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仙婿》 1、白胡子老爷爷 “小虫!小虫!快出来。” 有些憨厚的小男孩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大门。 门外七八个岁数相仿的少年见到了他,立刻都欢喜了起来。 一个眉清目秀,衣衫也颇整洁的少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最近村子里来了好多外人,都在打听山中的那座石碑,我们想了一个赚钱的法子,你快来跟我们一起。” 小虫官名叫做王冲! 因为冲虫同音,故而被村中的小伙伴呼为小虫,是个颇有亲近之意的昵称。 小虫憨厚的脸上打了个扑愣,呆呆的问道:“你们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就去做呗!干嘛非要叫上我?你们都知道我娘亲管的严,不可能跟你们一起玩闹。” 几个少年顿时都嬉笑起来,不住的挤眉弄眼,还是那个眉清目秀的的少年抢先说道:“我们不要你偷跑出来,只要你把那座石碑在什么地方画成地图,我们拿去卖给那些外来的人,也不费什么事儿。” 小虫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石碑。你们想要赚钱就去,娘要我背文章,没空陪你们玩耍,先回去了。” 小虫挥了挥手,缩回了自家大门内,几个少年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一起望向着眉清目秀的少年。 眉清目秀的少年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招了招手,把大家聚拢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当初那个白胡子老爷爷,把我们带去山里看那座石碑,现在我们都记不得进去的路了,但小虫有过目不忘之能,他一定记得。” 有个身材高壮的少年忍不住问道:“小虫不肯,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再说,我们都不记得了,他也未必就能记得。” 眉清目秀的少年恼怒的叫道:“那些人在村子里宣称,愿意出几百两银子请人带路,你知道几百两银子是多少钱?你们家十辈子都积攒不起来,足以买下我们大半个村子。” 高壮的少年登时不吭声了,讪讪的问道:“我们该怎么办?叶九儿你鬼点子多,快想个主意,我们好去弄那些外来人的银子。” 叶九儿思忖了一阵,猛然一拍大腿叫道:“我有办法了,你们先跟我来。” 这些少年呼啦啦,转眼就走的没了影子,小虫家门前又复冷落下来。 小虫微微支着耳朵,听得外面的人都走了,也不禁有些神思散逸。他本来就生的有些憨厚,神思不属之时,更是有几分呆头呆脑。 “那个白胡子老爷爷,把村子里的少年都带去了大山中,让我们去读那些碑文。那些碑文真古怪,居然都不是现在的文字,大家一个也不识得。白胡子老爷爷见我们都不识得石碑上的文字,就恼怒了,想要杀了我们,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把大家都放了回来。” 小虫的手忽然抖了起来,一股寒意生自心底,从骨头里迸发出来深深的恐惧。 当时大家生死悬与一瞬,危险的紧,他不明白为何同村的孩童,回来后都不记得当时的事儿了? 所以小虫再也不想沾染这事儿,宁可借口读书,婉拒了村中小伙伴。 他恹恹的回到自家书房,坐在了平日读书的书桌前。书桌上有三十六页宣纸,每一张都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古怪的文字。小虫仗着过目不忘的本事,生生把那日所观碑文的样子都记住了,回家后默写了出来。 这件事儿,他跟谁也没有说起。 望着这几十张宣纸,小虫楞然发呆了一刻,他已经反复看了好多遍,也找了家中的古书来对照,仍旧一个字也辨识不出来。 这些文字看的久了,隐隐有一种蛊惑心神的力量,十分之古怪。 小虫听得房门外有脚步的声音,连忙把默写的碑文丢入火盆,做出认真读书的样子。 过不多时,王冲的母亲娉娉婷婷走了出来。 他母亲虽然相貌丑陋,但风姿颇佳,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风范,看见儿子努力读书,也觉心下安慰。 王冲的母亲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少女时以诗书闻名乡里,只因为形貌丑陋,虽然嫁给了读书人家,丈夫也是科举出身,从县令一路做到了侍郎,夫妻间却颇不和睦。 生了儿子之后,因为丈夫屡次纳妾,也少来他房中,王冲的母亲干脆跟丈夫请求自回原籍看守旧宅,大家都落得清净。 王冲的父亲一口答应,把他们母子送回乡下老宅。 王冲的母亲伺候公婆,整顿家院,教抚儿子,颇有一番主母气象,反倒不甚在意朝中当官的相公了。 只是她胸中总有一口闷气,就指望儿子能出人头地,给自己争此一番头脸,所以教导颇严厉,小虫平时也最怕母亲发火。 小虫读书勤奋,又天生记性绝佳,但凡读书,一遍下来就能过目不忘,三五遍通读就能倒背如流,虽然因为性子沉闷,看起来呆头呆脑,实际上却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母亲知道儿子必有出息,将来十之八九能金榜题名,不枉了自己一番教导,心头欢喜之余又有些担忧。 前些时候,全村的孩子都被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知施展了什么奇异法术,在半夜里尽数摄走,去看什么碑文。 虽然又都送了回来,孩子也都无事,却闹的沸沸扬扬,她十分担心儿子再出什么岔子。 母亲瞧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冲儿,你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已经中了秀才,明年该去乡试,为娘打算送你去书院读书。” 小虫大吃一惊,起身叫道:“娘亲怎会想到送儿子离开?”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前些时日那件事儿,着实把为娘吓怕了,再有个什么黑胡子老头,黄胡子老鬼把你捉了去,为娘也不要活了。” 小虫微微一震,顿时没了话说。 他娘亲顿了一顿,又说道:“咱们村子最近又多了许多外来人,都要打听那块石碑。那块石碑不知什么来路,但总归不是好东西。万一这些人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去瞧过石碑,来寻你们麻烦,也是一件大大不妥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今日便可上路。你走的时候,把月牙儿带在身边做个贴身丫鬟,再把六子带上做书童,有他们两个照顾你,为娘也就放心了。” 2、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 小虫忽然生出冲动,跪在地上,叫道:“娘亲,我们一起走吧!我总觉得村子里不甚安稳,也担心娘亲有事儿。” 母亲笑道:“这孩子却说什么胡话?此是咱家老宅,祖宗家业祠堂尽在,娘亲哪里能够离开?” 他苦苦劝了几句,见娘亲不听,也无话可说,只能双膝跪倒磕了两个头,跟娘亲殷殷道别。 子女对娘亲的眷恋是与生俱来,此时要跟娘亲分开,小虫年纪幼小,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悲伤,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触,自己怕是很久都要见不着娘亲,心底甚是不舍。 自从上次出了事儿,被人在宅院中就把儿子捉了去,王冲的娘亲心头一直都悬着,要不然也不会把心肝儿似的孩儿送去外乡读书。 她是个极有决断的女子,既然下了决心,绝无半分耽搁,扯了儿子的手,带了他去后院。 马车和盘缠,还有包裹,以及贴身的丫鬟和书童,都是早就备好的,就连赶车的车夫都是挑的稳妥老家人。 王家数代诗书传承,王冲的父亲又在朝中做官,家中有几百亩良田,仆厮丫鬟庄汉百余口,平常日子还算富足。 王冲的娘亲担心孩子,把家中最得力的老家人王伯派给儿子,六子就是王伯的小儿子,父子俩都是王家的家生奴才,服侍了几代人,最为可靠。 小虫虽然不愿意离开娘亲,但也知道娘亲性子最拗,违逆不得,泪眼婆娑的跟娘亲道别,上了马车,趁着天色还早,匆忙上路了。 王伯知道主母担忧小少爷安危,故而一路上把马车赶的颇急,想要在天色擦黑之前赶到投宿的城镇。 马车内的主仆三人,六子倒是还好,小虫也尽支持的住,反倒是月牙儿俏脸发白,被颠簸的翻江倒海也似,却不敢动弹,只能强行忍住,不知有多难受。 月牙儿原是王冲娘亲身边的丫鬟,小丫头眉目清秀,是个小美人胚子。王冲娘亲颇为喜欢这个小丫鬟,是给儿子内定的妾侍,只等他长成,就做主给两人圆房。 若非担心儿子出门在外,没有人服侍,还不会这么早就指给小虫。 小虫瞧见月牙儿脸色发白,从袖中取了一条丝巾递了过去,悄声说道:“月牙儿姐姐,你要是难受,就吐在这丝巾上。” 月牙儿欲待拒绝,但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小虫张开了丝巾,一丝也没错过,包了脏物,随手抛出了车外,又从袖中再取出了一条丝巾来,招呼六子开了水瓶,蘸了些清水递给月牙儿。 月牙儿擦了擦嘴,这才觉得好些,满脸羞涩的说道:“月牙儿不争气,又给少爷添了麻烦。” 小虫一笑作罢,也并未有什么甜言蜜语哄这个小丫鬟。他自小读书,颇知礼节,又得了娘亲教诲,故而对月牙儿虽然亲厚,却不会有甚非分之念,也不敢过份热络。 月牙儿吐了出来,感觉好些,又喝了几口清水,正要问一声什么时候才能到前面的投宿城镇,忽然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马车猛然震动,险些把这个小丫头抛出车外去,还是小虫拉了她一把,这才让月牙儿坐稳。 不用自家少爷说话,六子就揭开门帘,往外望了一眼,急忙缩了回来,低声说道:“我们好像碰到打劫的贼人了。” 小虫微微一震,他读书甚多,平时看起来木头木脑,心思却十分清明,知道真是遇上打劫,躲在车里也无用,起身揭开了门帘到了车外。 王伯这会儿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吓得全身发抖。若是遇到强人打劫,王伯也算是走南闯北,颇有见识,绝对不会怕成这个样子。 小虫在车上站起向前面望去,却哪里是什么贼人?只见一个全身黑毛,骨头都露在外面的怪物,正在口喷黑烟,啾啾诡笑。 这等凶异凌厉的鬼物,宛如积年的老尸破棺而出,光天白日的四下里行走,不知道行得多深厚,怎么不骇人? 小虫心底害怕,但这怪物只是乱叫却不动手伤人,他咋着胆子拱手一礼,尽量把声音放缓,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位前辈!你已经修成道法,料想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凡人。人间钱财,估计前辈也不在乎,若是需要什么血食,尽可取了王冲的性命去,还望放过我这些家人。” 怪物啾啾叫了两声,忽然往后退开。 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黑色道袍的中年人从怪物的背后走了出来,刚才他被怪物挡住了,所以几人没能看到。 黑袍中年道人冷笑了两声,说道:“你小子倒也有些骨血之气,我只是问个路罢了,贫道虽然出身邪宗,却是不轻易伤人的。” 小虫拱了拱手,心下稍定,问道;“前辈欲去何处?” 黑袍中年道人又是冷笑两声,这才问道:“小寒山在哪个方向?” 小虫心下微微吃惊,小寒山便是那座石碑所在之地,当下毫不迟疑的抬手一指,说道:“这附近有六七座山,小寒山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座,在那边方向,山上有一座土地庙的便是。” 黑袍中年道人点了点头,一拍那头全身黑毛骨头都露在外面的怪物,低声呵斥道:“快跟我走。” 怪物长长吸气,喷出了一口浓浓黑烟,这口黑烟凝聚不散,把黑袍中年道人包裹了起来,缓缓向天上飞去。 王伯往后一倒,吓的全身都虚脱了过去,小虫叫了几声,这才颤巍巍的起身,叫道:“吓死老汉了!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凶狠的妖物。” 王伯喘息得几口气,擦了擦汗,有些惭愧的说道:“老汉还不如少爷,居然面对如此怪物也能对答如流,不生丝毫惧色。” 小虫只是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了一声:“走罢!”就走回了车厢内坐下,其实他也已经被吓的全身发抖,冷汗湿透了衣衫。 马车才前行了几步,六子叫了一声,喊道:“那个老道人好像丢了东西,必然是件法宝!” 他一跃下地,片刻后就握了一枚铜环上来。 王伯有心想要训斥小儿子,碍于自家少爷的面子,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赶着马车继续上路了。 3、操御铜环 月牙儿颇为害怕,躲的稍远了一点,期期艾艾的说道:“老道人的东西,说不定有什么鬼,你还不赶紧扔了,万一被邪祟沾身,可就糟糕大了。” 小虫胆子颇大,随手接过了铜环,只瞧了一眼,不由得一愣。 这个铜环上有六个阴刻的文字,这种文字他这几日看的多了,正是深山中那座石碑上的碑文。 少年暗暗忖道:“这枚铜环上阴刻的文字,跟那座石碑上的文字一般,难不成这些文字是什么咒语?学懂了就能翻天覆地,挑山赶海?” 小虫性子木讷,平日里多是学习诗文,可偶尔也会看一些闲书,知道这世上有奇人异士,亦有神仙之辈,这些人有呼风唤雨的法力,翻江倒海的神通,精通无数厉害的本领。 前些时候,把村子里所有孩子都捉走的白胡子老爷爷便是类似的人物,能够平地摄起一股旋风来把人裹着飞走,方才遇见那个身材矮的黑袍道人也是此等人物,可以驱使怪物飞天遁地。 只是等闲人一辈子都见不着奇异人物,据说历朝历代帝王渴求长生之法,穷搜天下,却也找不见正经的仙家,最多能捞到几个江湖术士,虽然有些法术,却不懂得长生之门。 小虫诗书传家,娘亲谆谆教导,希望他能金榜题名,做出一番事业来,绝不希望儿子出家学道,但他又怎能不生幻想? 小虫默默背诵碑文,跟铜环上的六个文字一一对照,不过片刻,就找出了十余处相应的文字。这十余条碑文,大多只有两三个文字相应,完全包含铜环上六个文字的碑文只有三条,每一条碑文都比铜环上的文字多出数倍,甚是冗长。 小虫闲来无事,从书囊中抽了一张白纸出来,把那三行完全包含了铜环上六枚文字的碑文写下来,反复揣摩,路上也没别的事儿,权且当作一种消磨时间的游戏。 月牙儿只当少爷是在读书,不敢打扰,六子性子活泼,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兴致勃勃望向车外,看沿途的风景。 马车行了数个时辰,到了傍晚时分,王伯出口提醒,前方不远就是宿处。 小虫这才放下了铜环和写了三行古怪文字的纸页,微微抬头正要揭开门帘看一眼,忽然眉心金星乱冒,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晃。 月牙儿见状,连忙过来扶住,六子也问了一声:“少爷可是书读多了有些头晕?” 小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心下却惊讶万分,一道堂皇大气,清光如昼,隐变无常的文字悬在眼前,宛如一条活鲤鱼,窜来绕去灵活无比。 正是那三行文字之一! 小虫微微惊讶,试着把精神集中。 这道堂皇大气,清光如昼,隐变无常文字微微放光,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流转,被他藏入袖中的铜环忽然轻鸣了一声。 这声轻鸣极微,王伯,六子和月牙都不曾听到,小虫也不动声色,丝毫也不表现出来。 王伯驱车进了一处小城,在城中唯一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吃过了晚饭,四人便分头安歇。 小虫跟月牙儿住在一间套房,月牙儿在外间,他在里面一间,王伯带了六子去车上安歇,好节省些住宿的钱。 小虫赶路一日,也颇疲倦,稍稍读了一会儿书,就精神不支起来,上床沉沉睡去。到了半夜,忽然尿急,小虫爬起身来到了外间,也不去吵醒月牙儿,寻了净桶嘘嘘哗哗起来。 放了一场水,小虫浑身轻快,也没回去睡觉,推开了窗户,望了望外面的月色,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致。 王冲的娘亲管束颇严厉,他虽然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心中也觉得束缚,远游求学,离开娘亲,分外不舍,终究是去了羁绊,未尝没有几分雀跃之意。 小虫瞧着外面月色,不由得心头畅快,忽然生出了想要把银盘般的月亮纳入掌中之念,随手向夜空抓去。 他也知道此举不过是妄念罢了,根本没人可以抓握月亮,这个念头是兴之所致,纯出自然,毫无杂念。 手臂探出,那道堂皇大气,清光如昼,隐变无常文字微微放光,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流转,忽然钻入了袖中,袖中所藏的铜环倏忽暴涨了近倍,呜呜的一声,应念飞了出去。 小虫不由得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五指合拢虚虚一抓,那枚铜环嗡嗡两声,又复缩小到原来模样,倒飞了回来,被他一把抓住。 小虫呆愣了许久,惊喜交加,暗暗忖道:“那道堂皇大气,清光如昼,隐变无常的文字,居然能驾驭这枚铜环变大变小,飞来飞去!” “莫不是仙家妙术?” 小虫再试了一次,那枚铜环却不动了。 他努力尝试了几次,忽然福至心灵,默默存神,念想了一会儿碑文。 过得小半个时辰,小虫只觉得心如晶莹剔透的湖水,一念生出,方才的那道碑文从脑海中飞出,落入手中的铜环上,果然驱使得这枚铜环缓缓飞起。 小虫心头微生欢喜,杂念生出,那枚铜环咣当一声就跌落在地。 他微微吃惊,怕吵醒了月牙儿,抓起铜环偷偷溜回床上。 小虫本来人就颇聪明,有了两次经验,渐渐摸到了关窍,每三五次中总有一次能驾驭了铜环飞起,就算失手落在床上,有厚厚的被褥承接,也不会有甚响动。 小虫玩的不亦乐乎,直到雄鸡唱晓,天色微亮,知道白天还要赶路,才恋恋不舍收了铜环,强行合眼,温养精神。 第二日,王伯仍旧驱车赶路,小虫一路上也懒得说话,手持一卷书,却不去看,只是反复默背碑文。 他昨日以一道碑文操御铜环,能大能小,能飞能回,隐隐明白,那座石碑上的文字应是仙家秘术,奥妙无双。 石碑上的文字,总计有三百六十五行,他也不知道都有什么功用,当日不过强行记忆,生怕久不温习,忘记一星半点,未免追悔莫及。 月牙儿和六子不敢打扰少爷“读书”,三个孩子都没甚言语,显得车上颇为气闷。 晃眼就是三四日过去,王伯赶着马车到了白鹭城,也就是王冲娘亲让他来读书的地方。 4、白鹭书院(谢烟灰大大白银萌) 因为早有了安排,王伯只呆了一日,就把各种事情办理妥当,将小虫送入了白鹭书院,又在书院外面租了一处院子安顿好了六子和月牙,这才回去跟小虫的娘亲覆命。 小虫从未一个人离开过家,进了书院不觉有些惶恐,他本来就木讷,拘谨起来,手足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白鹭书院也收过好些个小虫这般年纪的学子,有个老人家专门负责。这位老人家引了他,先领了书院的诸般书籍杂物,叮嘱了些书院的规矩,送至住宿的所在含笑离开。 小虫非是应时报名,来的比较迟晚,所以没得什么正经的舍院,住的地方是书院库房的阁楼。 阁楼上都是书院整理出来破损的书籍,只在角落里安了两处床铺,另外一处据说是一个叫做朱英的学子,此刻正在课堂听讲,还不曾回来安歇。 听引路的老人家说,朱英跟小虫年岁相当,也是十余岁就中了秀才,要苦读考取举人。 小虫在自己的床铺边,放落了行礼,长长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把书院发的书籍整理,书院发的书卷,他有些看过,有些却不曾读过,想要先温习一番,免得落下功课太多,招同窗笑话。 他记性过人,借着外面天光,只是小半个时辰就把一本书翻完,合上书卷,心头凝神忖思,方才所阅文字宛如流水淌过心底,无一处停滞。 小虫虽能过目不忘,但往日欲得一篇文章背诵如流,还得多温习几遍,方能不打磕绊,此种情形前所未有,不由得心头暗暗欢喜,忖道:“想是我年纪渐长,又聪慧了些。” 小虫正自寻思,忽然楼梯有踢踏之声,一个少年夹了书卷走了上来。 这个少年生得肤若凝脂,双眉修长,斜斜飞入鬓角,眉目间灵气充溢,是个千万人中都会引人瞩目的美少年,更兼身材修长,比常人略消瘦一些,举止间风姿俊朗,让人易生好感,。 小虫虽然年幼,也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好一个美少年!” 见到了王冲,少年微微愕然,顷刻后双颊微红,居然略有羞涩之意,问道:“你怎么来我的住处?” 小虫急忙起身施礼,不卑不亢的说道:“见过师兄!小弟王冲,是被书院安排在此,若有搅扰,深感不安。”他来白鹭书院读书的,极想交几个好朋友,说话甚是柔和。 朱英瞧了他一会儿,才恢复了淡然自若,噗嗤一笑,说道:“倒是忘了,有人提起王冲兄会来于我同住的事儿。小弟朱英,川沙人士,听闻王冲兄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材,日后还请多加照拂。” 小虫在朱英面前,也不知怎么,微生自愧之意,说道:“我初次离家,许多事情都不周全,也望朱兄多多指点。” 两个半大的孩子,略略攀谈了几句,都觉得对方少年老成。 朱英比王冲年长两岁,已经年有十四,一派小大人的作风。王冲言谈天真,但一举一动,风姿俨然,家教森严。 朱英本来还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见王冲性子温厚,反而渐生亲近之意,真个指点了他许多东西。 小虫在家乡并无机会跟同龄人玩耍,偶尔跟小伙伴们玩耍也聊说不到一块。 家乡的孩童都不喜读书,性子顽劣,不知古今,不晓世事,谈的都是家长里短,哪里顽皮,颇不合小虫的性子,反倒让他在乡间孩童里博了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名声。 朱英跟他平时所见的孩童不类,博古通今,见识极广,许多言语都让小虫有豁然开朗,大开眼界之叹。 朱英也在心底微微赞叹,王冲言谈天真,又不晓得世故,但只要聊起文章,稍稍提个头绪,就能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各种书籍典故熟极而流,不假思索,文思亦复敏捷,比那些年长的同窗们学问都更胜几分。 有些人白首相知,犹不算亲厚,有些人却道左相逢,倾盖如故,两人就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朱英跟王冲聊了些书院的掌故,微觉疲惫,不由得微生羞涩,说道:“王冲小弟!我这人有些怪癖,极喜欢静谧,晚上不能有人靠近,你睡时可否少些动静?” 小虫笑道:“我睡觉最安静了,朱兄不必担忧。” 他也是赶了一天的路,又才安顿下来,刚才跟朱英聊的兴奋,此时也不觉倦意上身。 两人互道了寝安,朱英和衣而卧,王冲脱了外衣,仅仅着了中衣睡下。 他虽然有了倦意,但第一次出此远门,躺了一会儿,反而睡不着,默默存想碑文,渐渐神魂安宁,疲倦消去,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也不用人叫醒,小虫就早早醒来,他往窗外望去,见天色还有些蒙蒙,并没有大亮。有心再睡一会儿,却只觉得精神完足,便索性取了一卷书出来,借着外面天光翻阅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居然背了下了大半。 朱英起的稍晚,他自负颇为勤勉,见王冲起的比自己还早,且已经在温书,不觉有些羞臊,暗暗忖道:“听说这人才思敏捷,没想到还如此苦读,我可不想输了给他,也起来读一卷诗文。” 朱英起床之后,先洗漱了一番,净过手之后,翻阅昨日所学功课。 他偶然分神,瞧见王冲忽然掩卷,做闭目沉思状。过得片刻,用如蚊蚋般细小的声音念诵,不由得心头吃惊,急忙翻了几下书箱,找出来王冲背诵的那卷书,逐字对照,骇然发现,一字不差。 小虫连背了三遍,这才睁眼,看到朱英脸上都是骇然之色,呆望自己,不由得憨厚的一笑,问道:“朱兄也起床了吗?” 朱英连叹三声,这才问道:“书院所发课卷,你已经背下了几本?” 小虫有些惭愧的说道:“我昨日才来,新领的书籍有一十七卷不曾读过,昨晚只来得及背下一卷,刚才又背了一卷,还有十五卷不曾背诵。” 朱英瞧得一眼王冲,忽然觉得这个憨厚少年可恶起来。 书院一共发下三十六卷书籍,开学第一日,就言称自己只差十五卷还不曾背诵下来。 听他所言,可是人话? 5、罗老妖!你来的迟了 朱英忍不住掩面说道:“你可知道,白鹭书院有数百学子,能背下两三卷书的人,只怕不出十指之数,都是经年的水磨苦功。你能一日背下两卷,纯以记心而论,已经是本院第一。” 小虫微微惊讶,低声说道:“背诵书卷又不难!这些书多也不过数万文字,就算记心差些,多背诵几日也就熟悉了,怎么大家都不爱背书么?” 朱英心底就一句话反复回荡:“这可是人话?”他苦笑一声,答道:“王冲学弟,为兄劝你一句,莫要跟人说起你惯会背书之事,不然要被其他学子排挤,怕是日子不顺。” 小虫微微若有所思,低声说道:“小弟晓得。” 他虽然天生性子憨厚,但聪灵敏锐却远胜寻常孩童,知道朱英确是为了自己好。 木秀于林的道理,岂非简单通俗? 谁又不是真个憨憨! 朱英见王冲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忍不住莞尔一笑,说道:“咱们白鹭书院卯时早餐,辰时上课,如今时辰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用膳吧。” 小虫闻言连声道好,也匆匆洗漱了一番,将那枚铜环暗藏袖中,却把自己写了三道碑文的白纸轻轻撕碎,又复揉捻一番,确定上面文字再不可睹,弃于纸篓。 朱英和王冲一路说说笑笑,前去膳堂,他生的长身玉立,袖袍当风,极是引人注目,连带也有人多瞧了王冲几眼。 王冲年岁幼小,又复一脸憨厚,被人误以为是朱英的亲眷从弟之流,连续有几个学子跟朱英打了招呼,却并未有理会王冲,至多也就是微微颔首。 朱英也不跟人介绍王冲,只是笑吟吟的,一派云淡风轻。 两人进了膳堂,朱英也不问王冲要吃什么,自行做主替他点了一份酥肉,一份青菜,一份蒸蛋,并配了碗五色米饭。 他自己却只要了碗素面,吃的颇为清淡。 王冲的娘亲教育儿子一贯严厉,不许他挑食儿,可王冲的父亲毕竟是朝中侍郎,家中仆厮尽是精挑细选之辈,厨娘都来自京城,传闻还是宰相府中辞退出来,手艺比著名的酒楼大厨都有独到之处,日常饮食精细。 从家里来书院的这一路上,又没什么名楼盛馆,寻常饭馆做的饭菜也就是能吃,远比不上寻常的富庶人家,更比不得官宦人家,王冲吃的不太习惯。 白鹭书院的大厨颇有些来历,虽然菜肴简单,滋味却真不错,比一路上的饮食都要好的多,小小少年郎举箸而食,吃得倒也开心。 朱英吃的斯斯文文,本想跟王冲说待会儿上课的事儿,他见王冲吃东西不快不慢,遵从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一句话也不肯说,忍不住莞尔一笑,遂罢了此念。 小虫把一餐饭吃得,自然有书院的仆厮过来收拾碗筷,他见朱英还差了半碗面,就推箸不食,忍不住问道:“朱兄可是没甚胃口?” 朱英袖中取出了丝绢,擦了擦嘴,含笑说道:“小兄饭量一直都如此,也不是胃口好坏,倒是羡慕王冲弟好食量,能把这些东西尽数吃完。” 小虫摸了摸肚子,心道:“些许三样小菜,一碗米饭,有甚吃不下?” 他用过了早膳,上课时间还早,欲回去再温习一卷书,正要跟朱英说一声,忽然天摇地动,书院的上空,雷轰千里,电耀长空。 无数学子都骚动起来,齐声喝到:“好快的黑云!” 朱英心头好奇,出了膳堂,抬头望去,却见一片黑云,摧城拔寨,疾如奔马,从远方崩腾而来,不旋踵来至书院的上空,把书院整个笼罩其中。 他微微变色,叫道:“王冲小弟,我们快躲起来,这不是好兆头。” 小虫心头也是骇然,他可是见过这种黑云,当初那白胡子老头就是弄起一团黑云,把一村子的孩童尽数摄走,不由得肚内暗叫道:“难道是老家伙不肯死心,又来白鹭书院捉人?” “苦也!” “没想到来了白鹭书院读书,还是躲不过去这一遭。” 小虫心头正暗暗烦恼,就听得一声轻鸣,响彻云间,一道冷冽清光从书院的后山冲霄而起,抵住了覆压下来的黑云。 满院学子尽皆惊骇,却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罗老妖!上次饶你,居然还敢来送死。” 黑云滚滚,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传荡开来,宛如千百头野兽满空嘶吼,根本不成人语。 后山之人却似乎听得懂,噗嗤一声轻笑,喝道:“你那点鬼玩意,我早八百年就驱除干净了。” “罗老妖!你来的迟了。” 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腾空而起,万道清光汇聚成一缕,迎向了满空黑云。 黑云隆隆,却始终压不下那一缕清光。 黑云清光纠缠,恶斗了半日,清光终于撞破了黑云,向东南方向去了,黑云紧紧追上,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天际边就连云脚也再看不到。 书院的学子们,从骇呆的木鸡,雷惊的蛤蟆姿态中恢复,三五成群的议论起来,有人害怕,有人兴奋,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朱英轻轻拍击胸口,吁了一口长气,回眸看见王冲骇然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又不是冲你来,何须惊骇如此模样?” 小虫心道:“你是没有被白胡子老头捉过,不然保管比我还惊惧。” 他也不好说起自己的经历,只能推说道:“我年纪太小,读书又少,养气的功夫自然是不成的。” 朱英深以为然,毕竟王冲才十二岁,这般年纪就出门求学,哪里能跟成年人一般?就算成年人遇到这种事儿也难免慌乱,王冲还是个孩子,有此表现反而正经。他笑吟吟的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儿,到我怀里来,为兄……” “保护你!” 朱英说到此处,知晓一时口敞,说错了话,大不合身份,俊逸非凡的脸上的浮现了一抹红艳,后面的半句话含糊起来。 他伸出二指一抹脸颊,知道自己必然脸上羞红了,再不敢瞧王冲一眼,快步走开。 小虫急忙追了几步,跟上了朱英的步伐,还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这位朱学兄的胸口,忽然浮现了一个甚不着调的念头:“朱学兄的胸肌好大。” “莫不是练过武?是个文武全才的俊秀人物?” 6、肖夫子 “朱兄,朱兄!” 有人连续叫了几声,朱英才猛然清醒,含笑回了一句:“苏兄!何事呼唤?” 一个看起来还带有几分稚气,一脸的活泼跳脱的少年故作神秘的说道:“朱兄可知方才御剑腾空,斩了黑山大妖的人是谁?” 小虫心头暗忖道:“这家伙眼神好生锐利,居然看得出来漫天的清光是剑意!见闻又复广博,居然知道操御黑云之辈,号为黑山老妖!” “莫不是修行中人?” 朱英亦是有所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肖夫子是御剑?” 他似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了一句:“不过那是黑云,可不是……黑山。” 苏姓的书生哈哈一笑,摇头晃脑的吟唱道:“昔有佳人小苏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黑云如山,自然是黑山大妖……”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后山正是肖夫子的居所,必然是他御剑斩妖。” “肖夫子手段精妙,宛如江海清光,自然是御剑斩妖了。” 小虫微微轻咦,暗忖道:“这不是我父亲所做诗文《观小苏氏剑器浑脱》吗?怎生跟这事儿扯上干系?这位苏学兄必是牵强附会,随便捏造故事,四处跟人瞎说。”他已然听不下去了。 朱英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这位同窗的习性?当下微微侧身,露出来王冲,说道:“这位是新来的王冲学弟,素有神童之号,也已有了秀才的功名。这位是苏毅学兄,比我还长一岁,但性子活泼,惯爱胡闹,十分不大稳重。” 忽然有个学子高声叫喊道:“后山岂不是肖夫子所居?原来肖夫子是神仙中人,我们快去拜师,也学些仙家手段。” 无数学子被此人提醒,一起大呼小叫都往后山去了,个个兴致勃勃,似乎刚才黑云压顶的大危机,并未吓到一众少年。 苏毅哈哈一笑,说道:“平时日甚多书上说,奇才异士精通翻江倒海的手段,能出入青冥,腾云控雾,朝游北海,暮转苍梧,跟神仙饮宴,与妖鬼争高,只是难得一见。” “好容易遇到肖夫子这种人物,就算舍了功名利禄,也要去求一个机缘。” “他们都去肖夫子的宿处拜师呢,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肖夫子平日最爱你的才华,说不定就收朱兄做个入室弟子,传授那等斩妖除邪的手段。” 这位苏毅学兄十分热心,朱英却连声推却,怎么也不肯去,他眼珠一转,又来拉扯王冲,怂恿了几句,小虫忍不住说道:“诚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肖夫子已经露了行迹,如何还会归来?那些去拜师的人,怕是都要做无用功了。” “我还要准备功课,就不跟苏学兄去凑热闹了。” 苏毅见劝不动两人,又担心被别人抢了先,悻悻而去,待得他走远了,朱英才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亏这些人读书多年,连这些俗常世情都看不通透,还不如王冲小弟见识清明。” 小虫叹息一声,跟朱英对望了一眼,同时轻轻一笑,都看到对方眼神清澈,顿觉遇到了知己。 朱英主动说道:“肖夫子是前年来咱们书院的先生,颇精四史,又通音律,诗文风采为本院第一,深得院长看重。” “只是无人知道他来历,平时不爱在书院里住,独自一人在后山潜居,除非有教课才会下山来。” “小兄因为诗文略有几分华彩,得肖夫子看重,指点过几次文章,也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若是日后有机缘,再次遇到肖夫子,倒是可以舍个薄面,替王冲学弟说合一番,让你拜入他门下。” 小虫忍不住笑道:“你为何不自己拜师?难道不艳羡这般神仙手段?” 朱英哈哈一笑,说道:“这可说不得。”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书院库房阁楼,小虫取出一卷书,便自默诵起来。 朱英自忖也是用功勤读之辈,却也没见如此努力奋进的同窗,心下钦佩,也取了一卷书,细细读了起来。 过不得一会儿,眼瞧到了时辰,他正要招呼王冲一起去课堂,就见王冲双眸轻阖,又低声背诵起来,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心头暗道:“我自以为才思敏捷远胜男儿,却没想到世上还有王冲小弟这般人物。” “好生令人妒意蒸腾。” 小虫背过了一遍,虽然还觉得不善谙熟,但惦记着上课,急忙睁眼,说道:“朱兄,可是到了辰时?” 朱英笑道:“不错,是快要辰时了,我们一同去上课罢。”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书堂所在。 白鹭书院把学子按照学力,分为甲乙丙丁四班。朱英已经升入了甲班,王冲新来,却要去丁班听讲,故而两人在书堂前分开,各自去上课。 小虫进了丁字书堂,放下书卷,左顾右盼,见还有过半同窗不曾来,取了一卷书又欲背诵,却听得前方端坐的先生一拍戒尺,喝道:“迟来学子,功课评下。” 这位先生一脸肃穆,当即开讲,所教授的一卷六史集注,王冲刚好背过,听得几句,没见先生教什么新东西,微微分神起来。 这位先生讲了一回书,见大多数学生都恹恹,心头叹息,知道这些后进之辈,读书无望,百般调教,也不可能再有奋发。 只有几个新入学的少年还有潜力,故而对新生颇多关注,见王冲神思不属,忍不住微微有怒意,叫道:“新来学子,你且来读一段宋国记注。” 小虫不知先生以为他不曾认真听讲,按照在家中的惯例,从容不迫合上书卷背诵起来。 “宋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北收要害。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相与为一……” 宋公廉越听越是惊讶,他以为王冲年幼,识字未必齐全,让他读一段,只是小做警示之意,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把六史集注倒背如流,不由得心生欢喜,暗道:“书院何来如此新鲜神童?若是学力足够,不该在丁字班蹉跎,须得尽快升班才是。” 7、翩翩朱生,如日在东 宋夫子脸上不动声色,说道:“尚可。”令王冲坐下,又复开始讲课。 同班的孩童学力不足,一个个愁眉苦脸听宋公廉继续讲六国集注。 丁字班一日只有一堂课,上午上完,下午便没事了。 宋公廉讲罢课业,让学子们自去,匆匆去寻院长。 白鹭书院的院长荀法,乃是当世大儒,门生故旧满天下,见宋公廉愉悦而至,轻笑道:“公廉何如此欢悦?” 宋公廉答道:“有聪慧孩童得而教之,不亦悦乎!” 荀法微微楞然,问道:“丁字班何来聪慧孩童?” 宋公廉笑道:“院长不知有位神童来本院么?” 荀法虽为白鹭书院的院长,却并不管理俗务,王冲一个小小少年前来求学,还不至于惊动这位当世大儒,闻言笑道:“新近学子又有长材不成?” 宋公廉忙把王冲当堂背诵六国集注之事说了,叫道:“此等神童该入丙字班。” 荀法甚奇之,说道:“明日让那小儿来我处,待某亲自考核功课,若是果真学力足敷,当入丙字班。” 宋公廉举荐过王冲,犹豫几分,忍不住问道:“白日那卷黑云,还有肖夫子都是什么来历?” 荀法叹了口气,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宋公廉果然再无多言语,微微举手,洒脱而去。 白鹭书院只有早晚二餐,并无午食,小虫下课之后,正欲回去库房宿处,再去背书,忽然脑海中灵光乱冒,有一道碑文大放光明。 这道碑文跟操纵古铜环的那道截然不同,幽沉深深,泊泊绵绵,浩浩汤汤,有沛莫能御之意,生出一股力道,欲牵引少年往书院外,只是力度不大,尚可抗拒。 小虫微微犹豫,终究少年心性,好奇心胜,顺着这道碑文生出的力量,安步当车,悠然出了书院。 白麓城依山而建,白鹭书院就在白鹭山脚下,出了书院,不多远便是白鹭山。 小虫走了小半个时辰,周围便是荒山野岭,再无人烟。 小虫虽然胆大,并不害怕,却非莽撞孩童,见周围荒凉,微微犹豫,便思回转。 他心思一定,刚刚抬脚,脑海中的那道幽沉深深,泊泊绵绵,浩浩汤汤,有沛莫能御之意的碑文微微震荡,飞出脑海,落在树丛中。 一团黑气如斯相应,缓缓腾空,在树丛上空丢溜溜乱转。 小虫有些哑然,心道:“这团黑气好像什么罗老妖操御之形,只是小了许多,难道是肖夫子和罗老妖争斗,斩落的黑云碎角?” 他有了操御铜环的经验,默默存神念想了一会儿碑文,探手一招,黑气果然应招入手中。 这团黑气触手柔软,恍若无物,捏之即碎,过手如水,随分随合。 小虫把玩片刻,心道:“不知附近还有无其余?” 他心生此念,那道碑文顿时如龙惊蛰牵引直奔正南。 小虫知道没什么危险,遂欣然而去,不多时,果然寻到了第二团黑气。两团黑气轻轻一碰,便化为一团,只是壮大凝实了不少。 小虫终究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好玩之心并不为读书太多稍有所减。 他按照脑海中幽沉深深,泊泊绵绵,浩浩汤汤,如龙惊蛰,有沛莫能御之意的碑文指引,东奔西走。待得天色擦黑,已经寻到了一十九团黑云,融合一体,足有半亩大小,隐隐有风雷之音孕育其中,来回销荡。 小虫有心再寻,脑海中的碑文已经再无动静,又见天色太晚,定了定神往书院走回。 他一个下午走出了甚远,又不识得路径,直到半夜才见到白鹭书院墙垣。 小虫见书院大门紧闭,也没好意思敲门,寻了一处低矮院墙,翻越而过,匆匆回了库房的阁楼。 朱英正和衣而卧,忽然听得有动静,忙探手抓起一口短剑,喝道:“是谁?” 小虫忙叫道:“朱学兄莫要惊慌,是我回来。” 朱英一下午不见王冲,还以为他有事暂时离开了书院,今晚不会归来,闻言吃吃一笑,说道:“怎么半夜回来?” 他点燃了油灯,见小虫身上尘土甚多,脸有倦容,不由得微微惊讶,问道:“这是去了什么地方,弄得如此狼狈?” 小虫答了一句:“说来羞愧,我在后山闲行,不小心迷了路,这晚才找了回来。” 他正要脱衣而卧,却见朱英披散了头发,却无半分邋遢,玉面娇颜,风标楚致,忍不住说了一句:“朱兄当真生的好颜色,想来古时宋玉潘安,卫玠子都也不过如此。” 朱英脸上微微一红,却无什么羞恼之意,含笑反驳道:“你又非古人,安知宋玉潘安,卫玠子都样貌如何?” 小虫随口说道:“我虽然不知,但谅必比不过朱兄。” 朱英忍不住说道:“我又相貌如何?” 小虫随口念道:“翩翩朱生,如日在东,年十又四,轻车随风。和颜善笑,美口善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尔形即淑,尔服亦鲜,顾盼神飞,夭夭桃李。” 朱英脸上生粉,似嗔似怒,说道:“这是何等胡说八道。” “我生气了。” 小虫微微一呆,暗道:“父亲的诗文哪里不好了?为何朱兄会生气?” 他父亲数年前,曾派稳妥家人送回一卷集子,并且书信叮嘱:“只可给王冲观看,不许第二人过目。”王冲的母亲也不稀罕,把那卷集子给了儿子,再无过问。 王冲父亲送回老宅那卷集子,收了百余首诗文,数十篇文章,在扉页上写着叮嘱,让儿子务必背诵纯熟。 小虫当时略略翻过,只觉得其中诗文尽皆旷世绝古,文章尽皆惊艳天下,猜测是父亲所作,担心儿子文采不足,做了捉刀之备,日后急时有需,可用来争些名头。 他对父亲文采钦佩无已,对此事却大不以为然,决意不用,不贪此功。 此时和朱英私底下玩笑,随口背诵了一首称颂少年男色之作,却没想到朱英不喜。 小虫怕惹恼好友,急忙道歉,朱英却噗嗤一笑,说道:“除非你另外作诗一首,我若是满意,才会原谅你。” 8、青袍美少年,玉树临风前 朱英心头甚有不服,暗道:“过目不忘也就罢了?诗才也这等厉害,王冲难道便是世上完人不成?我不信他还能做出同题诗文来!” 小虫虽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作诗是另外一种才华,他却无倚马可待的本事,闻言瞠目结舌良久,憋到额头见汗,仍旧没有捷才。 朱英见王冲如此呆相,于心不忍,正要缓和一句,说自己不过是顽笑。 小虫怕好友恼怒,忽然想起父亲集子里头的一首旧诗文,暗道:“亏得父亲还有一首歌颂美男之作,不然如何让朱学兄消气?” 他犹豫再三,定了定神,念道:“青袍美少年,玉树临风前;朝作千诗赋,醉中爱逃禅。” 朱英呆然半晌,低头瞧了一眼,身上恰着了一件青衣,如见鬼神,喃喃说道:“原来世上真有这般十全十美的男子。”他忽然意气消沉,低声说道:“睡罢!明日还要上课。” 小虫松了一口气,脱了衣衫躺下,默默念想那些碑文,不多时便已经睡去。 朱英却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他听得王冲微微有鼾声,重新点燃了灯盏,借着如萤微光,仔细看了一会儿王冲,低声说道:翩翩少年,惊才绝艳……” 朱英沉吟良久,忽然脸上一红,吹了灯火,重新躺下,脑海里却有无数念头,此去彼来,反复不定,至天亮才微微睡去。 翌日! 王冲和朱英两人都起身迟了,来不及早饭。 小虫先起身,见日色不对,急忙呼唤朱英。 朱英惊起,急忙呼道:“糟糕,快些收拾动身,再晚片刻,连上课也来不及了。” 小虫匆忙穿衣,朱英和衣而卧,倒是不须,却要稍稍梳洗,两人动作都快,不过顷刻,就一起出门,携手奔跑。 到了书堂外,朱英才醒悟过来,自己居然一路上拉扯王冲的手儿,好在一路狂奔,脸色本就微酡,倒也看不出来激荡情绪,他匆忙说道:“今日若被夫子问起,就说晚上背诵功课以至迟睡,千万不可说晚归之事。” “白鹭书院规矩森严,若是知道王冲小弟趁夜乱走,说不定会撵你回家。” 小虫亦是凛然,跟朱英别过,进了丁字书堂,还未坐稳,就听得夫子叫道:“王冲,且跟我来。” 他还以为是要被呵斥,心头甚慌,母亲送他来念书,若是因为不守规矩被撵将回去,必然惹母亲生气。 小虫正自盘算该如何过关。 宋公廉带了这个聪慧学生,径直闯入了荀法院长的书房,说道:“此便是王冲。” 荀法见得王冲相貌憨厚,心生好感,问道:“可曾进学?” 王冲早就听说,院长乃是当世大儒,著书立说,文章无数,门生故旧遍天下,名声亦满天下,心头不觉紧张,低声答道:“去岁中了秀才。” 荀法微微讶异,说道:“既然有秀才功名,该当入乙字班才是,如何去了丁字班?” 宋公廉亦不知王冲已有了秀才功名,笑道:“本想替他争个丙子班的名额,却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秀才功名,是我眼拙了。” 荀法亦笑道:“明年可是要去乡试?” 小虫忙点头答道:“确要去乡试。” 荀法说道:“听公廉说,你能把六史集注倒背如流,用功不可谓不勤。如今朝廷取士,以策问为主,但欲中举,还要在正经文章上下功夫。” 小虫在荀法这等儒家大宗师跟前,甚是紧张,小脸上呆呆然,若懵之色。 荀法说了几句,也不禁莞尔,心道:“这孩子品性到好,就是太不活泼,乱爱紧张。”他叮嘱了几句,把宋公廉留下,让王冲自行离去。 小虫离开了荀法的院子,顿时松了一口气,精神微微振奋,却见朱英迎面而来,笑道:“我们一起吃饭去吧。” 忙说道:“甚好。” 朱英吃吃一笑,说道:“昨日那些人都逃了课程,去肖夫子房外等候,欲拜师求仙,一天一夜也不见人回来,个个失落,今日都被惩罚了。” 小虫也觉得极是有趣,但他不善言辞,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只是憨憨一笑,不知该如何捧场。 朱英也不在意,两人一面闲聊,到了饭堂,他仍旧做主,给王冲点了几个清淡的菜肴,自己还是一碗素面,吃的极是斯文。 吃了午饭,两人一起回去休息。 下午朱英还有课程,只剩下了王冲一人,他在阁楼上背了一会儿书,忍不住把那团黑云放了出来。 这团黑云能大能小,放至最大,有半亩方圆,收缩起来,不过拳头大小,能收容袖中。 小虫也不知道此物究竟为何?又能干些什么?有哪种妙用? 在那道幽沉深深,泊泊绵绵,浩浩汤汤,如龙惊蛰,有沛莫能御之意的碑文操御下来,也只是能大能小,能放能收,能飘能荡,还隐隐内蕴风雷之音。 小虫在阁楼上把玩了一会儿,这团黑云滚来滚去倒也听话,他忽发奇想,暗道:“不知能否坐上去,也如什么罗老妖一般腾空飞起。” 他跳起来往黑云上一坐,却穿过黑云摔在了地上,屁股好不疼痛,顿时失落。 小虫玩耍了一会儿,收了黑云,又复把铜环取出来,心道:“此物丢出去可以砸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厉害宝物,不然也不会被那道人扔掉。” “又或者人家本来就嫌弃此物太废,故意丢下,算是给我的问路报酬。” 小虫玩了一会儿铜环,他练习数日,操御起来,尤为纯熟。 不过,他被母亲从小严加管教,松懈了两三个时辰,仍旧惦记要念书。 书院所发的书籍,还有十余卷不曾背诵,小虫不敢太过放纵,把两件玩意儿收了,又复取出了书箱,把没有背熟的书卷慢慢的背诵起来。 朱英下学之后,惦记王冲,也不先去饭堂,回了库房先来找他。 远远的还未入房门,就叫道:“王冲小弟,快些下来,我们一起去吃饭了。” 小虫刚好背了一卷书,有些疲倦,当即放下了手中书籍,应了一声,走下了阁楼跟朱英一起去饭堂。 9、师徒 虽然认识不过一日,王冲和朱英却已经倾盖如故,甚是熟捻。 吃过了晚饭,两人一起回了库房,在阁楼上各自背书,朱英被王冲刺激,比平日奋发十倍,只是他这边半卷书还未背完,就听得王冲又复背熟了一卷,心下十分气馁,暗暗叫道:“王冲小弟,真个不当人子。” 数日过去,黑云奔袭,肖夫子暴露身份之事,在白鹭书院渐渐过去,每日里去后山肖夫子院子前等候的人也越来越少。 小虫升入乙字班,也渐渐熟悉了书院的生活,他性子敦厚,又是被母亲严厉管教习惯了,倒也无所谓学业辛苦一些。 小虫这一日,如常起身,正要跟朱英一起去读书,就见安排自己的老人家带了六子过来,呼唤一声,问道:“有什么事儿?” 六子久在乡下,没见过世面,书院里处处都是读书的士子,跟乡下的同龄人言谈举止不同,一路上见的都是新鲜,甚为惊叹,听得自家少爷呼唤,急忙答道:“主母来了家书。” 小虫心头欢喜,说道:“快些与我。”他接了书信,惦记还要去上课,说道:“你在书院外等我,稍后我要写书信与母亲。” 老人家仍旧把六子带了出去,书院内不许闲杂人等乱走,六子不能在书院内等候。 朱英跟王冲住了几日,略知他家中情况,忖道:“不知王夫人何等人才,能养出王冲小弟这般秀出群伦的人物。” 小虫家教森严,不敢说父亲在朝中做侍郎,只说是寻常小官,也没说父母不甚和睦,只说了父亲在外为官,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甚是含辛茹苦。 朱英含笑说道:“伯母定是担忧小弟,不如我替你请个假,先回去读书信。” 小虫摇了摇头,拆开书信瞧了一眼,一目十行,一掠而过,说道:“母亲也没说什么,只是让老家人送来些衣物。” 他收了书信,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微有担忧。 王冲的娘亲来信,说的却不是俗事儿,村子里又有怪事发生,数十名村人梦中暴毙,外来的江湖人也死了七八个,死法各有不同,请了好些和尚道士也无用处。 小虫的娘亲在书信中说,她已然回了邻县娘家暂时躲避,让儿子不用担心。 小虫暗忖道:“还好娘亲回了外祖父家,不然做人子不知要怎样担心。” “村中之人为何会梦中暴毙?外来的江湖客又为什么死法不同?难道还是跟山中的石碑有关?” 母亲还在书信中叮嘱他,务要着紧学业,明年备考,不许他去邻县探望,小虫自然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心思却极难捱。 “可惜那团黑云只是些许角料,终究不复原主人手中的妙用,不然我乘之一夜千里去看望母亲多好?” 小虫幽幽叹了口气,朱英见他不甚开心,劝了几句,小虫仍旧兴致不高。 中午下学,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在书院外等候的六子。六子和月牙儿一个书童,一个贴身丫鬟,年纪幼小,故而送信往来,还需王伯奔走。 上次王伯回去是为了报平安,这次带了书信过来,得了王冲的回信又要去邻县外祖家交给主母,甚是辛苦。 白天听讲之后,小虫神思不属,收拾了书卷,有心去找朱英,算计时间,似乎有些来不及,忖道:“且去甲字班看一眼,若是朱学兄不在,就回去背书。” 小虫在家乡并无什么好朋友,他整日价苦读,同村的孩童却都乐于游玩,大家玩不到一块,好容易有了朱英这样投契的同窗,时常惦念在一处。 他绕去了甲字班,果然见到书堂里空荡荡的已没了人,先生和学子们都不在。 小虫早有预计,也不失落,正要往回去走,忽然远远见到朱英匆匆而来,欲待招呼,朱英已经往后山去了。 小虫暗暗好笑,心道:“原来朱学兄也惦记拜师肖夫子。书院的后山,可不曾听闻还有其他人居住。” 小虫好奇心起,蹑手蹑脚跟在了好友身后,想要吓他一跳。 朱英心头似乎有事儿,并无觉察,走一处偏门出了书院,一路上山,小半个时辰后来在一处草堂。 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站在草堂外,正闲观风云。 朱英拱手为礼数,态度恭谨,说道:“师父可是要走了?” 小虫大为惊讶,心道:“原来这就是肖夫子!” “没想到朱英学兄跟这位夫子关系甚近,居然已有师父名份。”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得那位年轻人一笑说道:“怎么还带了小友过来?” “树后少年!我听徒儿说过你,不必隐藏了。” 小虫微微吃惊,稍稍犹豫,从藏身处走出,躬身一礼,有些羞涩的说道:“小子一时好奇,跟着朱兄过来,非是有意窥测阴私。” 他又复冲着朱英深深一礼,说道:“本想吓朱兄一跳,此事甚不合礼数,也与朱兄道个歉疚!” 朱英轻轻掩口,却不说什么,低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年轻人一笑说道:“无妨,我已经露了行踪,不合久留,回来这一趟,叮嘱徒儿几句就要走了。” 小虫重新深深施礼,刚才是道歉,这次是正经的见礼,说道:“白鹭书院学子王冲见过肖夫子。” 年轻人笑道:“我从今往后,也不会在白鹭书院教书了,你也不必称呼我夫子,叫我一声肖先生也就是了。” “刚好我有事情要叮嘱徒儿,也不须背人,你过来一起听吧。” 肖夫子悠然走入了草堂,小虫凑到朱英身边,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有意,你莫要生气。” 朱英低声道:“没生气。” 小虫这才放心,却被朱英轻轻一扯衣袖,带了直入草堂。 草堂内家具甚少,当中一张极宽大草榻,草榻上有矮桌一张,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肖夫子在矮桌后端坐,伸手一指草榻,说道:“你们且坐好。” 朱英带了王冲在矮桌边老老实实端坐,跟肖夫子坐了对面。 肖夫子也不理会王冲,含笑对徒儿说道:“青袍美少年,玉树临风前;朝作千诗赋,醉中爱逃禅。” “逃禅还未必,逃家却是一定了。” 10、骗仙人 肖夫子饶有意味的瞧了王冲一眼,小虫脸上发烧,心道:“原来朱兄把这事儿跟肖夫子提了。” 他偶尔回头,却见朱英如白玉般的脸颊,通红通红,宛如煮熟的虾子。 小虫有些歉疚,正要道歉,朱英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轻轻捏了一下。 朱英的手滑腻如玉,手指纤长,此时微有湿润,显得心底紧张。小虫知道,朱英这是不让他开口,也就闭口不言。 肖夫子略说笑了一句,也没继续调侃徒儿,说道:“你翘家来人间读书,尔父母又不曾托我来照拂,本也管不着。” “当年东南大旱,我求你父降雨拯救灾民。” “本来与你父越好,他若是肯降雨,我教你三年剑术,却被罗老妖撞破行藏,留不得了。” “教你三个月,只传了半部剑诀,后面两年零九个月,暂时寄在日后。” “我走之后,你须日夕用功,不然咱们师徒无再见之日了。” 朱英微微点头,小声说道;“徒儿知道。” 肖夫子微微点头,他对这个徒儿颇为满意,只是碍于门规,不能收为真传,只答允了做个记名弟子。 他瞧了一眼王冲,微微一笑,说道:“为师答允,可让这个少年与你一起参悟元元剑诀。” 朱英脸上露出喜色,急忙一扯王冲,小虫不知何意,他听了半晌,已经猜测朱英和肖夫子都非常人,见朱英拜倒在地也跟着行礼,耳边听得朱英声音柔腻,喜悦无尽的说道:“徒儿谢过师父开恩。” 肖南说道:“元元剑诀是为师偶然所得,不是师门秘传,故而方能允许你跟人同参,但除了这少年,不得我允许,不许再传他人,不然小心为师千里之外,飞剑诛首。” 朱英急忙答了一声是。 小虫心头却如翻江倒海,暗道:“朱兄这是替我争取了一份修仙的机缘么?”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他是父亲第一个孩子,小时候在父亲跟前甚是受宠。 父亲那时候还不是侍郎,只是一个穷困小县的县令,每日断案之余,经常抱着他讲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父亲曾感慨平生无有机缘遇到仙人。 小虫当时年幼,不知高低,问道:“都说仙人只传有缘,万一父亲无缘怎么办?” 父亲愣了许久,过了七八日,才对他说道:“但凡是人,必然有缺点,仙人也不会例外。” 还给他讲了七八个故事,都是前辈仙人飞升,留下功法秘籍,宝物仙丹与有缘,类宛传奇,异史小传。 父亲含笑说道:“若是你遇到仙人,就把这些故事讲给他们,换一份修仙的机缘。” 小虫甚为不解,问道:“有这些仙人遗泽,我们父子去取便是,何须再求仙人?” 父亲说道:“都是为父这几日乱编的故事,如何取的到东西?” 小虫大惊,问道:“这不是欺哄仙人?” 父亲笑道:“推说古书上所载,把黑锅扣给前人便是。” 小虫至今仍旧记得,父亲跟他说了这些,心情却低落好久,连续数日不甚开心。 他犹豫片刻,深深吐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肖先生,弟子愿不学剑术,免得牵累朱兄。” 肖南微微讶然,他平生见过无数凡夫俗子,听说可以学习剑术,参悟仙法,都苦苦哀求,从无一人会拒绝。 他一笑说道:“你不后悔?” 小虫老老实实的说道:“必然是后悔的,但若是有人以朱兄性命威胁,逼我说出剑诀,我若是不说,便是凉薄,我若是说了,就害了朱兄,故而两难,不如……不学。” 朱英大为感动,低声呵斥道:“莫要胡说!此乃旷世奇缘,不要执拗,误了前程。” 肖南看着两小争执,心头好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小虫稚嫩的声音,说道:“那日肖先生与人斗法,未知胜负如何?” 肖南微微一笑,说道:“早年,我跟罗老妖交手过一次,吃了点亏。这些年我闭关参悟了一门功法小有所成,不但治好的旧伤,剑术还有精进,已经斩杀了罗老妖。” 小虫微微揣摩,选了一个故事,说道:“学生曾在一本游记上看到,仙人出行皆驾金色祥云,罗老妖为何驾了黑云?” 肖南一笑道:“那是他修炼的黑风大法,凝练的一团妖云,旁门左道之术尔。你在哪本游记上看到仙人出行皆驾金色祥云之说?” 小虫答道:“家父偶得一本古时游记,里头记载,有位樵子深山砍柴,见得有金色云气时有出入,回来跟人说起,游记的主人心生好奇,跟着樵夫入了深山,苦候数月,果然看到金色祥云从山峰飞起……” 小虫把当年父亲编的故事,说的绘声绘色,把肖夫子和朱英都听得如醉如痴,完全没有丝毫怀疑。 肖南虽然涵养甚深,也忍不住心生激荡,等王冲讲完故事,追问了好些细节,又复问道:“那卷游记可还尚在?” 小虫似做错了事儿一般,答道:“学生不合迷恋此等杂书,耽误了学业,家母甚怒,已经把那卷游记付之一炬。” 肖南心头甚惋惜,暗忖道:“这故事内说的莫不是赤杖仙人?只有赤杖一脉的遁法是一团金色云光,听闻他飞升之前,把毕生所学的道法,还有所炼的一十九件法宝,尽数封印某处名山,一同等待有缘。” “那处山场必然是赤杖真人选定的藏宝地。没想到诸多同道欲求不得,却在凡俗之人口里听到了此等真秘,该当我是有缘人。” 他心头沉吟片刻,取出一卷簿册递给了朱英,说道:“元元剑诀你学了半部,剩下半部为师也来不及传授,但其中奥秘你已尽知,可自行参悟全本。” 肖南正欲起身,瞧了一眼王冲,忽然笑道:“得此秘辛,不能无奖励,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必然给你。” 朱英脸露喜色,低声说道:“快拜师。” 小虫却听出来,肖南根本不想收徒,若是肖夫子想收徒弟,何须绕这个弯子? 他心头暗忖道:“父亲说过,仙人多半不喜欢贪恋之辈,故而欲求仙术,不能为己,当为旁人求取,引诱仙人主动赐法。” 11、黑风袋 小虫老老实实的说道:“欲给朱兄求件法宝。” 此言一出,肖南和朱英尽皆惊讶。 肖南微微点头,觉得孺子可教。 朱英心情激荡,似翻江倒海,小脸又变得红通通,眼角隐有笑意,嘴里却说道:“胡说什么?快换个要求。” 小虫很想给娘亲求一枚长生不老的丹药,但父亲从小就教他:人心繁杂!知人心者,万事迎刃而解,不知人心者,万事皆为碍难。 自己至亲之人,宝爱之物,旁人不过当瓦砾。 旁人至亲至宝,就算不以为然,也要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方能取人亲近。 小虫知道,在肖夫子心目中,朱英比自己娘亲一个凡俗女子重要过百倍,所以他替朱英求法宝无一丝犹豫。 肖南哈哈一笑,说道:“说罢!看上我哪件法宝了?” 小虫说道:“肖先生的法宝,必然宝之贵之,又要防身御魔,不可轻授。不过先生斩杀了罗老妖,这等手下败将的东西必然瞧不上……” 肖南一笑说道:“你偏会算计。” 他瞧了一眼自己的徒儿,含笑说了一句:“易得无价宝……” 朱英脸上微微泛红,低下头去,不敢跟师父对视。 肖南不觉好笑,暗道:“这徒儿跟我学艺虽然不久,但家学渊源,六识灵通,如何能让一个寻常少年跟缀身后,还不自知?” “他这是故意把人带过来,想要在我面前替这少年争一份机缘。” “这少年也确有些不凡,性情又好,可惜我真不能收徒。” 他瞧了王冲一眼,小虫一脸憨厚,一望而知,不是狡狯之人,沉吟半晌,扔出一个布袋,落在朱英怀里,说道:“罗老妖的黑风袋在此,我都没打开看过,送你们罢。” 肖南交代了这一句,化为一片清光,满草堂都是光明,须臾不见。 朱英手捧宝袋埋怨道:“肖师乃是天下有名的剑仙,出身名门正宗,你若是能拜师,多大的机缘,何苦为我求什么法宝?” “我家里……又缺什么宝贝了?” 小虫憨憨一笑,说道:“做人何必贪心。” 朱英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伸手敲了王冲的脑门一下,说道:“以后都要听我的话。”说完这句双颊生霞,心情却出奇的好,笑吟吟的将黑风袋丢给了王冲,说道:“算你有良心。” 小虫一脸呆呆,把黑风袋推了回去,说道:“此是你之物,如何给我?” 朱英噗嗤一笑,说道:“罗老妖出身黑风观,所学不过旁门左道。虽然修炼年久,功力深厚,但随身的几件法宝本少爷还真瞧不上。” “何况……我又缺什么宝贝了?” 小虫有些不知所措,他真不是善于心计之辈,所作所为都是父亲所教,依样葫芦而已,正要再劝几句,让好友收回此物,却听得朱英说道:“东西虽然给了你,但罗老妖的东西,泰半来路不正,有伤天和,你决不能胡乱使用。肖师允传半部元元剑诀,此才是正经功夫,比罗老妖的零碎强多了,你要多下苦功,以后我来监督你修炼这一门剑经。” 小虫思忖良久,无话可说,只能答道:“不能耽误读书。” 朱英再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脆脆如风中之铃铛,良久才说道:“你知道多少读书人,若知道能学仙家法术,甘愿舍弃功名利禄?” “本朝的樊大将军,前朝的李国舅,八百年前大汉开国三杰之首张房,乃至上古周朝太子,个个富贵无极,仍旧舍去一身富贵,潜入深山,从师学道,都为人间佳话,你却舍本逐末,甚呆也。” 小虫低声说道:“我父亲说:这些世外之人,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法力,却不思造福黎民,为国出力,遇到什么宝物出世,却拼尽生死争夺。” “一群祸害而已。” “教我读书,考取功名,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造福黎庶,必要时可舍己忘身,抛却荣辱。” “我学成剑术也是为天下百姓做一番事儿,绝非为了一己之私。” 朱英微微愕然,良久才说了一句:“令尊令堂皆非俗流也。” 小虫脸色有些古怪,他倒是知道自己父亲母亲确都不凡,但也不好跟朱英吹嘘,只说了一句:“家严家慈不过寻常人而已。” 朱英只是不信,不过以他的家世,便是当朝宰相也不会觉得如何,并未有往心底去,笑吟吟的说道:“若是有暇,当去拜望伯父伯母。”说了这一句,脸上又复飞红。 小虫说道:“本来想要约朱兄共进晚膳,在肖夫子这里耽搁许久,此时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英笑道:“既然来不及在书院用膳,我们出书院去另觅食肆,今日为兄请你。” 小虫举了黑风袋说道:“我把此物送回住处,咱们再一起去。” 朱英叫道:“虽然我瞧不上罗老妖的东西,但黑风袋也算是宝贝,又藏着罗老妖毕生私藏,不知道多少修道人的事物,哪里能放在它处?万一被人偷盗了去,使用里头的左道法宝害人,你我都有罪愆。” 他走上前握住王冲的手腕,低声念道:“嘀嘛噗喽呐哊嗒!”黑风袋顿时化为一块胎记般的浅浅黑影,印入了王冲的手腕。 小虫没见过如此奇异之事,轻摸手腕,脸上有些惊异,又有些古怪。 朱英说道:“等晚上回来,教你如何从黑风袋中取用事物,且先一起去食肆。” 他把黑风袋封入了王冲的手腕,并未撒手,五指轻轻牵了小虫的手,并肩下山而去。 小虫只觉得,朱英的手温滑细腻,握着十分舒适,心头暗道:“肖夫子是剑仙,又说曾求朱兄的父亲降雨拯救灾民,朱兄家里必然不是凡人,难道是司职风雨的山神,又或者……龙王?” 小虫又复瞧了一眼,朱英和他相握的手儿,暗道:“朱兄难道是条小龙不成?” 他也不害怕,转觉得有趣儿,忖道:“朱兄若是一条小龙儿,我岂不是握着一只龙爪?” 朱英见他看几眼自己的手,脸上憨憨带笑,忍不住羞恼,说道:“我的手有什么好看?” 12、混天符箓 小虫脸色有些古怪,他倒是知道自己父亲母亲确都不凡,但也不好跟朱英吹嘘,只说了一句:“家严家慈不过寻常人而已。” 朱英只是不信,不过以他的家世,便是当朝宰相也不会觉得如何,并未有往心底去,笑吟吟的说道:“若是有暇,当去拜望伯父伯母。”说了这一句,脸上又复飞红。 小虫说道:“本来想要约朱兄共进晚膳,在肖夫子这里耽搁许久,此时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英笑道:“既然来不及在书院用膳,我们出书院去另觅食肆,今日为兄请你。” 小虫举了黑风袋说道:“我把此物送回住处,咱们再一起去。” 朱英叫道:“虽然我瞧不上罗老妖的东西,但黑风袋也算是宝贝,哪里能放在它处?” 他走上前握住王冲的手腕,低声念道:“嘀嘛噗喽呐哊嗒!” 黑风袋顿时化为一块胎记般的浅浅黑影,印入了王冲的手腕。 小虫没见过如此奇异之事,轻摸手腕,脸上有些惊异,又有些古怪。 朱英说道:“等晚上回来,我再教你如何从黑风袋中取用事物,且先一起去食肆。” 他把黑风袋封入了王冲的手腕,并未撒手,五指轻轻牵了小虫的手,并肩下山而去。 小虫只觉得,朱英的手温滑细腻,握着十分舒适,心头暗道:“肖夫子是剑仙,又说曾求朱兄的父亲降雨拯救灾民,朱兄家里必然不是凡人,难道是司职风雨的山神,又或者……龙王?” 小虫又复瞧了一眼,朱英和他相握的手儿,暗道:“朱兄难道是条小龙不成?” 他也不害怕,转觉得有趣儿,忖道:“朱兄若是一条小龙儿,我岂不是握着一只龙爪?” 朱英见他看几眼自己的手,脸上憨憨带笑,忍不住羞恼,说道:“我的手有什么好看?” 小虫也不隐瞒刚才的念想,说道:“肖夫子说,曾求你父帮忙降雨。我思忖朱兄家里必然非是凡人,或者便是一家子龙王。想着自己握了一只龙爪,未免有些趣致。” 朱英笑道:“没错,我家都是一窝龙,小心我半夜起身,显化原身,一口吃了你。” 小虫摇头说道:“朱兄是斯文人,一碗素面也吃不下,如何吃得我这般大物?” 朱英见他说的认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携手出了书院,朱英对白鹭城十分熟稔,找了一家开了数十年的老店,进了店家便叫道:“开半桌席面,要清淡些。” 他似是常来,店家小二招呼的殷勤,先抹了桌子,又复擦了凳子,这才招呼两人坐下,自己去后厨催促饭菜。 两人聊聊学业,谈论诗文,大庭广众之下都不提肖夫子,以及神怪之事。 过不多时,店家把菜肴送上来,朱英仍旧吃的清淡,只挑些水煮的白菜,清蒸的豆子吃几口。 小虫对外面的饭菜,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个六七分饱,就停箸不食了。 两人又复闲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将晚,书院要关门了,这才并肩一起往回走。 两人回了库房上了阁楼,小虫正要温习功课,朱英笑道:“今日不要读书,我来给你讲解元元剑诀。” 小虫立刻把手中书卷放下,朱英见了,微微有些钦佩,暗道:“若是换了旁人,知道有此仙家剑诀,早就安耐不住,迫不及待起来。他却还能去读书,当真有些脾性。” 朱英把小虫叫过去,坐在他的床榻上,说道:“天下道法,各有源流,最上之妙,便是混天符箓。” “元元剑诀乃是混天符箓一脉,这二十八枚混天符箓,每一枚都妙用无穷,合在一起便可催发剑光,斩人于千里之外。若无肖师那种剑仙指点,寻常人得了也是无用。” 朱英伸手一点,虚空勾画,把一枚混天符箓画出,有阴钩铁划凝于空中,飘荡不定,煞是神奇。 小虫家教森严,朱英讲解元元剑诀,混天符箓,便以师礼视之,虽然看的目瞪口呆,并不插嘴,也不打扰,耐心听着他讲解:“这一枚混天符箓乃是收摄之意,念作勾音。你若是能够于神念中凝神观想,勾勒成型,便可虚空摄物。” 朱英探手一抓,便有一方砚台飞起,落入他的手中。 小虫想起石碑上的文字,多一半都有此枚文字,不由得大开疑惑,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操御铜环和黑云的两道文字都有这一枚,原来总有收摄之意。” 朱英讲了这枚混天符箓,又复讲解如何凝神,如此存念,至于虚空勾画文字,须得有炼气的修为,他反而掠过,暂时不提。 这二十八枚混天符箓组成的元元剑诀,每一枚符箓都有妙用,更有凝神存念之法,有无数修行秘奥。 朱英讲了一枚,小虫就听得茅塞顿开,细细回味用来操御铜环,驾驭黑云的两道文字,顿觉深有所得。 朱英见他领悟极快,也不由得欣慰,又叫他尝试观想。 小虫有过了经验,再来观想这一枚混天符箓,如观掌纹,毫无滞涩,不过半个时辰就颇有心得。 朱英见他学的快,说道:“修习剑诀,须把混天符箓烙印于心,感觉眼前有符箓悬空,堂堂煌煌,终日如烛,永不熄灭,方算有成。混天符箓又有神异,寻常人往往数月观想,也不能烙印一枚与心神。你记心天下无双,修习剑诀应该比别人快些。” 小虫暗忖道:“一枚符箓便需要数月么?” 他稍稍闭上眼睛,有三道混天符箓悬空,挂于眼前。 一道堂皇大气,清光如昼,隐变无常;一道幽沉深深,泊泊绵绵,浩浩汤汤,如龙惊蛰,有沛莫能御之意;一道锐如天刃,煌煌烈烈,若新发硎,辉芒炽烈,有横斩八荒之意。 第三道混天符箓却非是元元剑诀的二十八枚,而是一百零八枚,气魄之雄,把其余两道文字都压了下去。 小虫睁开了双眼,暗忖道:“这也没什么难处,比我当日在小寒山,硬是记下整座碑文,可要容易太多了。” 朱英见他闭眼一会儿,便即睁开,叹气说道:“莫要跟我说,你已经存想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