了,自己都添了白发了,皇帝却好像才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臣妾那拉氏,叩见皇上。”皇后上前来行礼,她自报了姓氏,已经主动把皇后的头衔从自己身上拿下来了。 弘历亲手搀扶她起来,说道:“身体可还好,朕知道皇贵妃已经派人为你打点一切,她应该不会亏待你。” 皇后淡淡地笑着:“皇贵妃心善,臣妾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纡尊降贵前来,臣妾满身罪孽,实在担当不起。” 弘历道:“你何罪之有,不过是替永璂承担了一切。” 皇后目光一晃,安宁的人露出几分紧张的神情,弘历看在眼里,说道:“朕也没想到,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朕做出了和自己的性情完全相悖的事,为了朝廷也好,为了皇室传承也罢,又或者仅仅是为了一个人。” “皇上对皇贵妃情深意重,是她的福气。”皇后本是痴情人,在她眼里,皇帝对红颜的好,是应当应分的,而她从没在乎过皇帝半分情意,又何来的醋意酸涩,只温和地笑着,“皇上不必对臣妾解释什么,既然您知道永璂的事,那一切的后果,都是臣妾应该承受的。” “朕来,只是想告诉你,朕会善待永璂。”弘历道,“朕也算明白了,你那晚为何说,请朕将来多多教导那孩子。也许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是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当是朕唯一成全你的一件事,之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694 一团和气 还有更新 “多谢皇上,十二阿哥臣妾就托付给皇上了。”皇后欲行大礼,被弘历阻止,他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后说,“你与苏氏、戴佳氏不同,他们需要被人看管,里里外外无数人,形同坐牢。但你不同,朕不会派人看管你,虽然无人可以进翊坤宫打扰你,你若想出去走走,随时可以。再者,宫女太监多了,一则不如意有怨气怕对你不好,二则也要你费心管理,你挑选两个最得力可靠的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皇后感激地说:“皇上为臣妾考虑得如此细致,而臣妾这辈子,却什么都没有为您做过。没有把十二阿哥教养好,还险些酿成大祸给您添烦恼,臣妾实在愧疚。” 弘历叹道:“你恪守本分、温柔娴静,从不问朕要这皇后之位该有的一切,朕心里很感激你。前有安颐,后有红颜,换做别人在你这个位置,怕是早就翻了天,是朕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十二阿哥也是朕的儿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责任却由你一人承担,是朕对你愧疚。” “臣妾惶恐。”皇后道,“皇上,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弘历颔首,又道:“皇贵妃日后若来看望你,今日的话不必对她提起,十二阿哥的事她处境尴尬,她若不提,朕也绝不会向她提起,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说得清清楚楚,她也有她安身立命的不得已。” “臣妾遵旨。” “你自行保重。”弘历说罢,便要走了,可是走出门口前,皇后突然喊住了他。 “何事?”皇帝似乎并不情愿停留,他不知道皇后若有别的要求,或是为十二阿哥有什么求什么将来,他该如何答复。他也是自私的,希望皇后就此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但皇后并没有非分之想,她只是很好奇三十多年来,皇帝真的完全不知道她对傅清哥的情意吗?她问:“皇上,再没有别的事了吗,您对臣妾,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弘历凝视着她,突然之间,好像又看不清这个人了,淡淡一笑:“没有了,你想听什么?” 到底是相伴三十多年的人,皇帝的眼神能让皇后明白,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福了福身道:“皇上慢走,请皇上保重龙体。” 弘历无声地点了点头,走出翊坤宫的门,穿梭过宫道,长春宫就在眼前,他立在路口凝望了许久,身边的人上来问,是不是要去祭扫富察皇后。 “不必了,朕做什么想什么,皇后都知道。”弘历再深深地望了一眼,转身离去。长春宫保留至今是他给世人看的,是富察家无形的依靠,是弘历为自己的情深意重树的碑,他并不需要去长春宫或长春仙馆才能悼念安颐。真正在心里的悼念,怎会舍得让人旁观并指指点点,能让人看到的,不过都是戏。 皇帝回到圆明园时,遇见了进园子来的和敬,女儿打量他这一身便服,笑道:“皇阿玛又去哪里逍遥了,空手而归,是怕被红颜捉着把柄?” 父女间的关系自六阿哥被刺伤那晚就开始有了缓和,和敬那日在延禧宫和红颜大吵一架,哭过后心里也敞亮了,只有她敢对父亲开这样的玩笑。弘历回来的路上正想念着安颐,立刻就见到女儿,十分得安心,被她这样揶揄,也只是笑:“没大没小,阿玛若去逍遥,还要看红颜的脸色?” “红颜也是为了阿玛的身体着想,南巡一趟春色无边,皇阿玛还不知足?”和敬脸上的笑容柔和多了,再不是从前夹枪带棒的讽刺挖苦,她真诚地说着,“皇阿玛要保重身体,您可上年纪了。” “阿玛知道。”弘历无奈,想要搂过女儿,伸出了手,见和敬没有露出抵触的神情,便心满意足地将她揽入怀里,说道,“阿玛会好好活着,做你的依靠。” 和敬笑道:“我有儿子,谁要依靠皇阿玛,皇阿玛最不可靠了。” 弘历大笑,好久没听见这句话了,可现在听来心情完全不同。 “阿玛,我进园子真是想找您来着,您放我回去几个月可好,您几个外孙的事儿,我不能真的不管呀。”和敬说道,“过几个月我就回来,下大雪前一定回来。” 弘历怎么会不答应,只是舍不得女儿,再三叮嘱:“可一定早些回来,你去让红颜为你准备些东西带去,别失了体面。朕也会下旨赏赐,你想要什么都行。” 和敬福了福道:“儿臣替孩子们谢恩了。” 弘历道:“那阿玛出门的事,你别告诉红颜。” 和敬笑道:“您看,还不是要看人家脸色,皇阿玛真没用。” 父女俩欢欢喜喜地散了,红颜见和敬满面春风地来,心里也高兴,得知她要回蒙古几个月,便忙把内务府的人找来为公主置办带回去的东西,和敬笑道:“我还没开口呢,你就上赶着巴结我?倒是皇阿玛说,让我来请你帮忙的。” 红颜笑道:“我从不巴结别的人,可是你,我无论如何也要巴结的,就怕你去了不回来,又躲着我。” 和敬上上下下打量她,说道:“皇后的事弄成这样子,可你和皇阿玛好像都没事儿人一样,大臣们非议不断,听说今天还有人上折子,请皇阿玛将册宝还给皇后,怎么你们二位都云淡风轻根本不在乎?” “这里头的文章多了,我怎知道你想听哪一篇?”红颜道,“不相干的事就别管了,你安安心心回去,早些回来。” 和敬道:“我是不想管,不过也要提醒你,阿哥们早晚会长大,皇阿玛早晚会老,你要小心。” 红颜却说:“可我的儿子,也会长大,将来他们靠自己就行了。” 和敬以为父亲今天又是去外头寻欢,忍不住道:“还要防着皇阿玛另觅新欢,他的心啊……” “怎么变得啰啰嗦嗦,像个老婆婆似的。”红颜打断了和敬,“你早些回来,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两人正拌嘴,小七和恪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见和敬在,便缠上她说,想去书房看看永琰念书,永琰如今早出晚归,从江南回来后,立刻就被丢尽书房去了,她们一直很想看看弟弟怎么念书的。 “我带她们去,就远远地看一眼,不会打扰他们。”和敬也很好奇,便领着两个妹妹往书房去,红颜这边则收到吴总管传来的话,说皇帝从紫禁城归来心情甚好,她也安心了。 姐妹三人来书房,到底要惊动这里的人,和敬命他们不许告诉几位阿哥,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小七和恪儿也怕吵着哥哥弟弟念书,看过了就要回去。 至于永琰,他年纪还小,刚刚开始收心,师傅们也是循序渐进,不会一下子把他逼得太紧,做规矩多过念书写字,而红颜从前虽宠爱儿子,规矩道理从没少讲,所以虽然书房的日子十分单调辛苦,孩子也不是不能承受。和敬和小七都看到他好好地坐在那儿,和师傅一问一答有来有往,便要回去告诉红颜。 反是离开书房的路上,看到永常在带着宫女前来,宫女手里挎着食盒,该是太后给孙儿们送来点心。小七和恪儿都是有礼貌的孩子,上前向永常在行礼,她温柔地说:“太后娘娘赏赐了点心,公主们的已经送去天地一家春,这会儿回去就能吃了。”她与和敬见过礼,解释是替太后送点心来,太后说别让孩子们太辛苦。 “小七,你把点心送进去吧,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就让他们歇一歇。”和敬吩咐着,让两个妹妹把吃的送去书房,她朝永常在看了一眼,永常在明白,公主是有话对她说。 永常在的年纪远在和敬之下,而和敬是中宫嫡女,地位举足轻重,即便身为庶母且已经在宫里有一席立足之地再无人敢轻易欺负她,可她在和敬面前,还是唯唯诺诺,至今没敢把自己当这后宫里的正经主子。 和敬起初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同在祖母身边伺候时,也是将她当宫女一般使唤,可是渐渐了解这个人,在她身上看到红颜昔日的影子,像是要补偿和敬当年亏欠红颜的,开始对永常在有所尊重了。 “我要回蒙古一阵子,不能在皇祖母身边伺候了,华嬷嬷老了,皇祖母如今很以来您,之后的日子,要辛苦您多费心了。”和敬言辞恭敬,温和地说,“皇祖母的脾气不大好,有什么事儿您时常劝着些,特别是对皇贵妃事,您多留一个心眼,别叫其他人挑唆了。” 永儿听得这些话,真真受宠若惊,忙道:“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太后,公主您放心回去,只是太后会惦记您,盼着您早些回京。” 和敬上上下下打量她,笑道:“我想着,也许终有一天皇阿玛会想起您这个人来,到那时候,也希望您能像现在这样,这宫里有各种各样的活法儿,愿不愿意笑着过日子,都在自己啊。” 695 心里话 四更到 永常在怯弱的目光渐渐淡了,很认真地听着和敬的话,见和敬说罢了,才道:“多谢公主提醒,臣妾这些日子在太后身边,看了很多事,见了很多人,才知道皇宫这个世界,根本不是臣妾从前眼里的样子。喜怒哀乐,幸或不幸,看似是运气,但很多人的运气,实际是自己给的。臣妾的命是皇贵妃娘娘救下的,后来的事也身不由己,可这辈子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就和别人不相干了。“ 和敬笑道:“看来是我多心了,您心里很明白,明白就好,这宫里的日子,几百年都这样,何况你我短短的一生?” “公主是好心,怎么会是多心,臣妾很感激。”永常在道,“祝您一路顺风,早些回京来,太后娘娘现在,其实很希望身边有亲人陪伴,可是宫里的娘娘们都怕她。” 和敬笑问:“你不怕吗?”关系拉近了,和敬也把那别扭的敬语放下了。 永常在摇头道:“不怕,照顾好太后,是皇贵妃娘娘对臣妾的嘱托,是臣妾的责任。” 和敬想了想,问:“但若有一日皇上对你青睐有加,你就是负了皇贵妃,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永常在低垂着眼帘,淡定地说:“公主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臣妾自己多加小心,好好躲着皇上的目光就是了。后宫美人如云,臣妾想要避开很容易。” 和敬笑道:“我听华嬷嬷说,皇阿玛与你的父亲年纪相仿,所以你根本不愿从了皇阿玛是不是?” 永常在这才慌张起来,胆怯地问:“嬷嬷告诉您了?” 和敬故意哎呀了一声,道:“糟糕,我不该说,这样你将来有心里话也不敢对嬷嬷说了。不过你放心,嬷嬷也不是见人就说,她是怕我多心,怕我不待见你,才把你的心意告诉我,是爱护你才会说的。” “是……” “其实你说的一点没错。”和敬无奈地笑道,“若早二十几年,皇阿玛那会儿还是玉树临风,又会哄女人,谁能不动心呢。可皇阿玛现在不年轻了,凭什么要你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对他动心,而他待你也不好。” 永常在尴尬地笑了笑:“好与不好,其实臣妾不在乎呢。” 这会儿功夫,小七和恪儿从书房退出来了,她们有分寸不敢真的在书房和哥哥弟弟们一起用点心,跑来告诉永常在东西都送到了,便要与姐姐一同回天地一家春。 “我走之前会去向皇祖母告辞,之后还会见面的。”和敬这般说着,就带着妹妹们走了。 永常在见宫女们收了食盒归来,便要回凝春堂去,没走几步,她身边的宫女便凑上来说:“主子您可真了不起,这宫里能入和敬公主眼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公主能和您说这么多话,可见您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被太后重视了,宫里的人都高看您一眼。” 她却淡淡地说:“大家都和和气气,才是最好的。” 这边回天地一家春,小七和恪儿一路蹦蹦跳跳,和敬在后面跟着,才喊她们小心些,就见路边跑来两个小太监,险些和公主撞在一块儿,和敬呵斥道:“什么事这么急,还有没有规矩。” 他们慌张地说:“奴才正要给愉妃娘娘送话,荣亲王府的侧福晋早产了。” 和敬眉头一紧,忙道:“糊涂东西,愉妃娘娘如今在九州清晏住着,你们往这儿跑做什么?” 696 以牙还牙 还有更新 如茵得意洋洋,听着红颜的话笑而不语,惹得红颜说她:“瞧不惯你张狂的模样,敢情这世上,就你嫁了好男人?” “难道不是吗,万岁爷对姐姐再好,能像傅恒这般一心一意只待我好?”纳兰如茵三十好几的人了,反而比二八年华时轻狂,膝下儿女成群,眼瞧着就要做祖母,可不知情的人乍一眼看,当真看不出这富察福晋能有什么城府心智,唯一看得出来,全京城都知道的,便是二十年来富察傅恒都把自己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当宝贝一样宠爱着。 “下回舒妃姐姐在,你再轻狂,看她撕不撕你的嘴。”红颜口中嗔怪着,心里却真正为如茵高兴。 而如茵也不是轻浮之人,玩笑几句还是回正题,问红颜:“说起来,五阿哥能有什么事,我知道将来若有争嫡一说,我们福灵安必然是要帮五阿哥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立场,怕是傅恒也拦不住。但眼下太着急了不是,俩孩子都还没长大呢,福灵安哪里像要做阿玛的人,傅恒前阵子还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一点儿没长大。他可千万别跟着五阿哥闯祸,他一个大臣家的小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可千万别连累五阿哥。上头几位皇阿哥什么结果,大家都看在眼里。” 红颜道:“前些日子与你提过青雀的事,你忘了?”她猜测道,“朝廷上的事,永琪还没到能自己做主的时候,那一头皇上也把握着呢,错不了。可是婚姻大事,孩子既然动了情,很多事就难说了。” 如茵明白过来,再听红颜说青雀那孩子幼时受虐待,直觉得不可思议,恨道:“必然是鄂弼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家里女人争风吃醋没本事,就拿一个无辜的孩子出气。姐姐千万别放过她们,等之后皇上收养这孩子时,把旧账和他们家人算一算。” 红颜叹道:“那显得皇上小气不给人生路了。比起这些,我更想见见那孩子,原本是很容易的事,可为了愉妃姐姐和永琪,暂时不便往来。” 如茵眼神一亮,笑道:“那我去看看,回来告诉姐姐,那孩子什么模样品性。将来成了皇上的义女,就不怕找不到好人家,我给你和皇上留心着。” 这边说着青雀的事,樱桃匆匆进门来,道:“忻嫔娘娘带着八公主来了,说八公主想和咱们公主玩耍。” “小七早晨也念叨妹妹来着。”红颜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八公主的姐姐若真也是和永璐一样并非死于意外,被亲娘扼杀的孩子下辈子投胎时会不会带着怨气,红颜希望八公主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可是小七不是讨厌忻嫔?”如茵很直地说,“何必给她面子,就是她这样的人讨厌,瞧着没什么靠山也没什么本事,连皇上跟前的恩宠都算不上,却无处不在地膈应着所有人。我若是姐姐……” 红颜示意如茵别动怒,她很冷静地说:“正因为她一无所有,才能豁得出去做每一件事,而我什么都有才处处小心。她是不是膈应着别人,到底看我什么心态,我无视她轻视她不就结了?” “那永璐呢?”如茵眼中有杀气,作为富察府唯一的女主人,她二十年来习惯了一人做主的生活,府里连一个勾引傅恒的小丫头都找不出来,她如何能站在红颜的立场去想她所顾虑的事。 红颜满不在乎地笑着:“我不被她膈应着,不为她难过生气,才是对她最有力的反击不是吗?” 如茵摇头,起身对樱桃说:“我去领着小七,你直接把八公主带来,别让她看见忻嫔。”如茵像在自己家似的,说着便走了。 红颜和樱桃对视一眼,彼此心领意会,樱桃去迎接母女俩,让宫女径直带八公主去找小姐姐玩耍,自己则客客气气地领着忻嫔往红颜屋子里来。 眼前年轻漂亮的女人,很可能就是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如茵不理解红颜的态度,红颜自己也觉得不能够被人理解,可她不能不忍。 忻嫔落到如今地步,可见太后已经不值得她依靠,太后可以不喜欢她,但太后必然更不喜欢自己去打压任何人,更何况忻嫔是她一手调教栽培,太后能随时抛弃,却容不得别人打她的脸,更不要说是魏红颜。 红颜若激进地对忻嫔做出什么狠手段,甚至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接下来都会遭到太后无休止的纠缠,红颜早就想好了,不论她是不是杀人凶手,都要让太后亲自把她送走,生也好死也好,且看戴佳氏自己的命数。 忻嫔今天闯来天地一家春,只是想来看看红颜眼下的状况,慧云听说主子要来见令贵妃时,唬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不明白自家主子有什么样的胆子,敢在杀了人家的孩子之后再去相见,可能从她结果了嘉贵妃的性命开始,她就“成魔”了。虽然忻嫔没有对慧云交代清楚关于两个孩子的死因,可在慧云眼里不会再有其他结果,主子不提反而是好事,她不用再负担那么承重的秘密,慧云觉得自己一定不得好死,对于人生都失去希望了。 “慧云姐姐。”这会子慧云站在屋檐下发呆的时候,樱桃笑眯眯出现在跟前,手里端着一碟果脯说,“姐姐尝一尝吧,我们娘娘的额娘亲手腌制的,可惜娘娘孕中改了口味,从前爱吃的东西不爱吃了,都赏给我们。” 慧云客气地挑了一块,也没尝出什么滋味,就夸赞:“果真香甜,如今内务府送上来的零嘴都不如从前好吃了。” 樱桃抱怨:“他们拿了银子总要往自己兜里藏些吧,当然只能以次充好来糊弄人了,说起来忻嫔娘娘前阵子当家,慧云姐姐没少跟着头疼?” 慧云笑了笑,不言语,其实她的年纪和樱桃差不太多,樱桃一声声姐姐叫着,而慧云经历太多,浑身的精神气质的确比同龄人要老得多。她来天地一家春就心虚,害怕这里的人和自己说话,樱桃在宫里是个人物她也知道,生怕自己被几句话一哄,就说了不该说的。想着对付聪明人,闭嘴是最好的法子。 果然樱桃本想从慧云嘴里打听些什么,可慧云咬定了不松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半天,里头红颜接待着忻嫔,说的也都是无关痛痒的话。因不见得孩子们玩多久,红颜就陪伴她多久,她早早便下逐客令,笑说:“我身子重了,坐久了就累,你先回去吧,等下八公主我会派人给你送回去。” 二人四目相对,忻嫔看着令贵妃的眼睛,竟没有半分愧疚害怕,好像她真的是要救十四阿哥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的人,仿佛这样的说辞在她心里,已经是当初的真相,就连淑嘉皇贵妃的死,也与她毫无关系了。 便是忻嫔练成这样的“境界”,才让红颜不能下狠手让她消失,忻嫔看起来真的像无辜的人,她不能单单凭着一些暧昧不清的证据就决定别人的性命。今日相见,那样侃侃而谈温柔大方的人,红颜当真想象不出一个杀人凶手可以淡定如斯,在证据确凿之前,她要再忍一忍。至于忻嫔什么心态,红颜本就一辈子都不知道恶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日反是如茵很晚才离开圆明园,但走时还不忘对红颜说:“姐姐何必拖泥带水,哪一天你想那样做了,派人告诉我一声就好,还有傅恒办不到的事?我真是听见那位的名号,心里头就恶心。” 的确,如今已经没有富察傅恒办不到的事了,谁也没想到本该随着富察皇后故世而落寞的家族,到了富察傅恒手中会变得更加辉煌,他膝下的儿子个个优秀,长子福灵安未及弱冠,就立下战功,这个家族真真一代比一代强。 但那天如茵回去后,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眼下大儿媳妇正待产,就要做祖母的人再有身孕,虽不稀奇,也让人怪不好意思的。傅恒心疼她的身体,让妻子有身孕当然是自己的不是,愈发百般宠爱呵护,连自家儿媳妇瞧着,都羡慕婆婆遇见这样好的男人。 大少奶奶在府里,被人称为郡主,郡主年纪轻轻是初产,孕期里本就紧张,本还有婆婆可以依靠撒娇,如今婆婆自己也是有身孕的人,大少奶奶有自知之明,只能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偏偏眼瞧着公公婆婆如此恩爱,公公更是把婆婆捧在掌心,再回头看不谙世事有些毛躁的福灵安,小娇妻少不得要发脾气。 这日福灵安下了朝回来,匆匆换了衣裳就要走,郡主拦着不让他出门,说这几天两人都没能好好说上话,福灵安着急地说:“五阿哥等我呢,有要紧事去办。” 郡主不依道:“阿玛每日下朝回来,都陪着额娘,你怎么就不能陪陪我,都有半个多月了,我连你忙什么都不知道,五阿哥那里到底怎么了?” ... 697 意外 还有更新 舒妃却扬脸道:“那菩萨更不会和我计较,我不过是嘴皮子烦人些,谁知道他们在佛祖眼下做些什么?反正因果报应,谁都要为自己负责,大不了我下辈子做个哑巴。” 见她越说越离谱,红颜让庆妃撕她的嘴,在她们姐妹间,荣亲王府再大的事也是闲事,说过便说过了。昔日愉妃还会来请红颜出出主意,如今彼此分得清清楚楚,愉妃不愿也不敢来叨扰红颜,眼睁睁看着皇后和十二阿哥变成这样子,她委实有太多顾虑。 五月一过,便是酷热的天,纵然是在圆明园里,也叫人闷热得不愿动弹。弘历一直念叨着该在入夏前就动身去承德避暑,是念着江南一趟花费无数,不然早就在那里逍遥了。红颜总是静心陪在他身边,给皇帝一处安心舒适的地方,而这些家常话说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入秋了。 园子里一直风平浪静,妃嫔们都闷发慌,那天紫禁城里传出闲话,说翊坤宫的太监宫女几乎都裁了,目前只剩下两个人,想到皇后如今的境遇,才让人唏嘘了一阵。 而皇后身边裁减人手的事,都是皇帝从韶景轩下的旨意,红颜略知一二,具体的原因皇帝不说她也不问,二十多年的默契总是有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里想什么,谁也不会惦记着要给对方一个交代。皇后的事,红颜早已决心不再过问。而眼下,十五阿哥上书房几个月,启蒙开智有一段时间,红颜每日敦促他的功课就忙不过来。 这日皇帝傍晚来天地一家春,见小七和恪儿带着十六在庆妃门前玩耍,说额娘正在给永琰背书,恪儿娇滴滴地说:“阿玛,额娘可凶了,弟弟害怕极了。” 弘历笑道:“弟弟不用功,该罚,往后你们也要多多教他。”一面说着,就往红颜屋子里来,果然听见永琰在哭泣,红颜手里握着一把戒尺,正冷冷地说,“把手伸出来,你躲什么?现在知道怕了,你在书房里不是横得很?” “这是怎么了?”弘历站在门前,永琰回身见父亲,又想撒娇又怕父亲责备得更严厉,一时不敢动弹,两只手紧紧地背在身后,怕再被额娘责打,嗫嚅着喊了声皇阿玛,就继续呜呜咽咽的。 “你越哭你额娘越毛躁,傻孩子。”弘历倒是唱起了红脸,上前对永琰道,“做错了事就大大方方挨罚,受了罚你才会有畏惧之心,哪怕将来再做错事,也会因为这份畏惧之心而有所收敛,快把手伸出来。” 永琰急坏了,反而一下子躲在弘历身后,红颜呵斥他立刻站出来,更主动上前来捉他,到底被弘历拦下,笑着轻声说:“给朕一个面子,下回你一并算账,只要别打坏了,朕不拦着你。” 他说着,转身抱起儿子就往前头去,红颜气哼哼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樱桃进来瞧动静,见她将戒尺扔在地上说:“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他总是捡现成的便宜。” 樱桃笑着把戒尺捡起来藏好了,没有多嘴什么,待传晚膳的时分,皇帝带着孩子在前头庆妃殿阁里用,派人来请红颜,红颜推说没胃口,皇帝竟真的就不管了,吃饱喝足和儿女们尽了兴,等他们该睡觉时,才领着来向红颜请安。 可红颜冷冷地,低头忙着手里的针线活,孩子们见额娘不搭理,本要围上来撒娇,被皇帝劝走了,他悄声到了红颜身后躺下,说:“你真是的,在他们面前不给朕面子。” 红颜飞针走线不为所动,冷了许久,弘历一下子伏在她肩头,红颜不小心一针扎进指间,眼瞧着血珠子冒出来,皇帝这才慌了。他想要为红颜止血,可红颜却推开他自行走开了,不过是被针扎了一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你真的生气了?”弘历紧贴着人,红颜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惹得红颜急了,推开他说:“看得眼烦,还让不让人消停片刻,小的气我大的也欺我,连生会儿气都不成?” 弘历见她开口了,笑道:“一定是园子里太闷了,你也闷得慌,他们都说该让朕带你们出去走走。” 红颜道:“是韶景轩里的小美人说的,还是藏在四宜书屋里的小宫女说的?臣妾可没说闷得慌,皇上倒好,闷得慌了,就拿臣妾来打趣。” 两人说不上话,再说就要吵架了,弘历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是开玩笑能好的,索性往炕上一趟,借着酒足饭饱的劲头,眯着眼睛就要睡过去。红颜到底看不惯,拿了毯子来给他盖上,说道:“还说是天子,越发像个儿子了。” 弘历睁开眼说:“这话太后让听去,可要跟你急了,静了好一阵子,你也皮痒不成?” 红颜自己也笑了,皇帝立刻翻身起来搂住她说:“你管儿子,朕几时说你了,今天机会难得,你让朕和永琰亲近亲近,你也看到,大的小的见了朕都像耗子见了猫,朕也愁。” “他在书房里发皇子脾气,很把自己当回事,皇上明日无论如何都要领着他去向师傅们赔不是,该罚的一定不能饶过。”红颜道,“将来永琰若不好,外头的人也只会说臣妾教导无方。” 弘历笑道:“他们也会说朕的,从老大到如今,朕已经被说得麻木了。不过你放心,永琰的事,明日一定给你个交代。” 红颜这才展颜:“这还差不多。” 可耳边却有热乎乎的气息缠绕上来,她心里一动,便听弘历说:“朕给你一个交代,你是不是也要给朕一个交代。” “皇上要什么,臣妾还有什么没有给皇上?”红颜故意头也不回,却伸手捋过耳边碎发,举手间就是幽幽香气,直勾得弘历神魂颠倒,借着微微的酒劲便贴上来,可红颜忽然走开,他扑了个空,身子一愣一个激灵,更挑起他的**,牙痒痒地恨道:“你往哪儿跑?” 那之后一夜**,红颜被撩拨得蚀骨**,直到天明心里才有所顾忌,忙请来何太医,尴尬地说明了一些事。 何太医与她二十多年的默契,早已无男女之别,自然是给了红颜一些建议,若是红颜想有所补救,此刻服药可能还来得及。 照着何太医的方子,红颜事后吃了药想要避免怀孕,她就快四十岁了,再生养只怕自身和胎儿都不容易,膝下儿女双全,她已然知足,不敢再有贪念。待四五日的药吃下去,才略定一定心。 但没想到,不知是何太医的药不对,还是红颜的身体太好,该来的日子没来,起初还以为药物所致有所推迟,等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都在八月,皇帝定了日子要带皇子妃嫔和大臣们赴木兰秋狩,出门前一天红颜实在觉得浑身不自在,再请何太医来,果然是有了。 弘历获悉这个消息,亦是目瞪口呆,可祸是他闯的,他还能说什么,何太医说若不要这几天就要下定决心,再拖下去对娘娘身体损伤很大。 “朕陪着你,朕不去木兰了。”弘历忧心忡忡,自责他太不小心。 “皇上心里其实偷乐的吧,虽然臣妾是不小了,可若换做其他人,皇上这个年纪还老当益壮,心里一定高兴。”红颜不算悲观,大不了生下来呗,但眼下去木兰的事都已准备妥当,她不得不劝皇帝,“时间还来得及,皇上去木兰吧,归来后再陪着臣妾,要或不要这个孩子,臣妾好好想想。永琰天天盼着去木兰,他最近很乖,别辜负了他。” 弘历也知道不能丢下外头的事,大臣们也都准备好了,他岂能朝令夕改,便命众人好生照顾红颜,红颜也把儿女托付与他照顾。舒妃和庆妃得知红颜突然不去了,本想也留下陪伴,可红颜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希望有她们在好些,也不得不说明自己是有了不是病了,被舒妃好一顿嘲笑,但终归是让她安心,说她们会好好照顾几个孩子。 翌日队伍浩浩荡荡地往木兰去,圆明园里突然就安静了,太后因精神不错,跟着出了门,红颜突然不去对外只说风寒,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若是不要这个孩子,也只打算静悄悄的解决,不愿惊动外面的人。 园子里的人几乎都跟出门了,就在皇帝走后第二天,樱桃说五福晋要来请安,五阿哥随扈去了木兰,五福晋是九月生,这会儿肚子已经很大很大,愉妃都不许她再进园子,偏偏这什么人都没的时候,她跑来见红颜。 “人都到园子外头了,娘娘这会而把她赶回去,万一有什么事,咱们也担当不起。”樱桃劝道,“不如让她进来,也算给愉妃娘娘一个交代。” 红颜无奈,可她的身子也实在提不起精神,强撑着出来见了面,青雀倒是好好的,反而见红颜气色不好,关心地问:“娘娘真的病了?” 698 信 还有更新 “既然知道我病了,你就不该来,你有什么闪失,我如何是好?”红颜疲倦地说着,请青雀坐,她本就不愿管荣亲王府的事,但此刻害喜身不由己,看起来就显得很不待见客人,好在气色摆在那里,青雀也不能多想。 “娘娘可要保重,知道您忽然病了不随驾去木兰,我就想来看看您了。”青雀关心地说,“大夫说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回头也好生养。” 红颜念及自身,没多想就笑道:“你年轻怎么都好,不必那么多顾忌。” 青雀打量着红颜,又听她这话的意思,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既然皇帝与皇贵妃还没有声张,她不也不敢胡言乱语,只是想着若是被自己猜中了,皇贵妃这福气,来得是不是时候? “没有别的事,只是看看我吗?”红颜道,“你别误会我不待见你,实在我自己身体有限,再者担心你。愉妃姐姐去了木兰,可心必然放在京城,若不是不愿皇上扫兴,她巴不得能时时刻刻守着你。” 青雀笑道:“是呀,所以额娘在京城时,我可不敢出门,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其实今天……”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是借口探望娘娘您,其实只是想出来走动走动,怀个孕都没这么累,可是闷在家里,太累了。” 红颜无心道:“侧福晋几位不陪你说话吗?”说出口了,她才有些后悔。 青雀的神情果然黯淡了些,无奈地说:“胡氏守着她的儿子,一概不管外头的事,根本不敢踏进正院里半步,至于侧福晋,妹妹她早产伤了身体,说是要养很久很久,额娘也不让我去她的屋子,我们很难得才说得上话。剩下就是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喘气都不敢出声。” “三福晋不来看你?”红颜实在找不出话了。 “额娘说……”青雀很尴尬,“表姐年轻守寡,命不好,有克夫之嫌,叫我别多与表姐往来,至少等孩子安安全全生下来再说。” 红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到舒妃说起愉妃为青雀请观音像的事,果然纵是菩萨佛法无边,也管不住人心,人心一乱,什么都乱了,三福晋那样好又可怜的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嫌弃了。 “所以你觉得闷了?”红颜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温和地说:“还好,等孩子生下来,你就不会觉得闷了,那时候就该羡慕这会儿可以有闲下来的时候。” 青雀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可幸福的笑容没有持续太久,渐渐的从眼底浮起一丝恐慌,似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红颜说:“可是孩子生出来,也未必安生,倘若是个小阿哥,别人就该嫉妒了,我连能帮我的人都没有。” 红颜只装作没听见,果然青雀自己强行提起来:“娘娘您还记得之前对您说的话,侧福晋娘家的人,当真是不愿看着我好的。” “你们……”红颜心里想着如何让自己撇开麻烦,如何把话题带开,可心门口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干呕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茶杯给摔了。樱桃和其他宫女立时进门来,扶着红颜要往卧房里去,见五福晋跟着来,樱桃忙拦下,客气地说,“福晋您坐着,千万不敢乱动,这里的人笨手笨脚的,别冲撞了您。” 青雀看着众人将红颜搀扶走,她心里更加坚定了那个猜测,小声问樱桃:“娘娘她是不是有喜了?” 樱桃笑道:“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不明白。” “是、是吗?”青雀觉得尴尬,可樱桃是个宫女,的确不必如红颜那样在乎只言片语会带来的误会,她们能装傻就装傻,嘴巴紧才是好的。 那后来,青雀没能再见到红颜,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护送回了荣亲王府,她觉得皇贵妃一定是有身孕了,在家里没有能说话的人,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去木兰。虽然没几天永琪就要回来了,可她忍不到那一天,心里头藏了太多的事,再塞不下什么了。 红颜因害喜而精神倦怠,之后反复折腾,直到第二天才精神好些,不想闷在屋子里难受,就带人到平湖秋月和太妃说话解闷,太妃已是老菩萨一般的人物,一眼看红颜,就笑:“咱们皇贵妃娘娘这是又有了?” 红颜无奈地说:“什么也瞒不过您。” 太妃道:“你连着生的那几年啊,我想佟姐姐她一定是在天上得了道了,能给你施法送子。可这会子看来,必定又是老糊涂了,怎么还给你送呢。” 红颜心情才好些,寻求太妃的建议道:“照您这么说,臣妾该把孩子生下来?臣妾和皇上都有些顾虑,怕之后若不好,连带着我和孩子都不好,不如现下狠狠心,别让这孩子来人世了。” “是该好好想想,你年纪不小了。”太妃摸了摸红颜的手背道,“可还是细皮嫩肉的,难怪皇帝这么稀罕。” 红颜脸上涨得通红,赧然道:“是不小心。” 太妃道:“生吧,还记得从前你来这里,我给你送子茶吗?那时候多辛苦多难熬,也许你就是有晚福的人,既是如此,这一胎也必定平安。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多一个兄弟也是好的。” 红颜点头道:“您就是能猜到臣妾的心思,臣妾也舍不得,孩子好不容易来了,闯祸后吃了那么多药也没把他怎么着,这孩子一定很健康。何太医曾说母子同体,既然孩子健康,臣妾也不会有事。” 太妃道:“过几年小七恪儿都要家人,小十五小十六去书房念书,你就该寂寞了,再有个小娃娃养在身边也好。” “是,那这事儿就定下了,臣妾这就给皇上写信,不然他不能好好打猎,光惦记臣妾了。”红颜这么欢喜着,直接在太妃这边写下书信,命人迅速送到木兰,之后陪太后说了半天的话才回去。 而青雀的家书和红颜的信同时往木兰来,皇贵妃的书信经由永琪的手呈送给了父亲,彼时文武大臣和皇室子弟都整装待发,要随皇帝去草甸子上跑一跑。得知是红颜的信,弘历立时拆来看,见红颜字字都是让他安心,并决定要这个孩子,弘历虽然不放心,但这件事总算是定下了,心情好起来,将信藏于怀中,策马扬鞭地带着众人驰骋而去。 红颜的一封信,让皇帝能更尽兴地享受此番狩猎,照原计划在木兰待了四五天后,才打道回府,而圣驾到京城后,从圆明园里传出的第一件事,便是说皇贵妃娘娘有了身孕。昔日嘉贵妃也曾高龄产下十一阿哥,到了皇贵妃这里并不稀奇,只是感慨魏氏盛宠不衰的奇迹,就连老去的岁月也没能将她打败。 车马安顿后,永琪卸下所有事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额娘身边的人已经来探望青雀了,他略应付了几句再来见妻子,知道她一切安好,也是松口气。便提起来:“你记得为皇贵妃娘娘准备贺礼,别落在人后了,若是没精力,吩咐侧福晋去做也好。皇贵妃娘娘虽然年纪不小了,可皇阿玛当一桩喜事来庆贺,我们怎么能不尽心。” 青雀讶异道:“我不是在信里告诉你,我都准备好了吗。” 永琪奇怪:“什么信,你给我写信了?” “你们去木兰的第二天,我就给你写信了,我去园子里探望皇贵妃,她当着我的面孕吐了。”青雀扶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还让你告诉额娘呢,怎么你不知道,你没收到我的信。” 永琪摇头:“除了京城来的折子,我只收到皇贵妃给皇阿玛的信,那也不过是经一道手而已,换了别人当值也就到不了我手里,除此以外我没再收到任何信,你派谁送的?” 青雀眨巴着眼睛,她只是吩咐下人去做,还真没仔细他们会如何去做,此刻喃喃自语着:“难道是妹妹家的人,派人拦下了?” 永琪问:“你说什么?” 青雀连连摆手:“没什么,去查查就知道了,大概送信的人把信丢了,怕被我们责备,索性装傻。真是的,咱们一见面不就都知道了。” 永琪觉得不安,问妻子:“你信上写了什么?便是丢了,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青雀忙道:“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说我觉得皇贵妃娘娘好像有了身孕,让你也转达给额娘,这些话总不要紧吧。” 永琪皱着眉头道:“是不要紧,可流出去也不好,待我去查一查。”他干咳了一声道,“往后不论我去哪里,不要和我书信往来了,你在家别着急,我总是会回来的。若是天大的事,不等你告诉我,我也该知道了。” 青雀猜想自己这么做,给丈夫添麻烦了,只能默默地答应着,但又扯了永琪的袖子说:“我就要生了,无论如何别再接皇上派的外差,哪怕去南苑回来也有些路的,我一个人害怕,这家里除了你,我没别人能依靠了。” 699 喜忧参半 四更到 永琪自然很心疼妻子,除了推不开的朝务外,愿意日夜守候在青雀身边。可青雀是即将分娩的人,夜里常常不能安眠,翻身坐卧时睡时醒,如此搅得永琪也不能睡得踏实,翌日上朝总是头昏脑涨,耽误事情不说,对身体也不好。青雀见不得丈夫为自己辛苦,不得不让他去侧福晋身边歇着,侧福晋好歹能照顾他夜里安睡。 那之后,永琪虽然可以在夜里安安静静地睡觉,但青雀送出去的信,却没了音讯,原来连送信的人都不见了,这么古怪的事,一直盘在他心头。虽然那信里的内容没什么要紧的,可谁知道是不是有更多的旁人给他的信件也曾丢失了,若有什么敏感的言语,自己不知道才不提起来,送信的人误会是自己不愿搭理而不敢提起,那岂不是永远也说不清楚。 最让他头疼的事,千万别是皇阿玛,控制了他的一言一行。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红颜安心在天地一家春养胎,定了心后也无所顾忌了,何太医说虽然曾服药企图事后避孕,但既然胎儿坚强地存活下来,物竞天择,可见那些药物根本没伤着孩子,请红颜千万放心,他必定也竭尽全力来照顾红颜。 眼下庆妃已能独当一面处理六宫之事,她性情好做事又细致,红颜没有不放心的,太后那儿虽然唏嘘红颜这个年纪还能有身孕,到底也没做什么是来为难红颜,大家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再有皇帝无微不至的体贴关心,和膝下健康活泼的孩子们,就连家中也是太平无事,红颜没有任何烦心事,身边仆从如云,自己心情愉悦,初期的害喜症状也渐渐转好,身体健健朗朗起的,压根儿不像是年近四十才有了身孕的人。 见红颜好,皇帝是最高兴的,重阳节那日没有去登高,在太后跟前陪了半天后,就来陪红颜过生辰,更是感慨好久没这么舒心过,家事国事事事太平,老天爷终于赏他一阵子安逸了。 红颜玩笑说皇帝几时不安逸,不能这么贪心。弘历想想也是,说起红颜腹中的孩子,若是女儿如何,若是小阿哥又如何,两人说着贴心的话,不似帝王家,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家常,悠哉悠哉,弘历欢喜极了说:“这个孩子,必是个福星。” 而真像是应验了弘历的话,自从红颜有了这个孩子后,一切都风调雨顺,连烦恼了一阵子的缅甸问题也顺利解决,皇帝对这个还没见面的孩子越发得喜爱,且他如今这个年纪,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必是格外珍惜。数日后突然传来消息说荣亲王府嫡福晋要生了,皇帝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孙子正要出世。 终于等到青雀分娩,愉妃一整天都在佛堂里不出来,她很想去王府里看望儿媳妇和孙子,可又怕别人笑话她,笑话她也罢了,笑话永琪就不好了,于是即便红颜有心为她安排,她也勉强地推辞了。 这会儿消息往园子里传,说是五福晋初产,委实有些艰难,红颜听了直叹息,想起青雀说她在那个家里连帮忙的人都没有,便唤来樱桃,吩咐她:“你去转告愉妃姐姐,告诉她若是想去王府里照顾,就只管去吧。皇上和太后那儿本不会计较,即便计较起来,也有我在,让她别有顾虑。你再说一回,她实在不肯,就罢了。” 好在樱桃这回没有白走一趟,愉妃也实在坐不住,一听说红颜愿意为她周全,忙换了衣裳坐马车往荣亲王府去。等她到儿子家中,青雀还没生出来,可怜的孩子从小没有娘,这上头的事没有人能真正关心她,总算见到婆婆心里才有几分踏实,熬着熬着,到夜里,终于生了。 上苍保佑,青雀生了白白胖胖的小阿哥,愉妃接过孩子时,已是热泪盈眶,知道永琪就在门外等着,为孩子遮了风,就抱出来给儿子看,含泪欢喜地说:“永琪,你也有嫡子了,瞧瞧,我这小孙儿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永琪笑道:“额娘总是这么说,大阿哥出生时您也这么说。”他伸手想要抱儿子,忽觉得头上一阵晕眩,还没有从母亲怀里接过襁褓,高大的人就轰然倒下,愉妃被眼前的光景震得木了,只等边上的人大喊大叫,她才回过神,儿子怎么了,永琪好好的怎么病了? 消息传到产房里,虚弱的产妇得知丈夫病了,挣扎着要起身去看永琪,她嫁给永琪多年,还没见过丈夫能病得昏厥过去,一时浑身的疼痛都记不得了,时时刻刻催着屋子里的人问,太医来了没有。 本该是小皇孙出世的好消息送入宫里,谁知先传来永琪生病的事,好好的人就这么突然倒下,皇帝也紧张了起来,派了太医前来诊治,见五阿哥浑身高热昏睡不醒,都以为是来得急的寒热之症。直到下人为永琪用白酒擦身退热,发现他腿上有疔疮红肿溃烂,再报知给太医,经询问日前五阿哥的各种事,得知他曾在木兰下马时扭伤了腿,但自认青壮之年没有当一回事,而前些日子在侧福晋房里,曾行云雨之事。最后几位太医会诊,报告给皇帝,说五阿哥得了附骨疽。 这病听起来吓人,并非不治之症,只要静心调养,不日即可康复,且五阿哥年轻底子强,并无生命危险。话虽如此,人病着总不好,原本小皇孙出世的喜事蒙上了一层阴影,至少在永琪康复之前,谁也乐不起来。 本以为趁着小皇孙出世,皇贵妃又有喜,皇帝朝廷的事大安,今年入冬可以月月有乐子,结果五阿哥却病了,弟弟们尚未长成,十一阿哥还没成家立业,成年皇子死的死送的送,八阿哥憨厚难当大任,只有五阿哥最最优秀,若无延禧宫,将来这天下必定就是荣亲王的,即便有皇贵妃和她的儿子们,谁又知道将来能如何,至少皇贵妃的儿子们,都还没长大。 可这样的荣光之下,五阿哥自己却病倒了,历朝历代皇储争夺中,伤病是最最窝囊也最最无奈的事,往往斗不到最后自己先倒下了,人们也只能称之为命,而天命果然只能有一个人才有。 压抑的日子总是那么缓慢,九月剩下的日子,仿佛度日如年。天气越来越冷,圆明园中的景致也渐渐萧索,红颜是有孕的,见不得这凄凉的光景,难免引得心情不悦,皇帝又见不得她不好,问她要不要去别处散散心。 对着弘历,红颜是婉拒,对如茵才能说心里话:“我这会子若大张旗鼓去散心,该有多少人恨死我?愉妃天天在佛堂里为五阿哥祝祷,我却去逍遥,皇上他也太讲究了。而他又是一心一意对我好,我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 “姐姐怀着身子,难免啰嗦,你说我听着,可拿主意就算了,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如茵满不在乎,想逗红颜高兴,说她早就提醒红颜要谨慎,说起那些私密的事,红颜气道,“你别得意,回头就打嘴,你比我年轻,富察大人更年轻,还不定回头谁笑谁呢。” 彼时何太医来给红颜请平安脉,舒妃和庆妃过来坐坐,舒妃便好奇地问何太医,五阿哥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何太医略作解释,说体虚之人露卧风,冷浴后乘凉寒湿侵袭,或房欲之后盖覆单薄,寒邪乘虚入里,便成了疾病。五阿哥曾伤了腿,腿伤没得到医治,之后与侧福晋行房事后,可能没注意保暖,正是秋露微凉的时候,邪气就进了身体。 何太医说:“待腐肉成脓,溃后若稀脓淋沥不尽,就不易收口,易形成死骨,需待死骨脱出后才能逐渐愈合。治愈的时间很漫长,怕是年末之前,五阿哥也不能完全康复,但近日听说高热已退,化脓的情况不坏,五阿哥到底比常人强些。” 这些描述病情的可怕字眼,听得红颜很不舒服,舒妃也啧啧不已:“怎么得了这么怪的毛病,也不知愉妃姐姐怎么看待侧福晋和永琪行房事的事,她原本就为了青雀有孩子而冷落了人家,这下再生了恨,可别把好好的孩子给逼死了。” 如茵劝堂姐:“你少说几句。” 何太医不久后退下了,庆妃道:“午前我去九州清晏看望了愉妃姐姐,她跪在佛像前念念有词,白梨说她一天就只勉强吃几口,说是哪怕自己死了,也要保佑五阿哥康健。五阿哥从小没病没灾一直健健康康的,如今儿孙满堂了,突然这样子,愉妃姐姐是承受不住的。” 红颜平复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喘了口气道:“可我们去劝她也没用,盼着五阿哥好了,愉妃姐姐也就好了。你让白梨千万小心,无论如何不吃东西可不成,别真的等永琪好了,她却倒下了。” 舒妃在边上道:“何必求神拜佛呢,她不如来请你帮忙,让她到王府去亲自照顾儿子来得有用,还硬撑什么。” 700 有些事我要交代你 红颜却道:“愉妃姐姐也有她的尊严,一辈子在宫里挣下的,她放不下,难道我们替她扯下来?” 舒妃连连摇头:“原来我们在这皇宫里,还有尊严可谈?” 这些话往深里说,大家都没意思,很多事她们最明白,她们又最不明白,稀里糊涂二三十年过下来,可能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荣亲王府里,青雀还没出月子,可隔三差五就偷偷跑下床去丈夫的身边看他,她月子里养不安生,永琪担心他也不踏实,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就在永琪屋子里摆了一张床,让青雀就在他身边养着。 怎么也没想到夫妻俩竟会有这么一天,眼看着强壮高大的丈夫躺在病榻上不能动弹,眼看着他腿上的溃烂越来越恐怖,青雀的心全放在了永琪的身上,她新出生的儿子,连看都没再多看一眼。 每日都有大夫来为永琪诊视,就在夫妻之间隔开一道屏风,青雀隐约能听见太医处理伤口时永琪发生的痛苦呻吟,他很努力的克制了,可那一定很疼很疼,才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声音。每每听见这样的声音,青雀就会难过得落眼泪,恨不得替丈夫承受这样的痛苦。 这日太医退下后,永琪被折腾得一身冷汗,青雀和丫环一同为他擦身换衣裳,看到了大腿上恐怖的伤痕,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永琪看在眼里,对她道:“别怕,烂透了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青雀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永琪勉强笑着道:“哭什么,有病救治,太医们不是都说,我这几天好多了?你看我也不发烧了,精神也好了。” “将来还能和从前一样灵活吗,你很疼是不是?”青雀说着,竟忍不住掩面而泣,伏在了永琪的床头。 “能,好了就什么都好了。”永琪道抚摸着她的脑袋,无奈地说,“别哭,额娘若知道你哭,一定会生气的。” 见青雀慢慢地平静下来,永琪便道:“你总是哭,伤了眼睛,你这月子做得乱七八糟,我真怕你身上落下什么病。” 青雀摇了摇头:“我很好。” 永琪叹:“怎么会好,面黄肌瘦的,我记得侧福晋坐月子,每一回好了都是白白胖胖,可你就不成了。” 青雀急道:“什么时候了,你操心我做什么,你快些好起来,我就什么都好了。”她的手颤抖着,轻轻覆盖在了丈夫伤腿的被子上,“为什么会得这种怪病,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点点累积,一个不小心邪气入体,就成了这病,百姓中并不少见,只是永琪这般身娇肉贵的皇家子弟,才难得有这样的事。 “别急,好了就太平无事了,或许就是我人生里的坎,过去了便是一马平川。”永琪病久了,起初的浮躁没有了,只盼着自己赶紧好起来,身体不好可就什么都是空谈,这几日大夫都说他正在康复,情况很乐观,永琪也有信心了。 此时有丫环来,说侧福晋又在门外头徘徊,像是想进来看一看,可愉妃娘娘下旨不许侧福晋再靠近王爷,他们也很为难。 青雀目光冷冷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到底是不是那几天永琪在她屋子里行房事后没注意冷暖,其实根本讲不清楚,但偏偏这些事附和了太医的诊断,侧福晋硬是被背上了责任。 “让她进来吧,一家子安生才好,家和万事兴。”永琪越发看得开了,劝青雀,“额娘那儿,将来我自己和她去说。” 青雀见丈夫如此,便点头了。 侧福晋得了大赦一般,几乎跑着冲进来,伏在永琪的床边,未开口就哭成了泪人,青雀站在一旁也没有责备她,毕竟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哭泣不吉利,可她们心里实在难过,只有眼泪才能宣泄了。 几乎是一样安慰的话,永琪也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来,只是后来喊过青雀,将她的手与侧福晋的放在一起,说道:“你们一直情同姐妹,让我被多少人羡慕家宅安宁,可是这一年,为了额娘的偏心,我知道你们不如从前和睦了。我坐享齐人之福,本没资格对你们有什么要求,可我盼着你们都好,盼着这个家能好。额娘的心思就那么简单,我们面上应付她就是了,不要真的放在心上当回事,家里的日子,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侧福晋本就是没主意的人,只是啼哭:“我听你的话,我什么都听你的。” 青雀倒没有眼泪了,也许在侧福晋面前,她也始终有着自己的尊严,只冷静地说:“我和妹妹一向很好,你别操心我们的事,永琪,眼下没有什么比你把身体养好来得更重要。” 永琪苦笑了一下,忽然说:“能不能把孩子们抱来我瞧瞧,大大小小的都带来给我看看,我们的儿子呢?我还没抱过他。” 众人忙去将孩子们都带来,胡氏也带着她的儿子来了,孩子们都还小不懂父亲的疾苦,就是大阿哥知道阿玛是病了不敢上前纠缠,而永琪身上恶疮散发的气息和药物的气息又十分呛人,惹得大阿哥嚷嚷:“阿玛好臭,额娘,阿玛好臭。” 侧福晋听儿子这么说,脸上涨得通红,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骂道:“你胡说什么,你再胡说我就打死你。” 孩子被吓坏了,哭得震天响,一时闹得不可开交,青雀不得不把他们母子都赶出去,立在门前对侧福晋说:“我是不拦着你来的,可是我们都在王爷身边,府里的事谁来打理,来来往往探病送药的客人谁来招待。妹妹,我能把那些事都交给你吗,你行不行?” 侧福晋哭道:“姐姐,我怕我做不好,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好,没有您和王爷,我什么都做不好。” 青雀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和王爷不是好好的。” 侧福晋忙捂着嘴,浑身哆嗦着,胡氏抱着孩子站在台阶下,也是一脸的恐慌,青雀沉下心:“罢了,我不指望你,你养好自己的儿子女儿,保重身体就是。家里的事,我会请三福晋来帮我照料,其他的都不必你来管。但若遇见客人,或是宫里的人,比哭哭啼啼,额娘急了要对你怎么样的话,我和永琪现在都帮不了你。” 这么说,侧福晋哭得更伤心了,胡氏还算有眼色,硬着头皮上前来将侧福晋拉走,青雀只觉得浑身乏力,扶着门吩咐下人:“去请三福晋来。” 等她再折返屋中,永琪正抱着他们的儿子,小小的婴儿睡得踏实,方才那么吵闹的动静也没将他惊醒,永琪抬头道:“真是个好孩子,额娘说像我,和我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青雀的心暖了几分,在边上轻轻坐下,从永琪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她不怕永琪摔着孩子,却怕他会辛苦,而永琪放下孩子果然浑身一松,苦笑着:“我现在,竟然连孩子都抱不动了。” “好了就能抱,我还等着你教他骑马练武,教他读书写字。”青雀说着,怀里的孩子不安地发出声音,她熟练地哄着孩子继续安睡,过去照顾大阿哥积攒的经验,如今都能用上了。 永琪静静地看着,说:“额娘若见到,一定会夸赞你,青雀,你做得真好。” 青雀勉强露出笑容:“现在这点小事,自然我来做的,等他长大了,就全靠你了。” 永琪点头:“我一定亲自教他。” 青雀心里却空荡荡的,到门前命乳母将孩子抱走,还没转身,就听永琪说:“你把门关上,我们说说话。”她心里一沉,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转身坐回来。 永琪握起妻子的手,抚摸着手背上的肌肤,心中百转千回,再三犹豫后,还是道:“前途未卜,虽然太医说我的病情很乐观,我自己心里并没有底,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青雀,趁我现在还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我要交代你。” 这话听一半,青雀已是泪眼婆娑,用力摇头:“我不想听,你别说这种事。” 永琪道:“我知道说这些话不吉利,可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人能交代了,额娘那儿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倘若我去了,我只能把额娘托付给……” “我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青雀崩溃了,捂着丈夫的嘴,但很快就怕把他憋着,立刻松开了手,浑身战栗着哭得喘不过气来,“永琪,没有你我怎么办,你别吓唬我,太医不是说很乐观吗?永琪,你别再说了……” “青雀,若真有那一天,你千万要坚强,我们的儿子必定会继承我的爵位,你还要把他抚养成人。”永琪道,“千万千万,别丢下他。” “我求你,也别丢下我……” 整座荣亲王府,沉浸在散不去的哀愁中,仿佛能远远地渗透到圆明园中,至少永琪一天不康复,皇帝脸上也是一日愁云不散,红颜知道不论如何,永琪对弘历来说,都是他心爱的儿子,他膝下虽不缺儿女,可子嗣之运,也不顺畅。 何太医来请平安脉,红颜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多年经验也不需要何太医再提点什么,她反而更关心永琪,问道:“五阿哥的病情怎么样了,是哪几位太医在照顾着?” 701 康复 还有更新 “皆是几位老前辈,太医院的泰斗。”何太医应道,“几位是愉妃娘娘亲自从太医院选的人,以及皇上钦点之人,臣并没有参与安排照顾荣亲王的人手。” “既是老太医,必然可靠。”红颜道,“若是需要你做什么,千万别为了我推辞,五阿哥的身体要紧,我这儿换谁都能照顾。” 何太医躬身称是,红颜又问:“这病能完全康复吗?” “恢复如初很难,但荣亲王年轻,以如今的状况来看,大有希望。”何太医说着,又不得不担心,“但若有反复……” 红颜心中不安,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叹道:“盼着永琪能好起来,皇上这几日像是突然老了几岁,眼下五阿哥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是他在朝臣面前的骄傲,盼你们太医院,多多尽心。” 待何太医退下,樱桃告诉红颜,庆妃去探望愉妃,见她精神比之前好些,虽然依旧没胃口吃得少,好歹能动几筷子,必然是五阿哥的身体有所好转,给了她生的信心。 “当年的海贵人,坚韧不屈,永琪是她的全部。”红颜看着炕头上为腹中孩儿绣的小肚兜,对樱桃道,“也许现在说这些话不合适,但愉妃她忘记了当初的信念,我也一样,到头来,谁都没能守住。” “奴婢不明白,您怎么一样?” “当年皇上对她另眼相看,便是因为她生下永琪后,不要任何恩赏,只求皇帝让她自己抚养孩子,她也曾对高贵妃说,只愿永琪健康茁壮,再没有其他奢求,更不愿孩子卷入纷争。可她这些年,把最初的愿望全忘了。”红颜摸着自己尚未显形的腰腹,“我亦如是,或者说那最初的愿望我该比她更强烈,但现在我对永琰,她对永琪,却都一样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半句不是。” 樱桃笑道:“娘娘怎么想起这些来了?” 红颜道:“我比她强的,不过是儿女多一些罢了,仅此而已。” 樱桃忙劝说:“娘娘不要跟着忧愁起来,您是有福之人,我们的阿哥公主也是有福气的孩子,更何况五阿哥一定会好起来,人生在世还能不遇见些坎坷吗,跨过去就好了。” 红颜一笑:“说得好,跨过去就好了。” 仿佛是樱桃这句话,叫天上的神仙听见了,那之后京城连着几日大雪,荣亲王府传来消息,说五阿哥病情大有好转,大腿上溃烂之处已开始结痂,假以时日必定就能好起来。 这话直叫龙心大悦,好消息传来时,皇帝正在红颜身边用膳,这些天胃口寡淡的人,高兴起来就要酒喝要肉吃。红颜只给他温了半壶梅酒,说他数日不饮酒,一下子喝猛了不好,皇帝拗不过,但也尽了兴,仿佛的确叫半壶酒就撂倒了,一直絮絮叨叨说着儿女们的事,说下大雪了和敬还没回来,那丫头又任性了。 红颜早就觉得,皇帝老了,他越来越在乎儿女,在乎皇位的继承,开始惶恐自己随时会离去,想要儿女能陪在身边,可红颜腹中还怀着孩子,又不觉得他们真正老去,时常矛盾的心里,原来帝王家也不过如此,更比寻常人,放不下眼前的繁华。 “这兴许,就是朕最后一个孩子了。”弘历分明没醉,却借吃了酒,就大吐心事,拉着红颜的手说,“朕还能看他几年,弱冠之龄,朕要奔着八十岁去了。” 皇帝大笑,笑中满是无奈:“朕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红颜嗔道:“你看看,就是不能吃酒的,这才喝了几杯,就醉醺醺的说傻话。” 抛开君臣之别的话语,听得弘历心头软软的,捏着红颜的手说:“儿女们原来,更靠不住,说去远方就去远方,说离了就离了,红颜,说好了你要陪朕一辈子。” “知道了,啰嗦一整晚,臣妾都听烦了。”红颜起身来,要拉着皇帝去休息,可是弘历懒懒地坐着不肯动,红颜像哄孩子似的好生劝着,最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几下,笑道,“这样可满足了,皇上越发小孩子气了。” 弘历却喜:“不都是你惯的?” 随着五阿哥的病情好转,圆明园中也是云开雾散,虽然大雪将一切都染成白色,可阳光下明晃晃的,看着倒也精神。红颜在凝春堂请安时见过两回愉妃,她比之前传说的要好很多,只是年华老去,奔着六十去的人,再多的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了岁月的沧桑。 皇帝为表示对儿子的在乎,在腊八那日,亲自与愉妃同往王府探望,五阿哥竟下床到院门外迎接皇帝,唬得愉妃直哆嗦,等弘历与她一同将儿子搀扶回床上,愉妃就禁不住落泪了。弘历道:“你别招惹他,眼下好好的,哭什么呢。去把朕的孙儿抱来,你心心念念的嫡孙,朕今日就封她做世子如何?” 愉妃本是一阵喜,可转念想,儿子尚年轻,谈什么继承人呢,嫡孙就是嫡孙,将来再封也不迟,心里觉得没必要有这件事,便道:“小孙儿年幼,怕是承受不起太大的福气,太后娘娘也说,皇室里的孩子都养得太娇贵,皇上您看封世子的事儿,再晚些年可好?” 弘历猜得到她的心思,本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便笑道:“自然都依了你,快去抱来给朕瞧瞧。” 这边父子俩单独说话,永琪自责让父母担心,说待他身体好了,必要将落下的事都重新捡起来,弘历则道:“都是朕的不是,见你能干精明,满心以为能独当一面,就把什么都往你身上压,不知你肩膀尚柔弱,再好的身体也要被压垮了。病好了不急着朝廷上的事,阿玛盼你能真正的好了,将来有更结实的身体。” 永琪自卑道:“只怕儿臣,再不能如从前那么灵便,这条腿……” 弘历笑道:“你的妻儿都是你的支柱,哪怕失去这条腿,只要有命在,他们都会支撑你走下去。外头有车马代步,阿玛允许你坐着上朝,你说,伤不伤一条腿,有什么要紧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把这些心思放下,老天爷赏你一条命继续活下去,要懂得珍惜。” 永琪被父亲这番话勾得十分伤心难过,二十多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愉妃抱着孙儿来时,见这情形也立刻热泪盈眶,弘历抱着小孙子,看永琪母子抹泪,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这孩子的母亲来,问愉妃:“青雀呢?” “青雀病了,这几个月没日没夜地照顾永琪,再也撑不住了。”愉妃不安地说,“她这一病,谁来照顾永琪。” 皇帝道:“不是还有侧福晋和侍妾,你不必操心,自然有人照顾永琪。” 愉妃垂首念叨:“正是侧福晋没照顾好永琪,才惹出这样的祸端,臣妾如何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至于那小妾,年纪轻轻不懂事,怎么也不如青雀周到。” 弘历看看她,又看看永琪,微微皱眉像是想什么,一面把孙儿递给愉妃,一面道:“不如你留下吧,待几日后青雀康复,你再回园子里,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什么规矩呢,照顾儿子要紧。” 这话由皇帝来说,比起红颜为她安排,意义完全不同,愉妃喜不自禁,连连向皇帝道谢,弘历则对永琪道:“现下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皇阿玛的命令,你不得违抗。至于其他的事,等你好了自然会回到你手里来,你是阿玛的骄傲。” 永琪含泪道:“儿臣定不辜负皇阿玛期待,儿臣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皇帝不能久留,不多时便要离去,永琪要起身送父亲出门,被弘历再三拦下了,与愉妃到了门外,彼此叮嘱几句,到底是伴了三十几年的人,皇帝对愉妃说:“你自己也要保重。” 荣亲王府门外,是福灵安带着侍卫等候皇帝,并送皇帝回圆明园,弘历见了他,想起来便笑道:“你和永琪情同手足,这阵子多来陪陪他,若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管对你阿玛说,让他另安排人手。永琪养病很寂寞,心情难好,比起亲兄弟,大概与你更说得上话,你和青雀也相熟,别那么多顾忌了。” 福灵安领命,之后将皇帝安全送回圆明园,红颜听闻愉妃被留下照顾永琪,并没觉得不妥,偏偏舒妃心直口快,说:“之前那么悬,她不去儿子的身边,儿媳妇拼死拼活地把人救下来了,她现在倒去了。难道是之前怕担当不起那么大的责任,现在去捡现成的便宜?” 庆妃都知道这话不妥当,劝舒妃别口无遮拦,可偏偏这话,就是那么一针见血。之前红颜好心为愉妃安排,她就是守着佛堂不愿去见儿子,现在永琪就快康复,皇帝一句话她就留下了。也许是皇帝和红颜的不同,又或许真如舒妃所言,愉妃她担当不起才会逃避。 腊八一过,除夕就在眼前,和敬虽没有赶在大雪前回京,到底赶在除夕前回来了,早就听说永琪病了,一回到京城,便直奔荣亲王府来。 702 愉妃很谨慎 还有更新 和敬来的不是时候,到荣亲王府时,永琪服了药刚睡下,她只见了愉妃和青雀,客气几句留下东西便离了。之后才到圆明园探望皇祖母和父亲,说她为了孩子的事才耽误回京,除了对永琪的事略担心外,众人见她乐呵呵的满身朝气,再不是从前那个郁郁寡欢可恨又可怜的模样,太后和皇帝都很欣慰。 红颜自然更为和敬高兴,只是再次有了身孕,在她面前觉得不好意思,反是和敬说:“当年那么多事,让你空等十几年,最好的年华都辜负了,不然往前推十年,现在正是生养时候,既然如此,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别的不说,你自己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听和敬这样说,知道她真的开始笑看人生,红颜什么也不担心了。 而提起五阿哥的怪病,和敬道:“愉妃娘娘很谨慎呢,我知道永琪病得辛苦,不敢随便给他什么往嘴里送的东西,只给青雀和侧福晋几人带了些蒙古的补药,却听愉妃吩咐她们,让她们拿给太医瞧瞧。怕我尴尬,解释说怕她们年轻不懂事吃错药,我心里是明白了,不就那回事嘛。” 红颜道:“照顾永琪的太医,是皇上钦点和愉妃自己选的,我也没插手,之前想为她安排去王府照顾永琪,她也以为地推辞,这回是你皇阿玛带她去府里探望时,才把她留下的。我也不怪她,她为什么非要接受我的好心。” 和敬笑道:“既然如此,也不必烦恼,人家都没打算让你们操心,盼着他们好便是了。” 红颜欣喜地说:“能看到你如今这样子,真是什么都值了。” 和敬摸摸她的肚皮说:“这小家伙,要和我的孙子一样大了,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我被她额娘骂,皇贵妃娘娘,可了不得了。” 红颜眼眉弯弯地笑着,之后看小七领着弟弟妹妹来问姐姐讨好玩的东西,看和敬逗着他们乐作一团,不知不觉地湿了眼眶,皇后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能放心了。 之后的日子,和敬帮着庆妃一道安排园子里过除夕的事,称赞庆妃不知不觉已经历练得如此可靠,皇帝来天地一家春,偶尔与她们一同用膳,也会故意挤兑舒妃慵懒不肯为宫里的事搭把手,舒妃满不在乎,反为庆妃争取:“不如皇上多给妹妹些恩赏,好让妹妹在宫里说话有分量。” 彼时皇帝笑而不语,之后却让红颜试探舒妃,倘若真有一日庆妃的地位高过她,她心里会不会不自在。 舒妃猜得出红颜的意思,坦率地说:“当年想争,瞎了眼睛跟着苏氏胡来,差点把命都搭上,我就知道自己是不能争的。别的人也罢了,妹妹她和我一道进宫,这么多年对我如亲姐妹一般,我从心里盼着她好,可惜她的肚皮不争气,始终也不能有所出。她是凭本事和好心眼儿一路到了今天,皇上若真能给他高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弘历听了这些话,心里便有了底,日子还长着,宫里的妃嫔眼看着年纪都大了,就算皇帝无心,大臣们也期望能往内宫送新人,以争取成为皇亲的机会,三年一选秀本是祖宗的规矩,弘历这儿对付着,一直都敷衍了事。为了永琪的事,太后有心要多些喜事换一换风水,选秀在所难免,到时候必然也要大封内宫。 除夕前,紫禁城传来消息,皇后病了。红颜担心皇后无心医药,可她又不能悄悄回宫,身边没有可靠的人能托付,便问如茵愿不愿意走一趟。眼下紫禁城里没有皇帝妃嫔在,福灵安或是福隆安里外说句话,要把如茵送进去很容易,她不愿红颜为皇后担心而多添烦恼,自然就答应了。 果然在儿子的安排下,如茵很顺利地进了内宫,翊坤宫是完全开放的,虽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皇后,但并没有上锁也无人看守,乍一眼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走进门,偌大的宫殿只住了皇后和两个宫女,凄凉冷清之感在所难免。 “你怎么来了,是皇贵妃请你来的?”皇后拥着毯子坐在美人榻上,屋子里温暖如春,虽然难免因为人少而冷清,可翊坤宫里该有的一样不少。她手里一卷书,正在看书解闷,看得出来,日子过得很清闲自在。 如茵笑道:“旁人来都不合适,娘娘只信得过妾身。妾身也是悄悄来的,没得惊动了谁多出一些事,妾身的儿子负责皇城的关防,要他们把妾身送进来很容易。” 皇后道:“辛苦你了,这么冷的天还特地来看我,我原就在想,皇贵妃一定担心我不能好好吃药,非要亲眼看过才行。” 边上的宫女和气地说:“福晋您放心,娘娘每日都好好进膳用药,宫里也没有人欺负咱们,该送来的东西一刻也不敢耽误,日子过得很太平。” 如茵朝屋子四周看了看,安心地说:“这样,妾身也好给皇贵妃娘娘一个交代了。” 皇后问:“听说皇贵妃又有身孕了,她还好吗?” “一切都好,宫里这阵子,除了五阿哥的事,都挺好的。”如茵道,“荣亲王府的事,您也知道了吧?” 皇后颔首:“她们每日和外头的太监宫女往来,少不得闲话几句,所以我也什么事都知道。” 宫女为如茵送来暖手的茶,笑道:“我们娘娘,还为荣亲王念了好几天的经呢。” 皇后道:“皇上很看中五阿哥的,希望那孩子能平安。” 如茵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要走了,知道皇后安好,她就能给红颜一个交代,紫禁城毕竟是紫禁城,不是她该久留的地方。按原路匆匆返回,可是本该在门外接应她的儿子却不见了,门前的侍卫恭敬地说:“福晋,福灵安大人赶去荣亲王府了。” 如茵点点头,那侍卫却脸色纠结地说:“荣亲王突然病重,大人他不得不去探望。” “病重?”如茵心里一咯噔,上了马车直接往圆明园去,进了园子里,还没见到红颜,就感觉到凝重的气息又重新散开。待到了红颜面前,遇上何太医匆匆而来,告诉了众人不幸的消息,荣亲王的伤再次化脓溃烂,引起高烧不退,现在正昏迷。 红颜的心突突直跳,她曾听何太医说过,若是反复……当时没把话听下去,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反复。 小灵子又送来消息,说皇帝要去荣亲王府探望儿子,可太后派人阻拦,说荣亲王的病太古怪,皇帝龙体贵重,不等荣亲王病情稳定,不该前去探视。更担心底下的人劝不动,亲自坐了轿子要去韶景轩阻拦,皇帝不得不折回来劝太后回凝春堂,现下母子俩正在凝春堂里说话,皇帝暂时不走了。 庆妃在门外,手里拿着除夕夜宴的戏单,听见这些话,悄悄地递给了自己的宫女,除夕夜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听闻永琪再次病重,怕是谁都没兴致过节了。 但不久后,太后就传旨,说除夕元旦一切照旧,就当是为五阿哥冲喜,所有人都悲戚戚的,五阿哥不能好,命庆妃好生安排。庆妃很为难,前来征询红颜的意见,红颜默默地看着戏单上的曲目,实则没一个字看在心里,半晌庆妃又问她如何,红颜才回过神,说:“你尽力去办,愉妃姐姐不会怪你的。” 这日富察府中,福灵安深夜才回家,郡主因为担心害怕,如茵一直陪着她,这会儿福灵安一回来,她便命人伺候儿子洗漱更衣,到底是忌讳荣亲王里的一切。 如茵私下叮嘱儿子这几日要禁房事,福灵安却无奈地说:“额娘,永琪那病不传人的,王府里谁都没事,您放心。” “你见到五阿哥了?”如茵问。 “见到了,烧得昏昏沉沉。”福灵安眼睛一热,悲伤地说,“夜里醒来见是我去了,他托付我,将来若有什么好歹,为他照顾福晋和孩子们。” 如茵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道:“皇家的人,自有皇家照料,你一个外人且是男子,不方便。将来,额娘替你打点吧。” 福灵安则激动地说:“额娘别说这种话,永琪不会死的,他还那么年轻。” 如茵忙捂了嘴,她只是顺口那么一说,并没有要诅咒永琪的意思,连连道:“额娘是被你带着说的,你别误会。” 福灵安揉了揉眼睛,手里握着拳头:“怎么会反复呢,太医都说就快好了,昨天我见他,还是好好的……” 此时郡主在门外说:“额娘,阿玛请您早些回去休息。” 如茵应了一声,把儿媳妇叫进来,提醒她别多说什么,留下小两口便回自己的屋子,傅恒早就在门外等她了,见了面就塞给她手炉取暖,责怪道:“他们二十郎当正年轻,你陪着熬什么夜,这么冷的天,你也要知道保养。” 如茵叹息着:“儿子很伤心,他到底是和永琪一道长大的。” 703 当年的光景 三更到 这一晚,太后赶着时间在宁寿宫摆了家宴,让众人来与和敬团聚,和敬向来厌烦这样的应酬,但为了丈夫不得不哄祖母高兴,到底是应付下来了。只是红颜因害喜呕吐,佛儿不放心离开她,没能来和姐姐好好说话,而隔天一早,姐姐就要离宫了。 一清早樱桃就来说,公主出门去了,红颜还叹:“她是去哪儿了,若能找回来,我还想让她帮我送送和敬。” 可佛儿真是来送姐姐的,只是太后那边的人一直不散,佛儿畏惧宁寿宫,便远远地跟着,终于等宁寿宫的人退开了,和敬已经要出宫门,她就是不想三宫六院都来相送,吵得头疼,才赶着一清早就走,没想到佛儿却在身后喊她。 “你怎么跑来了。”这个妹妹,和敬是疼爱的,昨夜也没能好好说话,知道是因为红颜不舒服,这会儿也劝她,“姐姐这就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姐姐就把令妃娘娘托付给你了。” 佛儿连连点头,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和敬见她这样犹豫,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姐姐,皇阿玛可想您了。”佛儿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告诉和敬,“皇阿玛总是提起姐姐,姐姐,常回来看看皇阿玛可好?” 和敬笑道:“你赶来送我,就为了对我说这些?” 佛儿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姐姐,我上回替额娘去长春宫敬香,遇见皇阿玛在那里,我看到皇阿玛掉眼泪了。皇阿玛对皇额娘说,他没能照顾好您,皇阿玛很伤心。” 和敬为妹妹将发髻上跑乱的流苏理顺,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晃悠着,可她却不能答应佛儿的请求,含笑道:“姐姐的家在科尔沁,你姐夫哪里,哪里就是姐姐的家。皇阿玛没有对不起姐姐,也没有对不起皇额娘,佛儿不要担心,姐姐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我是嫁出去的人,我是你小外甥的额娘,这紫禁城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再过几天,就是皇额娘的忌日了。”佛儿道,“姐姐不多留几天吗?” “昨晚我去过长春宫了。”提起母亲,纵然依旧是痛,可过去那么多年了,再也不会有撕心裂肺那样强烈的痛,和敬自己明白,她做女儿的都淡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已故的母亲。她苦笑道,“我留下做什么呢,看着这宫里的人,把我的额娘忘得干干净净吗?” 佛儿不知说什么好,和敬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姐姐和你不一样,你好好的令妃娘娘就心满意足了。姐姐没有的福气,佛儿就替我享受着吧。” 和敬说罢,便要离宫,她的孩子还在科尔沁,她还要回去等自己的丈夫回家,她也知道过几日就是额娘的忌日,可是她留下能看到的,只有世人对于富察皇后的遗忘。 红颜后来得知女儿是去送和敬,又见孩子愁眉不展,小心地问了缘故,越发心疼佛儿的温柔善良,花心思开导她,几天后小姑娘才放下心里的忧愁。到皇后忌日那天,弘历没有带任何儿子,却是带着佛儿去了景山,让宫里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今年春天来得迟,回过神时,竟已匆匆而去,转眼已是五月,红颜的肚子越来越大,端阳节那日魏清泰夫妇被接进宫探望令妃,延禧宫里自是道不尽的天伦之乐。 承乾宫这边,因忻嫔开春以来盛宠不衰,端阳节上各处巴结的礼物堆得满堂满屋,那苏图夫人进宫来,女儿让她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带出去,俨然是宠妃的做派了。 那苏图夫人挑了些贵重的东西要带走,不多久乳母抱着小公主来,十个月大的孩子身体越来越健壮,不再一味的哭,见了人也会笑,那苏图夫人抱在怀里逗着,忻嫔冷漠地在一旁看,等慧云带着宫女们退下,忻嫔冷不丁地问母亲:“这不是您的外孙女,您也喜欢得起来?” 那苏图夫人一惊,抬头四下张望,忻嫔冷冷地说:“放心吧,都退下去了。” 她走上前,小公主正冲着她笑,可忻嫔却冷漠又嫌弃,皱着眉头道:“她真的越来越陌生了,和敬公主说得没错,这孩子大概是像她的父亲,倘若像她母亲,我还能瞧着眼熟。” 那苏图夫人颤颤地问:“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公主,可是您的女儿啊。” 忻嫔摇头:“额娘果然是善于自欺欺人啊,真把她当您的外孙女了?这孩子长得和皇上和我都不像,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旁人是不敢说,太后是觉得说了没意思,从前嘉贵妃张口就说,我让她永远闭嘴了。可上回和敬公主回来,头一次抱着这孩子就说不像,还说什么皇后的女儿一看就是自家的妹妹,呵……”她越说越激动,指着小婴儿道,“等她长大了,长开了,完完全全一张陌生的脸,我怎么办?” 那苏图夫人护着孩子,仿佛怕女儿会冲上来对孩子做什么,而女儿越来越激动,似乎又要发作那抽搐的毛病,那苏图夫人忙道:“娘娘怕什么呢,再生一个,咱们再生一个长得像的不就好了。” 却不知这句话,戳到了忻嫔的痛处,她忽然开始哭泣,摇着头说:“皇帝都不碰我,我怎么生?那个人才要生了呢,她要生了呢。” 忻嫔的手指着延禧宫,旁人看尽承乾宫的风光,忻嫔却知道自己连延禧宫那位一个手指头都不如,她突然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嘉贵妃让她选择的路,她为什么不选嘉贵妃想要的那条路,如果令妃这一次生了儿子,她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虽然那之后的日子,承乾宫依旧风光无限,可人们也不会忘了延禧宫,令妃从发现有身孕到如今,皇帝无微不至的关照,几乎等同昔日富察皇后待产的时候,虽然皇帝身边各色各样的妃嫔不断,可延禧宫依旧是最最重要的地方,听说那里连喝一口水,都是让试毒太监先尝过的。 自然,这一切都是传闻,实则红颜过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只是外人看不到延禧宫里的光景,就传得神乎其神,红颜在何太医的照顾下,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十月怀胎。 七月,秋风渐凉时,中元节那日下午,红颜破了羊水开始阵痛,起初的一阵慌乱后,因延禧宫里一切都有准备,而愉妃舒妃都有产育的经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皇帝赶来时,红颜已经被送入产房,照规矩皇帝是不得进入的,可弘历就想再看一眼红颜,在愉妃的安排下,尽量少的人看到的情况下,才让皇帝进来了。 红颜已经被不断侵袭的阵痛折磨得满头大汗,可因为太过期待和兴奋,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见到弘历还能笑,怪他道:“非要这会儿来,回头外面的人又该说臣妾的不是了,皇上快出去,把这里的人唬得都施展不开,如何帮臣妾生孩子。” 弘历见她精神这么好,自己过多忧虑也没意思,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到底是出去了。但他又何把太医和稳婆都叫到跟前,紧绷着脸说:“万一令妃娘娘有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大人,无论如何,令妃娘娘不能有事。” 愉妃就在边上,笑道:“皇上太紧张了,妹妹她好着呢,哪儿您这样的,盼着红颜顺利才是。” 弘历尴尬地一笑,便在窗户底下走来走去,直到他发现自己这样,害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陪着站在外头,才带了佛儿去偏殿歇着等,时辰一刻一刻地过去,屋子里隐约会传来几声痛苦的"shenyin",大部分时间安静地让人不安。 宁寿宫里,太后静坐在窗下,华嬷嬷已经来了两回,都说令妃还在生,这一会儿忻嫔跟着一道进门了,太后抬眼看她,冷幽幽道:“这几个月皇帝大部分时间在你身边,怎么就没消息呢?这下她生完了,往后的事又难说了。” 忻嫔低头不语,这几个月她怎么过的,抵死也不愿对太后说。不知不觉,在太后跟前站了有一个时辰,忻嫔直觉得脚下酸痛,终于又有人跑进来,华嬷嬷在门前听了话,便喜滋滋地来告诉太后:“恭喜太后,令妃娘娘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呢。” 太后愣了愣,随即竟是笑了,满面胜利者的姿态:“只是个女儿?” 延禧宫里,婴儿的哭声叫人欣喜若狂,弘历闯到屋子前来,乳母小心翼翼将公主抱给了皇帝,说道:“万岁爷快看看,才出生就睁眼的孩子,实在稀奇呢。” 弘历抱着软软的小东西,生怕自己把她弄伤了,佛儿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着急地说着:“皇阿玛,让我看看小七。” 红颜在分娩前,就和皇帝约定,若是生了个闺女,算上早年夭折的,便是皇帝第七个女儿,小名就叫小七,若是生了皇子,自然是皇帝和太后决定,如今如愿以偿得了女儿,佛儿立刻就把妹妹的小名叫上了。 , 704 荣亲王薨 还有更新 “臣妾谨记,还望太后娘娘……”红颜几乎要说出节哀顺变四个字,可眼下荣亲王还没有故去,但除了这四个字,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了。 太后无奈地叹了声,眼中含着泪,缓缓走向殿门外,永常在及时地候在了那里,搀扶太后之余,看了眼红颜,确认皇贵妃娘娘安然无事后,便扶着太后走了。 樱桃几人见太后离去,忙进门来迎接红颜,见主子好好的,都松了口气,先不问怎么回事,小心翼翼送她回天地一家春,但才走出凝春堂的门,永常在从后面追了上来,竟是太后让她传话,吩咐红颜:“太后娘娘说,荣亲王若躲不过这一劫,到时候该怎么办宫里宫外都有规矩,您身怀六甲不宜到伤心之地去,娘娘请千万保重身体。” 边上的樱桃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又见红颜朝凝春堂门前欠身,忙跟着弯了腰,红颜再对永常在道:“太后必然也伤心,千万照顾好太后,自己也要保重。” “是,娘娘放心,娘娘您慢走。”永常在答应着,搀扶红颜走了几步后才停下,一直目送她走远才折回去。方才,她站在殿门外,听见了筷子落地的声响,本以为有什么事要进去伺候,却听见了太后对皇贵妃说的那番话,而这似乎就是她对和敬公主说的,宫里的世界原来不是她曾经所想的那样,不用一辈子来看,根本看不透。 红颜回到天地一家春,因心情沉重,身体有些不适,樱桃要去请太医,被她拦下道:“现在荣亲王府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一阵的,若不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会成为将来的心结。” 在樱桃看来,就算五阿哥好或是不好,将来愉妃和他都成不了气候了,可是主子却要小心到这份上,又有谁知道她坐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多少无可奈何。人们总会想当然的将别人的成就归为运气好,却不知运气好的人为此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 好在不适的症状很快就过去了,红颜到底也有多年产育的经验,缓过这一阵也就好了,但心里头一直紧紧揪着,门外稍有急促的脚步声都会让她紧张,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日落西山时,红颜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吵醒,小灵子满头虚汗地跪在美人榻边,哽咽道:“主子,荣亲王薨了。” 红颜心里一沉,仿佛能看到荣亲王府里生离死别的悲伤,泪水涌出眼眶,不多时舒妃和庆妃都过来了,她们都是看着永琪长大的人,无不伤心难过。许久后,前面说皇帝回园子了,猜想皇帝要过来这里,舒妃几人才纷纷散去。 果然皇帝的轿子一路往天地一家春来,红颜迎到门前,弘历乍一眼见她,快了几步上前搀扶,但什么都没说,直到回到屋中看着红颜踏踏实实地坐下,他才安心。然而白日里还在凝春堂谈笑风生的皇帝,浑身仿佛蒙了一层白霜,将他的精气神打下了,连头发都好像白了一片。 红颜用自己的帕子,轻轻为他擦去额头上的细汗,皇帝则握紧了她的手,连着帕子一道捂着自己的眼睛,再后来,颤抖、哭泣,他在荣亲王府没有流露出的悲伤痛苦,全化在了此刻的泪水里。 705 自尽 还有更新 红颜若死了,弘历会多伤心?一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能把他伤到哪一步? 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在弘历心里红颜会是永远的遗憾,也会是他们夫妻之间消不去的芥蒂。皇帝今天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他对自己容忍到了帝王的最后一步,也许她没有做十恶不赦的事,可她做了足以让自己一辈子愧疚的事,她富察安颐不是狠心的人,若能坦坦荡荡,现在又伤心什么,难过什么,又为何要记挂一个小宫女的生死安危。 这一次,真的是她错,弘历固然花心,可他比谁都在乎自己,即便克制不了感情,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夫妻俩若好好地说,皇后若当时就把红颜送走,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可她却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痛苦的路,就为了在婆婆跟前争一口气吗?这口气她挣来了,却一点也不开心。 “若是动静太大,只怕皇上和太后都会知道,宫里总有些嘴碎的人爱搬弄是非。”王桂道,“但真出了什么事,就更糟了。奴才这就派几个可靠的人出去找一找,千万别出事才好。” 皇后眼中满满的担忧,说道:“找到她,带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王桂领命出去,既然觉得红颜是要寻死,便往河边井边去找,每到一处都担心会遇见已经死了的红颜,可走了大半个紫禁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夜越来越深,派出去的人却始终没有消息,而王桂更想不到,他好不容易劝回家的人,此刻已悄然潜入紫禁城。禁宫之中,傅恒穿着太监的服饰穿梭在每一条宫道上,他不曾远离皇宫,他亦有在宫中能传消息的人,得知红颜不见了,傅恒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今天那一眼的失魂落魄,便叫他明白事情不好。 宫门合上,魏清泰在抹眼泪,一个男人,仿佛是要和自己的女儿生死诀别。 凭着之前内宫关防时的经验,傅恒熟悉宫内纵横交错的每一条道路,小心翼翼走过每一个殿阁打探是否有异常,然而红颜正是在宫内漫无目的的走,她既没有躲起来,也没有想寻死,和父亲分开被侍卫驱逐后,她就沿着宫道一直往前走,遇到了岔口或是拐角,也顺着心意继续走下去,不知不觉,早已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黑灯瞎火的,一点点月色,照着她每一步路。 这会儿她累了,一天一夜,只在昏迷时被灌了汤药,什么也没有吃。纵然她毫无胃口,不会饥饿,但身体承受不住,此刻她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不知到了那一处殿阁的后院小门,她挨着台阶坐下来,蜷缩在了角落里。 疲倦而茫然的人,即便听见附近有脚步声传来,也毫不在意,她只想着走累了先歇一歇,可月色下一道声影闪过,他又迅速地闪了回来,停在眼前问:“红颜,是红颜吗?” 红颜抬起脸,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脸,但这声音红颜熟悉,他最后一次和自己说话,是问自己愿不愿嫁给他做妻子。红颜不知怎么,竟有肝肠寸断的痛楚,她开口道:“富察大人,奴婢可以给您答复了。” “红颜你没事吧?”傅恒没心思在意红颜的话,此刻只关心她好不好,毫不顾忌地上手搀扶,可他的手才碰上红颜,不远处有人出现,打着灯笼迅速靠近,很凶地问着:“是什么人?” 此时红颜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她的身体本全力靠在门上,而傅恒要搀扶她,也是重心向着她,这一倒下去,两人抱团跌进了门里,门边上有人说:“哟呵,这么好兴致,在这里花前月下?” 傅恒心中虽惊慌,但一把拉起了红颜把她挡在身后,只听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正想着如何应对,那人却走出门去,外头灯笼聚拢骤然变得亮堂,只听见有人说:“和公公,原来是和公公在这里。” 傅恒从门缝里偷偷看一眼,那些人是巡查关防的侍卫,若是王桂的人倒也罢了,万一和这些侍卫们对上眼,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纵然姐姐全力维护他,红颜只怕也不能被太后所容。 “我说今晚外头乱哄哄,你们敢情在我这儿捉耗子呢?怎么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我这不出来瞧瞧动静吗?”那和公公拿着腔调,而傅恒和红颜此刻都明白,他们遇见了什么人。 “和公公还请早些休息,我们这就离了,今晚是有个宫女跑了,那一处的人也在找,所以来来回回人多了些。”他们匆匆解释着,完全不敢招惹这一人,灯笼的光芒渐渐散去,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和公公退回来,将小门一关,上下打量着他们,叹气道:“被捉到可是死罪,太监宫女若真对上眼,就去求主子开恩,偷偷摸摸的没好果子吃。” 和公公是先帝爷身边的人,先帝驾崩后,他原要去为先帝守陵,但皇帝与太后念他一生劳苦,硬是留下将他养在宫里,如今管着寿康宫里的事,自然也是一份闲差事,吴总管是他亲手调教的徒弟,见了和公公也是毕恭毕敬,自然这宫里的侍卫太监,无不尊敬他的。 “公公,什么事儿?”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但见一个娇小的姑娘提着灯笼跑来,这边一下子亮堂,和总管看到了傅恒,惊道,“这不是富察大人?” 他忙吆喝小宫女:“回去歇着,没你的事,这儿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小姑娘十分听话,把灯笼塞给和公公,自己便跑了。 和公公转而道:“那是我收养的孩子,十分听话,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富察大人,您这样子可不好。这一位,是哪里的宫女,瞧着衣裳……也不像是宫女。” 事已至此,傅恒只能希望和公公能网开一面,不要把他们供出去,最好还能让他带着红颜走,红颜听傅恒说要带她走,慌张地回绝:“富察大人,奴婢不走,我走了阿玛怎么办,他会被问罪的。” 傅恒无奈地望着她,红颜含泪道:“奴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没有脸去见任何人,可是我还有爹娘还有兄弟,我要是死了,他们会被我连累的。” 和公公历经三朝,从先帝身边的伴读到权倾紫禁城的大总管,这辈子见过太多太多的事,为了维护宫廷的安宁体面,也曾做过心狠手辣的事,但如今老了只等着闭了眼去地底下伺候先帝,越发变得心平气和,面对任何事都能笑看风云。此刻也只淡淡地说:“富察大人,这姑娘是个明白人,您呢?倘或就这么走了,试问皇后娘娘如何来周全?” 一提到皇后,红颜心中揪紧,竟忙从傅恒身边跑开,站在了对立面,恳求着傅恒:“奴婢已经对不起皇后娘娘,已经做了背叛她的事,富察大人,求求您,不要再让奴婢错下去,我不想再让娘娘伤心。” 傅恒连连摇头,心痛欲碎:“红颜,你有什么错?” 和公公越发看不懂,可他明白其中的轻重,正色与傅恒道:“这姑娘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大人非要一意孤行的话,奴才也只能照规矩办事。现下最好的法子,您怎么来的怎么去,至于这姑娘,大人若还信得过奴才,把她交给奴才吧。” 红颜深深向傅恒欠身,哽咽道:“大人的心意,红颜感激不尽,可是大人,红颜不能对不起娘娘,又再对不起您,奴婢跟您走,只会害死所有人,奴婢也没想过要逃出去,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 说到伤心处,红颜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和公公已经去打开了小门,说道:“大人,您最好立刻走,等事情闹大了,奴才可只求自己安生。” “大人,您快走。”红颜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更忽然屈膝伏地,惊得傅恒不知所措,他上前搀扶红颜,红颜却求道,“大人快走吧。” 傅恒无可奈何,他是冲动了才闯进来,原本是怕红颜寻死,临时起意要带她走,可红颜主意坚定,这条路行不通,现在阖宫都在找她,他也不可能把红颜带走,真的出了事,只怕姐姐也不能为他们周全。 “走吧,大人。”和公公又催了一句,傅恒终于一步一回眸地挪出了小门,而和公公毫不客气地就关上了门,他回过神,看到红颜捂着脸痛哭,轻轻一叹,上手拉了一把说,“姑娘起来吧,后面的事,还没完呢。” 这一整夜,王桂翻遍了紫禁城也没能找到红颜,皇后迷迷糊糊睡了半夜,醒来就问王桂回来了没有,终于等到他回来,却仍旧毫无消息,皇后几乎认定红颜已经寻了死,那铺天盖地来的恐惧和愧疚,几乎要将她压垮。皇帝描述红颜,说得那么凄惨,她一定被吓坏了,一定认为自己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可她有什么错? “再去找,就是死了也要找到她。”皇后已是含了泪,心里声声念着,红颜你千万不要有事。 寿康宫中,寿祺皇贵太妃有了年纪后,每日都醒得早,天蒙蒙亮时,宫里已经预备洗漱和早膳,太妃梳头时,底下宫女说和公公求见,太妃命他进来,笑道:“你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皇上和太后都说好生养着你,我可不敢劳驾。” 和公公屈膝打千儿,笑道:“太妃娘娘折煞奴才,奴才在您跟前,可不是什么。但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娘娘周全。” 太妃笑道:“和公公的面子,能在紫禁城里横着走,怎么来求我了?” 可话音才落,从门外进来漂亮的宫女,寿祺太妃本就认得红颜,奇道:“姑娘,你怎么来了?”太妃身旁的嬷嬷微微挑眉,忙与主子耳语了几声,太妃惊讶,“原来昨日说皇帝收了新人,就是红颜?她不是皇后身边的……” 太妃没把话说完,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和公公:“到底什么事?” 且说红颜不见了一整晚,宫里到处有人在找,王桂做的再隐秘仔细,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一清早这动静就传了出去,吴总管根本不敢想象皇帝的震怒,与其面对皇帝,不如自己也出来找,把人找着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这样的事少不得也传到太后耳中,华嬷嬷已经不下几次听见太后说,要把红颜赐死,嬷嬷心里明白,就算这一阵风波过去,红颜能在六宫存活下去,她不被太后喜欢,将来的路真就不好走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各处焦头烂额地找,各处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寿康宫里传来消息,寿祺皇贵太妃派人告知皇后,昨日姓封的官女子魏红颜,一晚上在她身边,说是散步时遇上了,觉得说话很投缘,带回宫里后不知不觉天色晚了,太妃留她在身边住一晚,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想到竟惊动了六宫。 皇后听说红颜还活着,还是在太妃那里,顿时松了口气,寿祺皇贵太妃是比太后还要尊贵的人,若是太妃出面周全,她也不必畏惧华嬷嬷传来的话,说太后一心要将红颜赐死。 皇后亲自到寿康宫来领红颜回去,却遇上宁寿宫的人,要把红颜带去见太后。 寿祺太妃固然德高望重,可她也不会与太后公然对立,更何况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便默认宁寿宫的人将红颜带走。至于生与死,和公公会派人看着,要紧的时刻,太妃必然会出面救下红颜。对太妃而言无所谓立场,他们只是可怜一条年轻的生命,在这宫里几十年,经历太多太多的生与死,到如今都明白,没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来得更重。 皇后赶来时,红颜已经跟着宁寿宫的人走,与皇后四目相对,隔了一天一夜,红颜还记得皇后端燕窝给她吃的时候,那温和亲切的笑容,可现在,她是伤了皇后心的人。 乾隆后宫之令妃传 ... 706 当断则断 三更到 这一晚,太后赶着时间在宁寿宫摆了家宴,让众人来与和敬团聚,和敬向来厌烦这样的应酬,但为了丈夫不得不哄祖母高兴,到底是应付下来了。只是红颜因害喜呕吐,佛儿不放心离开她,没能来和姐姐好好说话,而隔天一早,姐姐就要离宫了。 一清早樱桃就来说,公主出门去了,红颜还叹:“她是去哪儿了,若能找回来,我还想让她帮我送送和敬。” 可佛儿真是来送姐姐的,只是太后那边的人一直不散,佛儿畏惧宁寿宫,便远远地跟着,终于等宁寿宫的人退开了,和敬已经要出宫门,她就是不想三宫六院都来相送,吵得头疼,才赶着一清早就走,没想到佛儿却在身后喊她。 “你怎么跑来了。”这个妹妹,和敬是疼爱的,昨夜也没能好好说话,知道是因为红颜不舒服,这会儿也劝她,“姐姐这就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姐姐就把令妃娘娘托付给你了。” 佛儿连连点头,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和敬见她这样犹豫,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姐姐,皇阿玛可想您了。”佛儿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告诉和敬,“皇阿玛总是提起姐姐,姐姐,常回来看看皇阿玛可好?” 和敬笑道:“你赶来送我,就为了对我说这些?” 佛儿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姐姐,我上回替额娘去长春宫敬香,遇见皇阿玛在那里,我看到皇阿玛掉眼泪了。皇阿玛对皇额娘说,他没能照顾好您,皇阿玛很伤心。” 和敬为妹妹将发髻上跑乱的流苏理顺,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晃悠着,可她却不能答应佛儿的请求,含笑道:“姐姐的家在科尔沁,你姐夫哪里,哪里就是姐姐的家。皇阿玛没有对不起姐姐,也没有对不起皇额娘,佛儿不要担心,姐姐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我是嫁出去的人,我是你小外甥的额娘,这紫禁城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再过几天,就是皇额娘的忌日了。”佛儿道,“姐姐不多留几天吗?” “昨晚我去过长春宫了。”提起母亲,纵然依旧是痛,可过去那么多年了,再也不会有撕心裂肺那样强烈的痛,和敬自己明白,她做女儿的都淡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已故的母亲。她苦笑道,“我留下做什么呢,看着这宫里的人,把我的额娘忘得干干净净吗?” 佛儿不知说什么好,和敬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姐姐和你不一样,你好好的令妃娘娘就心满意足了。姐姐没有的福气,佛儿就替我享受着吧。” 和敬说罢,便要离宫,她的孩子还在科尔沁,她还要回去等自己的丈夫回家,她也知道过几日就是额娘的忌日,可是她留下能看到的,只有世人对于富察皇后的遗忘。 红颜后来得知女儿是去送和敬,又见孩子愁眉不展,小心地问了缘故,越发心疼佛儿的温柔善良,花心思开导她,几天后小姑娘才放下心里的忧愁。到皇后忌日那天,弘历没有带任何儿子,却是带着佛儿去了景山,让宫里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今年春天来得迟,回过神时,竟已匆匆而去,转眼已是五月,红颜的肚子越来越大,端阳节那日魏清泰夫妇被接进宫探望令妃,延禧宫里自是道不尽的天伦之乐。 承乾宫这边,因忻嫔开春以来盛宠不衰,端阳节上各处巴结的礼物堆得满堂满屋,那苏图夫人进宫来,女儿让她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带出去,俨然是宠妃的做派了。 那苏图夫人挑了些贵重的东西要带走,不多久乳母抱着小公主来,十个月大的孩子身体越来越健壮,不再一味的哭,见了人也会笑,那苏图夫人抱在怀里逗着,忻嫔冷漠地在一旁看,等慧云带着宫女们退下,忻嫔冷不丁地问母亲:“这不是您的外孙女,您也喜欢得起来?” 那苏图夫人一惊,抬头四下张望,忻嫔冷冷地说:“放心吧,都退下去了。” 她走上前,小公主正冲着她笑,可忻嫔却冷漠又嫌弃,皱着眉头道:“她真的越来越陌生了,和敬公主说得没错,这孩子大概是像她的父亲,倘若像她母亲,我还能瞧着眼熟。” 那苏图夫人颤颤地问:“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公主,可是您的女儿啊。” 忻嫔摇头:“额娘果然是善于自欺欺人啊,真把她当您的外孙女了?这孩子长得和皇上和我都不像,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旁人是不敢说,太后是觉得说了没意思,从前嘉贵妃张口就说,我让她永远闭嘴了。可上回和敬公主回来,头一次抱着这孩子就说不像,还说什么皇后的女儿一看就是自家的妹妹,呵……”她越说越激动,指着小婴儿道,“等她长大了,长开了,完完全全一张陌生的脸,我怎么办?” 那苏图夫人护着孩子,仿佛怕女儿会冲上来对孩子做什么,而女儿越来越激动,似乎又要发作那抽搐的毛病,那苏图夫人忙道:“娘娘怕什么呢,再生一个,咱们再生一个长得像的不就好了。” 却不知这句话,戳到了忻嫔的痛处,她忽然开始哭泣,摇着头说:“皇帝都不碰我,我怎么生?那个人才要生了呢,她要生了呢。” 忻嫔的手指着延禧宫,旁人看尽承乾宫的风光,忻嫔却知道自己连延禧宫那位一个手指头都不如,她突然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嘉贵妃让她选择的路,她为什么不选嘉贵妃想要的那条路,如果令妃这一次生了儿子,她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虽然那之后的日子,承乾宫依旧风光无限,可人们也不会忘了延禧宫,令妃从发现有身孕到如今,皇帝无微不至的关照,几乎等同昔日富察皇后待产的时候,虽然皇帝身边各色各样的妃嫔不断,可延禧宫依旧是最最重要的地方,听说那里连喝一口水,都是让试毒太监先尝过的。 自然,这一切都是传闻,实则红颜过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只是外人看不到延禧宫里的光景,就传得神乎其神,红颜在何太医的照顾下,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十月怀胎。 七月,秋风渐凉时,中元节那日下午,红颜破了羊水开始阵痛,起初的一阵慌乱后,因延禧宫里一切都有准备,而愉妃舒妃都有产育的经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皇帝赶来时,红颜已经被送入产房,照规矩皇帝是不得进入的,可弘历就想再看一眼红颜,在愉妃的安排下,尽量少的人看到的情况下,才让皇帝进来了。 红颜已经被不断侵袭的阵痛折磨得满头大汗,可因为太过期待和兴奋,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见到弘历还能笑,怪他道:“非要这会儿来,回头外面的人又该说臣妾的不是了,皇上快出去,把这里的人唬得都施展不开,如何帮臣妾生孩子。” 弘历见她精神这么好,自己过多忧虑也没意思,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到底是出去了。但他又何把太医和稳婆都叫到跟前,紧绷着脸说:“万一令妃娘娘有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大人,无论如何,令妃娘娘不能有事。” 愉妃就在边上,笑道:“皇上太紧张了,妹妹她好着呢,哪儿您这样的,盼着红颜顺利才是。” 弘历尴尬地一笑,便在窗户底下走来走去,直到他发现自己这样,害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陪着站在外头,才呆了佛儿去偏殿歇着等,时辰一刻一刻地过去,屋子里隐约会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大部分时间安静地让人不安。 宁寿宫里,太后静坐在窗下,华嬷嬷已经来了两回,都说令妃还在生,这一会儿忻嫔跟着一道进门了,太后抬眼看她,冷幽幽道:“这几个月皇帝大部分时间在你身边,怎么就没消息呢?这下她生完了,往后的事又难说了。” 忻嫔低头不语,这几个月她怎么过的,抵死也不愿对太后说。不知不觉,在太后跟前站了有一个时辰,忻嫔直觉得脚下酸痛,终于又有人跑进来,华嬷嬷在门前听了话,便喜滋滋地来告诉太后:“恭喜太后,令妃娘娘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呢。” 太后愣了愣,随即竟是笑了,满面胜利者的姿态:“只是个女儿?” 延禧宫里,婴儿的哭声叫人欣喜若狂,弘历闯到屋子前来,乳母小心翼翼将公主抱给了皇帝,说道:“万岁爷快看看,才出生就睁眼的孩子,实在稀奇呢。” 弘历抱着软软的小东西,生怕自己把她弄伤了,佛儿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着急地说着:“皇阿玛,让我看看小七。” 红颜在分娩前,就和皇帝约定,若是生了个闺女,算上早年夭折的,便是皇帝第七个女儿,小名就叫小七,若是生了皇子,自然是皇帝和太后决定,如今如愿以偿得了女儿,佛儿立刻就把妹妹的小名叫上了。 707 人参 还有更新 郡主一路纠缠,也没能把丈夫留下,眼瞧着福灵安出门去,她只有在门前干跺脚。谁知一抬头,公公大人正站在对面,郡主忙上前来行礼,喊了声:“阿玛。” 大儿媳妇到底是亲王之女,傅恒平日里都是以礼相待,只有对着儿子才会露出长辈模样,此刻亦是客气地说:“福灵安惹郡主生气了?” 郡主忙笑道:“是儿媳妇和他闹着玩呢,就是他太忙了,总不能好好说话。” 傅恒不经意地问:“他这是去哪里?” 郡主有些尴尬,笑道:“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也不会……” 傅恒意识到自己多问了,忙笑道:“我糊涂了,是我安排他去办差事,今日会早些回来,郡主不必担心。” 公爹和儿媳妇本就没那么多话可说,儿媳妇离开后,傅恒就派人跟着福灵安,看看他去做什么。回到如茵身边,见如茵正翻腾孩子们从前的小衣裳,从前福灵安的衣裳给福隆安穿时还都觉得是崭新的,后来福康安被养在宫里,这些小衣裳就藏着没再动过,本打算给大孙子穿,谁知这会儿翻出来,才发现陈旧褪色。如茵笑道:“幸好没让郡主来拿,不然叫她笑话了。” 傅恒道:“你曾说兄弟们的羁绊,都在这衣裳里头,等这个生下来也给他穿,他和福灵安的孩子一般年纪,将来有什么事,都要靠福灵安了。” 如茵怔怔地听着,嗔怪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么悲伤的话,咱们俩一定长命百岁。” 傅恒提起方才遇见儿子和媳妇在门前纠缠,笑道:“除了你和玉儿,这府里就剩下丫头老妈子们,如今郡主来住,时不时会相见,看到有其他女人在家里,我总觉得不自在。” 如茵戳戳丈夫的脸颊,笑道:“老不正经了吧,遇见儿媳妇就远远地躲开呗。” “胡闹。”傅恒捉了如茵的手说道,“什么叫老不正经,你我还很年轻。” 想到如茵又怀了自己的孩子,明知道自己还没老,可每次看到儿媳妇想到自己就要做祖父,还是不能不服了岁月,也是回头再看,才发现当年以为过不去的每一段岁月,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只要坚定地活下去,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而深宫里那一位,也是如此坚强地活着。 傅恒心情忽然就好了,如茵见他有笑容,问:“什么高兴的事?” “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傅恒却摇头,“你儿子不知要出去闯什么祸。” 半天后,傅恒派出去的人传话说来,说福灵安去了四川总督在京城的宅邸,傅恒默默念着:“他去见鄂弼的家人?” 如茵忙道:“我看是陪五阿哥去找青雀那孩子。” 五阿哥与富察家的大公子光临,总督府的人不敢不殷勤接待。鄂弼早就回任上去,但妻妾不愿随他去四川,总督夫人与几位妾室一并儿媳妇和没出嫁的女儿们都留在京城,家里乌泱泱的都是女人,老老少少上前来行礼,永琪觉得尴尬,好在福灵安是成了家的,比他放得开些。 他们不能无事登门,福灵安找总督府的三公子说话,永琪本在一旁听着,可他眼睛里将见到的人都扫视了一遍,也没看到青雀,心里头惦记她,根本无心那些“正经事”。 三公子见五阿哥意兴阑珊,便殷勤地说:“家中有园子,虽不及宫里千万分之一,但也是昔日爷爷请江南名匠打造,先帝爷也曾游幸,五阿哥您可愿意赏光挪步,去瞧一眼?” 永琪默默地答应了,想着走出去瞧瞧或许能看到青雀,可总督夫人有私心,把自己未出嫁的小女儿送来陪伴永琪。可永琪这些日子,早把鄂弼府中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青雀是被收养的孤儿,知道青雀小时候受过虐待,知道总督府里的女人都如狼似虎。永琪从小在宫里,看自己的额娘被人欺负,至今都能记得嘉贵妃那些酸言冷语,她知道女人嫉妒成恨有多可怕,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小姐,谁知道会不会转过身就虐待青雀。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就好,你们若是放心,谁也别跟来。”面对总督夫人的热情,永琪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她们母女的纠缠,带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往园子里走。 西林觉罗氏果然是昔日大族,三公子口中不及皇家千万分之一的园子,在永琪看来除了地方小一些,山石草木,无一处不及皇家园林,可永琪的兴致不在于此,走了半天也没见到青雀,终于忍不住在园中随便找了个鄂弼府中的下人问:“你们家青雀小姐在哪里?” 那下人愣了愣,永琪身边的小太监立刻上来塞了一大块银子,那人见四下无人,便道:“您往后院去找吧,青雀小姐就住在那里,今早还见她来园子里打水呢。” 永琪和自己的人互相看了眼,仿佛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园子,总督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女儿早就迎在那里,可听说五阿哥要去后院,总督夫人阻拦道:“那里是下人奴才住的地方,不干净,怎么敢让五阿哥去那地方。” 永琪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身边小太监已上前道:“三公子说,请我们五阿哥到处走走,这里是先帝爷游幸过的地方,我们五阿哥不过是想循着先帝爷的足迹走一走,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这边还纠缠着,永琪已经径直走了,而此刻福灵安和三公子也已经过来,总督夫人不便再阻拦,可她不明白五阿哥要去后院做什么,回头看自己的小女儿,叹气道:“人家都没正眼看你。” 永琪当然不会正眼看别的女孩子,当他默认了皇阿玛和额娘的安排,强迫自己放下这段感情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根本忘不了青雀,莫说心里放不下,就是每天沐浴时看到肚皮上烫伤的痕迹,他也忘不了青雀。情为何物,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感情存在,原本毫无关系的人,巴不得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 永琪本是皇帝的儿子,世上最骄傲的那一群人,原本就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他骨血里有龙子皇孙的霸气,和福灵安商议那么久,最终决定先斩后奏,他自己来找明确。 若这辈子有一件事要忤逆父亲,永琪愿意赌上所有来换自己和青雀的将来。身为皇子,有着太多世人无法看到和想象的无可奈何,他这一生总要有一件事真正随心遂愿的事。 闯入后院,果然是下人聚居的地方,永琪看着惊恐不安的下人们,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不敢想象青雀就住在这里。 且说鄂弼向令贵妃交代一切后,知道婚配无望心里少了些负担,又以为养女跟着三福晋会一切安好,哪怕皇帝和贵妃娘娘日后又想起这孩子,至少看不到青雀受苦,他就安安心心地回四川去了。 哪里晓得青雀后来回家了,哪里晓得自己交代家人不可再欺负青雀反而激起她们的怒意,小姑娘为了不给五阿哥添麻烦,主动又回到这暗无天日的家里,也是在受到养母辱骂虐待时,她才明白自己原来真的把心放在五阿哥身上了。最纯粹清澈的爱情,说来就来了。 “青……”永琪开口要找青雀,但见熟悉的声音捧着硕大的木盆从后面绕出来,她似乎奇怪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抬眼看到永琪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前,惊得手中一松,木盆落在地上,才洗干净的衣裳散落一地,若是平日她会为此遭到毒打,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小姐。 永琪心里像有刀子在割,他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走上前,握起青雀冰凉的手,拉着她朝门外走,青雀彷徨地跟着,忍不住问道:“五阿哥,您要带我去哪儿?” 青雀泡在冷水里的手,冰凉得让永琪心碎,他回眸看了眼不安的人,压抑住内心的愤怒,温和地说:“带你去圆明园,去见我额娘。” 青雀呆呆的,那边三公子和福灵安已经过来,三公子见这架势,很是莫名,福灵安劝他:“你什么都别管,就不会有事。” 永琪强硬地带着青雀离开,在鄂弼府家人的目视下径直往外走,总督夫人带着儿媳女儿见到这样的光景,着急地赶上来问:“这小丫头怎么了,五阿哥,您要这小丫头做什么?” “小丫头?”永琪终于又开口了,问总督夫人,“鄂弼从没有告诉过你,青雀的名字从何而来吗?” 总督夫人别过脸,心想着左不过是外头什么贱女人的名字。 永琪道:“圆明园中,停放着一艘船,除了皇上之外,无人可随意登船,那艘船停在圆明园里十几年了。” 总督夫人不明白,永琪道:“那艘船叫青雀舫,青雀的名字,是已故的孝贤皇后,我的皇额娘为她起的。” 青雀从来都不知道,她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永琪的手不曾松开青雀,依旧紧紧地牵着她,冷漠地对鄂弼的家人说:“我从没见过贵府上下,这样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的人。” ... 708 倾诉 还有更新 见丈夫顶着酷热归来,如茵心中的戾气化了一半,她问傅恒怎么向皇帝告假的,傅恒坦率地道:“就说你病了。” 如茵苦笑:“你这样一说,红颜姐姐就该担心了。” 傅恒道:“不如随我一同去承德,实在不放心郡主,把她送回王府就是了。” “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亲家该如何看我们,福灵安跟着皇上和你东奔西走,小夫妻聚少离多,我已经觉得愧对儿媳妇,还要让亲家在背后说我们的不是?”如茵不耐烦地说,”你们男人家看待事情,都不用脑子想一想。” “自然是你思虑周到。”傅恒愧疚地说,“有你操心这些事,我从来也没仔细想过该怎么做,也再也不担心什么人情往来。” “我若死了呢?”如茵没头没脑的一句。 “你又胡说了,真当我不会生气吗?好好的把自己弄病了,让你跟着我,你又不乐意,到底要我……”傅恒急得站了起来,这些日子夫妻之间的微妙气氛他不是不明白,可他不敢去捅破那层纸,他根本不知道那层纸的背后,如茵究竟知道些什么。 “你瞧瞧,大热天的,急得一身汗。”如茵让傅恒坐下,亲手为他擦拭汗水,软软地说,“你还不知道我?我就是想你了,还能怎么着?” 傅恒稍稍平静些,温和地说:“我不好,还冲你发脾气。” 如茵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发急了,真有意思。” 傅恒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睛看她的神情,但夫妻俩终究没捅破那层纸,傅恒只道:“我陪你两天就回承德,夏天就快过去了,皇上很快就回京,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 如茵点点头:“皇上若是问你我好不好,必然是姐姐问的,你照实说就是了。至于我和姐姐之间的事,我们另有书信往来,你不必担心。” 傅恒不再多余,耐心地陪在如茵身边,可如茵从前有什么不高兴的,丈夫一哄她就好,但这两个晚上依偎而眠,她却仍旧不踏实。她从前有心事还能对红颜说,可现在呢,难道去告诉姐姐,傅恒为了她而杀了五阿哥? 送丈夫回承德的那天,她站在门前看着傅恒策马扬鞭而去,那迷眼的尘土将丈夫的身影遮挡,如茵无意识地追着丈夫跑了几步,透过尘土隐隐约约看到傅恒,她才觉得心安。她不能不把这些事放下,不能永远梗在心里,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有一天再也看不清自己的男人。 “福晋,太阳毒,咱们回去吧。”侍女打伞而来,为如茵遮阳。 “备马车,我要去圆明园。”如茵道。 “圆明园?可是皇贵妃娘娘她不在……”侍女们觉得好奇怪,但主子给了很简单的答案,她是去平湖秋月探望温惠太妃,是受皇贵妃的嘱托。 帝妃不在的圆明园,格外清净,自然平日里这偌大的园子,也很难从某个角落传出什么动静,毒辣辣的太阳让人透不过气,平湖秋月果然如世外桃源一般,如茵才走进,就觉得心旷神怡,燥热的身子和心都冷静了。 老太太正在凉榻上假寐,听得脚步声微微睁开眼,见是如茵,不免惊讶:“孩子,你怎么来了,这大热的天,没跟着红颜一起去承德避暑?” “给太妃娘娘请安。”如茵行礼,而后坐到太妃身边,笑道,“郡主怀着孩子,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就没去承德。皇贵妃娘娘很惦记您的,托付妾身得空儿来瞧瞧您,可是天热,我也懒得动,这会子才来看您。” 太妃笑道:“我好好的,你不必操心,果然是天热,自己也要保重,今日来过便是了,入了秋再来看我不迟。” 如茵道:“带了些酸爽的小菜,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但这大热天里就着粥吃,比山珍海味还好呢。” 太妃眯眼笑道:“宫里的酱菜腌菜都吃絮叨了,正想尝一口新鲜的。” 如茵便与其他宫女一同准备,端来凉得刚刚好的粳米粥,将各色小菜摆了七八碟,如茵小心翼翼地伺候太妃用膳,老太太一高兴吃了大半碗粥,心满意足地说:“就怕吃多了,等下睡不踏实。”见外头太阳换了方向,便说河边有阴凉地,要去走走好消化。 太妃走路很慢很慢,两三步就要停一停,可老太太精神极好,硬是走到了河边,那温暖的风扑在身上,收了汗也不会觉得冷,水面波光粼粼,看得人犯迷糊,太妃笑道:“多看几眼就困了,如茵你觉得奇怪不奇怪,越是亮眼光明的地方,人反而会闭上眼睛不敢多看,倒是黑暗里能睁大眼睛,即便看不见,也能睁大眼睛。” 如茵呆呆地看着太妃,太妃笑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刚才看你摆小菜时,同一件东西摆了两碟,后来发现碟子不够放再回过来看,半天也没看出是哪里多放了,于是你又拿了个碟子,直到我吃完了,你也没察觉同一件小菜摆了两份,你还一模一样地夹给我吃过。” “娘娘恕罪,是妾身糊涂了。”如茵低垂下脑袋,可心里头翻江倒海,已经忍不住了。 “你十几岁咱们就认得了,如今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虽然往来并不频繁,可比宫里那些妃嫔比皇室那些晚辈要亲厚得多,我不该以长辈自居,可是如茵啊,若是心里有不痛快,就告诉老祖母吧。”太妃娘娘温和地笑着,“我耳朵聋了,未必能听得见你说什么。” 如茵眼中已泛起泪花,她搀扶太妃在烤得暖洋洋的石凳子上坐下,太阳已经换了一边,水面上暖风阵阵,倒也惬意。如茵见周遭无人,便渐渐放下心里的防备,慢慢说道:“当年在瀛台,妾身突然抱着孩子来向您和寿祺太妃请安,您和寿祺太妃就不觉得奇怪吗?那时候傅恒在朝堂上刚刚展露头角,充其量就是皇后娘娘的胞弟,怎么也不该这样自以为是的。” 太妃笑着点头:“那么多年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 如茵苦笑:“可是妾身永远不会忘记,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模样,而当时我根本不是来向您二位请安的,我只是想看看姐姐,也让她好好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她。” 太妃的目光,却不知不觉游离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仿佛如她所说的,她耳朵聋了,未必能听得见如茵在说什么。如茵无奈地一笑,但说出了口,就再也没停下。 如茵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的话,可心里的苦涩都吐出来了,太妃偶尔笑一笑,偶尔拍拍她的手背,什么话也没说,如茵也不知道太妃能听见多少,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有勇气告诉别人,自己心里压抑多年的不甘心。她怎么会真的大度到了,完全无所谓呢。 太妃的宫女见她们出来久了,来问要不要回去歇着,如茵该说的也说了,就与众人一道拥簇太妃回来,太妃懒懒地躺上凉榻,自嘲道:“真是老了,坐一会儿就浑身不自在,这样躺着才好,一点点力气都没了。” 如茵在一旁道:“都是我不好,让您受累了。” 太妃笑悠悠摸着她的脸颊说:“虽说是做祖母了,肌肤还这样细嫩,如茵啊,其实刚才你说了什么,我大多没听见。” 如茵苦笑:“是。” 太妃道:“但有句话,一定要说。”她让如茵凑近些,说道,“你若一早就对傅恒说,让他放下,你猜会是什么结果?” 如茵一愣,太妃却道:“我觉得那孩子,他一定就会放下,为了你也好,为了红颜也好,他一定会放得干干净净。是你容许他这么多年在心里放着另外一个人,如茵,你不能怪傅恒,可也别怪你自己,因为你比任何人,都爱着你的男人不是吗?” 如茵热泪盈眶,抿着嘴怕自己会哭,用力地点了点头。 “别哭,你是有福气的孩子,老天爷生就了你,是爱看你笑的。”太妃伸手为如茵抹去沁出眼角的泪花,说道,“傅恒他绝不会背叛你,他也比任何人都爱着自己的妻子。” 离开圆明园时,已是日近黄昏,进门时的心情与此刻截然不同,要说放下了倒也不至于,可是如茵的确觉得心里透亮多了。何必把一切分得清清楚楚,那样反而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了,那五阿哥的事,今日向太妃提过,她就决心永远忘了。 马车回到富察府,如茵才进门,家里的人就迎上来说:“福晋,紫禁城里刚刚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病了。” 如茵心里一紧,忙吩咐人为她安排进宫探望,见了面才知道皇后今天突然有兴致去御花园走走,大概是许久不出门体力早已跟不上,加上日头毒辣,硬生生在外头中了暑期,是昏厥着被人送回来的。如茵来时皇后还昏睡不醒,浑身滚烫得如火球一般。 “傅清哥……”如茵坐在床边时,听见了皇后很轻很轻的呼唤。 709 来生来世不再见 还有更新 为了让皇帝平静下来,红颜宣来了太医,唯恐太后担心,再派人去凝春堂走了一趟。太后传回来的话,请皇帝节哀并好生保重,皇贵妃有孕在身不宜照顾皇帝,要弘历住去舒妃或庆妃的殿阁中,更直接派人去荣亲王府,欲将愉妃接回。 红颜送皇帝到舒妃的寝殿中,他精神倦怠什么事都不想管,躺在美人榻上一言不发,舒妃自然懂该如何照顾人,请红颜放心:“我不会惹他烦,我不说话就是了。” 大阿哥三阿哥皆在成年后去世,如今永琪又活不到二十五岁就没了,亲疏有别,失去两个不受宠爱甚至不在乎的孩子,和失去臂膀一般的最喜爱的孩子,前者皇帝不得不假装悲伤好让大臣们知道他有爱子之心,而后者,恐怕要假装坚强,依旧在大臣面前天下人面前抖擞帝王威严。 皇帝整整沉默了两天,直到五阿哥出殡那日,因太后无法将伤心欲绝的愉妃接回宫中,屡屡派人催促,弘历亲自去了趟凝春堂后,撂下国家大事,打破了白发人不得送黑发人的规矩,去为永琪送行,并在那一天,将愉妃带回了宫中。 庆妃去看了愉妃,回来时哭成泪人儿,说愉妃姐姐她已经不认得了,离宫时尚只是银丝夹杂在乌发之中,如今白茫茫一片,面黄肌瘦,如同干枯了一样了无生气。她难过地说:“药食都送不进去,就差掰开嘴往里头灌了,愉妃姐姐都这样子,还不知道青雀那孩子在家里,是怎么个活法儿。” 红颜胸前烦闷,胃里头便翻江倒海,不等伤心落泪,已是吐得搜肠刮肚。孕妇最忌心烦心重,可眼前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孩子还有两个多月才出生,太后说她的孩子会给皇帝带去安慰,可当中的这两个月,该如何度过,谁的心里都没底。 至于荣亲王府里的光景,只等和敬忙完所有事进园子来,她们才听得一二。青雀和愉妃一样,不吃饭不喝药,更让人心焦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孩子,下人们曾试图用小世子来勾起福晋的母爱,可结果青雀看到骨肉,疯了似的要下人把孩子丢出去。 和敬道:“我听说永琪是孩子出生那天病倒的,是不是?” 那会儿和敬还在蒙古,但红颜他们都知道是这么回事,彼此互相看了几眼,都明白青雀是把那孩子当克父的灾星了,指不定愉妃心里也这么想,她抱着襁褓要递给儿子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永琪倒下去的。 “侧福晋呢,侧福晋还好吗?”红颜问。 “病倒了,让娘家给接回去了,府里头几个管事的当着家,也只能应付日常的事,再大一些的事都没人管,乱糟糟的。”和敬叹道,“老三家的也病倒了,跟着熬了几个月,还有几个人有精神?我倒是有心帮忙,可是太后不让我去,都派人催几回了,让我离了荣亲王府,我非要留下,她天天派人来催,弄得怪难看的。” 舒妃道:“四阿哥与他们家不是经常往来,怎么不请四福晋家去帮忙。” 殿阁里一片沉默,红颜道:“人情冷暖,又何必强求。” 此时有小太监从书房来向红颜禀告,说皇帝刚刚去了书房,和十五阿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父子俩都有笑容,皇帝这会儿已经回韶景轩去了。 红颜听到最后一个字,才松口气,让小灵子去书房打点,待永琰归来她自然也另有话交代。之后与和敬庆妃几人商议宫中的事,已经这样了,人也送走了,今日太阳落下明天还会再次升起,无论如何都该打起精神,那日凝春堂里太后的话还在耳畔,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命。不仅仅是她一人的命,所有人都是。 荣亲王府中,侧福晋回娘家休养几日后,放心不下王府里的事,不顾家人反对,独自带着孩子回来了。踏进门见物是人非,一路落泪到了青雀的门前,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丫鬟守在门口,说是福晋不想见人,谁也不要见。 侧福晋在门前喊了声“姐姐我进来了”,便打起门帘往里头探脑袋,猛地看见房梁上吊着的人,吓得腿软尖叫,惊动下人冲过来看,一时乱作一团,纷纷喊着“福晋上吊了,福晋上吊了。”府里还留有太医在,好在刚刚吊上去就被侧福晋撞见,万幸救回一口气,自此再不敢有人离开青雀半步,生怕她再次寻短见,可是眼下谁也劝不好她,对福晋来说王爷就是一切,王爷不在了,她活着也没意思了。 侧福晋哭得伤心欲绝,抓着青雀的手说:“姐姐,你要是也走了,我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你不能这么狠心。” 青雀现在,才明白永琪活着的时候,被心魔所困的煎熬,才明白他离去时唇边为何有淡淡的微笑,他是解脱了吗,是不是解脱了?侧福晋那么无辜那么善良,即便当初她的家人要对自己下手,可单纯如她,什么都放在脸上,根本没有害人之心,自己却狠得下心将计就计,把那些东西送进她嘴里。那早产的小女儿就是她心里一辈子的烙印,她到底是作恶了,然而受害的人,还这样以诚相待。 活着,就一辈子被良心折磨,她当初明明对永琪说过,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除非彻彻底底变成恶人。结果自己,却最先食言了。 消息传到圆明园,听说青雀自尽未遂,众人又揪心又无奈,而那日天地一家春却来了稀客,憔悴虚弱的愉妃,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红颜的殿阁,红颜正因胎儿一阵踢打而静卧着,匆忙起身来相迎,眼瞧着愉妃在面前跪下去,她也跟着跪下了,哭道:“姐姐别这样子,你叫我该怎么办?” 愉妃声音沙哑,道:“太后不让我去荣亲王府,可我还是要去,青雀那孩子注定是不想活了,我得去看着她。我还要把永琪的孩子都养大,让他们继承永琪的衣钵,你放我出去可好?” 愉妃瘦得太厉害,没来得及做合体的衣裳,那春衫像是挂在肩膀上似的,晃荡得让人心疼。她看起来憔悴又苍老,可是发髻整齐纹丝不乱,即便是这一刻,她也要为自己为死去的儿子守住最后的体面,不知为什么,红颜总算放心了。 “姐姐去吧,太后那儿有我呢,我会替你周全。”红颜道。 “多谢娘娘。”愉妃欠身致谢,扶着宫女的手颤颤巍巍起来,看到红颜高高隆起的肚子,她多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再重来一遍。泪水忽地浮起来,愉妃颤抖着说:“永琪临终前说,他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要我转达他的愧疚。可我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红颜,你能告诉我吗?” “姐姐……” “原来我有那么多不知道的事,那孩子为什么要瞒着我,即便他对不起你了,我可以来偿还啊,哪怕用我的命来偿还都可以。”愉妃伤心欲绝,紧紧抓着宫女的手才能站稳,“红颜,你原谅他好不好,别让他到地底下还不安心,他是个好孩子,永琪他是个好孩子。” 红颜一伤心,身体就很不舒服,樱桃不得不强行劝愉妃离开,把红颜安置在床上,好一阵子肚子里的孩子才平静下来。她吃力地喘息着,樱桃为她擦去泪水,安抚道:“事已至此,您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重。” 红颜应道:“我知道,看到愉妃姐姐伤心痛苦,我才忍不住。现在她能想去看着青雀,就是开始振作了,当初失去永璐我也不想活,可是看到还活着的孩子就有了勇气。愉妃姐姐那样的个性,她会为了小孙子们好好活下去,只是青雀,就看她的造化了。” 樱桃道:“让奴婢去请如茵福晋来陪陪您可好。” 红颜点了点头,但吩咐:“她若是忙,就不必了。” 樱桃很快就把消息传去富察府,想请如茵进园子陪伴几天,如茵参加了荣亲王府的丧礼,看到福灵安那么伤心,心疼自己的儿子,也是十分憋闷。正想着进宫和姐姐说说话,自然就答应了。 出门前,打算去书房向傅恒说一声,不想丈夫不在书房里,门前的人说老爷有事突然出门去了,如茵望了一眼乱糟糟的书桌,皱眉道:“里头这么乱,你们怎么不收拾?” 下人忙道:“福晋您忘了,书房是禁地,奴才们不得老爷点头是不能随意进去的,哪怕偷偷进去,什么也不碰,老爷都能有所察觉。奴才们莫说没有狗胆偷偷进去,就是有心为老爷收拾东西,也不敢。” 如茵自然不需要受这些约束,见不得书桌上堆得乱七八糟,便进门来顺手替他理一理,将一叠叠书信整理码齐了,忽然手一滑落出几分信,信都是拆过的,可是信封上收信的人,却都不是傅恒。 “荣亲王?”如茵愣了愣,“永琪的信,为什么在这里?” 新书大家还会来看吗?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感谢这么长的时间里,每一位读者和编辑的支持。 刚刚看了眼全文的字数,竟然也有190W字,可是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漫长,和为红颜赐名的好友讨论人名大纲的情景,还好像就在昨天,可是我竟然已经把整个故事都写完了。 回想这八个月里,我出过差,出过国,就在年初还去三亚待了一个礼拜,带着笔记本电脑和键盘上天入地,当时很辛苦甚至躲在酒店里哭过,不过现在看看,都不算什么了。 我真的好喜欢写故事。 来说说令妃传,从第一章第一个字起,每天都有读者拿她和德妃比较,也许还不仅仅是读者,还有各色各样的其他人,不论如何,要对关注令妃的各位,说声谢谢。但我还是能硬气地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成功。 我坚持了自己最初的设定,没有因为读者再而三的不满意在中途转变方向,对我来说,再复制一本德妃那样的故事,真的轻而易举,可是那样炒冷饭没意思,作者的生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如果不能写想写故事,很快就会“死去”。所以也特别感激陪着红颜一路到这里的各位和我的编辑,谢谢你们对大琐最本质的尊重。 我说令妃传看似波澜不惊,却从头虐到尾,这话真不假,甚至有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看评论区。可是我写得不累,甚至写得特别顺,也许因为我自己的个性,和红颜更像一些。相比之下,岚琪算是一种理想型,而红颜则是现实的。 德妃传里,大部分文墨刻画了康熙和德妃的爱情,可是在令妃传里,乾隆这个人物的形象很模糊,他和红颜的“爱情”,也都是建立在他给予红颜的所有的荣耀和恩赏之上。但这个故事,我最初和编辑说的时候,就提到过,女主角的一生,是经历了两位皇后的一生,所以当那拉皇后离开人世,我们的故事就必须结束了。 停在这温馨的一刻,会有很多读者觉得仓促,可是我自己觉得,足够了。按照历史的走向,往后的一切都很悲伤,我并不想带着大家去经历那些,毕竟我们是看故事,而我也只是写故事,至于书里面的人物,该有的交代都有了。 这是个开放性的结尾,永常在拿着那颗青金石珠子未来会怎样,十年后红颜离开人世时又是怎么样,那就让这一切,重新回到历史里去好了。 关于令妃的一生,很多读者都说她后面很惨,但我想指出的是,大家看得那篇所谓的“历史记载”,其实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写的文章。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有限的记载能给予女性的文墨很少很少,根据只言片语做主观臆断,信则信,不信则不信,作为本书的作者,我肯定是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虽然没有深入刻画帝妃的爱情,但是我给了红颜一个一生默默守护的男人,红颜并不爱傅恒,对他也没有感情,可面对傅恒几十年不变的情意,她也是贪婪的。不过红颜把自己的贪婪放在了最合适的分寸上,没有让傅恒成为炮灰,没有让如茵陷入痛苦,三个人齐心协力地在那样的文化礼教背景下,守住了各自想要的一切。 很多故事里,暗恋的男二必定炮灰,必定会成为被读者心疼可怜的对象,可在一开始我就对很多读者说,傅恒绝对不炮灰。故事里,他活得比谁都有尊严,还经常看不起弘历(求乾隆的心里阴影面积),他顶天立地正大光明的守护着红颜,就算是最后他“杀”了永琪,他也不会背负愧疚,因为永琪的所作所为,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曾对安颐说,为了红颜,神佛亦不畏惧,但他会在永琪死后,对人参皱眉头,是因为他还没有魔化,他还是原来的傅恒。 傅恒之所以还能是原来的傅恒,因为他遇见了纳兰如茵,虽然让如茵等了几个月才去娶她,可是扯开红盖头,他就给了如茵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一切,哪怕对妻子的感情是后来日积月累才产生的情意,他也扛起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正因为傅恒的不辜负,才换来如茵的真心相待和周全,这世上的福报,真是要靠自己来争取的。 而纳兰如茵,大概是我笔下最完美的女人了,她的人生一步都没有走错过,我相信几乎不会有这样的人,就让她美好地存在于我的故事里,所以我始终不愿造出狗血的事来虐如茵,这样美好的女子,就应该幸福,很幸福! 至于两位皇后,安颐和娴妃,我把她们的一生都写在故事里了。安颐的设定,大琐是照着抑郁症患者的状态来写的,在古代不存在什么抑郁症,可是抑郁症不是单单的有人开解,单单的心情顺畅就能痊愈的病。很多读者都不理解安颐的作,可她是个病人,我从一开始就是把她当病人写,抑郁症是一种生理和心理双重受损的疾病,至少现代文明下的我们,应该给予他们最大的宽容和鼓励。 曾经想过要写番外,但现在我脑袋里的一切都画上了句号,可能的话,会在之后给大家在微信平台(微信号:asuo_1013,仅发布小说番外不是交流平台)上发布番外,时间不定,现在大琐要休息一下,准备新的故事。 我一直都是个患得患失的人,自认勤奋的更新速度,也是害怕读者会因为我的懒惰而离我而去,所以每一次故事结束,每一次开新文,都特别担心大家不会再回来。 新的故事的样稿在和编辑商议下,觉得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动,而我因为之前在连载令妃,每天五百一千字这样很慢地速度才写了一万字的样稿,所以在决定需要改动后,我没法儿很快速地把新稿写完,导致不能衔接令妃不能让大家立刻有新故事能看。 新书是甜甜的爱情故事,古代架空背景,很俗套但是我很想写,就当是给自己换个心情。 大琐会尽快和编辑沟通好,尽快把新文发布上来,明天中午也会在微信平台给大家发布最新的消息,以及番外的安排(大家可以在这里留言,想看谁的番外),希望大家能继续关注。 最后是关于孝庄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在大琐脑袋里有了初步的样子,但是年代跨度太长,故事人物层出不穷,从皇太极到顺治到康熙,大琐需要准备很多资料,让我能驾驭起这段历史。我很期待自己笔下的大玉儿,大家也请放心,我们的多尔衮肯定不会请马教主来演的(哈哈哈哈哈…… 过去的一年,得到多家图书公司,甚至让我惊掉下巴的电视台的眷顾,各种各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但特别怂的我,还是不敢跨出那一步。 微博上的热门每天都在换,再重大的事情,几天后就烟消云散,总觉得这个社会特别的浮躁,人人都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我知道跨出某一步,后面的路就不归我自己了,那我还是愿意在这条能完全属于我的路上,安安静静地为大家写下去。 我的志向还是那样,做个开心的网络写手,可能没什么出息,但至少大家不会少一个踏实写故事的写手。大琐会继续写故事,希望新文开始的时候,各位能继续支持。 谢谢大家,新书,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