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宦爷》 第1章 本想当个绝代卿相 大明嘉靖三十五年,普天下最负盛名的青楼莫过于南京秦淮河畔的巫山楼,最负盛名的名妓莫过于巫山楼的花魁“虞小宛”。 这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巫山楼前冠盖云集,大明朝东南直隶最富权势的官员和最富财势的商人聚集在这里,他们准备迎接一个权倾大明朝的人物。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秦淮河上的灯火照出喧天的气焰,辉映着岸上的纸醉金迷。 三个身着飞鱼服的骑士飞驰而至,随着他们的马匹扬蹄嘶鸣,在场的官员和商人纷纷拜倒在地,高呼:“万岁!” 严世蕃策着马姗姗而来,他是内阁首辅严嵩之子,半个大明朝都在他们严家的掌控之中。 严世藩这一行只有四个人,但他的排场是谁都学不来的,因为为首的这三个骑士是锦衣卫。 按照大明律例,锦衣卫是皇帝亲卫,直接向皇帝负责,但严世蕃能把锦衣卫当成自己的侍卫。 一个年轻的官员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高踞马上的锦衣卫,他看见飞鱼服上吊着的腰牌,上面写着“北镇抚司”,官员当即吓得浑身筛糠,忙把头埋到地上去。 锦衣卫可以不经过任何法律和程序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许多官员和商人就是在看见“北镇抚司”的牌子后,就此消失在人间。 严世蕃没有管这跪了一地的“奴才”,他拍拍屁股,走进巫山楼的大门。 ~ 虞小宛成为巫山楼的花魁已经有两年,两年来她的美貌和才情折服了天南地北数不清的仕宦才子,但还没有一个人物能够踏入虞小宛的闺房。 所谓奇货可居,大明官场这些日子来议论的一个话题就是谁能踏入虞小宛的闺房,最终大伙公推严世蕃。 严世蕃没有辜负众望,他以行公差之名下江南,直奔巫山楼而来。 而虞小宛也没有辜负严世蕃的期望,巫山楼已经排布得如同皇宫一般,楼里正中的一道长梯铺了金盖了银,正等着迎接严世蕃。 看着这道登云梯,严世蕃哼了一声,心中想着:“能把自己卖给天底下第三号人物,也是不枉。” 此时,虞小宛站在高楼上,掩映在如云的薄纱之后,严世蕃阅尽天下美女,看见虞小宛仍不免心下一颤,叹一声:“名不虚传。” 严世蕃抬起鹿皮靴,就要踏上那登云梯,却听得凭空传来一个声音:“慢。” 严世蕃顿了顿,这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那男子说道:“久闻东楼公子才情盖世,今夜行这风雅之事,何不赐下对子一二,以助雅兴?” 严世蕃号东楼公子。他无奈地停下脚步,居然有人敢和我严世蕃争风吃醋?这倒让他有些好奇。 青楼素来有规矩,客人们可以吟诗作对,以决出胜负,胜者才能登上花魁闺房。 那男子说道:“此地有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严世蕃不假思索就答道:“世间多痴男痴女,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那男子又说道:“念念不离心,要念而无念,无念而念,始算得打成一片。” 这个对子有点意思。 严世蕃思索片刻,说道:“佛佛原同道,知佛亦非佛,非佛亦佛,即此是坐断十方。” 那男子说道:“公子名不虚传,还有一对。” 对决一般以三个对子为胜负,严世蕃感到此人不寻常,不免集中了精神。 那男子说话了,道:“大千世界,弥勒笑来闲放眼。” 严世蕃愣住了,这个对子看似简单,但其实极其难对。任他写得出普天下最好的青词,空有才冠当世之名,却也想不出头绪。 沉默。 严世蕃开口了,说道:“现身。” 这是严世蕃认输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登云梯的后面转了出来,看见这对手,严世蕃愣住了。 作为仅次于嘉靖皇帝、首辅严嵩之外的天下第三号人物,严世蕃极少对事物感到惊讶。 他的眼前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 男孩有模有样地对严世蕃一作揖,把对子对出来,说道:“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 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 这句话在严世蕃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这一刹那他眼前的红烛颜色暗淡了不少,这句话狠狠地扫了他的雅兴。 说罢,男孩不管严世蕃阴沉的脸色,还一脸天真地对严世蕃说道:“不才刘赐,请公子指教。” 严世蕃四十三岁,比这小屁孩大了近三个年轮,居然被这小屁孩称为公子,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尝到受辱的滋味了。 但严世蕃很快想起“刘赐”这个名字,两年前东南直隶出了一个神童,十一岁参加童试夺魁,一时传为美谈,那神童名字就叫刘赐,无疑是眼前这个男孩。 刘赐还一脸单纯地看着严世蕃,他单纯地想着,严世蕃败了,这下登不上这登云梯了,就像那许许多多的官宦骚客一样。 但是接下来发生一切出乎他的意料,严世蕃冷笑了一声,抬脚就走上登云梯。 刘赐急了,追上去说道:“诶!你!” 楼上传来虞小宛的声音,说道:“赐儿!” 这个声音透着几分凄楚,又有几分果决,阻止了刘赐的追赶。 刘赐急道:“姐姐!” 虞小宛说道:“回房去。” 刘赐的眼中噙着泪水,喊道:“我不要!” 虞小宛没再说话。 在楼梯后闪出几个漂亮的女孩,她们说着:“赐儿,别闹了,快回房间。” 她们半推半拉地将刘赐拉向房间。 刘赐仍挣扎着,他看着严世蕃登上楼梯的背影,他感到痛苦,却又无奈,他知道他做不了什么了。 严世蕃看着虞小宛美丽的容颜,又回头看了看刘赐痛苦的样子,这凄楚的气氛让他的雅兴又回来了。 ~ 刘赐被关进房间,他痛苦地趴在被窝里哭起来。 他从小在巫山楼长大,虞小宛是他最亲的姐姐。 他的母亲是巫山楼前一任的花魁,生下他之后,依然担任花魁十一年,直到两年前刘赐童试夺魁,她似乎感到安心了,她卸下花魁的重担,在清明节那天消失了,从此不知所踪。 生下刘赐前,母亲在秦淮河漂流的竹篓中捡到虞小宛,虞小宛成为刘赐的姐姐,她比刘赐大两岁,他们在母亲的抚养下,一起在巫山楼中长大。 母亲教给虞小宛琴棋诗书画,将虞小宛培养成了接替她的下一任花魁。 两年来,刘赐竭力地阻止任何官宦商人骚客登上虞小宛的闺房,他不愿意任何人霸占他姐姐,但到了今日严世蕃的到来,他终于是无能为力了。 姐妹们敲着他的门,试图安慰他,巫山楼的女孩们从小伴着刘赐长大,把他当成最亲的弟弟。 但刘赐没有答应她们,他哭湿了枕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 第二天一早,刘赐还在昏沉地睡着。 窗外传来秦淮河丝绸商船的叫卖声,巫山楼燃了一夜的红烛灯笼刚刚卸下来。 这时,传来一声炸响,他的房门被踹开了,刘赐被惊醒,他看见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汉子闯进来,一把将他扛在肩头,走出房间。 汉子扛着刘赐穿过巫山楼的大堂,刘赐惊叫、踢打,但无济于事。 楼上的众多姐妹纷纷探出头来看,她们看着刘赐受难,又惊又怕,却不敢出声,她们知道,那两个汉子是锦衣卫,锦衣卫只要晃一晃“北镇抚司”的腰牌,就能拔出绣春刀来砍下她们的头。 直到刘赐被带出巫山楼,这些姐妹们才纷纷哭出声来。 ~ 一架披挂着丝绸的马车已经等在巫山楼的门口,刘赐被摁在马车的车厢后背,他奋力地挣扎着,锦衣卫随手抓起丝绸将他绑在木柱上。 马车启动了,锦衣卫驾着马车穿过南京城繁华的街道,向着北方驰去。 刘赐在马车后面奋力地叫喊:“救人啊!绑架啊!救命啊!天日昭昭,没有王法了!……” 但任他喊破喉咙,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马车都垂下头。 刘赐看着这个熟悉的街道,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街上大半的人他都认识,但此时竟没有人胆敢看他一眼。 刘赐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马车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哭什么,带你去享福呢。” 这是严世藩的声音。严世藩坐在马车里,慵懒地裹在绫罗绸缎之中,他还在回味着虞小宛身上的香味,如果不是要赶着回朝廷处理户部的急务,他真想在巫山楼多留几日。 刘赐忙喊道:“严公子,昨夜多有冒犯,小民罪该万死,求你放了我!” 严世藩说道:“我带你进宫去享福呢,还不知好歹?” 刘赐哭道:“我不要,我要姐姐……” 刘赐反应过来,又问:“什么……进宫?” 严世藩说道:“带你进皇宫,进紫禁城,去万岁爷脚下。” 刘赐只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进紫禁城哪里有那么容易,他明白这个道理,他问道:“我……我怎么进紫禁城。” 严世藩云淡风轻地说道:“割了就能进。” 刘赐疑惑道:“割了?” 严世藩说道:“嗯。” 刘赐问道:“怎么割?割什么?” 严世藩说道:“割成太监,这还不明白?” 刘赐脑海里“嗡”的一声,割了宝贝,进宫当太监,这是他上辈子,下辈子,无数辈子都不曾想象的事情。 严世藩说道:“我看你有几分才情,生得也还漂亮,所以把你带进宫,送给靖妃娘娘,靖妃娘娘是万岁爷最宠爱的贵妃,你会成为靖妃娘娘的贴身太监,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着的。” 靖妃娘娘是严党在后宫扶植的贵妃,近来严世藩正想着给靖妃娘娘宫中安插一个太监,正好刘赐机灵有才情,生得又漂亮,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刘赐会不会听话,进了紫禁城后宫那样险恶的地方,刘赐将别无选择,只能成为严党的傀儡。 刘赐哭道:“严公子,我不能……我不能当太监啊!” 严世藩问道:“为什么不能?” 刘赐哭道:“我……我姐姐不给……我不想……” 刘赐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当太监,脑子混乱了一阵,他想起一个最不想当太监的理由,他喊道:“我……我要当卿相,要上承国家,下抚百姓,我不能当太监!” 严世藩不屑地笑道:“当官?官遍地都是。” 刘赐说道:“我要像张居正大人那样,当张居正大人那样的官!” 张居正? 严世藩的眉头跳了一下,以正派自居的张居正是他的敌人,是他眼下最不喜欢的人之一。 同时严世藩想起来了,张居正十二岁童试夺魁,有神童之名,这个刘赐十一岁童试夺魁,也有神童之名,比张居正还更胜一筹,难怪会把张居正当榜样。 那我更非得把你割成太监不可。 严世藩冷笑一声,说道:“你当不成张居正了,还是当太监。” 刘赐的眼前一片昏黑。 我刘赐要变成太监? 不!!! 他的心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我的梦想可是当一个绝代的卿相啊! 第2章 当不成绝代卿相,也要当 严世藩的马队走着最平坦的官道,霸着最好的驿站,吃着最好的马料,舒舒服服地走了十天时间,来到大明帝都北京。 刘赐一路昏昏沉沉,他想着此前顺风顺水受着万千宠爱的美妙人生,感到造化弄人。 他从小在巫山楼长大,因为母亲是花魁,不能让人知道母亲生了孩子,所以他对外人一直隐瞒着身世。但母亲疼爱他,巫山楼的姐妹们也疼爱他,姐姐虞小宛更是不消说,素来就把他宠得快要溶化了。 他从小在母亲和姐姐的教导下学文识字,习得一身好才学。 母亲的梦想是让他考取功名,当卿相,这是因为他的身世,他的父亲是刘伯温的十一世玄孙,也就是说他是刘伯温的十二世玄孙。 刘伯温是辅助洪武大帝朱元璋开创大明朝的首席军师,素被人称道“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刘伯温无疑是一个绝代的卿相。 刘伯温一脉到嘉靖年间已经没落了。 母亲说父亲立志要像先祖那样当一个绝代的卿相,但父亲失踪了,也不知道成功没有,当然看眼下朝堂上的大人物没有姓刘的,可以想见父亲没有成功。 但母亲希望刘赐能完成这个梦想,像先祖刘伯温一样当一个绝代卿相。 ~ 哦对了,刘赐这个名字倒和刘伯温没什么关系,青楼女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父亲,一般会娶一个“赐”字,喻“天赐”之意。 ~ 刘赐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观看京师帝都的盛景,马车一进广渠门,他就被解下马车后背,被一个锦衣卫挟在马背上,飞驰向紫禁城。 进了紫禁城,他没看到巍峨的宫墙,只看到地上被马蹄践踏了许多许多年的斑驳砖石。 他感到他的宝贝一阵阵犯疼,也不知是在马背上颠的,还是给心里的惊恐吓的。 锦衣卫带着他穿过紫禁城外城漫长的甬道,今天是阴天,他抬眼看了看漫长不见深处的甬道,他心中一片灰暗,他知道这条甬道通向哪里。 甬道的尽头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等着割了他。 ~ 刘赐被带到紫禁城西侧的一片盖着琉璃瓦的屋房,走进这片屋房后排的一间狭小的屋子。 屋子里一片昏暗,坐着两个太监,他们穿着蓝色的内官冠帽,这意味着他们是低品级的太监。 为首的一个瘦小太监迎起来,说道:“哟,武爷,怎么这么风尘仆仆的?” 锦衣卫将刘赐掼到地上,刘赐哀鸣了一声,他抬头看去,才看清这锦衣卫是一个精壮的汉子。他再看看那太监,那太监看来年纪不算大,但尖嘴猴腮,满脸褶皱,腰背佝偻,满是猥琐的姿态,倒是很符合刘赐对太监的想象。 锦衣卫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说道:“拜见吴公公。” 然后锦衣卫抓起桌上的水壶,狠狠地灌了一嘴,说道:“甭提了,跟着小阁老下江南,不到二十天赶了个来回。” 瘦小太监吴公公笑道:“跟着小阁老去办事,亏你还嫌弃?” 吴公公伸出手,捻了捻指尖,作数银子的样子,说道:“这个,不会少?” 严世藩的爹严嵩是大明朝内阁的首辅,被称为“阁老”,严世藩也是内阁大学士,被成为“小阁老”。 锦衣卫说道:“小阁老当然是慷慨的,就是会派些横生枝节的事情。” 说着,锦衣卫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的刘赐。 吴公公蹲下来,伸出他干瘦的手指,摸了摸刘赐的脸蛋,刘赐看着他猥琐的样子,吓得缩得更紧了。 吴公公嘻嘻笑道:“我当是什么横生枝节的事情呢,好俊的孩子啊。” 尽管刘赐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但他和妈妈是长得很像的,生来清俊漂亮。 锦衣卫说道:“小阁老说了,把他割了,送到卢靖妃宫里去。” 吴公公说着:“好好好……” 吴公公没听清锦衣卫的话。他不胜怜爱地顾着掐着刘赐的脸,掐得刘赐不胜恶心。 吴公公说着:“话说这十几年我割了好几百人了,没见过这么俊的。” 另外一个太监站起来了,说道:“武爷,你刚刚说什么?送到卢靖妃的宫里?” 锦衣卫说道:“见过李公公,送到卢靖妃宫里,小阁老是这么说的。” 这李公公的样貌和吴公公相反,是个壮硕的太监,体态膘肥。 吴公公才反应过来,问道:“什么?送到卢靖妃宫里?” 锦衣卫“嗯”了一声。 吴公公和李公公面面相觑。 吴公公正色,说道:“卢靖妃的宫里可是轻易不给进的,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呢,哪有一个孩子一来就送进卢靖妃宫里的?武爷,你没记错小阁老的话?” 锦衣卫挺直了腰脊,声如洪钟,道:“两位宦爷,锦衣卫从来不会记错话或说错话。” 看着锦衣卫一耍男人的威风,吴公公一下子软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刘赐看的明白,这吴公公和李公公是“宦爷”,是内庭太监,地位比锦衣卫要高。但虽然锦衣卫称他们为“宦爷”,这二位“宦爷”却禁不住锦衣卫的一点男人气势。 刘赐感到悲哀,这就是真男人和假男人的区别啊,他转头也要变成假男人了。 吴公公和李公公无语了,他们看着地上的这个男孩,这男孩何德何能,一进宫就能进卢靖妃的宫,他着实长得漂亮,但他必定还有些不凡的本事才能被小阁老看中。 锦衣卫转开话题,说道:“二位宦爷,这里怎么冷冷清清的?” 吴公公说道:“甭提了,自五年前,宫里新进的人越来越少,今年过去快半年了,咱们兄弟还没经手过一个新来的。” 李公公又说道:“说是国库没钱,不给进新人,这可累死我们兄弟啦,整天忙活个没完。” 整天忙活个没完?刘赐抬头看了一眼这二位“宦爷”,方才进门时明明看见他们在斗蛐蛐。 锦衣卫说道:“今年还没经手过一个新人啊?” “经手”自然是指割那宝贝,把新人割成太监的意思。 锦衣卫顾左右说道:“你们苏公公呢?” 吴公公说道:“苏公公出了外差,还没回来呢。” 锦衣卫面露难色,问道:“那是……你们割?” 李公公站起来,说道:“怎么?信不过我们哥俩?” 锦衣卫说道:“宦爷息怒,这是小阁老带来的人,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最好……” 李公公怒道:“最好什么?” 锦衣卫说道:“最好能等苏公公回来割……” 这里是“内官监”,负责为宫中引进新的太监,苏公公名苏金水,是内官监里面的一把“名刀”,经手过无数的新人,割过无数的宝贝。 李公公是苏金水的徒儿,跟着苏金水练了许多年,他素来不满别人怀疑他的“手艺”。 吴公公打圆场,说道:“放心,小阁老带来的人我们自然会照看好,苏公公明天一早就回来了,等苏公公回来给他割。” 锦衣卫拜道:“谢过二位宦爷,那我就先告退了。” 吴公公说道:“请,得空代内官监向阁老和小阁老问好。” 锦衣卫再一下拜,退出了。 吴公公又蹲下来,拍了拍刘赐的脸蛋,说道:“来,你这小雏儿。” ~ 刘赐被吴公公带进里面的房间,里面是几张简陋的草床,没有灯火,一片灰黑。 吴公公说道:“歇息着,今晚可得睡个好觉,等着明天受那一刀。” 刘赐精神恍惚地坐在草床上。 吴公公要退出去,又回头看了看刘赐,心里叹一声,这男孩真俊啊。但毕竟刘赐是严世藩带来的人,他不敢造次。 他冷笑一声,说道:“只要你挨得过明天那一刀,来日方长。” 说罢,吴公公退出了。 ~ 夜幕降临,刘赐木然地坐在草床上,此时已是初夏,蚊虫缠绕着叮咬他,他也没有知觉,沮丧、绝望、灰败的情绪充斥在他心头,他第一次感到做什么都没劲,感到什么都没有意思,什么都没有希望……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声响,有人敲门。 此时已是深夜,刘赐听到李公公一声烦躁不耐的怒吼:“谁啊!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然后,刘赐听到他这些日子来听到的,不,或许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如天籁一般的、清冷却又甜美的女孩的声音,她在门外说道:“公公见谅,奴婢是靖妃娘娘宫中过来的。” 然后,刘赐听到李公公和吴公公慌乱的声响,他们匆忙地打开门,将来人迎进来了。 吴公公忙不迭地说着:“絮儿姐姐,奴才们冒犯了,没想到您会来咱们这处贱地。” 李公公也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都这么晚了,没想到您老人家会过来。” 您老人家?刘赐明明听得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那女孩说道:“不妨,靖妃娘娘听说了,小阁老给我们宫中带来一个奴才,不知情况如何了,特让我来看看。” 女孩走进这房子了,刘赐更听清她的声音,不免的更加心驰神摇,这声音清清冷冷,却又透着婉约亲切,他从小在巫山楼中听了无数姐妹的声音,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吴公公忙说:“靖妃娘娘有心了,这奴才可好着呢。” 李公公忙说:“是啊,靖妃娘娘和小阁老交代的人奴才们万万不敢怠慢。” 女孩说道:“可方便带我去看看?” 吴公公说道:“絮儿姐姐,这奴才……这奴才在后屋呢,那是处污脏之地,可别脏了您……” 女孩笑道:“不妨,我也得看一看才好向靖妃娘娘禀报,带我去。” 吴公公诺诺道:“是……” 女孩正走向刘赐的房间,刘赐忙站起来,他听着吴公公和李公公叫这女孩又是“絮儿姐姐”,又是“老人家”,而且这女孩说话极其沉稳得体,看来是个年长的成熟的宫女。 刘赐忙整了衣襟,准备下拜,做出拜见姐姐的姿态。 刘赐听见吴公公和李公公的脚步走来,其中夹杂着一个柔软的脚步声。 很快,刘赐看到一个衣袂飘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窗户透出的月色映照出女孩的容颜,这是一张清丽可人,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的脸。 刘赐僵住了,不仅因为女孩的美丽,还因为这女孩不是什么“姐姐”,这女孩看上去年纪似乎比他还小。 刘赐已经做出下拜的姿态,就差喊出“拜见絮儿姐姐”了,但看着这女孩和他一样稚嫩的脸庞,他实在喊不出来,也拜不下去。 刘赐尴尬地站起来,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女孩的容颜,女孩虽然和他差不多年纪,只有十二岁左右,但已经是个呼之欲出的美人胚子。 刘赐在巫山楼里面长大,看过无数美丽的女孩,但没有女孩的容貌比得过眼前这个女孩,哪怕相比他的姐姐虞小宛,这女孩的容颜也不遑多让。 但这女孩的眉目清冷,目光在清澈中透着深沉的平静,整个人透着稳重内敛的气质,这种气质似乎是有意在遮掩她的美貌。 刘赐看着女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刘赐竟闻到馨香的气息袭来,这不禁又让他心神摇荡。 女孩看着刘赐,心中也叹了一声,好清俊的男孩,不愧是小阁老特意从江南带来的,但她无论是心里还是脸上都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在宫中多年,已经炼就她沉稳的性格。 女孩开口了,她的声音清冷,也像她的容颜一样,有意在遮掩她的甜美。 她说道:“奴婢柳咏絮,拜见公……” 说到“公”字,柳咏絮也僵住了,她一时竟不知该称呼这个男孩为“公公”,还是“公子”,这是在紫禁城中,除了皇上没有第二个男人,称为“公子”自然是很不妥当的,但这男孩偏偏生得很有少年公子的风范,而且这男孩着实还没变成公公,这倒让她噎住了。 要知道,以得体大方,才思敏锐着称的柳咏絮是从来不会被话语噎住的。 正尴尬时,刘赐忍不住慨叹道:“白雪纷纷何所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好才情,好名字。” 听得刘赐这话,柳咏絮不禁抬眼看着刘赐。 东晋年间,当朝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雪天与家人相聚,与子侄辈谈论诗文,忽然雪下得很大,谢安于是问“白雪纷纷何所拟”,侄儿谢朗素有才名,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而侄女谢道韫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竟远比哥哥高明。 自此“未若柳絮因风起”成为佳话,“咏絮之才”成为称赞女子才德的比喻。 柳咏絮出身世家豪门杨家,父亲是名臣杨继盛,她自幼有才女之名,杨继盛身为女儿的才情而骄傲,因此为她取名“咏絮”。但杨继盛因与严党斗争而导致杨家被严世蕃灭门,柳咏絮因此被籍没入宫当了宫女。 进宫四年以来,柳咏絮将所有的痛苦藏在心底,刘赐这句话让她心中颤抖,像是遇到知己一般。 但是柳咏絮的脸上依然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李公公喊开了,他指着刘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靖妃娘娘宫里面的絮儿姐姐!还不赶紧拜见!” 刘赐喏喏道:“是……” 柳咏絮露出微笑,得体地说道:“不必了,这还没进靖妃娘娘这边呢,等进宫了再拜不迟。” 柳咏絮这话让刘赐感到体贴,他忍不住抬眼看着柳咏絮,柳咏絮却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脸,没理会他。 但刘赐分明感觉到这女孩的善良,感觉到他们彼此知己的气息。 柳咏絮转头问吴公公道:“什么时候净身?” 吴公公说道:“明天一早。” 柳咏絮说道:“好,那么明天我再过来,还烦请二位公公多照看。” 吴公公说道:“那是自然,絮儿姐姐放心。” 柳咏絮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柳咏絮转头要走,但刘赐看到她转头时分明还瞥了他一眼,这个眼神短暂而温柔,让刘赐的心里生起一片温热。 柳咏絮转头走了。 这个时候,她和刘赐都不会想到,大明嘉靖三十五年五月他们的这一次相遇,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大明朝的命运,不为人知地改变了大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命运。 ~ 吴公公和李公公恭恭敬敬地将柳咏絮送走了。 又剩下刘赐一个人,他躺倒在草床上,嗅着空气中还残留着的柳咏絮的馨香,遇见柳咏絮,又让他燃起了一些希望和热血。 他回想这几天来的变故,他本是一个十一岁童试夺魁的神童,在姐姐妹妹的环绕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他原本前程无量,他过两年满十五岁了就可以参加乡试、殿试,考取功名,出仕做官,成为他想成为的绝代卿相。 但这些天翻地覆的遭遇几乎要毁灭他的人生,他感受到命运的玩笑和作弄,还有权力的残忍。 当不成绝代卿相了。 刘赐感到绝望。但想起柳咏絮和姐姐虞小宛,一股少年人的热血又在他的胸中涌起。 他挥走那些缠绕他的蚊虫,走向窗边,他望着那狭小的窗外那轮明月,心中恨恨道: 即便当不成绝代卿相,我也要当一个绝代的宦爷! ~ 注:严世藩号“东楼”,小名“庆”,是某个着名戏剧人物的原型,想到谁了?嗯……西门庆。 第3章 被割死了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总是缺乏肉感的。 刘赐的热血过了半个晚上就凉下来了,天还没亮,吴公公就打开门走进来将他叫醒,他要开始为挨那一刀做准备了。 刘赐两脚发软,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他看见李公公扛着柴火走进来,正准备烧热水。 吴公公说道:“洗个热水澡,清清爽爽的,好过关。” 刘赐看了看左右,外面的天仍是黑的,寒风从大门吹进来,使得他猛打寒颤。他没看见昨天锦衣卫提到的那位“苏公公”。 刘赐问道:“宦……宦爷,苏公公呢?” 吴公公说道:“苏公公没赶回来呢,今儿就咱兄弟俩伺候你了。” 李公公一边烧火,一边喊道:“咱家掌刀,你小子就放心。” 李公公体壮膘肥,自称“咱家”让刘赐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刘赐哆哆嗦嗦地问道:“能否……能否等苏公公回来掌刀?” 李公公喝道:“你今天就必须割!知道吗!” 刘赐问道:“为……为什么?” 吴公公说道:“你当这是哪里?这是紫禁城,只能有皇上一个男人,你已经过了一夜了,还想当男人在这里过多几夜?想得美!按照规定,今天你就必须割了!” 刘赐无语了。他缩在一旁,看着李公公烧完柴火,又拿出一把弯弯的尖刀来,在磨刀石上磨着。 李公公磨刀磨着磨着,抬眼看了刘赐一眼,刘赐像被那尖刀割了一道一样,哆嗦着埋下头去。 吴公公走外面走进来,捧着一堆草药。 草药里面,透着腥臭味的是曼陀罗,熬成汁水喝下去能使人麻醉昏沉,另外还有一些杂乱的草药,有艾蒿、蒲公英、金银藤等,这是用来熬成水洗净身子的,还有一些芝麻杆,一会儿会将这些芝麻杆烧成灰,铺在炕上,能够起到消毒的作用。 李公公和吴公公忙活着,他们一边忙活一边还说着:“今儿你是爷,咱们哥俩伺候你……” 看来李公公和吴公公还要忙活好一阵,距离被割还有些时候,但这时对刘赐来说真是度秒如年,他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恐惧,第一次感到时间是这么难熬。 ~ 就在刘赐脑子杂乱又空白地等待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杂声,一个红衣太监领着一个男孩匆匆忙忙地走来。 吴公公和李公公一看见红衣太监,忙抛下手上的活计,迎出去,喊着:“祖宗!” 吴公公和李公公将红衣太监迎进门来,恭敬不已地喊着:“祖宗,您怎么得闲来看我们啊!” 红衣太监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司礼监是各级太监掌管下的大明皇宫十二监、四司、八局里面最重要也是最尊贵的一个部门,负责辅助皇上掌理内外奏章,照内阁的票拟做出朱批,并监督、管理皇城内的事务,还有负责内书堂及礼仪、刑法、关防门禁等重要事务。 掌管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往往是紫禁城中仅次于皇上的人物,连内阁首辅也要让他三分,司礼监可以说是大明朝的心脏所在。 司礼监里面的每一个太监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宫中的小太监、朝中的各级官员都巴不得攀附他们。 红衣太监的气度不凡,他没有和两个小太监来那些虚的,很直接地将身后的男孩引前来,说道:“这是我老家来的,送了好些孝心,想进宫为万岁爷尽忠,你们给好好安置安置。” 吴公公和李公公连忙满口答应,说着:“祖宗您放心,交给儿子们了!” 红衣太监没多说,说道:“那就交给你们了,皇上召内阁开会,还得去伺候,我就先走了。” 说罢,红衣太监匆匆走了。 那男孩被留在这里,他看上去比刘赐大不了多少,容貌虽比不上刘赐,但也生得颇清俊。 男孩怯怯地站着。 吴公公问他:“几岁了?” 男孩说道:“十五。” 吴公公又问:“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说道:“公公叫我小坤子就行。” 说着,小坤子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亮的物事,那是两小块银钱,他哈着腰分别递给吴公公和李公公,说道:“不成敬意,请公公笑纳。” 吴公公和李公公收了钱,笑逐颜开,说道:“这孩子,真懂事啊。” 吴公公又问:“你是咱祖宗的同乡?” 小坤子说道:“公公明鉴,祖宗是我同族的伯爷爷,我家找了祖宗,求他引荐我进宫。” 大明一朝,进宫当太监往往需要宫中有名望的老太监的引荐,老太监引荐家乡同宗同族者是较常见的现象。 吴公公问:“为何想要谋这个差事?” 小坤子说道:“咱家有几亩田地,平日虽有些余粮,但想供我读书又不够充裕,如今长大了,考功名已无希望,种田耕地又觉得不值得,家里就凑了钱财,给祖宗送孝心,送我进宫,希望我能有些出息。” 大明一朝,太监宦官代表皇权,皇上通过宦官更直接地管理朝政、财政,以此强化皇权对国家的控制,所以宦官权势熏天,风头往往盖过外朝官员。 所以在大明朝当宦官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能获得权势和地位,当然还有金钱。 但正是因为宦官是有前途的职业,所以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对于那些考科举无望,又想要谋取一些权势的小康之家来说,把孩子送进宫当太监,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对于此时的刘赐来说,他还没有办法理解小坤子的选择,他听着小坤子的话,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小地主出身的孩子,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考个功名,要筹钱买通大宦官,来当小宦官? 吴公公说道:“好,好啊,想当年我们哥俩都是京师旁侧的小户人家的孩子,爹娘也觉着进宫好,就把我们送进来了,如今咱们两家人都已经搬进京城了,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我们哥俩平日的俸禄和流水钱,有咱们俩在宫里面,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家人。” 李公公说道:“是啊是啊,宫中烦闷归烦闷,咱家可过上好日子了,你也可以的,熬个十年,把你家人接到京师来,不成问题。” 吴公公和李公公的话说到小坤子的心坎上了,把自己卖进宫来,是需要决心和勇气的。 小坤子对两个公公行了个大礼,动情地说道:“还请二位干爹多多照顾。” 吴公公和李公公忙把他扶起来,说着:“不用如此客气,以后进了宫都是自家人,相互照应是理所应当的。” 小坤子擦了擦眼泪,看见蹲在角落里的刘赐,他看见刘赐面目不凡,就问道:“这位是?” 吴公公说道:“哦,他是昨天送进来的,准备净身呢。” 小坤子一愣,打量了刘赐片刻,又看了看屋子里正烧着的水,还有正磨着的刀。 他突然跪下了,说道:“二位干爹,这位兄弟,可否让我先来?” 刘赐一愣,让你先来?什么意思? 两个公公也愣住了,让你先来?是先割你吗?刚进宫的人多少都会害怕,他们还真没见过这么渴望被割的。 小坤子解释道:“请别见怪,我家人为我筹了三年余粮卖的钱财,我此番进宫前后打点,已经把钱财用尽了,今天割了这位兄弟,你们得伺候照料着,起码要等七天后才能割我,那我今天就不能留在紫禁城,又得先出宫,出宫后我得找地方住,别说我已经没钱住店,就是七天后再进宫,我还得花钱打点门禁,但我已经没钱了……” 刘赐张大了嘴巴,居然掉下一个抢在他前面挨刀的,这些日子遇见的人和事真是匪夷所思。 小坤子坚决地说道:“我不想耽误了,来来回回折腾,今儿就给我个痛快的!” 吴公公和李公公说道:“看不出来你了解得还真清楚啊。” 确实,如果割了刘赐,吴公公和李公公得照料着他,几天之内割不了第二个人。 吴公公和李公公收了小坤子的钱,也不好说什么,转头看向刘赐。 刘赐看着吴公公和李公公看向他,忙说道:“行!免得这位兄弟为难,二位公公……二位公公就给他个痛快的,我等着,没关系。” 吴公公和李公公对视一眼,吴公公对小坤子说道:“那你先擦洗身子,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炕上。” 小坤子得偿所愿,坚决地答了一声:“是!” 吴公公和李公公开始“伺候”小坤子,李公公挑水让小坤子洗澡去,吴公公则拿出几个瓷碗,将熬好的汤药一碗碗倒出来,一碗是曼陀罗熬的黑汤,喝了能麻醉神经,一碗是艾蒿熬的清汤,用来清洗身子,还有几碗是蒲公英、金银藤和猪苦胆熬的汤,用来局部麻醉或止痛。 小坤子洗完澡了,穿着一件小衣躺在炕上,炕上已经铺了芝麻杆烧的灰。 小坤子转头看了刘赐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恐惧,又带着几分感激,这让刘赐感到莫名的难受的滋味,他向小坤子点点头,以示鼓励。 但转头他一想,鼓励?鼓励啥呢?鼓励人家断子绝孙? 刘赐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他向小坤子笑笑,顾自躲进里面的房间了,两位公公也没空搭理他。 ~ 刘赐坐在里面的房间里,看着狭小的窗外的日光,听着外面的炕上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坤子已经没了声音,喝了曼陀罗熬的黑汤之后他已经昏睡过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猛烈。 日当正午时,外面炕上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变得剧烈了,刘赐听到各种异样的声音。 这些奇怪的声音持续没太久,渐渐平息下来了。 刘赐终于听到人声:“血,止血。” 然后是一阵忙乱的声响,人声说着:“快,快,拿麦秸秆,堵住,快啊,还有棉布……” 忙乱的声响渐渐平息,最后传来一个人声:“看他的造化啦……” 刘赐只有十三岁,对于生或者死没有什么理解,对于割刀子可能造成什么后果也没有太直观的概念。 过了正午,外面已经听不见声响,刘赐感到又渴又饿,早上起来至今他还没进一滴水一粒米呢。 他走出外间,所见的景象把他吓傻了。 他看见那张灰黑的土炕变成红色,土炕上洒满的芝麻杆烧的灰被红色糊成混乱的一片,芝麻杆灰上面是一团染血的、肮脏的草席,草席盖住了那个比他大两岁的男孩小坤子。 吴公公和李公公站在一旁,手上染满了红色。 沉默。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吴公公开口,问道:“死了?” 李公公垂着头,说道:“死了。” 死了?死了?…… 这两个字在刘赐心中震荡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亡…… 第4章 瞒天过海 十三年来,刘赐所见所感所知的都是鲜活的,巫山楼中从来是一片鲜活的色彩,南京城的市井也是一片鲜活的繁华,他从来没见过,也没想象过死亡。 这个大他两岁的男孩,两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如今被裹在冰冷的草席下没了呼吸。 刘赐想起小坤子的笑,那带着恐惧,又带着感激的笑。 这个笑容在刘赐的心中依然鲜活,而这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刘赐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这个男孩也是妈生父母养的啊,家里倾尽家财送他进宫,一转眼就死在宫里了,这算是什么事? 而且,刘赐感到背脊升起寒意,如果不是小坤子非要抢在他前面,如果躺在炕上的就是他…… ~ 沉默被吴公公的一声怒吼打破了。 吴公公挺起他枯瘦佝偻的身子,吼道:“你不是说你可以吗!?” 李公公被吴公公吼得膘肥的身子一颤,说道:“怎么知道他这么不耐,血流得这么快,再说,你的麦秸秆也没修剪好,止不住血喷出来……” 吴公公怒不可遏,吼道:“你还赖我!我从来都是这么帮干爹的,怎么没见干爹出事?怎么没见干爹干活的时候血流的这么快!” 干爹指的是苏公公苏金水。 李公公说不出话了。 吴公公继续吼道:“干爹说了你学艺不精,你还不信!整天想着斗蛐蛐,拿刀的手都在抖,你看,现在惹出乱子了!” 李公公说道:“这活本来就容易死人……” 吴公公吼道:“你一割就死啦?!说了你不行,你还非要上,我知道,你不上你就一直被咱干爹压着,你上了你就能自己找个房间自己干,你想着自己自立门户,你就没想过我的死活?!倒霉催的我跟了你干这个活,我早就说过我早晚会被你连累死!” 李公公喃喃说道:“干爹……干爹还有七天才回来。” 吴公公吼道:“干爹?你现在等干爹有什么用?!干爹救得了你吗?” 李公公说道:“好歹干爹能为我们做主啊。” 吴公公吼道:“干爹能为你做什么主?!你忘了端午节皇上的御令吗?” 李公公愣住了。 吴公公说道:“端午节皇上圣体微恙,下了令,这个月内宫中不许见血,你忘了吗?” 李公公张大了嘴,他确实忘了,十天前端午节,嘉靖帝患了病,下了这道圣旨。 嘉靖皇帝一心修道成仙,容不得自己的圣体出现一点差错,往往他患个小病就要闹得宫中鸡犬不宁,常常还要杀几个人。 这些日子嘉靖帝容不得一点不祥的事情发生,如果给他知道内官监割人死了人,那可不得了。 吴公公指着炕上的尸体,说道:“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李公公彻底傻住了。 吴公公看了看天色,说道:“已经午后了,过一会儿上面就要来拿人,你说怎么办?” “上面”指的是管理他们的内官监上层。 皇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架构都非常庞大,内官监也有大量的分支机构,这个小房间只是内官监一个小小的负责净身的单位。 按照流程,吴公公和李公公割小坤子之前已经向内官监的上层报备,内官监已经将小坤子这个人和这件事备案,此时内官监上面已经派出人往这个小房间赶来,他们会查看割小坤子的情况,然后把小坤子接到一个专门休养新太监的宫室去休养。 李公公愣愣地看着吴公公,他知道,这个事情败露了的话,很可能是死罪。 吴公公说道:“你不用看着我,我也逃不了。” 说着,吴公公悲从中来,说着:“可被你害惨了。” 李公公急得团团转,说着:“可是眼下可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办法……” 刘赐在一旁看着两个公公急得像火上的跳蚤,他沉吟片刻,说道:“两位公公,我有一个法子……” 两个公公没想到刘赐会说话,都愣了愣。 刘赐说道:“两位公公是说上面要来拿人,怕这事给上面知道了,那不如……不如便让上面的人带我走,让他们把我当成这个小坤子。” 李公公怒斥道:“这是你瞎扯的地方吗?!你当上面的人傻吗?” 吴公公抬手制止了李公公,对刘赐说道:“你说下去。” 刘赐说道:“我和小坤子年纪相仿,假扮他应该不会露馅,还有,我是小阁老由锦衣卫直接送进来的,在宫里面没有见过除你们之外的人,你们上面的人应该不知道我在宫里,自然也不会追究我的下落。” 李公公怒道:“你知道上面的人带走你是要做什么?” 刘赐问道:“是要做什么?” 李公公说道:“是要去疗养!你还没被割,怎么瞒得过他们?” 刘赐问道:“我听小坤子说,你们后面还要照顾被割的人,那我被上面的人带走后,是你们照顾我吗?” 吴公公说道:“我们其中一人会跟过去照顾你。” 刘赐说道:“那我可以装成被割了,我想一个新进来的小太监,你们本来也不会那么关心我的死活,你们上面的人自然也不会那么关心我的伤势。” 吴公公沉吟片刻,对李公公说道:“这倒是个办法,等干爹回来再补上那一刀便是。” 李公公想了想,点头。 对于他们来说,在嘉靖皇帝严令不得见血的节骨眼上割死了人,面临着杀头的罪过,能瞒过这一关是最重要的,等过了这一关,让苏金水回来找个机会再把刘赐割了便是,这样的话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关。 至于躺在炕上的这个小坤子,拉出后院悄悄埋了便是,司礼监的祖宗那边一年得收到好几个这样的人情托付,也不会太追究。 对于刘赐来说,他眼下一心想着怎么逃过被割的劫数,他听到两个公公说了,那个苏公公七天后就回来,那时他还是会被割,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冒个险,能够离开这里的话,就还可能有转机。 说着说着,门外传来声响,吴公公忙说:“来了来了,快收拾!” 吴公公忙迎出门外,刘赐听到吴公公夸张的喊声:“三位哥哥!这湿热的天专程跑一趟,我们把人给三位哥哥送过去就是了嘛……” 李公公跑到炕边,将小坤子的尸身抬起来,对刘赐喝道:“还不快帮忙!” 刘赐忙凑上去,和李公公一起抬起小坤子的尸身。 死者的体重是特别沉的,刘赐艰难地将小坤子抬起来,随着他们动作晃动,草席有些滑落,小坤子的头露了出来,刘赐的臂膀触碰到小坤子的脸,他感受到尸身那冰冷僵硬的触觉,这让他头皮发麻,惊得一颤,一时脱了力,小坤子的尸身从他怀里滑落,摔在地上。 李公公怒喝道:“你找死吗?!” 刘赐不知所措,回头听见门外吴公公的声音:“三位哥哥,不去看看我们兄弟新养的那几只蛐蛐了吗?” 另外几个声音笑起来,一个声音说道:“你们俩是认宣宗皇帝当祖宗呢?玩蛐蛐玩成这副德性,小心咱们现世的祖宗治你们。” 明宣宗朱瞻基,因酷爱斗蛐蛐而被后世人称为“蛐蛐皇帝”。 看来吴公公挡不住来人了。 李公公果断地说道:“塞到下面去!” 说着,将小坤子的尸身往火炕下面塞,刘赐忙帮着他使劲。 他们好容易将尸身塞进窄小的火炕下面,外面的人已经准备进门了。 李公公对刘赐喝道:“快躺上去,脱掉衣服!” 刘赐忙躺到炕上,脱掉衣服扔到一边。李公公拿来一条白布沾了点血,盖到刘赐身上。 白布刚一盖上,内官监上面的三个公公就走进来了。 李公公慌慌忙忙地迎上去,说道:“三……三位哥哥,还专程跑一趟……应该……应该是我们把人送过去才……” 李公公想照着吴公公的话说,但慌乱之下舌头打结了。 三个公公中为首的一个白面公公阴阴地笑了笑,说道:“你看你,说过你们不要玩那么多蛐蛐,闹的如今话都说不清楚了。” 李公公又磕磕绊绊地说道:“是……哥哥说的是……” 白面公公看见李公公身后的火炕的边上全是血,愣了愣,没理会李公公,走向火炕。 李公公挡在白面公公面前,没让白面公公过去。 吴公公忙赶上前来,说道:“这!这刚动了刀子,脏着呢,当心可别污了大哥您的衣裳。” 白面公公看了看火炕,皱眉道:“怎么这么多血?” 李公公体态膘肥,胆子却极小,觉得事情要败露,一下子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支支吾吾地说着:“这……这……” 吴公公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说道:“这孩子身子太弱,出血太多……” 白面公公瞪了吴公公和李公公一眼,说道:“这是血崩了,你们可别给内官监添乱,万岁爷说了,这一个月内不得见血!” 吴公公忙说道:“这……动了刀子,难免的嘛。” 白面公公突然提高了声量,冷笑着说道:“你们别给老子闹出人命!” 听了这话,吴公公和李公公都吓得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第5章 再见柳咏絮 白面公公绕过李公公,走到火炕边。他在内官监当差多年,见过无数割人的事情,凭经验他知道这样大出血的场面是很不祥的,割人割出这么多血,那人可能已经活不了了,如果这里真的把人给割死,或者割个半死,他是不会收这个人的。 他的地方是负责疗养新人的,如果这人已经半死,送到他那边之后结果死在他那边了,他可是要担罪责的,所以他必须较真,免得送个半死的人到他那边。 吴公公和李公公都沮丧地眯上了眼,他们已经后悔不该瞒骗白面公公,他们的准备过程太仓促,血迹没清洗,刘赐也完全不像被割的样子,这样是决计瞒不过白面公公的,像白面公公这种在宫中当差多年的老油条绝对不好糊弄。 如果被白面公公发现他们割死人了,还图谋作假,这是罪上加罪,恐怕还要株连家人。 他们都不敢回头看白面公公,李公公已经吓得一身的白肉在隐隐颤动。 他们听见身后传来白面公公的声响:“嗯……这腥味。” 白面公公的语气中满是嫌弃,但倒不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吴公公和李公公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他们看见白面公公站在火炕前,嫌恶地捏着鼻子。 吴公公和李公公再看向刘赐,不禁愣住了,只见盖在刘赐身上的白棉布满是血污,刘赐白净的脸上也沾满了血污,那血污一道一道的,像是痛苦之下用手在自己脸上抓出来的,刘赐的手上也满是污黑的血,手臂上,脚上也都是血迹,在外型上完全是一副刚刚被割完模样。 而刘赐的表情比他的外型还要真实,他扯乱了头发,眯着眼痛苦地呻吟着,那眼神和那神情完全就是刚遭了酷刑的模样。 李公公还看到,刘赐的两只手僵直地摊向身体的两侧,这是一个绝妙的细节,刚被割完的新人都会这样,把两只手僵硬地摊开,李公公这么看过去,还真是不会怀疑刘赐刚刚被割了。 刘赐“痛不欲生”地睁开眼看了一眼嫌恶地俯视着他的白面公公,他发出快要断气一般的哽咽,说道:“拜……拜见公公……” 白面公公捏着鼻子,皱着眉,“嗯”了一声,他看这男孩生的清俊,看得出气度不凡,而且这时候还懂得“拜见”他,看来很识时务。 白面公公转头向吴公公和李公公问道:“这就是小坤子?” 吴公公和李公公愣了愣。 白面公公说道:“怎么?你们今儿一早,在动刀子前来我这边报备,不是说要割的这人是小坤子,是司礼监的陈祖宗送来的吗?” 吴公公和李公公忙道:“是!是的,今儿一早来哥哥这边报备了,这就是小坤子,司礼监的陈祖宗送来的,是陈祖宗的同乡。” 白面公公又回过头,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向刘赐问道:“怎么,还好吗?” 刘赐作势要强撑身子坐起来,说道:“托……托公公的洪福,还好。” 白面公公冷笑道:“躺下,你托我什么洪福啦,你托的是这二位割你的公公的洪福,把你割成这模样,亏你还这么好精神。” 刘赐说道:“没……没大碍,我自幼体热血热,出多些血,休息一些时日就好了。” 白面公公看了看火炕上下这一大片血迹,说道:“你这可不止是‘出多些血’……” 听到这话,吴公公和李公公的心又吊起来了。 白面公公又说道:“你可得感戴万岁爷洪福,必是他老人家的仙力护佑你,让你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能活下来,日后可得时时刻刻想着为万岁爷尽忠守孝。” 刘赐说道:“是……刘……小坤子必竭尽性命为万岁爷尽忠守孝,不负皇恩浩荡,不辜万岁爷的神仙道法。” 白面公公笑道:“真会说话,看来读过几年书。” 刘赐说道:“书上的话都是古人说的,有道理归有道理,却不如公公说的鲜活。” 白面公公笑了,说道:“有前途,把这孩子记下来,将来给他派些得巧的活计,或者,把他派去内书堂玩几日。” 听到“内书堂”,吴公公和李公公都愣住了。 内书堂是紫禁城内教宦官太监读书识字的机构。 洪武大帝太祖朱元璋本有严令,不许内侍太监识字,以防太监干预朝政,但洪武大帝为了加强权力,不能尽信外朝的官员,所以仍不得不重用太监,他挑选通晓书算的宦官为他掌管重要的典簿和文籍,与他最初的禁令自相矛盾。 到了洪武大帝的儿子,永乐大帝朱棣的时候,朱棣彻底地打破了父亲的禁令,在宫中设置内书堂,不仅准许太监识字,而且鼓励太监识字,他选朝廷翰林院四品以上的文臣作为内书堂的教习,教太监读书,常选十岁上下的宦官数百人进内书堂学习,从此太监读书成为常制,内书堂成为紫禁城内一个重要机构,从此造就了不少精通文墨的太监,其中不少太监的才情甚至远超外朝的官员。 自洪武大帝后,永乐大帝起,大明朝涌现了大批把持朝政,甚至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比如刘瑾、金英、萧敬、毕真等等,他们或者出身内书堂,或者与内书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之,内书堂成为紫禁城内一个隐形的实权机构,进内书堂是每一个太监的梦想。 吴公公和李公公自然也梦想着进内书堂,但他们看来没什么希望了,一则他们年纪大了,二则只有那些最伶俐得宠的太监才有机会进内书堂。 此番听着白面公公说要带刘赐进内书堂,吴公公和李公公心里都颇不是滋味。 刘赐的表现博得白面公公的喜欢,白面公公也没对刘赐生疑,毕竟对于他来说,只要不出人命,并且这人还能活下来,不会死在他的地方,就可以了。按规定,巡查每个新割的太监这个手续是要走的,但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只要不给他担罪责就行。 白面公公转头对吴公公和李公公说道:“好好好,你们俩起了个大早,也辛苦了,一会儿把他送到我那边去,要是给咱们内官监添个好人才,也有你们一份功劳。” 听到白面公公这么说,吴公公和李公公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能过了巡查这一关,他们将刘赐送到上面去疗养,再过几天等苏金水回来把刘赐“补割”了,他们就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白面公公向那两个侯着的公公说道:“那咱们走。” 刘赐也终于松了口气,他心中暗叹:“幸亏我从小受那许多姐姐妹妹的调教,练就一身瞒天过海的好本事,要是没这般机智,过方才这关可困难。” 刘赐从小在巫山楼长大,母亲管教他的时间不多,在姐姐妹妹的簇拥下,他养成顽劣好玩的性情,从小就和姐妹们厮闹,算计着怎么整蛊姐妹们,怎么逃脱母亲和姐姐的管教。母亲拿他没办法,往往只有姐姐虞小宛能治得住他,但虞小宛又怎么忍心真的教训他呢,往往只是训斥几句,对他还是纵容的。 于是刘赐从小在巫山楼和众多姐妹斗智斗勇之下,练就了一身滑如泥鳅的本事。 方才眼看那白面公公走进来,刘赐看看自己的状态,知道这个模样绝不像“被割了”的样子,决计瞒不过这白面公公,于是他趁着白面公公还没注意他的空当,飞快地将棉布弄得污脏不堪,并抓起身边的血污,往自己的脸上、身上糊去,很快就装扮成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并且,他在巫山楼见过姐妹们喝下藏红花熬的浓汤后的样子,那姐妹会躺在床上,痛不欲生地哀嚎,并且两手会僵硬地摊开。 此时的刘赐并不知道,姐妹们喝下藏红花浓汤为的是去掉肚子里的孩子。他只知道喝了藏红花之后下腹会痛,这一痛的话,两手就会僵硬地摊开,他就机智地学了这个姿势,果然装得很贴切。 至于怎么说话,怎么编“台词”,刘赐更是信手拈来,他的“演技”是不消说的,他长大之后,虞小宛和他说话都得提防着几分,生怕一不留神就给这个“乖弟弟”骗了。 过关了。过关了。 刘赐心里叹着,不禁放松了身子。 这时,他听到白面公公骤然喊了一声:“哟!絮儿姐姐,您怎么来了?” 刘赐惊得一颤,差点就要坐起来,转头看到门外灿烂的阳光中出现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那身影娇小而曼妙,无疑是昨夜见到的那个女孩柳咏絮。 刘赐再看吴公公和李公公,他们的脸才刚刚恢复一点血色,这时又给吓白了。 柳咏絮昨夜见过刘赐,知道刘赐的身份。 第6章 柳咏絮的抉择 柳咏絮抬起丝质的绫鞋,买过门槛,走进房屋来,见到白面公公,露出得体的微笑:“见过公公。” 柳咏絮两眼微红,清澈的双眸中含着水光,显得有些疲惫,又更添楚楚可怜。 白面公公怜爱地伸出手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说道:“昨夜接了一夜的玉露,给累坏了?” 柳咏絮微微侧过脸,忍受着白面公公的手抚过她的脸,她的美貌素来被人觊觎,即使是太监也难免处心积虑地借机“怜爱”她,她已然见惯。这位白面公公是内官监的高级宦官,抚一抚她的脸她还真不能怎么样。 她说道:“公公该给靖妃娘娘多派些人手,公公知道万岁爷如今只去靖妃娘娘宫里,靖妃娘娘宫里常常得准备玉露,可苦了我们几乎每夜都要捧着玉盆露宿在外面,前几天已经有两个姐姐累倒了。” 嘉靖皇帝今年四十九岁了,加之一心修道成仙,对于宫闱之事的热勤已经远不及以前,这几年来,嘉靖皇帝基本只去卢靖妃的宫中,这一是因为卢靖妃貌美,二是因为卢靖妃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扶持的贵妃,在严党的内外帮扶下,她得以专宠。 嘉靖帝一心修仙,他修仙的一个重要修行之法,就是在夜御妃子后,在清晨喝下“玉露”,即所谓“以吸风饮露之道成仙”。 所谓“玉露”指的是夜晚在芭蕉叶上凝成的露水,因此,每个妃子的宫中都植着许多株 芭蕉树,用以采集“玉露”。 但是采集“玉露”是个艰苦的活,需要宫女太监们整夜捧着特制的美玉雕琢而成的小盆站在芭蕉树下,一滴一滴地等那露水滴下来,直到采集成整盆“玉露”。 因为嘉靖皇帝基本只去卢靖妃宫中,所以采集“玉露”的活基本都归了卢靖妃宫中的宫女。 柳咏絮几乎每晚都要通宵达旦地站在芭蕉树下捧着玉盆,连夜的煎熬之下,她有很多姐姐已经病倒了。 白面公公听了柳咏絮的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给靖妃娘娘宫里派人”的意思,倒是露出更加“怜爱”的笑,说道:“咱家是想给靖妃娘娘宫里派人,可派了人去也没有用啊。” 柳咏絮看着白面公公的笑,心中警惕起来。 白面公公笑道:“派了人去,也接不得那玉露,都知道万岁爷喝惯了你这玉手接的玉露,哪还容得其他人去接?终究还得你自己去接。” 说着,白面公公就要去拉柳咏絮的手。 柳咏絮当即退了半步,声音冷下来,但依然得体地说道:“靖妃娘娘昨天才说,内官监的公公们办事公正秉礼,看来没有说错,若是公公觉得不该往靖妃娘娘宫里派人,靖妃娘娘想必也会理解。” 这话软中带硬。白面公公看柳咏絮把靖妃娘娘搬出来了,也不敢再造次,毕竟这柳咏絮是靖妃娘娘最宠爱的宫女。 柳咏絮绕过白面公公,走到房间的正中,看见火炕上下大片的血迹,不禁愣住了。 柳咏絮又抬眼看了看刘赐,只见刘赐一身血污,简直是一副就快要死的模样,她当即就急得紧紧地蹙起了眉。 昨夜她在芭蕉树上接“玉露”的时候,看着芭蕉叶后掩映的月色,脑海中还不时浮现刘赐那清俊的模样,这个男孩的样子像是已经烙在她的心里了,她提醒自己不要想起他,但越是这样,越是禁不住想起他那可怜的模样。 她索性也不强求自己了,她回想着这男孩的样子和这男孩对她说的寥寥几句话,她叹息着这宫中难得还有个干净的人物,但她又叹息着,这干净的男孩明天也要被割了,终究也会变成和这些公公太监一样,总想着用些什么法子可以抚一抚她的发鬓。 如今她看到刘赐终究是被割了,而且被割得如此惨,不禁又悲又怒。 刘赐看着柳咏絮紧紧地蹙起秀眉,心里紧张得不得了,生怕柳咏絮拆破他的诡计,他想阻止柳咏絮说话,但终究没有法子。 柳咏絮发作了,她转头向吴公公和李公公怒道:“你们是怎么照看他的?他可是小阁老带来的,送给靖妃娘娘的人,你们竟胆敢把他弄成这样?!” 吴公公和李公公惊得埋下了头哆嗦着。 刘赐听到“他可是小阁老带来的,送给靖妃娘娘的人”一句,心里叹一声“完了”,瘫倒在炕上。 白面公公当即转过头来,疑问道:“小阁老带来的人?要送给靖妃娘娘?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柳咏絮没有理会白面公公,她心里越想越难受,紫禁城是普天下人心最深的地方,也是一个没有男人的地方,这些年她已经看过太多黑暗的事情,如今终于看到一个漂亮的男孩,却也看着他被毁灭。 柳咏絮转头看向刘赐,看见掩着刘赐下半身的染满血的棉布,气怒之中又羞得脸一红,转开头去了。 刘赐倒是大咧咧地张着腿,他可不忌讳这个,从小他就被巫山楼的姐姐们看惯了。 柳咏絮对吴公公和李公公怒道:“他还能活吗?” 吴公公和李公公不敢说话。 白面公公走上来,说道:“活倒是不成问题,问题是你刚才说的,他是小阁老带来的人,要送给靖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咏絮说道:“那是小阁老直接派锦衣卫送到这里的,大概是没给你们内官监备案,回头我们会补上。” 柳咏絮依然不知道情况,她不知道炕上躺的刘赐要扮成小坤子。 刘赐无奈地转头看着柳咏絮的倩影,心下想着:“难道我刘赐要死在这个女孩手上?” 白面公公有些混乱了,对吴公公和李公公疑惑道:“你们不是说他是司礼监带来的小坤……” 吴公公和李公公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 眼看诡计要败露,刘赐说话了,他“艰难”地半支起身子,“轻松”地对柳咏絮笑道:“这位姐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小阁老带进来的人,那人叫刘赐是,我不是刘赐,我是小坤子,你认错人啦。” 柳咏絮愣住,这分明是昨晚看见的那个男孩啊,她怎么可能认错? 刘赐接着说道:“本来今天应该是那个刘赐被割,但那个刘赐好像不愿意被割,我和他聊起来,才知道这个刘赐是大明嘉靖三十三年,也就是两年前南直隶的童试魁生,在他的家乡江浙一带这刘赐素有神童之名,他的志向是当个绝代的卿相,但没想到十天前小阁老去到南京,要进他姐姐的闺房,他出对子把小阁老给难住了,因此得罪了小阁老,小阁老就把他强行绑到这紫禁城来,要把他割了当太监。” 刘赐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也看着刘赐,她的目光清澈而深沉,透着寒冰一般美丽而尖锐的光芒,仿佛能够刺透人心。 昨晚第一次见到柳咏絮时,刘赐就注意到柳咏絮的目光,他在巫山楼中长大,却也从未见过一双这样的能够看透人心的眸子。 柳咏絮是何等聪明,已然领会他的意思,她知道这男孩就是刘赐本人。 刘赐继续说道:“可能是这刘赐心高气傲,不甘心当太监,总还觉得自己负有才学,想为国家社稷和黎民苍生多做些事情,所以他不太愿意被割。不过也怪我,今早我初来咋到,因为身上没盘缠了,想着如果今天割不成,还得出宫后过几天再进来,但我已经没钱住店了,所以就央求那刘赐,能不能让我先割,他禁不住我的央求,就同意了。” 柳咏絮不知道刘赐还有这样的身世,她看着刘赐的眼睛,刘赐的眼中透着哀求,此刻只有他们能够读懂彼此的眼神。 都是可怜人啊。 柳咏絮心中暗叹,她虽然年纪小,但在豪门世家长大,又在宫中历练多年,已然阅人无数,她看得出刘赐的善良和正直,从刘赐的机智,也能够看出他身负不俗的才学。 她深知皇宫是天底下人心最险恶的地方,她进宫四年来,一直如履薄冰,谨慎之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如今她面临一个抉择。 她知道刘赐想要她帮助他瞒过这一关,但她深知这样做是担着天大的风险的,很明显,眼下这刘赐还没有被割,如果刘赐过了这一关,进了内官监的疗养处,那这刘赐就变成一个没有被割的假太监,谁都知道在紫禁城中是不能存在除了万岁爷之外的第二个男人的,如果被抓出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如果她帮了刘赐,那她就是帮凶,这个罪名足以杀头。 第7章 柳咏絮的决心 就在柳咏絮犹豫之际,白面公公说话了,他说道:“那你说的那个刘赐,去了哪里?” 刘赐说道:“他大概是出宫了,公公们知道,没被割的新人得先出宫,他说了等三天后再回来,到时再割。” 说着,刘赐看向吴公公和李公公。 吴公公和李公公已经被刘赐这一大番说辞给绕傻了,见刘赐看向他们,慌忙答道:“是!……是的!他说的是,那刘赐有些怕割,就让这……这小坤子先割了,然后我们把那刘赐先送出去了!” 白面公公想了想,这些话都合情合理,他又看了看刘赐,只见这“小坤子”面色苍白虚弱,一脸的无辜真诚,怎么看都不想说瞎话。 白面公公又转向柳咏絮问道:“你当真认错了?” 柳咏絮看了看刘赐,刘赐正看着她,眼中透着哀求之意。 柳咏絮心中生起同病相怜之感,她的家族正是被严世蕃灭族的,这刘赐也是被严世蕃害到这里来。 柳咏絮下了决心,对白面公公说道:“奴婢昨晚来过这边,见过那刘赐,昨夜天色昏暗,也没太看清楚那刘赐的容貌,如今仔细看看此人,确实不像那刘赐,看来是认错了。” 柳咏絮又转向吴公公和李公公,说道:“两位公公抱歉,是奴婢错怪二位了。” 白面公公消除了疑虑,对吴公公和李公公说道:“那刘赐三天后回来?” 吴公公和李公公只能说道:“是。” 白面公公说道:“那你们可得看护好了,别误了小阁老和靖妃娘娘的人。” 吴公公和李公公又齐声答道:“是。” 说罢,白面公公就走了。 柳咏絮转头看着刘赐,刘赐总算松了口气,见柳咏絮看向她,忙向她点点头,以示感谢,但柳咏絮没理他,顾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屋里剩下刘赐,吴公公和李公公三人。 沉默。他们都惊魂未定,各怀心思。 良久后,刘赐打破了沉默,说道:“二位公公,还得把我送到你们内官监的疗养处?” 吴公公终于缓过神来,看了看门外没人,转头对刘赐怒道:“你这小子,刚刚你在瞎掰扯些什么!” 李公公也缓过神来,他抖着一身肥膘,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带着哭腔说道:“是啊是啊!你瞎说些什么啊,以后怎么收场啊,咱们哥俩得杀头啦!” 刘赐看着这两个公公可笑的模样,问道:“那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吴公公和李公公无言以对,只能急乎乎地瞎转着。 刘赐说道:“二位公公先不要着急……” 李公公怒吼道:“不着急?怎么不着急?!你又扯出那个什么刘赐!” 李公公想了想觉得不对,指着刘赐吼道:“就是你自己!你又把你自己扯出来做什么?!” 吴公公也说道:“是啊!现在上面的人都知道刘赐这个人了,过三天他们就会找我们要人!” 刘赐说道:“不止你们内官监的人会找你们要刘赐,小阁老那边,卢靖妃那边,也都会找你们要刘赐,这原本是逃不掉的。” 吴公公哀叹道:“是啊是啊!小阁老那边也会要人,卢靖妃那边也会要人,过几天我们怎么找出一个刘赐给他们啊!” 吴公公和李公公急得团团乱转。 等他们转了半晌,刘赐说道:“两位公公,我有个主意。” 李公公吼道:“你有主意!你还有什么破主意?!” 刘赐说道:“两位公公可以说我失踪了。” 吴公公和李公公愣住。 刘赐继续说道:“你们就说,在割小坤子之前,已经把刘赐送出宫了,本来想着要把这刘赐送到严世蕃的府上,但看起来这刘赐好像和严世蕃有仇,不愿意去严世蕃府上,你们送到半途的时候,这刘赐竟然跑掉了,你们没能找到他。” 李公公还愣着,吴公公已经听出刘赐这个说辞靠谱。 刘赐继续说道:“这样的话,就当刘赐不识时务地跑掉了,在京师失踪了,你们内官监的上面,小阁老,卢靖妃这三方都没有办法。” 李公公有些明白了,怒道:“那他们还是会找我们拿人,人跑了,还是会问我们罪责!” 刘赐说道:“那总比你们被发现割死了人好?总比被发现你们割死了人还找人冒名顶替好?” 吴公公扯了扯发怒的李公公,说道:“他说的是,弄丢了小阁老和卢靖妃的人,顶多打些板子,不是杀头的罪过。” 李公公努力地理着思路,说道:“那就……还是把他送到内官监的疗养处,然后等干爹回来再割了他?” 吴公公说道:“对,就说那刘赐送出宫后失踪了,没了这一茬事,后面的按照原来的想法办,先把他送到疗养处,把他没被割的事瞒起来,等干爹回来,再把他割了,就万事大吉了。” 李公公想了想说道:“那也只能这么办了。” 吴公公说道:“那便干。” 说罢,吴公公和李公公一起到里屋抬出一张竹床,放到炕下。 刘赐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公公吼道:“下来啊,还要我们扶你不成?” 刘赐忙下了炕,躺到竹床上。 吴公公和李公公抬着他走出这件小屋子。 ~ 吴公公和李公公抬着刘赐走在甬道上,沿途走来太监,看见刘赐躺在竹床上盖着染血的白布,太监冲吴公公和李公公喊着:“咋?你们哥俩又损了一份功德?” 按以往,吴公公和李公公会狠狠地呸他们一通,但今天他们可没心情,顾着他们急匆匆地走着。 吴公公和李公公抬着刘赐穿街过巷,让刘赐眼花缭乱,简直让他有一种穿行在南京城的巷道中的错觉。 刘赐小心翼翼地向两个公公问道:“二位公公,不知道苏公公什么回来?” 吴公公和李公公顿住脚步,转头看看四下里没人,转头冒火地瞪着刘赐。 吴公公低声喝道:“问苏公公干嘛!瞎说话会害死我们的,知道吗?!” 刘赐说道:“我……我想知道什么时候……” 李公公低声喝道:“还说!你还说!你没被割不能走露半点风声,知道吗?!那是杀头的大罪!杀你的头,还要杀我们的头!” 吴公公指着刘赐的鼻子,怒喝道:“不许再说话了!知道吗!给我闭上嘴!” 骂罢,吴公公和李公公又抬起竹床,继续走去。 刘赐无奈,之前吴公公和李公公已经说过,苏公公七天之后回来,刘赐听得真切,他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他想着,那我大概还有七天时间,七天之后,还是得被割。 这七天,无论如何得逃出去! 刘赐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 ~ 刘赐的理想依然很丰满,但现实依然那么骨感。 吴公公和李公公的那个小房间还在紫禁城的最外围,那里是紫禁城和外头接壤的地方,翻过墙就可以逃出紫禁城了,如果在那里说想逃出去,那还不算痴人说梦。但如今刘赐已经被带进紫禁城的内部,在这天底下守备最森严的地方,想要逃出去,除非是长了翅膀,不,就算是长了翅膀想飞出去,也会被守卫皇宫的锦衣卫拿弩箭射下来。 内官监的疗养处在内官监的最深处,越往内官监深处走,就越临近紫禁城的深处。 一路上,刘赐看着他们越走越深,看着离外围的宫墙越来越远,他越来越感到灰心绝望。 来到疗养处时,他看着四下没人,从竹床上站起来,望着眼前层层叠叠,已经让他分不清方向的宫墙,他忍不住悲叹一声:“天哪……” 吴公公怒喝道:“喊什么!不要命了吗?快躺下!” 刘赐躺下了,被抬进了疗养处,此时已是傍晚,他看着灰黑的天,心里也一片灰黑。 落日照耀着紫禁城,笼罩着紫禁城层叠不尽的宫墙。 这深不见底的地方,我如何才能逃出去啊! 刘赐心里发出哀嚎…… 第8章 柳咏絮夜访 疗养处是一个狭小的庭院,因为位于内官监的最深处,所以是很幽静的,但也是因为位于最深处,所以是很荒凉的…… 进了疗养院,刘赐才知道什么叫“城秋草木深,寂寞宫廷晚”,这里面的凄清寂寥真让人欲仙欲死。 来到疗养院,刘赐才知道自己担心得太多了,这里面没有其他太监,虽说这里是负责疗养新割的太监,但除了他之外,就没有新割的太监。 这一年来紫禁城新进的太监屈指可数,毕竟如今紫禁城中已经有十万太监。 十万太监呐!就为了伺候皇帝和他大小老婆的吃喝拉撒。 当然,大明朝还需要这些太监为皇帝办事,但怎么算也不需要十万人,整个大明朝算上那些被豪门大户隐匿的人口,总人口也不足一个亿。 所以紫禁城中养了大批冗员,加之如今国库紧张,所以从去年嘉靖三十四年开始,新进的太监数目就大幅减少了。 看着疗养院空无一人,吴公公和李公公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人来关心刘赐,更不会有人来查刘赐到底割没被割。 吴公公和李公公放下刘赐之后,确定不会有人来,就走了,他们还兼着很多事情,比如负责祭祀的神官监的事务,神官监是宫里面最多油水的部门。 所以他们急急地赶回去了,耽搁了事情也不能耽搁了那些油水。 疗养处这个小庭院有三个房间,刘赐被带进其中的一个。 终于剩下他一个人,终于不用再装了,他活蹦乱跳地从竹床上爬起来,看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极其狭小,只有一张床,还有一个生锈得快要垮掉的铁架,铁架上是一个油腻腻脏兮兮的铜盆,铜盆上搭着一条已经分辨不清原来颜色的、发黑的棉布。 看着这棉布,刘赐想起在内营处门口看见的那个年轻太监手上的那条金蚕丝帕,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最奇怪的是,刘赐发现这个房间没有窗,除了一个窄门之外,四面全是墙。 很快他想明白了,这是因为送到这里的人都被割了,疗养伤口最忌的就是进风,所以这里盖得密不透风的。 刘赐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感到有些窒息了,他住惯了巫山楼临着秦淮河的大房间,哪里受得了这种地方。 他走出房门,来到这个狭小的庭院里。 庭院里空气不错,还有一棵石榴树,可惜的是这石榴树已经濒临枯死了,上面挂着几朵红花也垂着头,似乎风一吹就要掉下来。 很快,刘赐就发现这个庭院简直就和这棵石榴树一样,谁活在这里面,也要枯死了。 一开始刘赐还觉得没有人来这里是好事,但随着夜幕降临,他发现没有人来,也就没有人来送吃的。 从一大清早开始就担惊受怕,一整天一粒米未进,我刘赐哪遭过这种罪! 没饭吃,还有天理吗?! 但刘赐不敢喊,饿肚子虽然难受,但总比被人发现没被割的好。 刘赐活蹦乱跳不超过半个时辰,就回那四面都是墙的小房间里躺下了。 他听着肚子咕噜咕噜乱叫,一边想着巫山楼的姐妹们,一边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想着母亲是多么疼爱他,从小到大简直连半点苦都没让他受过,吃的穿的用的,读书的,他要任何东西母亲都全力满足他。 姐姐虞小宛更是不消说,她待他比亲弟弟还亲一万倍,因为她是孤儿,觉着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她素来把母亲对她的恩情回馈到刘赐身上,如果这时见到刘赐饿成这样,虞小宛该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肉给刘赐吃。 刘赐又想起他最爱吃的绿豆糕,巫山楼的绿豆糕是江南的一绝,随随便便也吃不到,姐妹们常常会在伺候客人后在房间里偷偷带出几块绿豆糕,悄悄塞给刘赐吃。 说到底,都是因为巫山楼靠着刘赐的母亲支撑了十来年之久,母亲又着实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所以巫山楼上下都感念刘赐母亲的恩德,都对刘赐极好。 妈……姐姐…… 刘赐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 深夜了,刘赐听见外面传来钟声,钟声只敲了一声,这是子时了,一天又过去了。 一天没吃饭…… 这声叹息在刘赐的心中回荡着。 刘赐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两只蜘蛛趴在天花板上,它们黑乎乎的像两颗眼珠,正不祥地瞪着他。 刘赐看着自己的幻觉,倒是笑了,他在巫山楼里面哪曾见过蜘蛛,在平日,他早吓得跑出房间去了。 但人一饿起来,倒是什么都不怕的。 刘赐听着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地响着,开始有些犯迷糊。 好呀,睡,赶紧睡着就不知道饿了…… 周公周公,梦里赐给我一整只金华的火膧,或者给我二十只钱塘的烤黑翅鸽也行…… 刘赐迷迷糊糊正要睡去,却听得外面传来女孩的声响:“人在吗?” 这声音清冷又甜美,让他想起姐姐的声音,姐姐凶起来训他的时候,好像是这个声音。 姐姐…… 看来姐姐看不得他受罪,要来救他了。 那个女孩的声音又响起:“刘……刘赐?” 刘赐?这里怎么会有女孩知道我的名字? 肯定是姐姐,姐姐的芳魂来了…… 刘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叹着:“姐姐……” 那女孩忍不住提高声量又叫了一声:“刘赐!……” 这下刘赐听清楚了,这声音虽甜美,却清清冷冷的,不像姐姐的声音。 他忙坐起来,下意识地答了一声:“诶。” 外面的声音安静了。 然后,刘赐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绵软的脚步来到门口。 女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刘赐?” 刘赐听得再清楚不过,这又清冷又甜美的声音,无疑是那宫女柳咏絮的。 刘赐也不知道饿了,忙跳起来,冲向门口。 刘赐掀开门帘,只见外面庭院月色如积水空明,积水中似有藻荇交横,那是石榴树摇曳的影子,柳咏絮见他出来,已经退到庭院中,她站在那里,像是站在空明的积水之中,掩映在柔美的藻荇藤蔓之后。 柳咏絮转头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如月。 刘赐搓搓手走向她,她那似乎能刺透人心的眼睛让刘赐不敢直视。 刘赐走到她跟前,却不知说什么好。 柳咏絮倒是安静地看着他,直看得他的手心搓出汗水来。 柳咏絮开口说道:“那个小坤子呢?” 刘赐没反应过来,说道:“啊?” 柳咏絮问道:“死了?” 刘赐才反应过来,答道:“对,死……死了,那吴公公和李公公把他割死了。” 柳咏絮问道:“所以你就冒名顶替他?” 刘赐垂着头,使劲地搓着手,“嗯”了一声。 柳咏絮说道:“抬头看着我。” 柳咏絮语气是如此平静,但却让刘赐不敢抗拒。 刘赐忙抬起头来看着她。刘赐心里想着,这女孩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气场倒是比姐姐还可怕。 这是自然的,虞小宛虽然在巫山楼中,面对的也是鱼龙混杂的人物,但相比起柳咏絮所在的这紫禁城,巫山楼里面的人心仍是要简单的多,毕竟巫山楼里面的人面对的不是生和死的算计。 如果没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和气场,作为罪臣之后,柳咏絮早已命丧在这宫墙之下了。 柳咏絮说道:“你……” 说着,柳咏絮瞥了瞥刘赐的下半身。 刘赐反应过来,不禁夹紧了腿,说道:“我没……没割……呢。” 柳咏絮叹了一声,她确信自己掉进一个大大的坑里了,这个坑随时能把她给活埋了。 第9章 姐姐,吃一口你的胭脂好吗? 今天中午,柳咏絮心一软,帮着刘赐瞒过去了,回到卢靖妃宫里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她深知这个事情有天大的风险,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一个皇帝之外的男人,这绝对是杀头的罪责。 她四年来谨小慎微,躲过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坑,但如今终究是掉进一个大坑了。 今天她想这个事情想了一天,待到深夜,她终于忍不住施展了计策,偷偷来到这里。 刘赐瞧她冷若冰霜的脸,感到有些怕,但看她的黛眉和瑶鼻在月色下又是那么好看,惧怕又减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咏絮依然垂着眼,没理会他,但脸色又冷了几分。 刘赐又说道:“这深宫,你来这里不容易?” 柳咏絮心里郁闷着,依然没理会他。 柳咏絮的怀里捧着一个玉盆,这是她给嘉靖皇帝接“玉露”用的,是西南边境的骠国进贡的珍宝,宫中只有三只,按规制这玉盆不能着地,如果磕碰有一丝损坏,那就是掉脑袋的罪责,所以柳咏絮得一直捧着它。 见柳咏絮一直不理他,刘赐感到尴尬,见柳咏絮一直捧着个盆子,有点奇怪,就没话找话地问道:“你是借着倒这个出来的吗?” 听到这话,柳咏絮抬起头了,“借着倒这个出来的”?什么意思? 见柳咏絮看着他,刘赐面露尴尬。 柳咏絮冰锥一样的眼睛一下子就看透了刘赐的心思。 刘赐把这玉盆当成夜壶了,以为柳咏絮是借着倒夜壶的由头出来的。 柳咏絮被刘赐的想法惊住了,不禁低下头看了看那玉盆,这可是稀世珍宝啊,这是个什么傻子,竟把这比她性命还重要的宝贝看成夜壶? 其实此时月色朦胧,在刘赐看去,那玉盆就是一团黑,倒是像个夜壶。 柳咏絮又瞪着杏眼抬头看着刘赐。刘赐感到冷汗从后脑勺冒出来,忙垂下头去。 他仔细看了看那“夜壶”,这仔细一看,他就知道那不是夜壶了。 其实方才他是没话找话说,这话一说出口他也后悔了,自己也知道这说辞挺傻的。 柳咏絮见刘赐垂下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也垂下头去,狠狠地叹了口气。心中悲叹着,怎么给我遇上这么个傻子和倒霉蛋。 两人又沉默了。 柳咏絮在慨叹她的不幸,刘赐也应该慨叹他的不幸,但此时他还来不及想他的遭遇,眼前他觉得自己最不幸的是,他快要饿死了…… 刘赐开口说道:“那个……姐……姐姐,有……有吃的吗?” 柳咏絮抬头看着他,又是那冰锥一样的眼神。 刘赐鼓起勇气说道:“我……我快饿死了,今天一天没吃饭了。” 柳咏絮压抑着怒火,又狠狠地叹了口气。 刘赐又说道:“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 柳咏絮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傻子,这个倒霉蛋。 但她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说道:“那你就饿死。” 刘赐愣住,这女孩生得这么美,说话怎么这么无情啊。 柳咏絮说道:“被割了之后,送进这里的,三天不能进食,你不知道吗?” 啊啊啊啊啊!…… 刘赐如五雷轰顶。 三天不给吃饭,这可是天子脚下啊,怎可以如此没有天理! 从小到大他锦衣玉食,吃得比一般的大户人家的孩子还要好,从来没有一天是少于三餐的,不吃夜宵就算是客气的了,怎么能够想象三天不吃饭? 柳咏絮冷冷地瞥了刘赐一眼,实在是不想跟他说话了。 被割了的新人三天不能进食是宫里的规矩,也是无数先烈的牺牲换来的宝贵经验,被割了之后伤口会发炎,进食的话会刺激身体的机能运转,也可能吃进一些热毒的东西,这些都可能加重炎症,所以割了之后要戒食,等到炎症消退之后才能吃一点斋米饭。 刘赐失魂落魄的,心心念念地想着,三天之后,我还不饿死了? 他听着肚子咕噜噜地乱叫,心里只想着,怎么能找到些吃的。 这时,他看见柳咏絮垂眼敛眉,月色如水洒在她脸上,映照出她樱唇上的一抹鲜红。 胭脂。 刘赐盯着柳咏絮的樱唇,似乎能嗅到胭脂的甜香。 刘赐从小就有吃胭脂的癖好,这首先是因为他是在女儿堆里长大的,胭脂是女孩涂唇的最重要的化妆品,巫山楼中到处都是胭脂,此外还因为胭脂是红蓝花捣碎磨成的,本来就是可以食用的花浆,吃起来有一股花粉的甜香气。 虞小宛最常教训刘赐的,就是这吃胭脂的癖好,每一次刘赐偷着要吃她唇上的胭脂,都会被她训斥。 此时刘赐已经给饿得不行了,看见柳咏絮那樱唇上那鲜红的胭脂,那里还受得了,不禁盯着柳咏絮的樱唇看。 柳咏絮抬起头看见刘赐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登时退开了半步,低声喝道:“你看什么?!” 刘赐忙惊慌地转开眼。 看着刘赐惊慌的模样,柳咏絮料定刘赐对她起了不轨之心,她不会想到刘赐是在看她唇上的胭脂。 好啊,看你生得清俊干净,原来和那些污秽的公公们一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想到这里,柳咏絮心里反而轻松了些,因为她觉得刘赐没那么可怜了,也不必那么为他着想了。 柳咏絮像对待其他那些公公一样,冷着脸对刘赐问道:“你下面打算怎么办?” 刘赐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怎么办?” 柳咏絮说道:“那吴公公和李公公会等苏公公回来,再割了你?” 刘赐说道:“是……是的。” 说罢,刘赐垂头绝望地叹了口气。 柳咏絮没有理会他的沮丧,接着问道:“你现在是小坤子,真的小坤子已经死了,那刘赐怎么办?靖妃娘娘过两天就会问刘赐的下落。” 刘赐有气无力地说道:“吴公公和李公公会说,他们今早割小坤子之前,已经把刘赐送走了,送出宫了,但送出宫后刘赐就跑掉了,失踪了。” 柳咏絮想了想,觉得这说辞还可以,靖妃娘娘、小阁老和内官监这三方都没法再追究,这样的话,过些时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么待苏公公回来割了这“小坤子”之后,一切也就差不多可以瞒过去了。 想到这里,柳咏絮的心中稍定。 刘赐的心中却一片灰暗,他抬头看了看柳咏絮,柳咏絮迎着他的目光,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刘赐从小在巫山楼的姐妹堆里面长大,又读过许多书,是何等敏感的性格,他知道刚刚盯着柳咏絮樱唇看的无礼之举已经触怒了柳咏絮,他想解释:“我刚刚只是想吃你唇上的胭脂,没有他意”。 但他又实在说不出口,想吃人家唇上的胭脂这个癖好也挺奇怪的,说了的话柳咏絮说不定还对他更生恶感。 柳咏絮冷冷地瞪着他,说道:“那你便好自为之,不要犯傻,也不要造次,要知道如果被发现你没被割,对你来说可不止是杀头的罪过,这宫里绝不能有第二个男人,内官监为了给万岁爷交代,会严查你,势必会株连你的家人,听清楚了吗?” 柳咏絮语气冰冷,逻辑又极清晰,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刘赐直冒冷汗。 说罢,柳咏絮没有管刘赐垂头丧气的模样,顾自转头要走。 刘赐说道:“姐姐,我没家人。” 柳咏絮愣了愣,停住脚步。 第10章 刘赐的身世 见柳咏絮停住脚步,刘赐接着说道:“我的妈妈是青楼的花魁,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生下来时爸爸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听妈妈说,我爸爸姓刘,是刘伯温的后代,就是帮着洪武皇帝开创咱们大明朝的那个刘伯温,但到我爸爸这一代刘家已经没落了。我听青楼的其他人说,我妈妈很喜欢我爸爸,当时怀上我的时候,所有人都叫妈妈不要生下我,生下孩子对花魁来说是很不利的,她很可能就当不了花魁了,但妈妈还是把我生下来了,她说她想让我继承我爸爸的志向,像刘伯温一样当一个绝代卿相。” 柳咏絮听着,忍不住侧过头来。 刘赐继续说道:“生下我之后,我妈妈还是当她的花魁,因为她的琴实在是弹得太好了,她的书画也是南京城的一绝,那时江南的名流们没有人不知道她的才情,青楼里面的人都说她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生了孩子之后还能继续当花魁的女人。不过我还是不能让外人知道我妈妈是谁,对着外人,我不能认我的妈妈,别人问起我的父母是谁,我常常不知道怎么说,所以从小其他小伙伴常常笑我是‘天赐’的,对了,我的名字确实是这个意思,在青楼里面出生的孩子,照惯例会取一个‘赐’字,确实是‘天赐’的意思。” 柳咏絮忍不住看了刘赐一眼,这身世确实可怜。 刘赐继续说道:“妈妈从小就教我和姐姐读书,她的才学常能驳倒江南那些中过状元探花的才子,只恨她是个女子,考不得科举,但她教我们读书自然是信手拈来的。在她教导下,我的学问很快超过了同辈,偶尔见到那些上过殿试见过皇帝的科榜进士,他们也赞我才学了得。到了我十一岁的时候,我参加了南直隶的童试,我很轻松地就夺魁了,听说当朝翰林学士张居正张大人是十二岁童试夺魁,有神童之名,我则是十一岁就童试夺魁,比张居正大人还要更胜一筹。妈妈从小就教导我,要做个上谋国家大计,下为百姓做主的绝代卿相,童试夺魁之后,我更坚定这是我的理想。妈妈大概是觉得她放心了,或者是这许多年她也累了,所以在两年前的清明节她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刘赐不禁有些哽咽。 柳咏絮说道:“你说到你姐姐,你姐姐不是你亲人吗?” 刘赐说道:“不,不是,我姐姐是妈妈在生下我之前,在秦淮河漂流的竹篓上捡到的,那年新安江发了大水,很多百姓活不下去,饿死了,他们将婴儿放在竹篓里顺流飘下,希望能被好心人收养,我姐姐就是灾民的孩子。我妈妈收养了她,把我们一起养大,妈妈从小教我们琴棋书画,姐姐学得比我好,长大后她更出落得很好看,青楼背后的那些金主就动了心思,要把她培养成下一任花魁。” 柳咏絮问道:“你妈妈同意?” 刘赐苦笑道:“不同意有什么办法?我妈妈说是花魁,其实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青楼的金主们有的是威逼利诱的手段,说到底,妈妈和姐姐都是为了保护我,才在青楼里面忍受的,她们从来不让我看见青楼里面那些污浊的东西,她们只盼着有一天我能考上功名,能救她们出苦海。妈妈走后,姐姐就成了花魁,她的名声比妈妈还要大,毕竟她年轻美貌,那些富家公子都对她趋之若鹜,每逢佳节,来求见她的人能把楼门挤破。因为姐姐名声越来越大,那些金主们又动了心思,他们觉得姐姐奇货可居,所以一直不给那些来客进姐姐的闺房,一直等着吊更大的鱼,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准,先是杭州的知府来了,那可是杭州的第一大员,来到我们楼前一掷千金,金主们本想着就他算了,但听说江南织造局的沈大人要来,沈大人是替宫里办事的,权势比杭州知府还要大,那些金主又犹豫了,再后来,来的官越来越大,乃至浙直总督的儿子也来了,这个时候那些金主的胃口已经被撑得没有边了,于是拖了两年,姐姐的闺房还没有被人踏进过。” 柳咏絮想了想,她在宫里也曾听说东南直隶有一个花魁名声很大,许多有权势的公子都进不了她闺房。 柳咏絮问道:“你姐姐叫什么?” 刘赐说道:“虞小宛。” 柳咏絮想起来了,是这个名字。 刘赐接着说道:“终于在十天前,严世蕃来了,听说天下的权势人物都在说,如今只有严世蕃能够踏进姐姐的闺房,可能是因为这样,严世蕃觉得众望所归,他就来了。那些青楼的金主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天底下只有严嵩和皇上比严世蕃更有权势,但皇上是皇上,皇上敢来他们也不敢接,至于严嵩,他都快八十了,所以严世蕃是普天下他们能钓到的最大的鱼了。” 柳咏絮说道:“你还出对子难住了严世蕃?” 刘赐说道:“是的。那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死活。我不愿意别人进姐姐的闺房,这两年来看见有人要进姐姐闺房,我总是会挖空心思阻挠,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和他们对对子,按青楼里面的规矩,登花魁的闺房要和对手赛诗和对试,如果输了就不能进,我总能把那些来客给对下去,他们输给了我这么个小孩,也不好意思登姐姐的闺房了。但说到底是我太天真了,那些来客输给我或许会觉得没面子,但这怎么能阻止他们登姐姐闺房?其实是青楼背后的金主不给他们登而已,我只是被当成玩偶在前面作戏。” 这个真相刘赐这两年来未尝没有想到过,但因为他太不愿别人登姐姐的闺房,执念太深,所以蒙骗了自己,以为自己凭着才学真能阻挡那些来客,这些日子受了这天大的变故,遭了这番苦难之后,他才想明白这个真相。 柳咏絮说道:“你爱惜你姐姐,可以理解,但是冒犯严世蕃,却是脑子不清楚。” 柳咏絮说得不客气,但说的没错,刘赐无言以对。 柳咏絮叹道:“你知道严世藩为何把你绑到这里来?” 刘赐一愣,这是他一直疑惑的问题,为什么严世蕃要把他绑进宫来。 他忙问:“严世藩说,是要把我送给卢靖妃。” 柳咏絮说道:“是的,因为你才学过人,卢靖妃的宫里面缺这样的人。卢靖妃代表着严党在宫里面的势力,严党扶持着卢靖妃,以此掌握后宫的权势,他们一直想着加强卢靖妃宫里的力量,把你割成小太监,送到卢靖妃宫里,正好能够夯实卢靖妃宫里的实力。” 刘赐喃喃道:“是要我帮卢靖妃……” 刘赐想想觉得不对,说道:“但……他严世蕃将我强绑进宫,又把我……又把我割了,我怎么会帮他们?” 柳咏絮看了看这紫禁城黑暗的天际,淡淡地说道:“那你就错了,这深宫大院之内,你一个小太监,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为了活命,你只能不顾一切地巴结你的主子,把你送进宫,替你认了主子,你就别无选择,只能为你的主子卖命。” 还得被仇敌控制? 想到这个,刘赐又是沮丧万分。 但他又想到,眼下我是小坤子啊,也未必被派到卢靖妃宫里,但过几天我就要被割了,割都被割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担心那么多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刘赐倒不想那么多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觉得能遇见这个女孩,倒是人生一大美事。这女孩是他今生以来除了虞小宛之外,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了。 柳咏絮说道:“接下来你可得当心,万万不能被人发现你没被……” 说着,柳咏絮瞥了刘赐的下半身一眼,她还是难以说出那个“割”字。 她接着说道:“如果被人发现,虽说你的姐姐不是你亲姐姐,但如果追究起来,也势必牵连她。” 刘赐沮丧地说道:“我知道了。” 柳咏絮看看这男孩可怜的模样,想想这漂亮的男孩过几天也要被割了,柳咏絮着实有些不忍。 柳咏絮转过头,说道:“那就这样,好自为之。” 说罢,柳咏絮就要走。 刘赐喊道:“姐姐!等……等一等……” 柳咏絮停住脚步。 刘赐说道:“姐姐,方才我……我盯着你看,我知道这多有冒犯,实在是刘赐该死。姐姐知道,我从小在青楼里面长大,不免染了些恶习癖好,还望姐姐见谅。” 刘赐说的真诚,柳咏絮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刘赐说的“恶习癖好”指的是吃胭脂的癖好,柳咏絮不明所以,还是以为刘赐说的是他从小在青楼长大,养成些贪恋女孩美貌的癖好。 这时,夜空中传来两声绵长的钟声,这是宫中的时辰提示,一声钟声意味着已经是丑时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这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 露水沾湿了柳咏絮的云鬓,她捋了捋发丝,说道:“丑时了,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柳咏絮又转头要走。 刘赐又喊道:“姐姐!等等……” 柳咏絮又停住脚步,她以为刘赐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刘赐却捂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说道:“姐姐……我想我快要饿死了,明后天都没东西吃,那吴公公和李公公见这里没人往来,不用担心我被发现,大概也不会过来看我,我想过后几天怕是都没什么东西吃了,能不能烦请姐姐给我带点吃的来?” 吃的吃的,又是吃的。 柳咏絮咬牙闭眼,她就奇怪了,这刘赐长得像模像样,怎么相处起来总是那么让她挠心烦躁呢。 柳咏絮回头瞪了他一眼,心中恨恨地骂一声:“不成器。” 柳咏絮没答话,顾自就要走。 刘赐还喊道:“姐姐……” 柳咏絮丢下一句:“别喊我姐姐,我比你小呢!” 说罢,柳咏絮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赐呆呆地伫立在庭院中,不知不觉露水已经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裳。 一阵夜风吹来,湿衣裳贴住了刘赐的身子,刘赐不禁打了个寒颤,最冷的是下半身,他那破裤子根本挡不了风。 柳咏絮走了,刘赐才感到宝贝要被冻僵了。 宝贝啊宝贝,你还能留在我身上多久啊? 第11章 小虫子和大虫子 刘赐担心的没有错,这疗养处何止是个鸟不拉稀的地方,简直是个蚂蚁也不拉稀的地方。 两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刘赐还能到庭院里散散步,尽管已经饿到头昏眼花。 第三天,刘赐就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上的蜘蛛散步了。 三天两个夜晚以来,这两只蜘蛛就趴在屋顶上,偶尔动一动,但大部分时候是静止的,依然像一对乌黑的眸子看着刘赐。 真恩爱啊…… 刘赐两眼无神地看着它们,想着,这两只蜘蛛是一对夫妻,真好,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趴着,真是琴瑟和谐。 但它们吃什么喝什么呢? 看了这几天,刘赐看明白了,它们在那里捕苍蝇蚊子吃呢。 只见一支大头苍蝇嗡嗡嗡地在房屋里飞着,忽远忽近,忽快忽慢,有时飞得靠近那两只蜘蛛,但又飞走了,那两只蜘蛛就趴在那里,也不动弹,也不着急。 刘赐一边看着那两只静静地趴着的蜘蛛,一边看着那缭绕在屋里的苍蝇,像是在看一出戏。 苍蝇啊苍蝇,饶你从臭水沟里钻出来,从小虫子变成大虫子,再变得有硬壳的超大虫子,然后长出翅膀能飞起来,你终究也不过是只小虫子,不过是四处乱撞,等着被那大虫子吃掉罢了。 刘赐再看那两只蜘蛛。 蜘蛛啊蜘蛛,饶你们躲过多少人的脚底,避过多少公鸡的嘴喙,才从小蜘蛛变成大蜘蛛,但你们终究也不过吃些小虫子,回头你们又该被更大的虫子吃掉。 刘赐又想到自己,自己饱读诗书,童试夺魁,好不容易变成一只像样的虫子,如今被关进了这里,这皇宫里面到处是比他大得多的大虫子,谁都可以吃掉他。 做虫子难,做人也难啊。 刘赐叹着。 就算我在这紫禁城里活下来,长成这里面的一只大虫子,但又如何呢?我得吃掉多少小虫子才能变成一只大虫子啊?我可不干这般没意思的事情。 再说了,就算我变成大虫子,那金銮殿上还有一只天底下最大的巨无霸虫子,随时也能吃掉我,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刘赐天马行空地瞎想着。 这么说的话,也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想变成大虫子,变成大虫子还不够,还要坐上金銮殿,变成那只天底下最大的巨无霸虫子。 刘赐想到很多名字,他们都像当巨无霸虫子。 姬昌,公子小白,嬴政,刘邦,项羽,王莽,刘秀,曹操,刘备,孙权,司马懿,苻坚,杨坚,李渊,赵匡胤…… 最后一个是咱大明朝的洪武太祖。 嗯,再仔细想想还有后面的永乐皇帝。 不对,细数下来,不只是开国皇帝,每一任的皇帝都处心积虑地想做那只巨无霸虫子。 再仔细想想,还是不对,不止皇帝,天底下有无数的人都想当那只巨无霸虫子,只是做不做得到而已。 想想如今,两位皇储裕王和景王都盯着那金銮殿,除他们之外,严嵩、严世藩何尝也不想当那巨无霸虫子? 没意思,真没意思,真乌龟蛋的没意思。 饿肚子没意思,当虫子没意思,当太监更没意思。 刘赐觉得心灰意懒,真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 这时,那苍蝇嗡嗡嗡地飞到屋顶上了,不知不觉地凑近了那两只蜘蛛,那两只蜘蛛依然一动不动。 刘赐被吸引了目光,盯着他们看,他为那苍蝇捏把汗,这小虫子一不留神就要丧命了,他又为那两只蜘蛛捏把汗,它们已经好久没捕到虫子了,好不容易等来一个猎物。 只见那苍蝇盘旋在蜘蛛的旁侧,依然嗡嗡嗡地飞着,两只蜘蛛依然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发觉苍蝇的存在。 难道这两只蜘蛛睡着了?刘赐不禁疑惑。 但是就在苍蝇又稍稍飞近它们时,那其中一只蜘蛛骤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起,一把扑住了苍蝇,另一只蜘蛛飞快地跟上来,和先动手的那只蜘蛛一起趴在苍蝇的身上。 苍蝇还在奋力地挣扎着,但在两只蜘蛛的压制下很快就不动弹了。 真是惊险。刘赐看得津津有味的。 那两只蜘蛛开始蚀咬苍蝇的躯体,它们吐出丝线,将苍蝇缠绕起来,直到捆成一个白团,接下来它们会把苍蝇运到墙角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待以后食用。 蜘蛛的动作微小而细腻,躺在床上的刘赐看不太清,但他知道这两只蜘蛛正紧密地协作着。 这让刘赐感到莫名的感动。 这两只蜘蛛不过是两只卑贱的虫子,但在这险恶的环境下它们齐心协力,竟然也捕得了食物,也活得好好的,它们这种相濡以沫、团结一致的革命精神让刘赐唏嘘感叹。 刘赐骤然想到柳咏絮,他想到,他和柳咏絮也不过是这深宫中的两只小虫子,他们齐心协力的话或许也能活得好好的,关键是,如果他们能够相濡以沫,像这两只蜘蛛一样,那也会活得舒心一点。 但刘赐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柳咏絮看来挺嫌弃他的,不知道愿不愿意和他相濡以沫。 刘赐不禁看向门口,门外的阳光洒进来,不知道柳咏絮还会不会来,昨晚她没有来,也是,不可能每晚都来,但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来,以后还会不会来…… ~ 这天的夜晚,也就是刘赐来到疗养处的第三个夜晚,吴公公和李公公才慢悠悠地来了。 第12章 公公们的羞辱 吴公公和李公公一进门,看见刘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吴公公就问道:“怎么?饿晕过去了?” 刘赐已经饿得神志不清,终于盼到有人来了,忙挣扎着坐起来,见到是吴公公和李公公,来不及说其他的,忙问道:“公……公公,两位公公,带吃的了吗?” 吴公公和李公公嫌恶地看着刘赐一眼,李公公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粗糠做的、已经发黑的面团,递给刘赐。 刘赐抓着就往嘴里塞,不到片刻就吃完了。 在以往,他如何吃得下这种粗糠面团,此时他倒觉得这粗糠面团美味至极。 吴公公和李公公看着刘赐饿死鬼的样子,露出嫌恶的笑。 刘赐吃了一个面团,完全充不了饥,又问道:“两位公公,还有吗?” 吴公公冷笑道:“还有?咱哥俩吃进去的就有,你还要吗?” 刘赐愣了愣。 吴公公接着道:“你想要这时也要不到,得等我们哥俩明早上了茅坑,你上茅坑吃去。” 刘赐从小大锦衣玉食,姐姐宠着妹妹哄着,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场就气红了脸。 李公公笑道:“怎么,还红了脸?急了?” 说着,李公公走前来,拍着刘赐的头。 刘赐忍不住瞪着他。 李公公加重了手劲,说道:“这小子居然瞪着我?你再瞪我试试?你再瞪我,我们哥俩现在就带你上茅坑吃去!” 刘赐虽然被宠着长大,但学得一身机灵劲,能屈能伸的道理还是懂的。此时虽然气得够呛,但还是忍气吞声地低下头。 李公公继续拍着他的头,说道:“这才是嘛,你可知这紫金城里有多少个拐弯道?” 刘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公公说道:“有三千七百个,你得拐三千七百个弯才能走完这紫禁城,不懂得规矩的,就得撞三千七百次头!” 李公公继续拍着刘赐的头,算下来这得拍了一百来下了,刘赐本来就饿,这下给拍得头昏脑涨的。 吴公公说道:“宫里有句老话,紫禁城弯路三千七,新来的不碰上三千七百回壁,就不会知道死活,听到了吗。”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嗯”了一声。 吴公公又说道:“那你应该碰多少次才知道死活啊?” 刘赐知道,此时他应该回答“谨遵公公教诲”之类的话,再给他们拍拍马屁,他们就不会那么过分了。 但刘赐又总觉得不值得,总觉得我刘赐总没沦落到要拍你们两个的马屁。 所以刘赐还是没说话。 吴公公又说道:“哟呵,看不出这小子还挺倔。” 李公公继续拍着刘赐的脑袋,说道:“你小子还好意思给我们哥俩脸色看?你都把我们哥俩害成这样了。” 刘赐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把你们害成这样?明明是你们把那小坤子给割死了,我才出的主意帮你们补这个破锅,你们在皇帝勒令不得见血的时候割死人,要不是我出了主意,你们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杀头了。 李公公吼起来了,说道:“还瞪我们?你还瞪?” 李公公使劲把刘赐的头拍下去了。 刘赐垂下头,恨恨地想着:“行,我忍你们。” 人总是本能地会把过错推给其他人,尤其是当人们一起犯错的时候,更容易心照不宣地找个目标当做共同的怨恨对象。 吴公公和李公公割死了人,闹出大罪过,把他们自己害得够呛了,他们很自然地就把罪责推给刘赐,把刘赐当做共同的怨恨对象,认为是刘赐害得他们这样的。 他们想着,要不是刘赐出个瞎主意,说要冒名顶替小坤子,就不会闹出后面这么多麻烦。至于前面割死了人是怎么回事?他们觉得,肯定是因为刘赐是个倒霉鬼,从刘赐那天来到他们这里开始,他们就开始倒霉了,接二连三地倒大霉肯定是因为刘赐把霉运传染给了他们。 李公公嘴里还说着:“我看你这倒霉鬼进宫就是来害我们哥俩的。” 听着他们的话,刘赐倒是觉得他们挺可悲的,这是两个走投无路的、被压在这紫禁城的食物链底端的可怜虫。 吴公公制止了李公公,说道:“好啦好啦,别打了,现在打死他了也没有用,还是等干爹回来拿主意。” 李公公说道:“干爹回来还拿什么主意,不就一刀把他割了的事情吗?” 吴公公说道:“对对对,现在也不能把他打傻喽。” 刘赐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敢……敢问两位公公,干爹什么时候回来?” 吴公公说道:“四天后一早就回来,就差这一关了,你可别再惹出乱子。” 刘赐恨恨地想:“我惹出什么乱子了?乱子明明是你们惹的,我替你们补锅而已。” 刘赐说道:“我听公公的。” 吴公公看了看门外,这庭院一片漆黑死寂,他说道:“这里这几天都不会有人来的,你别出去乱晃就是,给我们好好待在这里,你可别把自己作死,要知道这里是深宫了,你现在没被割留在这里,被发现是诛九族的罪过。” 李公公冷笑道:“听到了没有,不想害死你家人,就老老实实待着。” 刘赐说道:“我自然不会想害死自己,只是……只是得有吃的,要不然我不用害死自己,就已经饿死了。” 吴公公冷笑:“哼,看你这点出息。” 刘赐心中更恨了,暗道:“你们饿个三天试试?” 吴公公从身后拿出一条脏兮兮的棉布包裹着的一小袋物事,扔给刘赐。 刘赐忙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五团粗糠面团。刘赐立马又抓起一个往嘴里塞。 吴公公和李公公看他饿死鬼的样子,都笑开了。 吴公公说道:“那天你对靖妃娘娘宫里的那宫女说什么来着?你说你十一岁就考童试夺魁了?你看你这吃相,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李公公附和道:“可不是,还夺什么魁呢,你还说你是神童?有你这样饿死鬼投胎的神童吗?” 刘赐没理会他们,他吃了一个面团,又拿起一个。 吴公公说道:“你还说什么,你的志向是当什么卿相?你还是当个饿死鬼得了。” 吴公公和李公公使劲地揶揄刘赐,不止因为他们把怨恨发泄在刘赐身上,还因为他们嫉恨刘赐,他们心里知道刘赐有神童之名,童试夺魁这些事多半是真的,他们被人踩惯了,习惯了捧别人的臭脚,好不容易见到落难的凤凰自然要狠狠地踩一踩。 听到吴公公这话,刘赐顿了顿,他还是挺受不了别人侮辱他的志向的,他抬眼看了看这两个太监,说道:“二位宦爷,高抬贵手,我刘赐要真当了饿死鬼,这会儿就该把你们吃了。” 吴公公和李公公没想到刘赐还能还嘴,还还得这么狠。 李公公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赐说道:“我是说,唐时传下来的《玄怪录》里面说了,饿死鬼是没有魂魄的,如果我变了饿死鬼,这会儿我就该冲出这庭院,冲着整个紫禁城大嚷,我刘赐是个真男儿!我刘赐是个真男儿!喊上一万遍。” 李公公没反应过来,怒道:“你!你少给我掉书袋!” 吴公公倒是听明白意思了,说道:“那就让万岁爷诛你九族!” 刘赐说道:“那也得先将咱们三个一起砍了。” 吴公公说道:“那是你疯了。” 刘赐说道:“我说了,饿死鬼是没有魂魄的,你说疯了也没错,只是别把我逼疯。” 吴公公伸手狠狠地掐着刘赐的脸,冷笑道:“伶牙俐齿,我看你能嚣张多久!” 刘赐被他掐得生疼,恨恨地瞪着他。 第13章 明天就要被割了 不过被刘赐驳了这一通,吴公公和李公公也知道这孩子不那么好欺负,也没再侮辱他。 吴公公松开了手,冷笑道:“饿死鬼,可慢点吃,这是你后面几日的口粮。” 刘赐愣住了,什么?总共就五个面团,他这会儿已经吃掉两个了,就剩下三个。 吴公公说道:“你就熬到咱干爹回来。” 四天,还有四天,这三个粗糠做的脏兮兮的面团要让他熬过四天。 很现实的问题让刘赐又软下来了。 刘赐挂上赔笑的表情,嘻嘻笑道:“两位公公,这……三个面团,怎么够吃四天啊?” 李公公说道:“你不是饿死鬼吗,那你就吃人去。” 说罢,吴公公和李公公都露出恶心的笑容。 刘赐无语。 说罢,吴公公和李公公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们对刘赐待在这里没什么不放心的,因为这里压根不会有人来,刘赐想来也不会不知死活地去招惹外面的人。 又剩下刘赐一个,他看了看那三个脏兮兮的面团,绝望地倒在床上。 他看向屋顶,发现那两只蜘蛛已经不见了。 连蜘蛛也抛弃了我! 刘赐心里发出悲叹。 ~ 吴公公和刘公公此后几天再也没有来过。 刘赐就靠那三个面团苦撑着。 实在是饿到极点了,刘赐倒是发明了一个挨饿的好法子,就是一遍一遍地背诵他读过的书。 于是他躺在床上,手上抓着一个面团,饿得不行了就舔一下,实在饿得头昏眼花了,就咬一小口。 他先是背北宋名臣王安石着的《三经新义》,这是他最喜欢的书籍之一,这本书是王安石对儒家经典《诗》、《书》、《周官》经义的重新训释,可以说是文治鼎盛时期的大宋的一部集大成的经典。 背完《三经新义》,他又背《书经直解》,这是当朝最富才名的翰林学士张居正编着的,张居正是他的偶像,也是他认为当朝唯一的才学能够与王安石媲美的人。 张居正,张翰林,张神童,张大人…… 天下士人都推崇张居正,刘赐曾想着以后进士及第,殿试登第,来到紫禁城,一定要好好向张大人请教一番,但没想到如今来到这紫禁城,却是变成个太监,困在在深宫里面。 张大人每天就在翰林院出入,这深宫里面走到翰林院也不过半天的时间,刘赐却感到和张居正离得越来越远了。 背完《书经直解》,他又背《论语》、《孟子》、《诗经》、《周礼》、《礼记》…… 背了一整天,正好把读过的书都背的差不多了,他又回头再背一遍,又熬过一天…… ~ 熬了三天三夜了,刘赐已经面容枯槁,生无可恋。 尽管忍得不能再忍,昨天他已经吃完所有的面团。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期盼着那两只蜘蛛的出现,他这回倒不是盼着那两只蜘蛛给他解闷,而是想把它们吃了。 饿了六天,只要能塞进嘴里,什么东西刘赐都不会拒绝。 他掰指头算着,一二三四五六…… 今天是来到这里第六天了,也就是说…… 明天那苏公公就要回来了。 明天我刘赐就要被割了。 刘赐生起几天前他都不敢想象的想法,此刻他倒是盼着那苏公公回来,苏公公回来赶紧把他割了,他也就解脱了。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刘赐不免苦笑,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十几天前你还信誓旦旦要当个绝代卿相呢。 但他转念一想,谁又称得上有出息呢,人啊,都不过和那些大虫子小虫子一样,快要饿死的时候,快要挨刀子的时候,啥出息也没有了,活下去才要紧。 自顾自地瞎想着,刘赐倒是乐了。 他十三岁了,把天底下稍有点名气的书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此前他看那些书只是觉得有道理,如今经历这十几天翻天覆地的变故,尝了这些朝不保夕的苦难,他倒是觉得书里面的那些大道理在他心里活灵活现地晃动起来了。 圣人诚不欺我。 只是圣人欺不欺我,也要尝了这些人生的酸甜苦辣才能明白。 ~ 不知不觉,第六天的夜幕也降临了。 明天就解脱啦,刘赐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想着赶紧睡,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好就这么昏死过去,明天一睁眼,宝贝已经没了。 这是最妙的。 夜色渐渐浓重。 钟声响起,一声二声三声……十声十一声十二声。 这是亥时了。 刘赐已经昏沉地睡着了,他又梦见巫山楼的金华火膧了。 钟声又响起了,才响了一声,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这是子时了。 嗯……金华火膧做的松茸石锅汤,还有钱塘的松江鲈鱼…… 刘赐正做着美梦。 这时,他隐隐听到绵软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细腻温柔,像庭院里石榴树上的落叶抚弄着地面。 刘赐…… 庭院里传来声音,那似乎是柳咏絮的声音。 ~ 嗯……刘赐的梦更加清晰了,他坐在巫山楼的秦淮房里,房里的正中摆着那张花梨木做成的大圆桌,他坐在圆桌前,坐在主座上,正对着阔大的窗,窗外是秦淮河繁忙的河道,挂满丝绸的花船正川流不息地划过。 梦里刘赐觉得这景象又熟悉又奇怪,熟悉的是所见的景象。 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每一次有贵客来到,巫山楼都会邀请贵客来到这秦淮房,他借着母亲和姐姐的方便,常常会偷溜进来玩,每一次宴席散了,客人们走了,桌上还留着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这些客人来这里多半不是为了吃饭的,那些江南名厨做的美味佳肴常常是摆上来之后一箸未动,所以每一次宴席散后,刘赐都可以借机大快朵颐。 尤其是去年,浙直总督胡宗宪在这里宴请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的总管太监,这是浙江最大的官宴请浙江最有权势的人。 浙直总督统管浙江的政府、税收、军事,而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的总管太监是由司礼监直接派到浙江的,代表皇帝的意志,所以是最有权势的人。 这场宴席的规格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胡宗宪在金华、杭州等地请来江南最好的厨师,据说还派出上百人的人马以总督府之名到江南各地搜刮最好的食材。 所以这场宴席端上来的都是江南最顶尖的菜肴。其中有一尾在太湖打捞起来的水老虎,这是一种极罕见的鱼,据说一个渔村里面一代渔民能打捞上来的水老虎不超过十条。 但哪怕是水老虎这样的罕见佳肴,宴席上也就被胡宗宪和总管太监各夹了一箸,几乎还是完好的。 刘赐可忘不了那水老虎的滋味啊…… 梦里刘赐看着这秦淮房熟悉的景象,却还总觉得有一点异常。 对了,异常的是这里没有人,以往他坐在这花梨木桌上的时候,姐妹们已经在打扫房间了,这房间里应该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才是。 人都去哪了。 此刻躺在那张破草席床,闭眼做梦的刘赐不禁皱起眉头。 ~ 刘赐…… 柳咏絮的声音又响起了。那个绵软细腻的脚步已经来到刘赐房间的门口。 刘赐仍躺在床上睡着,发这梦,完全没有发现外面来了人。 第14章 梦中人,柳咏絮还是虞小宛? 梦里的刘赐正拍着脑袋,奇怪着,人呢?人呢? 他听见背后的扇门打开了,他回头看去,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那分明是柳咏絮。 刘赐…… 柳咏絮喊了他一声,对他亲切地微笑着。 刘赐张大了嘴巴。 这女孩居然会对我亲切地笑? 他看见柳咏絮的眼神不像冰锥一样瞪着她了,变得温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让刘赐难以相信,却也舒服得不行,他和柳咏絮三次见面,已经被柳咏絮凶怕了。 姐姐…… 刘赐也亲切地叫了一声,忙想让开位置,让柳咏絮坐下。 柳咏絮伸出柔夷摁住了刘赐的肩膀,阻止了刘赐,没让他让座。然后她坐在刘赐身侧,温柔地为刘赐梳理发鬓。 柳咏絮露出温柔万分的笑,说道:“都出汗了,说了你了,要知道冷热,穿好衣服,担心着凉,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 柳咏絮那温柔的笑直要把刘赐融化了。 天哪,这个女孩温柔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刘赐这么近近地看着柳咏絮,越发觉着她的五官精致得不行,那黛眉,杏眼,瑶鼻,樱唇,若不是上苍有鬼斧神工,不然雕琢不出这么美丽的容颜。 刘赐想着,哎呀呀,这姐姐要是永远这么温柔该有多好啊! 柳咏絮温婉地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喂到刘赐嘴边,说道:“饿了,快吃。” 刘赐转头一看,那原本空荡荡的桌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一大盘鱼,他看得明白,这就是那最美味的水老虎。 刘赐幸福得要哭了,他一口把鱼肉吃了。 柳咏絮笑道:“还那么猴急,长不大。” 说着,柳咏絮又夹起一块鱼肉,刘赐忙张大了嘴巴…… 此刻,躺在那小破房间的破草席上,正发着美梦的刘赐露出幸福的笑。 ~ 刘赐! 一个捧着玉盆的曼妙身影站在门口,那正是柳咏絮,她已经在庭院里面喊了许多声,等了许久,刘赐却一直没有回应。 她等不及了,就走到刘赐的房间门口。 此时她往里面看去,借着暗淡的月色,她分明看到刘赐躺在床上。 她冲着刘赐喊了一声,刘赐还是没反应。 她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声:“刘赐!” 刘赐还是没反应。 看着刘赐一动不动,柳咏絮有点犯疑了。 这人不会死了? 柳咏絮有点紧张了,忙又喊道:“刘赐,醒醒!” 刘赐还是没反应,一动不动的。 柳咏絮急得跺了跺脚,她算了算日子,过去四天了,这傻子该不会这四天来都没吃饭,又不敢出去求救,给饿死了? 柳咏絮想进去看看,又觉得万万不该。 她看了看外面的庭院,还有这个又黑又脏又狭小的房间,这可是疗养处啊,是疗养那些新割的太监的地方,这算是紫禁城最脏的地方之一了,我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来这里已经是很不该,又怎能……又怎进这个肮脏的房间呢? 但柳咏絮看着刘赐躺在那里黑漆漆的模样,又实在放心不下。 她提起丝裙的裙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进了房间。 一边走进来,柳咏絮闭上眼叹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这杨家的小女儿,竟在这里亵渎了我的清白。 柳咏絮来到刘赐床前,一股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捂住了鼻子。 毕竟刘赐七天没洗澡了,在这里窝了七天,有些酸爽的味道是难免的。 这味道让柳咏絮更添了些担心,毕竟这臭味太呛人了,别是尸身已经腐烂了。 柳咏絮借着暗淡的月色观察刘赐的样子,只见刘赐大张着嘴,一脸痴呆的模样。 柳咏絮见刘赐好像在呼吸,又好像没在呼吸,她担心地伸出手指,向着刘赐的鼻息探去。 就在柳咏絮的指尖快要探到刘赐的鼻头的时候,只见刘赐的嘴巴突然蠕动起来,那死尸一样的身子也突然颤动起来。 刘赐砸着嘴,露出痴呆的笑,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姐姐……” 随着他的嘴巴砸动,一坨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柳咏絮惊呆了,她的手也僵住了,她看着刘赐的口水低落,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蠕动片刻后,刘赐又安静了。 柳咏絮颤抖着收回手,看着又像死尸一样的刘赐,她已经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个情况。 柳咏絮严重觉得自己表错情了,亏她还记挂着这个傻子,她千辛万苦才从卢靖妃宫中溜出来,冒着风险来到这里,亏她还担心这傻子是不是死了,还亵渎她的清白走进这个肮脏的房间。 这个傻子就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挂念。 柳咏絮恨恨地想着,只可惜男女授受不亲,不然她会一脚踹翻了刘赐,再把这手上的玉盆砸在他头上。 ~ 此时梦中的刘赐已经大快朵颐地吃掉了半条水老虎。 柳咏絮温柔地伺候着他,一直挂着甜美的微笑。 刘赐吃饱了,不禁又细细地看着柳咏絮,他越看越觉得这女孩真美啊。 但刘赐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眼前的柳咏絮太温柔了,温柔得不像她。 也不是说柳咏絮温柔不好,只是她温柔得眼中少了一些她本有的神采。 但刘赐又说不清那是种什么神采,只是他直觉地觉得,柳咏絮要是温柔起来,应该是有一些娇俏的意味的。 嗯……对,柳咏絮温柔起来应该是挺娇俏的,而不应该那么的柔情似水。 刘赐这么想着,但是眼前的柳咏絮并没有如她所愿变得娇俏,倒是面目渐渐地有点模糊了。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温婉的笑,总觉得这样温暖的笑容挺熟悉的。随着柳咏絮的面目模糊,刘赐越发觉得这笑容太熟悉了。 刘赐闭眼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姐姐虞小宛嘛,虞小宛的笑容是最最温柔的。 刘赐再一睁眼,果然,坐在他身旁的变成虞小宛了。 姐姐像往日一样怜爱地抚着他的头,眼中流露着比那秦淮河还要绵长的温柔。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刘赐,就让刘赐感受到无比的柔情。 刘赐不禁红了眼,他隐隐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受足了委屈,姐姐的怜爱让他如沐甘霖。 姐姐! 刘赐叫了一声,就要扑进姐姐的怀抱。 这时,他听到一声炸雷一样的惊响:“刘赐!” 刘赐惊得一震。 是姐姐在叫我吗?为什么这么凶? 刘赐感到一阵混沌袭来,感到头昏脑涨,正难受时,又听见一声巨响:“刘赐!给我起来!” 刘赐给这巨响吓得一颤…… ~ 现实中,睡在那脏破的草席上的刘赐浑身一颤,惊惶地睁开眼来。 他惊魂未定,模模糊糊中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影,他“啊”了一声,退向墙边。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实在是无语了,她狠狠地叹了口气,暗暗骂道:“不成器的傻子。” 刘赐借着月光,看清了,是柳咏絮! 刘赐缓过神来,想明白刚刚看见的、吃到的都是梦里的,他才梦到柳咏絮,没想到柳咏絮真的出现了,这可算是心想事成。 他这几天可天天盼着柳咏絮来,终于真把她盼来了。 刘赐激动地说道:“姐姐,你可算来了。” 柳咏絮的脸却冷得像腊月的寒冰一样,她冷冷地喝了一声:“出来。” 说罢,她顾自走出去了。 刘赐也不知道饿了,忙跳起来,走出房间。 第15章 孤男寡女 柳咏絮像四天前的那个夜晚那样站在庭院中,月光洒在她身上,石榴树的枝叶遮掩着月光,撩拨着她的倩影,真把她映衬得像仙女一样。 看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刘赐又怕起来了,暗暗想着:“那些唐时的文人骚客写的志怪书里面说,做梦梦见的都是和现实相反的,看这柳咏絮还真是这样,她就不可能像梦里那么温柔。” 刘赐不敢走近她,隔着三步的距离就停下来,嘻嘻干笑了两声,说道:“姐……姐姐,你来啦?”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说了别叫我姐姐。” 刘赐伶牙俐齿,但这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好,只能搓着手干笑着。 柳咏絮说道:“一则我和你没那么亲,二则我没你大。” 刘赐又干笑两声,问道:“那不知道姐姐芳龄几何?” 柳咏絮转过头瞪着他。 刘赐吓得忙改口,说道:“不知……不知姑娘……姑娘芳龄几何?” 柳咏絮转开头,冷冷地说道:“干你何事?” 刘赐感到一口气哽在胸口,心里暗暗想:“她要是去到巫山楼,怕是会有不少姐妹被她堵得气绝当场。” 柳咏絮一直捧着那玉盆,这玉盆虽说不甚沉,但也有两斤重,她捧得久了,不觉有点累,就晃了晃肩头。 刘赐看见了,忙说道:“姐姐累了?要不我替你拿一拿。” 柳咏絮越发觉得不想理他,想着:“就你这毛躁的傻样,把这玉盆交到你手上,岂不是等于把命交到阎王爷手上?” 柳咏絮还是不说话。 刘赐没辙了,这时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响起来,他不禁又捂住肚子。 柳咏絮瞥了他一眼,鄙视地说了声:“不成器。” 刘赐听到了,苦笑道:“姐姐,你试试四天了,只吃三个面团。” 还叫我姐姐! 刘赐已经叫惯了,柳咏絮的气场处处压过他,倒真像他姐姐一样。 柳咏絮心里又气又无奈,但她也懒得和刘赐计较了。 她解下别在腰间的香囊,细细地打开来,这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是几片风干的肉干,肉干用油纸细致地包裹着。 肉!居然是肉! 刘赐已经七天没闻见肉味了。 柳咏絮远远地将那包油纸递给刘赐。刘赐忙赶上前来接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捻着油纸的角,将之接过来,不敢碰到柳咏絮的手,他知道如果碰到柳咏絮的手,那不知会被她骂成什么样子。 刘赐接过油纸,打开来,当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两口就把这些肉干全塞进嘴里了。 他使劲地嚼着,觉得这肉风味很是独特,就问道:“姐姐,这是什么肉啊?” 柳咏絮答道:“鹿肉,辽东的女真人进贡的。” 刘赐“哦”了一声,不禁细细地咀嚼着,说着:“嗯,果然好吃,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个傻子,我怎么会遇上这么个傻子,我怎么会冒着风险来看他! 柳咏絮看着刘赐,总会莫名地冒火。 刘赐又说道:“姐姐特意带来给我,不容易,听说宫里宫女的衣裳都不能有衣兜,不给藏任何东西。” 柳咏絮没答他。 这辽东女真人进贡的鹿肉靖妃娘娘宫中也只分到半只鹿腿,今夜用膳时御厨将那羊腿切了,娘娘吃了两片,剩下大半碟没有吃,她赏赐给柳咏絮吃,柳咏絮就把这点肉给藏下来了。 这几天柳咏絮仍不免想着刘赐,想着这男孩的可怜,但她深知在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心肠绵软,所以她一直劝自己不要记挂着那个傻子,一再让自己打消想来看他的念头。 她让自己想着:“我和那傻子非亲非故,压根就没什么关系,只是心肠一软帮了他一把,这一帮还把我陷进一个大坑里了,等过几日那苏金水回来,把他割了,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以后他就算是宫里一小太监,也跟我没什么交集,对他压根就没什么好记挂的。” 但过了几日,她却仍忍不住想到那个刘赐,到了今夜,她听见靖妃娘娘提起,苏金水明天就回来了。 柳咏絮想到:“那么明天就是那刘赐被割的日子了。” 这又挑起她的心思,她又想着,那傻子喊着饿,那里也没人管他,可别给饿死了,所以她偷偷藏下这些鹿肉干送过来。 藏这些鹿肉干可不容易,如同刘赐所说,宫里面宫女的衣裳是没有任何衣兜的,这为的是防止宫女偷东西,或者带一些刀具之类的可能威胁其他人性命的东西。柳咏絮掏空了自己的香囊,而且用油纸把那肉干包得严严实实,才得以把那鹿肉带过来。 刘赐把那鹿肉咽下去了,这些肉虽然不多,但好歹让他充了饥,一下子他的精神也好起来了。 刘赐对柳咏絮做了个揖,说道:“好几天没尝过肉味了,刘赐谢过姐姐。” 柳咏絮冷冷地看着他,她想告诉他:“苏金水明天就回来了。” 但她还没说出口,只感到头顶传来一丝清凉。 下雨了,乌云不知不觉的掩盖了月色,雨丝从天际飘落下来。 这雨下得又猛又急,雨丝很快变成豆大的雨点,砸在柳咏絮和刘赐的头上。 柳咏絮忙掩着头,就想往外面跑去。但没想到雨势很快加大,她向庭院的大门口跑了几步,又不得不跑回来,她可不能被淋湿,如果被淋湿了,靖妃娘娘会怀疑她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 她本想快些回到靖妃娘娘宫中,但就这雨势,她如果跑回靖妃娘娘宫中就该变成落汤鸡了。 她在庭院里四转一看,这个庭院太小了,只有三个房间,要命的是这三个房间都没有屋檐,而且只有刘赐睡的那个房间开着门,另外两个房间都锁着。 刘赐已经躲进房间里了,他探出头来看着柳咏絮跑向门口,本想叫住她,还好她跑回来了。 柳咏絮犹豫片刻,果断地跑到刘赐的房门口,对他冷冷地说道:“让开。” 刘赐赶紧退进房间里。 柳咏絮拎起丝裙,迈进房间,一边迈进来,她一边叹息:“没想到我柳咏絮还会第二次踏进这里。” 这房间也极狭小,半个房间被里面靠墙的那张铺着破草席的床占了,剩下的空间也只容站上两个人。 柳咏絮小心地捧着玉盆,一边擦拭被打湿的发鬓和衣裳。 刘赐则小心翼翼的贴着墙站着,不敢靠近她。 一进房间,柳咏絮就又闻到刘赐身上那股酸臭味,她转头瞪了刘赐一眼,刘赐没有发现自己身上臭,柳咏絮这一瞪,又把他吓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柳咏絮了。 柳咏絮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哪怕进了宫也是在贵妃的宫里当贴身奴婢,哪里进过这种肮脏的地方,闻过这等恶心的气味? 她看了看自己全身,头发和衣服都还好,再晾晾就干了,问题是她的鞋子,方才雨下得急,她又跑得急,倒是把鞋子弄湿了。 衣服和头发好干,鞋子贴着脚,却是很难干。 而且她的这双鞋子是卢靖妃特意赐给她的,是江南织造局进贡给宫里的上等丝绵鞋,这双鞋子是用上等的松江棉布织的架子,外层包裹的是杭州绣娘织的天堂丝绸精绣,穿在脚上好看则好看,舒适则舒适,但因为棉布和丝绸比较厚,沾了水之后却是很难干透。 而更难堪的是,这种丝绵鞋因为太金贵,所以是不能赤着脚穿的,须得穿着同样的绸缎织的最柔软的袜子,才能避免磨破刮花这鞋子,所以柳咏絮此时脚上还穿着一对短袜。 短袜贴着鞋子,都已经湿了,这可是个问题。 因为柳咏絮是卢靖妃的贴身婢女,一会儿赶回卢靖妃宫中,还得进卢靖妃的卧室伺候她,进贵妃的卧室是必须要脱鞋的,如果柳咏絮穿着这湿漉漉的鞋子和袜子回去,难免会被发现。 柳咏絮看着外面的大雨,心里焦急,真不巧在这个时候下大雨,她不能耽搁太久,得赶紧赶回去,等雨一停她就得赶紧走了,她没时间等这鞋袜慢慢晾干了。 柳咏絮回头对刘赐说道:“出去。” 刘赐愣住,问道:“什么?” 柳咏絮看了看门口,又说道:“出去。” 刘赐看着门外大雨正下着呢,问道:“为什么?外头雨这么大。”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你出不出去?” 刘赐万般委屈,这屋里虽不大,两个人还是待得下去的,再说我刘赐又不是什么小人,你怕我对你怎么样吗?你这么凶,我哪敢对你怎么样? 第16章 共处一室 刘赐实在不太情愿出去,嘴里说着:“我……我……” 柳咏絮冰锥一样的眼神瞪着他,瞪得他说不出话来。 柳咏絮又瞪了一会儿,刘赐没了脾气,只能喏喏地说一声:“出去就出去……” 刘赐垂着头向门口走去。 刘赐走出了门口,冒着雨缩到墙角处,蹲下来在雨里缩着身子。 柳咏絮瞥了他一眼,顾自坐到床角,脱下了那丝绵鞋,然后掏出她的丝巾,细细地擦去鞋子上的水,然后把丝巾塞入鞋子里面,过上两刻钟的时间,这鞋子就能干一些,不至于湿得那么明显。 然后柳咏絮看了门口一眼,刘赐仍在墙角蹲着,没有动静。 柳咏絮飞快地脱下那绸缎短袜,然后拿起床上一片断裂的草席,遮住自己裸露的双足。 做毕了这些动作,柳咏絮又抬头看看门口,见刘赐没有偷看,才放下心来。 这时门外闪现一道刺眼的亮光,那是天际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天际传来一声轰然雷鸣。 柳咏絮在女孩中算是胆子很大的,但仍被这雷声吓了一跳。 随着这声惊雷,外面风雨更大了。 柳咏絮不禁看着外面,这么大的风雨,刘赐蹲在外面可是够呛的。 柳咏絮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被草席遮掩着的玉足。 其实不是柳咏絮心狠,或者有意虐待刘赐,而是在大明朝,女孩的足部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柳咏絮出身大家闺秀,从小礼仪教导极其严格,乡野间耕作放牧的女孩或许还可以露出足部示人,但对于柳咏絮这种深闺女儿来说,足部是万万不能给外人看见的,这一生能看见她足部的只能是他的夫婿,换句话说,如果谁看了她的足部,她就得嫁给那人了。 紫禁城里面的宫女也是如此,但凡是稍有些品阶的宫女,也是万万不能露出足部的,否则会被宫规以“秽乱”之罪处置,更别说是柳咏絮这种贵妃的贴身宫女,向来更是将双足遮蔽得严严实实。 柳咏絮看着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雷声越来越隆,感到于心不忍。 她挪动身子,坐到床角一侧的角落,又把草席盖得更严实一些,然后向着门外喊道:“进来。” 刘赐没回应。 柳咏絮又喊一声:“快进来!” 风雨声隆隆作响,刘赐正埋头挡雨呢,没听见柳咏絮的话。 柳咏絮又冒火了,气急地喊道:“聋了吗!叫你呢!” 刘赐终于听见了,回了一声:“啊?” 柳咏絮怒喝道:“叫你进来!” 刘赐还是没听见,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口,将头探进来,问道:“啊?” 柳咏絮大喊道:“叫你进来啊,你是不是傻啊!” 刘赐不明白柳咏絮怎么又发火了,他忙探身进来,但一进来看到柳咏絮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他敏感地察觉柳咏絮是在做某些女孩的隐私事情,他一下子有些慌,想退出去,但又奈何这风雨太大了,他只能站在门口,背过身对着柳咏絮。 刘赐从小和姐妹们一块长大,和姐们们整日处在一起,难免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他时时要注意着不要撞破女孩们的隐私事情,因为从小积累了这许多“经验”,所以他对这方面很敏感,很知道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什么时候该避嫌。 看着刘赐这个“识趣”的模样,柳咏絮的脾气已经下去大半。 刘赐生怕柳咏絮又发作,忙说道:“姐……姐姐,这屋子里面真黑啊,这乌漆嘛黑的,也没灯,真是什么也看不见。” 柳咏絮听到刘赐这话,她顿时忍不住想笑。 “这没出息的,还挺狡猾。”柳咏絮暗叹着。 她知道刘赐想说什么,无非想说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是这话说的拐弯抹角地让人觉得又气又好笑。 这雨是越下越大,刘赐尽管躲到门里了,但大雨瓢泼,从门口打进来,刘赐站在门边,脸上、胸前仍是被雨淋着。 他一边忍着雨淋,一边还说道:“姐姐你忙活你的,我待在这里就挺好,绝不……绝不回头看你。” 柳咏絮看着刘赐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已经觉得滑稽,这时眼看刘赐还挺着胸朝着瓢泼而来的大雨,不禁觉得刘赐真像一只昂首挺胸的落汤鸡,加上她又听到刘赐这话,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假意掩着嘴,还好雨声太大,刘赐没有听见。 柳咏絮干咳了两声,说道:“你不嫌雨大吗?” 刘赐说道:“还……还行……” 但刘赐已经被雨打得话也说不清楚了。 柳咏絮说道:“你进来,坐到床上去,对着墙,这就行了。” 刘赐听得明白,一下又犹豫了,说道:“啊?” 柳咏絮又冷下脸来,说道:“没听清?” 刘赐说道:“听……听清了。” 柳咏絮说道:“那还不进来?” 刘赐也是实在被淋得受不了了,于是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推进来,他尽量地背对着柳咏絮,依照柳咏絮说的,退到床上,然后又退到离柳咏絮最远的床角,对着墙。 刘赐对着墙不敢大动。 柳咏絮瞥了一眼刘赐的背影,心里想着:“这傻子倒还算是个正人君子,看来书也不是白读的。” 柳咏絮说道:“你委屈一下,看这雨势,这雨不会下太久,等雨停了我就走。” 刘赐“哦”了一声。 他倒是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柳咏絮是这宫里最可爱的人了,漫漫长夜,有她伴着是最好的。 柳咏絮又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不换个衣裳?” 刘赐说道:“我……我就这一套衣裳。” 柳咏絮说道:“那你也得脱下来拧干了,别着凉了,你明天就要割了,生这病动那刀子,可是会出人命的。” 刘赐淋雨归淋雨,受凉归受凉,有柳咏絮伴着,都觉得不算什么事,还挺开心,这下柳咏絮又提起“明天要被割”的事,让他心里一下又抑郁起来。 刘赐“哎”地叹了一声,呆坐在那里。 柳咏絮知道她说的话让刘赐不高兴了,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该来的总会来,逃避是不可取的。 柳咏絮干脆说道:“我在靖妃娘娘宫里听娘娘说了,苏金水明天就回来。” 听到这话,刘赐更抑郁了,在他的想象里,那苏公公是一个十根手指是十把尖刀的老妖怪,正狞笑着看着他。 柳咏絮回头看着刘赐,说道:“该来的总会来,主动面对才是正经的。” 柳咏絮语气温柔,刘赐不禁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脸垂头丧气。 柳咏絮又说道:“怎么都好,你看到了,那小坤子给割死了,你今晚最要紧的是保重好身体,可千万别着凉。” 刘赐抬眼看了看柳咏絮,朦胧中柳咏絮神情温柔。 柳咏絮说道:“以后在宫里,自然有在宫里的活法,你别说,这宫里有十万宫女太监呢,咱们大明朝可是太监古往今来权势最盛的时候,你看这宫里的太监,只要稍稍混出个模样,在哪个部门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差,出了外朝可是处处得人巴结,稍微混出点出息的,全家都跟着鸡犬升天,更别说司礼监、内官监的太监了,只要进了这些地方,一般朝官都不敢正面看你。” 刘赐还是没说话,他何尝不知,其实太监是大明朝权势最大的一个群体。 严嵩、严世蕃为首的严党号称权倾朝野,但遇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也恨不得下拜喊爷爷,司礼监一直围在嘉靖皇帝身边,说不准哪天二指宽的条子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手上飘出来,严嵩父子就要人头落地。 柳咏絮接着说道:“俗话说得好,大明的宦爷,见官大三级。” 说到这里,柳咏絮不禁也叹一声:“这紫禁城里,可到处都是七品以上的太监,朝堂上哪里有那么多四品以上的大员?” 刘赐问道:“这些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柳咏絮说道:“我在这宫中也见得惯了,哪怕是靖妃娘娘宫里的太监,也不时有外朝官员巴结。” 柳咏絮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父亲也确实说过,朝廷里的三品宦官不在少数,这四品宦官到了外朝,去了地方,声势比封疆大吏还要大,大明朝的封疆大吏不超过十个,宫里四品以上的宦官可有百来个。” 刘赐想起那个去到南京,任江南织造局和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的太监,他也不过是个三品太监,权势确实比浙直总督胡宗宪还要大,胡宗宪无疑是大明朝的封疆大吏。 柳咏絮说道:“所以……”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总不能说“当个太监其实也挺好”? 她说道:“当太监,也有当太监的活法,就当是命,什么也大不过命去。” 刘赐长叹一声,他也知道事已至此,想那么多没有意义,柳咏絮说的也在理,就当这都是命。 他恨恨地说道:“就算是当太监,我也要当个绝代的宦爷!” 第17章 哪有所谓长生不老 刘赐突然发狠立誓,倒是把柳咏絮吓了一跳。 柳咏絮刚想着要鼓励一下他,却见刘赐坐起身子,一把将上衣脱了下来,当场就拧起水来。 柳咏絮一下子看见刘赐浑身白花花的肉,她的脸瞬时就臊红了,她忙转过头去,气急地喝一声:“你!” 刘赐一边拧着水,一边疑惑道:“啊?” 柳咏絮不知道怎么说好,憋了片刻才尖叫道:“你无耻!卑鄙!下作!登徒子!” 刘赐心里还想着:“不是你让我脱下衣服拧干水的吗?” 他听柳咏絮骂他骂得多了,倒还没听到过柳咏絮尖叫,一时把他吓得愣住了。 刘赐想了想才回过神来,忙拿衣服掩住胸口,说道:“姐姐……我不是故意……” 柳咏絮怒骂道:“这还不是故意的!你还想怎么样?你胆敢……胆敢亵渎本小姐,我杀了你!” 骂着骂着,柳咏絮的声音中竟带上了片刻哽咽。 刘赐听出来了,他才明白柳咏絮是大家闺秀出身,是万万容不得看见男人的身子的。 刘赐忙说道:“姐姐恕罪……姐姐恕罪,刘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柳咏絮忍住哽咽,她从小到大从未看过男人的身子,哪怕后来家道沦落,被送进宫中,在节操上也从未损毁半点。 刘赐忙解释道:“是刘赐冒昧……不,是刘赐下作,是刘赐卑鄙。还望姐姐谅解,我从小在巫山楼里面长大,和姐姐妹妹们厮混惯了,也……也被她们看……看惯了,所以会有这种冒昧之举。” 柳咏絮怒道:“你竟拿那些青楼里的把戏对付我!” 刘赐忙说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什么把戏……刘赐从小和姐妹们不避讳这个,所以一时也没留意……” 柳咏絮怒道:“你当我是你青楼里的姐妹?!” 刘赐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柳咏絮这种大家闺秀是很有些心高气傲的,素来“青楼”之类的词语入不得她的耳。 柳咏絮气急地喘息着。 沉默了半晌,刘赐捂着湿衣服,说道:“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看在我明天就要被割了的份上,就饶了我这次。” 刘赐这一说,柳咏絮也有点心软了,但她还是冷冷地说道:“也好,等你割了,你也就玩不得这种把戏了。” 刘赐暗叹:“人生得美,说话却歹毒得不行。” 柳咏絮消了些气,待心绪有些平复了,眼前却还是晃动着刘赐那白花花的身子。 呸呸呸! 柳咏絮心里骂着。 她又闻到刘赐身上那酸臭的气味了,嫌弃地说道:“赶紧把你的衣服弄干了,我不看你。” 刘赐“哦”了一声。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拧衣服的水。 柳咏絮倒是知道刘赐不是有意戏弄她,她知道刘赐还算个正人君子,她没理会刘赐,顾自拿起她那对湿漉漉的绸缎短袜,轻轻地将短袜揉起来,拧着水。 刘赐小心地瞅着柳咏絮的背影,看见柳咏絮在拧袜子,再看见柳咏絮端坐着,垂着双脚,双脚上盖着草席,草席旁放着她的一对鞋子,刘赐心里依旧明白大半,他知道柳咏絮是在弄干鞋子,生怕他看到她的脚。 在巫山楼里面也是这样的,他和姐妹们怎么厮闹都好,如果看到姐妹的足部,是要被打的。 明白了柳咏絮的心思,刘赐更加小心了,他拧干了衣服,穿上了,然后将头朝着墙。 柳咏絮也拧干了袜子,将袜子拿在手上晃着晾干。 两人沉默着,听着门外的风雨声。 这是刘赐身为“男子汉”的最后一晚了,他难免有些眷恋,想和柳咏絮说说话,等到明天割了之后,和女孩说话恐怕就不是这滋味了。 刘赐回头看了柳咏絮一眼,只见柳咏絮一边晃着袜子,怀里还是抱着那个玉盆,他转回头去,对着墙说道:“姐姐……这个盆子是怎么回事?” 柳咏絮回头看看刘赐,见刘赐穿上了衣服,盘坐着腿对着墙,不禁有觉得刘赐的样子有点滑稽,气也消了大半。 她说道:“什么盆子?这是稀世珍宝,骠国进宫给皇帝的。” 刘赐说道:“西南的那个骠国?我看书上说过,那里盛产美玉。” 柳咏絮说道:“这是个玉盆,宫里只有三个,是用来给万岁爷盛仙风玉露的。” 刘赐问道:“什么仙风玉露?” 柳咏絮说道:“万岁爷是仙体,仙体不能喝凡间的水,得喝天降的玉露,你以后会看到,宫里各个贵妃的宫中都植了很多棵芭蕉树,每天半夜,芭蕉树上会凝聚玉露,我们就要捧着玉盆去接这些玉露,等清晨呈给万岁爷。” 刘赐直皱眉,说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荒唐。普天下哪有什么仙体,哪有什么天降的玉露?” 柳咏絮愣了愣,这种话在宫中她可从来没听人讲过。 刘赐说道:“芭蕉叶上滴下来的哪里是什么玉露?小时候我们在天台乘凉,妈妈还叫我们记得闭着嘴巴,不要让那些露水进了肚子,那些露水不干净,喝下去会肚子痛。还有,说什么仙体不仙体,还不是为了长生不老吗?求长生不老的皇弟可不少,秦始皇,汉武帝都是,可哪个最后得长生不老了?” 柳咏絮苦笑:“你这些话,漏出去一个字,都得杀头。英宗皇帝、宪宗皇帝年间的张真人不就得长生不老了吗?” 刘赐读了书,深受王安石、张居正此类务实官员的影响,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说的是张三丰张真人,张真人传说活了一百二十岁,然后在武当山升仙了,但升没升仙谁又知道?倘若张真人当真长生不死,又如同他一直教诲世人那般慈悲,眼看这世间如此多的不平之事,他为何不回来凡间看看?为何从他消失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下落?” 柳咏絮默然,长生不老是皇帝最执着的,怀疑这个也是宫中最大的禁忌。 刘赐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周朝时的彭祖,也号称长生不老,但翻遍史册,也只记载他活了八百八十岁。说到底,天底下若真有长生不老的事,人伦、纲常、咱大明不都崩坏了?人人都求长生去了,谁还去种田读书?” 柳咏絮听着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辞,觉得有些道理。 刘赐又说道:“说到底是万岁爷认为他是皇帝,天底下只有他一人能够成仙。都说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皇帝修仙的做派可是和这个说法相反的,他只想着自己成仙,哪里顾百姓死活。” 柳咏絮听着刘赐越说越大逆不道,甚至把万岁爷称为“他”,不禁劝阻道:“以后你在宫中,我劝你把这些话都丢到九霄云外去,切切切切不可提起一个字,否则必是掉脑袋的罪过。” 刘赐“哼”了一声,心里仍是不忿,这些日子他算是见识到皇帝的骄奢淫逸了,凭什么为了让人伺候他,就要把别人的宝贝割了,还要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整夜地捧着个盆子站在风露中。 刘赐问道:“所以你晚上要捧这个盆子盛那‘玉露’?” 柳咏絮说道:“对,现在万岁爷基本上只去靖妃娘娘宫中,所以我们每晚都要搜集玉露,供万岁爷早上使用。” 刘赐问道:“那你跑出来了,怎么办?” 柳咏絮说道:“我一个人管着一棵芭蕉树,搜集玉露素来讲求清净,不可让人打扰,所以我走了也没人知道,等到早晨了,往这玉盆里加点井水,当那玉露充数就是。” 柳咏絮看了看外面的风雨,说道:“不过我也不能耽搁太久了,得赶紧回去,天亮前万岁爷贴身的李公公会来巡视我们。” 刘赐听着门外的风雨,这风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这时已经变得淅淅沥沥,眼看就要停了。 柳咏絮晃着袜子,这绸缎织成的袜子不止柔滑好看,而且极是通风透气,过了这会儿已经干了许多。 柳咏絮对刘赐说道:“那苏金水苏公公的手艺是不消说的,就我知道的这些年来,他经手入宫的新人已有上百人,所以他割你,你自是无虞性命,只是你正式入宫之后,切切要记住,凡事小心谨慎,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就万万不能再说一个字了。” 柳咏絮谆谆劝诫刘赐,这温柔又恳切的语气让刘赐想到姐姐虞小宛,让刘赐感到温暖。 刘赐说道:“谢姐姐教诲,刘赐记住了。” 柳咏絮说道:“你转过头去,不许看。” 刘赐忙转头看着墙壁。 柳咏絮掀开草席,露出玉足,重新穿上袜子,然后拿出丝绵鞋里面的丝帕,重新穿上鞋子。 第18章 姐姐,给我吃一口胭脂吧 柳咏絮站起来,整了整衣襟,看了看门外,雨已经基本停了,她对刘赐说道:“好了,我也该走了。” 刘赐转过来,看见柳咏絮已经走到门边,雨夜的微风透进门,吹拂着柳咏絮的衣袂,雨后的清朗的月色也透进来,映照着柳咏絮的倩影,微风和月色将柳咏絮映衬得清丽脱俗。 刘赐下了床,面对柳咏絮站着,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想着:“明天以后就物似人非了,此情此景,明天过后恐怕就不是这个滋味了。” 柳咏絮看着刘赐黯然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这男孩虽然傻愣,又讨厌,但也算是长得清俊,而且饱读诗书,颇有些才情。想着他明日要被割,柳咏絮心里还是有些恻隐。 柳咏絮想着能给刘赐帮点什么,想想也没什么主意,只能提点道:“在这宫里面,落着个好活,还是落着个差活,是差别很大的,这些天你可要多加留意,虽说这里没有人来,但在这庭院的隔壁就是内官监的人事处,你可以去打探一下,多和里面的公公说些好话,说不准他们能给你派个好一点的差事。” 柳咏絮想了想,又苦笑道:“本来你是刘赐,要进靖妃娘娘宫中的,到靖妃娘娘宫里当差是眼下新太监最好的差事了,可你又偏偏要扮成小坤子。” 刘赐黯然,想着:“割都割了,好差事坏差事又有什么打紧?”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柳咏絮说道:“好了,我该走了,你可要保重,别……” 柳咏絮看着刘赐灰心丧气的样子,想说:“你可别自寻短见。” 但柳咏絮没说出来。 刘赐走前一步,想送柳咏絮出门。 柳咏絮也没介意刘赐跟着她,他们走出门口,走进庭院。 庭院里积着水,柳咏絮捧着玉盆,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生怕又弄湿她的鞋袜。 刘赐看着柳咏絮一手捧着玉盆,一手提着丝裙,轻盈地踮着脚,姿态甚是柔美,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们走到庭院门口了,柳咏絮回过头来,说道:“好啦,好自为之。” 走了这段路,刘赐倒是对柳咏絮更加不舍了。 美丽的女孩们啊,明日我刘赐再见你们,就不是这般滋味了。 雨后天空清霁,清朗的月光洒下来,映照着柳咏絮美好的容颜,刘赐不禁看着柳咏絮的樱唇,那上面依然缀着殷红的胭脂。 刘赐的癖好又犯了。 他留恋地想着:“明天割了之后,这癖好不知还在不在了,也不知道以后尝着胭脂还是不是那般滋味了……” 刘赐对柳咏絮说道:“姐姐……你知道我在青楼长大,从小养成一个癖好……” 柳咏絮抬起杏眼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刘赐说道:“我从小就爱吃女孩们唇上的胭脂,我特别喜欢那味道,因为这样我常常惹姐姐妹妹们生气,但我还是忍不住……” 柳咏絮明白了,原来刘赐上次说的“从小在青楼里面养成的癖好”指的是这个,她原先以为刘赐说的“癖好”是贪恋美色之类的。 刘赐继续说道:“我知道这癖好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只是我想着,明天我割了之后,怕是这癖好我也没有了,对那胭脂的滋味我恐怕也没什么兴趣了,趁着现在还没被割,我真想再尝一尝。” 刘赐抬眼看着柳咏絮,看着女孩的樱唇,眼中是万般的乞怜。 柳咏絮看着刘赐可怜的模样,心里倒是滋味复杂。 刘赐说道:“姐姐,让我吃一口你的胭脂好吗?” 柳咏絮看着刘赐,突然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一巴掌,骂道:“流氓,变态!” 说罢,柳咏絮转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赐捂着火辣辣的脸,愣愣地站着,一阵风吹来,石榴树上挂着的雨水低落,洒在他头上,让他打了一阵寒颤。 ~ “当男人的最后这个夜晚,居然还把柳咏絮给得罪了,刘赐啊刘赐,你真够失败的。” 一整晚,刘赐都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柳咏絮的那一巴掌历历在目。 人家是个大家闺秀的出身,又是个那么要强的女子,你说要吃她唇上的胭脂,那不是找死吗? 刘赐悔恨地想着。 得罪柳咏絮让他真心痛悔,这女孩是他见过的除了虞小宛之外最好的女孩了,自己就快不是男人了,居然还把这女孩给得罪了。 不知不觉公鸡打鸣,大明朝的天开始蒙蒙亮起来。 刘赐翻了一夜烧饼,头昏脑涨的,想着反正睡不着,他就爬起来,走到庭院里。 庭院里仍是昏黑的,一只乌鸦呱呱叫着落在那棵就要枯死的石榴树上,瞪着漆黑的眼睛对刘赐鸣叫着。 真不吉利。 刘赐不禁想着。 他呼吸了一把新鲜空气,看着远方的天际,曙色还没亮起,昏沉的天空下,紫禁城仍是一片死寂。 他在庭院里踱着步,心里还是想着柳咏絮,倒没那么记挂那苏金水苏公公了。 他不禁走到庭院门口,站在昨晚被柳咏絮打耳光的那个位置,细细地回味着。 他正发着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往刘赐这个方向赶来。 刘赐忙闪在门后。 这脚步声有好几个人,这些人来到刘赐这处庭院的不远处,敲着这庭院隔壁的一扇门,一边敲着,刘赐听见他们一边低声地喊:“高公公!高公公!有要紧的事!快开门!” 刘赐这些天都不敢向外面探出头,一直不知道外面的那些房子是干嘛的,昨晚听柳咏絮说了,才知道隔壁是一个叫“人事处”的部门,负责给太监安排工作。 刘赐又听到“吱呀”一声,是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公公走了出来,说道:“怎么了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现在才什么时辰!?” 这看来是那个“高公公”了,高公公语气烦躁,显然是不满被扰了清梦。 敲门的太监说道:“高公公息怒,实在是有要紧的事,康妃娘娘宫里出事了!” 那高公公愣了愣,问道:“出什么事了?” 敲门的太监说道:“那小玉子……那小玉子不见了……” 高公公愣住,问道:“小玉子?裕王府送进来的那个小玉子?” 敲门的太监说道:“是啊!就是那个小玉子,康妃娘娘的贴身太监!” 高公公看来被吓得呆住了,喃喃地说道:“不见了……又不见了?” 敲门的太监说道:“到处都找了,没找到,奴才们估计……估计……又死一个。” 高公公喝道:“闭嘴!觉着你们的嘴长得太严实是?不想被撕裂嘴的,就给我紧紧闭上,谁也别出去胡说这个事情!” 骂完,高公公想了想,又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敲门的太监说道:“这是第四个了!都是贴身的太监!” 高公公半晌没说话。 这四年来,杜康妃娘娘的贴身太监接二连三的失踪,已经失踪了三个太监,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这深宫之中,谁都不可能逃出去,失踪就意味着丧命。 过了好一会儿,高公公才问道:“你们来干嘛?” 敲门的太监说道:“康妃娘娘还需要人伺候啊,来请……来请高公公派个人。” 高公公瞪着他们几个,说道:“你们不是人啊?赶紧伺候着啊!” 那几个来敲门的太监赶忙跪下了,说道:“祖宗,老祖宗,小的们哪里敢啊,求祖宗高抬贵手……” 高公公怒道:“你们!你们还有个奴才的样子吗!” ~ 刘赐站在门后,对于高公公和敲门的太监们的对话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只听到“小玉子不见了”、“来请高公公派个人”等大概的意思,至于“失踪了,可能是死了人”等信息,他倒是没听明白。 听到这高公公需要“派个人”,刘赐当即动了心思,他等了七天啊,他冒名顶替小坤子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找机会能够逃跑,能够逃脱被割的命运,这不是机会来了吗? 多亏这絮儿姐姐帮了我,要不然我哪里知道这隔壁是个给太监派差事的地方? 刘赐可不知道,他感谢得太早了,眼下碰见这事情,可不知是福是祸。 第19章 逃过一劫 刘赐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出门外,只见甬道的斜对角,是一个挺阔大的门庭,门上挂着的大匾写着三个字“人事处”。 一个年事已高的白发公公站在大匾下,他的面前围着四个小太监。 那白发公公就是高公公,他正抱着手想着法子,嘴里说着:“还有谁可去呢……” 一个小太监说道:“祖……祖宗,我看,在这宫里面找人,难!” 另一个小太监说道:“是啊,也得不着多大富贵,谁愿意拿命去搏啊……” 刘赐还是没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什么拿命搏富贵的,我刘赐只想保住我那宝贝。 想到这里,刘赐望着那高公公,有意咳了一声。 刘赐这一咳,可把高公公和那四个小太监的目光都引过来了。 高公公先问道:“诶,你是哪个?” 刘赐忙站出来,哈着腰说道:“禀公……禀祖宗,我是……奴才叫刘赐,哦不,奴才叫小坤子,是新进来的。” 高公公说道:“怎么没见过你?” 刘赐说道:“奴才……奴才割了以后,就送到这疗养处了,一直休息着。” 高公公说道:“来了几天了?” 刘赐说道:“七天了,怕见风,所以一直没出来。” 高公公端详了刘赐一通,说道:“生得倒是挺俊,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赐说道:“小坤子。” 四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已经通了气。 一个小太监说道:“这个……这可是个好弟弟啊!” 另一个小太监说道:“祖宗说的是,长得好俊啊,一看就是个人才。” 还有一个小太监说道:“这新进来的弟弟摆在这儿,祖宗还犯什么难啊!” 高公公知道他们的意思,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刘赐,想着,确实是一表人才,如果随便找个人塞到杜康妃宫里当完成任务,倒显得他这个内官监人事处主管不负责任,这孩子生的体面,把他送过去也不丢他的份儿。 高公公拿定主意,问道:“你几岁了?” 刘赐说道:“十三。” 高公公问道:“歇了七天,好利索了吗?” 刘赐说道:“好利索了,好利索了。” 说着,刘赐还故意晃了晃腿脚。 高公公问道:“懂规矩吗?” 刘赐说道:“懂得一些,但奴才刚来,免不了手脚生分,还得祖宗学习讨教。” 高公公说道:“看不出来还挺会说话,懂得伺候人吗?” 刘赐说道:“懂得一些。” 高公公说道:“你要伺候的可是贵妃娘娘,懂得伺候娘娘吗?” 这个刘赐可有十足的信心,从小他就伺候着姐姐妹妹长大的,他说道:“公公放心,刘赐……不,小坤子从小泡在花丛里,伺候人伺候惯了。” 高公公说道:“好,你是个雏儿,宫里还没这样的先例,但看你生的伶俐,又会说话,本公公就破了这个先例,你这就去康妃娘娘宫里报到,听康妃娘娘吩咐。” 刘赐只想谋个差事好逃离这里,别给吴公公和李公公或者那个苏金水公公逮到,至于谋的是什么差事,他倒不清楚。 听高公公这么说,刘赐疑惑道:“康妃娘娘?” 高公公说道:“对,杜康妃,康妃娘娘,贵妃娘娘,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人,当今太子爷裕王爷的生母,你去当康妃娘娘的秉礼太监。” 刘赐愣了愣,这差事怎么这么多名头啊,是贵妃娘娘,还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 不过“太子爷裕王爷”刘赐是知道的,裕王朱载垕是嘉靖皇帝的第三子,因为前两个皇子都早逝,所以朱载垕是实际上的长子,也就等于是皇储太子。 这杜康妃是裕王爷的生母?我去当她的太监,有这么好的事? 刘赐忙下拜道:“小坤子拜谢祖宗!” 高公公点点头。 他旁边的四个小太监可都松了口气,当康妃娘娘的秉礼太监,尊贵是尊贵,但尊贵也有有命享受才行啊,连续四个太监丧了命,再尊贵有什么用?也就这样新来的雏儿还像捡了个宝一样。 ~ 刘赐当即“走马上任”,收拾了东西赶往杜康妃所在的春禧殿。 来禀报高公公的其中一个小太监领着刘赐向春禧殿赶去。 一路上,这小太监一直埋头赶路,也不说话,刘赐问他什么,他也是“嗯嗯哦哦”地敷衍。 在这小太监看来,被派到春禧殿的太监都是不祥之人,还是不要和他交谈为妙。 刘赐跟着小太监穿过重重宫门,绕过迂回的廊道,往深宫走去。 这一走,刘赐才知道其实内官监还是在紫禁城的外围,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是紫禁城的核心,而这三座大殿的后方是慈宁宫、坤宁宫、景仁宫、承乾宫等后宫,这一圈建筑才是紫禁城的腹心。 皇帝在前面的三座大殿办公,后面的慈宁宫、坤宁宫、景仁宫、承乾宫等后宫等于是皇帝的家。 小太监领着刘赐绕过一个拐角,刘赐的视线顿时宽阔,他看见一片宽阔的、狭长的广场,他在这紫禁城中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看到这个广场,他就明白自己身处哪里了。 他看见右手边有一座巨大的石拱门,门上的大匾书着三个字“永康门”,刘赐在书中和巫山楼的文人骚客的口中多次读到、听到“永康门”这三个字。 他知道永康门位于太和殿的西边,也就是说,穿过这座永康门,就可以看到太和殿,太和殿是皇帝上朝会见群臣的地方,也是大明朝的统治中心,毫无疑问的天下的心脏所在。 此时永康门紧闭着,绛红的颜色毋庸置疑地昭示着威严,刘赐不禁停住脚步,看着永康门遐想着,门后的太和殿该是怎么样的一副景象,听说太和殿的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广场,广场可以容纳一万匹骏马奔腾,跨过太和殿的广场,就可以登上太和门,太和门是天底下最高的一座城门,能够俯瞰整座京师。 刘赐知道,“能够容纳一万匹骏马奔腾”、“能够俯瞰整座京师”之类的说辞太夸张,但目睹皇宫腹心的威严,依然让他心下震撼不已。 刘赐忍不住跳起来,希望视线能够越过永康门,看见后边的太和门。 那个领着他的小太监无奈地看着这个兴奋的孩子,心里鄙夷地叹着:“乡巴佬。” 对于这些在宫中多年的太监来说,这座紫禁城就是一个大囚笼,哪里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刘赐继续向前走去,他走过永康门,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右侧那一大片红色的宫墙估算距离,这片宫墙后是太和殿,太和殿的后边是中和殿,再后面是保和殿,这三座大殿集中着大明朝最顶尖的权势,集中着最高级的文臣武将。 刘赐看着眼前这个长长的、深深的广场,他估算着,这个广场走到尽头,就是保和殿。 刘赐兴奋地沿着宫墙走着,遐想着这宫墙的那一头是什么景象,遐想百官上朝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刘赐走着走着,远远地看着前方聚集了一群人,等走近了,他看到那是一群穿着红色衣服,戴着红色冠盖的人。 再走近了,刘赐看清这群人的衣服,那应该是文官的官服。大明在南京也设有一个政府班子,也设置了一整套六部官员班底,南京的官员偶尔会穿着朝服出行,所以刘赐见过大明朝四品、甚至三品大员的官服。 刘赐记得,这些大员的官服就是红色的,而且胸前的那块“补子”绣的是美轮美奂的“云雁”或“孔雀”等飞禽。 补子,就是文武官员朝服上胸口和后背的一片织物,补子上的图案能够很直观地看出官员品阶。 刘赐继续向前走着,那个带路的小太监回转头来向刘赐示意:低头,别说话。 刘赐忙低下头,但仍小心的偷瞄那群文官的样貌。 一个文官向着刘赐的方向走来,刘赐偷偷抬眼看他,刘赐没能看到他的样貌,但看到他朝服胸前的那块补子,上面绣的飞禽刘赐竟没有见过。 那只飞禽昂首扬翅,看着不像孔雀也不像云雁,刘赐又数了数,五品官员补子上绣的是白鹇,六品官员补子上绣的是鹭鸶,七品官员补子上绣的是鸂鶒,八品…… 等一下,八品官员应该来不到这紫禁城的腹心? 刘赐想象了一下,那官员补子上的飞禽不像白鹇,也不像鹭鸶,也不像鸂鶒啊。 刘赐又回想巫山楼里面那些文人骚客酒后谈笑的话语,那话语里提到过一品、二品官员补子上绣的是什么,刘赐搜刮脑汁想了一番,他想起来了,二品大员补子上绣的是锦鸡,一品大员补子上绣的是仙鹤。 那官员补子上昂首扬翅的飞禽,想来是一只锦鸡。 刘赐忙向后望去,他看着那个官员的背影,那背影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有些佝偻。 这人居然是个二品大员,可以和封疆大吏平起平坐,他很可能是朝廷六部其中一部的主事。 我居然和二品大员擦肩而过,刘赐心里叹着。 那小太监见刘赐东张西望,忙回过头来小声呵斥他:“别东张西望,不要命了吗?!” 第20章 内阁次辅徐阶 刘赐忙又垂下头。他们已经走近那群聚在那里的官员。 刘赐看清了,这群官员是聚在一个庭院的门前,这个庭院在刘赐的左侧,正对着刘赐右侧的中右门,中右门的后面就是太和殿,太和殿在保和殿的后头,是当朝嘉靖皇帝修仙的主要场所。 也就是说,这个庭院和太和殿只有一墙之隔,绝对不是个寻常地方。 只是这个庭院的门庭不大,只有一个规格普通的大门,这些官员就聚在这座大门前。 一个穿着红衣的官员站在庭院的大门前,看着官员们,刘赐仔细瞅去,只见站在庭院大门前的这个“官员”的衣袍和其他官员不一样,站在庭院大门前的这个“官员”的衣袍是也是绛红色,但样式明显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上面还绣着金线,看起来似乎更华贵。 站在庭院大门前的这个“官员”开口了,刘赐一听就明白他的身份,他的声音又尖又细,显然是个宦官。 那宦官年纪已经不小了,看起来起码得四十好几,他说道:“各位大人,这内务府也不是你们想进就进的地方,你们就高抬贵手,别为难本公公啦。” 内务府?这就是内务府? 刘赐不禁一愣。内务府的大名但凡对朝廷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大明朝虽说是各部官员办事,封疆大吏主持各地事务,内阁统筹全局,但其实最终那些影响国家的大政都需要经过内务府才能下发到全国各地。 所以大明官场素来有句老话:“政出自内阁,发自内务府。” 如果没有内务府的审核和下发,朝廷的政令是无法推行的,内务府的权势自不必说。 而内务府里面最核心的机构莫过于司礼监了,权势熏天的大明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就在这内务府里面办公。 能迈进司礼监的门,是大明朝每一个太监的梦想。 一位站在众官员前头的官员说话了,他说道:“陈公公,应该说请您别为难我们了,西北蝗灾,灾民闹事,眼看就要聚成乱民,东南倭寇又准备进犯,赈灾和筹备军饷,都需要朝廷批准分发钱粮。” 那位陈公公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说徐阶徐大人,你带着人堵在我们内务府这边有什么用?你们应该找内阁去,怎么赈灾,怎么筹军饷,不都是你们内阁的事情吗?” 刘赐正走着,听到陈公公喊那官员“徐阶”,刘赐一惊,忙朝那官员看去,只看见一个不高不矮的、白发苍苍的背影。 这就是徐阶徐大人?这就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仅次于严嵩的内阁次辅? 徐阶说道:“严阁老说了,赈灾和筹备军饷的方案他已经提交司礼监,不知道司礼监批拟得怎么样了?” 陈公公说道:“徐大人,司礼监办什么事,办得怎么样,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司礼监等于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处,朝臣是不容许过问司礼监的事务的。 徐阶说道:“陈公公只需告诉我,司礼监收到赈灾和筹备军饷的方案没有?” 陈公公说道:“本公公说了,徐大人,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徐阶说道:“陈公公,灾情如火,东南倭情危急,还望公公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给我们一个准信儿。” 陈公公看来要发作了,他大声说道:“少拿天下百姓这些词压我……” 这时,一个穿蓝衣的小太监从内务府的门里跑出来,对着陈公公耳语了几声。 陈公公点点头,表示明白意思了,然后转过头,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朝徐阶他们恶声恶气地说道:“咱老祖宗说了,有事找严嵩去,顺带着告诉严嵩,有屎自己捂着,别动不动就往司礼监泼!” 老祖宗,指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太监李芳,也是普天下权势最大的太监,是全紫禁城十万太监宫女的“老祖宗”。 徐阶点点头,他也明白了,陈公公这话说得凶狠,其实是尊李芳的意思给了他们一个答案,严嵩没有把赈灾和筹备军饷的方案提交司礼监。 徐阶客客气气地朝陈公公施了个礼,跟着徐阶的群臣也跟着施了礼。 陈公公说罢狠话,倒也朝徐阶挥挥手,示意:“不是有意恶心你们,你们应该找严嵩去,别来司礼监犯傻。” 徐阶和群臣们散去了。 ~ 刘赐没听完徐阶和陈公公的对话,听到了他也不能完全明白里面的意思,但他知道,这一定和严嵩、严世藩有关,徐阶是眼下朝廷里严党最大的对手,刚才这一番闹,肯定也和严党专权有关。 刘赐忍不住又回头望着,搜寻徐阶的影子,他想着:“如果我日后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我就会像他们一样,在这里谋划国家大计,我会站在徐阶徐阁老的身后,为这种清正的名臣所驱驰……” 刘赐正想着,领他走路的那小太监回过头呵斥了他一声:“快走!没看到宫墙上站着锦衣卫吗?再东张西望,锦衣卫就要拿下你了!” 刘赐给吓了一跳,“锦衣卫”这三个字实在太可怕了,他也不敢望宫墙上望,忙垂下头走着,一边走着一边想:“哎,还想着什么金榜题名,眼下我不过是个小太监……” ~ 很快,刘赐走到这片狭长广场的尽头,尽头处是一个颇宏伟的大门,门上写着“隆宗门”。 小太监带他向左边拐去,左边依然是一片绛红色的宫墙,走过一大片绛红色的宫墙后,他开始看见一些宏伟的大殿,他先是看见“太极殿”,然后是“永寿宫”,还有“雨花阁”、“延庆殿”,这些大殿的门楼都是雄伟美观。 走过这些个大殿,脚下花岗岩石铺成的道路的缝隙中又开始出现一些杂草,看来刘赐又来到皇宫比较边沿的地方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紫禁城上空传来五声钟声,此时已是辰时了,皇帝开始用膳了,后宫的妃子们也开始用膳了,整个皇宫开始热闹起来。 一路上,刘赐看到越来越多的太监穿行在道路上,他们都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为他们的主子办事。而宫墙里面也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宫女太监们都在忙活着。 小太监终于停下脚步,刘赐观察着脚下的杂草,还好,也就偶尔见到几根杂草,说明这里还不算偏僻。 小太监指向他们的右侧,只见一个颇为高大的门楼,上面写着“春禧殿”。 刘赐再往四面望去,只见这里在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那片核心地带的斜后方,在那三座大殿正后方的,应该就是后宫的正腹心地带,这里在斜后方,也就是次腹心地带,还好,还在这紫禁城的腹心地带。 小太监擦去汗水,整理了衣襟,看见刘赐还四处张望着,呵斥了一声:“准备进去了,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刘赐忙跟着他擦去汗水,拍掉身上的尘土。 小太监说道:“康妃娘娘准备用早膳了,你可得小心伺候着。” 说着,小太监走进春禧殿的大门,刘赐忙跟着走进去。 小太监又回头很不客气地补了一句:“这可是贵妃娘娘,这宫里数一数二尊贵的主子,你在下面犯了什么过失,不过是打些板子,在这里犯了过失,可是要掉脑袋的,给我小心点,别拖累了我!” “下面”自然指的是内官监。伺候皇贵妃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要职,进了贵妃娘娘宫里,也就登上这紫禁城后宫金字塔的上层,但也是要担着更大风险的。 刘赐缩起头,跟着小太监迈过春禧宫那高高的门槛。 第21章 春禧宫 春禧殿是后宫中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一处宫殿,但尽管是这处不大不小的宫殿,其间的美妙典雅仍是让刘赐开了眼界。 一走进大门,刘赐就见到一片绿荫,那是宫殿的庭院,里面植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树木,这些绿荫貌似要遮蔽来人的视线,但仔细看去,就知道这些绿荫是精心地铺排裁剪过的,因为这些绿荫恰到好处地掩映着宫殿深处,透过绿荫依然能够看到庭院两侧幽静的回廊,依然能够看到庭院对面宫殿的正宫上面挂着的牌匾,上面写着“清净自安”四个大字。 清净自安。 刘赐咀嚼了片刻,感到这四个字最是符合这个宫殿的情境。 俗话说“人看脸面,宅看门面”,刘赐看这宫殿的门面,已然对这里升起好感。 那小太监已经绕过庭院,跑进了正宫,刘赐忙跟上去,在回廊上见到两位宫女,两位宫女看见他,都得体地行了个礼节,颔首微笑。 这让刘赐更添好感了,自从进宫开始,除了柳咏絮,他就没见过一张像样的脸色,难得有人对他微笑。 他觉着,光看这宫女的态度,就知道这里的主子差不到哪儿去。 刘赐忙绕过回廊,走进正宫。 正宫的门面是一整面墙的红漆木门,正中的木门打开了两扇,正好可以看到挂在里头墙顶上正中的“清净自安”四个字。 “清净自安”的牌匾下站着一个宫女,她正擦拭着桌台上的陶瓷器具,看见刘赐站在门口,对他笑了笑,示意可以进来。 刘赐更感到舒服,想着自己来对地方了,这紫禁城里面还是有和善和睦的地方的。 刘赐迈过门槛,走进正宫里面,只见里面比庭院更加典雅幽静,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木制家具,桌台上摆着各种精致的笔墨台砚、银瓶瓷罐等器具。 进门后往左看去,是一道隔断,隔断中间摆着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台餐桌,一个人影正坐在餐桌前,看来正在用膳,这人身边还候着好几个宫女,待刘赐来到这里的那个小太监正跪在那人影前,禀报着什么。 刘赐想着:“用膳这人必是那康妃娘娘无疑。” 刘赐忙走上前去,站在屏风后头,只听见跪在地上那小太监说道:“康妃娘娘,人我已经带来了……” 康妃娘娘的声音说道:“就是屏风后的那个,出来。” 康妃娘娘的声音很柔和,也很好听。 刘赐忙绕出屏风,还不敢直视康妃娘娘,忙跟着那小太监跪倒在地,说道:“奴才小坤子,拜见娘娘。” 康妃娘娘说道:“抬起头来。” 刘赐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美丽的妇人坐在餐桌的对面,正看着他。 康妃娘娘看来三十岁出头,身为皇贵妃,其姿色自是万中挑一的,她正在女人最富魅力的时候,这个年纪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又富有母性的温柔,她皮肤白嫩,手指如青葱一般娇嫩,可见从来不用操劳体力活,她施了些淡妆,让她更添了几分娇艳。 康妃娘娘端详了刘赐片刻,说道:“倒是长得精致,本宫还以为你们高公公会随便送个人来糊弄本宫。” 小太监忙说道:“高公公说了,娘娘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尊贵人,哪里敢糊弄您。” 康妃娘娘说道:“替我谢过高公公。” 说着,康妃娘娘看了看旁侧。 她的旁侧站着一个穿着粉色宫裙的漂亮宫女,看来是她的贴身奴婢,宫女走上前来,从香囊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叩头,喊着:“奴才谢过娘娘,娘娘千岁……” 康妃娘娘说道:“去。”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退去了。 看着这个景象,刘赐心下安定了许多,他不禁又抬起头偷偷看了康妃娘娘一眼,这娘娘可真美啊,巫山楼的姐姐们虽然也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论雍容华贵,又怎么能和这位娘娘相比。 这种高贵的气质可是装不出来的,只有真正的贵族才有这样的气质。 杜康妃出身高门贵族,在嘉靖十年作为“九嫔”之一被选入宫,一入宫就被封为康嫔,很快晋封康妃,生下皇子朱载垕之后,晋封皇贵妃。 可以说杜康妃是生来高贵,不仅出身高贵,她一进宫就是这后宫中最高贵的妃子之一,如今如果按照后宫中正常的位次排序,这杜康妃应该是后宫中的第一人,因为在杜康妃之前有三位皇后,但三位皇后都已经死了,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只有三位皇贵妃。 但所谓母凭子贵,在这三位皇贵妃中,杜康妃的儿子朱载垕是当朝裕王,也是嘉靖皇帝最年长的儿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皇储,所以杜康妃身为皇贵妃,儿子又是第一顺位的皇储,她自然是宫中最尊贵的人。 刘赐看着这个春禧宫里面的景象,就知道这个康妃娘娘是个仁善的主子,从这雅致的庭院,宫中优美的摆设,还有那“清净自安”的牌匾,都可以看出这不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最重要的是看那些宫女们脸上的神情,她们都是非常的轻松,挂着微笑,这可是装不出来的,可见她们的主子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刘赐心想着,总算是来对地方了,这里主子长得美,摆设也美,宫女也美,活在这里命都长几年。 刘赐美美地想着,一边想着,就一边这么跪着。 康妃娘娘说话了,对那贴身婢女说道:“婉儿,帮我剔一片鱼肉。” 桌上摆着一盘蒸鱼,那鱼看来是鲈鱼,这鱼鲜美则鲜美,就是刺多。 那婢女婉儿答应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剔去那鲈鱼的刺。 康妃娘娘又说道:“不用鱼腩了,我吃不得那么大片,你们留着吃,给我剔一点鱼脊肉就行。” 婉儿没有听主子的,将那鱼腩剔去了骨头,夹起来放到康妃娘娘碗里,娇声说道:“太医说了,您身子瘦,得多吃些肥的、油的,这鱼腩是鱼上面油最多的了,就算听太医的,您也得吃这块,鱼脊肉就留给我们这些奴才们。” 康妃娘娘笑了笑,觉得婉儿说的在理,就夹起鱼腩吃了。 刘赐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哪有主子要把鱼腩留给奴仆们的啊?哪有奴婢直接管主子叫“您”的啊?哪有奴婢对主子说话这般不客气的啊? 康妃娘娘吃完鱼肉,拿起面前的一碗莲子羹喝起来,一边喝一边说道:“这不端午刚过吗?天还没热呢,这莲子羹不用冰镇了,不必费那工夫。” 婉儿身边另一个婢女,是叫琴儿的,上前来说道:“娘娘,这莲子羹都是万岁爷宫里送来的,都是冰镇的。” 康妃娘娘不说话了。 康妃娘娘用完膳,拿起丝巾拭了拭嘴,看向窗外,说道:“昨夜风雨大呢?” 刘赐还一直跪着,他想着康妃娘娘是不是忘记他了,应该不会啊,这么个大活人跪在面前。 婉儿回道:“是啊,这是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了。” 康妃娘娘又问道:“庭院外面还好吗?” 婉儿说道:“娘娘放心,一大早起来奴婢们就去收拾了,那些草木都好着呢。” 康妃娘娘淡淡地说道:“那辛苦你们了。” 婉儿和琴儿和众婢女都不说话了。 刘赐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只能愣愣地跪着。 第22章 春禧宫的阴影 依照规制,贵妃娘娘宫中能用几个太监是有严格规定的,毕竟这是皇上的女人,就算太监已经不是男人,但也曾经是个男人,所以是有忌讳的。 按惯例来说,贵妃娘娘宫中只能有一个太监,但一个太监显然是不足以应对一位皇贵妃的后宫事务的,皇贵妃宫中的太监除了要负责宫中的体力活之外,宫中大量的对外事务都需要太监办理,比如参加祭祀祭典,需要与神宫监对接,比如日常生活开支,需要与尚膳监、尚衣监对接,比如皇贵妃参加接见朝臣、接见朝贡者等重大国家事务,需要与司礼监对接。 所以,皇贵妃的后宫太监地位不低,事务也极为繁重,只有一个太监是万万不足以担负皇贵妃的宫中事务的。于是,万岁爷往往会给皇贵妃再派几个太监,这些太监是由万岁爷亲自派的,来伺候万岁爷的老婆的,这就名正言顺了。 但问题是,这十年来,嘉靖皇帝就没有给康妃娘娘的宫中派过太监,所以杜康妃的宫中一直只有一个太监。 只有一个太监在皇贵妃宫中,意味着这个太监要累死累活,但累死累活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个太监还常常遭遇不测。 这十年来,康妃娘娘宫中已经接连失踪了四个太监。 第一个太监失踪于一年前,那是跟着康妃娘娘进宫的一个老太监,已经跟了康妃娘娘将近二十年。在这深宫之中,人可能会上吊自尽,可能会投井自尽,可能被棍棒打死,唯一不可能的是失踪。死在这深宫的人都是有尸骨的,因为谁也不可能逃出这深宫,而在东厂和锦衣卫的搜寻下,这后宫中也是藏不住尸体的,失踪是最不祥的现象。 但康妃娘娘的太监就是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一个太监失踪后,康妃娘娘虽然伤心,但也只能替换一个,但没想到半年后,这个替换的太监又失踪了。 一个太监失踪也就罢了,第二个太监也失踪了,这在后宫中开始掀起波澜,康妃娘娘仁德,宽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也是因此,第一个太监失踪时,谣言并没有发酵起来,但第二个太监失踪,那就不是这样的了,后宫中开始谣言四起,猜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那太监被吃了,有的说地底下有当年瓦剌围困北京城时挖的、打算借此攻陷北京城的地道,那太监通过这地道逃走了,有的说东厂和锦衣卫又一种秘传的配方,能够溶解人的尸体…… 但不管怎么猜,大伙还是往阴谋、凶杀的方向猜去。 但是又过了三个月之后,也就是迄今三个月前,接替第二个太监的第三个太监也失踪了。 这回情况可就乱套了,后宫中的猜疑和谣言也超越了阴谋和凶杀的范畴,直奔各种怪力乱神,各种邪神鬼怪。有的说,康妃娘娘的宫中有一面会吃人的墙,平日里这面墙看着平淡无奇,但月圆之夜这面墙就会狞笑着张开巨嘴,能把整个大活人一口吞进去,有的说,康妃娘娘宫中的灯笼是鬼怪变成的,夜深人静时,那灯笼就会变成一个绝色女子,哪怕是太监也禁不住她的诱惑,她引诱着太监躺到床榻上,行那云雨之事时用火焰将那太监烧成灰烬…… 还有大胆的谣言说,康妃娘娘本身就是一只妖怪…… 康妃娘娘这些年的日子可不好过,但她还是坚强地面对这些变故,直到前天,接替第三个太监的第四个太监小玉子也失踪了。 前天夜里,用晚膳时就没见到小玉子,康妃娘娘还没太在意,但是等到深夜就寝时,小玉子还是没出现,康妃娘娘和宫女们有点慌了,宫女们悄悄地连夜出去寻找,春禧宫的人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是找了一夜,她们没能找到小玉子的下落。 这个小玉子是康妃娘娘的儿子裕王朱载垕送进宫的,朱载垕看见母亲接连两个太监失踪,宫里的话也传得越来越难听,他就选拔了一个最伶俐最忠心的太监,送到母亲宫里,想着这样能够避免失踪的事情再次发生,但没想到小玉子也不见了。 第二天,春禧宫的人依然到处寻找,依然是一无所获,而“春禧宫的太监又失踪了”的谣言已经传开了。 一而再,再而三,有三还有四。 康妃娘娘难以想象这一次宫里的谣言会传成什么样子。 但她此时倒并没有太担心自己,她感叹宫女们辛苦了,意思是想念小玉子,这庭院里的活本来都是小玉子干的,也不知小玉子是死是活。 康妃娘娘想着想着出了神,婉儿和琴儿等宫女已经悄悄擦开了泪,那小玉子可是个极伶俐极忠心耿耿的人,可也就这么不见了。 刘赐不知道这一屋子人的心思,看她们都哀伤起来,感到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跪着不敢动,因为康妃娘娘没叫他呢。 康妃娘娘终于缓过神来,叹息一声,站起来了。 婉儿忙上前说道:“娘娘,两夜没睡了,去歇息一阵,今天也没什么事情。” 康妃娘娘点点头,婉儿就扶着她往里面的寝室走去。 刘赐愣住了,还真没看见我?你去睡觉了,我可还跪着呢。 刘赐忍不住说道:“娘……娘娘,我……小……小坤子该做什么?” 康妃娘娘转过头看了刘赐一眼,她两夜没睡了,刘赐这才看见她面容有些憔悴,美丽的容颜也添了些楚楚可怜状。 康妃娘娘的声音依然温柔,说道:“我没叫你呢,跪着。” 说罢,婉儿就扶着康妃娘娘进了寝室。 刘赐没缓过神来。 “我没叫你呢,跪着。” 这话说得那么温柔,倒像是在抚慰他。 刘赐感到他幼小的心灵又一次遭受创伤,这娘娘那么美丽,那么温柔,说的话也那么温柔,但是连折磨人也那么温柔…… 刘赐只能跪着。他跪在那里,宫女们也不嬉笑了,方才他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些笑容也不见了。 宫女们开始收拾娘娘的早膳,一边收拾着,一边拿着碟盘瓜分娘娘吃剩的东西。这早膳是御膳房做的,有鲜美的鲈鱼,有江南进宫的莲藕糕,有福建进贡的糯米糍饼,都是上好的东西,但康妃娘娘也就吃了一口莲藕糕,还有一点鲈鱼,其他的东西只是用筷子的尾巴点了点,表示吃过了,但其实一点没沾,留给下人们吃了。 婉儿从康妃娘娘的寝室里退出来了,看着姐妹们瓜分吃的,把手指抵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姐妹们小点声。 宫女们瓜分了吃的,退到外面正宫的大厅,也就是刘赐刚进来的那里,各自吃开了,一边吃着,一边开始说笑起来。 皇贵妃宫里的宫女都是宫女中的佼佼者,毕竟万岁爷是要来这里睡觉的,这些宫女是要给万岁爷铺床榻暖被窝的,自然要生的好看,而且要聪慧灵巧。 宫女原本大部分是京师内外选出来的良家女子,容貌都不会丑,选入皇贵妃宫中的自然都是美女。 刘赐跪在那儿,忍不住回头偷瞅坐在外头的宫女们,只见这些女孩一个个都十分美貌,任何一个到了巫山楼可都是可以挂玉牌子的角色。 婉儿没有出去,她随意拿起剩下的莲藕糕吃了一口,就顾自干起活来。 餐桌原本已经抹干净了,婉儿又洗了一遍帕子,仔仔细细地把桌子又抹了一遍。然后她拿起她从康妃娘娘卧室中带出来的一本册子,坐在餐桌旁仔仔细细地看着,对着。 她也当刘赐不存在一般,完全没有理会他。 刘赐抬头偷瞅她,这女孩生的也很美,年纪也明显比刘赐要大,看起来已经有十六七岁了,她身材高挑,和刘赐一般高,眉目平静柔和,但透着聪慧。 刘赐看见她的册子上写着一个“账”字。刘赐明白这是账本,这女孩在核对这宫中的账目,只见她仔仔细细地算着,记着,极是专注。 刘赐想着,这婉儿是杜康妃的贴身宫女,这杜康妃是皇贵妃,柳咏絮伺候的那卢靖妃也是皇贵妃,柳咏絮是卢靖妃的贴身宫女,所以这婉儿和柳咏絮当的是一个角色。 刘赐想着柳咏絮那厉害的模样,暗想,这婉儿想必也不简单。 刘赐正想着呢,婉儿看着账册,嘴里冷冷地说了声:“跪好。” 第23章 婉儿,又一个柳咏絮? 刘赐惊得一颤,婉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也是尖锐得不行,刘赐忙把头低下去,心里暗叹:“果然不错,也是个厉害女子,要还是个柳咏絮,对着她,这日子可不好过。” 刘赐偷偷地瞅着餐桌下婉儿的脚,婉儿穿的也是柳咏絮那样的丝绵鞋,看来皇贵妃宫里面得到的赏赐都是一个规格的,贴身宫女都得到这种江南进贡的鞋子。 但刘赐发现一个细微的区别,柳咏絮穿着丝绵鞋,裙子是低垂着,紧紧地遮掩着小腿和足踝,但这婉儿却不是,大概是因为她个子高挑,裙子就显得不够长,所以她坐下来时裙子向上缩去,隐隐可以看见她的足踝和半截小腿。 婉儿似乎已然习惯如此,不在意露出足踝,这在柳咏絮可是万万不能的。 刘赐品味出一点区别,他听说过,紫禁城的宫女大都是京师周边的良家女子,即是良家女子,多半不是出身大户人家,这婉儿想来出身没有柳咏絮那么高贵,所以对于这些礼仪没那么讲究。 这倒是好些,如果柳咏絮也能随意一点就好了。刘赐想着。 婉儿发现刘赐贼头贼脑地看着桌底,低声喝道:“看什么?” 刘赐忙埋下头。 这婉儿心思也是极敏锐,他见刘赐那心虚的反应,当即知道了,刘赐是在偷看她的脚。 要是柳咏絮,这时就应该跳起来,退开几步后,再红着脸把刘赐痛骂一顿。 婉儿不这样,她一动不动,冷笑着说道:“好啊,初来乍到,还没混熟呢,倒懂得拿贼眼偷瞧了。” 这话说得刘赐大气不敢喘,柳咏絮虽然伶俐,倒是带着些大家闺秀的秀气,这位姐姐可没有柳咏絮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负担,她更大方,也更圆熟。 婉儿没接着发作,刘赐知道,这是因为她觉得刘赐是个太监,给太监瞅一瞅没什么,宫里的太监因为没了宝贝,往往心理上有些不正常,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总喜欢戏弄宫女,小太监偷瞧宫女的一些私密是常有的事,婉儿已经习惯了。 但如果给她知道刘赐其实不是太监的身子,那估计她得和柳咏絮一样跳起来。 刘赐又默默地跪了许久,婉儿就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对着账本。 刘赐也不敢乱看,只听着外头的宫女们忙活,她们其实也没什么忙活的,宫女们包括婉儿在内一共有八个人,八个人挤在这里,饭食和衣服又都是御膳房和尚衣监送来,她们也就是扫扫地,照看下外面的草木,其实清闲得很,闲来就调笑嬉闹。 两个宫女说笑着闹起来了,闹着闹着,她们撞到刘赐背后的屏风上,一个宫女把另一个压在屏风上咯吱起来。 刘赐听着后面两个女孩的娇笑,嗅到她们身上的香粉味,不禁有些脸红。 婉儿轻轻地咳了一声,那两个宫女才想起刘赐跪在屏风后呢,又掩嘴偷笑着走开了。 刘赐又看了婉儿一眼,婉儿和其他姐妹不一样,她一直是一脸凝重,她是这宫里领头的宫女,宫里又出了小玉子失踪这样的大事,这些妹妹们还可以乐,她怎么乐得起来呢? 不知不觉,外面传来七声钟声,这是午时了。 刘赐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脚已经麻得没了知觉,膝盖头已经肿起来了。 婉儿听见钟声,站起来,微微地活动了几下腰身,走出屏风外,对琴儿说道:“让她们回来,娘娘要起来了,准备饭食。” 说罢,婉儿又回到里面来,她走到寝室门口,悄悄地撩起珠帘,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康妃娘娘还没醒,又退出来,她在这厅房里踱了两步,窗外有起风了,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把窗边的书册给吹乱了。 婉儿忙走过去关上窗户,喃喃地叹了一声:“多事之秋。” 刘赐没法明白婉儿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实在跪得受不了了,见婉儿好像有空闲了,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我得跪到什么时候啊?” 婉儿依然看着窗口,头也没回,冷冷地说道:“别叫姐姐,跟你没那么亲。” 刘赐被噎住,又说不上话了。 很快,宫女们回来了,正厅里面又热闹起来。 又过一会儿,御膳房的太监们来了,只听得外面太监喊了一声:“禀康妃娘娘,午膳到!” 琴儿和众宫女正要出去接午膳,婉儿快步走出正厅,对琴儿和众宫女说道:“接了午膳马上进来,一句话也不要说,问话也不要回。” 琴儿和众宫女领会意思,小玉子失踪了的事情今天一早估计已经传遍紫禁城,这些外面的太监难免会来打探些什么。 在民间,偶尔还会有一点男女私通浸猪笼之类的茶余饭后可以闲扯的事,可深宫中的生活可是寂寞,这些妃子娘娘可没处私通去,所以出了小玉子这个事情,宫里又该热闹一阵。 琴儿领着宫女们出去了,婉儿站在正厅中警惕地听着外面。 琴儿和宫女们接过午膳,那领头的御膳房公公果然问道:“琴儿姑娘,那小玉子呢?怎么不见他?” 琴儿说道:“有劳公公关心,他不在这儿。” 那公公又问道:“怎么不在这儿?这儿是指哪儿?这春禧宫,还是这紫禁城?” 琴儿语塞了,不知如何回答。 婉儿当即走出去,笑道:“公公好,今儿来得可真是准时,午时刚过一刻,这午膳就到了,想必是御膳房的陆公公教导得好。” 那公公回到:“那是,咱干爹自然教的好。” 婉儿说道:“我们娘娘也是,常常教导我们,不该说的话别乱说,想必陆公公也教过诸位公公。” 那公公一下子被婉儿拿话塞住了,愣了愣,怒道:“你!” 婉儿笑道:“公公息怒,婉儿不过开个玩笑,替康妃娘娘给陆公公带个好。” 那公公一时也没什么话可以反驳,一拂袖转头走了。 婉儿和琴儿、众宫女捧着午膳进来了,她们将午膳摆到餐桌上。 琴儿有些忧虑,说道:“姐姐,这下把这些送饭的得罪了,会不会不好啊。” 宫里面的人事关系极复杂,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到处可见,所以在宫里做事需要万万谨慎,要不就傍上大主子大靠山,那就有些资本可以嚣张,要不就得和所有的人处好关系。 哪怕是那些办事的小太监,看着不起眼,其实也不好轻易得罪,毕竟他们还掌握着一些微小的权柄,就比如说御膳房这些送饭的,得罪了他们,以后夜深了想要一点点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婉儿看着窗外,叹息道:“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是应该替主子把面子撑起来,你服软,别人就踩到你脸上了。” 宫女们都在,婉儿轻声细语地叹息,其实是把话讲给大家听的。 琴儿还是有些不安,说道:“但……但得罪外面,终究不好。” 婉儿转头看着七个宫女,说道:“都听着,把腰杆给咱主子挺直了,现在不是软弱怕事的时候,把那薄脸皮都给咱主子撕了,再长一层厚的出来,记住,别想着怕得罪人,出了小玉子这事,咱们春禧宫已经把全紫禁城给得罪了!” 婉儿音量不高,但字字有力。 “出了小玉子这事,咱们春禧宫已经把全紫禁城给得罪了!”这句话说的众宫女都吓一跳,但她们想一想觉得说的在理,如今全紫禁城都该把这春禧宫视为不祥之地了。 刘赐尽管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知道这宫里面出了事,这事和那“小玉子”的失踪有关。 但刘赐此时脑子里一片浆糊,想不得其他的,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起来啊,因为跪久了,他脑袋供不上血,觉得再跪着就要昏过去了。 这时,杜康妃撩起珠帘,走了出来,她已经整理好仪容,歇息过后,她愈加娇美贵气。 婉儿忙迎上去,说道:“娘娘,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杜康妃说道:“不妨,御膳房的人来了?” 婉儿说道:“是……还问了小玉子的事。” 杜康妃笑了笑,这是她意料中的,但她方才在房里面听到婉儿对众宫女说的话了,这让她感到宽慰。 婉儿问道:“娘娘现在进膳吗?” 杜康妃说道:“进膳。” 说着,杜康妃坐下来。 宫女们打开御膳房送来的漆木食盒,从里面一一将午膳拿出来。 看着众宫女忙活,刘赐感到头昏目眩,然后眼前一阵发黑,突然昏过去,整个人向前趴去,头撞在桌角上,发出“咚”的一声。 众宫女惊叫起来,婉儿忙赶过去将刘赐扶起来,将刘赐靠在屏风上,伸出手指使劲地掐刘赐的仁中。 第24章 康妃娘娘,温柔的折磨 刘赐很快恢复了神志,睁开眼看见康妃娘娘坐在那里一动没动,平静地看着他。 刘赐感到头上一阵火辣辣的,一摸才发现额角上流血了,婉儿忙掏出丝帕来,让刘赐捂着额头。 刘赐一边捂着额头,一边向康妃娘娘说道:“娘娘恕罪,奴才……奴才昏过去了。” 康妃娘娘平静地说道:“看到了。” 她又对众宫女说道:“你们别忙活了,小孩子跌一跌长得更快。” 婉儿和众宫女就松开了刘赐。 刘赐大概是磕破了太阳穴边上的动脉血管,血仍在汩汩地流出来,很快把婉儿的丝帕给染得通红,刘赐从小到大哪曾流过这么多血,他一时委屈得红了眼睛。 康妃娘娘说道:“你们忙你们的。” 说罢,她又对刘赐说道:“还是个孩子,这就红了眼,这宫里可没有娘亲疼你抱你,再给你派个活,昨夜下了一夜雨,把庭院的花都打谢了,你去把那些花都捡起来,埋在那月季树树下。” 刘赐愣了愣,我都摔成这样了,还给我派活?派的还是体力活。 他抬头看见康妃娘娘平静地看着他,康妃娘娘的语气也是平和又温婉,说出来好像是为了刘赐好一样。 刘赐不知说什么好,捂着头愣在那里。 婉儿解了这个尴尬局面,说道:“跟我来,我教你怎么捡。” 说着,婉儿走出正厅,刘赐也只能站起来,跟她走出。 婉儿来到正厅,在角落里拿了一个花斗和一个花锄,然后走出正门,来到庭院里。 庭院里日光普照,昨夜下的雨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地面上、泥土上果然残留着很多花瓣,婉儿一手拿着花斗,一边俯下身去捡起花瓣,放到花斗里。 她示范了一回,将花斗和花锄递给刘赐,说道:“拿着,你看到了,就这么捡,捡满了就归集到那棵月季树下。” 说着,婉儿指着庭院一侧偏中的一株大树,那是一株上百年的月季树,是这个庭院的核心物事。 婉儿又说道:“捡到尽了,就用这花锄在树下掘个小坑,把花放进去埋了。” 刘赐头还痛着,心里想:“看来这康妃娘娘是爱惜这些花,那些吃饱了撑的贵族小姐是有‘葬花’一说,这事情听起来风雅,可干起来怕是没那么风雅。” 婉儿见刘赐愣愣的,低声喝了一声:“听明白没有?” 刘赐忙说道:“明……明白了。” 婉儿说道:“干不完不许吃饭。” 丢下这句话,婉儿扭头就走回去了。 干不好不许吃饭? 刘赐张着嘴看着婉儿的背影。 你主子都没这么说呢,你凭什么这么说?!天哪,这紫禁城是什么地方,这些女孩生的美,说话却一个比一个歹毒! 刘赐心里悲叹着,他看向这庭院,这庭院虽然算不上紫禁城最大的庭院,但也算是很大的了,从这头走到斜对角的那一头得走三十步左右呢。 他再看看地面,这庭院里除了月季,还有蔷薇、芍药等多种花,花树一共有十几株,花瓣落得遍地都是,乃至庭院的外头,回廊的角落里都有花瓣。 这得捡到什么时候才能捡完啊! 刘赐悲叹。这一愁,他头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 造孽啊,造孽啊…… 但刘赐又想,在这里,总也比留在那内官监等着被吴公公和李公公抓去被那苏公公割好? 好歹保住了宝贝。 这么想着,刘赐心里就舒服多了,他把花斗放在地上,一手捂着头上的伤口,一手捡起花瓣放进去。 宫殿偏厅里面,康妃娘娘已经开始进午膳了,婉儿和琴儿站在一旁伺候着,婉儿站在康妃娘娘身后,转头看着窗外,看着刘赐一手捂着头一手捡着花。 康妃娘娘说道:“别看了,且让他捡着,不用给他吃饭了。” 康妃娘娘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而柔和。 婉儿说道:“是。” 康妃娘娘顿了顿,又说道:“要捡到一片花瓣都没有为止,记住,一片花瓣都不能有。” 听到这话,婉儿愣了愣,她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只能答道:“是。” 说罢,婉儿夹起玉碟里的一片鹿肉,为杜康妃剔去了肉皮,夹到杜康妃的碗里,说道:“娘娘,这是辽东的女真人进贡的鹿肉,听说那辽东冬天的风雪能把一个大汉淹没呢,这鹿肉就是在风雪中冰冻了一整个冬天,说是很稀罕的东西,吸收了天地的精华,您多吃几口,知道您胃口不好,但也得勉强吃些。” 康妃娘娘依婉儿的话,吃下一片鹿肉,说道:“婉儿,琴儿。” 婉儿和琴儿忙回道:“奴婢在,娘娘。” 康妃娘娘又往嘴里放进一片鹿肉,嚼了片刻,吞下了,说道:“这多好的滋味,进了我嘴里,都像嚼蜡一般,以后这春禧宫的事,还要你们多担待。” 婉儿和琴儿说道:“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杜康妃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说道:“吃饱了。” 说罢就要站起来。 婉儿忙说道:“娘娘,再吃几口,这样哪里顶得住饿?” 杜康妃转头走向里间,说道:“你们多吃些,婉儿,把那部玄奘译本的《心经》拿来,陪我读一读。” 《心经》是佛学经典,全称《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传自印度,以唐朝玄奘法师的译本最为闻名,摩诃的原意是“伟大”,或者说“心量广大”,般若的原意为“智慧知识”,波罗蜜多的原意是“到达彼岸”,这本经书讲的就是如何通过伟大的智慧到达彼岸。 杜康妃情绪不佳时往往会读这部经典,以此解脱痛苦。 婉儿只能答应一声,转头找出那部《心经》,跟着杜康妃走进里间。 ~ 整个下午,春禧宫是平静的,杜康妃已经吩咐宫里的人,不要外出,避免和外面接触,现在整个后宫都在盯着春禧宫呢,出来说话,只会越搅越乱,所以春禧宫闭门不管外事,是眼下最好的选择,等过了这阵风潮,过几日再说。 这一日,刘赐就在这阔大的庭院中来来回回,躬身捡着花瓣。 他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奈何又累又饿,这七天来,他也只吃了五个面团和几片鹿肉,本想着来到这皇贵妃的宫里,再不济,混口吃的总有?没想到还是太天真了。 难道是我上半辈子吃的太好了?下半辈子老天爷就不给我吃的了? 刘赐不禁绝望地想着。 夜幕降临,刘赐总算把整个庭院的花瓣捡的七七八八了。 御膳房的公公们又来了,还是那领头的公公,他中午被婉儿得罪了,这会儿进来就冷着脸,他走进来,还没喊“康妃娘娘”,看到刘赐在捡花瓣,顿时乐了,说道:“诶!你就是那新进春禧宫的小坤子?” 刘赐奇怪了,疑惑:“他怎么知道我的?” 那领头的公公说道:“你可真是好运气,得闲过来御膳房吃茶,给我们讲讲这春禧宫的好事儿。” 那领头的公公说着,跟着他的众太监都笑了。 刘赐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不知道,从他上午走出内官监开始,“小坤子”这个名字今天已经传遍后宫,太监宫女们无人不知,那个被派到春禧宫的新太监叫“小坤子”,是下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倒霉蛋。 刘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瞅着这太监是个领头,看着有些品阶,就说道:“承公公看得起,下次再去拜访。” 那领头的公公笑道:“一定!一定!” 说罢,和后面的小太监又哈哈笑起来。 笑罢,那领头的公公又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刘赐如实说道:“娘娘让我把这些花埋了。” 那领头的公公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说道:“埋到哪儿?” 刘赐指着那月季树,说道:“那月季树下。” 那领头的公公指着那月季树,哈哈笑道:“说不准那月季树是一只树妖,半夜就会把人抓了去。” 那些小太监都跟着嬉笑起来。 婉儿匆忙赶出来,她在里面已经听到外面的说话,心里直骂刘赐蠢,身为宫里面的人,哪能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第25章 婉儿和琴儿 婉儿赶出来,挂上一脸的娇笑,对那领头的公公说道:“公公,可吓死奴婢了!” 那领头的公公奇怪了,问道:“怎么?什么吓你了?” 婉儿娇笑道:“婉儿还以为公公不来了呢,可吓坏婉儿了。我就知道,中午不过和公公开了几句玩笑话,公公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婉儿这么说,那领头的公公倒无话可说了,只能说道:“你这伶牙利嘴的,尽会对着我们这些老人耍心思。” 婉儿伸手从那领头公公的手里接过食盒,一边就势摇了摇公公的手,做撒娇状,继续娇笑着说道:“哪里,还不是知道公公怜香惜玉,不会和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计较,才总愿意和公公亲近。” 那领头的公公被婉儿这一撒娇,骨头都酥了,对于这些上了年事,却又不算老得灰了心的公公来说,婉儿这种年轻又美貌的女孩是他们抵受不住的。 宫女们跟着琴儿出来了,她们从御膳房的太监们手里接过食盒,那领头的公公也消了气,说笑两声也走了。 琴儿和宫女们拿着食盒进去了,庭院里只剩下婉儿和刘赐。 婉儿娇笑着目送御膳房的太监们走出大门,看着太监们走完,婉儿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刘赐。 刘赐给吓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得罪她了? 婉儿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刘赐愣了愣,答道:“这……这宫里的啊。” 婉儿冷笑道:“你不是御膳房的吗?” 刘赐说道:“我……我……” 婉儿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去呢,明天起你就到御膳房当差好了,反正看你也不向着我们春禧宫。” 刘赐知道婉儿的意思,他不知道这里面事情的深浅,没觉得答那公公的话有什么不妥,他忙道歉道:“姐姐恕罪,是小坤子错了,以后不敢乱说话了。” 婉儿冷笑道:“还懂得自己说错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痴儿呢,别人问什么你答什么。” 说着,婉儿看着那棵漂亮的月季树,想起刚刚那公公说的:“说不准那月季树是一只树妖,半夜就会把人抓了去。” 婉儿越想越气,不知道此时后宫已经把谣言传成什么模样了。 刘赐则满心悲催地想着:“以前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自从进了这紫禁城开始,柳咏絮觉得我是傻子,如今这婉儿也觉得我是傻子,难道我当真是个傻子不成?” 婉儿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对刘赐呵斥道:“怎么花瓣还没捡完呢?都过去半天了!” 刘赐可怜地说道:“姐姐,这庭院这么大,我一个人捡,捡完这一片地方,那片地方又掉下些新的,哪能那么快捡完?” 婉儿冷冷地说道:“你自己掂量着,不捡完可不许吃饭。” 说罢,婉儿顾自走进正厅了。 刘赐听到这话气得把花斗一摔,花斗里的花瓣洒了一地。 一整天不给人吃饭,光让人干活,这不是不给人活路吗!? 刘赐心里委屈地骂着,他看着偏厅亮起灯火,看来里面又在进膳了。 刘赐气呼呼地坐到回廊边上,看着偏厅的灯火,自己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狂叫着。 刘赐想起那康妃娘娘,这娘娘那么温婉,说话那么温柔,怎么就折磨他折磨得这么狠呢? 看不明白,真心看不明白,这紫禁城里面的人都神经兮兮的。 刘赐又想念巫山楼了,那里虽说是个烟花之地,但里面的姐妹都是心思简单的人。 刘赐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心思又缓过来了,从小被爱护着长大的孩子就是这点最好,遇事总是比较乐观,轻易不会灰心丧气。 刘赐又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到刚刚摔花斗的地方,看那洒了一地的花瓣,心里叹着:“造孽啊,自讨苦吃。” 刘赐又捡起花斗,重新将散乱的花瓣收拢起来…… ~ 寒云流转,夜渐渐的深了,夜空中传来十二声钟声,这是亥时了,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春禧楼的偏厅里面,婉儿正捧着那部《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读着,琴儿从里间走出来。 婉儿问道:“娘娘歇息了?” 琴儿说道:“嗯,歇息了。” 婉儿继续看书,说道:“那你也早点睡,天有些热了,记得少盖一床被子。” 琴儿说道:“姐姐你还不睡吗?” 婉儿说道:“我过会儿再睡。” 琴儿说道:“娘娘还等着你伺候呢。” 婉儿合上书,笑道:“你不也能伺候吗。” 琴儿说道:“我……我还不行呢。” 婉儿说道:“琴儿,你也十三了,我也是从十三岁开始伺候娘娘的。” 琴儿说道:“娘娘习惯了让你伺候。” 婉儿叹道:“你得庆幸咱们遇上一个好主子,其他主子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就你上个月半夜把热水洒在娘娘身上那件事,遇上靖妃娘娘那样的主子,可就把你撵出宫了,怕是还要打上几下板子。” 琴儿委屈地说道:“所以我才怕啊……” 婉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说道:“看你这娇怯的脾性,都是让娘娘和我惯的,日后要是娘娘或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婉儿是康妃娘娘的贴身婢女,琴儿是内房婢女,每晚就寝时,其他六个宫女要回到外面的房间去睡觉,而婉儿和琴儿是睡在康妃娘娘的“通房”里头的,她们也可以说是民间所说的“通房丫头”,也就是和主子睡在隔壁房间,而两个房间是相通的。 通房丫头是主子最亲近的丫头,伺候主子的一切生活,包括房事。 这春禧宫走进正门是大厅,大厅是接待来客的地方,一般就是接待皇帝,走进大厅往左拐是偏厅,是用膳的地方,靠近窗台下摆着一张床桌,可以坐也可以躺,婉儿常常就坐在这里看书,还有和姐妹们布置工作,这里也是奴婢们主要的活动地方,但奴婢们的活动场所也就到此为止了,大厅和偏厅是所谓的“外室”,经过偏厅再往里面走,就是康妃娘娘的寝室,寝室一共有三间,这是最外面的一间,称为“外房”,往往是娘娘更衣梳妆的地方,再往里面走就是所谓的“通房”,也是负责贴身伺候康妃娘娘的婉儿和琴儿睡觉的地方,经过通房再往里走,才是康妃娘娘正经的卧室,称为“内房”,也是皇帝来到睡觉的地方。 婉儿和琴儿都是万里挑一的美貌女孩,琴儿的容貌比起婉儿也丝毫不逊色,只是婉儿已经十六岁了,容颜已经长开,正在少女最美丽的时候,所以显得更娇艳。 琴儿听到婉儿说“她和娘娘日后可能不在了”,忙说道:“姐姐千万别乱说,娘娘和你怎么可能不在了。” 婉儿掩起书,长叹一声,说道:“谁又说得准呢,娘娘最亲的除了裕王,也就是我们姐妹了,娘娘素来把你我当女儿一般,我也不避讳直说,这一次小玉子也不见了,这可是个劫数,说不准该危急娘娘的地位。” 第26章 敢戏弄我刘赐? 琴儿说道:“怎么会,裕王可是太子,娘娘是太子的生母,怎么会被危及?” 婉儿叹一声,说道:“谁告诉你裕王是太子了?” 琴儿说不上来。 婉儿说道:“咱们裕王哥哥从来就不是太子,自从前两宫的太子死后,万岁爷就没打算立太子。” 琴儿说道:“可裕王哥哥就是最大的那个储君啊。” 婉儿说道:“最大的储君,也不是太子,所以娘娘没有超过其他皇贵妃的名分,尤其是没有高过卢靖妃。眼下小玉子的失踪,足够威胁娘娘的地位了。” 琴儿说道:“不管外面传的多玄乎,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小太监失踪了吗,这又怎么样?” 婉儿叹道:“琴儿,以前觉得你还小,所以娘娘和我都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在这宫中一个大活人失踪是不正常的,甚至是不可能的,知道吗?没人能在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皮底下逃出紫禁城,所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人没了,尸体又没找着,这是……这是很奇怪的。” 琴儿还是没太理解。 婉儿说道:“所以这后宫的人都会往神怪那方面想,说是妖精或者鬼怪把人给抓走了,所以才会这样的离奇地失踪,你想想,咱们万岁爷最热衷什么,又最怕什么?” 琴儿想了想说道:“咱们万岁爷最热衷的当然是修道成仙,最怕的是,不能千秋万岁?” 婉儿说道:“万岁爷最怕的是修仙不成,不能恒寿永昌,但什么东西又会影响他修仙?” 琴儿想了想,想通了,脸色一变,说道:“鬼怪?妖精?” 婉儿说道:“对,万岁爷是仙体,是这宫里的神仙,但这宫里出现这些诡异的事情,万岁爷会觉得这些事情会影响他修道成仙。” 琴儿更感到细思极恐。 婉儿说道:“这些谣言会越来越多地传到万岁爷耳朵里,万岁爷会认为我们春禧宫是个不祥之地,也会认为咱们娘娘是个不祥之人。” 琴儿已经冒出冷汗,说道:“那……那怎么办?” 婉儿叹息道:“如果万岁爷觉得咱们娘娘是妨碍他成仙的不祥之人,我们春禧宫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琴儿已经说不出话了,悲叹道:“姐姐,今晚琴儿该睡不着了。” 婉儿站起来,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递到琴儿手上,说道:“睡不着,就出来看看书,娘娘也说过你了,该看些书。” 琴儿捧着书,问道:“姐姐,你还不睡吗?你陪我嘛” 婉儿转过头看着窗外,黑暗中隐隐看到那个小太监的身影,那傻愣愣的小太监还在俯身捡着花瓣,外面霜浓雾重的,也难为他了。 婉儿说道:“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琴儿也看看窗外,说道:“姐姐,你别理他了,就让他受罪,他活该,我们赶紧睡。” 婉儿向外走去,说道:“你先去睡,我一会儿就进来。” ~ 刘赐感到他的腰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想着,要是能回到巫山楼,和姐姐们比赛“乌龟爬”,姐姐们现在肯定比不过他了,他经过这一天的折磨,已经习惯了趴着腰走路。 他的头发已经被露水沾湿,露水垂下来渗入他额角上的伤口,让他感到一阵阵刺疼。 经过这半天一夜的捡拾,他总算把庭院的花瓣捡的差不多了,他此时正在回廊上捡着回廊上的花瓣,他一路捡着,捡完大门口的,又来到回廊的一侧捡这一侧的。 春禧宫的大门进来后,直走是正厅,左右两侧是庭院的回廊,回廊的两侧是奴婢们的卧室,婉儿、琴儿之外的六位宫女,还有那个失踪的小玉子,就住在这回廊两侧的卧室。 此时刘赐捡着花瓣来到回廊的一侧,这一侧有四个房间,除了最靠近大门的房间是堆放杂物用的之外,靠里面的三个房间是那六位宫女的卧室,每二人睡一间。 刘赐艰难地弯着腰,惨兮兮地捡着花瓣,一个叫珠儿的宫女打开了窗,探出头来看他,说道:“诶,你怎么快趴到地上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庭院里面虽然四角燃着四盏红灯,但仍是昏暗。 刘赐没理她,心里恨恨地想着:“不趴到地上怎么捡?你来试试?” 珠儿见刘赐不理她,又对着房内喊道:“你们快来看啊,好大一只大虾。” 女孩们都跑出来了,趴在窗台上看着刘赐,发出嬉笑:“是啊,真是一只大虾……” 刘赐艰难地直起身子,恨恨地看她们。 这六个宫女年纪都比婉儿要小,都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那珠儿十四岁,是里面最调皮的一个,还有一个叫环儿的,是最小的,只有十二岁,喜欢跟着珠儿起哄。 珠儿喊道:“大虾生气喽,大虾生气喽!” 环儿也跟着喊起来,众宫女也跟着喊起来。 刘赐面红耳赤,心里想着,这些女孩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戏弄我刘赐? 珠儿领着女孩们继续起哄,她们乐得看刘赐狼狈的模样,任脸皮再厚的男孩也禁不住她们这么戏弄。 但没想到,刘赐骤然又趴下了身子,比捡花瓣时趴得更低,胸口和脸几乎要贴到地上。 然后,刘赐快步地跑起来,口里发出声响:“咕隆咕隆咕隆咕隆……” 刘赐跑到女孩窗台下,跑到远处,又跑回来,真像一只在水里游动的大虾。 女孩们看到刘赐这滑稽的模样,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听着女孩们大笑,刘赐演得更卖力了,他飞快地跑着,嘴里“咕隆咕隆”的声响越来越大,真像一只奇怪的大虾在水里吐息。 女孩们笑得乐不可支。 刘赐们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直逗得女孩们笑得七仰八翻,然后他来到女孩们趴着的窗台前,背对着她们,将屁股朝向她们,一边还踏着脚步,继续“咕隆咕隆”地叫着,像一只大虾悬浮在她们面前。 女孩们看着刘赐这滑稽的模样,笑得忘乎所以。 这时,刘赐把屁股翘得高高的,骤然伸手扯下裤子,露出半片屁股。 屋子里的灯光照亮了刘赐那白花花的屁股,女孩们顿时尖叫起来,一哄而散地捂着眼睛跑进房间里,等到看不见刘赐了,才对着窗外骂着:“流氓!下流!无耻……” 窗外,刘赐已经优哉游哉地直起了身子,提起了裤子,绑好裤带。 哼,我刘赐是谁,号称巫山楼小霸王,竟胆敢戏弄我? 刘赐一边系着裤子,一边心里冷笑着。 刘赐没有留意回廊的拐角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婉儿,她远远地看着刘赐的把戏,心里想着:“这孩子长得秀气,脸皮又如此厚,被折磨成这样还有心思玩这种把戏,如果不是被割了,说不准日后是个混世魔王。” 珠儿气得不行了,率先又跑到窗前,指着刘赐怒骂着。 刘赐则倚在廊柱上,一脸“我最下流我怕谁”的表情,撇着嘴对着珠儿。 珠儿见她治不了刘赐,气得直发抖,这时她转头看见婉儿站在回廊的拐角处,顿时大叫起来:“姐姐!婉儿姐姐!这厮羞辱我们!” 刘赐闻言一惊,看见婉儿,顿时缩起了身子,气焰尽失。 他那欺软避硬的本事是不消说的,他知道婉儿的厉害,哪怕在她面前把裤子脱了,这婉儿怕是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婉儿走过来了,她先是看了看珠儿她们。 珠儿和众宫女们还气着,告状道:“姐姐!你没看到,这厮!这厮竟……竟脱了裤子!对着妹妹们脱了裤子!该告诉娘娘,让娘娘打烂他的屁股!” 婉儿没回她们的话,只是问道:“什么时辰了?” 珠儿和宫女们都安静了下来,不敢说话了。 婉儿说道:“关灯睡觉。” 珠儿和宫女们答了声“是”,都喏喏地关上了窗,退进房间,很快,房间里面的灯火灭了。 婉儿转头看着刘赐,刘赐已经紧紧地缩起了头。 婉儿淡淡地说道:“玩的好把戏。” 刘赐说道:“不……不敢,姐姐……姐姐恕罪。” 婉儿说道:“裤子脱了。” 刘赐“啊”了一声。 婉儿说道:“看你不爱穿裤子,脱了。” 当真要我脱裤子? 第27章 濑尿大虾 刘赐不禁抓住了裤带,哀求道:“姐姐,小坤子错了,再也不敢了,再说,脱了裤子,怎么干活啊?” 婉儿看了看四周,问道:“干活?你干活了吗?” 刘赐说道:“干……干了啊,庭院的花瓣已经捡完了,大门口的也捡完了,捡完这边回廊,再捡那边,就可以了。” 婉儿说道:“是吗?我看庭院里面怎么还有很多花瓣没捡?” 刘赐急了,看了看庭院,说道:“哪里有?!” 婉儿走出庭院,捡起地上一片新鲜的花瓣,说道:“这不是吗?” 刘赐跟出来,看了看那片花瓣,着急道:“这是新掉下来的,刚才我已经仔仔细细捡过一边了。” 婉儿说道:“娘娘吩咐了,要把花瓣捡干净,你看这干净了吗?” 刘赐转头看去,只见地面上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花瓣,这都是新掉下来的。 他着急道:“我方才分明捡干净了,这些都是刚掉下来的!” 婉儿说道:“不捡干净,你这活就不算干完。” 刘赐感到这姐姐不可理喻,简直是故意刁难他,他想说:“你们这是有意刁难!” 但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吹来,庭院里茂密的树叶飒飒作响,一大片花瓣又掉落下来。 刘赐看着落英缤纷,第一次觉得这美景竟是如此“凄美”。 婉儿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捡干净,听到了吗?” 说罢,婉儿转头就要走。 刘赐看着那高高的屋檐,心里暗暗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转头他对婉儿说道:“姐姐,我一天没吃饭了,给点吃的。” 婉儿回头说道:“娘娘有规矩,除早午晚三膳之外,其他时辰不进食,此时没东西给你吃。” 刘赐长叹一声,也不争了,这伙人看来是有意折磨他,他又问道:“那今晚我住哪儿啊?” 婉儿看了看四周,指着进门右侧回廊那边的一个房间,说道:“你本该住在那里,但昨天被锦衣卫查封了,所以没地方给你住。” 进春禧宫大门,左边回廊是珠儿等宫女的房间,右边回廊也有四间房,三间房都拿来摆放贡品、衣袍等物事,只有一间房是原来给那小玉子住的,前天小玉子失踪后,昨天锦衣卫就过来把小玉子的房间查封了。 听到婉儿这话,刘赐感到犯晕,没地方给我住?那是什么意思?哪怕在内官监那样的地方,好歹还有张床可以睡,还有些粗糠面团可以吃,来到这贵妃娘娘宫中,倒是一点东西都没得吃,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婉儿指着回廊,说道:“你就将就一下。” 说罢,婉儿顾自走回正厅了。 刘赐也不知道反驳什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总不能在这里闹开?他还没割呢,闹腾起来,真让人把他裤子脱了,他可是命都保不住了。 刘赐悲叹一声,坐到回廊上,感受着夜风的吹拂,心里苦笑:“这可当真是风餐露宿了……” 婉儿回到正厅,又走到偏厅,隔着窗看着刘赐,看见刘赐颓丧地坐在回廊上,她不禁暗叹:“可怜的孩子,不叫也不闹,还挺老实。” 婉儿不知道,刘赐是因为心里有鬼,才不敢叫也不敢闹。 婉儿心里愧疚,想着:“这么折磨一个孩子真是不应该。” 但她转念又想:“这也是为了他好,此时受些苦,总比把命送在这里强?” 想罢,婉儿一狠心,把蜡烛吹熄了,走进寝室。 ~ 黑暗中,刘赐感觉到自己睡在巫山楼的房间里,睁开眼,他瞧见温暖的红烛,他躺在铺着绛红色被褥的床上,一个美丽的穿着红衣的姐姐正坐在窗台前梳妆,窗外天际泛白,但仍是一片幽黑朦胧。 他看不清这个姐姐是谁,但他知道,这个姐姐刚刚伺候完客人,只有伺候完客人,而且伺候的是贵客,这房间里才会燃着这么多红烛。 小时候母亲没空照料刘赐,所以常会把刘赐交给她的妹妹们照顾,每个晚上,刘赐的哪个姐姐空闲下来就负责照顾刘赐,如果每个姐姐都忙,女仆就会看哪个姐姐的客人半夜走了,就把刘赐送到她房间里来。 所以有许多姐姐照顾过刘赐,过了许多年,这些姐姐有的从良,有的已经去世,有的不知去向,刘赐看到她们的时候还幼小,所以记不清她们每个人的面目,许多年过去,她们的面目在刘赐心中混成一个模糊的样貌,虽然记不清楚每个人的样子,但想起这个模糊的样貌,刘赐总会感到温暖。 刘赐看着这温暖的一幕,那是他美好的回忆啊,那鲜艳的红烛让他的身子也变得暖暖的。 突然,刘赐感到下身一片冰凉。 尿裤子了?要被打屁股了? 尿裤子尿在姐姐们伺候客人的床上,那可是大罪过,会被倒挂起来打屁股的。 这是刘赐为数不多的噩梦之一,他慌起来,忙想把尿停住,但不管他怎么使劲用力收缩,那冰凉的感觉却源源不断地传来,直到把他的身子也泡湿了。 天哪,这是一泡什么尿,如此持久,根本停不下来。 刘赐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看见耀眼的阳光,还有几个女孩嬉笑的面庞。 刘赐认出来,朝他凑得最近的就是那个宫女珠儿,刘赐再一看,只见那珠儿手上拿着一个花洒,正把水浇到他的裤子上。 刘赐忙跳起来,捂住裤子,跳开几步,怒道:“你们……你们干嘛!” 珠儿和环儿,还有几个宫女乐不可支地拍着手跳起来,说着:“大虾大虾,濑尿大虾。” 刘赐咬牙切齿,紧紧地捂着胯下,倒不是因为他害羞,他才不会因为这点恶作剧而害羞,如果在巫山楼里面,他干脆就把裤子脱下来,吓跑那些姐妹,但此时他可万万不敢这么做,他还没割呢,他生怕湿了裤子,给这些宫女看见他宝贝的轮廓。 珠儿、环儿和宫女们嬉笑着跑开了,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此时已接近辰时,康妃娘娘已经起床,该准备早膳了。 刘赐昨晚就趴在回廊的长椅上睡着了,一晚过去,他有些受凉,忍不住打起喷嚏来。 他想起昨夜的梦,想起巫山楼温暖的房间和红烛,再看看如今的境况,不禁心里又悲叹起来。 他又转头看看这庭院,只见一夜过去,那花瓣又落了一地,此时是春末夏至,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开了一春的花瓣都集中在此时凋零。 刘赐哀叹:“这怎么可能捡的完啊。” 婉儿早已经起来了,这几晚她一直没睡好,昨晚更是一夜都合不上眼,卯时的时候公鸡刚打鸣,她就起来了,坐在偏厅读佛经。 婉儿走出庭院,看见刘赐正望着满庭的花瓣悲叹,她心里也叹一声:“这孩子,识趣的话就赶紧走。” 刘赐无可奈何,想着哪怕是有意刁难他,他也得把活干完,不然凭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说不上话。 刘赐弯下腰身,继续捡花瓣。 婉儿见刘赐还不依不挠地继续干活,叹一声气,走回门内。 第28章 命苦哇! 偏厅里面,琴儿已经扶着康妃娘娘出来了。 婉儿走进偏厅,看见康妃娘娘,说道:“娘娘,怎么这么早,早膳还没送来呢。” 康妃娘娘坐到餐桌前,说道:“不妨,先喝口水。” 琴儿端上一杯淡茶,康妃娘娘喝了一口,看了一眼窗外,问道:“那孩子还在捡呢?” 婉儿说道:“是啊,还捡呢,还挺耐得住的。” 康妃娘娘看着刘赐弯着背的身影,没说话。 这时早膳送来了,琴儿领着众宫女出去将早膳拿进来,那公公昨天和婉儿交锋两回,今天也没多说话了。 婉儿看着早膳搬进来,摆上桌面,小心地问道:“娘娘,是不是给那孩子吃一口,他昨天到现在都没进过食了。” 康妃娘娘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片放进嘴里,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婉儿也不敢说话了。 康妃娘娘又夹了一片扬州进贡的桂花甜糕,分了两口吃下去,然后放下筷子,说道:“琴儿,把那桐木盒子拿来。” 琴儿忙走进寝室,拿出一个红漆的桐木盒子,放到康妃娘娘眼前。 康妃娘娘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碎银子,还有一些闪着金光的小颗粒,康妃娘娘拿出一颗闪金光的小颗粒,那是一颗金豆,康妃娘娘将这金豆递给婉儿,说道:“看他今晚就该熬不住了,把这金粒子给他,让他收好,然后自己去内官监请辞。” 婉儿拿出丝帕,小心地接过金豆,将金豆包好,说道:“奴婢明白了。” 康妃娘娘虽然还是那么雍容美丽,但神色中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态,她站起来,说道:“我吃好了。” 婉儿说道:“娘娘,你才吃了两口。” 康妃娘娘说道:“吃好了,你们吃。” 婉儿一把跪下了,带着悲声说道:“娘娘,你还不如直接罚奴婢们呢,你吃这两口,给外人知道了,可得治奴婢们伺候不周的罪过。” 琴儿、珠儿、环儿等众宫女也忙跟着婉儿跪下了。 康妃娘娘长叹一声,没有发火,顺从地坐回餐桌前,又拿起筷子多吃了两口,婉儿和琴儿忙爬起来伺候着。 很快,康妃娘娘又放下筷子,说道:“你们有心了,但本宫实在是吃不下。” 说罢,康妃娘娘站起来,往内室走去,说道:“我进去诵读经文,谁也别打扰,婉儿,你也别进来。” 婉儿和琴儿,和众宫女齐声答道:“是。” 众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康妃娘娘出身高贵,素来涵养极好,很少有显现出如此忧愁的时候,这让宫里的这些女孩们有些不知所措。 婉儿看了这群妹妹们一眼,走出正厅,女孩们忙跟着她走出。 婉儿走出来,转头对妹妹们说道:“都看到了,要知道主子的好,也要知道主子的难,这些年来娘娘什么事情都费心扛着,为的是咱们春禧宫,也为了我们这些跟着娘娘的人,今天娘娘是遇到难事了,我们都要识趣些,记着今天别胡闹了,都本分地干好自个儿的活,别大声嚷嚷。” 宫女们齐声答道:“是。” ~ 这一天是春禧宫这些年来最安静的时候。 以往,春禧宫一直是这后宫里面声量最大的地方,这宫里宫女们的笑声经常传出宫墙,引得这四周围的太监宫女侧目,这是因为春禧宫是这后宫中诸多娘娘妃子的宫中气氛最好的一个宫,康妃娘娘是后宫诸多主子中最宽厚仁善的一位娘娘,所以春禧宫里面的宫女都爱说爱笑,活泼调皮,经常闹出大声响。 春禧宫的愉快氛围让宫中的宫女太监又羡慕又嫉恨,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康妃娘娘可是皇贵妃,哪怕人们嫉恨她,但也不敢轻易说她的是非。所以虽然这宫中的人等把这快乐的春禧宫视作“异类”,但也没法对春禧宫起什么非议。 刘赐还不太了解这种情况,否则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必是不可思议的。他会觉得,大家开开心心在一起,反而被你们认为是“异类”?像你们一样每天愁眉苦脸勾心斗角才是“正类”?真是变态。 但是今天春禧宫的安静在这后宫诸多看热闹的人的意料中,小玉子失踪已经三天了,各种蜚短流长在宫中已经铺天盖地,这春禧宫还乐得起来才怪呢。 每一个路过的太监都要往春禧宫里面瞅一瞅,看看里面的动静,这里可是眼下紫禁城里面最吊人胃口的地方。 刘赐也察觉春禧宫的异常了,第一个是,今天这些宫女怎么都不说不笑了,今天一大早时她们还往他的裤子淋水呢,吃了早饭后就一个比一个静默。 “我两天没吃饭了,都没愁呢,你们好吃好喝好睡的,还愁起来了,真是不知好歹。” 刘赐心里想着。 第二个是,刘赐发现外面路过的太监和宫女都鬼鬼祟祟地往这宫里面看。 庭院里只有刘赐一个人在捡花瓣,刘赐一开始还以为这些太监和宫女在偷看他呢,慢慢的才发现不是,这些太监和宫女是在偷窥什么。 经过这一天一夜,刘赐已经发现春禧宫有异常,好像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情,那小玉子的失踪好像挺诡秘的。 刘赐捡了一个上午,他看着那些宫女表情严肃,也不敢和她们搭讪,那婉儿也一直没有出现,刘赐于是一直饿着肚子干活。 终于挨到中午了,刘赐又渴又累又饿,受不了了就坐在那月季树下休息,他看见那婉儿姐姐终于出现了。 婉儿走出正厅的大门,向他走来。 刘赐忙拍干净屁股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婉儿。 婉儿走过来,见刘赐一脸紧张,不禁笑道:“怎么?我脸上挂着刀子不成?” 她一笑,刘赐倒不知怎么回答了,只能嘻嘻笑道:“哪里……” 婉儿问道:“饿了?” 刘赐心想:“有这么明知故问的吗。” 他嘻嘻笑道:“饿……饿了。” 婉儿叹一声,说道:“也难为你挨到现在,听我说,实在挨不下去了就走,别待在这里。” 刘赐愣了愣,没明白婉儿的意思,问道:“走?去哪?” 婉儿说道:“离开这里,离开春禧宫。” 刘赐讶异,问道:“离开春禧宫?那我去哪?” 婉儿说道:“回内官监报告去,就说你干不了这差事。” 刘赐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大概知道这宫里办事情很严肃,哪有待不下去了自己跑回去的?” 他说道:“姐姐,哪有来了还自己回去的道理……” 婉儿说道:“你叫我一声姐姐,那就听我的,自己回去,这是为你好,大不了给内官监打几下板子。” 说着,婉儿在腰间的香囊中拿出那颗金豆。 刘赐想的是:“我好不容易才逃脱那吴公公和李公公的魔爪,为了保住宝贝,哪能回去?一回去那两个公公立马就会把我抓去割了。” 刘赐直起腰来,挺起胸膛,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说道:“姐姐,我刘……不,我小坤子不是那种三心两意的人,既然来了这里,认了主子,我就不会走,主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哪怕挨点苦受点累,只要是主子吩咐的,小坤子都认!” 任婉儿识人无数,但也被刘赐这义正词严的样子唬住了,她不禁想:“别看这孩子傻气,还真有点骨气。” 其实刘赐只是不想被割而已。 婉儿叹息一声:“你不知道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走,真的是为你好。” 刘赐说道:“我不走,来了春禧宫,就是春禧宫的人!” 婉儿叹息一声,捏了捏手上的金豆,又收起来了,说道:“记着我的话,挨不住了就走。” 说罢,婉儿走回正厅。 刘赐看着婉儿婀娜的背影,心里已经明白,这康妃娘娘这般折磨他,是要赶他走。 他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知道大概和那小玉子的失踪有关。 他此时倒没心思担心那么多,想的只是:“看来中午又没有饭吃了……” 命苦哇! 刘赐心里悲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29章 一定要赶走他 婉儿回到正厅,转头看了看刘赐,她走近偏厅,见饭菜都已经摆好了,但不见康妃娘娘。 婉儿问道:“娘娘呢?” 琴儿指着内房,轻声道:“还没出来呢。” 婉儿走到外房的门边,仔细地冲里面听着,听见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琴儿轻声说道:“诵经声时强时弱的,也不知道娘娘怎么样了。” 婉儿屏息听着,琴儿和众奴婢也大气不敢出。 良久,婉儿听见诵经声渐渐消失了。 她轻声地喊道:“娘娘,用午膳了。” 没有回应。 婉儿又喊了一声:“娘娘,到时辰了,该用午膳了。” 还是没有回应。 婉儿犹豫片刻,回头示意琴儿等婢女安静。 然后她喊道:“娘娘,饭菜送来好一会儿了,怕凉了。” 说着,婉儿走进外房。 外房里面一片幽暗,走进来,右手边是一个阔大的拱门,走进去就是通房,也就是婉儿和琴儿睡觉的地方,再往里走是内房,是康妃娘娘和皇上睡觉的地方。 走进外房,径直走去是一个檀木香台,是康妃娘娘诵经的地方。 婉儿幽暗的日光向檀木香台看去,只见康妃娘娘端坐其上,一动没动。 婉儿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去,一边小声说道:“娘娘,婉儿来……来请您用膳了。” 康妃娘娘还是没有回应。 婉儿感到有点紧张,她伺候康妃娘娘许多年了,还没遇见这样的情况,康妃娘娘素来很体恤奴婢,从不会端架子。 好在,婉儿又听见诵经声,康妃娘娘又低声地诵起经来。 婉儿微微松了口气,她听清,娘娘诵的是《楞严经》,这是康妃娘娘除了《心经》之外最爱的一部佛学经典。 《楞严经》是一部着名的破魔宝典,也是一部分量极重的佛教经典,婉儿知道,如果娘娘不是心里有过不去的坎,是不会诵这部经的。 婉儿凑近了,来到康妃娘娘的檀木香台前,她伏在香台前,轻声说道:“娘娘……” 但婉儿愣住了,只见康妃娘娘端坐在香台上,闭着眼,美丽的脸上满是泪水。 婉儿从未见过康妃娘娘如此流泪,不禁愣怔了。 康妃娘娘口中还继续诵着经,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婉儿静默着,良久,康妃娘娘终于诵完《楞严经》的第一卷,睁开眼来,平静中显露着疲惫。 见到康妃娘娘伤心又隐忍的模样,婉儿不禁也湿了眼睛,她哽咽道:“娘娘……” 康妃娘娘平静地说道:“到午膳的时辰了?” 婉儿说道:“禀娘娘,是。” 说着,婉儿忍不住淌下泪来,她掏出丝帕,想为康妃娘娘擦泪。 康妃娘娘接过丝帕,抚着婉儿的头,让婉儿伏在她的膝上,她说道:“傻孩子,哭什么。” 婉儿哽咽道:“娘娘……奴婢……不想看到娘娘受这么多委屈……” 康妃娘娘轻抚着婉儿美丽的一头青丝,说道:“人生来就是受委屈的,你一样,我也一样,众生都一样。” 婉儿说道:“但娘娘是如此慈悲行善的人,怎么总遭人算计?” 康妃娘娘说道:“慈悲是本分,况且,我如今在这后宫也算是个尊贵人,这已是莫大的福分。” 婉儿擦擦眼泪,说道:“娘娘的福分是修来的,娘娘是有福的人,那些福薄的人才会成天想着算计人。” 康妃娘娘用丝帕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又为婉儿擦泪,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有慈悲心,但你毕竟年轻还轻,把世事想的简单了……” 说着,康妃娘娘用丝帕擦着婉儿的眼角,只见泪水涟涟之下,婉儿的双眸更显得清澈美丽,康妃娘娘又抚了抚婉儿的发丝,叹道:“你青春年少,又生得漂亮,看你这一头青丝,这才是福分,多少钱财都买不回这点福分。” 婉儿不是太理解康妃娘娘的话,只是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说道:“你的路还长,未来还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你,只是你要记着,不要忘记慈悲心,像你说的,姑且当他们是福薄,那就怜悯他们。” 婉儿喃喃自语道:“福薄,怜悯他们?” 想了想,婉儿又说道:“但……天底下又有几个人像娘娘如此有福呢?” 康妃娘娘说道:“你是说,你也是福薄的人?” 婉儿垂下头,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奴婢……奴婢要是有福气,就不会被卖进这宫里来了。” 对主子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在民间也是会触怒主子的,更别说在这宫中,也就康妃娘娘的婢女敢如此放肆。 但康妃娘娘像母亲一样抚爱着婉儿,说道:“孩子,你是个有福的人。” 婉儿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看着婉儿清澈的眼睛,说道:“相信我,你是有福的人,就凭你的慈悲心肠,和你的宽厚大度,你会是个有福的人……” 康妃娘娘的话没有说完,她本来还想说:“说不定你的福气不比我差。” 但康妃娘娘没说下去。 十年之后,婉儿像康妃娘娘一样登上金銮殿,披上凤袍,她的地位甚至超过康妃娘娘,那时她想起康妃娘娘今日的一席话,她越发明白康妃娘娘的意思。 但此时十六岁的婉儿没有办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她只是茫然的看着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怜爱地将她搂入怀里。 这是越礼的行为,目前宫中皇后之位空缺,皇贵妃的地位相当于皇帝的正妻,是后宫的主人,主人与奴婢拥抱,这是违反礼法的。 婉儿身子僵硬着,她知道这样是不妥的,如果给外人看到,被报到司礼监,康妃娘娘是要被申斥的,她是要受刑的,但她感受到康妃娘娘的体温,身体又变得柔软。她出身小户人家,自八岁被送进宫中,就再没见过母亲,她一直将康妃娘娘视为母亲,此刻的拥抱让她浑身酥软,补偿了她对母爱的渴求。 康妃娘娘又何尝不是将婉儿当做女儿,自从四年前她唯一的孩子朱载垕离开皇宫,就藩裕王之后,她就将婉儿、琴儿等自幼跟着她的女孩们当做女儿了。 康妃娘娘松开了婉儿,她们相视一笑,眼中都带着温情,她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主仆。 婉儿整理了仪容,问道:“娘娘,您是在担心万岁爷对小玉子这件事情的看法吗?” 康妃娘娘摇了摇头。 婉儿又问道:“那您是在担心靖妃娘娘会拿这件事情攻击您?” 康妃娘娘说道:“靖妃娘娘会兴风作浪,万岁爷这次怕是真会认为我们春禧宫是个不祥的地方,我是个不祥的人,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我担心的是裕王,还有你们,要是我倒下了,这春禧宫垮了,裕王该怎么办,你们该怎么办?” 说着,康妃娘娘不禁悲叹一声。 婉儿难抑感动,说道:“娘娘,您不用担心,裕王是真龙,那些阴谋诡计伤不到真龙天子,奴婢们更不需要娘娘操心,我们低贱则低贱,但自有低贱的活法,大不了把我们发配到浣衣局,总不至于要了我们的性命。” 康妃娘娘长叹一声,怜爱地抚了抚婉儿的头,说道:“走,该用膳了。” 康妃娘娘站起来,婉儿扶着她走下香台。 婉儿想起了“小坤子”,又问道:“娘娘,那小坤子还在庭院里,看他已经饿得不行了,奴婢劝他了,但他还是不肯走。” 康妃娘娘没有说话。 婉儿说道:“娘娘,奴婢想说,要不,就让他留下,看他颇有几分骨气,看起来也挺机灵,毕竟……毕竟现在这个境况,咱们春禧宫没了太监,也是不好,显得我们心虚。” 康妃娘娘说道:“你说的是,没有一个贵妃娘娘的宫里是没有太监的。” 婉儿说道:“是啊,虽然外面的事情奴婢也能操办,不一定非要太监去办,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春禧宫不要太监了,会落他们的话柄,想必会拿这个说事。” 康妃娘娘沉默片刻,说道:“还是让他走,他还是个孩子,落人话柄也好,被说心虚也好,我不想再又一个孩子在我们这里失踪了。走,用膳去。” 婉儿没话可说,只能扶着康妃娘娘走出偏厅。 第30章 婉儿的绝情 刘赐颓丧地坐在草地上,门外又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伙路过的太监宫女在春禧宫前停下脚步,张头张脑地往里面望着。此时是进午膳的时间,送午膳的奴才,各宫伺候主子的奴才奴婢此时都出来奔走了。 刘赐转过头看着门外,那些太监宫女看见刘赐,都指着刘赐,说着: “就是他,内官监送过来的……” “他就是那个倒霉鬼,不知道能活多久……” 刘赐隐隐听到他们说的话,皱起眉,前前后后看到的听到的让他对自己的境况有了知觉:春禧宫里面的太监小玉子失踪了,失踪得很诡异,所以这春禧宫被看作是个不祥的地方,大概是没有人敢来,昨天一早他正好撞上这个没人敢来的差事,内官监就忙不迭地把他送来了。 刘赐看向厅堂里面,里面隐隐传来宫女们的笑声,听这声音是那康妃娘娘出来用膳了,宫女们都没有出来,看来她们也知道外面的情况,没有人出来丢人现眼。 聚在春禧宫门外的太监和宫女越来越多,四天过去,小玉子失踪的消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正常来讲,太监宫女聚在皇贵妃的宫门前是极无礼的行为,是要被惩戒的,但此时东厂的太监和锦衣卫竟也没有人出来驱散人群,可见对春禧宫的“好奇”在后宫中已经形成很大的影响。 聚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也凑得越来越近,几乎就要登上春禧宫的台阶了,刘赐受不了这么多人朝他指指点点,他回头看了人群一眼,骂了一声:“烦人。” 说罢,刘赐就要躲到回廊的角落,但就在他这一转头之际,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这让他如同雷击一般顿时怔住了,他忙回头看着人群,只见吴公公和李公公站在人群中看着他,目光阴冷无比。 刘赐咽了口唾沫,怔怔地看了吴公公和李公公片刻,吴公公和李公公站在人群的前头,脸上完全没有众人嬉闹好奇的神情,他们带着万分的恶毒看着刘赐,眼神里说着:“你小子竟敢给我们哥俩耍这个把戏,看我们不把你宰了!” 对于吴公公和李公公来说,刘赐可牵涉他们的性命,本来他们想着苏金水苏公公回来,把刘赐割了就完事大吉,没想到昨天去到内官监找刘赐,却发现刘赐竟跑去了春禧宫,这可把他们吓坏了,刘赐可是个没割的真男人,这个男人进了贵妃娘娘的宫中,如果被发现了,可是灭门的大罪,他们也必定性命不保。 刘赐明白吴公公和李公公的意思,他忙避开人群,躲到回廊的角落去了。 坐在回廊的角落,刘赐仍禁不住两腿直抖,宝贝也一阵阵发疼,吴公公和李公公那刀子一样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此时就把他的宝贝割了。 只是吴公公和李公公还不敢声张,也不敢胡闹,毕竟春禧宫是这宫里数一数二尊贵的地方,他们进不来。 “哎哟,担惊受怕,挨饿受冻,外面还有人虎视眈眈,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刘赐窝在角落里悲叹着,这一紧张,宝贝更是疼起来,他忍不住用双手捂着宝贝。 这时,婉儿出现在正厅的门口,她身姿曼妙高挑,站在门廊上冷冷地看着大门外。 此时大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几十人,这些太监宫女看见婉儿出来了,一时安静了不少,但还是很多人冲着婉儿指指点点。 婉儿走下台阶,缓步走过庭院,向着大门外走来,她目光深沉,步履镇定,俨然透着逼人的气场。 看着婉儿走过来,聚在春禧宫门口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散了,毕竟大家都知道春禧宫的婉儿姐姐是这后宫的宫女里数一数二的不好惹的角色。 还剩下几个胆大的太监,眼看婉儿走到门口了,他们装作闲逛的样子,还待在那里,吴公公和李公公也没走,站在一旁。 婉儿站在门内,说道:“怎么?还耗着呢?” 一个胆大的年轻太监露出无赖的嘴脸,说道:“还不是为了一睹婉儿姐姐的芳容嘛?” 还有一个年轻一点的太监附和道:“是啊,谁不知婉儿姐姐花容月貌,比主子还像主子。我们哥俩在这里站一站,也碍你的事了?” 婉儿冷笑道:“我倒不觉得你们碍我的事,我只是觉着你们俩要是能生娃,生下个女娃也比我小不了多少,居然还称我姐姐?你们不害臊,我可担不起。” 那个年轻的太监顿时急了,指着婉儿怒道:“你!……” 那个先说话的太监年纪大一些,大约有三十五岁了,他和年轻的太监在一个地方当差,是“对食”的关系,也就是同性的伴侣,这种关系在宫中是半公开的秘密,也是当事人最忌讳别人提起的事情,婉儿这么说可是狠狠地得罪了他们。 先说话的太监抬手制止了年轻的太监,他冷冷地看着婉儿,说道:“咱们哥俩不过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你们春禧宫如今的面子大到这个份上了,连一句玩笑也开不得,你是不知,这宫里可不缺开春禧宫玩笑的人。” 婉儿迎着对方的目光,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们知道这里是春禧宫?” 两个太监都愣了愣,周围还有三四个胆大的太监宫女,还等着看热闹。 婉儿说道:“这里是康妃娘娘的后宫,是皇贵妃娘娘的地方,依后宫规制,胆敢冒犯贵妃宫邸,可是死罪!” 先说话的太监也被婉儿这恶狠狠的话镇住了,说道:“我……我们什么时候冒犯了?” 婉儿冷笑道:“你方才还说开哪里的玩笑来着?” 先说话的太监无话可说了,口里哽噎着:“我……我……” 那个年轻的太监见势不好,忙拉着他走开了。那些看热闹的太监宫女也忙散了。 看着人都散了,婉儿松开那口憋得紧紧的气,长叹一声,看向宫墙上。宫墙上站着一个穿着紫色宫衣,戴着缀金官帽的太监,那太监见婉儿看向他,转开了头去,假装没看到婉儿。 这太监是东厂的太监。 东厂是大明权力最大的特务机关,总部就设在这紫禁城之内,由皇帝亲信的宦官担任首领,并由宦官担任各级要职,东厂的地位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上负责,是皇帝对国家进行严密控制的强力特务机器,东厂可以不经过司法程序,随意缉拿臣民,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巡视,或者说监视紫禁城是东厂的任务之一,这偌大后宫的风吹草动都在东厂的监视之下,穿着紫色宫衣的太监就是东厂太监,在宫中不时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会将宫中一切的异动向上报告,这些信息会直达嘉靖皇帝的耳中。 每一个皇贵妃、贵妃的宫中都会有东厂的太监日夜巡视,这些太监除了监视之外,往往还要负责保护后宫的正常秩序,而今日春禧宫前闹出这么大动静,这负责监视的东厂太监却视而不见。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东厂对春禧宫出的乱子不闻不问,这是东厂在静观春禧宫的反应,说明东厂已经在密切监视春禧宫。 这让婉儿不寒而栗,东厂代表的是嘉靖皇帝的意志,如果东厂想对春禧宫下手,康妃娘娘怕是有灭顶之灾。 这时,刘赐鬼鬼祟祟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探着头看向门外,他想看看吴公公和李公公走了没有。 他看见吴公公和李公公没有离开,他们退到远处的城根下,仍看着这边。 婉儿回头看见刘赐鬼鬼祟祟的模样,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看看你什么模样!还有点男人的样子吗?!” 刘赐忙挺直了腰,心里无奈地想:“按理说我是个太监,你们还要求太监‘有男人的样子’?” 婉儿看着刘赐邋里邋遢,无精打采的模样,感到这个男孩着实不成器,她也不打算留他了,她当机立断地掏出那粒金豆,说道:“这是康妃娘娘的赏赐,你这就走,该回哪就回哪去,别待在春禧宫了!” 说罢,婉儿将金豆塞到刘赐手里。 刘赐有些愣神,康妃娘娘如此坚决地要赶走他,这着实是他想不到的。 婉儿说道:“走罢,这就出去。” 说着,婉儿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 刘赐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又回头看了看在外头虎视眈眈的吴公公和李公公,他如果此时走出这宫门,岂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第31章 吞金 刘赐当机立断地向着康妃娘娘正在用膳的偏厅方向跪下了,他用最大的声量喊道:“娘娘!我小坤子虽然进宫不久,但深知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我既然进了春禧宫,那么我生是春禧宫的人,死是春禧宫的鬼,娘娘如果要我走,我这就将娘娘赏我的金子吞下,走个干净!” 说罢,刘赐当即将手里的金子含进嘴里。 婉儿大惊失色,想阻止刘赐,但已经来不及,她忙想掰开刘赐的嘴,又怕使太大劲真逼得刘赐把金子吞下去了。 她着急万分地说道:“你是疯了吗?何至于这样!快吐出来!” 刘赐没有理会婉儿,只是“目光坚定”地望着偏厅,其实此时他将金子含在舌头下面,怎么都不会把金子吞下去的,这种“吞金”的伎俩从小到大他已经使过无数回了。 在巫山楼,好几次姐姐逼他读书或做些不乐意的事情,他曾使出这个伎俩,当然不一定是“吞金”,有时是“吞玉”,有时是“吞银”,还有一次是“吞檀香木”。 婉儿已经急坏了,如果刘赐此时死在这里,那春禧宫“逼死太监”的罪名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说着:“你千万别想不开!求你了!……” 这时,只见偏厅的窗户打开了,一条丝帕从窗口飘落。 见状,婉儿急忙说道:“娘娘答应你了!不让你走了!你没把金子吞下去?!” 刘赐将信将疑地看了婉儿一眼。 婉儿忙说道:“娘娘真的答应你了!你看那丝帕!娘娘从来一诺千金,不会诓你的!” 刘赐还是看着婉儿,一脸的委屈,眼睛也红了。 这倒让婉儿愧疚起来,她心里想:“这孩子还真是有骨气,把他逼到要自尽的份上,倒是我们做得太绝情了。” 婉儿忙柔声劝道:“娘娘回心转意了,不会让你走了,把你逼成这样,是我们的不是。” 婉儿的反应和巫山楼的姐妹们一模一样,虞小宛虽然能识破刘赐的伎俩,但也拿他没办法。 刘赐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已经冷笑起来:“哼,和我斗?!” 他将金豆吐出来,站起来沮丧又委屈地对婉儿说道:“让姐姐担心了,是刘赐该死。” 婉儿看见金豆吐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忙一把将金豆抢过来,说道:“是我们不好,把你逼成这样,可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啊!” 说着,婉儿将金豆收进怀里,缓了缓情绪,说道:“走罢,进去见娘娘。” ~ 婉儿带着刘赐走进偏厅。 偏厅里面一片安静,只有康妃娘娘从容地用着膳,宫女们都紧张地站着。 看见刘赐进来,琴儿、珠儿、环儿等宫女都转头看着他。 康妃娘娘夹起一片桂花糖糕,琴儿忙端着丝帕凑过去伺候着,乘住滴下来的糖浆。 刘赐有些不知所措,婉儿捅了他一把,低声说道:“还不拜见娘娘。” 刘赐忙跪下了,说道:“拜见康妃娘娘!小……小坤子罪该万死!” 康妃娘娘吃完桂花糖糕,拭了拭嘴,才缓缓地说道:“让你离开春禧宫,是为了你好。” 刘赐说道:“小坤子明白……” 康妃娘娘说道:“不,你不明白,你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能会把命送在这里。” 刘赐心里想:“割了宝贝,和送了命也没什么差别了,与其出去受死,还不如留在这里。” 刘赐说道:“刘赐进了春禧宫,就是春禧宫的人,绝不认第二个主子,如果送了命,那也是刘赐命当如此。” 康妃娘娘说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本宫也不强求,现在起你就是我们春禧宫的人,只是本宫必须叮嘱你,事事小心谨慎,切切保护好你自己。” 康妃娘娘看着刘赐,语气中满是寒意,让刘赐不禁有些打寒颤。 康妃娘娘又向众宫女说道:“如今他是我们春禧宫的人了,你们要好生照看他,婉儿、琴儿,由你们负责,和他说明白如今的情形,保护好他。” 婉儿和琴儿答道:“是,娘娘。” 康妃娘娘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道:“你们轮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婉儿和琴儿看了看彼此一眼,面露难色,让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太监,这是很不雅的事,但她们还是答道:“是,奴婢遵旨。” 康妃娘娘站起来,对刘赐说道:“饿了你两天了,快吃饭。” 说罢,康妃娘娘走进内室午休。 桌上摆着一大桌的珍馐,康妃娘娘不过蜻蜓点水般地吃了几口。看着这一大桌美食,刘赐的口水哗啦啦地涌出来。 婉儿说道:“看你饿坏了,快吃。” 刘赐二话不说就扑上去,抓起肉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珠儿、环儿等宫女还想上来吃的,看着刘赐饿死鬼般的模样,都给吓住了。 婉儿和琴儿默默地对视一眼,心里都叹着:“怎么看这小太监都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 吃完饭,刘赐一把躺到偏厅的床桌上,摸着肚皮歇息着,他吃饱喝足,一下子得意忘形,还以为自己在巫山楼,吃饱了饭就可以躺下来。 婉儿和琴儿走过来,琴儿拿着一个鸡毛掸,一掸子打在刘赐肚子上。 刘赐跳起来,惊道:“你干嘛!?” 琴儿不由分说,又是一掸子打在刘赐脸上,低声说道:“娘娘歇息呢,那么大声,想挨罚吗?” 刘赐忙收住脾气,看着琴儿严厉的模样,有些惊诧,没想到这个温温顺顺的女孩也有这样的手段。 婉儿说道:“先带你去你的屋子。” ~ 婉儿和琴儿带着刘赐走出正厅,来到院子里,走到院子左侧回廊最靠近大门的一个小房间,刘赐一直以为那是一间杂物间。 “杂物间”上面贴着锦衣卫的封条,这是死去的小玉子的房间,前天被锦衣卫查封了。 婉儿伸手去撕封条。 琴儿忧虑道:“姐姐,撕了封条,没……没关系吗?” 婉儿说道:“锦衣卫说了,这封条就贴两天,他们搜也搜过了,查也查过了,他们不来撕掉这封条,我们还不能撕?” 说罢,婉儿果断地把封条撕了。 婉儿推开门,里面是一片幽黑,还透出一股潮湿的霉味,这房间显然是春禧宫最偏僻、环境最差的一个房间。 刘赐走进去,只见房间狭小,只有一张火炕,一对桌椅,还有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铜盆。 婉儿和琴儿没有进来,刘赐看见没有被褥,就问道:“两位姐姐,被褥呢?” 婉儿说道:“前两天锦衣卫搜查,把零碎的东西都拿走了,一会儿我们给你送床被子来。” 刘赐摸着黑,找不到烛火,问道:“两位姐姐,这烛火呢?好像也没有了,你们进来帮我看一看好吗?” 婉儿冷着脸。 琴儿倒是有点脸红,说道:“你自己找去,我们才不进你这脏地方。” 第32章 春禧宫有妖怪 刘赐想明白了,这宫里大概是有禁忌,宫女是不能进太监的房间的,而且太监素来被视为下贱的人,太监住的地方被视为脏地方,婉儿琴儿这等女孩自是不屑于走进的。 婉儿说道:“东西不会少你的,看完赶紧出来,我们还得带你去各个地方打招呼。” 看着婉儿冷冰冰的样子,刘赐不敢得罪,忙退出来了。 婉儿说道:“走罢,先带他去尚衣监、御用监和神官监转转。” 琴儿有些紧张,道:“姐姐……我也要去吗?” 婉儿说道:“你自然要去,这一次我带着你,下次你还得自己去。” 琴儿垂着头,又露出怯怯的模样。 婉儿说道:“记着,你是娘娘的贴身侍婢,不能一直是小女儿的样子,这些事情你得担起来。” 婉儿带着琴儿和刘赐走出春禧宫。 ~ 婉儿领着刘赐、琴儿走在后宫中,一路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那些太监和宫女说着: “那就是春禧宫的婉儿,年纪不大,可厉害了。” “那就是小坤子?春禧宫新的贴身太监,他可真是好运气,摊上这差事。” “他们胆儿可真大,还敢这么招摇过市。” 婉儿昂首挺胸地走着,丝毫不管其他人的目光。 刘赐则东张西望地看着这紫禁城,他依然对皇宫充满好奇,他也不理会周遭的指指点点,他在青楼长大,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琴儿则完全没有他们二人的镇定,她紧张地走着,一路看着地面。 他们从春禧宫所在的西边一路往东走,穿过半座紫禁城,来到紫禁城的东边,他们再往南穿过九龙壁,来到南三所,这里聚集着紫禁城后宫的大批重要部门,和西边的内务府司礼监遥遥相望。 这里是紫禁城的腹心,聚集的部门如尚衣监、御膳房、御用监、神官监等都是服侍皇上和众嫔妃生活起居的重要部门。所以这里的建筑都是雕梁画栋,红漆鎏金,十分的华丽。 婉儿带着刘赐和琴儿来到一个小院前,小院上的牌匾用红漆写着“尚衣监”。 婉儿对刘赐说道:“这里是尚衣监,掌管皇上和众娘娘的起居衣物,以后你经常要来这里办差,为娘娘处理衣物的事宜。” 说着,婉儿带着刘赐走进去了。 尚衣监里面的太监们也对着他们三人指指点点,主要冲着刘赐,都说着:“这就是那个倒霉鬼。” 一个红衣太监迎上来,他是尚衣监的掌事太监。 婉儿向红衣太监引荐了刘赐,交代了日后的事务,就退出来了。 ~ 然后,婉儿带着刘赐来到御用监,这里是掌管皇上和嫔妃们的起居用品的部门。 婉儿同样向御用监的掌事太监引荐了刘赐,掌事太监和其他太监一样,对婉儿热情,对刘赐则冷冰冰的,他们都把刘赐看作一个不祥的人,不愿和他过多接触。 最后,婉儿带着刘赐和琴儿来到神官监,这里是掌管宫廷中祭祀、法事的部门。 神官监的大门紧闭,里面正在做法事,婉儿和刘赐、琴儿只能在门口等着。 任是刘赐的脸皮比茅坑的泥墙还要厚,这般到哪都被人看作“不祥之人”也有些受不了。 刘赐问道:“两位姐姐,咱们宫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玉子是怎么了?” 婉儿没说话。 琴儿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四下里没人,低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 刘赐苦笑,说道:“我哪里能知道?我才刚进宫。” 琴儿定定地看着刘赐,眼神里说着:“难怪你一头撞进来,还怎么都不愿意走。” 琴儿说道:“小玉子死了……” 婉儿冷冷地说道:“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琴儿忙收住嘴。 婉儿转头看了看,只见神官监对面的宫墙有一块凹进去的角落,婉儿和他们走到角落里,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刘赐问道:“我知道小玉子死了,是怎么死的?” 琴儿摇头,道:“就是奇怪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小玉子怎么死的,三天前的傍晚,小玉子照常去御膳房办事,一出去就没有回来。” 刘赐疑惑道:“那是……不见了?” 琴儿说道:“对,他消失了,这是最吓人的地方,在这深宫里面,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的,因为你不可能逃出去,如果是死了,也不可能藏住尸体。” 刘赐望了望这高耸的宫墙,想着:“这紫禁城是天底下守备最严格地方,逃又逃不走,也不会给你藏尸体的地方,人凭空消失了,确实奇怪。” 琴儿说道:“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小玉子是第四个了……” 听到这话,刘赐不禁不寒而栗,问道:“什么?第四个?前面已经消失了三个?” 琴儿说道:“是的,一年前,跟着娘娘十几年的贴身太监消失了,那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还没把这事看得太严重,结果半年前,三个月前,又有两个太监失踪了。” 刘赐浑身的寒毛竖起来了,问道:“都是一样吗?凭空失踪?” 琴儿说道:“是的,都是一样的,无端端的人就消失了。” 这时,天色骤然变得阴沉,天际响起闷雷,过不了片刻,雨丝就洒下来了。 婉儿看了看神官监,大门依然紧闭着,这角落上面只有窄窄的一小片屋檐,挡不了多少雨。 婉儿叹道:“真是倒霉,琴儿,站进来。” 婉儿和琴儿缩进角落里。刘赐也想站进来。 婉儿喝道:“你干嘛?!” 刘赐说道:“我……下雨了,我躲……” 婉儿说道:“把外衣脱了,给我们,你不许进来。” 婉儿把琴儿护在身后,好像生怕刘赐占她们便宜一样。 刘赐无奈地脱下外衣,交给婉儿,心里悲叹:“我刘赐什么时候被这么嫌弃过?再说了,我是个太监,又能把你们怎么样?” 雷声隆隆地响着,天际一片灰暗,冰冷的雨点打在刘赐脸上,他心里不禁生起恐怖的感觉,他问道:“你们不是整天和他们在一起吗?就完全没发现他们怎么失踪的?” 琴儿说道:“我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尤其是小玉子,他是裕王爷举荐进宫的人,很机灵,爱说爱笑的,一直都挺好的,那天失踪前还和我说笑呢,突然就不见了。所以……” 琴儿欲言又止,看了看婉儿。 婉儿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这后宫如今把春禧宫看作一个不祥的地方,还有一些鬼怪的传言,说是春禧宫有妖怪,闹鬼,是鬼怪把太监接二连三地抓走。” 刘赐不禁看了看灰暗的天际,咽了口唾沫,他把这两天所见所闻的奇怪事情串起来了,明白了春禧宫诸多奇怪的想象,让他来想这个事情,他也会认为是鬼怪作祟。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变成瓢泼大雨,雷声也变成轰鸣的炸雷。 大风大雨拍打着刘赐,刘赐禁不住缩起了头,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琴儿看着刘赐瑟缩在雨中的模样,感到不忍,说道:“姐姐,让他进来,别淋坏了。” 婉儿也有些不忍,毕竟已经折磨了刘赐一天一夜,别把他折腾病了。 婉儿喊道:“你进来。” 雨声遮蔽了刘赐的听觉,他“啊”了一声。 婉儿说道:“我们让你进来!” 刘赐听清了,忙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婉儿和琴儿往里面缩着,刘赐面向她们,小心翼翼地站进来半个身子,尽管后背还淋着雨,但已经好得多了。 刘赐和两个女孩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琴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纯真地打量着刘赐。 婉儿和刘赐一般高,这样和刘赐脸对着脸,让她脸颊有点发烫,她转开了头,又隐隐感到刘赐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更加感到难受,她不禁嫌恶地瞪了刘赐一眼。 刘赐不明所以,只能愣愣地站着,被婉儿、柳咏絮这样的女孩骂也好,嫌弃也好,丝毫不会让他感到难受,他觉得这些美好的女孩肯骂他,已经让他觉得很满足。 婉儿也是觉得奇怪,她见过的太监多了,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者说,她从未对异性产生过情愫。 她出身贫寒,八岁时就被卖进宫中,此后就没有见过真正的男人,如今她十六岁了,已然是一个成熟的女孩,但因为从未见过真正的男人,所以还从未发生过对异性的情愫。 如今她隐约感到刘赐和一般的太监不同,但如何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她不知道这是对异性产生的好感,只觉得刘赐带给她的感觉又异样又讨厌。 婉儿又瞪了刘赐一眼,眼神中满是嫌恶。 刘赐隐隐嗅到婉儿和琴儿身上的香气,这让他倍感陶醉,像回到巫山楼偷吃姐姐们胭脂的时光。 他的脸皮又厚起来,抬眼看着天,露出无赖的神情对着婉儿的嫌恶。 雨渐渐的小了,乌云散去,天际呈现出天青色。 刘赐看着这美丽的天青色,一下子心情又开朗起来。 第33章 苏金水 雨停了,神官监的门也打开了。 刘赐穿上没被淋湿的外衣,跟着婉儿和琴儿走进神官监。 一走进神官监,刘赐就愣住了,他看见一个阔大的庭院,这个庭院比尚衣监、御用监的庭院都要大得多,庭院里面一片烟熏火燎的景象,一片模糊之中,庭院正中的一件金灿灿的物事吸引了刘赐的目光。 他仔细一看,那金灿灿的物事像是一块碧玉,又像是一块黄金,他看清这物事的形状,那竟是一个鼎状的大香炉。 “苍天啊!” 刘赐心里惊叹,这是一个金镶玉做的大香炉! 刘赐在巫山楼里面见过各种珍宝,也见过金镶玉,但以往见到的金镶玉顶多是拳头大小,看到这么巨大的一件金镶玉,简直像做梦一样。 婉儿领着刘赐走进庭院,往神官监的正厅走去,刘赐怔怔地盯着那个大香炉,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 婉儿忙扶住他,低声呵斥道:“你傻了吗!?” 刘赐仍看着那个香炉,只见香炉是用十来块巨大的玉石用黄金黏合起来组成的,那黄金熔铸得美轮美奂,难以想象这件珍宝该值多少钱。 婉儿知道刘赐是被那香炉吓住了,低声骂道:“没出息!给我打起精神,不然回去打你板子!” 刘赐忙缩起头。 他们来到神官监正厅的门口,向看门的小太监报明了来意,小太监进去禀报了,他们在门口候着。 婉儿一脸严肃。 刘赐忍不住打量着那个金镶玉香炉,看着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香烛,心里暗叹:“拿这个宝贝当香炉,有这么暴殄天物的吗?” 刘赐打量四周,他发现不止那香炉,这神官监里面简直到处是珍宝,鎏金、银漆、玉石到处可见,比如他眼前的门环,那门环居然是纯银做的,把手上居然还镶着一块和田玉。 刘赐也算是泡在富贵里长大的,但如此的奢华他仍是不敢想象。 看着刘赐愣神,琴儿低声说道:“这是神官监,是这宫里最得宠的地方。” 这时一伙道士从旁侧的一个大厅走出来,一边走着还一边摇铃念着咒语,庭院里的太监在前前后后伺候着这些道士,太监身上也披着道袍。 刘赐问道:“这里是做法事的地方?” 婉儿回头狠狠地拍了一下刘赐的头,低声喝道:“闭嘴!” 刘赐摸着头,不敢说话了。 琴儿低声说道:“万岁爷是神仙,这神官监是伺候万岁爷修炼的地方……” 琴儿没说完,婉儿回头瞪了琴儿一眼,琴儿忙住嘴了。 但刘赐已经听明白了,嘉靖皇帝一心修仙,这神官监负责伺候嘉靖皇帝修炼,自然是最得宠的地方,难怪如此奢华。 小太监出来通报,让婉儿可以进去。 婉儿带着刘赐和琴儿走进去,只见里面是一个幽深阴暗的大厅,地面上铺的是大块的黑色石英石,渗透着冰冷的气息。 大厅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几个穿着道袍的小太监在忙活着。 引路的小太监领着婉儿继续往大厅深处走去,婉儿却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婉儿说道:“公公,苏公公不在这里吗?” 引路的小太监说道:“咱干爹在内厅呢,领你们去见他。” 听到这话,不止婉儿,琴儿的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情。 婉儿说道:“我们……我们在这里等苏公公就好了。” 小太监冷笑,道:“咱干爹忙着呢,还得他就着你们?” 说罢,小太监顾自走去。 琴儿恐惧地说道:“姐姐……不要进去……” 婉儿咬着樱唇,说道:“不怕,不该看的时候你就闭上眼,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说罢,婉儿带着刘赐和琴儿走向大厅深处。 刘赐一进来大厅就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挺吓人的,看见婉儿和琴儿这个反应,更加觉得这里渗透着某种可怕的气息。 他们绕过大厅深处的屏风,走进内厅。 只见内厅已经完全照不进阳光,里面像夜晚一样燃着烛火,这是一个很方正的厅堂,刘赐只觉得这厅堂很阴森,倒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但他注意到内厅深处开了一个阔大的门,门里面一片漆黑,倒是这个门让刘赐感到有些恐怖。 婉儿和琴儿看见那个门,忙转开了眼睛,不敢看它。 厅堂里面摆着大大小小的桌椅,许多穿着道袍的太监正忙活着,他们或者在清点账册,或者在讨论事务,或者在安排法事的工作。 厅堂幽黑的角落里,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显然是神官监的掌事大太监,他穿着红色的官服,正坐在桌前批拟奏章。 小太监领着婉儿他们走向那红衣太监,走到桌前说道:“干爹,春禧宫的人来了。” 红衣太监抬眼看了婉儿一眼,他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精瘦,目光锐利,一看见婉儿,他的眼中闪出几分邪气的神采。 他埋下头披着奏章,假装对婉儿毫不在意,问道:“是带你们宫的新太监来了?” 婉儿冷冷地答道:“回苏公公,这小坤子是新进我们宫的人,带来让您看看。” 红衣太监抬头看着婉儿,婉儿的目光坚强,和他对视着。 红衣太监笑了,转头看了一眼刘赐,说道:“知道了,以后照章办事就是,代我问康妃娘娘好,进来事务繁杂,也没能去请安,是我这做奴才的不敬了。” 红衣太监拿着朱笔,在奏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刘赐瞥见那血红的字迹,尽管那名字签的十分潦草,但刘赐仍看清红衣太监的名字,不禁愣住了。 他看到的名字是“苏金水”。 “他就是苏金水?吴公公和李公公的头领?那个原本要割我的人?” 刘赐心里不禁大骇。 婉儿冷冷地答道:“苏公公太客气了,我们春禧宫还仰仗您照应呢。” 听着婉儿这语气,刘赐倒是有些惊讶,婉儿八面玲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倒是对这个苏公公这么不敬。 苏金水笑道:“我可不敢照应你们春禧宫,春禧宫接二连三地出事情,我天天担心着你们把事情惹到我身上。” 婉儿冷着脸,没有回答。 苏金水指的自然是春禧宫太监接二连三失踪的怪事,如今宫里已经把这件事看作是有鬼怪作祟,神官监管的就是宫里的鬼神之事,说不准嘉靖皇帝过几天就会让苏金水去春禧宫驱鬼。 苏金水接着说道:“所以你们可得把这新太监看管好了,让他安分些,千万别再出什么事端。” 说罢,苏金水抬头看了刘赐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苏金水的目光锐利,刘赐感到那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冲着他下体而去,他的宝贝像被割了一刀。 他忍不住捂住宝贝,露出惊恐的神情。 苏金水这一看发现刘赐长得很漂亮,正端详着,又见刘赐露出这神情,于是调笑道:“怎么,没割干净,还是割得不舒畅?要不要本公公给你补一刀?” 听到这话,周围大大小小的太监们都笑起来,那个给他们引路的小太监忙拍马屁道:“咱们苏公公可是这紫禁城第一刀,让他帮你割,保管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听着这话,刘赐露出百味交集的笑。 苏金水好像来了兴致,他放下朱笔,看着婉儿和琴儿,调笑道:“你们春禧宫又来了个漂亮人物,看来你们宫里可真是好风景啊。” 那引路的小太监忙附和道:“是啊,宫门一关,再把房门一关,那可是春光无限啊。” 说着,那引路的小太监捅了捅刘赐,太监们都哄笑起来。 琴儿尴尬万分,刘赐倒是没当回事,在巫山楼里这样的调笑他听得多了。 倒是婉儿,她冷冷地盯着苏金水,丝毫没有退让。 苏金水没有在意婉儿的目光,他像欣赏美丽的猎物一样端详着婉儿,笑道:“有些日子不见,婉儿姑娘出落得更标致了。” 那引路的小太监说道:“都说如今宫中,就数咱靖妃娘娘宫里的絮儿姐姐和春禧宫的婉儿姐姐最是好看。” 苏金水露出诡秘的笑,刘赐一下子就品出苏金水这笑容里面淫邪的味道,这种笑他从小也见得多了。 苏金水又看向琴儿,琴儿被苏金水这一看,忙缩到婉儿的身后。 苏金水说道:“这是琴儿姑娘?没记错的话,也十三了?” 琴儿不敢说话。 婉儿说道:“苏公公问你呢,没听见吗?” 琴儿才轻声地答了一声“嗯”。 苏金水笑道:“怎么还这么害臊,站出来让本公公看看。” 琴儿万般不情愿,但还是站出来了。 苏金水端详着琴儿,连连点头,喊着其他太监道:“诶!咱们掌事的都过来看看,这女孩怎么样。” 神官监几个掌事的太监都凑过来了,看着琴儿。 琴儿抓着婉儿的手,惊恐地缩着身子。 掌事太监们纷纷说着:“不错……很标致……” 苏金水向琴儿问道:“来初潮没有?” 琴儿已经吓得眼泪要掉出来了。 婉儿听到苏金水这话,冷冷地说道:“回公公的话,琴儿已经来过初潮了。” 苏金水怀疑地看着婉儿,说道:“才刚十三岁,就来过初潮了?” 婉儿直视着苏金水,说道:“是的,康妃娘娘知道这个事情,如若有疑问,可以去问康妃娘娘。” 第34章 婉儿的危机 见婉儿搬出康妃娘娘了,苏金水也没再纠缠。 婉儿说道:“以后的事情小坤子会来向公公请教,我们就先告退了。” 说罢,婉儿不客气地领着刘赐和琴儿径直走出内厅。 走到内厅隔着外厅的那扇屏风,屏风的一侧通向一间小门房,婉儿走到这里,看见那间小门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苏金水觊觎她的美色已久,她曾经被苏金水堵在这里,被困在这间小门房内,差点被苏金水侮辱了她的清白。 婉儿带着琴儿和刘赐径直走出庭院,走出神官监。 一走出神官监,琴儿就哭出来了,她说道:“姐姐,我说了我不该来……” 婉儿镇定地拉着婉儿远离神官监的门口,她们快步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婉儿为琴儿擦眼泪,说道:“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的,他们必然会打你的主意。” 琴儿说道:“我今天就不该来……” 婉儿抱住琴儿,难受地说道:“是姐姐不好,其实姐姐也怕呢,但不得不来办这个事情,所以姐姐才找你来壮胆。” 琴儿看着婉儿,说道:“我知道,苏金水一直打姐姐的主意,我们绝不让他得逞!” 婉儿抱着琴儿,说道:“好妹妹……” 琴儿哭道:“但……但我还没来初潮呢……他们……他们如果真把我抓去怎么办?” 婉儿安慰道:“不哭不哭,他们不敢那么做的,他们怎么敢动康妃娘娘宫里的人。” 琴儿哭道:“万一……” 婉儿说道:“不会有万一,娘娘把我们看作女儿,怎么会让我们被糟践?” 琴儿伤心地哭着,想了想又说道:“姐姐,你也要当,怕他们也会把你抓去。” 婉儿笑道:“他们敢拿我怎么样?我是康妃娘娘的贴身婢女,他们想动我,也得先动靖妃娘娘的那个柳咏絮。” 刘赐听得一头雾水,听到婉儿说道“柳咏絮”,更是好奇,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苏金水是想把她们怎么样? 他不禁问道:“两位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琴儿正郁闷,见刘赐还敢问,又羞又怒地骂道:“你还瞎问什么?少说几句不会拿你当哑巴!” 刘赐不敢说话了。 没想到婉儿想了想,却说道:“他如今是宫里的人了,这些事应该让他知道,这样他才好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她对刘赐说道:“当今万岁爷痴迷修仙,你知道。” 刘赐点头。 婉儿说道:“修仙最要紧的是炼制丹药,给万岁爷炼丹药是神官监最重要的事情,问题就是这炼丹药的东西……” 说到这里,饶是婉儿,也不免羞红了脸,她说道:“这丹药最要紧的东西是女孩初潮的经血,还有处子的精血。” 刘赐愣住了,他从小在女儿堆里长大,“初潮”、“经血”、“处子”这些事情他自然是明白的,但取这些东西炼丹,实在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婉儿说道:“所以神官监会在宫中搜刮最漂亮的女孩,把她们关在神官监里面,取她们的……东西……” 刘赐明白为何婉儿和琴儿走进神官监内厅时会显得那么恐惧了。 刘赐问道:“所以,那苏公公看上你们了?” 婉儿说道:“他一心讨万岁爷欢心,但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毕竟我们是康妃娘娘的人。” 婉儿没有说出“苏金水一直觊觎她美色”这一茬,刘赐刚来,不必让他知道太多。 刘赐看着这两个美好的女孩,顿时觉得愤懑不已,凭什么为了炼丹,就可以折辱这些女孩? 刘赐想说:“我绝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 但想想他实在没这个本事,就把话收住了。 他想起苏金水,他知道苏金水是吴公公和李公公的头领,在内官监有职务,还是靖妃娘娘宫里的大太监,怎么又跑到这神官监里来了? 刘赐问道:“那苏金水公公,是什么来历?” 婉儿说道:“这你问到点子上了,你得小心提防着他,他是靖妃娘娘宫里的大太监,素来对我们不利。” 刘赐问道:“但他又是神官监的掌事太监?” 婉儿说道:“他是眼下这宫中最得势的太监,他是靖妃娘娘的人,也就是严党的人,他不止负责靖妃娘娘宫里的事情,还兼着神官监的事情,神官监的掌事太监可是如今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外最有权势的位置。他风头正大着,可了劲地向上爬呢。” 刘赐问道:“我记得他还兼着内官监的事情?” 婉儿说道:“那只是挂个虚职,他割人割得好,因为这个手艺才晋升上来,所以在内官监还有挂着一个名,偶尔去割新来的太监。” 刘赐总算弄明白了,苏金水是卢靖妃的人,所以严世藩送他进宫时,直接送到苏金水的手里。只是没想到这苏金水还是神官监的掌事太监。 婉儿说道:“以后你还要经常和苏金水打交道,万岁爷崇尚修仙,这宫里各种祭典是最被重视的,康妃娘娘常常要参加这些祭典,你得替娘娘把这些事情办好了。” 刘赐感到头大,怎么又撞到这苏金水的手上去了? ~ 婉儿带着刘赐和琴儿回到春禧宫,这时已经是傍晚了。 婉儿忙着准备晚膳去了,刘赐难得可以休息片刻。 刘赐在房间里躺了片刻,感到屋子里又潮湿又闷热,实在受不了,他走出房间,看见琴儿站在那月季树下,忧愁地埋着头。 刘赐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还担心呢?” 一片月季花瓣落在琴儿肩头,她拿起花瓣怔怔地看着,没说话。 刘赐说道:“你姐姐都说了,那苏公公不敢怎么样,不用担心。” 琴儿冷冷地说道:“你当然不担心,这又不是你家。” 刘赐听着琴儿把这春禧宫当成家,倒是有几分感动,说道:“你把自己愁坏了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开心些。” 琴儿说道:“我是担心婉儿姐姐。” 琴儿抬眼看向正厅里面,能看见婉儿的身影,正前前后后地奔忙着,忙得不可开交。 刘赐问道:“怎么说?” 琴儿说道:“两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当时万岁爷好像身体不太好,觉得是他服的丹药不够好,就让神官监取一个最漂亮的女孩的处子精血,当时宫里最漂亮的女孩是靖妃娘娘的贴身侍婢惠子姐姐,靖妃娘娘也是皇贵妃,但神官监还是把惠子姐姐抓走了……” 说着,琴儿颤栗起来。 刘赐问道:“然……然后呢?” 琴儿说道:“惠子姐姐是个好人,尽管靖妃娘娘有时骄横跋扈,但惠子姐姐的口碑还是很好,婉儿姐姐也很信服惠子姐姐,但神官监仍是把她抓走了,听说惠子姐姐拼命地反抗,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神官监当着靖妃娘娘的面把惠子姐姐弄得昏厥过去,给抓走了……然后好几天,夜深人静的时候,神官监的后墙都能听见惠子姐姐的惨叫……” 刘赐也觉得有些恐怖,问道:“神官监是怎么取的……精血?” 琴儿说道:“听说是用一根玉髓做的玉棍,捅进体内……” 琴儿捂住脸,不敢说了。 刘赐问道:“你是担心婉儿姐姐也会这样被抓走?” 琴儿说道:“是啊,如今宫里最漂亮的就数婉儿姐姐和靖妃娘娘的那个柳咏絮了,苏金水是不会抓靖妃娘娘自己宫里的人的,如果抓的话必定是抓婉儿姐姐。” 刘赐觉得琴儿说的在理,他望着婉儿还那么镇定的前后忙活的样子,不禁感到佩服。 刘赐又打探道:“你说那个柳咏絮,是怎么回事?” 琴儿说道:“她是靖妃娘娘宫里的人,惠子姐姐死后,她成了靖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她和婉儿姐姐都是宫里的奴婢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刘赐“哦”了一声,听到琴儿说“惠子姐姐死后”,又忙问道:“你说那个惠子姐姐死了?” 琴儿说道:“我不知道,只是猜的,被神官监抓走的女孩最后多半会送到宫外的道观中当尼姑,但惠子姐姐没有再出现过,多半是死在神官监里面了。” 刘赐长叹一声,转头看看门外那高耸的宫墙,暗叹:“这紫禁城真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能在这里活下来已是不容易。” 这时,那最调皮的宫女珠儿从正厅跑出来喊道:“琴儿!你一看到小太监就又想调戏人家,别缠着人家了,快来吃饭!” 琴儿顿时羞红了脸,冲着正厅跑过去,喊着:“你当我不敢打你!” 第35章 春禧宫的妖怪 开始用晚膳了,康妃娘娘的情绪还是挺低落,默默地埋头吃着。 宫女们也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刘赐不知道该干啥,傻傻地站在门口,觉得浑身不自在。 琴儿正给康妃娘娘摇着扇,婉儿看了看刘赐,冲刘赐招招手。 刘赐走过来,婉儿将琴儿的扇子递给刘赐,示意他摇扇。 琴儿对着珠儿、环儿窃笑着,她们可乐得清闲,以后这些体力活有刘赐来干了。 康妃娘娘问道:“今天怎么样了?熟悉过宫里的事务了吗?” 婉儿说道:“下午和他去了尚衣监、御用监、神官监几个地方,大致和他交代了。” 康妃娘娘说道:“办事情一回生两回熟,倒是不着急,要紧的是注意安全,当心着不要出变故。” 婉儿说道:“奴婢们明白,我和琴儿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康妃娘娘回头看了看刘赐,她定睛一看,越发觉得刘赐生得漂亮,她叹道:“难得父母把你生养出这般好模样,可得好生保护好自己。” 刘赐感觉到康妃娘娘的关爱,答道:“是,奴才知道了。” 吃完饭,婉儿没给刘赐派活计,让刘赐早点歇息。 刘赐回到那个小房间,虽然是个简陋的房间,但这已经是他这十几天来住得最舒服的一晚。 他实在是累坏了,一倒头就呼呼睡去。 睡梦中,刘赐嗅到一股美妙的香气,这香气让他飘飘欲仙,全身的骨头都软下来了。 他看见一个温暖的卧室,他躺在柔软的丝绸被褥铺成的床榻上,他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床头,正对镜梳妆,见他醒来,女孩转头对他嫣然一笑。 这女孩分明是柳咏絮。 柳咏絮穿着一袭薄纱睡裙,隐约可以看见她玲珑有致的身姿,她温柔地笑着,坐上床榻来,柔情似水地抚摸着刘赐的脸颊。 抚摸了片刻,柳咏絮把他拉起来,带着他转过卧室的屏风,屏风后是又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孩。 女孩旁边是一个宽大的木桶,木桶里装满热水,女孩正脱了衣裳,准备沐浴,露出一片白玉般的后背,她察觉刘赐来到,忙转过头来,用脱下的衣裳捂住前胸。 刘赐看见那女孩的容颜,居然是婉儿。 婉儿惊诧片刻后,也对刘赐露出温柔的笑。她面带娇羞,走前来,和柳咏絮一起为刘赐解开衣襟。 这两个美丽的女孩一起为他宽衣解带,刘赐感到难以置信。 “这一定是做梦。”刘赐掐了掐自己的脸。 但他感受到两个女孩温热的手,清楚地看见她们温柔又娇羞的笑,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他有生以来从未享受过这样美妙的滋味,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没什么事情能比这种滋味更美好。 这时,他看见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那居然是虞小宛。 虞小宛看向刘赐,刘赐惊得坐起来,心里想:“糟了,做坏事被姐姐发现了。” 但是虞小宛没有发怒,她的神色也变得温柔,她缓缓地向刘赐走来,一边走一边解开衣裳。 刘赐惊得说不出话来,但其实这是他潜意识中梦想了无数回的事情。 刘赐呢喃着:“姐姐……姐姐……” 他也不知叫哪个姐姐,只感到眼前被各种光怪陆离的色彩遮蔽,美妙的滋味让他忘乎所以……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赐听到一阵猛烈的捶门声。 刘赐惊醒过来,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他看着黑暗的房间,恍惚地不知道身处何方。 “刘赐!快起来!我可没空等你!” 门外传来婉儿的声音。 刘赐还眷恋着那欲仙欲死的滋味,不想离开那个梦境。 门被一把推开了,只见黯淡的月色下,婉儿站在门外看着刘赐,说道:“你快给我起来,不然我让娘娘打你板子了啊!” 刘赐还想着梦里那个婉儿,那个婉儿是多温柔啊,他喃喃说道:“你怎么又变得这么凶?……” 婉儿听见刘赐说的,顿时火了,怒道:“你说什么呢!?我数三声你给我起来,不然我这就拖板凳过来,打烂你屁股!” “一!二!三!……” 婉儿开始数了,刘赐确实怕她,无奈地恍恍惚惚地走下床来。 婉儿冷冷地说道:“穿上衣服,昨天半夜,东北的朝鲜国进贡的贡品运到了,我们现在得去御膳房领贡品。” 刘赐看着婉儿凶巴巴的样子,感到一阵绝望,怎么和梦里那个婉儿差距这么大。 ~ 刘赐穿上衣服,跟着婉儿走出春禧宫的宫门,寒风吹得他猛打寒颤。 这是天际还是一片漆黑,走出宫门时,刘赐看见宫门后闪出一个人影,那个人影避开他们,飞快地逃走了。 刘赐原本还精神恍惚,这下被惊醒了。 婉儿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影,但刘赐认得这个身影,那身影肥胖笨拙,分明是那一心要阉割他的李公公。 “李公公此时来这里干嘛?”刘赐不禁疑惑。 他又想:“大概是来监视我的,想看我动向如何,再找机会阉割我。” 这一吓让刘赐清醒了不少,他回想昨晚做的梦,不禁又面红耳赤起来。 刘赐觉得这欲仙欲死的感觉不太正常,但又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来的。 这时一股寒风吹过,带来一股诡异的呜咽声,听到这呜咽声,刘赐打了个寒颤。 “难道是……鬼?难道春禧宫里面真的有鬼?那鬼藏在太监住的房间里面?”刘赐停住脚步,顿时脸色煞白。 婉儿回头看着他,不耐烦地说道:“你又干嘛!?” 刘赐想着:“有可能!这种欲仙欲死的滋味是鬼带来的,那鬼多半是一只女鬼,唐人志怪小说里面写的那种色诱读书人的女鬼,她把我弄成这样的!这只女鬼藏在那个房间里面,肯定是她把前面三个太监给弄没了……” 婉儿走过来狠狠地拍了刘赐的脑袋,怒道:“快走!我一大堆事情忙,没空陪你耗!” 刘赐跟着婉儿走着,边走边想:“那女鬼是怎么把那些太监弄没了呢?难道是让他们每天都欲仙欲死,直到蚀骨销魂,把肉身都弄不见了?” 刘赐拍着脑袋,又想到:“不太可能,难道是……” 刘赐不禁冷汗直冒:“难道是那女鬼把他们吃了?……” 第36章 婉儿和柳咏絮 刘赐神情恍惚地跟着婉儿来到御膳房的门口,御膳房里面已经站满了各个贵妃、皇贵妃宫里的人。 昨天半夜,东北的朝鲜国进贡的贡品运抵紫禁城,是一批高丽参和十二只熊掌,嘉靖皇帝下令恩赏,后宫中贵妃以上品级的娘娘可以领到一只熊掌和两根高丽参。 其实眼下宫里也就康妃娘娘、靖妃娘娘两位皇贵妃,还有三位贵妃。 昨夜御膳房的公公连夜通知了五位皇贵妃、贵妃,让宫里派人卯时来领取贡品。 卯时往往天还没亮,这是宫里的规矩,天亮前领贡品,是表示对皇上的赏赐的尊重。 此时,其他四位皇贵妃、贵妃的人都已经到了,婉儿是最后一个到的,时辰已经过了卯时,也就是说婉儿迟到了。 此时四位贵妃宫里的人都在等着婉儿,按照御膳房的规矩,贡品必须等各位贵妃的人都到齐了再一齐发放,以示公平。 婉儿站在御膳房门口,偷眼看了看里面的情形,不禁感到懊恼,以往这样的事情她从未迟到过,她素来很注意维护娘娘的声誉,不给春禧宫留下任何不好的话柄。 她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都是因为刘赐拖了太长的时间。 她看着刘赐一副失魂落魄、无精打采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地拍了刘赐的头,低声怒道:“给我打起精神!里面是靖妃娘娘,还有其他贵妃的人,别丢人现眼!” 婉儿早上走得急,衣襟没有扣好,此时衣襟上的一个扣子松开了,衣襟微微敞开来,露出里面贴身小衣的一角。 刘赐不禁盯着那贴身小衣的一角看,他脑海里还想着梦中婉儿美丽的身子。 婉儿见状,发现衣襟没扣好,忙掩住了衣襟,大怒地甩了刘赐一个耳光,骂道:“你!你还有这本事!……” 这一巴掌让刘赐清醒些了,他缓过神来,捂着脸说着:“姐姐息怒,刘赐……不,小坤子不是有意的。” 婉儿抑制着怒火,说道:“你盯着看,还说不是有意的?你给我听好,回去再收拾你,不想挨多些板子的话,就给我打起精神来,这里面都是其他宫的娘娘的人,别丢人现眼!” 说罢,婉儿整理了衣服,带着刘赐走进御膳房。 刘赐摸着火辣辣的脸,看着婉儿的背影,心里悲叹:“这姐姐生得这么美,又这么凶,想不出该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当她夫君,才能制得住她。” 看见婉儿进来,三位贵妃宫里的人都纷纷行礼,说道:“婉儿姐姐早。” 三位贵妃娘娘宫里派的人都是太监带着宫女,婉儿带着刘赐倒是显得有点奇怪。 婉儿露出亲热的笑容,和三位贵妃的宫女热切地聊起来。 刘赐看着婉儿那亲热的样子,都觉得认不出她了,走进来之前还是凶巴巴的样子。 婉儿对文贵妃宫里的宫女说道:“姐姐,你看你用了祁连山的胭脂,一下年轻了不止十岁。” 那宫女看来已经有三十来岁了,深宫的寂寥已经把她折磨得快要枯萎,她听着婉儿的话,开心地笑道:“你们看这婉儿,还是那么会说话。” 宫女和太监们都笑起来。 刘赐看着婉儿的表现,不禁有点佩服她,她年纪轻轻,已经是如此人情练达,康妃娘娘宫里有这么个人物,可以想见会让康妃娘娘省心许多。 刘赐转头看见旁边的黑暗中还站着一个宫女,那宫女身姿娇小曼妙,竟是柳咏絮。 刘赐看见柳咏絮,愣住了。 柳咏絮看着婉儿和众人,见刘赐看着她,转过头瞥了刘赐一眼,面无表情,好像不认识刘赐一样。 婉儿和众宫女太监调笑一番后,好像才看见柳咏絮,忙迎上去说道:“絮儿妹妹,你也在呢,好久不见,可想坏姐姐了。” 柳咏絮挂上亲热的笑容,认真地行了个礼节,说道:“咏絮见过姐姐,这天冷呢,姐姐该多加件衣裳的。” 婉儿笑道:“絮儿妹妹还是那么贴心。” 两个女孩虽然这么亲热地说着话,但两人的手始终紧紧地抱在胸前,显然相互防备着。 刘赐真心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景象,他分明感到这两个女孩心里都藏着刀子,毕竟她们代表的是宫里地位最高的两个主子。 婉儿聊了一通,想起刘赐,忙说道:“大家还没见过,这是小坤子,我们春禧宫新来的人。” 刘赐忙走近去。 看着“小坤子”走过来,众宫女太监都不说话了,显然,他们很清楚春禧宫发生的不祥之事,都把这“小坤子”看作不祥之人。 柳咏絮看着刘赐,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坤子,好名字。” 说罢,柳咏絮冷着脸看着刘赐。 刘赐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如何回答。 婉儿笑道:“小坤子十三岁,说起来,和絮儿妹妹一般大呢,小坤子,别看絮儿妹妹和你一般大,她可是靖妃娘娘的贴身侍婢,你可得多请她照应咱们。” 婉儿说话处处在给柳咏絮面子,如今靖妃娘娘得宠,婉儿需要和柳咏絮处好关系。 刘赐忙说道:“小坤子明白,还请絮儿姐姐多照应。” 柳咏絮依然冷着脸,看起来像不给婉儿面子,说道:“不过是各司其职,说不上谁照应谁。” 这时,御膳房的主事公公走出来了,他是个老太监了,他朗声说道:“诸位都到了,倒是老头儿怠慢了,稍等片刻,贡品这就抬出来。” 在场的宫女太监们齐声喊道:“曹公公吉祥。” 曹公公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太监,皇上每一口饭菜都由他先尝,已在御膳房当了四十多年差。 五位太监拎着五个漆木食盒走出来了,将漆木食盒一字排开,放在地上。 曹公公走下来,一一打开食盒,说道:“盒子里各有一只熊掌,两根西洋参,老头儿花了一个晚上时间,把每个食盒的分量弄得分毫不差,记着,每个食盒分毫不差,随便你们领哪一个,回头再生出什么闲话,可不关我们御膳房的事。” 众宫女太监忙笑道:“曹公公说的什么话呢,哪里会说什么闲话了。” 曹公公也不理他们,拍拍屁股顾自进屋了。 众宫女太监也没话好说,也不必挑拣了,各自拎起一个食盒。 婉儿一直留意着,柳咏絮只有一个人,没有太监跟着她来。 眼看柳咏絮走过去费劲地拎起食盒,婉儿忙说道:“絮儿妹妹,看不出这盒子还挺重的,让小坤子帮你。” 说着,婉儿给刘赐使了个眼色,刘赐忙跑过去。 柳咏絮说着:“不必了,我拎得动。” 刘赐忙不迭地过来抢食盒,他的手碰到了柳咏絮的手,柳咏絮登时愠怒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把食盒抢过去了。 柳咏絮这一瞪,又让刘赐心里一紧,忐忑地想着:“她还是这么丝毫触犯不得。” 婉儿劝道:“絮儿妹妹哪里能干这种粗活,正好这小坤子刚刚进宫,该让他多受点累,反正翎坤宫也不远,让小坤子帮你拎过去。” 婉儿表现得热情,柳咏絮没话好说,只能同意了。 刘赐拎着两个食盒,跟着婉儿和柳咏絮走出御膳房,走向翎坤宫。 翎坤宫是卢靖妃的地方,和春禧殿一样在紫禁城后宫的西面,但更靠近后宫的中心。 婉儿一路上热切地和柳咏絮说着话,柳咏絮得体地应答着,姿态始终有些冰冷。 婉儿问道:“妹妹,怎么没派人手陪你来?” 柳咏絮说道:“靖妃娘娘宫里也就苏公公一个劳力,他每天忙着神官监的事务,哪里有空来理这些杂事,其他姐妹又起得晚,只能我自个儿来了。” 婉儿试探着问道:“还是惠子姐姐在的时候好,记得那时办事情,都是惠子姐姐带着你,相互照应着。” 说起“惠子姐姐”,柳咏絮的情绪被勾起来了,她说道:“姐姐说的是,惠子姐姐办事得体又公允,谁都服气,她在的时候靖妃娘娘宫里也不像如今,那时是很和睦的。” 靖妃娘娘宫里勾心斗角,这是谁都知道的,但那惠子姐姐在的时候,情况可不是这样。 婉儿又试探着问道:“惠子姐姐……后来你见过她吗?” 柳咏絮摇头。 婉儿问道:“是不是去了宫外的道观?” 柳咏絮说道:“我特意去道观看过,没看见她。” 婉儿沉默了,惠子姐姐在的时候,对她们都多有照应,惠子姐姐的失踪是她们始终牵挂的一个事情。 第37章 欲仙欲死 很快,他们来到翎坤宫的门口。 婉儿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小坤子你帮你絮儿姐姐把东西拎进去。” 柳咏絮没有反对,刘赐拎着食盒和她走进翎坤宫的宫门。 翎坤宫比春禧宫要大一些,气氛也冷清许多,庭院里有两个宫女在前后忙活着,见到柳咏絮只是点点头,也没说话。 柳咏絮一边走着,一边冷冷的说道:“好本事啊,居然混进春禧宫了。” 刘赐背脊冒着冷汗,不敢说话。 柳咏絮瞥了刘赐的下体一眼,说道:“你没割?” 刘赐还是不敢回答。 柳咏絮冷笑道:“你是想把我害死。皇贵妃娘娘宫里混进一个假太监,这可是诛十族的罪过。” 刘赐说道:“我……我会小心的。” 柳咏絮冷笑道:“小心?哼……” 说话的工夫,他们已经走到翎坤宫的正厅前,刘赐把食盒放下了。 柳咏絮对着庭院旁侧的一个小门使了个眼色,说道:“那是一个偏院,夜晚我在偏院的芭蕉树下乘玉露,芭蕉树靠着墙,墙上有一个窗口,卯时,就是刚刚去御膳房的时辰,来窗口外面见我,记着,走你们春禧宫背后的小道。” 刘赐打量着那偏院,还来不及看清,柳咏絮就呵斥道:“快滚。” 刘赐不敢久留,离开了翎坤宫。 ~ 刘赐和婉儿回到春禧宫,众宫女们一哄而上,瞧着那熊掌和高丽参的稀罕。 婉儿冷冷地将刘赐叫到一旁,刘赐知道婉儿还在为早上他偷看她身子的事情生气,他缩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婉儿低声骂道:“你是脑子被水灌了还是被鬼惊了!?一大早的犯什么傻!?” 刘赐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我可能真是被鬼惊了。” 听到这话,婉儿更加怒不可遏,她狠狠地揪起刘赐的耳朵,骂道:“这话是你瞎说的吗!?你不知道现在宫里面是什么状况吗!?宫里全在说春禧宫的闲话,你还敢瞎说!……” 刘赐被揪得痛得不行,惨叫道:“姐姐饶命!是我瞎说!我该死……” 婉儿松了手,她想了想,越发觉得刘赐偷瞧她衣襟的神色不正常,宫里觊觎她美色的太监多了,她见惯那些太监的眼神,她刘赐的眼神和那些太监明显不同,刘赐那眼神有蓬勃的情欲滋味。 婉儿不禁怀疑地看了刘赐的下体一眼,说道:“你到底割干净没有?” 刘赐被戳到痛处,不禁捂住下体,说道:“当然……当然干净了……” 婉儿又想起苏金水的眼神,宫里有传言,苏金水没有割干净,还留着一粒睾丸,所以苏金水是有情欲的,婉儿觉得刘赐的眼神怎么和苏金水有点像。 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也来不及细想,她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敢对我,或者对其他姐妹动那些肮脏的心思,我就禀报娘娘,把你屁股打烂,再把你丢到浣衣局洗衣服去!” 说罢,婉儿扭头走了。 刘赐捂着耳朵,看着婉儿的背影,脑海里依然浮现出昨夜婉儿白皙的身子和娇羞的模样,刘赐赶忙拍拍脑袋,心里悲叹:“姐姐,恐怕真的是有鬼缠着我啊!” ~ 这一天刘赐没有出门,只是在宫里面帮着做些杂务。 昨夜梦里面的景象依然纠缠着他,他一边做着事情,一边无法遏制地想起昨夜柳咏絮的模样,好不容易把柳咏絮驱除出脑海,虞小宛的模样又浮现出来。 “姐姐……刘赐龌龊,刘赐罪该万死……”他心里悲叹着,他居然对亲姐姐虞小宛行了那苟且的事情,这简直是乱伦,这让他怀疑自己的人格。 好不容易把虞小宛和柳咏絮都驱除出脑海了,他抬头又看见婉儿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的身影,顿时昨夜婉儿那妙不可言的模样又浮现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他正在回廊里帮着琴儿为康妃娘娘煲汤药,他想着那些“龌龊”的事情,连汤药沸出来了都没留意。 琴儿忙跑过来将汤药端起来,骂道:“你犯什么愣呢?” 刘赐抬头看了看琴儿,顿时觉得琴儿也十分美貌,忙低下头去,心里悲叹:“刘赐啊刘赐,你是个读书人,怎么可以变得如此龌龊!” 琴儿倒是不谙世事,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你怕婉儿姐姐就算了,连我你也怕了?” 刘赐不敢看琴儿,他看着天色渐暗,他越发的感到恐惧…… ~ 夜深了,春禧宫的人都休息了。 刘赐躺在床上,又困又不敢入睡,他口里念着:“太上真君,如来佛主,土地老爷,观音菩萨,文曲星君,财神爷,保佑刘赐平安,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刘赐干的善事不多,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求诸神仙保佑……” 刘赐口里一通瞎念,沉沉地睡去了…… 渐渐地,刘赐沉入一片幻梦中,他看见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那些奇异的色彩渐渐地收缩凝聚,变成一个奢华的门楼。 刘赐感到自己坐在马车上,他下了马车,看见马车前头的侍从举着两块牌匾,牌匾上写着“状元”。 “状元?我真的中状元了?”刘赐虽然不太相信,但仍不免感到痛快,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看见一条阔大的街道,街道两侧挤满了人,这分明是南京城,他的故乡。父老乡亲们都看着他,冲他欢呼着。 他定睛一看那奢华的门楼,那分明是巫山楼。 巫山楼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他看清了,那是琴儿! 琴儿娇笑着向他迎过来,刘赐还记得今天恐惧的事情,他果然梦见琴儿了! 他惊恐地想躲,但琴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下了马车,冲他喊着“相公”,拉着他走进巫山楼。 “相公?她喊我相公?”刘赐看着琴儿亲密的模样,虽然觉得难以相信,但仍不免感到飘飘然。 走进巫山楼,他看见一片奢华的景象,巫山楼张灯结彩地迎接他,熟悉的众姐妹们向他洒下花瓣,喊着:“金榜题名,荣归故里!” 刘赐不禁热泪盈眶,这是他梦想了无数遍的景象啊! 这时,楼上走下来三个美丽的女子,果然是柳咏絮、婉儿和虞小宛,她们都亲热地上前来挽着刘赐,像迎接夫君归来一样。 金榜题名,美人在怀,刘赐拥着四个美女,简直痛快得难以言喻,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又来了。 四位“娘子”拥着刘赐走上楼,去到刘赐熟悉的那个观景房,再次和刘赐行那“苟且之事”。 这一次的滋味比昨晚还要浓厚,让刘赐简直忘乎所以…… 第38章 春梦了无痕 四声绵长的钟声响起。 刘赐骤然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他惊恐地坐起来,看着漆黑的房间,房间里面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发现鬼怪的踪影。 他摸摸下体,又是一片冰凉,他自言自语地苦笑道:“这样下去,会不会死掉啊?” 梦里那欲仙欲死的感觉仍残留着,让他飘飘欲仙。 他想起那四声绵长的钟声,这是卯时了,他想起和柳咏絮的约定,他睡前一直记着这个事情,所以才会在此刻惊醒。 他忙穿起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溜出春禧宫。 皇宫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偶尔飞过几只乌鸦发出凄凉的悲鸣。 皇宫日夜都有东厂的太监巡逻,但卯时正好是巡逻太监交班的时辰,此时的戒备是最松懈的。 刘赐记得柳咏絮的话:“走春禧宫后面的小道。” 他遵照柳咏絮的嘱咐,绕道春禧宫后面,果然看到两面高耸的宫墙中间的小道。 他穿过小道,又顺着小道绕过延庆殿和长春宫,来到翎坤宫的宫墙下。 他找到柳咏絮说的那个偏院的位置,果然看到偏院的外墙上有一个方形的镂空小窗。 刘赐走到小窗下,小心翼翼地咳嗽两声,果然听见里面也传出两声咳嗽。 刘赐小声说道:“絮儿……絮儿姐姐。” 里面传来柳咏絮冷冰冰的声音:“已经过了卯时了。” 刘赐踮起脚尖往小窗里面看去,只见柳咏絮站在芭蕉树下,捧着玉盆,凄清又美丽,宛如仙子一般。 看见柳咏絮,刘赐的脸又红了,他又想起梦里面柳咏絮那娇艳的模样。 柳咏絮见刘赐愣愣地看着她,登时眉头一竖,低声喝道:“你看什么!” 刘赐忙低下头。 柳咏絮认定刘赐心里有鬼,冷笑道:“看来你是学不了好了。” 刘赐不敢说话,只是垂着头。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你还没有被割,就胆敢混进康妃娘娘的宫里,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 刘赐说道:“我……我也是不得已。” 柳咏絮说道:“你舍不得你的宝贝,是?” 刘赐“嗯”了一声。 柳咏絮说道:“从古到今,无论汉唐,历朝历代最重的刑罚无非是诛九族,但咱们太祖皇帝却发明了‘诛十族’,你可知多出来那一族是什么意思?” 刘赐答道:“九族指的都是亲族,第十族指的是有牵连的朋党。” 柳咏絮说道:“这第十族说是朋党,其实就是只要有一丝牵连的人都可以入罪,你想想你有多少‘朋党’?” 刘赐说不出来了。 柳咏絮说道:“你从南京来,如果诛你十族,你南京青楼里的那些姐妹们会全部入罪,还有那些和你上私塾的同学,教导你的老师,总之一切和你有牵连的人都会入罪。更别说我了,我帮着你隐瞒罪责,我怕是会杀头。” 刘赐沉默着。 柳咏絮说道:“还有春禧宫,婉儿、琴儿那些姐妹,全会被牵连,而且你是个不干净的人,混在康妃娘娘身边,连康妃娘娘的名声都会被你玷污,那么一个菩萨心肠的娘娘,你忍心害她吗?” 柳咏絮这么一说,刘赐觉得自己确实罪不可赦。 柳咏絮说道:“你自诩读书明事理,你想没想过你当下的所作所为会害死多少人?” 刘赐垂头丧气地摸了摸宝贝,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咏絮说道:“我劝你,赶紧主动去找吴公公和李公公,让苏金水快些把你割了,这样起码不会丢了你的性命,也不会害死你那许多亲友。你听到没有?” 刘赐垂着头,答道:“听到了……” 柳咏絮逼问:“知道怎么做了吗?” 刘赐“嗯”了一声。 柳咏絮知道刘赐依然舍不得他的宝贝,不留情面地说道:“我警告你,这七天之内办了这件事情,否则七天之后我必向靖妃娘娘告发你,你这样待在宫中,迟早会被发现,等你被发现了,我多半是死罪,我主动告发你,还能减免些罪责。” 听柳咏絮这么说,刘赐愣住了,大惊道:“姐姐,你不能如此无情啊。” 柳咏絮冷笑道:“你都要害死我了,还反倒说我无情?” 刘赐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柳咏絮说道:“我柳咏絮言出必行,你好自为之。” 刘赐一路赶来,没来得及换裤子,眼下裤裆里冰凉冰凉的,和他此刻心里的感受一样。 柳咏絮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你们宫里的婉儿姐姐的。” 刘赐闻言一愣。 柳咏絮说道:“你刚进宫,不清楚这宫里的事情,近来万岁爷身体不舒服,前段时间刚刚大病一场,你知道?” 刘赐说道:“我知道。” 柳咏絮说道:“万岁爷一心修仙,好炼丹药,他觉得身体不适时,往往要采处子的精血来炼丹药,用来补身子,神官监是管这个事情的,他们会选宫里最漂亮的宫女来取精血。” 刘赐听得头皮发麻,心里惊道:“难道……” 柳咏絮接着说道:“婉儿姐姐眼下这是这宫里最漂亮的宫女了,我提醒你一声,你可以去告诉康妃娘娘,提防着神官监,他们可能会对婉儿姐姐下手。” 刘赐想起昨天苏金水看着婉儿的样子,问道:“是苏金水看上婉儿姐姐了吗?” 柳咏絮顿了顿,叹道:“我本来不该管这个闲事,但婉儿姐姐是个好人,我不忍心看着她遭毒手。你既然问了,我就实话告诉你,是苏金水和靖妃娘娘商量的,我在宫里听到他们的密谋,婉儿姐姐是康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他们想要把婉儿姐姐除掉,这样会重创春禧宫。所以苏金水禀报了皇上,要对婉儿姐姐下手,靖妃娘娘也会向皇上吹枕边风,这样一来,皇上会同意的。” 刘赐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他想起婉儿的正直和善良,不禁心头大怒。 柳咏絮继续说道:“两年前,惠子姐姐也是这样被苏金水带走,然后就消失了,我不想婉儿姐姐也这样。” 说着,柳咏絮的眼眶红了,她八岁进宫,惠子姐姐带着她长大,多得惠子姐姐照料她才在宫中生存下来,她一直对惠子姐姐的失踪耿耿于怀。 柳咏絮说道:“你明天会去神官监办事情,去完神官监,你就回去禀报康妃娘娘,就说你在神官监里面听到他们在商量着要对婉儿姐姐下手,让康妃娘娘赶紧去找皇上,阻止皇上下旨,如果皇上下了旨,就说什么都晚了。” 刘赐说道:“我明白了,我绝不会让那苏金水得逞的!” 柳咏絮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刘赐问道:“你想说什么?婉儿姐姐是个好人,我不会让她被伤害的,你有什么事别瞒着我。” 柳咏絮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我之所以猜到苏金水会对婉儿姐姐下手,是因为苏金水一直觊觎着婉儿姐姐的美色,他有几次想要和婉儿姐姐对食,都被婉儿姐姐拒绝了。” 刘赐想起苏金水那精瘦的样子,不禁直犯恶心,问道:“他不是太监吗?怎么还觊觎美色?” 柳咏絮说道:“宫里不少太监还是有情欲的,但苏金水的情欲好像特别强烈,有些传言说他没有割干净。” 刘赐仔细想想越发觉得恶心,那宝贝都没有了,下面空荡荡的,还有个狗屁情欲啊? 柳咏絮说道:“苏金水此前一直觊觎着惠子姐姐的美色,他对惠子姐姐下手,惠子姐姐就失踪了,如今他觊觎婉儿姐姐的美色,也会对婉儿姐姐下手,总之,我提醒你了,尽力而为。” 刘赐果断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今天上午就去神官监,然后就去找康妃娘娘!” 柳咏絮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天快亮了,你快回去。” 刘赐想了想,问道:“姐姐,明晚我还可以来吗?” 柳咏絮怒道:“你还来干什么?想被东厂抓住吗?” 刘赐说道:“我……我怕有些事不知道怎么办,还得请教你……” 柳咏絮怒道:“你好自为之,我才没工夫管你,快滚!” 见柳咏絮发怒了,刘赐忙缩起头,走了。 第39章 苏金水的阴谋 刘赐蹑手蹑脚地回到春禧宫,一进宫门,却看见婉儿的身影,黑暗的庭院中,婉儿正站在忍冬树的花架下采摘着忍冬花。 还好婉儿背对着刘赐,刘赐忙飞快地溜回他的房间,但走到半道,他的声响还是被婉儿听见了。 婉儿回过头来,喝道:“谁!?” 刘赐忙站住脚步,嘻嘻笑道:“婉儿姐姐……是我啦。” 婉儿提着花篮快步走过来,怀疑地看着刘赐,问道:“你去哪了?” 刘赐嬉皮笑脸地说道:“没去哪,我……我梦游呢。” 婉儿怀疑地看着他,她觉得刘赐不对劲,打量着刘赐全身上下,她发现刘赐的裤裆是湿漉漉的一片,顿时嫌恶地退开两步,说道:“你!你尿裤子了?” 婉儿在宫里长大,没接触过男性,自然不知道半夜湿了裤子是怎么回事。 刘赐忙装出尴尬的样子,说道:“被……被姐姐发现了,我本想去把裤子洗了的……” 婉儿无比嫌弃地看着刘赐,呵斥道:“你都多大了,还尿裤子!知不知道羞耻!初看你挺机灵的,怎么越看越不成器!” 刘赐装出委屈的样子。 婉儿为人强势,但其实是最心软的,她看着刘赐委屈的样子,想道:“不过十三岁,和琴儿一般大,也还是个孩子。” 她冷冷地说道:“罢了,你房间里还有一条裤子,把这裤子换了,等晚上让琴儿送到浣衣局洗去,难得你这么早,换了裤子,出来帮我采忍冬花。” 刘赐忙答应一声,回到房间里换了裤子,又回到院子里。 婉儿在花架下专注地采着忍冬花,见刘赐过来,说道:“小心些,采那些含苞未放的,那些花的蜜汁才多,煮起水来才有滋味。” 刘赐忙帮着婉儿采着。 采不了多久,刘赐就感到腰酸背痛了,婉儿仍专注地踮着脚采着,汗水顺着她的发鬓滑落。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晨光照在婉儿的脸上,刘赐看着她美丽的侧颜,竟有些呆住了。 婉儿说着:“忍冬花开得快,夜里还含着苞的,白天就开花了,所以在天没亮前采是最好的……” 说着说着,婉儿发现刘赐盯着她看,停下手来,冷冷地说道:“毛病又犯了?” 刘赐忙转开头了。 婉儿冷笑道:“看你生的这副模样,果真是个好色胚子,还好把你割了,如果没割,还不知道你要祸害多少女孩。” 婉儿忙坏了,也没想起刘赐割没割的事情。 刘赐看了看婉儿挂满汗水、青春美丽的脸,他说道:“姐姐,我一定要保护你。” 婉儿不明所以,说道:“保护我?你别惹乱子就行了。” 刘赐没说话,他看着升起的晨光,心里暗暗说道:“我刘赐绝不会让那些恶人得逞的!” ~ 吃完早饭,刘赐就提出要去神官监,因为过两天就是夏至了,宫里有祭祀活动,需要康妃娘娘参加,按照规矩,刘赐必须提前去神官监替康妃娘娘沟通祭祀的事宜。 婉儿说道:“你等一等,我安排好今天的事情就和你去。” 刘赐忙说道:“你不必跟我去了。” 刘赐想着去神官监走一走,探听些消息,有个由头,回来好向康妃娘娘汇报“苏金水要向婉儿下手”。 婉儿说道:“娘娘说了,去哪都得跟着你。” 刘赐才不想让婉儿去,毕竟这件事和婉儿干系最大。 刘赐说道:“那让琴儿和我去,你别跟我去。” 说罢,刘赐忙带着琴儿走了。 ~ 刘赐和琴儿来到神官监的门口。 琴儿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鬼?” 刘赐说道:“我哪里有什么鬼了?” 琴儿说道:“明明是婉儿姐姐要和你来,你偏偏拉我来。” 刘赐无语了,问道:“你是不是怕这里?” 琴儿看着神官监的大门,露出恐惧的神色,点了点头。 刘赐说道:“不怕,有我呢。” 说着,刘赐拉着琴儿走进神官监。 神官监的正厅里面依然空荡荡的,刘赐和琴儿依然来到偏厅,偏厅里和昨天一样,众多大小太监依然在案桌前办公。 红衣太监苏金水依然坐在最深处的桌子后面。 刘赐领着琴儿走过去,他盘算着,怎么套些话出来,好向娘娘禀报。 刘赐走到苏金水面前,说道:“小坤子见过苏公公。” 苏金水抬起头,看见“小坤子”,登时露出笑容,说道:“哟,春禧宫的?来啦。” 这是刘赐第一次见到苏金水笑,很感到意外。 苏金水站起来,笑道:“是为夏至祭典的事来的?康妃娘娘的人,咱家可不敢怠慢,来,咱家给你好好说说。” 刘赐的个头不算矮了,但苏金水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 刘赐想起柳咏絮昨天说的:“有传言,苏金水没割干净。” 刘赐不禁看了看苏金水的胯下,想着:“‘没割干净’是什么意思?那宝贝给切掉了一半?那多难受啊,还不如全割掉了好呢。” 苏金水热情地领着刘赐来到偏厅右侧的大面墙壁前,墙壁上挂着一整副紫禁城的地图。 他指着地图,说道:“祭典和往年一样,在太和殿前举行,康妃娘娘照常位列在妃嫔的首席,康妃娘娘要捧着一穗麦子,麦子用玉盘乘着,咱家会准备好的,祭典后头,康妃娘娘要把麦子呈给皇上……” 苏金水交代了一大通,刘赐不熟悉宫里面的事务,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把苏金水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了,他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所以有“神童”之名。 苏金水说完了,问道:“听明白了吗?” 刘赐说道:“都记下了,我会禀告康妃娘娘的。” 苏金水看着刘赐镇定的样子,笑道:“挺机灵啊,看来读过几年书。” 刘赐来之前还担心苏金水不搭理他,套不出什么话来,没想到苏金水对他还挺热情,这就最好不过了。 刘赐回答道:“苏公公明察,上过几年私塾。” 苏金水问道:“听说你是司礼监的祖宗引荐进来的?” 刘赐答道:“公公明察,小坤子家里穷,听说乡里有个远亲在宫里当差,就七拐八弯地托了关系,求了那远亲引荐小坤子进宫,可耗了不少银钱呢,和那远亲素未谋面,进了宫才知道是司礼监的祖宗,祖宗也不太搭理小坤子,我瞎撞着就去春禧宫,去了才知道春禧宫里面竟没有一个公公,小坤子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刘赐这话答得巧妙,一则撇清了和司礼监公公的关系,二则表示自己孤家寡人,间接地和苏金水套近乎。 苏金水城府极深,如何听不明白刘赐的话? 他冷笑道:“‘孤家寡人’,也是你能说自个儿的吗?” 刘赐一惊,忙说道:“小坤子该死!小坤子胡言乱语,该打板子!” 苏金水的脸色又缓和下来,笑道:“板子也不是你想挨就能挨的,你机灵则机灵,但记着,进了宫,守规矩才是最紧要的。” 刘赐忙说道:“小坤子谨记公公教诲!” 琴儿在一旁听着刘赐和苏金水这一通话,早已经听得懵了,她心思单纯,压根听不明白这些话的意味。 苏金水又叹道:“这几年宫里进不了几个新人,像你这般机灵的新人更是没处找。” 说罢,苏金水看了看四周,太监们纷纷应和:“是啊,这几年压根找不到几个像样的雏儿。” 苏金水又对刘赐说道:“得空多来这边走走玩玩,慢慢你就知道,咱们神官监里面好玩的事情可多着呢。” 刘赐忙答道:“小坤子谢公公抬举。” 周遭的大小太监们纷纷起哄道:“可罕见咱干爹抬举谁,你这雏儿真是好命啊,还不谢恩。” 苏金水挂着莫名的笑,看着刘赐。 琴儿紧张地看着刘赐,刘赐看了看这局面,除了对姐姐,他从不对任何人谢恩,但如今想到婉儿,想到他还得向苏金水套近乎,他咬咬牙,果断地下拜了,说道:“小坤子谢恩。” 苏金水说道:“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刘赐站起来了,苏金水仍看着他,带着莫名的笑意。 周遭的大小太监们又起哄了,说着:“还不快叫干爹,干爹抬举你呢!” “叫干爹?”刘赐心里一颤。 他从小没有爹,所以“爹”这个字对他来说有很深的意味,他从来不会管其他人叫爹。 他听着周遭的起哄,迎着苏金水锐利的目光,他还是想到婉儿,他必须救婉儿。 他咬咬牙,叫道:“干爹。” 苏金水乐了,笑道:“好,好儿子。” 苏金水对琴儿说道:“去门口等着。” 琴儿愣了愣,看着刘赐。 刘赐不知道苏金水想干什么,对琴儿说道:“去门口等我,不用担心。 琴儿担忧地转头走了。 见琴儿走了,苏金水说道:“好儿子,干爹应该赏你!跟我来” 说罢,苏金水转头往偏厅深处那扇黑暗的门走去。 刘赐看着那黑暗的门,有些惶恐,但他素来胆子大,跟着苏金水走去。 第40章 神官监的秘密 刘赐走进那黑暗的门,只见里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里燃着黯淡的烛火。 烛火摇曳着,刘赐骤然看见回廊墙边出现一张硕大的鬼怪的脸。 惊得他叫起来。 苏金水回头,笑道:“慌什么,都是些死物。” 刘赐定睛看去,只见是一张硕大的狮面面具,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尤其恐怖。 他再仔细看去,只见回廊的墙边堆放着大批怪异的东西,有面具,有长矛状的东西,还有一些锣鼓,衣物。 苏金水说道:“这里放的都是平日祭祀、祭典用的东西。” 听到苏金水的解释,刘赐才平静了些。 苏金水走到回廊尽头,那里是一扇窄小的门,以苏金水的个头,得弯着腰才能通过。 门的两侧站着两个太监,两个太监都佩着刀,身材高大,一脸冷峻,看来是练过功夫的。 但他们看到来人是苏金水,顿时换上热情的表情,叫道:“干爹。” 苏金水说道:“半夜站到现在?辛苦了,刚采办东西收了些碎银子,等换班了都去领些。” 两个太监笑逐颜开,说道:“谢干爹恩赏!” 苏金水看了看刘赐,说道:“这是你们兄弟,认熟脸了,下次来别生分。” 两个太监看了看刘赐,说道:“干爹放心,儿子们记住了。” 苏金水领着刘赐走进那小门。 一走进那小门,刘赐就闻到一股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看见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状的小厅,摆着一条长长的案台,案台上摆着各式奇怪的器具,那些器具像是中药房里会见到的器具。案台前摆着四个金灿灿的、不知是黄金做的还是青铜做的葫芦状的大火炉,火炉里的火正熊熊燃烧着。 四个穿着道袍的太监和四个道士正在火炉前忙活着。 太监和道士看见苏金水,忙停下来,说道:“见过干爹。” 那四个道士已经白发苍苍了,居然也喊苏金水“干爹”。 苏金水对他们很客气,说道:“忙你们的,不必多礼。” 其他人继续忙活了,那个年纪最大的道士凑前来,说道:“禀告干爹,万岁爷夏至时节要服用的丹药已经炼好了,一共炼了四丸,用一个月前来初潮的那个宫女的精血炼制,一共炼了三十二天,配的是骠国进宫的玉髓,玉髓磨成了粉末,再配了祁连山的雪莲根须……” 那道士絮絮叨叨地说着。 苏金水等不及他说完,打断道:“好,我知道了,万岁爷近来龙体不适,对丹药甚是重视,你们可得尽全力把丹药炼好了。” 那道士有些惊惶,说道:“几日前觐见万岁爷,万岁爷也是说近来龙体不安,想要炼些灵力更强的丹药,不知干爹拿了主意没有?” 刘赐听到这里,忙竖起了耳朵。 苏金水说道:“我禀报过万岁爷了,像上回一样取处子的精血来炼丹药,万岁爷同意了。” 刘赐心里“咯噔”一声。 道士问道:“干爹说的‘上次’,是指两年前那次?取了那个叫‘惠子’的宫女的那次?” 苏金水有点不耐烦,点点头。 道士又说道:“那次的丹药的确很见法力,万岁爷一服用就好多了,只是……” 刘赐心里直犯恶心,用女孩的精血炼药,还掺些磨碎的玉,吃了没有死就不错了。 苏金水问道:“只是什么?” 道士说道:“那惠子姑娘的确美貌,又冰清玉洁,干爹上次也说过,这惠子姑娘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想来是这等美女的处子精血才能炼出那最佳的丹药,不知这次还能不能找到这样的美女。” 苏金水冷笑道:“你是担心你炼的丹药不起效果,想把罪责推到我这边?” 道士忙跪下了,说道:“儿子……儿子不敢,只是这丹药炼只是三分,七分还要靠那药材,须得上佳的药材才能炼出上佳的丹药。” 刘赐简直想作呕,秦始皇、汉武帝都想着炼丹修仙,长生不老,哪个成功了? 苏金水冷笑道:“你只管炼好你的丹药,别瞎操心,我已向皇上禀报,再找一个最美的宫女。” 道士给嘉靖皇帝炼丹药,等于是提着脑袋在干活,丹药这种东西是说不准的,他生怕皇帝一下子不满意,把他们的头都砍了。 他着急着说道:“儿子也略有了解,儿子觉着春禧宫那婉……” 道士话没说完,苏金水已经一个耳光甩过去,怒道:“瞎嚼什么舌头呢!滚回去干活!” 道士忙不敢说了,回到丹炉前。 听到道士那话,刘赐的心已经悬起来,那道士想说的必定是“婉儿姑娘”,而苏金水的反应恰恰说明了他心里有鬼,他多半已经对婉儿下手了,只是此时不好给刘赐知道,毕竟刘赐是春禧宫的人。 苏金水对刘赐说道:“这里是给万岁爷炼丹药的地方,别和他们瞎掺和,干爹带你去看好玩的。” 刘赐扮出恭敬的笑,说道:“谢干爹。” 苏金水领着刘赐走到小厅的深处,那里有一扇隐秘的小门。 走进小门,是一条黑暗的秘道,走到秘道尽头,是一片开阔的空间。 走进这空间,刘赐愣住了,他看到一条长廊,屋顶升高了一倍,长廊的对面是两层的房间,每层有四个房间,两层一共八个房间,房间都用木栅栏封闭着,咋一看像监狱一般。 但房间里面被褥、桌椅、洗漱用品一应俱全,甚至布置得很舒适,其中四个房间里面各住着一个女孩,听见苏金水带着刘赐进来,这些女孩都站到栅栏前看着他们。 长廊上坐着一个和中年太监,一见苏金水进来,忙说道:“哟!干爹!您来了。” 苏金水问道:“怎么样,都好吗?” 中年太监说道:“挺好,都不闹了。” 苏金水问道:“有打吗?” 中年太久谄媚地笑道:“奴才们怎么敢,就是拿棒子吓唬吓唬,没有真的打。” 苏金水说道:“注意着分寸,她们可是要供给万岁爷的。” 中年太久忙答道:“儿子明白!” 刘赐看着那四个女孩,已经惊得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紫禁城里面还有这种地方。 那四个女孩都看着刘赐,她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容颜都很好看,但她们神情麻木,目光呆滞,看来已经遭受了可怕的折磨。 刘赐明白了,这些都是被抓来供“初潮的精血”给嘉靖皇帝炼丹药的女孩。 苏金水对他说道:“怎么样,没见过?紫禁城里面的大小公公,能进到这里来的,不超过三十个人。” 刘赐看着那些女孩麻木的样子,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挤出笑容,答了一声“嗯”。 那中年太监更是说道:“这雏儿也不过十三、四岁,咱干爹带你来,是抬举你!” 太监们深宫寂寞,不少人已经被宫廷生活折磨得几近变态,一般的太监能够看到这等景象,应该为之兴奋。在中年太监看来,刘赐此时应该两眼放光,恨不得戏弄一下这些可怜的女孩。 苏金水说道:“这些女娃,都是十三岁上下的年纪,还没来初潮,这是在宫里千挑万选的,有些姿色的宫女,在这里让她们沐浴斋戒,等到来初潮了,取她们的精血给万岁爷炼丹。” 刘赐艰难地笑了笑,这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见到的最丑陋的景象。 “世人都道巫山楼是青楼,是污浊的烟花之地,谁知道这天底下第一高贵的紫禁城比巫山楼要污浊一万倍。”刘赐心里叹着。 苏金水想起来,向那中年太监问道:“一个月前来初潮的那个女娃呢?” 中年太监说道:“已经送到道观去了。” 苏金水问道:“有闹腾吗?” 中年太监说道:“闹了阵,不愿出家当尼姑,吴公公威胁要打死她,也就安静了。” 听到“吴公公”,刘赐的心里又是一惊,那必是等着要割他的那个吴公公了,那吴公公和李公公是苏金水的手下。 苏金水笑道:“多得有你们这些得力的儿子。” 中年太监乐道:“干爹过奖啦。” 刘赐还定定地看着那些女孩,苏金水对他说道:“瞧过稀罕了,走,干爹带你去瞧更稀罕的。” 说罢,苏金水带着刘赐往长廊的深处走去。 刘赐看着这道长廊,以为这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深入了,但没想到苏金水走到尽头,在泥木墙上摩挲着,竟然摸出一个隐秘的缝隙,他冲那道缝隙一使劲,竟然拉开一扇门。 那中年太监忙赶上前来,说道:“干爹,当心闪了腰,让儿子来。” 中年太监将那扇门拉开,只见门后还有一片空间。 苏金水对中年太监说道:“当心把门关好喽,记着每次关门都要糊上黄泥。” 中年太监答道:“儿子明白的。” 苏金水带着刘赐走进门内,身后的门很快关闭了,中年太监拿起角落里准备好的黄泥,把缝隙都糊上了,这样一来,在寻常人看来这只是一片泥墙,瞧不出任何异常。 刘赐走进去,只看见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 第41章 赌博 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低矮的空间,苏金水身子高大,走在里面得低着头,看来这片空间隐藏在神官监的建筑的底下。 房间里面有几张方形的小桌,其中一张小桌围坐了四个太监,他们看见苏金水到来,纷纷喊道:“苏公公!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苏金水走过去,笑道:“你们这群畜生,这个时辰还惦记着玩,各自的活计都忙活完了吗?” 这四个看着年纪都不小了,刘赐留意到他们其中两个穿着红衣,还有两个穿着紫色宫衣,显然,穿红衣的是和苏金水一样的掌事太监,穿紫色宫衣的是东厂太监,这四个太监的地位显然都不低。 一个穿红衣的太监揶揄另一个穿红衣的太监说道:“浣衣局能有什么活计,妥妥帖帖把衣服洗了就完了。” 被揶揄的红衣太监说道:“你说的轻巧,都说最苦最脏就是浣衣局,你来当这个家试试!他分明是方才被我截了两回牌,心里不痛快呢!” 苏金水走过去拍着两个红衣太监的肩膀,笑道:“两位哥哥,一个当酒醋面局的家,一个当浣衣局的家,都不容易,分不出个半斤八两,还是安安心心赌钱来的痛快。” 刘赐听明白了,这两个红衣太监一个是酒醋面局的掌事太监,一个是浣衣局的掌事太监。 虽然酒醋面局和浣衣局不算有地位的部门,但作为这两局当家的红衣太监,在这宫里的地位仍是不低的。 苏金水又指那两个穿紫色宫衣的东厂太监,说道:“你们看两位东厂的哥哥,可就不像你们咋咋呼呼的,人家玩牌就是玩牌,气都不吭一声。” 先说话的那个红衣太监说道:“那是当然,东厂嘛,算计人算计惯了。” 一个东厂太监把牌甩下来,说道:“说咱家算计,那咱家就真算计你们一把,咱家牌打完了,给钱。” 两个红衣太监气恼地把牌一摔。 苏金水哈哈大笑,圆场道:“有进有出,有来有往,才是牌场啊。” 两个红衣太监无奈地掏出银钱来,扔到那个赢牌的东厂太监面前。 刘赐一看就已经明白他们在玩什么,这四个太监玩的是“马吊牌”,这是一种在民间也非常流行的赌博游戏,刘赐从小就玩这种牌,自是十分熟悉。 倒是那两个红衣太监掏出的银钱让刘赐惊住了,他们各掏出一锭银子。 “一局的输赢居然是一锭银子,打上一个晚上,岂不是要好几锭金子的输赢?这些太监得多有钱啊?”刘赐惊诧地想着。 苏金水笑道:“给各位哥哥介绍一个小兄弟,这是春禧宫新来的人,小坤子。” 四个太监都看着刘赐,那多话的红衣太监说道:“哟,春禧宫的人,长得挺俊的,可惜了……” 红衣太监没说下去,刘赐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春禧宫是个不祥的地方,进里面的太监估计也是不祥的人。 刘赐知道在座的四位太监都是宫里面的权势人物,恭敬地拜道:“小坤子见过各位祖宗。” 苏金水笑道:“好好认着这几位祖宗,陈祖宗,吕祖宗,刘祖宗,黄祖宗。” 那多话的红衣太监是陈祖宗,另一个红衣太监是吕祖宗,两个东厂太监,一个是刘祖宗,一个是黄祖宗。 苏金水笑道:“日后你可有得这些祖宗关照的时候。” 那多话的红衣太监陈祖宗又说道:“听着苏公公的话,这宫里面过日子可不容易,哥哥弟弟们相互照应,才有活路。” 苏金水对刘赐笑道:“可惜了,这时辰还早,来玩的弟兄们不多,否则也让你玩一玩。” 陈祖宗笑道:“这小雏儿,你让他玩,他也没胆玩,咱们都玩成老油子了,这输赢又这么大,他输个几盘你让他拿什么还?” 另一个红衣太监吕祖宗瞅了瞅刘赐,觉得刘赐长得真漂亮,笑道:“怕什么,这雏儿长得俊,让他拿屁股还不就是了。” 说罢,四个公公都看着刘赐,猥琐地笑起来。 苏金水笑道:“罢啦,等今晚你再来,让其他哥哥陪你玩,这几个祖宗不好惹。” 刘赐看着四个公公玩的牌路,心里已经有数。 巫山楼是玩这种赌戏的第一等地方,里头的客人日夜都在赌钱,其中不乏顶尖的高手,刘赐自幼耳濡目染,玩的可不少,而且他生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心思又比一般人敏锐得多,所以可谓极有赌博天赋,他虽然年纪小,但他的牌技在巫山楼已经无人能敌,哪怕是那些浪荡江湖的专业赌客,见到刘赐也要怕三分。 在他看来,这四个公公的牌技不过尔尔。 刘赐笑道:“刘赐倒是带了一点银钱……” 他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一粒金灿灿的东西,正是康妃娘娘给他的那粒金豆,这粒金豆色泽极纯,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抵三锭银子了。 刘赐笑道:“这金子大概足够和四位公公玩三把了,只要干爹准许,我倒是不吝惜这点金子。” 苏金水还没开口,那陈祖宗已经喊道:“好!有志气,来,咱家把位子腾给你。” 苏金水对于刘赐的表现倒是有点意外,觉得刘赐不知天高地厚,笑道:“既然陈祖宗给你面子了,你也不能不接着,快点输完了了事。” 刘赐入了席,恭恭敬敬地笑道:“诸位祖宗手下留情。” 说着,他已经瞅明白四个太监的腰包,少说这些腰包里面总共也有五百两银子。 刘赐心里冷笑:“哼!都是我的!” 马吊牌一副牌一共四十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开盘时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然后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牌时分庄家和闲家,赢者接着下一盘的庄家,三个闲家要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刘赐用那粒金豆和陈祖宗换了三锭银子,然后他输了第一盘。 他懊恼地交出一锭银子。 陈祖宗笑道:“你们省点气力,别打得太狠了。” 然后刘赐又输了第二盘。 这在公公们的意料之中,他们只在宫中打牌,他们的牌技确实是宫中顶尖的,但他们没见识过民间的高手。 刘赐有意先输了两盘,已经彻底摸清三个对手的牌路,那个红衣公公的牌路是比较激进的,喜欢压大牌,而那两个东厂的公公牌路明显的要阴险许多,确实精于算计。 第三盘,刘赐摸到的牌不算好,但他游刃有余,赢下了这一把。 三个公公觉得刘赐运气不错,他们也不想游戏那么快结束,纷纷叹着:“这雏儿运气不错……” 刘赐赢下这一把,第四把开始由刘赐坐庄,然后,刘赐就没下过庄家的位子。 刘赐连赢五盘,四个公公的脸色已经变了。 刘赐连赢了十盘,陈祖宗已经懊恼地将牌摔在地上,和那吕祖宗吵了起来。 刘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小坤子运气好,每一把都抓到好牌。” 那个东厂的刘祖宗说道:“小雏儿还挺会说话,你分明是个老手,还装蒜呢?” 刘赐笑道:“哪里哪里……” 陈祖宗忍不住地喊道:“不行了不行了!苏公公,来点‘仙气’!” 仙气? 刘赐不禁一愣。 苏金水笑道:“这还没晌午呢,就想着吸仙气了?” 陈祖宗喊道:“不吸不行了!今儿居然给这个雏儿折辱了,赶紧来点!” 苏金水笑道:“遵各位公公的旨。” 说罢,苏金水走到房间的角落里,角落里垂着一根长线,他拉了拉那根长线,说道:“上仙气喽!” 刘赐不知道“仙气”是什么意思,也不好问。 他们继续打着牌,刘赐又赢了许多局,四个公公懊恼不已地拍着脑袋。 不多时,刘赐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这股气味半香半臭,咋一闻有点呛人,但闻多几口却让人心旷神怡。 四个公公闻到这个气味,都舒坦地发出呻吟…… 第42章 仙气 刘赐闻了一会儿这股气味,渐渐地觉得飘飘欲仙,浑身都舒坦无比,精神也变得松弛。 刘赐依然疯狂地赢着牌,四个公公骂归骂,但在“仙气”的影响下,也没发太大的火。 刘赐的精神变得亢奋,一边赢牌一边闻着仙气,让他感到畅爽无比,他又体验到梦里面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 “妙,妙不可言啊……”刘赐脑海中呻吟着,整个人都被痛快的感觉淹没。 在“仙气”的催动下,他们的牌打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刘赐已经把他们的银子都赢过来了。 陈祖宗大怒地拍着桌子,说道:“这雏儿扮猪吃老虎!哥几个见不得他如此嚣张,今晚再会,我把我酒醋面局里面那个高胖子叫来!” 东厂那吕公公把牌一摔,也大怒道:“我把我们东厂那方老油子叫来!不信收拾不了这小子!” 显然,“酒醋面局的高胖子”、“东厂的方老油子”都是这宫里面打牌的高手。 刘赐笑笑地把五百多两、总共七十多个银锭揽进怀里,他才不怕他们,在巫山楼他见识过天底下第一等的赌局,哪怕对着天底下最厉害的赌客,他也不犯怵,他哪里会怕这些深宫里的太监? 苏金水打圆场道:“对着一个雏儿那么较真,那就是诸位哥哥的不是啦,既然约了今晚再战,那就今晚再见分晓。” 说罢,苏金水看着刘赐。 刘赐闻着那“仙气”,正舒坦无比着,他已经对这股滋味上瘾了,当即答应下来,说道:“承蒙夺位祖宗抬举,小坤子今晚一定赴约。” 苏金水笑道:“好好好,今晚戌时,我会派人到春禧宫请你过来。” 那四个祖宗输光了钱,恨恨地把牌一甩,走了。 刘赐跟着苏金水走出那间密室。 边走着,苏金水说道:“看不出来,小坤子好本事啊。” 刘赐忙说道:“干爹过奖了。” 苏金水说道:“以前经常玩牌?” 刘赐说道:“在乡下的时候玩过些。” 苏金水笑道:“你这可不是‘玩过些’,你是拜过师学过艺?” 刘赐讪笑着,他是“小坤子”的身份,生怕答得多了露馅。 苏金水也没追问,说道:“干爹我在这里面弄了这间小房间,宫里面处得来的公公们经常聚在这里,你得知道,进得这里来的,都是大明二十四监掌事的公公,在这宫里面都是能和万岁爷说话的人物。” 刘赐说道:“承蒙干爹抬举了。” 苏金水笑道:“你是春禧宫的人,又是那宫里唯一的太监,将来必是这宫里面的一号人物,干爹我提前让你进来见识见识,多和这些祖宗们攀交,也省得你走弯路,你结交了这些掌事的公公,日后办事自是游刃有余,日后荣华富贵了,可别忘了干爹我。” 那欲仙欲死的滋味还残留在刘赐的脑海中,听着苏金水这话,他更是觉得飘飘然,毕竟受人提携,攀上荣华富贵的感觉是很美妙的。 他说道:“小坤子在此先谢过干爹了。” 苏金水笑道:“干爹瞧你机灵,又生得漂亮,颇有些一见如故,日后多来神官监走动,没事就过来玩,咱们说实在话,你是康妃娘娘身边的人,咱们乐得听见些康妃娘娘的消息,你放心和咱们处着,不该说的东西你不说就是,咱们不强求。” 听着苏金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刘赐心里不禁感动,答道:“小坤子明白了。” 刘赐想起那奇异的“仙气”,又问道:“干爹,那‘仙气’是什么回事?” 苏金水笑道:“你不知道咱们神官监是干什么的吗?” 刘赐愣了愣。 苏金水说道:“咱们神官监就是办些神仙的事情,万岁爷就是咱们的神仙,办神仙的事情,自然会生出些‘仙气’,这不难理解?” 刘赐读书读多了,对这些话将信将疑,世间哪里有所谓“神仙”? 他问道:“就是……那些道士方士他们做法术?会生出来这种‘仙气’?” 苏金水笑道:“修仙之道,是这宫里的第一等机密,总之这‘仙气’是仙法修炼出来的,至于怎么炼出来的,如若告诉了你,不止我要杀头,你也得杀头。” 刘赐依然将信将疑,此时他们已经走出那条摆放祭司用品的回廊,回到神官监的偏厅,刘赐也没能再问下去。 苏金水笑道:“记着,今晚咱家差人到春禧宫接你。” 刘赐恭恭敬敬地答道:“谢干爹。” ~ 刘赐走出神官监的大门,琴儿蹲在墙角,两手托着腮,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刘赐走过去唤醒她。 琴儿跳起来,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午饭都过了!” 刘赐拉着她走回春禧宫。 琴儿着急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刘赐被那“仙气”弄得有点神志不清,说道:“没什么事,回去。” 琴儿问道:“苏金水找你去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刘赐敷衍道:“就是一些祭祀的事情,没什么。” 琴儿追问着,刘赐敷衍她,琴儿心思单纯,也没能问出什么。 ~ 回到春禧宫,刘赐神志依然不太清楚,想起刚刚苏金水的“赏识”,他倒是有些感激苏金水了,觉得这苏公公不像坏人。 他们踏进春禧宫大门,已是午后了,娘娘已经用完午膳歇息了,众宫女也各自休息了。 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身影在忍冬花的花架下忙活着,那是婉儿,她已经换上了盛夏的宫衣,她挽起了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头发高高挽成一个发髻,她高抬着手专注地摆弄着花架,已经忙得大汗淋漓。 琴儿跑过去,喊着:“姐姐!” 婉儿忙说道:“嘘!小声点,娘娘歇息呢,怎么老这么大嗓门,怎么去了这么久,饭菜在偏厅呢,吃完饭快去搬个小凳子来,帮我摆布好这些忍冬花,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密,都挤到一块儿去了,有好些花蝴蝶蜜蜂吃不到,得把这些挤到一块的花分开……” 婉儿一边忙活着,一边说了一大通,语气温柔,交代的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但言语中满是关爱之情。 刘赐看着婉儿在阳光下汗水淋漓的美丽模样,又听着婉儿那亲切的话语,顿时一股感动涌上心头,他感受到婉儿的热情,她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了热爱。 “这么美好的一个姐姐,苏金水竟然要把她关到那个黑暗的监牢里去,要取她的处子精血,苏金水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刘赐想着,顿时又涌起愤恨之情,他想起监牢里那些女孩呆滞麻木的眼神,又看看眼前婉儿如此美丽动人的样子,他想着:“我刘赐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漂亮的姐姐被那些人毁掉。” 婉儿转头发现刘赐站在附近,正愣愣地看着她,她忙放下手,方才她见四下没其他人,就把整个袖子都挽起来了,露出腋窝。 她顿时瞪着一对杏眼看着刘赐,见刘赐还愣愣地看着她,她冷笑道:“还看着呢?” 刘赐一惊,忙垂下头。 婉儿放下袖子,整理了衣裳,擦了擦汗湿的发鬓,又转头瞪着刘赐,说道:“你果真是有这毛病。” 琴儿问道:“什么毛病啊姐姐?” 婉儿说道:“好……” 她想说“好色的毛病”,但想起琴儿心思单纯,对她这么说不好,就打住了。 第43章 告密 刘赐不敢抬起头,他越来越觉着这婉儿姐姐的气场太厉害了,而且她和那柳咏絮不同,柳咏絮要遇上这情形,当场就要羞红了脸,然后跳起来用最恶毒的话语把他骂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去,而这婉儿姐姐却是从容又淡定,也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包袱,那眼神说着“你敢偷瞧就让你偷瞧,小心回头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那气场生生地吓得你不敢出气。 刘赐想着:“日后谁娶了她当老婆,里里外外的事可不用操心,她保管比丈夫还厉害。” 婉儿冷冷地看着刘赐,这两天宫里前前后后的事务太多,她忙坏了,也忘了刘赐割没割这回事,她想发发怒治治这孩子,但想想刘赐也就有点好色的毛病,可能是年纪小,不知道分寸,所以觉得这毛病忍一忍也就算了。 她说道:“你的饭菜放在你房门口了,快去吃,吃完休息一下,下午还有活要干。” 刘赐忙答应了,回到房间去。 ~ 到了下午,整个春禧宫都忙活起来,因为康妃娘娘要熬制忍冬花蜜浆。 庭院正中架上了一口大锅,一坛坛蜂蜜被宫女们搬运出来,摆在大锅的边上。 康妃娘娘换上了便装,只见她已经三十五岁了,体态依然像少女一样,轻便的服装更显出她的美丽。 她挽起袖子,和宫女们一起将蜂蜜倒进锅里,她也放下了皇贵妃的身份,和宫女么一边忙活一边嬉笑着,像母亲和女儿们在一块劳作一样。 进宫这么几天,刘赐还没看过康妃娘娘轻松开怀的样子,此时看着她像一个民间女子一样挽着袖子干活,更觉这个娘娘美丽又亲切。 蜂蜜倒得差不多了,大锅生起火来,很快烧得滚烫,琴儿和姐妹们玩闹着,一个不小心手臂碰到锅身,当即给烫伤了一片皮肉。 宫女们忙围过去,看着琴儿手臂上一片鲜红,都不知所措。 康妃娘娘捧着一个蜜罐走过来,用手抹起一坨蜂蜜,涂到琴儿的烫伤处,琴儿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但被一抹上蜂蜜,疼痛马上减轻了许多。 婉儿听到叫声赶过来,看见康妃娘娘给琴儿涂蜂蜜,诧异道:“娘娘,你怎么还懂得这种民间偏方?” 康妃娘娘笑道:“说的我好像不是民间来的一样,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康妃娘娘出身京城的普通人家,因为貌美而被选为秀女进宫,并不像其他娘娘那样是官宦世家的女儿。 婉儿忙活了一天,已经将清晨采摘的忍冬花洗净晒干了,忍冬花用竹篓子乘着,婉儿将竹篓子交给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仔细地将忍冬花倒入大锅中,然后用木勺缓缓地搅动着。 过了有半个时辰,忍冬花密浆才熬制完成,宫女们相帮着将密浆装入陶罐中封装起来,日后可以食用。 康妃娘娘毕竟是养尊处优的贵妃,忙活半个下午已经疲累了。 婉儿、琴儿等宫女已经玩得忘了形,也没人理会康妃娘娘,康妃娘娘顾自走回内室。 看着康妃娘娘一个人走回去,刘赐瞅着机会了,他忙跟上去。 康妃娘娘回到走过偏厅,回到内房。 刘赐跟在后面,探身进内室,叫道:“娘……娘娘。” 康妃娘娘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小坤子”,愠怒道:“大胆,这是你进来的地方吗?出去!” 按照规矩,太监是不能进入皇贵妃的内室的。 刘赐忙退出来,说道:“娘娘恕罪!小坤子有要事禀报!” 康妃娘娘觉得这小太监刚来两天,能有什么要事,她说道:“你去和婉儿说。” 刘赐说道:“娘娘见谅,此事事关重大,而且正是关于婉儿姐姐的。” 康妃娘娘问道:“关于婉儿的?” 刘赐说道:“是的,是小坤子在神官监的苏金水公公那边打听来的。” 听到“神官监”和“苏金水”,康妃娘娘当即聚敛眉头,说道:“你说。” 刘赐说道:“今日我去神官监办后天夏至祭典的事宜,和苏公公有交谈,苏公公带我到神官监偏厅里面的回廊上看祭典的用具,我正瞧着那些用具,却发现苏公公走进了回廊深处一个隐秘的房间,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规矩,又有问题想问苏公公,就凑过去想向苏公公请教,我来到那个房间门口,没想到听到苏公公在里面和另一个公公的谈话……” 关于“神官监的密室”,康妃娘娘是知道的,她曾经见证那个最灵巧最美貌的宫女惠子的惨剧,她听到这里,额角已经渗出冷汗,她说道:“你进来说。” 刘赐犹豫道:“娘娘……我不是不能进吗……” 康妃娘娘说道:“不妨,进来。” 刘赐探身,进去,只见康妃娘娘坐在檀台边上。 康妃娘娘说道:“你过来说,别让其他人听见了。” 刘赐走近了,垂着头不敢看康妃娘娘,说道:“我听见苏公公说的话,他说,都知道万岁爷近来身子不好,万岁爷有意思要采补些精血炼些上好的丹药,里面另一个公公说道,干爹放心,只要干爹把人弄进来,儿子保证把她治得服服帖帖,只是可有人选?苏公公又说道,咱家和靖妃娘娘商量了,春禧宫那婉儿挺合适……” 听到这里,康妃娘娘顿时攥住了她手上的丝帕,自从儿子出宫就藩王之后,她就将婉儿视作女儿一般。 刘赐接着说道:“另一个公公附和道,春禧宫那婉儿,的确是如今宫女的头一等人物,只是不知能不能得手?苏公公又说道,我和靖妃娘娘都会禀报万岁爷,让万岁爷定夺……” 说罢,刘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康妃娘娘,说道:“娘娘,小坤子觉得婉儿姐姐怕是有危险,我偷眼看了看那房间里面,里面囚禁了好几个女孩……” 康妃娘娘盯着刘赐的眼睛,她美丽的双眸闪现出咄咄逼人的精光,她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赐被康妃娘娘看得直冒冷汗,忙说道:“千真万确!” 康妃娘娘说道:“你要知道,若你有一个字虚言,我便能砍了你的头!” 刘赐此前不敢想象这么温婉柔善的娘娘会变得这么凶狠,他说的一大通话虽然意思不错,但其实全是他编的。 他咬咬牙,说道:“刘赐说的千真万确,苏金水和那靖妃娘娘必定在谋划着祸害婉儿姐姐!” 第44章 康妃娘娘的愤怒 康妃娘娘盯着刘赐的双眼,确信刘赐所言不虚之后,她平静下来。 虽然她心中已经大怒,但仍是平静地说道:“你退下,叫琴儿进来。” 刘赐淌着冷汗退出了,走到庭院里,宫女们仍在嬉闹着,她们正尝着那新熬制的忍冬花密浆。 婉儿站在一旁,看见刘赐出来,向他招手招呼道:“去哪了,快过来啊,给你吃一口。” 刘赐走过去,向琴儿说道:“娘娘让你进去。” 琴儿愣住了,婉儿也愣住了,从来没有发生过婉儿在的时候叫琴儿不叫婉儿的情况。 婉儿笑笑对琴儿说道:“娘娘叫你,快进去。” 琴儿进去了,过不多时,琴儿急匆匆跑出来,说道:“娘娘要觐见皇上,换衣服的进来,婉儿姐姐,娘娘让你去准备轿子。” 婉儿有些不习惯,以往是她为娘娘打点好一切,她会向去御马监、司礼监落实好觐见的事宜,然后再回来帮娘娘穿好衣服。 不知道这一次娘娘这么着急,还把她支开,是为什么。 但她依言去准备轿子,她对刘赐说道:“跟我去御马监。” 婉儿带着刘赐来到御马监,向掌事太监说明了康妃娘娘要觐见皇上,让御马监派轿子。 然后婉儿带着刘赐来到司礼监,司礼监是大明内朝二十四监中权势最大的一个部门,等于是皇上的秘书处,帮助皇上处理一切事务。 康妃娘娘要觐见嘉靖皇帝,需要司礼监的通报。 司礼监里面一片肃穆,透出一派庄严的气息,婉儿来到这里,也垂头敛眉,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红衣太监走过来,问道:“春禧宫的?这两年都不见你们春禧宫的人来,什么事啊?” 刘赐认出,这红衣太监就是那日在司礼监前拦住徐阶和众大臣的那位陈公公。 陈公公依然面目冷峻强硬。 婉儿答道:“见过陈公公,康妃娘娘请求觐见皇上,请陈公公禀报万岁爷。” 陈公公名陈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司礼监的第二号人物,以城府深沉着称。 陈洪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巧,今天是李公公伺候万岁爷,你们得向李公公禀报。” 李公公名李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司礼监的第一号人物,也是大明朝内朝的第一号人物。 婉儿愣了愣,问道:“不知道李公公在哪里呢?” 陈洪说道:“李公公伺候着万岁爷,自然在乾清宫。” 婉儿问道:“奴婢如何能进乾清宫和李公公说上话,还请陈公公通报一声。” 陈洪说道:“万岁爷为了后天的祭典清修呢,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打扰,你要禀报,就去乾清宫找李公公禀报。” 绕了这一圈,原来是皇上在清修,修仙是嘉靖皇帝的头等大事,任何人都不敢去打扰。 陈洪顾自走了。 婉儿犯愁了,刘赐问道:“姐姐,这可怎么办?” 婉儿说道:“先去乾清宫。” 婉儿想着,康妃娘娘已经有三年不曾觐见嘉靖皇帝了,好歹是后宫最尊贵的贵妃觐见,皇上总要给一个面子? ~ 婉儿领着刘赐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位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正后方,是后宫最核心的一个宫殿,也是嘉靖皇帝的修仙之所,是皇帝所在时间最长的一个宫殿,尤其是近十年来,嘉靖皇帝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对修仙越来越痴迷,因此基本上起居生活全在乾清宫,经常几个月不走出乾清宫一步。 婉儿来到乾清宫门口,就被东厂的太监拦住了,她说道:“我是康妃娘娘宫中的人,康妃娘娘准备觐见皇上,还请公公禀报李公公。” 东厂太监态度凶恶地说道:“老祖宗正伺候万岁爷清修,谁都不得打扰!” 李芳是权势最大的大太监,后宫上下都尊他为“老祖宗”。 婉儿说道:“二位公公,是康妃娘娘觐见……” 东厂太监丝毫不给面子,说道:“谁见都不行,你想掉脑袋,别拉上我们!” 婉儿无奈。 刘赐看着这兜转复杂的一切,心里暗叹:“真累,老婆,而且是大老婆见自己丈夫还得搅出这么多名堂,还是民间好,夫妻朝夕相处,琴瑟和谐,哪像这皇宫里面,还有不给老婆见丈夫的道理?” 婉儿对刘赐说道:“你快回春禧宫去,禀报娘娘,今天怕是见不了万岁爷了,让她别过来。” 刘赐说道:“是。” 婉儿嘱咐道:“你快去,跑过去,赶在娘娘出宫之前拦住她,否则宫里全知道娘娘要见皇上,来到了却见不着,那会闹笑话的!” 刘赐感觉到其中的厉害关系,忙跑回春禧宫。 ~ 刘赐一路飞奔回到春禧宫,只见康妃娘娘已经换好衣服,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正准备走出来,御马监派来的轿子已经候在宫门口。 刘赐忙冲进宫门,跪倒在康妃娘娘面前,说道:“娘娘!娘娘且慢!皇上……皇上今天在清修,恐怕觐见不得!” 康妃娘娘面沉如水,问道:“你们禀报皇上了吗?” 刘赐说道:“我们去了乾清宫,但是被拦在了,禀报不得。” 琴儿也一直觉得奇怪,未曾禀报就立马要去见皇上,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忙劝道:“娘娘,如果今天觐见不得,就等今晚向司礼监禀报,明天再去觐见万岁爷!” 康妃娘娘说道:“不妨,我先去乾清宫再说。” 说罢,康妃娘娘果断地走向门口。 刘赐和琴儿面面相觑,这一走出宫门,可就难回头了,如果康妃娘娘被挡在乾清宫外,那可会成为她的一个笑柄。 康妃娘娘走出宫门,登上御马监的轿子,走了。 ~ 乾清宫门口,婉儿焦急万分地站在那里,咬着樱唇。 那两个守在门口的东厂太监斜着眼偷瞧着婉儿,露出猥琐的笑容,婉儿是眼下这宫里最漂亮的宫女,而且她十六岁了,正在最青春美丽的年华,她的美貌已经盛放,面若桃花,身材玲珑有致。 这些东厂太监每天蹲守在黑暗的角落,难得可以好好瞧一瞧这宫里最美的女孩。 婉儿看见一乘轿子缓缓而来,她沮丧地闭上眼,她知道康妃娘娘还是来了。 轿子来到乾清宫门口,康妃娘娘走下来,婉儿迎上去,欲言又止地说道:“娘娘……” 康妃娘娘没有理会婉儿,径直走入乾清宫大门,看都不看两个东厂太监。 两个太监忙跪倒在康妃娘娘面前,说道:“拜见皇贵妃!娘娘恕罪!万岁爷正在清修,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康妃娘娘冷笑一声,说道:“哼!任何人?也包括本宫吗?” 两个太监忙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康妃娘娘不理会他们,转头对刘赐说道:“你跟我来。” 刘赐站在人群中,愣住了,惶惑地问道:“我……我吗?” 康妃娘娘点名说道:“小坤子,你跟我来!” 话音未落,康妃娘娘径直走入乾清门。 刘赐惶恐地看着婉儿。 婉儿也没想到康妃娘娘会叫上刘赐,忙嘱咐道:“记着,见着万岁爷,答任何话之前都要说‘启奏主子’,还有要跪着,不可以抬头看,切切记着,不可以抬头!快去!” 刘赐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康妃娘娘走进乾清门,婉儿和琴儿都担忧地看着他,刘赐才入宫没几天,这就去见嘉靖皇帝,如果不晓事坏了规矩,那可是大祸事。 第45章 老祖宗李芳 刘赐跟着康妃娘娘走过乾清宫前阔大的广场。 两个宫女提着一个镶金的木桶埋头走过,那木桶是嘉靖皇帝便溺的桶,每个时辰都要清理一遍。 两个宫女面容姣好,但一脸麻木,看上去了无生趣,她们垂着头,却发现前方有一个穿着凤袍凤鞋的人物走来,她们愣了愣,抬起头,看见是康妃娘娘,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宫女完全不认得康妃娘娘,那个年长的认出来了,忙拉着她下拜,说道:“奴婢……奴婢拜见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停下脚步,看着这两个宫女,问道:“现在是你们伺候皇上起居?” 年长的宫女忙答道:“启禀娘娘,奴婢们伺候万岁爷的便溺。” 康妃娘娘问道:“此前伺候的那个楠儿呢?” 康妃娘娘上一次来到乾清宫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时伺候嘉靖皇帝便溺的是一个叫楠儿的宫女。 年长的宫女答道:“楠儿两年前已经被撤换了。” 康妃娘娘问道:“为什么?” 年长的宫女沉默了。 康妃娘娘语气冰冷,道:“说!” 年长的宫女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后来才来的,听说是楠儿在搬这桶的时候没使好劲,桶磕到地上,闹出声响,惊扰了万岁爷,万岁爷就撤了她。” 康妃娘娘暗叹一声,她曾经备受嘉靖皇帝宠爱,这个万岁爷的脾性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以称得上暴虐,喜怒无常,伺候这位皇帝素来是一项极艰巨的活,尤其是伺候皇帝便溺。 嘉靖皇帝数十年来服用丹药,这些丹药多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事炼制而成,比如玉石磨成的粉末,动物毛发焚烧后的焦炭等,这些东西服用下去自然是难以消化的,因此嘉靖皇帝的排便一直是一个困扰他的问题,常年便秘之下,嘉靖皇帝一遇到要排便就烦躁不堪,所以伺候嘉靖皇帝排便的宫女经常遭殃。 康妃娘娘记得的那个“楠儿”已经是非常灵巧的一个宫女了,她伺候了皇上许多年,但还是免不了被撤换,想必还挨了责罚。 康妃娘娘说道:“你们去。” 两个宫女忙不迭地离开了。 康妃娘娘走上乾清宫的台阶,来到门口。 候在门口的两个司礼监太监看见康妃娘娘走过来,早已经傻愣住了,这三年来康妃娘娘从没出现在这里。 两个司礼监太监忙拜倒,低声道:“奴才们拜见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问道:“皇上呢?” 太监答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清修呢。” 康妃娘娘问道:“李芳在里面?” 太监答道:“回娘娘的话,老祖宗在里面呢。” 康妃娘娘说道:“叫你们老祖宗出来。” 太监哭丧着脸,答道:“启禀娘娘,皇上清修,任何人不得打扰,奴才们这时候推门进去,说不定就是个杀头的死罪啊!” 康妃娘娘说道:“本宫是皇贵妃,有要事觐见皇上,哪一条规矩说的,此时不能去通报皇上?拿出来给本宫看看,如若拿不出来,当心本宫砍你们脑袋!”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他们当这个差事本来就提心吊胆,平日里他们一般都是拦徐阶等朝廷重臣,这些当朝大员有要事觐见皇上,往往会来闹腾,但作为内朝太监,他们不怕这些大臣,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皇贵妃跑来闹了,这些太监对着外朝官员能横,但对着皇贵妃可万万不敢。 两个太监对看了片刻,还是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高大的木门,一个小太监从门缝里钻进去,像老鼠一样飞快地跑向宫殿深处。 康妃娘娘就在门口等候着,刘赐站在康妃娘娘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临近夏至,太阳已经颇为毒辣,康妃娘娘就定定地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晒得康妃娘娘滴下汗水,她施了一层薄薄的粉黛,她偶尔用丝帕拭拭汗水,免得汗水坏了她的妆容,但除此之外她始终定定的站着。 这时,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约摸五十岁上下的老太监探身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垂眼敛眉,面容沉静。 那司礼监太监看见老太监出来,忙拜倒在地,说道:“见过老祖宗,老祖宗受累了。” 这五十岁上下的老太监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大明朝内朝的第一号人物,大概也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和严嵩抗衡的人物。 “这就是老祖宗?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赐不禁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打量着李芳。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威名刘赐当然是知道的,那横行南直隶的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手下,那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已经横得不得了了,连身为封疆大吏的浙直总督见到他都要下拜,那“司礼监掌印太监”比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还要厉害得多,那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刘赐看那李芳,只觉得他慈眉善目,神情安详,完全不像那种权倾朝野的人物。 李芳伸手拍了拍那小太监的头,小太监忙站起来,站到李芳身后去。 李芳依然低敛着眉眼,露出微笑,对康妃娘娘说道:“老奴李芳见过康妃娘娘,让娘娘久候了。” 这话让刘赐真切地感受到李芳的不同寻常,首先,太监见到康妃娘娘都要自称“奴才”,但李芳自称名讳“老奴李芳”,而且他让康妃娘娘等了半个时辰,总该说些“罪该万死”之类的话,但李芳没有。 但李芳的姿态真真切切的就是一个伺候主人多年的老奴。 康妃娘娘没有发怒,也没有焦急,相反的,看见李芳,她紧绷的神色也松弛下来,显然,对于她来说,李芳是值得信任的,她笑道:“老祖宗,许久不见了。” 李芳也笑道:“上次见到娘娘是今年的春节祭典上,但和娘娘说话已经是三年前裕王就藩的时候了。” 三年前康妃娘娘的儿子裕王朱载垕被嘉靖皇帝下令离开紫禁城,就藩迁往裕王府邸,当时紫禁城为裕王举行了盛大的就藩仪式。 康妃娘娘叹道:“你可见老了。” 李芳笑道:“老奴五十了,若是在民间,就该大摆寿宴庆贺了。” 康妃娘娘看了看乾清宫里面。 李芳笑道:“娘娘不急,皇上刚做完一段清修,正在养气,至少还要两刻钟呢,正好,老奴趁这个空当可以和娘娘聊会儿。” 康妃娘娘此时看着李芳,一时百感交集,倒是不知怎么开口了。 李芳说道:“娘娘身子一直挺好,这是最好不过的,老奴听说娘娘每天颂念佛经,娘娘听老奴的,只要念佛经能让你心里清平,就只管念着,别管那些闲言碎语怎么说,说到底,娘娘你保得身体康健是最紧要的,这对你,对裕王,都是最好的。” 听着李芳的话,康妃娘娘顿时泪湿了双眸,她是皇贵妃,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物,但在李芳这个奴才面前,倒像对着长辈一样,露出脆弱的一面。 康妃娘娘素来反对嘉靖皇帝修仙炼丹求长生不老,这是她失宠的最重要的原因,而且她喜爱念佛经,这也是嘉靖皇帝对她最反感的一点。 李芳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康妃娘娘是裕王的母亲,也就是太子的母亲,不论嘉靖皇帝如何反感她,嘉靖皇帝也无法动她,等到嘉靖皇帝百年归仙了,裕王即位,康妃娘娘依然是皇太后。 康妃娘娘问道:“裕王近来如何?” 李芳说道:“老奴半个月前刚接到王府的消息,裕王爷对那个新任侍读张居正很满意,据说短短几个月,张居正已经教了裕王爷不少新学问。” 听到“张居正”,刘赐不禁竖起耳朵,他知道张居正去年回到翰林院供职,但不知道张居正已经成为裕王爷的侍读。 康妃娘娘问道:“是那个有神童之名的张居正?” 李芳说道:“是的,此人以学问着称,日后若能为裕王所用,倒是幸事。” 康妃娘娘叹道:“本宫身在深宫,身不由己,还请老祖宗多多关照裕王。” 李芳说道:“老奴尽力而为。” 李芳说话不急不慢,真像“老祖宗”一样慈祥,但他的举手投足间处处显露出威严。 李芳顿了顿,问道:“娘娘,老奴多嘴问一句,今天突然来觐见,是为了什么事?” 康妃娘娘说道:“老祖宗明察,你可知我宫里叫婉儿的那个贴身侍女?” 李芳说道:“老奴知道,她是八年前进的宫,当时还是老奴把她分配到娘娘身边的。” 康妃娘娘说道:“她是个难得的孩子,样貌,行止都没得挑剔,但今天本宫听到传言,神官监要将她抓去炼丹药,不知是不是有这回事?” 李芳愣了愣,他抬眼看了刘赐一眼,这一个眼神不怒而威,吓得刘赐打了个寒颤。 第46章 李芳的许诺 李芳问道:“不知娘娘是哪里听到的这个传言?” 康妃娘娘说道:“别管我哪里听到的,只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李芳说道:“老奴不清楚。” 康妃娘娘说道:“老祖宗,我进宫有二十年了,我从一个小女孩变成如今的皇贵妃,你也变成如今的老祖宗,咱们谁不知道谁,你就别瞒我了。” 李芳说道:“娘娘知道的,老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打诳语,老奴只能告诉娘娘,昨天苏金水来见过皇上,说了一些夏至祭典的事宜之后,又凑近去和皇上说了些悄悄话,老奴没听到那些话。” 康妃娘娘冷笑:“那奴才已经混到这份上了?和皇上说悄悄话连你老祖宗也听不得?这苏金水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吗?” 李芳说道:“苏金水是老奴带进宫的没错,但他有他的造化和修为,如今他掌管神官监,那是皇上最心疼的地方,他自然有些事情是不必给老奴知道的。” 康妃娘娘叹息一声,她的确没有办法,严党扶植卢靖妃,同时扶植苏金水,这伙敌人的坐大是无法遏止的。 李芳顿了顿,又说道:“昨夜皇上去了靖妃娘娘的宫中。” 李芳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很明显,苏金水昨天见了嘉靖皇帝,想必是说要抓婉儿去炼丹药的事,而昨晚嘉靖皇帝夜宿翎坤宫,卢靖妃想必也给嘉靖皇帝吹了不少耳边风。 康妃娘娘越发意识到事态严重,失宠之后的这几年,她一心念佛求善,但不知不觉卢靖妃的毒手已经侵入到她的身边,要毁掉她最亲近的人。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上的丝帕,说道:“老祖宗,自从裕王出宫之后,我就一直把这个婉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她实在是个太好的女孩,柔善,聪慧,又识大体,我甚至想着日后让裕王娶了她当王妃,我绝不能看着她被折辱。” 李芳沉默了,修仙是嘉靖皇帝的最为重视的事情,他看中了那个宫女,是谁都无法阻拦的。 这时,乾清宫里面传来一声绵长的玉器敲击声。 李芳屏息凝神,却听得又传来两声声响。 李芳叹道:“三声玉罄声,娘娘听到了,这是万岁爷要继续清修了,我方才已经和万岁爷禀报过娘娘来了,看万岁爷这个意思,看来今天不会见你了。” 康妃娘娘的脸色有点苍白,问道:“那明天呢?” 李芳叹道:“娘娘知道万岁爷的脾气,今儿不见,明儿也不会见。” 康妃娘娘顿了顿,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呈给李芳,说道:“老祖宗,这是裕王出宫前赠给我的,这三年来我时时佩戴着,请你收下。” 这块玉佩上刻着凤凰的雕纹,这是裕王给母亲的一个念想,日后裕王当了皇上,康妃娘娘就是皇太后。 李芳忙推辞道:“娘娘,这万万不可!” 康妃娘娘说道:“本宫并非平白送你,只求你在皇上面前替我们说说话,保下婉儿,这也就是皇上一念之间的事情,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们了,拿着这块玉佩,日后裕王也一定会认这份人情。” 李芳坚决地推开了康妃娘娘递过来的玉佩,说道:“既然娘娘如此说了,老奴尽力就是。” 康妃娘娘素知李芳有诺必践,感动道:“本宫先谢过老祖宗了!” 李芳说道:“娘娘回去,老奴必尽力而为。” 说罢,李芳顾自走进乾清宫里面。 康妃娘娘叹了口气,带着刘赐离开乾清宫。 ~ 乾清门门口,婉儿、琴儿等春禧宫的人已经等得急了,她们忐忑万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康妃娘娘走出来了,她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太阳,妆容已经有些花了,面容疲惫不堪。 婉儿忙掏出丝帕,迎上来要为康妃娘娘擦汗,没想到康妃娘娘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母亲拥抱女儿一般。 众人都愣住了,只有刘赐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婉儿也惊住了,这是在乾清宫前,是宫里面最敏感的地方,她忙缩着身子离开了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平复下来,和宫女们回到春禧宫。 ~ 回到春禧宫已是夜晚时分,康妃娘娘草草用过晚膳就歇息了。 经历了下午这一遭,刘赐的心倒也安定了许多,他觉得李芳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厉害的人物了,他被李芳那从容又威严的气场折服,他觉得康妃娘娘把事情托付给李芳,李芳必定能够办好。 婉儿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常地前前后后操劳着,忙得喝口水的空当都没有。 刘赐觉得婉儿没有危险了,心思放松下来,又想起神官监那欲仙欲死的“仙气”的滋味。 这时,两个太监提着灯笼来到春禧宫门口,往里面喊道:“神官监召值事太监前去议事。” 春禧宫里面只有一个太监,所以“值事太监”自然是指刘赐。 婉儿迎出去,问道:“去议什么事?” 两个太监答道:“自然是后天夏至祭典的事。” 婉儿疑惑道:“这么晚?” 两个太监答道:“操办祭典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哪能就你们的时间。” 婉儿对琴儿说道:“琴儿,你陪小坤子去一趟。” 琴儿答道:“是。” 刘赐知道这两个太监是来召他去打马吊牌的,他和两个太监走了。 ~ 琴儿依然被留在神官监门口,她害怕神官监,也没有多问,不让她进去最好不过。 刘赐来到偏厅见到苏金水,苏金水也没多说,径直带着他走进那堆放祭祀器具的回廊,又走过那囚禁宫女的房间,然后走进那个打牌的小房间。 一进入那小房间,一股浓烈的“仙气”就扑面而来。 房间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总共有二十来个太监,都是后宫各个部门的权势人物,他们分成四张桌子,一边吸着“仙气”,一边如火如荼地打着马吊牌。 一见苏金水进来,在场的纷纷喊道:“苏公公,来啦!” 苏金水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对刘赐说道:“这些哥哥们都是咱们大明二十四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大伙给我苏金水面子,都来这里打牌玩闹,沟通感情,宫里面的许多事情都在这里解决了。” 刘赐恭敬地笑着,他仔细地观察这些人物,只见他们大都在三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之间,一个个吃得红脸白肉,看上去就是些掌握权势的人物。 苏金水走了一圈,站在中央拍拍掌,说道:“诸位哥哥们,今儿这仙气怎么样啊?” 太监们都已经沉浸其中,露出飘飘欲仙的表情,一个太监说道:“不错不错,不妨让那道士把那法术做得更厉害些,让咱们更痛快些!” 众人纷纷大笑着附和。 苏金水笑道:“这仙气本来是万岁爷享用的,如今下凡来让你们享用,还嫌三嫌四起来了?” 那太监又说道:“那也是多得你苏公公,不然咱们哪有这福分啊!” 众人又是大笑。 刘赐看着这群放浪形骸的太监,这场景他在巫山楼见得多了,那些高官贵贾放浪起来也是这般模样,区别只在于巫山楼里面的人往往是左搂右抱,一桌宴席得配上十几个美女,只是眼前这群人是太监,享用不得美色。 苏金水说道:“给诸位哥哥介绍一下,这是小坤子,咱宫里的新人,春禧宫康妃娘娘身边的人。” 众太监立马起哄:“就是上午把浣衣局,酒醋面局,东厂都干翻的那个雏儿?快让老子们见识见识!” 一个一直候在一旁的胖子,和一个一直不声不响地坐着的瘦子站起来了,那就是来报仇的“酒醋面局的高胖子”和“东厂的方老油子”。 太监们立马腾出正中间的那张桌子,让刘赐和高胖子、方老油子入座。 高胖子和方老油子一直一声不吭,他们看起来地位不低,虽然算不上某一监的掌事太监,但也应该是掌事太监副手之类的人物,毕竟低阶的太监是没法进入这个地方的。 坐下来三个人,还差一个人,众人起哄,公推御马监的卢疯子入席,卢疯子拎起一袋银子,入席了,也是一脸冷峻。 这三个对手都一声不吭,看来是听闻了刘赐的厉害,集中了精神要击败刘赐。 第47章 再入赌局 刘赐看到他们的状态,就知道他们是高手,那些玩牌的高手都是这样一脸森严的。 他们四人开始派牌,那些掌权势的大太监们都围着他们。 围观的大太监们纷纷说道:“看五把,五把之后停止下注!” 坐下来的四人对赌着,围观的大太监们则下注赌这四人的输赢。 大太监们纷纷掏出银子,多数人买“东厂的方老油子”,方老油子是公认的宫里玩牌最厉害的,他二十多岁才净身进宫,据说正是因为进宫前好赌,被对头追杀,才无奈净身进宫的。 也有不少人下注“酒醋面局的高胖子”,高胖子年纪较轻,年纪不到三十岁,眼中透着精光,传说他经常拿醋液熏眼睛,炼就一手能看透对手底牌的本事。 剩下的人大都下注“御马监的卢疯子”。 总之没有一个人下注给刘赐,毕竟他们深知方老油子、高胖子、卢疯子这三个牌手有多厉害,谁都不认为刘赐这么个十三岁的雏儿能在三个高手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牌局开始了,刘赐拿的是庄家,因为这个赌局就是冲着刘赐来的,所以定了规矩,这晚不论输赢都是刘赐坐庄。 很快,刘赐连输了头三把,而且输得特别狠,一下子就把上午赢来的几十锭银子输掉大半。 看着这个局面,本来有几个犹豫着要买刘赐赢的大太监也改了主意,买刘赐的三个对手赢。 一时间刘赐完全是孤军奋战,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一时有些慌了,毕竟他没上过这么大的牌场。 第四把,刘赐拿到半手好牌,他集中了精力,使劲地想把牌打好,但在三个对手的夹击下,他还是输了。 这回,他输得只剩下两锭银子,这么下午,第五把再输一把,他就完蛋了。 公公们纷纷起哄,他们一开始满怀期待,以为刘赐有什么逆天的本事,没想到他这么不堪一击,这下子都觉得这个赌局太无聊了,而且,压根就没有人买刘赐赢,所以他们这些买刘赐对手赢的人也赢不到多少银子。 三个对手也抬眼看着刘赐,露出不屑的神色,显然是说:“不过尔尔,闹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 刘赐感到巨大的压力,他摸了摸仅剩的两锭银子,咬咬牙,发誓这把一定要赢。 “这些天,我刘赐经历的绝境逢生还少吗!?”他咬着牙暗暗想着。 第五把,刘赐依然抓到半手好牌,按照他的经验,拿这把牌他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起码有九成把握能赢。 但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鬼使神差,刘赐还是输了,这回他彻底输光了银子。 满屋的太监开始起哄,直叹没意思,毫无悬念,也赢不了多少钱。 刘赐沮丧地把牌一摊,他看着这满屋的“敌人”,他觉得自己怎么打都不对,应该是这些“敌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完全无法发挥他赢牌的路子。 他沮丧地翻翻他装银子的布兜,里面已经一粒碎银都没有了,他看了看方老油子的桌前,那里放着康妃娘娘给他的那粒金豆,他最心疼这粒金豆。 刘赐无奈地把布兜一甩,他想这次惨败他或许得好多天才能缓过来。 这时,两块金光闪闪的物事放在刘赐面前的桌面上,刘赐愣住,众人也都愣住,他们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两锭金子。 这两锭金子分量不小,大概各有五两重,这十两金子足抵一百两银子。 众大太监起哄了,说着:“苏公公,你这是玩哪一出啊?” 那两锭银子正是苏金水放的。 苏金水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又谦虚又透着狡猾的笑,说道:“看哥哥们玩得这么痛快,咱家也心痒痒,这不,想来掺一脚。” 方老油子说话了,他已经有五十多的年岁,身材干瘦,眼中闪着精光,他对苏金水也毫不客气,说道:“这脚是怎么个掺法?” 苏金水伸出瘦长的手指,分开那两锭金子,说道:“雏儿不是输光了吗,这一锭金子借给他作赌资,赢了还本,不带利息,输了就当咱家倒霉,送给诸位哥哥喝茶,还有这一锭金子,咱家不能看着你们合伙欺负这雏儿,这锭金子咱家买这雏儿赢。” 方老油子性情比较耿直,说道:“这不合规矩,一则,带来的本钱,输光了就结了,没有别人送钱来赌的道理,二则,苏公公要下注,得在第五把之前,这早已说明了。” 苏金水没说话,方老油子身后的那些大太监们已经起哄开了,说着:“苏公公如此仗义,哪能扫了苏公公的兴啊!这雏儿年岁小,说不准还没定神呢,苏公公愿意帮人家,咱们也不能欺负人家!……” 这些大太监们觉得不尽兴,又看到苏金水愿意拿出一锭金子来买刘赐赢,当然乐意,他们还能赢一锭金子。 高胖子和那卢疯子也说道:“既然苏公公愿意下注,那就来。” 他们觉得刘赐没什么本事,当然乐得赢多点钱。 苏金水拍拍刘赐的肩膀,笑道:“好咧!为了大伙尽兴,咱家就豁出去了,小坤子可听好了,慢慢来,干爹撑着你,慢慢想,慢慢玩,这两锭金子就当干爹白送给大伙了,你可千万不要心疼。” 苏金水这话说得刘赐心里大爽,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因为背后有苏金水这个大人物撑着。 苏金水又拍拍手掌,喊道:“仙气仙气!来咧!多来些仙气!” 很快,一些迷蒙的雾气从房间的角落里渗出,众太监吸着仙气,情绪更加高涨,纷纷大声起哄。 牌局再次开始,方老油子、高胖子和卢疯子依然牌路凶悍,他们已经赢惯了,走的都是狠招,恨不得三把之内把刘赐一锭金子的本钱赢下来。 刘赐依然输了第一把,这时房间里的“仙气”渐渐浓郁,刘赐吸着仙气,那飘飘欲仙的滋味又泛起来了,这让他感到畅爽,他的压力渐渐地消失,他找回自己的思路,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又回来了。 第二把,刘赐再次抓到半把好牌,他果断地出牌,终于赢了一把。 第三把,刘赐抓到的牌并不算好,但他利用三个对手急躁的心态浑水摸鱼,居然也赢了。 起哄的大太监们纷纷安静下来,他们看出刘赐开始反击了。 第48章 反败为胜 方老油子、高胖子和卢疯子也各自调整了战术,变得更加狡猾。 然后,赌局陷入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刘赐在三人的围攻下屹立不倒,每一次连输两把之后,他总能赢回一把,把赌局基本维持在半输半赢的状态。 但刘赐是庄家,半输半赢就意味着他赢得更多。 刘赐过目不忘的本事和敏锐无比的思维发挥得淋漓尽致。 很多大太监纷纷围到刘赐的身后,他们发现刘赐对于整个牌局的形势是记得最清楚的,甚至刘赐能够记得十把之前对手是怎么出牌的,因此推测这一把对手会怎么出牌。 而且刘赐的反应极快,其他人还在看自己抓到的是什么牌呢,刘赐已经想到出牌的三步之后去了。 那些大太监们纷纷沉默了,他们看出这雏儿有些天才。 高胖子和卢疯子则不淡定了,尤其是卢疯子。刘赐一再占据主动,总能把一手小牌打得十分凶狠,让对手以为刘赐每次都抓到大牌,卢疯子几次中套,以为刘赐有大牌,所以压着牌没打,几次被刘赐诓骗而输掉。 卢疯子性情急躁,三番两次中计之后,终于爆发了,在输了一把大的之后,气愤地把牌一摔,就要掀桌而起,还好被身后的人群拦住了。 高胖子也已经被气得怒不可遏,几次把牌摔得桌子啪啪响。 只有方老油子还镇定着,“老油子”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他输得最少,眼下也就是他和刘赐的决战了。 刘赐一边吸着“仙气”一边鏖战,双重的刺激让他已经忘乎所以,他的身体变得轻盈,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又缠绕着他。 但他的头脑却变得敏锐,他甚至在迷幻中能够看穿方老油子的底牌,他的直觉变得无比灵敏。 方老油子竭尽了全力,依然阻挡不了刘赐,最后刘赐连下三城,把方老油子的银钱全赢过来了。 赌局结束了,刘赐的桌前堆满了银锭,这算下来得有一千多两银子。 大太监们纷纷哀嚎起来,他们全买的是刘赐的对手赢。 苏金水在刘赐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露出他那诡秘的微笑,说道:“好好好,好儿子,替干爹割了这茬韭菜。” 说罢,苏金水又对那一众大太监说道:“诸位哥哥,下了多少注都放上来,咱家先谢过诸位哥哥了。” 众大太监气恨地将下了注的银子甩到桌上,许多银锭堆成小山,足足有二千两,全被苏金水赢走,他赢的比刘赐还多。 苏金水哈哈大笑,说道:“愿赌服输,诸位哥哥如此不含糊,欢迎下次再来,咱家也保证不含糊。” 众大太监纷纷喊着:“明晚再来!我们找人来治这雏儿,不能看着他如此无法无天!” 苏金水大笑道:“欢迎欢迎,咱家和咱干儿子必定奉陪到底!” 众大太监都气冲冲地走了,都想着明晚如何报仇。 很快,房间里只剩苏金水和刘赐二人。 刘赐看着这桌上小山一样的银子和金子,这一桌子足足有三千多两啊,他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在民间贫苦的地方,一两银子就足够一家五口生活一个月了,这三千两银子足够给巫山楼一个相当有名气的妓女赎身了。 苏金水笑道:“今晚可让你这些哥哥们大开眼界了,像今早那样,干爹替你把这些银子收起来,明晚再赢他们更多。” 刘赐吸着“仙气”,还不太清醒,说道:“刘……哦不,小坤子谢过干爹。” 苏金水笑道:“这些哥哥们可记住你了,在这宫里办事,讲的就是一个‘熟’字,你和这些哥哥们混熟了,以后不管你去那一监办事,都不会犯难。” 刘赐说道:“谢干爹关照。” 苏金水笑道:“明晚接着来玩,你已经有些名气了,玩多些时日,你就是这宫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 听着这些话,刘赐的虚荣心不禁被激发起来,越发的飘飘欲仙。 苏金水笑道:“好啦,快回去歇息,养好精神,明晚再过来玩。” ~ 刘赐走出神官监的门口,琴儿已经等得焦躁万分了,问道:“你干什么去了!足足有一个半时辰了!” 刘赐忙说道:“里面的公公请我喝茶吃酒,闹到现在。” 琴儿说道:“快回去!婉儿姐姐该等急了!” 他们回到春禧宫,出乎意料的是,婉儿没有等在门口。 环儿正端着水盆走出庭院,见琴儿回来,忙说道:“琴儿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不见人!婉儿姐姐病倒了,浑身烫得不行,快去照料她!” 琴儿一听,也顾不上刘赐了,忙接过环儿的水盆走进房子。 刘赐问环儿,道:“婉儿姐姐病得很重吗?” 环儿焦急地搓着手帕,说道:“浑身发烫,整个人都昏过去了。” 刘赐说道:“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环儿眼睛红了,说道:“肯定是给累的,婉儿姐姐素来是最操心的人,这些日子的祸事又那么多,她把心都揉碎了,吃饭时她就吃不下饭了,但还强忍着,到深夜时终于不行了。” 琴儿急匆匆跑出来,说道:“叫太医!叫太医!” 环儿愣住了,说道:“什么叫太医?哪有给奴婢叫太医的道理?” 琴儿说道:“娘娘说的!去叫太医!” 说罢,琴儿把一块玉佩递给刘赐,刘赐一看,正是下午康妃娘娘试图送给李芳的那块玉佩。 琴儿说道:“拿着这块玉佩,去太医院请李时珍李太医!快去!” 刘赐疑惑:“李时珍?” 琴儿说道:“对!现在是五月,是李太医当值,你快去啊!” 刘赐忙拿着玉佩去了。 ~ 刘赐在宫里一路瞎撞,找了好久才找到太医院,当值的东厂侍卫拦住他。 侍卫喝问:“什么人!” 刘赐说道:“我是春禧宫的人,奉康妃娘娘的命来找太医。” 刘赐出示了康妃娘娘的玉佩,侍卫看见那块玉佩,认出上面的凤纹雕刻,没再多说,让刘赐进去了。 刘赐走进太医院,只见里面一片清幽寂静,只有旁侧的一个小房间亮着灯。 那小房间前站着一个小太监,正说着什么,然后垂着头走了。 那小太监对着刘赐走来,一脸的气愤和怨毒。 刘赐走近那小房间,敲门,问道:“李太医……是李太医吗?” 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我说了,服了丹药的病我看不了,也医不了!别再纠缠了!” 刘赐愣了愣,说道:“李太医……奴才是春禧宫的人,来请太医去看诊。” 李太医也愣了愣,问道:“春禧宫?不是翎坤宫吗?” 刘赐说道:“不是,奴才不认识刚刚那公公,奴才是春禧宫的人。” 李太医问道:“是康妃娘娘病了吗?” 刘赐说道:“不是,是宫里一个宫女,叫婉儿的病了。” 门打开了,一个清瘦高大的男子走出来,他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癯,两眼神采灼然。 李时珍问道:“是康妃娘娘那个贴身婢女吗?” 刘赐说道:“是的。” 李时珍的神色冰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第49章 李时珍 刘赐拿出康妃娘娘的那块玉佩,想要递给李时珍看。 但李时珍看都不看,说道:“我拿个药箱。” 李时珍回到房间里拎起一个箱子,整理了一下箱子的东西,快步走出来,说道:“走。” 李时珍阔步走出太医院。 ~ 李时珍走进春禧宫,环儿和几个女孩聚在庭院里,已经急成一团了,看见李时珍到来,像看到救星一样,纷纷喊着:“李太医!” 李时珍没理会众人,径直走入屋子。 刘赐和众宫女在门口等候着。 过了两刻钟,琴儿送李时珍出来了,李时珍叮嘱道:“捂多两层被子,千万不要受凉。” 说罢,李时珍没理会众人,顾自走出春禧宫了。 环儿忙问琴儿道:“李太医怎么说?” 琴儿说道:“李太医说是劳累,加上急火攻心所致,开了一点药,说静养几天就好了。” 环儿捂着胸口,说道:“吓死人了,我看着婉儿姐姐昏过去。” 琴儿说道:“别围在这里了,都回去歇息,今晚我和环儿照料姐姐就好了。” 众人都散了。 ~ 刘赐回到房间里,听到婉儿没什么大碍,他松了口气。 他回味起今晚的赌局,并且回味起那“仙气”的滋味,“仙气”带来的飘飘欲仙的滋味,和在赌场是横扫四方,赢下几千两银子的滋味交织在一起,让他回味无穷。 “吸着‘仙气’,在赌场上大杀四方,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吗?”他不禁想着。 他细细回味那“仙气”的滋味,那欲仙欲死的感觉和他前两晚梦中梦见的感觉很相似,他不禁想着,这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如果不是那两晚体验过这滋味,他恐怕在神官监吸到那“仙气”时,也不会那么享受。 “神官监是装神弄鬼的地方,难道是我房间里的女鬼跑到神官监去了?不不不……”刘赐忙想着:“不该说神官监‘装神弄鬼’,我房间里的也不是‘女鬼’,应该是‘仙子’,或许是神官监能够引来仙子,那仙子又眷顾到我这个房间?” 刘赐的头脑已经被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冲昏了,他倒不觉得夜晚恐怖了,喃喃说着:“仙子啊仙子,但求你每晚都来眷顾我。” 他想起明晚又可以去神官监打牌,又可以吸那“仙气”,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他嘴角露出痴痴的笑,倒头睡去。 ~ 第二天清晨,刘赐在鸟鸣声中醒来,他拍拍脑袋,发现一夜过去了,他昨晚居然没有做春梦。 他不免有些失落,看来“仙子”昨晚没有眷顾他,他没有体验到那欲仙欲死的滋味。 他走出房间,只见琴儿和环儿等宫女在前前后后忙活着。 刘赐找到琴儿,问道:“婉儿姐姐怎么样了?” 琴儿说道:“头不那么发烫了,但身子还有些烫,好是好些了,但还一直睡着下不来床,看来真是给累的。” 刘赐“哦”了一声,他看不见婉儿前前后后忙活的身影,还真有点不习惯。 琴儿一夜没睡,也没好脾气,说道:“你哦什么,姐姐生这场重病还不是给你气的。” 刘赐愣了愣,委屈地说道:“我……” 琴儿说道:“姐姐病倒了,这几天我得替上姐姐的活,还要照顾姐姐,谁都没空管你,你就好自为之,拜托你别惹事情,安分些。” 婉儿倒下了,琴儿说话倒是有模有样了,也没有小女孩的样子了,看来都是给逼出来的。 这一天,刘赐忙前忙后,但心不在焉,他一直记着今晚的赌局呢。 ~ 中午时分康妃娘娘用完午膳后,想了想,让刘赐去司礼监看一看,看李芳老祖宗在不在。 康妃娘娘的意思是想看看李芳向嘉靖皇帝求情的结果怎么样。 刘赐去到司礼监,但李芳不在司礼监里面,看来还在乾清宫伺候嘉靖皇帝。 刘赐无功而返,康妃娘娘也没再去问,因为按她的推测,老祖宗没有回话,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办妥了,婉儿没什么危险了。 刘赐自然能够体会到康妃娘娘的心思,婉儿没有危险,这也让他的心彻底放下来,让他放心地想着那欲仙欲死的滋味。 这一天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 到了夜晚,用完晚膳后,神官监的两个公公如期而至,说明天的夏至祭典,有些繁杂的事务,要刘赐前去协助。 刘赐看了看琴儿,琴儿没搭理他。 琴儿远不如婉儿干练,这一天下来她的脑袋都要爆炸了,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做完,哪里有空陪刘赐去神官监。 这正中刘赐下怀,他迫不及待地跟着神官监的公公去了。 ~ 来到神官监,今晚刘赐没有了琴儿的“监视”,又有了昨晚的胜利经验,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端的是自信十足。 走进神官监的偏厅,那些太监见他进来,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向他打招呼。 一些年轻太监向他喊道:“坤哥!” 刘赐受了这么长时日的折辱,这无疑让他很受用。 他自信十足地走过那放祭典用品的回廊,走过那炼丹房,走进那囚禁女孩的囚室,又走进那打牌的密室。 密室里面聚集的人比昨晚更多,达到三十来个,都是听闻了“小坤子”的传闻后前来“参战”的。 见到刘赐来到,众人都闹起哄来。 苏金水迎上来,又介绍了一番,然后低声对刘赐说道:“看看在场的,大明二十四监,除了司礼监的三个祖宗,其他的祖宗全来了。” 刘赐仔细地观察了下,只见司礼监的李芳和陈洪没在里面,还有一个司礼监的“祖宗”叫黄锦,是司礼监除了陈洪之外的另一秉笔太监,看来除了司礼监的三位大太监之外,大明朝内朝各部门的掌事太监都来了。 三个人物已经坐在桌前,其中一个依然是那方老油子,刘赐看到另外两个人物,不禁愣住了。 那两个人物穿着飞鱼服,身材高大壮硕,竟是锦衣卫。 苏金水介绍道:“这是北镇抚司的两位兄弟,刘二,朱十三。” 刘二年纪要大一些,约摸快四十岁了,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炼就的壮硕肌肉,脸上皱褶横生,显然饱经风霜,经过许多历练。 刘二笑道:“兄弟听公公们说来了一个雏儿,赌术如神,咱们在北镇抚司里闲来没事也经常几个兄弟凑在一起玩,听了公公们这话,难免按捺不住,就想来见识见识。” 那朱十三较为年轻,可能才十七八岁,面容英气,身材不如刘二壮硕,但肌肉线条匀称,并非刻意横练出来,这样看去他倒像一只雄豹一样英武又矫健。 朱十三看着刘赐,没说话,他的目光中满是练武之人的英气。 苏金水笑道:“知道十三太保吗?咱们大明朝武功最高强的十三个高手。” 刘赐点点头。锦衣卫十三太保,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是锦衣卫最有权势的十三个人物,十三太保的首领就是锦衣卫的领袖。 苏金水指着刘二和朱十三,说道:“还不快拜见二爷,十三爷。” 刘赐忙躬身拜道:“小坤子见过二爷,十三爷。” 刘二和朱十三略略地朝刘赐拱拱手。 “宫里的太监赢不了我,居然把锦衣卫叫来了,这些武夫会打牌吗?”刘赐不禁想着。 刘赐入座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二和朱十三,他看着刘二那壮硕的肌肉,不禁有点怵,他想着:“要是惹急了他,他扑过来就能拧断我脖子。” 第50章 锦衣卫太保 刘二拿出一个布袋,将那布袋里的东西倒出来,只见五锭金锭掉出来,这金锭一定得有十两,这五锭得值五百两银子。 围观的太监们都没觉得稀奇,刘赐却惊得心里冒冷汗,想着:“这锦衣卫真有钱啊。” 刘二看了看那五锭金子,喃喃说道:“怎么给了五锭啊。” 朱十三爽快地说道:“哥,给我两锭就是。” 围观的一个红衣太监说道:“怎么,二爷,十三爷,那里来的油水啊?” 刘二说道:“上月我们哥俩到江南织造局巡视,临走前你们在那边的总管递了这么袋东西给我们,说是金子,我们也没打开来看,没想到给的是五锭,真是麻烦。” 听着这话,刘赐免不了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去趟江南巡视,江南织造局就给五十两金子,这还得了?” 那红衣太监又说道:“江南织造局,是杨公公送的,杨公公果然阔气。” 刘二抬头瞥了一眼那红衣太监,说道:“杨公公给了我们两袋东西,一袋给我们的,一袋孝敬你们宫里面的,两袋东西咱们兄弟俩都没打开,那袋给宫里面的,咱们兄弟回到京城就交给你们老祖宗了,该给你们宫里的咱们兄弟一点没沾,这会儿可别惹出什么闲话了。” 那红衣太监又说道:“二爷说的是什么话呢,东西给了老祖宗,咱们自然是最放心的。” 红衣太监说的不是反话,江南织造局的杨公公是老祖宗李芳的人,杨公公“进贡”宫里的钱财自然是交给李芳,而李芳处事公正,总能最大程度地兼顾各方利益,得到的钱财会公道地分给众“子孙”,这是宫里面的“儿子孙子们”公认的。 刘二冷冷地说道:“咱们是粗人,只会说些粗话,但咱们也和你们老祖宗一样,就认‘公平’这个理。” 说着,刘二拿起一个金锭,两手使劲一掰,只见他的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地将那金锭掰成两块。 刘赐惊得呆住了,这劲力要是使在人身上,岂不是能把人的脑袋捏碎? 众太监们喝起彩来,说着:“二爷果然是武功盖世啊!” 刘二没理会众太监,他把那两锭半金子递给朱十三,说道:“开始。” 刘赐一开始还想着,锦衣卫是武夫,赌技能高明到哪里去? 但是真玩起来,刘赐很快发现,这位二爷和十三爷是真高手,看来他们在外头京城的市井里没少打牌,而且他们习武之人精神极为集中,意志力极强,不管胜败总是平静如水。 刘赐依然陷入拉锯战之中,其实刘赐昨晚能够战胜方老油子三人,很大的原因是他揣摩对方的心思,不按常理出牌,使得他们陷入懊恼,扰乱了他们的心志,最后使得他们一败涂地。 而如今面对两个始终不动声色的锦衣卫,刘赐大有有劲使不出的无奈。 但这一番厮杀依然是酣畅淋漓,刘赐吸着“仙气”,使尽了手段,扰得那年轻的朱十三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但最终刘赐还是没能扰乱那刘二。 酣战了两个时辰,刘赐一度输得差不多了,但又把局面挽回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子时,大部分太监还是站在刘二和方老油子这边,他们看着刘赐一下子又开始得势了,忙叫停了赌局,说着:“子时了,宫禁了,来日方长,明晚再战。” 方老油子是已经有点疲了,玩到后面是刘赐和刘二、朱十三针锋相对,他倒成了配角。 刘二和朱十三战得正酣,以他们的精力,战至天明都没有问题,听到太监们这么说,只能不甘地停下手。 刘赐倒是有点庆幸,他最后这几把谋划得好,一下子把此前输掉的银钱都赢回来了,此时双方应该算是打个平手。 朱十三不忿地喘着粗气,刘二还是耐得住性子,说道:“明天是夏至祭典,明晚万岁爷下令宵禁,看来是玩不得了,后天晚上再玩。” 众太监纷纷称是。 刘二和朱十三起身走了,临走前刘二拍拍刘赐的肩头,说道:“小雏儿,玩得不错。” 朱十三有些不忿地说道:“咱们哥俩打遍京城无敌手,居然在这里遇到对头了,我们可记着你了。” 刘赐被刘二这一拍,差点把腰给闪了。 众太监也纷纷走了,剩下刘赐和苏金水。 刘赐说道:“干爹,今晚赢不得,那二爷和十三爷着实厉害。” 苏金水拍拍刘赐的肩头,冷笑道:“他们使的是盘外招,咱们内朝的事情,倒找两个外朝的人来折腾,他们这是走投无路了,干爹没怪你,干爹原本想着,今晚不输就不错了。” 刘赐尽管今晚没赢,但这“棋逢对手”的滋味却也让他颇为享受,此时他吸着那“仙气”,感到痛快无比。 他想起在自己屋里半夜梦见的那滋味,他不禁问道:“干爹,这‘仙气’是如何来的?” 苏金水笑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神官监是办神仙的事情,这神仙的事情是宫里的第一等秘密,这仙气如何来的,可万不敢告诉你。” 刘赐说道:“可……可在我春禧宫的那房间里……” 没等刘赐说完,苏金水就说道:“但你要是当真好奇这仙气怎么来的,干爹只能告诉你,是仙子赐来的。” 刘赐愣了愣,心里想:“仙子?果真有仙子?” 苏金水笑道:“看你如此好奇,干爹许诺你,好好办事情,过些日子干爹就带你去看仙子。” 能见到仙子,这不禁让刘赐兴奋,他说道:“小坤子先拜谢干爹了!” 苏金水笑道:“不必不必,谁叫你这般灵巧,又这般能办事情呢。” 听着苏金水这接连不断的夸奖,刘赐越来越飘飘然,他甚至觉得这苏公公是个体贴的好人。 ~ 刘赐离开神官监,回到春禧宫已是深夜。 没有人搭理他,庭院里空无一人,看来婉儿一病倒,整个春禧宫就乱套了。 刘赐也没想太多,顾自回房间睡了。 这个晚上,刘赐依然没有做春梦,依然没有尝到那欲仙欲死的滋味。 第51章 刘赐的面子 第二天天没亮,刘赐就被激烈的擂门声惊醒。 琴儿在外头喊着:“小坤子!快起来!” 刘赐艰难地爬起来,打开门,外面还是一片黑漆漆的。 琴儿说道:“还睡!今天是祭典,你昨晚去神官监,交代得怎么样了?” 刘赐挠了挠脑袋,其实苏金水压根没给他交代什么,只是说了一些基本的流程。 刘赐就把苏金水说的流程给说了。 琴儿听完了,说道:“和往年没什么两样嘛。” 刘赐挠着头,说道:“可能是。” 琴儿说道:“那就照往年的办,你快去尚衣监,御马监,还有……还有御用监,去看看他们给娘娘准备的衣服,车马,还有那些祭祀的用品准备好没有,记得看清楚些,那些人做事情马虎,以往婉儿姐姐都要亲自去清点东西的!” 琴儿显然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该怎么办,只是如今婉儿病倒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来。 刘赐挠着头,说道:“姐姐,这些什么监什么监的,我全都不熟悉啊。” 琴儿说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宫里面要忙活的事情可还多着呢,没工夫管你了,你必须给我办好啊!” 说罢,琴儿急匆匆地忙活其他事情去了。 刘赐苦笑,想道:“婉儿姐姐不在果然是不行的,离了婉儿姐姐,琴儿这些宫女只能瞎忙活。” 一股寒风吹来,让刘赐清醒了些,他想起昨晚,还是没有像之前两晚那样做那欲仙欲死的梦,他想着:“莫不是前两晚仙子眷顾了这里,把我引到神官监?等我去到神官监尝到那‘仙气’之后,仙子就不来了?” 刘赐想起那“仙气”,骨头又是一阵酥软,他想起苏金水许诺他,“过些日子带你去看仙子”,刘赐不禁兴奋又憧憬,想着:“那仙子应该是怎般模样?必定是美貌无比,清丽无比,必不是人间的胭脂俗粉能够比拟的。” 想着想着,刘赐不禁痴痴地对着寒风咧开嘴笑着。 “傻笑什么呢!还不快去!辰时末就开始祭典了,辰时之前你必须把事情办好!办不好事情让娘娘打你板子!”远处传来琴儿的怒吼。 刘赐忙披上衣服,匆忙地走出春禧宫。 ~ 虽然此时天还没亮,但整座后宫已经忙活起来了,道路上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许多人拿着各式器具,看来都是在为各自的主子忙活今天的祭典。 刘赐先来到尚衣监,一来到尚衣监门口,他就傻眼了,只见门口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是各宫的太监,他们争先恐后地挤在尚衣监门口,发出嘈杂的呼喊。 有的喊:“雨花阁的,给我雨花阁的衣服!” 有的喊:“毓庆宫的主子袍服少了一条腰带!” 有的喊:“储秀宫的小主子要添一件棉袄!” …… 尚衣监的门被这些太监挤得水泄不通,刘赐站在后头,看到的都是后脑勺和屁股,压根插不进身子。 刘赐晃来晃去看了良久,眼看着日出了,已经是卯时中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辰时了,他必须在辰时前把尚衣监、御马监、御用监三个地方的事情办好,时间已经很紧了。 刘赐瞅准人群的一个缝隙,试图插进去,但他年纪还小,相比其他成年太监显得又瘦又小,一个中年的大胖太监看着刘赐挤进来,轻易地一甩屁股就把刘赐顶出来了。 刘赐被顶得摔了个跟斗,他只能坐在地上干瞪着眼看着人群。 这时,刘赐身后走来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红衣太监,三个小太监跟在后头。 小太监跑前来,对着挤在门口的人群呵斥道:“干嘛呢!有没有规矩了!快散开!” 看见那红衣太监走来,挤在门口的太监们顿时都安静下来。 那红衣太监气场十足,说道:“都想着图自个儿主子方便,到头来就谁都不方便,都滚到两边去,排好队,一个个来。” 众太监乖乖地分成两边,排成了两条队。 但那红衣太监没有走进尚衣监,而是回过头看着坐在一旁地上的刘赐,笑道:“小雏儿,怎么这幅狼狈模样?” 刘赐认出这红衣太监的面目,这是尚衣监的掌事太监庄公公,昨晚、前晚刘赐打牌时他都在场。 刘赐忙站起来,说道:“小坤子见过庄公公。” 庄公公笑道:“看你昨晚那威风可不得了,今早怎么就这幅狼狈模样了。” 刘赐嘻嘻笑着,说道:“小坤子就是一小太监……” 庄公公笑道:“所以哥哥们和你说了,要和哥哥们处好关系。” 刘赐笑道:“公公说的是。” 庄公公说道:“为春禧宫办差来了?” 刘赐说道:“是,来取康妃娘娘的衣裳。” 庄公公说道:“跟我来。” 说着,庄公公带着刘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尚衣监,那排成两队的大小太监们都看着刘赐,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有的说:“这雏儿是哪里的?” 有的说:“就是春禧宫新来的那倒霉蛋。” 有的说:“他怎么有这等面子?” …… 刘赐被折辱了许多天了,如今这般威风让他很是受用。 庄公公领着他清点了康妃娘娘的衣服,说道:“就是这些了。” 刘赐说道:“谢过公公!” 说着,刘赐就要去搬那些衣服。 庄公公看着刘赐瘦弱的身子,说道:“你就一个人?” 刘赐说道:“是,宫里都是女孩,都忙活宫里的事情呢。” 庄公公说道:“你一个人哪搬得动这么多衣服,放下,我派人替你送过去,你回宫接就是了。” 刘赐忙说道:“谢过公公,公公且送过去就是,我还得去其他地方办事情。” 庄公公看了看时辰,说道:“其他监的事情你还没办?马上辰时了。” 刘赐苦笑道:“宫里的大宫女病倒了,事情都压在我身上,我也分身乏术呢。” 庄公公问道:“还有那些地方没去?” 刘赐说道:“御马监和御用监。” 庄公公说道:“御马监和御用监现在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哪一宫的娘娘都要配车马和配东西,我带你去。” 刘赐大喜过望,说道:“小坤子谢过庄公公!” 庄公公带着刘赐走出尚衣监。 ~ 如同庄公公所料,御马监和御用监都在最热闹的时候,门口挤得比尚衣监还水泄不通。 庄公公抖擞着红衣,一路拨开人群,带着刘赐走进御马监的内厅。 御马监的掌事太监陈公公前两晚也在神官监赌钱,看见庄公公领着刘赐到来,立马热情地迎起来,说道:“庄公公,你怎么亲自领着这雏儿来了?” 庄公公笑道:“这雏儿新进宫,方才我见他在我那边不知怎么办好,瞧他可怜,就带他过来了。” 陈公公对刘赐笑道:“看你昨晚威风八面,到了早上还得求着哥哥们。” 刘赐忙说了一大通恭维话。 陈公公也没啰嗦,带着刘赐去找手下管事的太监,交代好了,马上给康妃娘娘备齐了车马,送去春禧宫。 ~ 然后,刘赐又跟着庄公公来到御用监。 御用监掌事的吕公公前两晚也混在神官监的牌场上,对刘赐自然是很熟悉的,也非常麻利地吩咐手下,备齐了春禧宫的东西,送去春禧宫。 在庄公公的带领下,不过两刻钟,刘赐就把事情办完了。 走出御用监,庄公公说道:“好啦,时辰不早了,各自忙活。” 刘赐千恩万谢,送走庄公公。 刘赐看着御用监门前依然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暗叹:“这宫里,没点关系真是寸步难行。” 第52章 你若不是太监,我这就杀了你! 刘赐回到春禧宫正好是辰时,宫里面已经乱套了,刘赐一走进正厅就看见琴儿抱着康妃娘娘的发饰跑出偏厅,和抱着冠帽的环儿撞了一怀,发饰掉了一地。 刘赐忙跑过去,帮忙捡那些凌乱的发饰。 琴儿一边捡着,还在发怒:“你没长眼睛吗!?” 环儿也怒道:“你才没长眼睛,我走着直路,你一拐弯跑出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 刘赐想劝,但插不进话去。 “别吵了,都火烧眉毛了。”传来婉儿的声音。 刘赐和琴儿、环儿抬头看去,只见婉儿披着睡裙,一脸憔悴地走出来。 两人顿时不吵了,琴儿忙迎上去,说道:“姐姐,你怎么又起来了。” 婉儿说道:“别管那些发饰了,祭典的时候娘娘只戴那支雕凤的玉钗,那玉钗在娘娘内房的檀木盒子里,去找出来。” 琴儿忙答道:“我这就去。” 婉儿又说道:“环儿,这是尚衣监送来的衣服,要把衣服叠好,里里外外分好类,才不会乱,这祭典的衣服有很多是穿在里面的配饰,最怕的是先穿了外面的,到头来发现里面的一件小衣忘穿了,还得把已经穿上的脱下来,这就乱套了,你进去厅里面先分好类,然后从里到外一件件送进去伺候娘娘穿上。” 环儿忙答道:“是!” 婉儿说道:“你分好了衣服喊我一声,我去给娘娘梳头。” 环儿看着婉儿说话有气无力的模样,心疼道:“姐姐,我们能给娘娘梳头。” 婉儿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我来梳快一点,去,喊我就是。” 婉儿又对刘赐说道:“你怎么还傻在这里?御马监的车马呢?还有御用监的东西?” 刘赐心里无奈道:“就是瞧不起我。” 他说道:“已经办妥了,车马候在门外,御用监的东西已经拿进来了。” 婉儿不相信地看着刘赐,她一直担心着这个事情,她觉得没有她去操办,御马监和御用监的事情肯定办不下来。 婉儿走到正厅门口,看向庭院,只见御马监的车马已经开进庭院,御用监的东西也送到了,宫女们正分拣着。 婉儿带有几分欣慰地看着刘赐,说道:“还真办妥了,你怎么说得通那些公公的?” 刘赐得意地笑道:“自有我的办法。” 婉儿笑道:“还真看不出来。” 说着婉儿跨过门槛,要去看御用监的东西,她身子乏力,被门槛绊了脚,一个趔趄,刘赐忙赶过去扶住她。 刘赐这一扶,一把揽住了婉儿的半个身子,而他的右手正好揽在婉儿的胸口。 婉儿因为生病,也没换日常的衣裳,穿着睡裙就出来了,此时她在睡裙下没有穿内衬,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贴身小衣,刘赐这一揽登时触到婉儿胸前的一片酥软,那感觉太美好,让刘赐感到时间似乎静止了。 婉儿惊得来不及站定身子,就挣脱了刘赐,回头狠狠地打了刘赐一个耳光。 刘赐僵着右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登时一股气血涌上头脑,变得面红耳赤。 婉儿的脸早已是潮红一片,她气急地看着刘赐,怒得瞪圆了一对杏眼。 琴儿正好拿着一支凤钗跑出来,说着:“姐姐,是这支吗?” 她看见婉儿和刘赐红着脸对视着,婉儿捂着胸口,眼睛泛红,似乎含着泪,她忙赶上去扶住婉儿,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婉儿忍住泪,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虽然出身贫寒,但自幼教养很好,素来恪守着礼仪里对女孩的贞洁要求,她在宫中八年,觊觎她美色的人不在少数,但她从来没让男人染指过她的身子,她守了多年的贞洁,但没想到如今居然被这小太监摸了她的酥胸。 刘赐惊恐地看着婉儿,他看着婉儿泛红的双眼,他从来没想象这个坚强的姐姐会哭,他觉得婉儿那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琴儿瞪着刘赐,问道:“你冒犯姐姐了?!” 刘赐说着“我……我……”,却说不出话来。 琴儿觉得肯定是刘赐冒犯婉儿姐姐了,怒道:“你……” 婉儿忍住了情绪,说道:“没有,琴儿,你去忙,凭他还冒犯不了我。” 琴儿将信将疑,她瞪了刘赐一眼,走了。 婉儿捂着胸口,走前一步,把脸凑到刘赐面前。 刘赐惊恐地闭上了眼。 婉儿冷冷地说道:“你要不是太监,我这就杀了你!” 说罢,婉儿转身走了。 刘赐如获大赦,他捂着胸口,感到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想到:“我还真不是太监……” 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婉儿那语气,如果知道他不是太监,是个宝贝建在的男孩,恐怕真会杀了他。 婉儿走下庭院,跟几个妹妹说该怎么整理御用监送来的东西,她已经调整好心绪,除了脸色还有点潮红之外一切如常。 明媚的晨光洒下来,映照在婉儿身上,婉儿背对着刘赐,她俯着腰身挑拣御用监的东西,阳光透进她薄薄的衣裙,隐约映照出她的臀部美丽的形状…… 刘赐呆呆地看着婉儿曼妙的腰身和臀部,他十三岁了,这两年在巫山楼偶尔见到姐姐们的身子,也会生起这样的感觉,但从未如此强烈过。 他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清晰无比地记得方才在婉儿的酥胸上那一摸的触感,那个感觉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第一次”。 他虽然在梦中会感受到那欲仙欲死的滋味,但那还都只是男孩天生的幻想,如今他真的触及了,那滋味却比他幻想的要美妙得多。 他看着婉儿香臀微翘的背影,顿时对这个姐姐生起强烈的情愫,他倒是觉得这个姐姐没那么可怕了,只觉得她的娇美盖过了所有,他想着,如果能把那薄薄的衣裙掀起来就好了…… 这时,婉儿想起要给御马监派来的人送些碎银钱,转头想喊刘赐,但回过头看见刘赐愣愣地看着她,刘赐那神情里满是男孩的情欲。 婉儿见到刘赐这眼神,顿时愣了愣,她狠狠地瞪着刘赐,刘赐吓得忙转开头去。 婉儿说道:“小坤子,去偏厅取些碎银子出来。” 刘赐忙转头去了。 婉儿看着刘赐的背影,露出怀疑的眼神。 刘赐拿了碎银子出来,婉儿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刘赐把碎银子分给御马监派来的太监们,他感觉到婉儿的目光,那眼神看得他直冒冷汗。 这时,琴儿赶出来,说道:“姐姐,快来给娘娘梳头!” 婉儿答应一声,进去了,进屋前还怀疑地看着刘赐。 刘赐忐忑地在庭院里等待着,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方才完全忘乎所以,对婉儿露出赤裸裸的姿态,应该是引起婉儿怀疑了。 第53章 婉儿的疑心 不多时,康妃娘娘华贵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康妃娘娘穿上了繁复的服饰,金黄色调为主的衣袍衬得她倍显高贵。 众宫女,御马监派来的太监都跪下了,喊着:“拜见皇贵妃娘娘!” 刘赐也忙跪下了。 琴儿和环儿扶着康妃娘娘缓缓走下来,登上御马监的轿子。 婉儿跟在康妃娘娘后面,她看了看时辰,说道:“娘娘,辰时两刻了,正好赶得及。” 她又对御马监的太监说道:“劳烦诸位公公了,烦请快些走。” 康妃娘娘回头对婉儿说道:“病得这么重了还要你操劳,快去歇息,你别去祭典了。” 婉儿答道:“是。” 御马监的太监呼喝一声:“起驾!” 太监们抬起轿子走出春禧宫,琴儿和环儿等所有宫女列成队伍跟在轿子后面走去。 刘赐也要跟去,却听得后面婉儿冷冷地喝了一声:“站住。” 刘赐僵住了,眼看宫女们都走光了,他回过头,尴尬地笑道:“姐姐……” 婉儿说道:“你给我过来。” 婉儿走向刘赐的房间,而且径直走了进去。 刘赐吓了一跳,婉儿说过绝不进他那“肮脏的地方”,他越发感到事态严重,他跟着婉儿走进去。 婉儿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看得刘赐直发毛。看了片刻,婉儿的目光又瞥向刘赐的下身,这更看得刘赐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婉儿说道:“你不太对劲。” 刘赐赔笑道:“姐姐说什么呢,哪里有不对劲了……” 婉儿说道:“你看着我那样子不对劲。” 刘赐紧张得直吞唾沫。 婉儿说道:“宫里对我起色心的太监多了,但没有一个像你这幅模样的,从你进宫我就觉得你有好色的毛病,如今我觉得你这不是一般的毛病。” 刘赐赔笑道:“姐姐多虑了……” 婉儿冷冷地问道:“你到底割干净了没有?” 这句话无疑像惊雷一样在刘赐耳边炸响。 “终于被发现了。”刘赐惊恐万分地想。 婉儿的目光似乎要刺穿刘赐,她说道:“你那目光像那苏金水一样,只有没割干净的太监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苏金水?”刘赐又是一惊,他想起柳咏絮说过的,苏金水没割干净,而且苏金水一直觊觎婉儿姐姐的美色,多次想要和婉儿姐姐对食,但都被婉儿姐姐拒绝了。 婉儿的目光笃定,她认定刘赐有问题。 苏金水看上她已经很长时间了,多次处心积虑地想要占有她,但因为她是康妃娘娘的人,所以苏金水没法轻易得手,一年前,趁着她去神官监办事的时候,苏金水把她诱骗到角落里,逼迫她就范,但她宁死不从逃出来了,当时苏金水解下了裤带,没割干净。 刘赐缩着腿,感到宝贝阵阵发疼,已经想不出如何瞒过这一关。 婉儿冷冷地说道:“脱下裤子。” 刘赐大惊,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婉儿姐姐会如此镇定地说出这句话。 婉儿说道:“听到没有,脱下裤子!” 刘赐下意识地抓住腰带,哭丧着脸说道:“姐姐……” 婉儿说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春禧宫,是皇贵妃娘娘的地方,你如果是个不干净的人,你进了这里,会毁掉康妃娘娘半生的清誉!你会害死康妃娘娘!” 刘赐缩着头,不敢说话。 婉儿说道:“你把裤子脱了给我看清楚,我决不能看着你祸害康妃娘娘!” 刘赐依然抓着腰带,不管是生是死,让他在这个漂亮姐姐面前脱裤子,他实在是做不到。 婉儿冷笑道:“不脱是,那我这就去找司礼监的李芳老祖宗,他和娘娘交情好,我让他把你带走,让他收拾你!” 刘赐听着这绝情的话,惊得头都麻了,说道:“姐姐!姐姐饶命……” 婉儿说道:“你脱不脱!” 刘赐无奈地松开手,解开裤带,痛苦地想:“被逼着脱裤子,我刘赐居然有这么一天……” 刘赐脱下外裤,还剩下一条底裤,他哭丧着脸看着婉儿。 婉儿的脸也羞红了,但她还是坚定地看着刘赐的下体。 刘赐无奈,就要脱下底裤。 却在这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队人马闯进春禧宫,传来一声呼喝:“神官监奉旨办事!宫女婉儿出来!” 这声呼喝蛮横又凶狠,显然来者不善,刘赐忙把裤子重新提起来穿上。 婉儿镇定地看着门外,只见五个太监闯进来,除了为首的是神官监的太监,后面的四个太监都是东厂的人。 刘赐也看到外面的景象,他知道大事不好,神官监还是来抓婉儿姐姐了,他拉住婉儿的手臂,低声道:“姐姐,不能出去!” 神官监的太监又高声喝道:“人呢!快出来!我们是奉旨行事!” 刘赐低声说道:“姐姐,他们是来抓你去炼什么丹药,千万不能去!” 婉儿听到刘赐的话,不禁大惊,她还在病中,顿时身子一软,刘赐忙扶着她坐在床边。 婉儿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赐说道:“我道听途说的……我实话说,是靖妃娘娘宫里的柳咏絮告诉我的,苏金水给皇上出的主意。” 婉儿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她紧紧地捂住胸口。 庭院里的五个太监见没人回应,那领头的神官监太监问道:“你们说康妃娘娘走了,剩下那婉儿在里面?” 一个东厂太监答道:“回公公,千真万确,我们看着康妃娘娘乘着轿子出去了,那婉儿没跟出来。” 神官监太监喝道:“难得康妃娘娘不在,快给我搜!” 五个太监闯进屋子里搜起来。 听着他们的话,刘赐恨恨地想着:“卑鄙小人,趁着康妃娘娘不在的时候下手。” 他焦急地说道:“姐姐,你千万不能去,那会毁了你!” 婉儿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会毁了我,今天这一出,那苏金水已经谋划很久了。” 刘赐焦急道:“他一直在算计你?” 婉儿说道:“他一直想占有我,我宁死不从,他才想出这一招。” 刘赐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起苏金水对他“和善”的嘴脸,心里痛骂:“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婉儿抑制不住惊恐和痛苦,喃喃说道:“两年……两年前,惠子姐姐就是这么没的……” 婉儿是刘赐见过的,除了姐姐虞小宛之外最坚强的女人了,他不敢想象婉儿露出这么惊恐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刘赐想着,他想起来,说道:“我去找康妃娘娘!” 婉儿说道:“不必了,娘娘在参加祭典,来不及了,而且他们拿到皇上的圣旨了,我躲不过的。” 婉儿已经预感这一天很久了,她知道苏金水一直在算计她,从看见神官监的人闯进来开始,她就知道她的日子已经到头了,等待她的是黑暗的未来。 婉儿紧紧抱住双臂,她觉得浑身像掉进冰窟里,她还生着病,病痛和突如其来的恐惧折磨着她,她的眼角垂下一滴清泪。 看着婉儿落泪,刘赐更是难受,但他像困兽一样,不知如何应对。 第54章 婉儿被抓走了…… 婉儿很快平静下来,她擦去泪水,又恢复了那坚强的样子。 她说道:“我这一去,大概是回不来了,受那些折辱,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你替我带几句话给娘娘,记好了。” 刘赐愣住,他看着婉儿这坚强的模样,自己的眼睛倒是红了。 婉儿说道:“婉儿出身贫寒,感谢娘娘这八年来的提携和关照,娘娘把我当亲女儿一般,冲着这点,婉儿死了也值了,如今婉儿去了,求娘娘不要挂念,琴儿、环儿都长大了,她们会担起宫里的事情,求娘娘静养心情,只要等到裕王即位,难熬的日子就到头了。” 刘赐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了。 五个太监已经搜过了正厅偏厅和宫女们的卧室,回到庭院里,又搜查一些偏僻的房间。 婉儿镇定地问道:“记清楚了吗?” 刘赐说道:“记清楚了,姐姐放心。” 婉儿又盯着刘赐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没割干净?” 刘赐又是一惊,说着:“我……我……” 婉儿回头一看,那几个太监已经越搜越近了,她没法等刘赐回答,她一把摸向刘赐的裆部,刘赐大惊失色。 婉儿摸到一片扎实的物事,她收起手,盯着刘赐的眼睛,说道:“听我的,今天马上去找司礼监的李芳老祖宗,跟他清楚说明白这个事情,让他处置你,老祖宗宅心仁厚,他会放你一条生路,这是你最好的一个选择,如果你日后被发现没割干净,你很可能会被诛十族,而且会害死康妃娘娘和整个春禧宫。” 婉儿语气冰冷,说的刘赐心里发寒。 五个太监已经在朝刘赐这个房间走来。 婉儿盯着刘赐的眼睛,问道:“记住了吗?” 刘赐说道:“记……记住了。” 婉儿站起来,擦尽了脸上的泪水,整理好发鬓和衣襟,向门口走去。 看着婉儿果决的样子,刘赐说道:“姐姐……” 婉儿回头看了刘赐一眼,说道:“记着我说的,去找李芳老祖宗。” 说罢,婉儿走出门口,五个太监看见婉儿亭亭玉立地走出来,都愣了愣。 婉儿镇静地说道:“公公们稍候,我去穿件衣裳就出来。” 领头的那神官监太监说道:“不必了!快走!” 说罢,四个东厂太监就赶上前来押住婉儿。 婉儿冷笑道:“怎么?公公还担心我自尽吗?” 神官监太监冷冷地喝道:“你是万岁爷钦点的人,咱们自然不敢怠慢,带走!” 五个太监押着婉儿走出春禧宫。 刘赐赶出来,看见柔弱的婉儿被四个太监粗蛮地押着走去,顿时一口气血涌上来激荡在胸口。 “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侮辱婉儿姐姐,我刘赐还算是个男子汉吗!?”他的心里发出咆哮。 他急得在原地团团乱转,想了片刻,他想起婉儿一直说的“司礼监的李芳老祖宗”,看来李芳老祖宗和康妃娘娘,和婉儿的关系不错,而且那李芳前天分明答应了要救婉儿姐姐的! 刘赐心里大骂:“那李芳食言而肥,居然哄骗娘娘!” 他想了一通,如今李芳应该是最可能能够救婉儿姐姐的人。 他飞奔出春禧宫,往司礼监跑去。 ~ 皇宫里面空荡荡的,宫里的大小人等都聚集到太和殿前的广场参加祭典去了。 刘赐也没有想李芳此时在不在司礼监,他病急乱投医地飞奔向司礼监。 来到司礼监所在的内务府门口,当值的公公把他拦住了,问道:“诶诶诶!你干啥啊?找谁啊?” 刘赐喘着粗气,说道:“我找李……老祖宗!” 当值太监拦着他,说道:“老祖宗是你想找就能找的吗?” 当值太监又打量了刘赐一番,见刘赐不过是个小太监,不客气地呵斥道:“滚!” 刘赐瞅了当值太监一眼,做出沮丧无奈的神情,转身走去。 当值太监瞪着他,嘴里还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当值太监话音未落,没想到刘赐突然转过头飞快地冲进门里,当值太监猝不及防,没能拦住他,忙跟着跑进来,喊着:“站住!站住!” 刘赐跑进内务府,径直往司礼监跑去,那当值太监在后面喊着:“拦住他!拦住他!” 但是此时内务府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上来阻拦刘赐。 刘赐没来过司礼监,但婉儿给他指过方向,婉儿曾说:“进了内务府,那片一整片都是红漆的大门就是司礼监。” 刘赐转头四顾,果然在内务府的最深处看见一整片宽阔的红漆木门,他往那里冲去。 那红漆木门前是一片空阔地,空阔地上立着一株大榕树,这株榕树粗壮得吓人,约摸得有四个人环抱才抱得过来。 就在刘赐跑过那株榕树时,只听得一声凌厉的破风声,一个迅敏的身影闪过,刘赐只感到一股疾风袭向他的脖子,他被这道重力一击,整个人趴到在地上。 刘赐的意识还清醒,他想爬起来,但全身已经失去力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刘赐面前,刘赐努力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双雪白的布靴。 那人将刘赐拎起来。 那个追赶刘赐的当值太监跑过来,看见这个人物,当即惊恐地顿住脚步,那人抬眼看了看他,他吓得哆嗦了一下,忙回转身逃走了。 刘赐看到那人浑身雪白,面目被遮挡在一个白色的兜帽下。 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像传自冰窖里面一样,浑厚又冰冷,他问道:“硬闯司礼监,是想找死吗?” 刘赐倔强地抬着头,大声喊道:“我找老祖宗!我找李芳!李芳你给我出来!” 那人没想到刘赐会这么倔地大喊大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找死。” 他抬起手,作势就要劈向刘赐的脖子,这能震断刘赐的声线。 刘赐一心想着要救婉儿,疯了一样地大喊:“李芳!你言而无信!给我出来!给老子出来!” 刘赐看到那阔大的红漆木门的中央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红衣太监探身出来。 第55章 再见李芳 只见那红衣太监没有戴红顶冠帽,露出一头半黑夹着半白的头发,头发工整地挽成一个圆润的发髻,此人的发型正和此人的样貌一样,工整,圆润。 刘赐立马认出,这人就是李芳,他立马大喊:“李芳!老祖宗!我找你!” 听到刘赐这么喊,那白衣人停下手,回头看着李芳。 李芳缓步走过来,走近了,他看清是刘赐,是前天康妃娘娘来找他时带着的那个小太监。 李芳朝那白衣人摆摆手,白衣人放下了刘赐。 李芳笑道:“白爷,辛苦了。” 白衣人说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候了几年才碰到一个乱闯的傻子,有些烦闷罢了。” 刘赐还不太站得稳,白衣人那一劈不知用的是什么功夫,让他一下子失去气力。 李芳向刘赐问道:“没事?” 白衣人说道:“没事的,我看他这么瘦小,用的是隔空劲,震了震他的经脉,没真的伤他。” 李芳拱了拱手,说道:“白爷仁厚,我看东厂、北镇抚司都该和白爷学学这功夫。” 白衣人说道:“罢啦,这不伤人的功夫可比伤人的功夫难多了,还是别为难他们了。” 说罢,白衣人翻身而上,又钻入那茂盛的大榕树中,不见了踪迹。 刘赐一直扶着白衣人的手臂,白衣人一走,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李芳伸手扶住刘赐,只见他手掌宽厚有力,手上结满老茧。 李芳问道:“今天你是遇到白爷,要是遇到其他人,你此时已经魂归西天了。” 刘赐定住了心神,说道:“老祖宗,我是来问你……” 李芳说道:“你来问我你们宫婉儿的事情,是?” 刘赐说道:“对,方才神官监来把她……” 李芳还是没等刘赐说完,回身走向司礼监,说道:“跟我来。” 李芳走进司礼监,刘赐也跟着走进去。 一迈入司礼监的红漆木门,刘赐就闻到一股纸墨香气扑面而来,这顿时让他怀念无比,南京城他最爱去的那家书寓里面也是这个味道。 司礼监由一间阔大的正厅和一间阔大的偏厅组成,正厅的正中横着两长条书桌,四周都是书架和档案柜,摆满了书籍和案卷,如果不说这里是司礼监,刘赐大概会以为这里是一处档次极高的书寓。 刘赐从小读书,此时走在司礼监中,闻着纸墨香气,看着那些极讲究的桌椅,和大批的书籍,不禁感到陶醉,他真不敢相信这是太监办公的地方。 他听婉儿说过,太监中不乏博学多才之士,特别是司礼监的太监,看来此言不虚,看这房子里面的东西,就能看出司礼监里面的太监才学不俗。 正厅最里头角落的一个窗户边上挂着一个鸟笼,鸟笼里面扑腾着一只画眉,鸟笼下是一张低矮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棋盘上是一个残局。 李芳走到棋盘前,拿起一个棋子,递给刘赐,说道:“把这个棋子交给康妃娘娘。” 刘赐看见那棋子,是一只黑棋的“车”,刘赐当即反应过来,问道:“老祖宗是要康妃娘娘‘舍卒保车’吗?” 李芳没想到刘赐反应这么快,不禁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刘赐压抑着怒火,说道:“‘舍卒保车’的道理是不错,但娘娘未必是‘车’,婉儿姐姐也未必是‘卒’!” 李芳原本还一直看着那残局,听到刘赐这么说,抬起眼看着他。 刘赐说道:“康妃娘娘是皇贵妃,是裕王爷的生母,如果说红‘帅’为主的话,娘娘就应该是这只黑‘将’,婉儿姐姐是康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康妃娘娘素来将她视作女儿一般,所以婉儿姐姐哪怕不是‘象’,也应该是‘士’!” 李芳看着刘赐,嘴角露出笑意,说道:“伶牙利嘴,说的倒是不错,只是凭你刚刚那一番话,就足够杀你三次头。” 刘赐愣住了。 李芳说道:“将康妃娘娘比作黑‘将’,黑‘将’和红‘帅’是对头,这等于说把康妃娘娘比作皇上的对头,这杀你第一次头。” 刘赐愣了愣,无言以对。 李芳说道:“康妃娘娘的女儿只能是康妃娘娘与皇上的女儿,那婉儿和康妃娘娘再亲,也不能和‘康妃娘娘的女儿’沾边,皇上可不会认婉儿这个女儿,开皇上和皇贵妃的子嗣的玩笑,这能杀你第二次头。”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 李芳说道:“这宫里,除了皇上和世子爷,皇后和几大贵妃之外,也就是皇上的血亲之外,其他的人都算不得人物,顶多算是卒子,我是卒子,你是卒子,那婉儿自然也是卒子,把婉儿比作‘象’或者‘士’,这能杀你第三次头。” 刘赐不忿地说道:“凭什么其他人就都是卒子?” 李芳问道:“大明朝是谁的天下?” 刘赐说道:“皇上的天下。” 李芳说道:“那就是了,大明朝是朱家的天下,这紫禁城是朱家的家,自然只有朱家人是人物,其他人都是供主子们驱驰的卒子。” 刘赐被噎住了,他气恨地说道:“你答应过要保住婉儿的,如今神官监怎么把她抓走了!” 李芳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刘赐愣住。 李芳说道:“我只是答应康妃娘娘,尽力而为,皇上天威难测,谁都保证不了。” 刘赐怒道:“你办不成了,也不和娘娘说……” 李芳说道:“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康妃娘娘来找我的当天下午我向皇上说了情,皇上虽然没有答应我,但我估摸皇上的意思是赞同我说的,不会轻易动那婉儿姑娘,但是昨晚皇上去了靖妃娘娘那里,今天早上就抓走了婉儿姑娘,我估摸着,是昨晚靖妃娘娘又使了劲。” 刘赐无语了。 他看了看李芳,李芳的目光清朗笃定,刘赐从小在青楼长大,见惯了鱼龙混杂的各式人等,识人之能是有的,他觉得李芳不是那种胡诌谎话的人。 刘赐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他想起柔弱的婉儿姐姐被东厂太监蛮横地架走的情形,想到婉儿姐姐此时说不定已经遭受了折辱,他气得牙齿打颤。 李芳说道:“这婉儿姑娘确是个难得的女孩……” 刘赐怒道:“她是这宫里最难得的女孩,你是老祖宗,你怎么能让苏金水那种人肆意折辱她!” 李芳说道:“孩子,这皇宫里没有谁折辱谁的说法,能不能活下去,活得好不好,一看你的造化,二看你的本事,婉儿姑娘本事是有的,但她没那造化,这怨不得别人。” 刘赐愣住了。 李芳看着他,目光沉静,看得刘赐无从反驳。 第56章 绝望的春禧宫 刘赐垂下头。 李芳端详了刘赐片刻,见这孩子的目光清朗,透着灵气,他不禁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李芳说道:“孩子,你还小,是与非,善与恶,该与不该,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回去,把这只‘车’交给康妃娘娘,好好过你的日子,别过问那婉儿的事情了。” 李芳想了想,又说道:“还有,转告娘娘,该诵经则诵经,该静心则静心,那严党总有失势的一天,等到裕王爷即位,就一切都好了。” 刘赐看着那棋盘上的残局,说道:“炮八进七。” 李芳愣了愣,他转头一看那棋局,更是惊住了,刘赐这一招居然就把这个残局解开了。 这个残局名为“两仪阵”,是京城流传的一个着名残局,李芳已经琢磨了半个月,但一直没能想出破解之法,没想到这孩子看了片刻就给解出来了。 李芳不禁叹道:“妙啊……” 刘赐倒是觉得这个残局没什么了不起,他自幼在母亲和姐姐的教导下学琴棋书画,他天资聪颖,又从小和江南的各路高手切磋,所以他的技艺不敢说冠绝江南,但也足以横行一方。 南京城素来聚集着江湖上最高强的棋手,刘赐在被绑进京城之前,和这些高手对弈已经有半年未尝败绩。 京城地处北方,琴棋书画的水准可比江南要逊色多了,所以这个残局能够难倒北方人,却丝毫难不了刘赐。 李芳问道:“你学过棋?” 刘赐说道:“学过点,双仪阵讲求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确实不好破解,但想复杂挺复杂,想简单也挺简单,在两仪生出四象之前把它截断就行了。” 李芳愣了愣,笑道:“这说来简单,但哪里是想截断就能截断的?这非得棋力深厚才行啊。” 刘赐心里挂念着婉儿姐姐,无心和李芳讨论棋艺。 李芳又细细端详了刘赐一番,问道:“你念过书?” 刘赐随口说道:“念过些。” 李芳看着刘赐眼中流动的灵气,越发觉得刘赐非凡俗之辈。 李芳想了想,叹道:“这几年宫里好模样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过了这个月,你便去内书堂报到,我给黄锦黄公公打个招呼,你好好到内书堂念念书,如果功课确实不错,便来司礼监做些杂活。” 李芳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宫里其他的太监听来,这无疑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喜讯,内书堂是宫里专门教太监读书的地方,进内书堂是每个太监的梦想,进了内书堂,就意味着脱离了干粗活的低级太监,能够干些高级的活计。 而“到司礼监做杂活”对刘赐来说更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宫里十万太监宫女,能与司礼监沾边的不超过二十个人,进入司礼监意味着进入太监金字塔的顶层。 在宫里这些天,刘赐对宫里的状况也有所了解,大概知道李芳这是在大力提携他,但他此时只想着婉儿姐姐,李芳这些话激不起他的兴趣。 刘赐淡淡地说道:“谢过老祖宗。” 李芳知道刘赐的心思,他说道:“前路还长,多少人已经在半途上被轧死了,你还活着,应该庆幸,应该努力向前走。” 刘赐“嗯”了一声。 李芳心里暗叹:“还是个孩子,但对一个姐姐牵肠挂肚,也足见他有良心。” 李芳说道:“去,记着下个月去内书堂报到。” 刘赐答应一声,退下了。 ~ 刘赐走出司礼监,走出内务府,他看见道路上人群渐渐密集,太监宫女们簇拥着各自主子的轿子走过,看来是祭典已经结束了,各宫娘娘都各自回去了。 刘赐走回春禧宫,在人群中,他听见宫女太监们在议论。 有的说:“是那婉儿姐姐,神官监把她抓了……” 有的说:“哪个婉儿姐姐?春禧宫那个?……” 有的说:“婉儿姐姐是个好人啊,神官监连她也下手……” 有的说:“我就说了,万岁爷近来身体不好,早放出风声来要抓宫女去炼丹药了……” 有的说:“还记得两年前那惠子姐姐?多好一个姐姐啊,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的说:“我早说过了,这宫里如今就数春禧宫那婉儿和翎坤宫那柳咏絮最漂亮,柳咏絮是靖妃娘娘的人,万岁爷自然不会动她,自然是这婉儿被抓去……” 有的说:“听说苏金水一直缠着那婉儿,想和她对食,有一次都把她关在神官监里面了,那婉儿折断了一根笔杆,当刀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宁死不从,据说是以死相逼才逃出来,苏金水算计了这么长的时日,这次总算是得手了……” 有的说:“是啊,那苏金水把婉儿抓进神官监了,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她呢……” …… 刘赐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更加是气得胸膛扑通扑通直跳。 刘赐回到春禧宫,走到宫门口,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他不敢想象康妃娘娘和众宫女回来发现婉儿被抓走了,会是什么反应,他害怕看到里面的景象。 他鼓足了勇气走进去,只见庭院里面一片死寂。 他走进正厅,正厅里面也空无一人,走进偏厅,他愣住了,只见偏厅的饭桌上摆满了各式贡品和丰盛的饭菜。 贡品里面有女真人进贡的鹿肉,有蒙古人进贡的雪豹肉,但这些珍稀的食物摆在桌上,一筷都没动。 琴儿、环儿、珠儿等七个宫女坐在饭桌旁,坐在床椅上,她们都已经哭红了眼睛,见刘赐进来也没人搭理他,全都是一副绝望的模样。 刘赐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娘娘呢?”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倒是刘赐一说话,年纪最小的环儿又哭起来,环儿这一哭,其他女孩也都哭起来,顿时偏厅里又是一片哭泣声。 琴儿失神地坐在床椅上,双眼已经哭得像核桃一样。 刘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琴儿,道:“琴儿,娘娘在哪?” 琴儿说道:“娘娘诵经呢,你别去打扰。” 刘赐看了看内室,沉默了。 琴儿问道:“你看着婉儿姐姐被抓走的?” 刘赐点点头。 琴儿顿时怒道:“你就这么看着姐姐被抓走?你不会阻拦?不会来禀报娘娘!?” 刘赐无言以对。 琴儿接着骂道:“你是不是蠢啊!?看着姐姐被抓走,什么都不做!” 说着,琴儿也哭起来。 她哭道:“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环儿也哭道:“还不知道姐姐要受多少委屈……” 琴儿哭道:“这世道,为什么好人就是没好报……” 刘赐紧紧地攥着手中那只“车”,他最看不得女孩哭,这一屋子女孩都在哭,让他极难受。 沉默了半晌,内室里传来康妃娘娘的声音,说道:“琴儿,备好凤袍,本宫去见皇上。” 琴儿忙跳起来,答道:“是!娘娘。” 女孩们纷纷振奋起来,康妃娘娘这是要去找皇上理论了。 但是后宫中人都知道,嘉靖皇帝独断专横,他下了决定,若是有人胆敢忤逆或顶撞,必会引起他的报复。 康妃娘娘此时要去见皇上,是为了婉儿豁出去了。 女孩们都忙活起来,准备着送康妃娘娘觐见皇上。 刘赐不禁着急了,他从李芳的劝告之中已经品味到李芳的意思,此时康妃娘娘万万不可再去和皇上顶撞。 刘赐当机立断地拜倒在内室门口,大声道:“娘娘!小坤子有要事禀报!” 第57章 康妃娘娘的抉择 琴儿赶出来,低声呵斥道:“喊什么喊!娘娘梳妆呢,还嫌娘娘不够烦心吗?!” 刘赐大声说道:“娘娘!小坤子方才去见了李芳老祖宗,老祖宗有一件东西让奴才教给娘娘。” 康妃娘娘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进来。” 刘赐走进内室,只见康妃娘娘坐在窗前的梳妆台案前,正用指尖沾着胭脂往唇上涂抹,窗台打开了一道缝隙,阳光照进来,洒在康妃娘娘的脸上,映照出她美丽又高贵的侧脸。 康妃娘娘一边涂着胭脂,一边说道:“你去见了李芳?” 刘赐说道:“回娘娘的话,我见神官监和东厂把婉儿姐姐抓走后,就赶忙去司礼监见了李芳老祖宗。” 康妃娘娘问道:“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刘赐说道:“这个……” 他松开手,把那枚沾满了他手上的汗水的棋子交给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接过棋子一看,已然明白李芳的意思,她握住棋子,痛苦地闭上眼。 康妃娘娘唇上的胭脂抹了一半,还没有涂匀,此时看去像是唇上含着斑斑血迹。 刘赐看着康妃娘娘,竟想起母亲,母亲每天会在窗前梳妆,细细地涂抹胭脂,他小时候每天醒来都要趴在床头上痴痴地看着母亲梳妆,每次巫山楼里其他姐姐进来看到这个景象,总会笑他:“好色胚子。” 刘赐觉得康妃娘娘是他见过的最像母亲的女性,是如此高贵又美丽。 康妃娘娘紧闭着眼,眼角垂下泪水。 刘赐说道:“老祖宗让我转告娘娘‘该诵经则诵经,该静心则静心,那严党总有失势的一天,等到裕王爷即位,就一切都好了’。” 康妃娘娘悲叹一声,喃喃叹道:“可怜婉儿跟了我。” 刘赐想起婉儿被抓走前说的话,说道:“婉儿姐姐被抓走前说了几句话,让我转告娘娘,她说‘婉儿出身贫寒,感谢娘娘这八年来的提携和关照,娘娘把我当亲女儿一般,冲着这点,婉儿死了也值了,如今婉儿去了,求娘娘不要挂念,琴儿、环儿都长大了,她们会担起宫里的事情,求娘娘静养心情,只要等到裕王即位,难熬的日子就到头了’。” 刘赐一字不差地将婉儿说的话背出来。 康妃娘娘听着这些话,不禁痛苦地哽咽起来,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她与婉儿已经永别了。 这时,琴儿捧着凤袍走进来,说道:“娘娘,凤袍来了……” 康妃娘娘没有动,琴儿愣住了。 康妃娘娘拿起丝帕,擦了擦泪水,说道:“琴儿,日后你要担起婉儿的位子了,宫里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还有,通房还少一个人,让环儿进来。” 琴儿捧着凤袍,僵在当地,片刻后,她的泪水禁不住地滚落,她哽咽道:“娘娘……” 康妃娘娘说道:“去,我要诵经了。” 琴儿知道,娘娘不打算去见皇上了,不打算尝试去救回婉儿了,虽然她知道嘉靖皇帝以独断专横着称,娘娘如果去见嘉靖皇帝,可能会引起更糟糕的后果,但她们依然抱有幻想。 如今娘娘不去见皇上,这意味着婉儿的命运已经不可挽回了。 琴儿站了片刻,伤心地出去了。 康妃娘娘对刘赐说道:“婉儿不在了,日后宫里的事务你也要帮着多担待点,如今这宫里内忧外患,小玉子的事情还没有完,你可得处处小心,不要出什么意外。” 康妃娘娘一阵气短,已经说不下去了,春禧宫接二连三地发生太监失踪的诡异事情,这本来已经给春禧宫带来巨大的危机,眼下这个危机还没有完,如今又失去了婉儿,春禧宫可以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康妃娘娘喃喃说道:“春禧宫不知道能不能渡过这一关。” 刘赐自是明白康妃娘娘的忧虑的,整个紫禁城都把春禧宫视为不祥之地,如今宫里的中流砥柱婉儿没了,春禧宫怕是还会面临更大的威胁。 康妃娘娘说道:“眼下的要害在于你,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万万不能像之前的小玉子他们一样,发生些不祥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 康妃娘娘感到喘不上气来,她捂住胸口,说道:“那样的话……春禧宫怕是要垮了……” 说罢,康妃娘娘支撑不住,趴在梳妆台上。 刘赐大惊失色,忙想要扶住康妃娘娘,但又不知如何下手,他转头想喊琴儿,但康妃娘娘阻止了他。 康妃娘娘伸手摁住他的肩头,说道:“不要声张,我没有大碍,别给宫里添乱子了。” 康妃娘娘紧紧地捂着胸口。 刘赐说道:“娘娘,你这是心悸病犯了?” 康妃娘娘说道:“你知道这病症?” 刘赐说道:“我姐姐从小也有这个病,瞧了很多医生都不见好,我为了给她医病,读了些医书,翻了许多古籍,倒是知道一个法子能医这个病。” 康妃娘娘的心悸病很严重,每一次犯病都感到心脏被挖空了一样,喘不上气来,极其难受。 她问道:“如何医治?” 刘赐说道:“心悸病往往是思虑过甚所致,我姐姐也是,从小心里藏了太多事,日积月累养成了这个病,医这个病的第一个药方就是放宽心,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穴位,能止住病痛。” 康妃娘娘说道:“是哪几个穴位?” 刘赐说道:“一个是膻中穴,一个是心俞穴,还有一个是心包穴。” 康妃娘娘说道:“我给李太医看过,他倒没提到这些穴位……”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绞痛袭来,康妃娘娘痛苦地趴在梳妆台上。 刘赐看着康妃娘娘柔弱的身子痛苦地颤抖着,不禁想起姐姐,虞小宛疼起来是也是这个样子。 他斗胆地说道:“娘娘,这些穴位我也是在古籍上面看到的,按压心俞穴能止痛,心俞穴在背部肩胛骨内侧,我帮你按一下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康妃娘娘已经难受得额头渗出冷汗,她点点头,说道:“按。” 刘赐小心翼翼地观察康妃娘娘的后背,康妃娘娘的身材很标致,纤美又不失丰腴,和虞小宛很像,所以不难找到那个穴位。 刘赐找准了位置,用拇指缓缓地揉按着,随着他的揉动,康妃娘娘心口的疼痛很快减缓了。 第58章 到东厂求救 康妃娘娘没想到刘赐的办法这么有效,她缓过气来,坐直身子,说道:“好了。” 刘赐忙松开手。 康妃娘娘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刘赐挠挠头,说道:“我是为了让姐姐不那么难受,那本医书古籍也不好找,我托了好几个商客帮我去找,好不容易才买到那本书。” 康妃娘娘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初来咋到,难得你还有心为婉儿奔走。” 刘赐眼睛红了,说道:“婉儿姐姐是好人,我自然是要救她的。” 康妃娘娘叹道:“可惜如今谁都救不了她了。” 说着,康妃娘娘再次悲从中来,说道:“婉儿通晓医理,如若她还在,你就可以把那穴位教给她,她可以帮我医治。” 刘赐是个“太监”,他方才触碰康妃娘娘的身子已是大大的越礼。 刘赐劝道:“娘娘,身子要紧……” 康妃娘娘长叹一声,说道:“知道了,你出去,我要诵经了。” 刘赐默默地退出了。 ~ 婉儿走后,春禧宫陷入一片死寂,娘娘一直在内室里面诵经,琴儿、环儿等宫女都像被抽走了魂一样,无精打采地做着活计。 到了傍晚用晚膳的时分,御膳房送来晚膳了,今天是夏至,晚膳分外的丰盛,琴儿接了晚膳放在饭桌上,康妃娘娘没有出来吃,众宫女们也没有食欲,那一桌丰盛的晚膳就晾在那里。 与春禧宫的死寂相反,春禧宫外面热闹异常,趁着晚膳时分可以出来活动,越来越多的太监宫女聚在春禧宫门口,对着宫里面指指点点。 东厂的侍卫太监也没有管这个状况,一时间春禧宫门口聚满了人,嘈杂无比。 琴儿、环儿等宫女没有出来管,毕竟她们没有婉儿那样的本事,没法对付这个状况。 刘赐一直待在房间里,心里郁结难平,他恨自己早上怎么没能阻止婉儿被抓走,恨自己这两天怎么还沉溺在那“仙气”之中,恨自己怎么认不清苏金水的恶毒面目,恨自己怎么那么懦弱…… 归根到底,他最气愤的是,他觉得婉儿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那么善良,那么勤劳,那么正直,但为什么偏偏是她遭受厄运? “这个世间是要有公道的!没有公道,谁还愿意去当好人!”刘赐恨恨地想着:“就冲着这点公道,我也一定去救婉儿姐姐!” 刘赐听见外面的嘈杂声,他的房间贴着春禧宫正门旁侧的外墙,房间的窗户就是外墙的窗户。 他能够清楚地听见那些宫女太监的议论,他们说着春禧宫各种恶毒的闲话,关于“春禧宫的妖怪”,关于“这片倒霉的,噩运的地方”。 甚至刘赐听到,关于婉儿的谣言也传出来了,有的说:“婉儿也是个不祥的人。” 有的说:“婉儿其实和苏金水的关系不干不净。” 甚至有的说:“婉儿其实就是藏在春禧宫里面的那只妖怪,她其实是一只妖艳的女妖,她夜半时吃掉宫里的太监。” 听到这里,刘赐受不了了。 婉儿的为人是有口皆碑的,这后宫里不管是敌是友,哪个不尊她一声“婉儿姐姐”,如今她落难了,这些人就编造她的各种谣言,刘赐一时竟难以理解这些人的心理。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聊,婉儿姐姐得罪你们什么了?”刘赐恨恨地想着。 他转念想了想,想道:“或许只是因为婉儿姐姐鹤立鸡群,这些人原本就是这么粗俗,看着他人落难,非得踩两脚才痛快。” 想到这个,刘赐更加不忿了,他想着:“你们这些粗俗的小人有什么资格对婉儿姐姐说三道四?!” 刘赐恨恨地站起来,他走出房间,来到春禧宫的大门外。 看见刘赐走出来,那些围在门口的宫女太监纷纷对刘赐指指点点。 刘赐冷着脸,说道:“诸位散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没有人搭理他,那些太监宫女仍端详着他,窃笑着。 刘赐背着手,挺着瘦弱的身子,做出威严的样子,但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很难镇住别人。 他看了看春禧宫的牌匾,冷笑道:“你们当春禧宫是戏台子吗?想围观就围观?这可是皇贵妃娘娘的宫殿!” 依然没有人搭理他。 刘赐冷笑道:“好,你们就赖着,给我小心些。” 那些太监宫女看着刘赐这个孩子做出一副阴狠的样子,纷纷笑起来,一个年长的太监说道:“小雏儿,你才应该小心些,那些好男色的妖精专抓你这样的雏儿。” 刘赐冷笑着看了看宫墙上面,只见一个身穿紫色宫衣的东厂太监看着这里的状况,一见刘赐看着他,忙转开了头。 看来东厂已经不会保着春禧宫了,难怪这些太监宫女这么肆无忌惮。 刘赐冷笑着,顾自走下台阶,绕过那群围观的太监宫女,顾自走了。 春禧宫的热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太监和宫女,人们纷纷向春禧宫围过来。 ~ 刘赐快步地在甬道中穿行着,一路向紫禁城的东边走去,他经过乾清宫前的中轴线,来到东边慈庆宫前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小院子门前站着一个穿紫色宫衣的小太监,他见刘赐走来,冷着脸问道:“干嘛的?” 刘赐问道:“这里是东厂吗?” 小太监瞥了刘赐一眼,说道:“这里是能杀你头的地方,快滚。” 刘赐说道:“我找刘祖宗。” 小太监愣了愣,旁人见着东厂都唯恐避之不及,这雏儿倒主动找上门来,还点名找刘祖宗。 小太监说道:“刘祖宗不在宫里,滚。” 东厂的主要机构不在紫禁城的内城里面,而是在一墙之隔的外墙,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是东厂在紫禁城内部的一个办公场所,主要负责维护内城的秩序。 刘赐问道:“方老油子呢?” 小太监见刘赐这么淡定地说着“方老油子”的名号,想着:“这雏儿要不就是疯傻了,要不就是来头不小。” 第59章 冒死也要救婉儿 小太监问道:“你找他干嘛?” 刘赐说道:“你叫他出来,就说他坤老弟找他。” 小太监看刘赐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将信将疑地进去了。 不多时,只见一个干瘦的身影走出来,正是连着两天和刘赐赌牌的方老油子,此时他正儿八经地穿着东厂执事太监的官服,拿着一壶茶,依然驼着背,但显出一派官样。 他看见刘赐,一边吸溜着茶水,一边踱着步走过来,笑道:“怎么,才晌午呢,就手痒了?” 刘赐看着方老油子一副当官的派头,和在赌场上的样子完全不同,不免有些不习惯。 他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坤子见过方大哥。” 方老油子拍了拍刘赐瘦削的肩头,笑道:“不必客气,怎么,找哥哥有什么事?” 方老油子和刘赐打了两回牌,所谓棋逢对手,赌逢知己,他把刘赐看作一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弟。 他是东厂的执事太监,达不到红衣太监那样的地位,但手上是握有些权力的。 刘赐说道:“不瞒哥哥,确实有事要哥哥相助,是春禧宫的事情……” 说着,刘赐凑到方老油子耳际耳语了一番。 方老油子听罢,皱了皱眉,说道:“春禧宫的情况我们自然是知道的,有好些不识好歹的人挤在你们宫门口看热闹。” 刘赐说道:“那是康妃娘娘的地方,给这些人这么骚扰,成何体统。” 方老油子犹豫片刻,把刘赐拉到一旁,说道:“老弟,哥哥不瞒你,春禧宫是皇贵妃的地方,我们自然应该管,但问题是前些日子有人给东厂打了招呼,让我们不要管春禧宫的事。” 居然有人能给东厂打招呼? 刘赐不禁感到压抑,他问道:“谁给你们打的招呼?” 方老油子吸溜着茶水,说道:“老弟,你就别管,也别问了。” 刘赐想了想,拿过方老油子的茶壶,倒出几滴茶水,指着地上的茶水,问道:“是不是,水?” 方老油子拿回茶壶,没说话。 刘赐明白了,是苏金水,这紫禁城里面能给东厂打招呼的人屈指可数,而其中最可能祸害春禧宫的,无疑是苏金水。 “真是步步算计,无处不在。”刘赐恨恨地想着。 他再回想苏金水对他的慷慨和“赏识”,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他想着:“苏金水会不会也在算计我啊。” 刘赐对方老油子说道:“方大哥,春禧宫的事情你们东厂不能不管,皇贵妃娘娘的宫殿前面整天围着一堆人,这成何体统。” 刘赐找上门来这么一说,方老油子倒真想不出怎么推辞,毕竟这个事情的确是他们失职。 刘赐说道:“刘赐拜托方大哥了,看在康妃娘娘素来宽厚仁义的份上,求方大哥卖春禧宫一个面子!” 方老油子想了想,刘赐说的不错,宫里面的老人多少都对康妃娘娘留有好印象。 他说道:“你回去,我一会儿就带人过去。” 刘赐忙深鞠一躬,说道:“谢过方大哥!” 刘赐匆匆回去了。 ~ 春禧宫宫门前,围观的人依然有增无减,看着刘赐回来,这些围观的太监宫女还对他指指点点。 刘赐看了他们一眼,露出一抹冷笑,顾自走进去了。 刘赐刚进宫门不久,只见一伙穿着紫色宫衣的太监匆匆赶来,为首的正是方老油子。 这些太监手上拿着棍棒和铁链,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看见东厂太监冲过来,围在春禧宫门口的太监和宫女大惊失色,纷纷四散奔逃,一时春禧宫门口的人群如鸟雀逃散,一片混乱。 方老油子率先冲过来,抛出铁链,当即逮住了两个跑得慢的太监,宫女们纷纷发出尖叫,惊惶地奔逃之下,掉下了好几只鞋子在原地。 方老油子赶过来,把那两个太监锁住手脚,两个太监嚎哭起来。 方老油子站在春禧宫门口,大声喝道:“扰乱宫禁,依宫规仗二十,惊扰皇贵妃,依宫规仗二十,共计仗四十,即刻执行!” 随着方老油子的话音落下,春禧宫宫门前恢复了一片死寂,方老油子拖着两个不好运的太监返回东厂,两个太监嚎叫着,这四十仗足够打掉他们半条命。 刘赐站在宫门里面,看着外面的状况,露出冷笑,想着:“哼,这下子清净了。” 春禧宫又恢复了平静,刘赐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看见那个在阳光下显得青葱美丽的忍冬花架,他好像看到婉儿在画架前忙活的身影。 他咬牙发誓:“婉儿姐姐,就算是冒死,我刘赐也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 但要救出婉儿谈何容易。 这一整天春禧宫都像丢了魂一样,夜色降临了,御膳房送来饭食,也没有人有兴致吃饭。 刘赐更是煎熬,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房间里面躺了半晌,又跑到庭院里焦躁地散步。 他想着婉儿种种的好,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是这样的好人要被侮辱,世间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而且今晚没有赌局,他没有由头去神官监,只能像困兽一样煎熬着。 他今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柳咏絮,柳咏絮好歹知道一些卢靖妃宫中的情况,她可能知道卢靖妃和苏金水在算计什么,或许能给他一些帮助。 但是找柳咏絮必须等到卯时,按照柳咏絮上次的嘱咐,卯时是东厂的巡逻太监交班的时候,那时候可以到翎坤宫的偏院找她。 刘赐好不容易等到深夜子时,他坐在床上,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等到临近卯时的时候,公鸡马上要打鸣了。 他偷偷地溜出春禧宫,绕到春禧宫的后面,钻进两面高耸的宫墙中间的狭小甬道,他顺着甬道悄悄前行着,绕过延庆殿和长春宫,来到翎坤宫的宫墙下。 他熟练地找到上次柳咏絮说的那个偏院的位置,找到偏院外墙上那个方形的镂空小窗。 他踮起脚尖往小窗里面看去,只见一株茂盛的芭蕉树下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柳咏絮捧着玉盆,微微地仰着头,孤独地站着,清冷的月色映照着她,翠绿的芭蕉叶掩映着她,这样看去她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 刘赐谨慎地吹了一个口哨,想学鸟叫引起柳咏絮的注意。 柳咏絮听到这声响,她看了看迷蒙的天色,判断了一下时辰,她看着那方形的小窗,说道:“是你。” 第60章 柳咏絮的指引 刘赐没想到柳咏絮这就能猜到是他。 他忙答应道:“姐姐……是我。” 柳咏絮淡定地捧着玉盆,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是为婉儿姐姐的事。” 刘赐说道:“是,你……你都知道了?” 柳咏絮说道:“这事情宫里面谁不知道?” 刘赐难抑激动,说道:“那苏金水真的把婉儿姐姐抓走了,他简直卑鄙下流……” 柳咏絮冷冷地打断他,说道:“我说了,我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 刘赐哽住了,说着:“我……” 柳咏絮说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刘赐说道:“我想知道,苏金水会把婉儿姐姐怎么样?” 柳咏絮说道:“不是明摆着吗?神官监会取她的处子精血,去炼丹药。” 刘赐说道:“但除此之外呢?之前你们说过那惠子姐姐,后来不是不知所踪了吗?” 柳咏絮说道:“这后面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刘赐说道:“你也不知道?你不是和苏金水在一个宫里吗?” 柳咏絮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哪能知道那些事情。” 刘赐黯然道:“是不是婉儿姐姐再也出不来了,也找不到踪迹了?” 柳咏絮说道:“惠子姐姐是这样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赐长叹一口气,说道:“婉儿姐姐这么好的人,真是没有天理了。”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不要在这紫禁城里面谈什么天理,活下去才是要紧的。” 刘赐沮丧地说道:“不行,我一定要救她。” 柳咏絮问道:“救?你想怎么救?” 刘赐说道:“明天晚上我可以混进神官监,我想见机行事。” 柳咏絮愣了愣,问道:“你怎么混进神官监。” 刘赐说道:“前几天我去神官监办事,那苏金水带我进到神官监里面的密室,他们在里面打牌……” 刘赐把苏金水“赏识”他,带他进入神官监的密室打牌的事情告诉柳咏絮。 柳咏絮有些讶异,说道:“我听说苏金水施了一些手段笼络人心,没想到他们这么猖狂。” 刘赐说道:“明天晚上又有牌局,我想趁机去见一见婉儿姐姐,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柳咏絮想了想,说道:“就算是你见到婉儿姐姐,又能怎么样呢?” 刘赐垂头,沮丧道:“我知道很难做些什么,但也没其他法子了。” 柳咏絮叹了口气,劝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别把自己搭进去了,神官监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 刘赐黯然叹息。 这时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刘赐看了看天色,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不敢久留,说道:“感谢姐姐指点,我先告辞了。” 刘赐转头要走,柳咏絮突然叫住他,说道:“等一下。” 刘赐停住脚步。 柳咏絮小心地将玉盆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走到小窗边,说道:“惠子姐姐失踪两年了,刚失踪的那一年,我费尽心机地去找她的下落,她对我有恩,所以我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找到她,哪怕她死了,我也要给她上柱香。一开始,我想她最可能被送出宫了,比如像其他娶了初潮经血的女孩一样被送到道观里面去,但我找遍了所有那段时间可能经手惠子姐姐运送事宜的人,所有人都没法证明惠子姐姐被送出宫了。” 刘赐说道:“会不会是被暗中送出去了。” 柳咏絮盯着刘赐的眼睛,说道:“我说了,我找了所有可能运送惠子姐姐的人,包括东厂和锦衣卫那些可能偷偷把她运送出宫的人,没有人能说明惠子姐姐被送出宫了,哪怕是尸体,也没有人曾经送过她的尸体出宫。” 刘赐问道:“你如此肯定?” 柳咏絮说道:“我尽了我所有的努力,所以我觉得惠子姐姐并没有被送出宫去,她可能仍在神官监里面。” 刘赐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说道:“她……她还在那里面?” 柳咏絮黯然道:“嗯,我觉得她多半已经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送出来,可惜我一个女孩家,没有办法进去神官监里面一探究竟。” 她轻抚着手上的白玉,说道:“方才我听你说神官监里面有多重的密室,所以我想,神官监地下多半有埋葬尸体的地方,惠子姐姐可能就被埋在那里面。” 她将那块白玉递出那个方形的小窗,说道:“这是我生下来时父亲给我的胎玉,我一直戴着,惠子姐姐很喜欢这块玉,以前经常会借去把玩,你明晚要进神官监,你带上这块玉,如果你看到惠子姐姐的埋葬地,帮我把这块玉埋下去,算是了断我一个念想。” 刘赐犹豫了一下,他想,既然柳咏絮确定那惠子姐姐没有被送出宫过,那么惠子姐姐多半还在神官监里面,这已经过去两年了,惠子姐姐不可能还活着,很可能被埋在神官监地下了。 神官监密室里面那些阴暗潮湿的地方,埋着几具尸体并不奇怪。 刘赐接过白玉,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柳咏絮看着刘赐,犹豫片刻,说道:“当心些,小心苏金水的手段,他杀人不会露痕迹,吃人也不会眨眼。” 刘赐紧紧地握着那块白玉,说道:“知道了,那我去了。” 说罢,刘赐看了一眼柳咏絮清丽的容颜,转身离开了。 ~ 第二天,刘赐早早便起来,在床上静静地打坐,他专注地蓄养精神,等待夜色降临。 这一天春禧宫依然是丢了魂一样的死气沉沉,刘赐也没什么可以忙活的,随意地应付了三餐饭食之后,夜晚终于来临了。 临近亥时,神官监的人来了,请刘赐去谈这一次夏至祭奠的总结事宜。 琴儿没有心思理会刘赐,刘赐顾自一个人去了。 来到神官监,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炼丹房和那个囚禁等待来初潮的女孩的房间,走进最深处的那个用以赌博的房间。 房间里面依然人满为患,方老油子,还有那两位锦衣卫太保刘二、朱十三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今天是刘赐和他们决胜负的日子。 第61章 决胜牌场 苏金水依然在里面热情地张罗着诸位“兄弟”,这是他奠定自己的宫里面的地位的重要手段,除了司礼监的李芳、陈洪、黄锦几位最高级的“祖宗”之外,大明内朝二十四监的权势人物基本都被他收买了。 苏金水看见刘赐进来,连忙迎上来,笑道:“兄弟,可算来啦,今晚哥哥们都指着你演一出好戏呢。” 刘赐看着苏金水亲热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但他从小混迹青楼,虽然他年纪小,但论耍诈演戏的本事,他可是祖宗。 刘赐依然对苏金水露出亲热的笑,说道:“见过干爹,还不是干爹撑着,小坤子才有胆量坐上去比划两下。” 苏金水笑道:“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干爹可是指着你给我出风头呢。” 苏金水枯瘦的手指拍着刘赐的肩头,摁着他坐在赌桌前。 方老油子和刘二、朱十三也跟着入座了。 刘二说道:“前天晚上打了个平手,害得我们兄弟两个这两天定不下心神来,今晚来个了断,是胜是负也不留遗憾了。” 朱十三说道:“二哥说的是,咱们兄弟在京城内也算打遍各路高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对头了,今晚得做个了断。” 三个对手端的是气势汹汹,刘二说得谦恭退让,但其实最是难对付,他始终是镇定自若,让人抓不到弱点。 这一次牌局比前晚更加如火如荼,用那些红衣太监的说法是:“在宫里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凶险的牌局。” 从亥时一直打到丑时,足足打了快三个时辰,双方依然没有分出胜负,刘赐依然是一开始输了大半,但是又慢慢赢回来了。 依照规矩,牌局会持续到丑时末,到时间截止时,哪一方赢的多,哪一方就赢了。 渐渐的,牌场的形势又向刘赐这边倾斜,刘赐在缓慢地占据上风,按照这个趋势,刘赐会是最后的赢家。 刘二依然镇定,但朱十三和方老油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背负了心理压力,担心着输给这么一个雏儿会颜面扫地。 刘赐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三个时辰的车轮战实在不是容易承受的。 他回头看了看苏金水,苏金水的眼中依然隐约含着阴恻恻的神色。 苏金水看着刘赐,知道刘赐累了,他拍拍手掌,笑道:“来来来,多来一些仙气,咱们这些在外头看的都疲了,他们这些替我们在上头厮杀的能不疲吗?来多些仙气,解解乏!” 苏金水话说完没多久,那股带着些许腥臭的,又让人飘飘欲仙的气味又飘出来了,这次的气味非常浓郁。 刘赐闻着这气味,不禁心神一畅,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又涌起来了。 刘赐回想苏金水上次和他说的:“好好办事情,下次就带你去看‘仙子’。” 这说明这神官监里面还有一个藏着“仙子”的地方,刘赐想着,让苏金水带她去看仙子,这是眼下去到神官监深处的唯一办法。 刘赐竭尽全力地凝聚了精神,他必须赢下这个牌局,让苏金水满意。 在“仙气”的催动下,刘赐再次焕发了精神,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和敏锐的思维又被激发起来,他快速地思考,根据三个对手的牌路测算着他们的底牌,除了刘二的底牌他摸不准外,方老油子和朱十三的底牌他已经能够猜出个大概。 很快刘赐连胜了五局,建立了明显的优势,此时距离丑时末不到半刻钟了。 胜负已分,朱十三和方老油子都沮丧万分地把牌摔到桌上。 刘二倒是很淡定,他站起来,伸出长臂越过牌桌拍了拍刘赐的脸,说道:“小子,玩得不错,爷这次认栽了。” 刘赐松弛下来,脑袋一片混沌,半个身子瘫在牌桌上。 房间里一片热闹,红衣太监们讨论着输赢,计算着钱财,过不多时,都尽兴地离开了。 赌客们渐渐的走光了,房间里剩下刘赐和苏金水。 苏金水走过来,拍拍瘫在桌上的刘赐,笑道:“怎么累坏了?” 刘赐坐起来搓着脸,他思量着怎么和苏金水说要去看仙子的事情。 苏金水满意地拍着刘赐的肩头,这一个晚上他赢了六千多两银子,但他一概没有收这些钱,而是当作人情卖给那些输给他钱的公公们了,这又让他赚足了面子。 苏金水说道:“干爹得好好感谢你啊,这三个晚上给干爹挣足了面子。” 刘赐说道:“干爹言重了,刘赐初来乍到,这是干爹给的面子。” 苏金水看着刘赐,眼神中流露着真诚,说道:“干爹不是客气,干爹这些年苦心经营,为的就是弄好干爹在宫里的这个盘子,这个赌牌的地方干爹维持了有些年了,虽说借着这个地方和诸多哥哥弟弟们建立了些感情,但还从未像今天这样,能把大伙儿都聚起来,让他们都买我的面子,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刘赐有些被苏金水“真诚”的情绪感染了。 苏金水接着说道:“借着这几个晚上,干爹可是挣足了面子,眼下这宫里除了司礼监那几个祖宗,也就是你干爹是最有脸面的人啦,你记着,日后飞黄腾达,干爹少不了你的一份!” 刘赐忙说道:“小坤子谢过干爹!” 苏金水思索着,说道:“干爹想着应该赏你,赏你些什么好呢……” 刘赐提起精神,想着:“机会来了,让他赏我去看仙子。” 刘赐掂量着说辞,该如何说才不着痕迹。 苏金水喃喃说着:“赏你金银,说实在,这深宫里面,金银往哪里使去?还不如赏你些字画好使,但你还是个小太监,拿了那些贵物也没处放……” 苏金水犯着愁,刘赐见时机差不多了,正要开口。 却见苏金水突然一拍脑门,说道:“诶!对了,还记得上次干爹和你说的‘仙子’吗?” 刘赐愣了愣,忙点头,说道:“记得。” 苏金水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你立下这么大功劳,干爹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咱们神官监的‘仙子’。” 刘赐没想到会这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做出呆滞的模样,说道:“小坤子听干爹的。” 苏金水眯着眼睛,笑道:“你看你,还是一副不知深浅的样子,咱们这仙子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苏金水走前来,伸出枯瘦的手指抚弄着刘赐的脸,笑道:“她会让你蚀骨销魂,欲仙欲死。” 第62章 传说中的仙子 听着苏金水这话,刘赐不禁颤了颤,此时他已经被“仙气”熏得飘飘然,神志有些不清楚,被苏金水这一逗弄,他不禁更感到恍惚,对那“仙子”的花容月貌产生了几分遐想。 苏金水笑道:“跟我来。” 说着,苏金水走向房间里面,贴着房间里面的墙面摆放着一面柜子,这柜子占了正面墙的大小,因为它覆盖了正面墙,而且柜面是很不起眼的一整片黑色,所以反而让人不会留意它的存在。 苏金水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柜子上的一把双重锁。 他用双手使劲,才把巨大的柜门推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小罐子,这些小罐子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摆放得很好看,但不知为何,刘赐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罐子,感到些许诡异的气息。 苏金水笑道:“知道这些罐子装的是什么吗?” 刘赐摇摇头,感到些许不祥的感觉。 苏金水指着左边的一面,说道:“左边的这片,装的是咱们神官监炼的丹药,有些万岁爷看不上,就放在这里了,至于右边这片……” 苏金水露出诡秘的笑,说道:“装的是蛊。” 刘赐疑惑道:“蛊?” 苏金水说道:“对,从苗疆请回来的蛊。” 听到“苗疆”,刘赐就明白了,民间盛传苗疆的巫蛊是非常厉害的,在南京城里面也有盛行,传说这种养蛊之术能够治病、杀人、带来祸害,是一种神秘的邪术。 刘赐不禁后退了半步,问道:“这……神官监也需要用上巫蛊吗?” 苏金水笑道:“秘术本不分家,炼丹药的时候难免要用上些其他流派的秘法,放心,胆子放大些,这些蛊物不会伤到你的。” 说着,苏金水摸索着柜子里面某个隐秘的机关,他找到那个机关,使劲一掰,只见柜子右侧一片长方形状的部分被掰开来。 苏金水使劲把那长方形状的部分向外拉。 那竟然是一扇门! 刘赐惊呆了,那柜子里面竟藏着一扇小门,这门和柜子整体混成一体,不知道机关压根没法发现。 这扇门窄小,苏金水弓着腰走进去了,他转头对刘赐说道:“快进来啊。” 刘赐看了看里面昏暗的灯光,生出些不祥的感觉,他鼓足勇气,咬咬牙走进去了。 门里面是一条狭小的通道,通道昏黑不见深处。 苏金水身材高大,在这通道里面走着要弓着腰,他带着刘赐往深处走去。 刘赐一路走去,先是路过一扇紧闭的小门,那小门是铁铸的,关的严严实实,门上有几道镂空的缝隙,刘赐透过缝隙往里面看,只见里面也是一片昏黑,似乎屯放着许多东西,有一些密集的、微弱的火光在里面闪烁着。 苏金水说道:“瞅啥呢?” 刘赐问道:“干爹,这里面是做什么的?” 苏金水笑着,但他的神色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他说道:“从进这神官监的开始,我就跟你说,不该看的别多看,不该问的别多问。” 刘赐忙不敢问了,继续跟着苏金水走去。 这通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到深处了,只见出现另一扇铁门,苏金水站在铁门前,回头向刘赐笑了笑。 这里的灯火来自顶上摇曳的两盏油灯,这微弱的火光摇荡着,苏金水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定,显得有些吓人。 苏金水笑道:“想瞧见仙子,就敲门。” 刘赐愣了愣,他看着那扇铁门,那铁门看上去有些年月了,锈迹斑斑,铁门的门环看来是铜铸的,门环上已经满布绿色的铜锈。 看着刘赐犹豫,苏金水笑道:“怎么?不想见仙子了?” 刘赐使劲晃了晃脑袋,经历三个时辰的紧张牌局,加上浓郁的仙气的熏迷,他的脑袋里已经塞满了迷幻的感觉,他对这扇黑暗的铁门感到恐惧。 苏金水笑道:“放心,仙子只会让你欲仙欲死,不会害你的。” 苏金水的话语在刘赐的耳边晃荡,但他已经不太能抓住苏金水话语的意思,他心里激起一个信念:“我要救婉儿姐姐。” 刘赐想到这个信念,他转头望向通道深处,只见深处被黑暗吞噬,但分明还有一些地方是刘赐看不到的,他想着:“婉儿姐姐很可能就被囚禁在那里面。” 苏金水又说道:“来,扣一扣这个门环,仙子就会迎你进去,你会尝到蚀骨销魂的滋味。” 刘赐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那个青铜门环,轻轻地扣了扣。 沉默,寂静…… 过了良久,依然没有回应。 刘赐转头看了看苏金水,苏金水笑道:“要仙子下凡可没那么容易,等着。” 刘赐就这么等候着,他隐隐地闻到“仙气”从那门里面飘出来,嗅到这仙气,又难免让他更加感到迷幻。 渐渐的,他的神志越来越迷糊,许多幻觉在他脑海中呈现,他抵受不住那迷幻的感觉,他的身体发软,忍不住靠在那铁门上,他闭上眼,迷幻中他又看到婉儿。 他看见春禧宫庭院里那个美丽的忍冬花架,婉儿在花架下采摘着忍冬花,灿烂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美丽的脸上,她已经忙得大汗淋漓,晶莹的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趟过她的酒窝,沾湿了她的发鬓,被汗水沾湿的青丝柔美地贴在她的脸颊上,看见刘赐,她转过头对刘赐露出温婉的微笑…… 迷幻中,刘赐向婉儿走去,婉儿仍顾自忙活着,她高高地抬着手采摘忍冬花,柔软的衣袖从她的手臂垂落到肩上,露出一对白皙的玉臂,在衣袖的掩映下,刘赐可以看见她的美丽的腋窝,还有腋窝下贴身小衣的一角,他看见那贴身小衣似乎也被汗水沾湿了…… 刘赐沉溺在幻觉中,这时,只听的那铁门里面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的门锁被打开了,然后铁门被靠在上面的刘赐推开了。 刘赐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倒去,扑进门里面。 看着刘赐扑进门里面,苏金水笑道:“仙境一日,人间千年,好好享受。” 第63章 见到仙子 说罢,苏金水转头走了。 刘赐半个身子进了门里面,他抬头看去,只看见一片美丽的红烛色彩,他定睛一看,只见这是一个房间,一个宛如巫山楼的花魁的闺房,里面绫罗绸缎遍布,有一张雅致的八仙桌,有一扇缀着玉石的屏风,还有一张雕龙刻凤的大床。 刘赐努力地晃了晃脑袋。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不禁想着。 他仿佛回到巫山楼,回到姐姐的闺房,里面那雅致的装饰恍然就是姐姐房间的装饰,他似乎能够听到秦淮河的流水声。 这时,他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出,那是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姐姐……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像看到虞小宛。 “还不进来?”那女子开口说道。 那声音清冷,不像是虞小宛的声音,刘赐被惊醒过来,他定睛看去,发现那不是虞小宛。 那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屏风前,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瀑布一般的黑发垂至腰间,她的肌肤白皙胜雪,一双美丽的眸子清澈又迷离,泛着能够摄住人心的光芒。 仙子…… 刘赐嗅到更加浓郁的“仙气”,这让他的目光也变得迷离,他觉得那女子无疑便是仙子。 他挣扎着站起来,关上了身后的铁门,然后不由自主地向那仙子走去。 仙子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刘赐越是走近,越发觉得这仙子清丽脱俗,又美艳得不可方物。 他一直觉得姐姐虞小宛是世间最美艳的女子了,但他看到这仙子,才顿时觉得姐姐再怎么美艳,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这仙子的美艳才是真正超凡脱俗的。 刘赐踉踉跄跄地走到仙子的跟前,他越发看清仙子的容貌,她的美眸、瑶鼻、樱唇美轮美奂地搭配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颤动,简直能够摄取人的灵魂。 刘赐越发感到迷幻,他已经几乎失去自己的知觉。 仙子伸手,牵起刘赐的手,刘赐触到她的柔荑,只感到一阵冰凉。 仙子牵着刘赐,走过屏风,来到床榻上,她温柔地引导刘赐半躺在床榻上,然后她也斜躺在刘赐身旁,她用指尖温柔地拨弄着刘赐的脸颊。 刘赐感受到她的气息,嗅到她身上的馨香的味道,越发的迷醉。 仙子逗弄了刘赐一会儿之后,她从枕边拿出一根长条状的物事,那是一根玉制的长棍,这跟长棍有幼儿的小臂粗,中间是镂空的。 床榻的旁边放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是一盏油灯,一个玉雕的小盒子,还有一些细碎的物品。 仙子打开那个小盒子,从里面舀出一小团黑色的东西,塞到长棍里面,然后她将玉棍凑近那盏油灯,将那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放在火上烤着。 烤了片刻,仙子离开油灯,回过神来,将那玉棍送到刘赐的嘴边。 仙子轻启樱唇,说道:“来,升仙。” 刘赐沉溺在迷幻之中,他看着那玉棍,只见玉棍的一头是镂空的,里面黑漆漆的,弥漫出灰白色的烟雾。 刘赐有些犹豫,他感觉到不祥的滋味,这跟玉棍外面美轮美奂,但里面却被烟雾熏得黑漆漆的,这让刘赐感到不舒服。 但刘赐嗅到那玉棍里面飘出来的烟雾的味道,他顿时发出一阵颤抖,这烟雾的味道分明就是那“仙气”的味道,只是比平时嗅到的那“仙气”要浓郁得多得多。 刘赐的头脑麻木了,他已经隐隐感受到那欲仙欲死的滋味。 他无法自已地张开嘴,含住了那玉棍的一头。 他吸了一口,顿时只感到像是有一股烈火冲进他的嘴里,灼烧着他的口腔和气管。 他忙把玉棍吐出来,痛苦地咳嗽着。 仙子轻抚着他的胸口,柔声说道:“第一次升仙,难免会如此,真升了仙就好了。” 刘赐咳得眼泪不断地淌下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但当他一缓过气来,他立马就品味到方才那无比浓郁的“仙气”的滋味,那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那一刻他像飞上了云端一样。 仙子又将那玉棍凑到刘赐嘴边,说道:“慢点吸。” 刘赐再次含住那玉棍,缓缓地吸了一口,依然是一股火焰扑进他的嘴里,但这次的滋味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他能够忍住那种灼痛的感觉。 忍受住痛苦之后,他很快体会到了,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而这次的滋味比以往浓烈了无数倍。 刘赐的头脑彻底地麻木了,他看见斑斓的色彩在他眼前出现,看见无数美丽的、迷幻的场景,他觉得自己升上了半空,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他继续一口一口地吸着那“仙气”,他感觉到,这些“仙气”就是之前他吸的那种“仙气”,只是这玉棍里面燃烧出来的仙气要浓郁一万倍。 吸了十来口之后,刘赐露出痴迷的笑,整个人瘫软在床榻上,完全陷入迷幻之中。 仙子贴近了刘赐的身子,刘赐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仙子将脸贴近了刘赐,她的鼻息吐在刘赐的脸上。 同时,她的指尖抚弄着刘赐的胸口。 “姐姐……”刘赐忘乎所以地喃喃地说着,他又感觉到自己的下身涌起剧烈的潮热,像是有火焰积聚着,将要爆发出来。 仙子伸手抵住了刘赐的嘴,制止了他的举动。 仙子露出美丽的微笑,她凝视着刘赐的双眼,目光中像是在说着:“升仙,尽情地享受。” 刘赐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只是凝视着仙子美丽的双眸,露出痴迷的笑。 仙子毫不意外地看着刘赐满脸通红、目光痴迷的模样,她能够感受到刘赐已经完全被迷惑了。 仙子要满足这个小太监最空虚的欲望,她的手向下探去。 却在这时,仙子的身体僵住了,她一双迷离的美眸中流转的柔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的眼神。 第64章 惠子姐姐 刘赐正沉溺在痴迷的满足中,却在这时感到仙子触碰着他的手指僵住了。 刘赐不禁睁开眼,接触到仙子惊诧的目光。 仙子猛地将手从刘赐的下身抽出来,捂住了自己的衣襟,跳下床榻,退开了两步,惊讶万分地说道:“你……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仙子的举动惊醒了刘赐那迷幻的美梦,他坐起来,看着捂着衣襟,却依然露出白皙胜雪的肌肤的仙子,他依然没法回过神来,说不出话。 仙子仍惊诧地说道:“你……你那里……有东西……” 刘赐仍痴迷地看着仙子那诱人的模样,他下了床榻,就要走向仙子,嘴里说着:“我……” 仙子指着刘赐,厉声喝道:“你不要过来!” 被仙子这么一喝,刘赐的神志顿时清醒了几分,他感到自己像是从那云端跌落,回到人间。 他清醒过来,看见仙子那惊惶又柔弱的样子,又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忙退回到床榻边,惊诧地说道:“姐姐……我……” 刘赐的思维依然混沌,他定睛地看清了仙子的模样,他从迷幻中醒来,终于发现这个女子并不是所谓的“仙子”,其实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这女孩看起来比他大一些,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对刘赐来说是个大姐姐,她生得极美,身材纤美又不失丰腴,容颜更是如粉雕玉琢般精致。 刘赐怔怔地看着仙子的容颜,那“仙气”仍催动着他的欲望,所以他无法自遏地看着仙子美丽的样子。 仙子的一双美眸盯着刘赐的裆下,刘赐见此,忙捂住裆下。 仙子厉声说道:“你那里……你那里不一样!你那里没有割掉!” 刘赐惊慌地捂着裆下,说着:“我……我……” 仙子捂着衣襟,又急又怒,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两人就这么惊诧地看着对方。 刘赐的神志清醒了许多,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仙子的眼中却依然满是迷离、惊恐,她慌乱地喘息着,喃喃地说着:“你……你不是太监……” 刘赐捂住了自己的裤裆,惊诧地想:“还是被人发现我没有被割,要是被苏金水知道可就惨了。” 他看了看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得美轮美奂,但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被一扇铁门封锁着,分明是一个牢笼。 他问道:“你是被苏金水关在这里的吗?” 仙子愣了愣,听到“苏金水”的名字,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刘赐见仙子的脸色有些异常,又问道:“你……苏金水说你是‘仙子’,你是不是被他……被他囚禁在这里了?” 刘赐觉得这个女孩这么美,被藏在这神官监的深处,实在是很诡异。 听着刘赐的话,仙子的脸色更苍白了,她喃喃说道:“苏……不,没有苏金水,我……我升仙了,云霄天君……云霄天君带着我升仙了……” 仙子喃喃地说着。 刘赐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云霄天君?我说苏金水,是不是他把你关在这里?” “不!”仙子突然捂住耳朵,喃喃说着:“没有苏金水……不是苏金水……是云霄天君,云霄天君……” 刘赐被吓到了,讶异道:“苏金水……是什么?云霄天君?” “不!不是……”仙子又叫了一声,她激动之下身子一软,差将摔倒。 刘赐忙赶上前去,扶住她。 仙子和刘赐一般高,但她白色长裙下的身子其实很瘦弱,刘赐扶住她的肩头,她的身子瘫软在刘赐的怀里。 她迷离地微闭着眼,仍不安地喘息着。 刘赐再次嗅到她身上馨香的气息,不禁又是一阵心驰神摇,但经过这一阵惊吓,他的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 仙子口中仍喃喃念着:“不是苏金水……不……不是苏金水。” 刘赐感觉到她对苏金水刻骨的恐惧。 刘赐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她的容颜,只见她的容貌的确是绝美的,但此刻刘赐挡住了红烛,鲜红的烛光照不到她的脸上,登时能够看出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而且她的眼窝深陷,脸颊枯瘦,远远看去显得她楚楚可怜,但如此近看就看出她其实身体很衰弱。 刘赐看着她的容貌,越发的确定,她是被苏金水囚禁在这里的,苏金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控制了她,而且苏金水让她以为他是什么“云霄天君”。 刘赐握住她冰冷的手,柔声说道:“你是谁?是那苏……不,是那云霄天君把你关在这里的吗?” 仙子喃喃说道:“我……我升仙了,云霄天君让我在这里升仙……” 刘赐小心地问道:“你记得苏金水是谁吗?” 听到“苏金水”,仙子顿时又捂住了头,大声道:“不!我不知道!” 刘赐心里暗想:“天哪,那苏金水是怎么把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控制在这里的。” 仙子看着刘赐,顿时又惊恐地缩起了身子,说着:“你……你不是太监,你不要碰我!” 刘赐愣了愣,说道:“我……” 刘赐还来不及说话,仙子一把推开了他,她激动地说着:“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刘赐生怕引来苏金水,忙对她做出“嘘”的动作。 但仙子没法安静下来,缩向墙角,口中说着:“我升仙了……你不要碰我……不要玷污我……” 看着仙子越来越紧张,刘赐也紧张起来,这动静太大了,把苏金水引回来可不好。 他看着仙子楚楚可怜的模样,紧张地说道:“你别那么大声,别吵了,我不碰你,绝对不碰你……” 仙子依然恐惧地缩着身子,发出叫嚷:“骗人!都是骗子……” 刘赐紧张之下,骤然一个真相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让他惊得浑身一颤。 他看着仙子那绝美的容颜,他想起婉儿和柳咏絮对那“惠子姐姐”的描述,他想起婉儿说的:“惠子姐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没有被送出宫去,很可能还留在神官监里面。” 刘赐惊诧地看着那仙女,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刘赐不禁脱口而出,说道:“惠子姐姐?” 仙女听到“惠子姐姐”四个字,顿时颤栗了片刻,眼中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刘赐看着仙女这个反应,他顿时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抑制不住地喘息起来。 “是惠子姐姐!她果然没被送出宫去,而且她没死!她一直被囚禁在神官监里面!”刘赐惊诧万分地想着。 第65章 上官惠子 刘赐看着这个如仙子一般美丽的姐姐如今这般可怜的、接近疯傻的模样,他的心中不禁涌起悲愤的情绪。 他说道:“你真的是惠子姐姐,你不要怕,千万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上官惠子听着刘赐的话,顿时又捂住头,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赐忙说道:“你别喊,我是来救你的……” 刘赐想要向她走去,上官惠子眼看刘赐走过来,顿时发出痛苦的尖叫,喊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刘赐忙停住脚步,他焦急地看着上官惠子神志不清的模样,一时无计可施。 但是突然他想到昨晚柳咏絮对他的嘱托,他赶忙翻找衣袋,在贴身的衣袋中找出柳咏絮交给他的、本来让他埋在上官惠子的坟头的那块胎玉。 那块胎玉用一根丝线吊着,刘赐忙把那块胎玉递到上官惠子面前,说道:“你看,这是柳咏絮的胎玉,是柳咏絮让我来找你的!” 上官惠子看到那块胎玉,目光顿时定住了,这是她很熟悉的一件物事,勾起了她的记忆。 刘赐说道:“柳咏絮,记得吗?这是她的胎玉,你以前经常会把玩这块胎玉。” 上官惠子伸出手接住那块胎玉,用指尖抚摸着,喃喃说道:“絮儿……” 刘赐忙说道:“对,你的絮儿妹妹,想起来了吗?她让我来找你的!” 上官惠子细细地端详过那块胎玉,她把胎玉捂在胸口,发出呜咽的哭泣。 刘赐小心翼翼地说着:“你的絮儿妹妹知道你还在这神官监里面,所以……所以让我带着这块玉进来找你。” “神官监?”上官惠子喃喃说道。 刘赐生怕又触动上官惠子的恐惧,忙收住嘴。 上官惠子抬头看了看这个封闭的房间,看了看那铁门,看了看那四面令人窒息的墙壁,又看了看那摇曳的红烛和铺着龙凤被的床榻。 刘赐也跟着她看去,只见包括那屏风和墙上挂着的水墨画在内,那些美丽的装饰定下心来看去,是显得如此丑陋。 其实这就是一个可怕的囚牢,陈设着这些如新婚同房花烛一般的物事,看起来非常割裂。 刘赐发现这地面是粗糙的泥沙地面,竟连起码的砖石都没有铺。 上官惠子紧紧地缩起身子,一双雪白的玉足裸露着,摩擦着粗糙又污脏的地面。 她将头埋在两膝之间,露出悲哀的神色,发出悲泣,说着:“我……我在哪里……” 刘赐生怕刺激她,没敢说话。 上官惠子回想着她的经历,忍不住痛苦地呜咽着。 良久,上官惠子抬起头,她泪湿的美眸看着刘赐,说道:“絮儿……絮儿让你来的?” 刘赐说道:“算是……”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的神色,看见她的眼神已经不像方才那么迷离和惶惑,已经恢复了些理智的神采。 刘赐鼓起勇气说道:“其实,絮儿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上官惠子看着那块胎玉,说道:“她以为我已经死了?” 刘赐点点头。 上官惠子露出悲哀的笑。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那悲哀的模样,不禁也感到凄凉,想着:“这样美丽的女孩,被囚禁在这里,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她如果神志不清楚恐怕还好些,真清醒了想起自己的遭遇,叫她如何受得了。” 刘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想起来了吗?” 上官惠子闭着眼,悲叹道:“想起什么?” 刘赐说道:“你……怎么来到这里,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上官惠子美丽的容颜已经完全被泪水打湿了,她失神地看着刘赐。 刘赐被她看着,感受到她的悲哀,忙转开眼,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上官惠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刘赐疑惑道:“什么?” 上官惠子问道:“现在是哪一年那一月了?” 刘赐说道:“现在是嘉靖三十五年,夏至刚过。” 上官惠子心里算了算,露出凄苦的笑,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我是嘉靖三十四年的春节后被关进来的,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上官惠子的神志依然有些混沌,她努力地晃动头脑,发出痛苦的呻吟,庞杂的情绪搅扰着她。 刘赐说道:“我听柳咏絮说了,你是被抓进来……被抓进来炼丹药?” 上官惠子听到刘赐的话,又忍不住缩起了身子,她裸露的玉足不安地和地面摩擦着,脚趾紧紧地抓着地面的泥沙。 刘赐见她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些,又小心地问:“然后呢?你一直被关在这里?” 上官惠子说道:“对……一年多了,我被关在这里……” 她痛苦地摩挲着自己的臂膀、胸口和腰间,感受着自己的身子,她喃喃地说着:“我……我……” 刘赐看见她摩挲着自己的身子,他猜得到上官惠子在想着什么,他在巫山楼中听姐姐们说过,那些恶毒的客人是如何折磨那些可怜的女孩的,他知道上官惠子这一年多怕是受尽了侮辱。 刘赐又是一阵义愤涌上心头,他最受不了女孩哭泣,他想象着苏金水是如何折磨上官惠子,不禁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刘赐小心地说道:“你别坐在地上了,上来坐,你放心,我不会冒犯你的。” 上官惠子抬起泪眼,看着刘赐。 刘赐退开半步,说道:“我是柳咏絮让来的,我……对了,我还认识婉儿,我是春禧宫的人,婉儿管着我,她也经常说起你。” 上官惠子喃喃说道:“婉儿……春禧宫……” 刘赐忙说道:“对,我是康妃娘娘的人。” 上官惠子看了看刘赐,眼中的戒备消减了许多,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了。 刘赐不敢上去扶她,只能看着,他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他仔细端详上官惠子的身材,发现她的身子其实很瘦弱,明显的受过折磨。 但是她的身架子实在是太好,她的玉腿欣长,腰肢纤细,臀部和肩头又是圆润有致,整个身子看上去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所以刘赐方才乍一看还会觉得她丰腴有致。 上官惠子紧紧地捂着衣襟,虚弱地扶着屏风,走到床榻前,坐下了。 她一脸失神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衣襟,也没有让刘赐回避。 显然,她的神志依然不太清楚,或者是她被囚禁太久了,太长时间没有与人相处,已经不太习惯与别人交流。 刘赐看见她曼妙的、白皙的身子,看见她美丽的玉腿,看见她柔软的腰身,刘赐仍被那“仙气”刺激着,不免又激起几分情欲。 但是这时,刘赐又看见她胸口的春光,他顿时愣住了,只见她胸口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乌紫色的伤痕,那是被人咬噬出来的痕迹。 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些伤痕是怎么折腾出来的? 上官惠子发现刘赐看着她的胸口,她忙紧紧地束住了衣襟,掩住胸口的伤痕。 第66章 阿芙蓉 她缩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依然紧紧的抱着双膝,裸露的玉足不安地蠕动着。 她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刘赐说道:“其实我是来找婉儿的。” 上官惠子愣住:“婉儿?康妃娘娘的婉儿?” 刘赐说道:“是的,她也被抓进来了。” 上官惠子露出悲哀的笑,说道:“他们……他们果然连婉儿也不放过。” 刘赐说道:“我想救她,听说苏金水是要取她的精血炼丹药,我……” 上官惠子听到“苏金水”和“取精血炼丹药”,顿时又紧紧地捂住耳朵,说着:“不……不……” 刘赐忙不敢说了。 上官惠子平静下来,说道:“你救不了她的,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你不可能救她……” 刘赐小心地问道:“他们是什么手段?” 上官惠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子,像感觉到彻骨的冰冷,说道:“他们会控制你……我刚被抓进来时也想着逃出去,但……” 刘赐问道:“他们怎么控制你?” 上官惠子陷入了回忆,说道:“那时候我被抓进来,正是腊月的时候,天很冷很冷,我是半夜在睡梦中被抓过来的,只穿着一件睡裙,我被关在隔壁的那个房间,那里只有一张草席,我被冻得快不行了……” 上官惠子看向隔壁房间的方向,那里和这个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刘赐看向墙壁,想着:“婉儿姐姐应该也被关在那里。” 上官惠子继续说道:“我疯了一般的哭喊,吵闹,那个房间里有一个通气口,我知道这里在地下,那个通气口通向地上,通向神官监的外面,我冲着那个通气口疯狂地喊叫,虽然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救我,但我不甘心,我把嗓子喊哑了,还疯了一样地喊着……” 刘赐想着:“难怪柳咏絮说这惠子姐姐被抓进来后接连几天皇宫里都听见她凄厉的哭喊声。” 上官惠子说道:“那苏金水一直在打我的主意,在靖妃娘娘宫里的时候,他总是看到了机会就要占我的便宜,他逼迫我跟他对食,我怎么都不答应,这次被他抓到这里面来,我知道是落到他手里了,他借口要取精血炼丹,要焚香沐浴,要给我洗澡,要趁机玩弄我的身子,我宁死不从,当时我想,我就算是一头撞死,也绝不被你得逞……” 说着,上官惠子的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她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撕下了地上的草席,编成草绳,藏在角落里,想着如果真逼得我不行了,我就吊死在里面,这样的话,那苏金水没法对我下手,他取不到炼丹药的精血,就没法对皇上交代,那样的话他也会遭殃,我想着,最不济我和他同归于尽,但是……” 说到这里,上官惠子的身子无法遏止地颤栗起来,说不下去了。 刘赐小心地问道:“但是什么?” 上官惠子说道:“他们给我闻了一些气味,一开始我很排斥这个气味,但是后来……后来这个气味控制了我……” 听到这话,刘赐的头皮不禁发起麻来,他想到那“仙气”,那气味必是那“仙气”,刘赐其实也差点被那仙气控制了。 上官惠子看了看床榻旁边的那张小台桌,台桌上放着那根玉棍,还有那个玉盒,玉盒里装着黑色的膏药状的物事。 看着这些物事,上官惠子的眼中闪出奇异的神采,有恐惧,有迷惑,又充满了渴望。 她颤抖着说道:“就是这个气味,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阿芙蓉’。” 听到“阿芙蓉”,刘赐的脑袋“嗡”的一声,心里大惊道:“妈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是阿芙蓉!那仙气是阿芙蓉烧出来的!” 在巫山楼里,刘赐就曾经接触过“阿芙蓉”,这是一种奇异的膏药,由罂粟花的汁液提炼而成,药书中有提到:“阿芙蓉能固丈夫精气,俗人房中术用之”。 所以在巫山楼里面有些客人会拿阿芙蓉作春药用,刘赐曾闻到过这种气味,只是虞小宛知道阿芙蓉会惑乱人心的心志,所以一直禁止刘赐接触它。 阿芙蓉从唐朝时就从西域传入中原,至明朝嘉靖年间已经传播较广泛,但中原几乎不生产阿芙蓉,中原使用的阿芙蓉主要依靠外国的进贡,比如暹罗、孟加拉等国,因为稀少罕见,所以吸食阿芙蓉没有形成大势,一般人吸食不了多少阿芙蓉,难以成瘾,所以在明朝时,阿芙蓉主要被视为一种稀有的药品和奢侈的享受品。 但到清朝时,中原开始大面积种植罂粟,阿芙蓉被人们大批量地吸食,渐渐地转变为成瘾的毒物,名称也由“阿芙蓉”转变为“鸦片”。 刘赐看着那玉盒里装着的一大盒阿芙蓉膏药,又想起打牌时那充斥整个房间的“仙气”,他不禁问道:“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阿芙蓉,我以往看见的阿芙蓉都是用银纸包裹的小小一粒。” 上官惠子说道:“暹罗国每年都会进贡好几大箱的阿芙蓉膏,这些阿芙蓉膏除了一小部分拨到御医处当药品之外,其他都送来这神官监,大概是皇上喜欢这气味,每次做法事时,苏金水就会焚烧这些阿芙蓉膏,说是‘仙气’。” 刘赐心想:“难怪了,这么多阿芙蓉膏,能够烧出满屋子的气味。” 他说道:“是苏金水让你吸这阿芙蓉?” 上官惠子恐惧地不敢看桌上的玉棍和阿芙蓉膏,她说道:“是的,在我完全不知道时,他把阿芙蓉烧出来的气味送进房间里,我日夜吸着那气味,过不了几天就被那气味麻痹了,我出现了很多幻觉,也没了力气,他们要羞辱我,我也没有力气反抗了……” 说着上官惠子禁不住哭起来,她已经完全想起那痛苦的回忆,她被苏金水的“仙气”熏得神志不清,只能任由苏金水摆布,苏金水要给她洗澡,她也没有力气反抗。 她被沐浴斋戒三天之后,苏金水把她带到炼丹房,将她绑在丹炉前,几个道士残忍地用各种法器取出她的处子精血,那时她只能颤栗地呜咽着,已经哭不出声来,阿芙蓉已经迷惑了她的神志。 看着上官惠子没有哭闹,苏金水和道士们很为他们的杰作得意,道士们认为是他们施法术制造出来的“仙气”控制了上官惠子,让她虔诚地献出了自己的精血。 第67章 上官惠子的屈辱 上官惠子的耳边像是回荡着苏金水猥琐的笑声,她想起这些非人的折磨,不禁痛苦地趴在床榻上干呕起来。 刘赐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想起苏金水的嘴脸,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丑恶的事情了。 刘赐问道:“然后呢,他把你关在这里面?” 上官惠子缓过气来,说道:“被取了精血之后,我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过了几天有些缓过来,我以为我会像其他被抓进来的宫女一样,被取了精血后就送到道观里面当尼姑,那时我觉得好歹那是一个解脱,但我太天真了,那苏金水没有放过我,他把我关起来,逼迫我满足他的欲望……” 刘赐问道:“他……他不是太监吗?” 上官惠子说道:“他其实没有割干净,还留下半边的睾丸,所以他是有情欲的。他把我带到这个房间来,添置了这些家具,布置得好像新婚花烛夜的房间一样,他要我变着法子伺候他,满足他的情欲。” 刘赐看着这个房间,愈加感到作呕。 上官惠子说道:“他其实没有办法真的行房事,他也不可能成亲,所以就每次都要把自己打扮成新郎,让我像娘子一样伺候他,他就变着法子折磨我……” 上官惠子一边呜咽着,一边诉说,她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清醒过了,此刻她把这些痛苦的事情说出来,能缓解她的痛苦。 刘赐问道:“他还是用阿芙蓉控制你?” 上官惠子说道:“对,一开始我是不从的,但他逼着我用那玉棍吸食阿芙蓉,那样吸食的效力可比吸那房间里的‘仙气’要厉害多了,吸了两次,我就完全不知所以,任由他摆布了。” 刘赐看着那玉棍,越发的觉得不寒而栗,那样吸食阿芙蓉的威力他方才是尝过的,确实太可怕了。 上官惠子说道:“他肆意地折磨我,他没有办法真的做那事,就使劲地咬我……” 刘赐想起上官惠子酥胸上的那些乌紫色的伤痕。 上官惠子接着说道:“一开始,我总是昏沉几日,又清醒过来,又昏沉几日,又清醒过来,他为了控制我,就不断加大那阿芙蓉的剂量,到后来,我彻底地神志不清了,他还告诉我,他是云霄天君,要带着我升仙……” 刘赐不禁露出苦笑。 上官惠子紧紧地缩着身子,看见刘赐苦笑,她也苦笑道:“很可笑,是吗?我一直陷在在昏沉之中,他反复地迷惑我,说他带我升仙了,慢慢的,我真的相信了,以为他是云霄天君,以为我真的升仙了,起码有半年了,我一直没有醒过来……” 说罢,上官惠子抱着身子,痛苦地哭起来。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悲惨的经历,他想到,婉儿也会遭受这些,苏金水很可能用同样的方式控制婉儿。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么说来,苏金水也会用这样的方法对婉儿姐姐下手?” 上官惠子说道:“肯定是这样的,在我被抓进来之前,苏金水就已经看上婉儿了,在小一些的宫女里面,这婉儿是最美貌的,苏金水必是处心积虑地要侮辱她,她是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刘赐说道:“昨天早上。” 上官惠子回想了一下,说道:“昨天确实听到声响,而且那苏金水来这边取走了一些阿芙蓉膏,我看他们已经开始用阿芙蓉熏婉儿了,再熏一两天,婉儿就该任他们摆布了。” 刘赐怒道:“我一定要救她。” 上官惠子问道:“怎么救?” 刘赐说道:“我去司礼监,去找那些大太监,我去找李芳!我告那苏金水,囚禁宫女,还肆意……肆意烧阿芙蓉迷惑人心!” 上官惠子冷笑道:“你以为这能告得成他吗?烧阿芙蓉是皇上准许他的,这压根告不了他,至于囚禁宫女,他囚禁婉儿是为了取精血炼丹,也是皇上准许的。” 刘赐怒道:“那囚禁你呢?!总不是皇上准许的!” 上官惠子说道:“我区区一个宫女,被取了精血,已经没有用了,至多被送到道观了却残生,他把我关在这里,又能给他造成多大罪名?以他如今的权势,皇上必是保着他,不会治他的罪。而且……” 上官惠子恐惧地看着刘赐,说道:“你千万不要去告这个状,如果你告了这个状,司礼监来搜查之前,苏金水就会把我杀了,然后把我溶了。” 刘赐愣了愣,问道:“溶了?什么意思?” 上官惠子惊恐地说道:“他几次威胁我,那炼丹的火炉能把人的尸骨溶了,他有一次为了吓住我,抓来三只野猫,把那野猫扔进火炉里,不过半个时辰,那三只夜猫真的消失了,一点尸骨、一根毛发都不剩。” 刘赐惊诧道:“那炼丹炉真的有法力?” 上官惠子说道:“我不知道,但是那炼丹炉真能把血肉之躯溶没了,你如若告状,苏金水杀了我,把我溶了,到时你们连我的人都找不着的。”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的话,想着苏金水这许多恶毒的行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觉得苏金水作恶多端,必是会有些破绽的。 “总不至于你如此为非作歹,却丝毫拿你没有办法!?”刘赐心里恨恨地想着。 刘赐沉思了半晌,问道:“方才苏金水带我来见你,说是带我来看‘仙子’,他是让你……让你服侍我?” 上官惠子尴尬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我神志不清楚,不是有意冒犯你。” 上官惠子觉得刘赐是个小弟弟,没把刘赐往情欲那方面想。 刘赐倒是想着:“这么漂亮的大姐姐,多冒犯几次也没关系的。” 第68章 苏金水的毒计 上官惠子小心地看了看刘赐,说道:“他是让我伺候你‘升仙’。” 刘赐愣住,问道:“升仙?” 上官惠子说道:“对,我神志不清楚,把他当做云霄天君,他说他要引领其他人升仙,让我伺候他们升仙。” 刘赐苦笑道:“所以你就让我吸那‘仙气’,然后……然后服侍我?” 上官惠子低下头,说道:“对,那服侍的法子是苏金水教我的,他要我那样子服侍他,他说这样能让他们飘飘欲仙。” 刘赐想道:“苏金水果真懂得享受,被这样的美人抚摸,任是太监也会飘飘欲仙的。” 刘赐问道:“然后呢?飘飘欲仙之后呢?怎么让他们升仙?” 上官惠子说道:“最后怎么升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太监飘飘欲仙地昏过去之后,苏金水就会把他们带走,说是去做法事,让他们升仙。” 刘赐想着上官惠子的话语,他总觉得这里面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他思索着。 上官惠子看了看刘赐,瞥了一眼刘赐的下体,说道:“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是不是没有割掉那里?” 刘赐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裆部,说道:“是……” 上官惠子说道:“你怎么混进宫里的?” 刘赐说道:“这……这说来话长了,姐姐就别问了。” 上官惠子看了看刚刚摸到刘赐的“宝贝”的手,尴尬地笑道:“我摸过他们的,摸到那里都是空荡荡的,摸你的却摸到一个东西,这一吓倒把我吓得清醒过来。” 刘赐也觉得尴尬万分,但是听着上官惠子的话,一个想法又像闪电一样闪过他的脑海。 他忙问道:“你摸过……摸过他们的,苏金水还让你伺候过谁?” 上官惠子愣了愣,她不愿意回想起那些混沌的、耻辱的往事,她摇摇头说道:“有几个,我不知道。” 刘赐追问道:“一共有几个?在什么时候?” 上官惠子抱住头,说着:“我不知道……” 刘赐说道:“你想一想,这很重要。” 上官惠子说道:“上一个……就在不久前……” 刘赐问道:“多久前?是不是……是不是大概十来天前?” 上官惠子说道:“差不多……” 刘赐抑制着紧张,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上官惠子痛苦地说道:“我不知道,别问我了,我想不起来。” 刘赐说道:“是不是叫‘小玉子’?” 上官惠子愣了愣,她搜索着那混沌的回忆,她又想起苏金水那丑恶的嘴脸,她想起来了,说道:“对,苏金水领他进来的时候叫过他一声,是叫他‘小玉子’。” 刘赐的脑海里“嗡”的一声,浑身颤栗起来,小玉子正是康妃娘娘宫里上一个莫名失踪的太监。 顿时一万个南京市井的脏话从刘赐的脑海里飘过。 “果然是小玉子!苏金水把小玉子引诱到这里来,让‘仙子’服侍他,把他服侍得不省人事之后,就把他带到炼丹炉里溶了,难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赐想着,紧紧地捏着拳头,一系列的疑惑和诡秘的线索都在他脑海里串起来了。 他又问道:“包括这小玉子在内,是不是一共让你伺候了四个太监?这小玉子是最后一个,之前还有三个?” 上官惠子搜索那混沌的记忆,说道:“好像……好像是……” 刘赐想起婉儿跟他说的康妃娘娘宫中太监失踪的状况,追问道:“小玉子是第四个,第三个在三个月前?第二个在半年前,第一个是一年前?是不是这样?” 上官惠子捂着脑袋:“大概是……伺候第一个的时候,我还没有被苏金水完全控制,我不情愿伺候那个老太监,苏金水还打我,断了我好多天的阿芙蓉,逼得我瘾头上来,实在受不了,我才就范,那大概是一年前。” 刘赐问道:“老太监?你伺候的第一个是个老太监?” 上官惠子说道:“对,那时候我吸的阿芙蓉还没那么多,事情还记得比较清楚,那是一个老太监,身子都已经干瘪了。” 刘赐清楚地记得,婉儿说过,第一个失踪的太监是跟随了康妃娘娘多年的一个老太监。 “那就是了……”刘赐心里笃定地想着:“苏金水是卢靖妃和严党的人,他一心要祸害春禧宫,春禧宫那些祸事全是他干的!” 刘赐意识到苏金水是春禧宫最可怕的敌人,一时间,春禧宫的太监神秘失踪,苏金水对他慷慨的“赏识”,那诡秘的“仙气”,藏在这神官监深处的“仙子”…… 所有的线索都在他的脑海中串了起来,他理清了苏金水一系列缜密的毒计,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一年半前,苏金水代表卢靖妃娘娘的势力,他在严党的支持下把持了神官监,把持着大权,他觊觎上官惠子的美色,处心积虑地用“取处子精血炼丹”的毒计把上官惠子抓进来,借机凌辱她玩弄她,并用阿芙蓉控制她,把她囚禁起来,这只是第一步。 然后,苏金水开始向春禧宫下手,他代表卢靖妃和严党的势力,谋划着要毁掉春禧宫,他的计策是让春禧宫的太监莫名其妙的失踪,造成“春禧宫是个不祥之地”的谣言,借着嘉靖皇帝迷信鬼神之说的心理,让嘉靖皇帝认为康妃娘娘是个不祥之人,借此毁掉春禧宫。 一年前,苏金水开始引诱春禧宫的第一个太监,大概用的是和引诱刘赐同样的法子,引诱那老太监到神官监打牌,不断地迷惑他,给足了他面子,表现出极度的“赏识”,让那老太监放松警惕,最后带老太监到这个密室中,让上官惠子“伺候”他,并用“仙气”迷惑他,最后把他带到那炼丹炉里面溶掉。 半年前,三个月前,苏金水多次故技重施,连着“溶掉”了春禧宫的三个太监。 这次轮到刘赐了,他大概是急于干掉春禧宫,所以那小玉子失踪不过十几天,他就对刘赐下手。 “的确,如果这次我中了他的计,被他‘溶掉’的话,春禧宫就再没有活路了,会彻底地被视为一个不祥之地。”刘赐心有余悸地想着。 “而且那他把婉儿也抓进来了,对他来说是一箭双雕,婉儿是春禧宫最得力的人,他抓了婉儿,即满足了自己的兽欲,又拆掉了春禧宫的一根柱子。”刘赐又气恨地想着。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楚楚可怜的美丽模样,不禁又想:“这苏金水混得可真好啊,有权有财有势,在这紫禁城里面还建了一个自己的‘后宫’,霸着两个难得的美人,皇帝都没有他这么惬意?” 第69章 刘赐的计策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愣怔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刘赐冷笑道:“我想到了,我想明白了,全是那苏金水干的!” 刘赐把苏金水对春禧宫,对婉儿,对他刘赐的毒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上官惠子。 上官惠子听得愣怔了,说道:“所以……那些被骗进来的太监都被苏金水‘溶了’?他想把你也溶了?” 刘赐冷笑道:“必定是的,只有这样能够解释为什么春禧宫的太监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能解释苏金水为什么那么‘赏识’我,这一次只要把我溶了,春禧宫又莫名地消失了一个太监,那必是万劫不复了。” 上官惠子说道:“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苏金水当真接二连三地谋杀康妃娘娘宫里的太监,这足以治他的罪。” 刘赐冷笑道:“杀了三个人,难道皇帝还能保他吗!?” 上官惠子说道:“但你要怎么抓住他呢?” 刘赐气冲冲地说道:“他不至于今晚就杀了我?我明天一出去,就去找锦衣卫,宫里面这等杀人的大事,锦衣卫必定要管的!” 上官惠子说道:“你太天真了。” 刘赐愣住。 上官惠子说道:“苏金水确实不会今晚就杀了你,但你就算告诉了锦衣卫,锦衣卫来搜查,又能找到什么呢?” 刘赐说道:“把你救出去啊,你可以作证,还有那些炼丹炉……” 上官惠子苦笑道:“我做什么证?空口无凭,谁会相信我一个已经不干净的宫女?你要找苏金水‘溶人’的证据,苏金水哪里会给你找到,那些‘溶人’的器具,那些被杀掉的太监的东西,苏金水必定是处理得干干净净,哪里会给你找到?” 刘赐沉默了,上官惠子说的在理。 上官惠子又说道:“而且,苏金水明晚就会对你下手。” 刘赐一惊,说道:“明晚?明晚就要溶了我?” 上官惠子说道:“对,前面的三个太监都是这样的,我伺候他们两个晚上,第二个晚上苏金水就会把他们带出去溶掉。” 刘赐不禁惊恐地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提前去告发苏金水是没有用的,那么我只能在明晚他要杀我的时候抓住他。” 上官惠子说道:“我也觉得是这样的,只有抓到现行,才能定苏金水的罪。” 刘赐说道:“那我提前告诉锦衣卫,让他们埋伏好?” 上官惠子冷笑:“你当苏金水是傻子吗?你不知道他的手段?他的眼线遍布宫里面,你一告发他,马上就有人给他密报,你还想抓住他?” 刘赐想想觉得是的,苏金水把大明朝内朝的二十四监都收买了,东厂和锦衣卫都在他的掌控下,告发他肯定是行不通的。 刘赐苦笑道:“这可怎么办?这样根本拿他没办法啊。” 上官惠子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想到一个人。” 刘赐忙问道:“谁?” 上官惠子说道:“白爷,紫禁城里面只有他是独处世外的,谁都管不了他,包括苏金水。” 白爷? 刘赐立马想起藏在司礼监前那棵大榕树上的那个白衣男子。 刘赐忙说道:“是不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武功高强,我在司礼监前见过他。” 上官惠子说道:“对,他是白家的传人,宫里面知道他的人也没几个,普天之下他只听皇帝的命令,你去找他,告诉他苏金水的所作所为,他或许会管的。” 刘赐说道:“慢着,什么白家传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上官惠子叹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个家族,姓白,被称做‘白锦衣’,是成祖皇帝的时候被册立的,白家只听皇帝的命令,做一些秘密的事情,这位白爷武功高强,你告诉他这里面的事情,就说上官惠子向他求助,他或许会出手的。” 刘赐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位“白爷”,印象中这位白爷的确像个正派的人。 刘赐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他,但是……但是这里这么幽深,他能查探到这里吗?还有,那苏金水如今势力那么强大,这位白爷能动得了他吗?” 上官惠子发出冷笑,说道:“你知道锦衣卫太保?” 刘赐想起那两位锦衣卫太保刘二和朱十三,说道:“我知道。” 上官惠子说道:“白爷是‘白锦衣’,他的武功比首席锦衣卫太保都厉害得多,天底下没有拦得住他的地方。至于他能不能动苏金水,白家人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只要出手,自然是能制得住苏金水的。” 刘赐想了想,说道:“好,但是这里这么封闭,那白爷从哪里进来?总不能从门口闯进来,那样就惊动苏金水了。” 上官惠子说道:“这里藏在地下,的确不好进来,但是有一个地方,就是现在囚禁婉儿的那个房间,有一个通向地面的通气口,那个通气口很小,但凭白爷的本事,应该能够从那里进来。” 刘赐说道:“你说囚禁婉儿姐姐的房间就在这隔壁?” 上官惠子说道:“我一直被关在这里面,我也不太清楚那个房间在哪里,但我能够听到那个房间的声响,所以我猜它在隔壁。” 刘赐疑惑道:“听到声响?” 上官惠子指向房间顶上的一个方形的洞口,所到:“看到那个洞了吗?阿芙蓉烧出来的‘仙气’是从那里飘进来的,我想洞里面是一条通道,苏金水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烧阿芙蓉制造‘仙气’的,他通过这条通道把仙气送到各个房间。” 刘赐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想起在打牌的那个房间的顶上也有这样的一个洞口,那“仙气”应该是从这样的洞口飘出来的。 上官惠子接着说道:“这条通道应该是通向这个房间,也通向囚禁婉儿的那个房间,苏金水烧出来的‘仙气’会同时飘进两个房间。” 刘赐说道:“因为两个房间被这条通道连着,所以你能够听见那边的声音?” 上官惠子说道:“对,我昨天的确听到那边传来女孩的哭喊声。” 刘赐走到那个洞口下面,他端详那个洞口,这洞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身材较瘦,大概可以钻进去。 刘赐说道:“那我可以过去见婉儿姐姐?” 上官惠子愣住了,说道:“你想钻到那边去?” 刘赐说道:“对,我应该钻的过去。” 上官惠子惊恐道:“你不要异想天开,那洞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刘赐问道:“苏金水今晚还会来吗?” 上官惠子说道:“他半夜时要忙着炼丹药,等到天亮才会来,但……” 刘赐说道:“那就行,我必须去见婉儿姐姐。” 上官惠子着急道:“你不要冒险,你见了她又能怎么样?” 刘赐说道:“我可以告诉她,明晚我要救她,还有,我想见一见她,万一明晚救她不成,我恐怕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第70章 惊恐的婉儿 上官惠子被苏金水折磨得怕了,还想再劝。 刘赐果断地说道:“不必说了,我这就爬过去,如果过不去,我自然会回来,如果爬过去了,我见了婉儿姐姐,立即就回来,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上官惠子没法再劝,她想了想,走下床榻,拿出自己的丝帕,递给刘赐,说道:“你得遮住口鼻,那通道被阿芙蓉熏了好多年,里面的灰尘必是很浓厚,那些灰尘都是阿芙蓉的焦灰,你吸多了怕是要中毒。” 刘赐接过丝帕,将丝帕蒙在口鼻上,然后他踩上屏风,借着屏风的高度攀上那个洞口。 上官惠子说道:“千万小心,过不去了就退回来。” 刘赐点点头,钻进那个洞口。 一进入洞口,刘赐就感到一阵浓厚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一摸洞口里面的墙壁,摸到一层厚厚的灰尘,尽管蒙着丝帕,他依然被扬起的烟尘呛得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地扒住洞口里面的墙壁,使劲地向上爬去,他从小没少干翻墙爬洞的事情,所以给他顺利爬进洞里了。 他爬进通道里面,通道很狭窄,幸得他身材瘦小,这通道不大不小,正好容得下他。 他在黑暗中奋力地向前爬着,很快,他看见黑暗的前方出现一抹微弱的光亮,他朝那光亮爬去。 在他爬行中,浓厚的烟尘扬起,形成浓烈的气味扑向他,这些烟尘都是阿芙蓉焚烧后形成的烟尘,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又有强烈的刺激性。 刘赐在烟尘的包围下感到快窒息了,他痛苦之下,一不小心把丝帕弄掉了,黑暗中他又找不到丝帕掉在哪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去。 爬了一段,刘赐感到头上出现一个豁口,抬头看去,只感到一阵浓烈的“仙气”向他扑面袭来,这仙气浓烈得和从那玉棍里吸出来的差不多,而且还滚烫滚烫的,灼烧着他的皮肤,包裹了他整个人。 这些仙气正是送往上官惠子和婉儿的房间的仙气,它在通道里面还未飘散开,所以极为浓烈。 刘赐无法自遏地吸了几口这仙气,顿时呛得眼泪直流。 在仙气的刺激下,刘赐那欲仙欲死的幻觉又出现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他会被闷死在这里面,他忙遏制住幻觉,奋力地向前爬去。 他看着那透着光亮的洞口距离并不远,但在这狭小的通道里面使不上劲,而且他被浓烈的仙气熏得神志已经不清醒,所以爬得极其艰难。 他看着那洞口的光亮层层叠叠,变得迷幻不清,他用尽全部的气力,终于摸到那个洞口的边沿。 “婉儿姐姐……”他心里念叨着。 他用尽气力扒住洞口边沿,将身子向前拉去,终于把头伸出通道口,脱离了浓烈的“仙气”的包裹。 他缓了缓气力,恢复了些神志,看着通道口下面的空间。 只见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大概只能平躺下两个人,房间里面一片昏黑,只有墙壁的灯座上燃着一盏微弱的灯烛。 借着那微弱的灯光,刘赐看到房间的角落里缩着一个身影,那身影长发垂腰,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睡裙,那正是婉儿。 一认出那是婉儿,刘赐的气力全都回来了,他遏制不住地喊道:“婉儿姐姐!” 缩在角落的那身影惊得一颤,惊惶地抬头四望。 刘赐用尽力气,探出那个洞口,跳下来。 由于没有地方缓冲,刘赐这一跳下来整个人摔在坚硬的硬土地面上,摔得他一时头昏目眩。 婉儿看着一个人影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惊得呆住了,越发把身子往墙角缩。 刘赐抑制不住激动,爬起来就看向婉儿。 却不料婉儿发出惊恐的尖叫,说道:“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刘赐被婉儿凄厉的喊声吓到了,借着那昏暗的灯光,他才看清婉儿的样子。 只见婉儿那一头素来如瀑布一般柔美的青丝此时披散着,遮蔽了她半边的脸,在纷乱的发丝的掩盖下,婉儿那双美丽的眸子失去的清澈的神采,满是惶惑和恐惧,她目光僵硬地看着刘赐,她仍穿着昨日被抓进来时穿的那件鹅黄色的睡裙,但睡裙的裙角已经变得脏污皱褶。 刘赐不敢想象那美丽又高傲的婉儿姐姐会变成这副模样,他愣了半晌,才忙低声说道:“姐姐!别喊,我是刘赐……不,我是小坤子啊!你看清楚,我是小坤子!” 婉儿紧紧地缩着身子,捂着睡裙的衣襟,惊恐地看着刘赐,她的神志已经不清醒,她发出痛苦的呜咽,眼角留下泪来,说着:“不……不要碰我……” 刘赐一把取下墙上的灯盏,照亮自己的脸,说道:“姐姐!你看一看,是我!我救你来了!” 婉儿终于看清刘赐那熟悉的脸,她目光依然呆滞,但终于安静下来。 刘赐看着婉儿那呆滞的模样,顿时泪湿了眼眶。 他来到婉儿面前,想要握住婉儿的手,婉儿的手僵硬地颤栗着,刘赐触碰到她的手,只感到一阵冰凉。 刘赐忍不住哽咽道:“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赐印象中婉儿素来是如此自信,如此勤劳,充满了阳光的气息,哪曾想象婉儿会被折磨成这样。 “才一天一夜,就变成这个样子,天晓得苏金水是怎么折磨你的。”刘赐痛苦地想着。 第71章 刘赐的渴望 刘赐大胆地握住婉儿的双手,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他坚定地说道:“姐姐,不要怕,有我在呢,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婉儿呆滞的眼神凝视着刘赐,半晌过后,才终于开口说道:“小坤子?……” 刘赐含着泪说道:“对!是我!是小坤子!我救你来了!” 婉儿看着刘赐的脸,眼中含着的泪光越来越浓,眼神也终于恢复了神采,她哭道:“小坤子……” 婉儿开始泣不成声地哭着,那散乱的青丝被泪水沾湿,贴在她脸上。 刘赐也忍不住哭出来,他为婉儿拨开纷乱的发丝,说道:“姐姐,你不要怕,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婉儿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情绪终于压抑不住地宣泄出来,她身子一软,倒在刘赐的怀里,刘赐抱住她,她的脸颊贴着刘赐的脖颈,她脸上的泪水沾湿了刘赐。 刘赐抱着婉儿,感受到她温软的身子,嗅到她身上馨香的气息,顿时感到陶醉又难以置信,哪怕是在昨天早上,他碰一碰婉儿的手,恐怕都会被她骂个半死。 婉儿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这一天一夜以来的恐惧和羞辱宣泄出来了,她恢复了神志,也暂时地平息了惊恐,她离开了刘赐的怀抱,坐在地上,问道:“你……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刘赐苦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一心想着救你来的,没想到发现了很多事情。” 婉儿疑惑道:“发现了很多事情?” 刘赐说道:“我发现苏金水一直在算计我们春禧宫,前面四个太监的失踪其实是他干的,这一次他把我也算计进来了,他想着把我干掉,春禧宫就该完蛋了,还有,你说过的那个惠子姐姐没有死,她一直被苏金水囚禁着,就囚禁在隔壁的房间。” 婉儿听得一头雾水。 刘赐细细地把苏金水的经营和算计细细地告诉她了,婉儿听着刘赐的讲述,惊诧得睁圆了一对美眸。 但刘赐的讲述印证了婉儿以往的许多猜想。 婉儿的神志依然不太清醒,她努力地理清思绪,说道:“难怪,小玉子他们失踪之前,经常有神官监的人来找他们,确实很可能是苏金水把他们引到神官监里面。” 刘赐说道:“对,就像这次引诱我一样,苏金水这次如果把我也杀了,把你也囚禁了,春禧宫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婉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赐抬头看着屋顶,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通气口,他说道:“那是一个通气口,通向外面的地面,我会告诉惠子姐姐说的那个白爷,惠子姐姐说那白爷会来救我们的。” 婉儿说道:“你是说你要以身犯险,让苏金水对你下手。” 刘赐说道:“对,只有这样才能抓住苏金水的罪证。” 婉儿沉吟片刻,她抬起苍白的脸,说道:“康妃娘娘没有看错,你是个好孩子,春禧宫便拜托你了。” 刘赐说道:“我会尽力的。” 婉儿埋下头,整理着衣裳,她睡裙的衣襟已经被扯烂了一截。 刘赐看着婉儿憔悴但依然秀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特别的情愫,应该说自从昨天上午他摸了婉儿的酥胸之后,那时他看着婉儿瞪着他的眼神,他就感觉自己对婉儿产生了浓烈的情愫,尤其是看着婉儿被抓走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对婉儿已经有强烈的依恋。 此时刘赐看着婉儿被撕裂的裙子,担心地问道:“苏金水把你……把你怎么了吗?” 婉儿眼中又流露出往日坚强的神色,她顾自整理着衣裳,说道:“没怎么,他想冒犯我,我不给他碰我,他没得逞,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我闻到那些气味,整个神志就不清楚了,到你刚刚下来时,我整个人已经昏沉过去了,我想着,如果这样下去,到明天我恐怕就反抗不了了。” 刘赐听到苏金水没能把婉儿怎么样,不禁松了口气,他又看着房顶上那个黑色的洞口,说道:“都是那洞里飘出来的,阿芙蓉烧出来的气味,苏金水就是要这样让你神志不清。” 婉儿已经听刘赐说了阿芙蓉的厉害,那洞里面的“仙气”依然在源源不断地飘出来,方才说了这一通话,婉儿一直在大口地吸气,来到这时,她的意志力一减退,神志又开始有些迷糊。 婉儿的眼神又开始有些迷离,她说道:“又来了,那气味。” 刘赐嗅着那气味,感到这“仙气”比方才浓郁了许多,看来苏金水是急于迷惑婉儿的神志,他那边又加大了焚烧阿芙蓉的剂量。 婉儿难受地抱住自己的身子,又缩到墙角,恐惧地说道:“我……我又头昏了……” 刘赐嗅着那气味,顿时那些奇异的幻觉又涌上他的脑海,他也变得昏沉,同时,跟着幻觉涌起的还有浓烈的情欲。 阿芙蓉有刺激情欲的药效,自从唐朝时就被当做春药服用。 那飘飘欲仙的感觉又在刘赐心中燃起。 婉儿的心中自然也涌起了情欲,但她不谙男女之事,没有尝过情欲的滋味,所以她对于这股感觉更多的是感到惶恐。 婉儿难受地抱着双膝,穿着粗气,隐隐地颤栗着。 第72章 婉儿姐姐…… 此时,刘赐看着婉儿孤独地颤抖着的样子,他忍不住凑过去,颤抖着、小心地伸出手,环抱住婉儿的肩头。 婉儿愣了愣,她没想到刘赐胆敢这样抱着她,她感觉到不妥,但刘赐的拥抱又让她感到温暖,她没有抗拒。 刘赐嗅到婉儿发鬓的甜香,他颤抖着,见婉儿没有抗拒,又双手拥住了婉儿的身子。 婉儿愣了愣,她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抱过,她挣扎道:“不要……” 在“仙气”的催动下,刘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姐姐……姐姐……” 他开始嗅着婉儿的发鬓和脸颊。 婉儿在“仙气”的熏迷之下已经全身乏力,神志不清,而且她感到刘赐让她全身都酥软了。 幻象在刘赐的脑海中涌现,他又看见灿烂的阳光,看见春禧宫庭院里那个美丽的忍冬花架,婉儿在花架下采摘着忍冬花,阳光照在她美丽的脸上,她已经忙得大汗淋漓,晶莹的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趟过她的酒窝,沾湿了她的发鬓,被汗水沾湿的青丝柔美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她高高地抬着手采摘忍冬花,柔软的衣袖从她的手臂垂落到肩上,露出一对白皙的玉臂,在衣袖的掩映下,刘赐可以看见她的美丽的腋窝,还有腋窝下贴身小衣的一角。 看见刘赐走过来,她转过头对刘赐露出温柔的微笑,刘赐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忍不住上前去拥住她,搜寻她的樱唇,婉儿没有抗拒,她娇羞地低下头,秀美的脸上浮现着红晕,娇柔地迎受着刘赐。 但是在幻象之外,在神官监这间狭小黑暗的小房间里,刘赐已经忘乎所以。 婉儿没有气力反抗,只能迷乱地喘息着,即痛苦又意乱情迷。 婉儿渐渐地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倒在那粗糙的草席上。 刘赐的幻象中,他已经躺在那柔软的草地上,就在那美丽的忍冬花架下,阳光透过花荫洒在他们身上,婉儿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明媚动人。 刘赐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片美妙的溪谷,感到被自己被温热的流水包裹着,他嗅到最芳香的气息,他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初生的那一刻,好像回到母亲的怀抱中。 他的生命力量在剧烈地爆发,这一刻他尝到永恒的滋味。 他渐渐地飞向云端,被美丽的彩云环绕着,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 黑暗中,刘赐悠悠地苏醒,他感到头脑昏沉,一阵恍惚。 他感觉到怀里温软的感觉,嗅到一阵馨香的气息,他低头看去,只看见婉儿纷乱的云鬓,他惊得一颤,他仔细看去,只见婉儿美眸禁闭,樱唇微张,正在他的怀里沉睡着。 婉儿的睡裙纷乱,露出了一边的香肩,她的玉足裸露着,她的贴身小衣已经被褪下来,抛在脚边。 刘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惊得魂飞九霄之外。 他颤抖着抽出环抱着婉儿的手,然后抽出身子,退到一旁。 他坐在地上,看着如海棠春睡一般的婉儿,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在巫山楼里面长大,自是见惯了这些云雨之事,但因为母亲和姐姐管教的严,他虽然生过一些贪恋美色的念头,但至于这真的云雨之事,他是不敢动半点念想的。 但这也是因为他年纪长大了,如今十三岁了,这种情欲的渴望是自然会生起来的。 “以这姐姐的脾性,怕是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刘赐不安地咽着唾沫,他回想着婉儿凶巴巴的模样,他觉得婉儿这么厉害的一个姐姐,如果知道刘赐这男孩玷污了她,怕是会把刘赐千刀万剐。 刘赐感到恐惧万分,他忙拾起婉儿脚边的贴身小衣,想给婉儿穿上,但他又着实不敢再碰婉儿。 他尴尬地拿着那贴身小衣,愣愣地看着婉儿。 婉儿仍沉睡着,又长又浓密的睫毛覆盖着她的眼睑,她樱唇微张,发出甜美的喘息,她的容颜娇美又沉静,一时让刘赐看得呆住了。 那“仙气”依然弥漫在房间里,飘飘欲仙的感觉影响着刘赐,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婉儿被薄薄的睡裙覆盖的柔美的身子,他心里不禁升起浓烈的情愫。 婉儿姐姐…… 他的心里发出呢喃的声响,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滋味,对虞小宛,对柳咏絮都未曾产生过的滋味,他觉得婉儿那美丽的姿容在他心中盖过了一切,盖过了他心里面的所有女子。 他忍不住又凑前去,抚了抚婉儿脸上凌乱的发丝,触碰到婉儿的肌肤时,他感到触电一般。 一时间,那些他念过背过的关于男女之情的诗词都在他脑海里涌起来,比如什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有“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日夜难为情。” 还有“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还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还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还有“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 刘赐怔怔地看着沉睡的婉儿,竟觉得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这时,婉儿微微蹙眉,发出一声呻吟,身子颤动了一下。 刘赐原本沉溺在浓厚的情愫中,婉儿这一动,可把他吓得够呛,把他拉回到现实来。 他此时对婉儿的情感复杂得不得了,他深深地依恋婉儿,又担心婉儿醒来会杀了他。 他愣了半晌,那盏烛火渐渐地越来越黯淡,就快要熄灭了,看着烛火要熄灭,他才想起时间,方才他来到时,这烛火还有大半截,如今快燃尽了,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刘赐算了算时间,发现天马上要亮了,他慌忙站起来,他必须马上回到上官惠子那个房间。 他又看了看娇美的婉儿,他仍忍不住趴下来嗅了嗅婉儿那甜香的气息,喃喃说道:“姐姐,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第73章 暧昧 说罢,刘赐站起来,回到那个洞口,他蹭着墙壁,爬上了那个黑漆漆的通风洞。 他在黑暗的通道里面奋力地爬着,由于他已经爬过一遍,所以这一次的难度小了许多,很快,他爬到另一头的洞口。 他从洞口里爬出来,上官惠子早已等得焦急得不行了,她在洞口下面不安地站着,看见刘赐出现,她忙帮着刘赐跳下洞口。 爬了这两通,刘赐的身上沾满了灰尘,整个人狼狈不堪。 上官惠子紧张地说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刘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脑海里依然想着和婉儿那妙不可言的回忆。 上官惠子焦急地说道:“苏金水就要来了!你身上怎么脏成这样,他一眼就会看出不对劲!” 说着,上官惠子忙帮刘赐脱下外衣,打掉衣服上的灰尘。 刘赐怔怔地站着,仍恍恍惚惚地想着婉儿。 上官惠子匆忙地拿出铜盆装上水,用丝巾沾湿了,为刘赐擦洗身子。 她焦急道:“你别愣着啊,快把身子擦干净!” 刘赐才回过神来,忙帮着上官惠子擦洗他的身子。 上官惠子擦干净了刘赐的脖颈,手臂,对刘赐说道:“快坐到床榻边上去。” 刘赐依言坐到床榻边上,上官惠子为他擦洗脚上和腿上的灰尘。 上官惠子焦急地擦着刘赐腿上的灰,她生怕苏金水马上来到,发现他们的异常。 她在动作焦急之下,一不留神触碰到了刘赐的裆部。 刘赐仍想着婉儿,那里正酸麻着,被上官惠子这一碰,顿时难受地“哎哟”叫了一声。 上官惠子顿时也羞红了脸,她虽然已经二十岁,但在深宫之中,除了皇上之外,从未见过真正的男人,她感觉到刘赐那“宝贝”的轮廓,一时羞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惠子把丝帕丢给刘赐,说道:“你自己擦。” 说罢,她红着脸,顾自退开去了。 刘赐擦干净了身子,穿好衣服,他坐在床榻上,总算是定下心来。 上官惠子问道:“你怎么会去那么久?可担心死我了,那苏金水马上就来了。” 刘赐没法回答,只能垂着头。 上官惠子觉得刘赐状态不太对,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她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刘赐感到裆部仍酸麻着,他仍无法遏止地想着婉儿,想着婉儿那甜美的体香,想着她美丽的样子,往日和婉儿相处的点滴回忆也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往日婉儿对他说的话多半是斥责他的,但他如今想起婉儿那凶巴巴的模样和骂他的话语,竟也觉得是那么甜美。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依然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叹道:“也好,你就该是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上官惠子回到床榻前,她对刘赐已经没什么戒心,她拿起那根玉棍,又放进了些阿芙蓉膏,在火上烤溶了,送到刘赐面前。 刘赐回过神来,惊道:“做什么?” 上官惠子说道:“你必须吸这‘仙气’,有没有吸过仙气,苏金水一看就知道,你吸了才能装得像。” 刘赐对那仙气很是惊恐,说道:“我不吸,我能装出来的。” 上官惠子冷笑道:“你不可能装出来,赶紧吸,别把我的命也搭进去。” 刘赐仍然抗拒着,上官惠子愠怒地看着他,说道:“他马上要来了,你这样犹犹豫豫,是想害死我们吗?” 说罢,上官惠子不由分说地踏上床榻,将玉棍塞到刘赐的嘴上。 刘赐没有办法,吸了一口,随着那浓烈的烟雾灼烧他的咽喉,顿时那飘飘欲仙的感觉又强烈地涌动起来了。 上官惠子让刘赐吸了一口,然后自己也吸一口,他们坐在床榻上,面对着面,就这样一人一口地吸着。 上官惠子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不再陷入幻觉中,此时在阿芙蓉强烈的药效的影响下,她的目光依然坚定,她努力地抵御着阿芙蓉催发的欲望。 刘赐的意志远没有上官惠子那么强,吸了几口阿芙蓉之后,他的目光早已变得迷离。 他看着上官惠子,看着眼前这个美艳的大姐姐,他似乎能够嗅到上官惠子身上的甜香,他忍不住看向上官惠子交叠的双腿,在阿芙蓉的药效的催动下,他多想扑上去抱住这个大姐姐,闻清楚她的体香。 上官惠子依然吸了一口之后,又递给刘赐吸着。 她也感觉到强烈的渴望,她还从未真正尝过男人的滋味,但她努力地抵抗着诱惑,她退到床榻的另一头,缩在角落里。 刘赐又吸了几口“仙气”,那欲望已经如潮水一般要淹没他了,他看着上官惠子缩到床榻的另一头,这更加激起他的渴望。 上官惠子环抱着膝盖,但她的一双玉足裸露出来,白玉一般的足趾不安的蠕动着,刘赐看着她美丽的模样,更加感到情欲澎湃地涌动起来。 上官惠子侧着脸,不敢面对刘赐,美丽的青丝掩映着她的面容。 刘赐肆无忌惮地细细端详着她,只见她的胴体已经完全成熟,她的玉腿修长,腰肢纤细,渗透着成熟的瓜果一样的甜美气息,这和刘赐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和上官惠子相比,柳咏絮就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而虞小宛虽然妩媚娇艳,但虞小宛毕竟未经人事,没有经历过情爱的洗礼,没有上官惠子这种魅惑的气息。 刘刘赐在青楼里长大,自小见惯了各式女子和云雨之事,他太了解女人的所思所想了,他此时看着上官惠子的眼神和姿态,他敏感地知道,如果此时他贴上去“冒犯”上官惠子,上官惠子是不会抗拒的。 第74章 苏金水的算计 但是正在此时,他感觉到上官惠子的容颜似乎发生了变化,在阿芙蓉的催动下,迷幻的气息笼罩了他,他看见上官惠子的容颜幻化,渐渐的变化成婉儿的模样。 刘赐愣住了,他使劲了晃了晃脑袋,又定睛看去,上官惠子的容颜变得模糊,时不时地变化成婉儿的样子。 刘赐仍然想着婉儿,看见婉儿的幻象,这惊醒了他。 他想起婉儿娇软的身子,想起婉儿在他身下喘息的声音,他的心又被婉儿彻底占据了。 他使劲地闭上眼,不去看上官惠子,他觉得自己无法在想到婉儿的时候想起其他人。 上官惠子吸干了玉棍里的阿芙蓉,她把玉棍抛在一边,痛苦又愉悦地闭上眼。 他们就这样一人缩在床榻的一头,沉默地相对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门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到这个声响,上官惠子被惊醒,她忙低声对刘赐喊道:“起来!快起来!他来了!” 刘赐悠悠醒转,他已经被阿芙蓉迷惑,他困惑地说着:“啊?什么?” 上官惠子忙躺到刘赐的身旁,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同时,她也扯开刘赐的衣襟,二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 上官惠子刚刚做完伪装,铁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瘦高的身影弓着腰走进来,正是苏金水。 上官惠子低声对刘赐说道:“假装睡着。” 刘赐忙闭上眼。 苏金水嗅到房间里浓烈的阿芙蓉的气息,露出满意的微笑。 苏金水走到床榻前,看见刘赐和上官惠子衣衫不整地躺着,两人都是一脸的迷醉,显然是刚刚云雨完的样子,上官惠子的手还放在刘赐的小腹上。 苏金水看着刘赐痴迷的表情,他露出一抹冷笑,这个笑意里满带恶毒的味道。 但这股恶意转瞬就消失了,他的笑容又变得像之前那般亲切,他笑道:“小坤子……干儿子!” 苏金水叫了几声,刘赐虽然意识醒着,但脑袋一片浑噩混沌,他假装悠悠醒转,看见站在床榻旁的苏金水,装作惊惶地忙掩住了衣襟,说道:“干……干爹。” 苏金水笑道:“怎么?蚀骨销魂,欲仙欲死?” 刘赐从小练就的演技开始爆发,他看了看身旁沉睡着的美人,他又惊诧,又惶恐,又迷惑,他慌乱地缩到床角,抱着头,说道:“干爹……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苏金水伸出枯瘦的指尖,撩拨开上官惠子脸上凌乱的发丝,他笑道:“你不是想见仙子吗?你如愿以偿啦。” 刘赐故作惊讶地看着上官惠子,疑惑道:“儿子……儿子昨晚进来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仙子……仙子说要带我升仙,我好像真的升仙了……” 苏金水笑道:“真的升仙了吗?” 苏金水撩拨着上官惠子的衣襟,欣赏着上官惠子的美色,笑道:“那就是了,仙子不是凡人,能见着仙子的,都是有福的。” 刘赐窥测着苏金水的心思,说着:“是……干爹说的是,都是拜干爹所赐,我才有这个福分。” 苏金水笑道:“好好好……” 苏金水一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上官惠子的身子,刘赐见他的神色,果然把上官惠子当做玩物一样,见此,他不禁感到恶心又愤怒。 苏金水笑道:“你是个好儿子,记着干爹的话,不该问的别多问,干爹让你干的玩命去干,只要听干爹的话,保管你经常能见到仙子。” 刘赐忙说道:“是,我……我听干爹的。” 苏金水走向门口,说道:“走,别扰了仙子春睡。” 刘赐忙穿好衣服,走下床榻,他见苏金水已经走出门口,他不禁回头看了上官惠子一眼,上官惠子也微微睁开眼,看着他。 上官惠子的眼中含着泪光,她的意识已经恢复清醒,方才苏金水那几下动作,让她感到极度的屈辱,她不敢想象这一年多的时间是如何活过来的。 她绝望又无助地看着刘赐,她的眼神让刘赐感到震颤。 刘赐冲上官惠子点点头,他又转头看看囚禁婉儿的房间的方向,心里暗暗说道:“姐姐,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苏金水在门口笑道:“怎么,还赖着舍不得走了?” 刘赐忙跟着苏金水走出房间。 苏金水锁上房间的铁门,笑道:“没这么销魂过?” 刘赐说道:“没……没有。” 苏金水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道:“还想销魂吗?” 刘赐忙说道:“想……当然想。” 苏金水停下脚步,回头瞅了刘赐一眼,刘赐仍然被那仙气影响着,他的头仍是昏沉不堪,所以他“表演”得很是顺畅,苏金水没看出什么破绽。 苏金水笑道:“这些日子你为干爹立下大功劳,干爹素来是恩仇必报的,你帮了干爹这么多,干爹自然要好好慰劳你,这样,看你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你今晚再来一趟,干爹让你连着享用两日这仙子,这可算是给足你脸面啦。” 刘赐忙做出喜出望外的样子,说道:“小坤子……小坤子谢过干爹!” 苏金水笑道:“谢什么,来日方长,你巴结着干爹,干爹也得仰仗着你呢。” 刘赐小心地抬头看了看苏金水,只见通道里烛火昏暗,苏金水的脸也在摇曳的烛火照耀下显得明暗不定。 苏金水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过啊,你连着几天这么跑出来,春禧宫知道了,该说闲话了?” 刘赐敏锐地感觉到苏金水在算计着什么,他说道:“没有啊,说是出来办事情,哪来的闲话。” 苏金水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宫里最得提防的就是人言可畏,这么一想,你今晚再来这边倒是不太妥,别引起什么流言蜚语了。” 刘赐确信,苏金水在设钓饵等他上钩,他忙装出渴望的样子,说道:“干爹……不会的,不会有什么流言的,你就让我来……” 苏金水说道:“瞧你这点出息,也罢,谁叫我答应你了,你今晚来是可以来,不过你得偷偷的来,不能给人知晓,知道吗?” 说罢,苏金水回过头看着刘赐。 听到苏金水这话,看着苏金水的眼神,刘赐顿时感到心里一颤,他顿时明白了苏金水的算计。 苏金水的目的就是让他今晚偷偷的来,不给任何人知晓,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偷偷地去了神官监,然后苏金水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杀了溶掉,前面四个太监肯定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的。 他们被苏金水的“仙气”和“仙女”诱惑,迫不及待地要尝那美妙的滋味,所以会不顾一切地瞒过春禧宫的人,偷偷地跑来神官监,被苏金水杀掉。 刘赐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他“喜出望外”地说道:“干爹放心,小坤子绝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来了。” 第75章 婉儿的落红 苏金水想了想,又说道:“这样,你再明晚卯时的时候过来,那时候东厂守卫的太监换班,你从你们春禧宫后面的小道走,没有人会发现你,你记着,卯时偷偷地溜出来,不能给你们宫里的人知道。” 刘赐想着:“真是周密,卯时偷偷地跑出来,自然是没有人能发现的。” 他回答道:“小坤子记着了,一定遵照干爹说的行事。” 苏金水低下头来,将他干瘦的脸贴到刘赐的眼前,说道:“这‘仙子’和‘仙气’的事情,可是干爹在这宫里面经营多年的一桩秘事,你可得千万谨慎小心,不能给人发现,也不能透露半句,否则,再亲的关系,干爹也不会认的。” 苏金水的恐吓满是阴森恐怖的意味,刘赐装出一副“为了见到仙子已经不顾一切”的样子,说道:“干爹多虑了,小坤子必定谨慎小心,绝不会出岔子。” 苏金水满意地点点头,刘赐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之前他杀死的四个春禧宫的太监都是一样,都是受到“仙气”和“仙子”的诱惑之后失去了理智,为了再尝一尝“仙子”的滋味不顾一切,任由他摆布。 苏金水笑道:“那就好,干爹知道没认错你这个儿子。” 苏金水向前走去,刘赐看着他干瘦的背影,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起…… ~ 刘赐走出神官监的大门时,已是卯时中,太阳刚刚升起。 他迎着初升的旭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到自己像重获新生一样。 紫禁城也刚刚苏醒,开始有些太监和宫女提着夜壶出来倒夜尿。 刘赐忙赶回春禧宫。 回到春禧宫,宫里面还是一片寂静,刘赐走进大门,看见寂静的庭院,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没有人留意他昨晚去了哪里。 他看见庭院中那个美丽的忍冬花架,此时天色还是一片黯淡,忍冬花架沉浸在晨曦之中,透着凄清的气息。 刘赐忍不住走到花架下,婉儿那美丽的容颜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闭上眼,又看见婉儿采摘忍冬花时那美丽的姿态,他回味着昨晚他和婉儿的甜蜜滋味,又想起婉儿躺在花架下这片柔软的草地上,一脸娇羞的模样,他的耳边似乎又回荡着婉儿那婉转的声音。 “婉儿姐姐……”刘赐不禁喃喃地叫着。 刘赐沉浸在回味中,他突然摸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件物事,他摩挲着,摸到一片柔软轻薄的物事,他掏出来一看,不禁愣住了。 那是婉儿的贴身小衣,昨晚他醒来时发现这件贴身小衣抛在婉儿的脚边,他本来想捡起来给婉儿穿上,但紧张之下忘了,他就把这小衣收起来了,一直带在身上。 “天哪,罪该万死啊……”刘赐看着这件贴身小衣,不禁悲叹。 他不敢想象婉儿姐姐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他玷污了,贴身小衣也不见了,婉儿姐姐会是什么反应,必是要把他千刀万剐才甘心。 但刘赐摸着这件贴身小衣,像是摸着婉儿姐姐那柔软的肌肤,他忍不住将贴身小衣凑到鼻前嗅了嗅,果然,他嗅到一股甜甜的香气,那是婉儿的体香。 刘赐陶醉地嗅着婉儿的香气,嗅着嗅着,他发现贴身小衣上有一小片鲜红的血迹,这片血迹看起来很新鲜,像刚刚干透的。 刘赐端详这血迹,他发现这血迹的位置正在贴身小衣的裙摆的位置,刘赐顿时脑海里又是“嗡”的一声。 这必是婉儿姐姐的处子落红了,罪该万死啊…… 刘赐凝视着那块血迹,他在青楼里面长大,对于女孩“破瓜”、“落红”之类的事情自然是很清楚的,他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他的头脑基本清醒了,他看了看那忍冬花架,他并非在忍冬花下和婉儿发生那云雨之事,此刻他想起昨晚在那间昏暗的小屋中的真实情形。 他的耳边响起婉儿嘤嘤的啜泣声,婉儿并不愿意和他云雨,只是没有力气反抗他,而他在那“仙气”的催动下失去了理智,不免乱使力气,死死地压着婉儿。 他想起婉儿喊着痛,却没有力气推开他,他只顾着找寻那美妙的溪谷,沉溺在幻觉中,没有顾虑婉儿的痛楚。 他想起巫山楼的姐妹们经常说的,有些客人多么疼惜她们,尤其是她们破瓜的时候,如果遇上一个能疼惜她们的男人,她们会记一辈子。 刘赐无法形容此刻心里的感觉,他细细地将那贴身小衣叠好,珍惜地收在怀里,他所有的思绪都汇聚成一句话:“婉儿姐姐,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刘赐怔怔地在那忍冬花架下站着,这时,琴儿从正厅门口走出来,看见刘赐在庭院里站着,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刘赐看见琴儿,心里一惊,忙摸了摸婉儿的那件贴身小衣,确定藏严实了,才说道:“我出来看看……” 琴儿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色,说道:“过了卯时了?你去御膳房领了贡品没有?” 刘赐一愣,问道:“贡品?什么贡品?” 琴儿登时怒了,说道:“还问我什么贡品?昨晚和你说了今天一早卯时的时候要去领贡品啊!” 刘赐愣住了,琴儿哪里和他说过这个事情,他说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个事情?” 这下变成琴儿愣住了,她说道:“昨晚告诉你的啊!” 刘赐说道:“你昨晚没和我说过这个话。” 琴儿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似乎确实忘了和刘赐说这个事情,婉儿被抓走,她又伤心又忙得晕头转向,忘了好些事情。 但她不肯承认自己忘了,硬是说道:“我肯定告诉你了!是你忘了!” 刘赐无语地看着她,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也不和琴儿辩解了,忙问道:“你说什么时候领贡品?” 琴儿死撑着,说道:“卯时啊!” 刘赐也没理她,顾自飞奔出春禧宫。 他一路向御膳房飞奔,他想到,领贡品时,柳咏絮也会到场,他能够见到柳咏絮,他亟需把昨晚看到的事情告诉柳咏絮。 他飞奔到御膳房,冲进御膳房的庭院,却看见庭院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停住脚步,一边喘息着,一边愣着神。 第76章 神秘的曹公公 御膳房正厅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白发太监走出来,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春禧宫的?” 刘赐认得,这是御膳房的主事太监曹公公。 刘赐忙说道:“见过曹公公。” 曹公公手上端着一碗莲子羹,他指了指地面,说道:“东西在那里,蒙古那边进贡的两只水牛角,一张豹皮,还有一腿鹿肉,每一个宫的娘娘拿到的东西都一样多,康妃娘娘的也是,快拿走。” 刘赐忙问道:“敢问曹公公,其他贡品都领走了吗?” 曹公公说道:“你看这里还有其他贡品吗?” 只见地面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满装着贡品的漆盒。 刘赐看着地面,有些失魂落魄,柳咏絮已经走了。 曹公公走出正厅,一手掌着莲子羹,一手摸着墙壁,走下庭院来,他的双眼蒙着一层白灰色,他的眼神僵硬,像是个盲人。 刘赐看着曹公公走下来,这一仔细端详,才发现曹公公的眼睛是灰白灰白的,他忙迎上去扶住曹公公。 曹公公被刘赐扶着,颤巍巍地走下台阶。 他捏着刘赐的手,重重地捏了捏,问道:“十四了?” 刘赐还想着柳咏絮,没留意曹公公说的话,疑惑道:“啊?” 曹公公说道:“问你,十四岁了吗?” 刘赐说道:“回曹公公,我十三了。” 曹公公笑了,露出没牙的嘴,说道:“你足足小了我五轮。” 刘赐愣了愣,一轮是十二年,这样算来,曹公公七十三岁了。 曹公公咧着嘴笑着,说道:“我可是这宫里最高寿的老太监啦。” 曹公公走到庭院中央,庭院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面上空荡荡的,擦得一尘不染。 曹公公端着莲子羹,站在八仙桌前,问道:“你找那一宫的女孩呢?” 刘赐又愣了愣,他看了看曹公公,只见曹公公微笑着,眼中有童稚的神采,这让刘赐生出好感。 刘赐说道:“找翎坤宫的。” 曹公公笑道:“哦,咏絮姑娘。” 刘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曹公公笑道:“咏絮姑娘可是个难得的姑娘,又漂亮,又得体,又识礼数。” 刘赐疑惑地看着曹公公,想着:“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人家长得好不好看?” 曹公公笑道:“你在想,我一个瞎子,怎么能知道咏絮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刘赐更是愣住了,想着:“他怎么猜到我的心思的?” 曹公公笑道:“老头子活了七十来年,识人的本事是有的,你看人看得多了,有时候听那人的声音,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就说那咏絮姑娘,凭她说话那劲儿,必是个出身不错的漂亮姑娘。” 刘赐不禁问道:“怎么听得出她漂亮的?” 曹公公说道:“这还不简单?世人都是以貌取人,生得漂亮的人呢,从小被青眼相待,自然比那些生得不好看的人要自信些,所以说话自然也会透着一股傲气,那咏絮姑娘的傲骨是一开口就能听出来的。” 刘赐想了想,觉得曹公公说的在理,那柳咏絮若不是生得那样好看,说话也绝不会那般骄纵。 曹公公笑道:“你也是个生得好看的雏儿,还念过几天书。” 刘赐愣了愣,尴尬地笑道:“这公公也听得出来?” 曹公公又握了握刘赐的手,说道:“你说话也是,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必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再看你这手,这是读书人的手,你怕是连鸡都没宰过?” 刘赐尴尬地笑道:“公公明察,确实没有。” 曹公公笑道:“宫里难得进些读书人,说白了,读书人也不会屈尊把自己割了来当太监,但你既然来了,就得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想着那些红尘中事。” 说罢,曹公公瞪着那双灰白的眼,转头看着刘赐。 刘赐察觉到曹公公的意思,曹公公觉得他是对柳咏絮动了男女之情的心思。 刘赐忙说道:“曹公公说的是,我明白的,我都是个太监了,还想什么红尘中事。” 曹公公笑道:“你明白,那是最好不过,你想着你把那话割了,那卵蛋也割了,你讨个女伴又有什么意思?也就啃两下,摸两下,能得着啥?” 刘赐没想到曹公公会说的这么露骨,他听着这话,感到裆下又疼起来了,他越发觉得,在这宫里面能留着这宝贝,真是人生乐事。 曹公公说道:“昨晚李芳来找我聊天,还说起你,说过几天要送你进内书堂,让你念几个月书,看你成色如何,把你调进司礼监。” 刘赐又愣住了,他没想到李芳对他真的这么重视。 曹公公说道:“你可得弄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太监在这宫里面钻营了大半辈子,连司礼监的门槛都摸不着,李芳对你这般赏识,这可是泼天的富贵砸到你头上。” 刘赐不禁又打量了一番曹公公,只见他貌不惊人,穿着粗布衣衫,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凡的老太监,但是曹公公直接称“李芳”,而不是“老祖宗”,而且是李芳亲自来找他聊天,可见这个曹公公地位不凡。 曹公公笑道:“不必打量我,当年李芳刚阉割了进宫的时候,是我照料着他的,当年万岁爷十四岁即位的时候,是我在宫门口迎接的。” 刘赐不免站直了身子,他明白这可是一个资历辈分极高的人物。 曹公公说道:“李芳说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我则奉劝你,定下心来,秉着良心好好做事情,司礼监可不是谁都能进的,那些男女之事、红尘之事,就忘了。” 刘赐不禁挠了挠头,曹公公还是觉得他和柳咏絮有男女之情。 曹公公又说道:“你十三岁了,若是在民间,不是被割成了太监,你这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也难为你们这些孩子。” 听到“情窦初开的时候”,刘赐想着柳咏絮,又想到婉儿,想到昨晚和婉儿的那一番云雨,顿时脸有些泛红。 曹公公一直掌着那碗莲子羹,站在那八仙桌前,此时他抬头感受了一下天色,说道:“马上到辰时了,我把这莲子羹一放,你就该走了。” 刘赐疑惑。 曹公公笑道:“老头子给两代皇帝做了五十多年饭,当今万岁爷爱喝吸收过晨露精气的莲子羹,这八仙桌就是给这碗莲子羹乘晨露精气的,乘精气时,除了老头子我,其他人等都要回避,你快走。” 刘赐有些明白了,这曹公公是专门给皇上做饭的,难怪地位如此高。 刘赐忙恭敬地说道:“谢曹公公指点,小坤子就先告退了。” 曹公公抬头看着天色,目光沉静,将那碗莲子羹放在八仙桌上了。 刘赐忙转头提起那个沉重的贡品盒,赶紧地走出御膳房的大门。 走出门口,刘赐仍是失魂落魄的,他仍懊恼,没能见到柳咏絮,他此时见不到柳咏絮,怕是今天也没有机会了。 他长叹一声,提着沉重的贡品盒,就要走回春禧宫。 但在他走过御膳房旁边的街角时,只听得一声咳嗽,这声音很甜美,很熟悉,他转头看去,只见柳咏絮站在角落的阴影下,脚边放着一个贡品盒。 柳咏絮看着他,目光依然清冷如冰霜。 第77章 柳咏絮的帮助 刘赐喜出望外,就要向她走去。 柳咏絮却像没看见他一样,顾自拎起食盒,走回翎坤宫。 刘赐忙赶上去,说道:“姐姐……” 柳咏絮艰难地拎着食盒走着,她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要帮我拎这个盒子吗?” 刘赐会意,忙说道:“对,刘赐……哦不,小坤子正有此意。” 刘赐忙从柳咏絮手中接过那食盒,和柳咏絮并肩走着。 柳咏絮一边走着,一边怒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刘赐难抑激动,说道:“姐姐,我见到那惠子……” 这时他们迎面走来两个宫女。 柳咏絮忙低声喝道:“离远点!” 刘赐忙走开了些。 等那两个宫女走过,柳咏絮问道:“你说什么,见到谁?” 刘赐说道:“我……我见到惠子姐姐了,她还活着!” 柳咏絮登时停住脚步,睁圆了一双美眸,说道:“你说什么?!” 刘赐忙说道:“你别激动……昨晚我进了神官监,见到她了,她没有死,被苏金水关起来了。” 柳咏絮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她问道:“她……她还好吗?” 刘赐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道:“她一直被关着,被苏金水折磨得不太清醒……” 柳咏絮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走前来拉住刘赐的衣袖,问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 刘赐拉着柳咏絮退到一处角落的阴影下,他将上官惠子的状况,苏金水对她的折磨,还有苏金水对春禧宫的毒计等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柳咏絮了。 柳咏絮听着苏金水那可怕的计策,惊诧得合不拢嘴。 她喃喃说道:“他……他一直算计着这些事情,难怪……难怪他行踪那么诡秘。” 刘赐问道:“你们同在翎坤宫里面,你就没有发现他在做这些事情吗?” 柳咏絮说道:“我只觉得他总是神神秘秘的,而且靖妃娘娘也纵容他,但你这么说,我觉得很有可能,他一直在暗中算计这许多事情。” 刘赐说道:“他也差不多要成功了,今晚如果他顺利把我杀掉了,春禧宫就当真万劫不复了。” 柳咏絮眼中含着泪水,说道:“只是可怜惠子姐姐,给他……给他这般折辱,她本是个性子极刚烈的人。” 刘赐说道:“你没尝过那阿芙蓉烧出来的‘仙气’,那真的像仙气一样,一吸下去,你就忘乎所以了,什么刚烈的性子都没用。” 柳咏絮闭上眼,悲叹一声,又说道:“你是说苏金水打算今晚就杀掉你?” 刘赐说道:“对,他今晚会对我下手,我会去通知白爷,我一定要当场抓住那苏金水的罪证。” 柳咏絮细细地想了想,叹道:“你这是以身犯险,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刘赐说道:“以身犯险就以身犯险,我一定要把婉儿姐姐救出来!”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坚定的模样,心中泛起感动,说道:“你进宫也不过十来天,认识婉儿姐姐也不过十来天,怎么就舍得为她犯险?” 刘赐愣了愣,说道:“我……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柳咏絮凝视着刘赐的眼睛,问道:“是吗?” 她的眼神依然像冰锥一样,似乎能够看穿人心。 刘赐被她这么看着,顿时紧张起来,目光闪烁着,说道:“是啊,婉儿姐姐是好人啊,你不觉得吗?” 柳咏絮说道:“我当然觉得,她是好人,但这就能使得你舍命去救她吗?” 刘赐尴尬了,确实,他拼了命要去救婉儿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婉儿是好人,其实他早已对婉儿生出好感,他觉得婉儿温柔、正直、善良、漂亮,经过昨晚的云雨,他更是将婉儿视作一个盖过其他一切的女子。 柳咏絮瞥了刘赐的裆部一眼,说道:“你和她朝夕相处,别是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刘赐心里冰凉冰凉的,想着:“这女孩怎么这么厉害,总能猜到我想什么。” 刘赐忙辩解道:“没有啊,哪来什么念头。” 柳咏絮冷笑道:“哼,就你这滑头的样子,你别折腾出个‘秽乱后宫’的罪名。” 刘赐说道:“我……我哪里敢……” 柳咏絮冷笑道:“你都敢没有被阉割就混进宫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记着你是个太监,你要是胆敢对婉儿姐姐起些好色的念头,你……” 柳咏絮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她只是直觉地觉得刘赐对婉儿的态度不太正常,觉得刘赐很可能对婉儿产生了男女之情,她觉得刘赐这个男孩太危险了,别惹出更大的事端来。 她警告道:“你就死定了!” 刘赐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他又感到裆下那宝贝隐隐发疼,他可不止对婉儿“起些好色的念头”,他已经把婉儿给破瓜了。 柳咏絮气恨地瞪着刘赐,她着实觉得这个男孩太危险,她说道:“等这件事了结了,我一定去禀报李芳老祖宗,让老祖宗把你阉了。” 刘赐只能埋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柳咏絮顿了顿,又问道:“你要去找白爷?” 刘赐点点头。 柳咏絮说道:“这会儿白爷在司礼监门前的那株大榕树上。” 刘赐说道:“你也知道白爷?” 柳咏絮说道:“靖妃娘娘偶尔会请白爷办事,我自然是知道白爷的。” 刘赐讶异,说道:“靖妃娘娘也能找得上白爷?” 柳咏絮说道:“准确的说,是严世藩会找白爷。” 刘赐惊诧,说道:“白爷也是严党的人?不是说白爷只听皇上的吗?” 柳咏絮说道:“如今半个天下都是严党的,白爷也难免要为严党办事,但他不是严党的人,只是身不由己。” 刘赐略略松了口气,说道:“那还好。” 柳咏絮说道:“你此时去到司礼监,也进不得司礼监的门,我带你去。” 说罢,柳咏絮放下贡品盒,顾自走去。 刘赐说道:“这……这盒子?” 柳咏絮说道:“放着,没有人胆敢动贵妃娘娘的贡品。” ~ 柳咏絮领着刘赐来到内务府的门口,司礼监在内务府的最深处。 守在内务府门口的东厂太监冷冷地看着十二岁的柳咏絮和十三岁的刘赐,他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到这里来干什么。 柳咏絮走前去,对那东厂太监说道:“见过公公,我是靖妃娘娘宫里面的,有要事须去司礼监。” 说罢,柳咏絮从香囊里拿出一块小巧的玉佩,只见玉佩上雕着一个“严”字,东厂太监看见这个“严”字,登时脸色一转,露出谄媚的笑,说道:“奴才怠慢了,姑娘快请进。” 柳咏絮笑了笑,收起玉佩,带着刘赐走进大门。 第78章 白衣女孩 刘赐低声说道:“严党好大的面子。” 柳咏絮冷笑道:“要不怎么一心想着干掉春禧宫呢。” 刘赐小心翼翼的走着,问道:“干掉春禧宫,又能怎么样?” 柳咏絮有些惊讶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不知道裕王景王之争吗?” 刘赐摇摇头。 他知道康妃娘娘的儿子,裕王朱载垕是当今事实上的皇储,景王朱载圳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但是对于景王他并不了解。 柳咏絮摇摇头,叹道:“当今宫里面最最要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还让你活得这么欢脱,只能说你命好。” 刘赐问道:“景王朱载圳,是靖妃娘娘的儿子?” 柳咏絮说道:“对,而且景王和裕王同一年出生,裕王比景王早出生了一个月,所以如今裕王是王储,如若当年是景王早出生一个月,如今康妃娘娘和靖妃娘娘的地位就要倒过来了。” 刘赐问道:“所以靖妃娘娘想整垮康妃娘娘,借此整垮裕王?” 柳咏絮说道:“这谁都能想得到,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主要是严党在里面插了一脚,严世藩知道靖妃娘娘和景王不甘心,所以他全力地扶植景王,想要整垮裕王。” 刘赐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严党是生怕他们会失势,如果严世藩帮着景王成为皇储,他就成了从龙功臣,那他严家的富贵就可以千秋万代了。” 柳咏絮说道:“对,所以你如今看到靖妃娘娘多么得势,康妃娘娘被压得死死的,背后都是严党在使劲。” 刘赐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严世藩的模样,他想起严世藩侮辱了他的姐姐,还把他带进宫要把他阉割成太监,他不禁咬牙切齿,心里暗暗说道:“严世藩,大仇不报,我刘赐誓不为人!” 柳咏絮说道:“罢了,日后再和你说,这里内务府里面是天底下权势最重的地方,不可乱说话了。” 他们谨慎地在内务府里面走着,尽管刘赐很没底气,但婉儿却是昂首挺胸,她是靖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在这紫禁城里面,谁都要让她三分。 他们一路来到司礼监前,刘赐终于又看到那株大榕树。 只见那大榕树枝繁叶茂,看上去得有上百年的树龄了,透过那茂密的枝叶,难以看见那“白爷”藏在哪个位置。 此时正是早晨时分,司礼监的门紧闭着。 柳咏絮说道:“赶紧的,趁现在去找白爷,司礼监的祖宗们都去乾清宫和皇上议事了。” 刘赐忙来到大榕树下,看着那浓密的枝叶,低声喊道:“白爷!白爷……” 只见大榕树枝叶摇晃着,没有回应。 刘赐又喊道:“白爷!我有要事求助白爷!求您应一应我!” 大榕树上还是一片平静,没有回应。 柳咏絮也焦急地望着榕树上面,说道:“怎么没回应啊?” 刘赐没再喊,他冷冷地看着榕树上,突然,他一转头,没命地往司礼监的大门跑去。 刘赐才跑了两步,只听得榕树上的树叶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一个皎白的身影从茂密的枝叶中窜出,如迅捷无比的雄鹰扑向刘赐。 刘赐就是要逼白爷出来,他听到后面的树上的声响,知道达到目的了,他转过身来,只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如闪电一般扑来,他忙举起手做投降状。 但已经太迟了,他听见凌厉的破风声袭来,感到一股疾风袭向他的脖子,他像上次一样被一道重力击中,但和上次不同的是,上次他被击中后是感到全身失去力气,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这一次他只感到两眼一黑,整个人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昏厥过去。 柳咏絮惊叫一声,忙说道:“白爷!慢着!” 她跑上前来,见刘赐已经不省人事,焦急地喊道:“你没事!醒醒!” 柳咏絮转过头看向那个白色的身影,却愣住了,只见那人身材娇小,竟比她高不了多少,这人穿着一身雪白的劲装,脸也被白纱蒙着,只露出一对清丽的眼睛。 那人开口了,说道:“他没事的,我用的是隔空劲,只是震了他的经脉,没真的伤他。” 柳咏絮听到这人的声音,更是惊呆了,这白衣人竟是个女孩,而且她声音清甜,目光如水一般清澈,看起来年纪和柳咏絮相仿。 柳咏絮掐着刘赐的仁中,刘赐依然没有反应,她焦急道:“他昏过去了!” 白衣女孩说道:“他在装呢,我用的是隔空劲,他只会觉得全身脱力,头脑还是清醒的。” 柳咏絮使劲地拍着刘赐的脸,刘赐还是没醒,她焦急道:“他真的昏了!” 白衣女孩发出冷笑,说道:“不可能,我这隔空劲练了这么久了。” 说罢,白衣女孩走前来,趴下来看着刘赐,她拍了拍刘赐的脸,见刘赐还是没反应,登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刘赐的太阳穴上,刘赐的脑袋又是重重的一震。 柳咏絮大惊失色,说道:“你做什么!他都晕过去了!” 白衣女孩觉得这一掌拍下去,刘赐肯定装不下去了,但没想到刘赐还是没醒,白衣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喃喃说道:“不会……” 这时,只见两道鼻血从昏厥的刘赐鼻子里缓缓地流出来。 柳咏絮惊叫:“天哪!你!……你干了什么!” 柳咏絮忙拿出丝帕,给刘赐擦鼻血,眼看那鼻血流得越来越汹涌,柳咏絮急得手足无措。 白衣女孩还看着刘赐,怀疑地说道:“不会,真的晕过去了?” 柳咏絮止不住刘赐的鼻血,急得不行了,说道:“想想办法,怎么办!?” 白衣女孩说道:“先抬他到树下。” 说罢,白衣女孩和柳咏絮抬起刘赐,把他抬到树荫下。 白衣女孩又说道:“你扶好他,我点他的迎香穴和大椎穴。” 说着,白衣女孩又摆开架势,柳咏絮忙阻止她,说道:“慢!慢着!你会点穴吗?” 白衣女孩冷笑道:“我从小就练点穴。” 柳咏絮说道:“你还说你练那什么‘隔空劲’呢。” 白衣女孩说道:“肯定是他的体质太弱,才会晕过去。” 柳咏絮无语了。 白衣女孩说道:“你还救不救他了?” 柳咏絮没办法,只能扶好刘赐。 白衣女孩伸出白皙的手指,运足了气力,闪电般地在刘赐的身上点了两下。 柳咏絮紧张地看着刘赐,还好,她看到刘赐的鼻血渐渐地止住了。 第79章 不靠谱的白家女儿 柳咏絮小心地让刘赐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她问那白衣女孩,说道:“你是什么人?白爷呢?” 白衣女孩冷冷地说道:“我才应该问,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司礼监。” 柳咏絮说道:“我们有要事,来找白爷。” 白衣女孩说道:“白爷是你们想找就找的吗?” 柳咏絮说道:“姑娘见谅,我们的确是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非得白爷出手不可。” 白衣女孩犹豫了片刻,问道:“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柳咏絮端详着白衣女孩,只见她穿着和白爷一样的白色劲装,用白纱蒙着脸,她问道:“你是白爷的弟子吗?” 白衣女孩冷冷地说道:“不是。” 柳咏絮说道:“姑娘,我们这件事情实在是非同小可,非得和白爷商量不可,请你让白爷出来说话。” 白衣女孩冷冷地说道:“你们和我说,要不就别说。” 柳咏絮觉着这白衣女孩的样子不太着调,看着她犹豫着。 这时,只听得刘赐发出一声呻吟,艰难地睁开眼来。 柳咏絮忙问道:“你没事?” 刘赐感到脖子像断了一样,痛的不得了,他脑袋一片昏沉,看着站在眼前的白衣女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打的我吗?” 白衣女孩倒是关切起来,问道:“你真昏过去啦?” 刘赐苦笑道:“这……这还能装吗?” 白衣女孩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说道:“这隔空劲又失灵了,怎么会呢……” 刘赐听到白衣女孩这话,又气又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哪门子隔空劲,我给白爷的隔空劲打过,只会觉得全身脱力,不会觉得痛,更不会昏过去。” 白衣女孩懊恼地说道:“我拿野猪练了上百回了,没失败过啊。” 听到这话,刘赐翻了个白眼,想着:“你是拿我当野猪啊?” 刘赐没心思和那白衣女孩掰扯,他问道:“白爷呢?怎么今天不是白爷看守吗?” 白衣女孩不耐烦地说道:“我说过了,今天是我在这里看守,你们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刘赐看了白衣女孩一眼,只觉得她的一双眸子扑闪扑闪的很好看,但他和柳咏絮一样,觉得这女孩不着调。 刘赐说道:“这位姑娘,我们有极要紧的事情找白爷,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去知会白爷一声。” 白衣女孩怒了,说道:“你们不爱说就别说!快滚!” 说罢,白衣女孩施展轻功,轻轻一跃,就要跃上榕树。 刘赐忙说道:“姑娘!慢着!” 白衣女孩停在树干上,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武功丢人了,不想给白爷知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说的。” 刘赐装出一副诚恳的模样,说的好像在为白衣女孩着想。 白衣女孩闻言立马又跳下来,说道:“什么丢人?你说我什么丢人呢!?” 刘赐还是一脸诚恳,说道:“你刚刚那隔空劲不是没使好吗?我们不会告诉白爷的,还请姑娘去知会白爷一声……” 白衣女孩大怒,一时话都说不太清楚了,说道:“我怕你告诉什么呢!我才不怕!” 刘赐又说道:“白爷是你师父吗?你是不是怕师父训斥你?” 白衣女孩怒道:“我才不怕他训斥我!” 刘赐说道:“你若不是怕他训斥,怎么不肯请他出来呢?” 白衣女孩怒道:“他……” 刘赐说道:“那还请姑娘请白爷出来一见,我们着实是有要紧的事情。” 白衣女孩被刘赐说得没办法了,说道:“我爹去蛮地了,你们找不到他了!” 柳咏絮愣住了,惊诧道:“你爹爹?你是白爷的女儿?” 刘赐也愣住了。 白衣女孩说道:“所以我说了,你们有事就跟我讲,别那么多废话!” 刘赐愣怔着,看了柳咏絮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沮丧,他把希望寄托在白爷身上,白爷偏偏又不在这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柳咏絮也是一脸讶异又沮丧,这真是一个最坏的消息了,他们的运气真差。 白衣女孩看着他们的神色,更加生气了,说道:“你们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我说过了,你们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我爹办,我也能办!” 刘赐和柳咏絮一齐看了白衣女孩一眼,都没说话。 白衣女孩更加怒不可遏,说道:“你们!……不就是因为我没使好隔空劲吗!你们至于如此吗!” 白衣女孩是“白锦衣”的传人,本来是绝不会和其他宫女太监这样口角的,只是她看着刘赐和柳咏絮和她年龄相仿,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丰神俊秀,让她感到和他们天然的投契,所以会才会和他们纠缠起来。 刘赐问道:“敢问姑娘贵庚?” 白衣女孩冷笑道:“想问我年纪?觉得我年纪小就更瞧不上我了是吗?” 刘赐觉得这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又莽莽撞撞的,实在是觉得她不着调,但他嘴上说道:“我没这个意思……” 白衣女孩怒道:“我从小跟着我爹学艺,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把毕生武功都教给我了,我就这隔空劲有时会失手,其他武功可从没失手过!” 刘赐和柳咏絮都怀疑地看着她。 白衣女孩见他们二人看着自己,白纱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说道:“我……我就是使洪武十二式最后两式的时候会不太顺,其他武功这一年来都没失手过!” 刘赐疑惑道:“洪武十二式?” 白衣女孩说道:“是我们家传的武功,怎么啦?你再敢冒犯我,我随便使出半式就能取你性命!” 刘赐苦笑,心里想:“我什么时候冒犯你,尽是你在冒犯我。”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如今已经找不到那白爷,今晚没有白爷相助,所有的计策都是白搭。 第80章 汪洋一般的红颜祸水 柳咏絮问道:“你和锦衣卫太保比试过吗?” 柳咏絮是想问一下白衣女孩的武功有多厉害,比起锦衣卫太保孰强孰弱。 白衣女孩却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说道:“什么?什么台包?” 柳咏絮无奈地说道:“锦衣卫,锦衣卫太保!” 白衣女孩问道:“什么东西?武功很厉害吗?” 刘赐和柳咏絮都又是惊讶又是无语地看着她。 刘赐说道:“锦衣卫啊,你们不是白锦衣吗?还有锦衣卫,锦衣卫里面武功最高的是锦衣卫太保!” 白衣女孩说道:“锦衣卫我知道啊,但我不知道太保是什么东西。” 柳咏絮彻底无语了,说道:“你是白锦衣,怎么会不知道锦衣卫太保?” 白衣女孩晃了晃脑袋,倒显出些娇憨的味道,说道:“我爹好像和我说过,但我记不太清了。” 柳咏絮无奈地叹道:“好。” 她已经完全觉得这白衣女孩靠不住了。 刘赐想到那锦衣卫太保刘二和朱十三,他向柳咏絮问道:“或者我们找锦衣卫太保帮忙?我认识那刘二和朱十三。” 柳咏絮冷笑道:“你是把自己当羊,想送自己入虎口吗?锦衣卫和东厂都在严世蕃的控制下,你告诉了锦衣卫,就等于告诉了严世藩。” 刘赐沉默了,他想着,这可如何是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白爷不在了。 那白衣女孩听着他们的对话,见他们完全无视她,她一下子着急了,说道:“诶!你们是瞧不起我吗!?” 刘赐和柳咏絮都抬头看了她一眼,都没说话。 白衣女孩一跺脚,说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刘赐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白衣女孩,只见她一头青丝挽成一个柔美的发髻,她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对杏眼,她的双眸漾着清澈的水光,这仔细一看,刘赐发现这女孩的双眸竟是极美的,在长长的睫毛和柳眉的映衬下,这对美眸像是能摄去人的魂魄。 刘赐透过白衣女孩蒙面的白纱,隐约还能看见她的容颜极是娇嫩可爱,他不禁看得愣了愣。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她的眼神像冰锥一样,一眼就看透刘赐的心思,她露出一抹冷笑,对刘赐说道:“司礼监的祖宗们快回来了,我们回去再商量。” 刘赐回过神来,忙说道:“对……先回去。” 他转头对那白衣女孩说道:“抱歉姑娘,我们冒昧扰了你的差事,多有得罪,我们这便走。” 柳咏絮扶起刘赐,他们绕过白衣女孩,就要离开。 白衣女孩愠怒地看着他们,突然不忿地“哼”了一声。 这一“哼”吓得刘赐一个踉跄,他惊恐地看了看白衣女孩,他的鼻血还在流着,生怕这个女孩发起怒来又给他一掌。 好在白衣女孩只是愠怒地瞪着他们,她掩映在白纱下樱唇微微地撅起,更显得娇俏可爱。 眼看着刘赐和柳咏絮逐渐走远,白衣女孩看着这对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的背影,她那对美丽得不可方物的眸子露出了些许委屈的神色,她垂下头,委屈地靠在大榕树上,露出小女儿的模样。 刘赐边走边说着:“这可怎么办……那上官惠子只让我来找白爷,没说到其他法子……” 白衣女孩的听觉极其灵敏,虽然刘赐已经走出十步远,但她仍清楚地听到刘赐说的话,她听到“上官惠子”时,她的一对美眸顿时惊诧万分地睁圆了,她登时身子一跃,轻灵地落到刘赐身前。 刘赐看见一道白影落下,又吓得一个踉跄,他惊叫一声,捂住了鼻子,说道:“你!你还要干嘛?” 白衣女孩惊诧万分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上官惠子!?” 刘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愣了愣。 白衣女孩一把揪住了刘赐的衣襟,逼问:“你说的是上官惠子吗?” 刘赐惊恐地说道:“是……是啊……” 白衣女孩一只柔夷揪着刘赐的衣襟,这只柔夷看起来白皙娇嫩,那劲道却是极厉害,刘赐被她揪得透不过气来。 柳咏絮忙说道:“姑娘,先别着急,放开他……” 白衣女孩却焦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她说道:“你见到她了?” 刘赐艰难地点点头。 白衣女孩激动万分地说道:“在哪里?在哪里见到她!?” 刘赐翻着白眼,感到快窒息了。 柳咏絮急得使劲拍打白衣女孩的手,说道:“你放开他!想勒死他吗!?” 白衣女孩松开手,刘赐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衣女孩追问道:“快说,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刘赐惊恐地看着白衣女孩,说道:“我……我在神官监里面看到她的,她被关起来了。” 白衣女孩着急道:“被关起来了?在哪里?神官监是个什么地方?!” 刘赐不知道怎么和白衣女孩解释,他问道:“你认识她吗?” 白衣女孩的一双美眸已经含着泪光,她焦急道:“当然!你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刘赐说道:“她被恶人关起来了……” 白衣女孩激动万分地说道:“她没死!?” 刘赐说道:“她没死……你,你和她很熟吗?” 白衣女孩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纱,哭道:“她……她是我最亲的人!” 刘赐看着白衣女孩的容颜,却是愣住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容颜,白衣女孩的杏眼、瑶鼻、樱唇,还有娇小的脸蛋,都生得几近完美,只见她美眸含泪,激动之下微微噘着嘴,皎白如玉的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这娇怜的模样简直能揉碎人的心。 柳咏絮看着白衣女孩的容颜,也是愣住了,她自觉自己生的也是很美的,但看着这白衣女孩,她竟觉得自己逊色了三分。 她再看这白衣女孩的身材,只见这白衣女孩是习武之人,身姿纤美又不失丰腴,她这般亭亭玉立地站着,若是穿的是一袭素裙,简直就比仙女还要美貌。 柳咏絮觉着这白衣女孩年纪比她还要小些,她不禁感到心惊胆战,想着:“这么小的年纪已经生得这般美了,再长大几岁那还得了?” 刘赐也是看着白衣女孩的容颜,直看得愣怔了,他只觉得看着这女孩含泪娇怜的样子,他的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浮上刘赐的心头。 刘赐摸了摸流血的鼻子,又想:“还好她是个习武的人,如果她是巫山楼花魁那样的人,那绝对是一片汪洋一般的祸水。” 第81章 白芷若 白衣女孩看着刘赐,刘赐看着她的容貌,看得眼睛都直了,白衣女孩却好像看不出刘赐目光中那好色的意味,她顾自说道:“你发什么愣啊!你快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了?” 刘赐忙转开眼,不敢直视白衣女孩,但不知不觉的,他鼻子里的鼻血又流出来了,他被鼻血呛到,难受地咳嗽起来。 白衣女孩忙走上前,蹲下来,她抱住刘赐的头,用她的面纱为刘赐止血,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刘赐,刘赐的头紧紧地贴着她的酥胸。 刘赐感受到她酥胸上温软的感觉,他仰着头又看到白衣女孩那美得绝伦的容貌,又嗅到白衣女孩身上的香气,顿时刘赐的鼻血又遏制不住地流出来。 白衣女孩的面纱已经被鼻血染红了,仍止不住刘赐的鼻血,她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打得你这般重吗?” 柳咏絮走过来,示意白衣女孩不要抱着刘赐,她冷笑着说道:“你放开他,你这样抱着他,他那鼻血怕是要把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白衣女孩放开了刘赐,柳咏絮掏出丝帕,揉成两团粗暴地塞进刘赐的鼻孔里,刘赐发出惨叫。 柳咏絮塞好丝帕,拍拍刘赐的脸,说道:“不流了?” 刘赐瞪了柳咏絮一眼,艰难地站起来。 白衣女孩说道:“快告诉我,惠子阿姨到底是怎么了?” “惠子阿姨?”刘赐愣了愣,说道:“她是你阿姨?” 白衣女孩含泪道:“我叫她阿姨,但她从小照顾我长大,我从小没有母亲,她就像我母亲一样。” 柳咏絮愣了愣,想起以前上官惠子还在靖妃娘娘宫里面时,经常会偷偷地缝制一些小孩的衣服,还会把自己的饭食偷偷省下来带出去。 柳咏絮问道:“她照顾你?你在宫里面长大吗?” 白衣女孩说道:“对,我在老爷爷家里长大,惠子阿姨经常会来照顾我。” 柳咏絮疑惑道:“老爷爷?” 白衣女孩说道:“你们叫他李芳老祖宗。” 刘赐和柳咏絮都偷偷吸了口凉气,这女孩在李芳的家里长大,还叫李芳“老爷爷”,这可意味着许多,李芳可是内庭中权势最盛的人物。 白衣女孩说道:“我母亲生下我后就故去了,我爹没空照顾我,就寄托在老爷爷家里,惠子阿姨经常过来照料我。” 柳咏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孩说道:“白芷若。” 柳咏絮想起来,上官惠子以往缝制的那些小孩衣服上面绣有一个“白”字。 刘赐咀嚼着白芷若的名字,忍不住又细细地看了看白芷若的美貌,顿时感到鼻子里的鼻血又是一阵汹涌的涌动。 白芷若美眸含泪,说道:“一年半前惠子阿姨突然失踪了,我一直以为她死了,你快告诉我,她被关在什么地方,我一定要救她!” 刘赐捂着鼻子,不敢看白芷若的美貌,说道:“这个惠子姐姐是被人算计了,一直被关在神官监里面暗藏的牢狱中,算计她的是神官监的掌事太监苏金水,他一直觊觎惠子姐姐的美色,他借着皇上要采集处子精血的机会,把惠子姐姐抓进去,然后一直关着她……” 刘赐把苏金水如何算计上官惠子,如何把她关起来的经过细细地说了。 白芷若柔美的小手紧紧地握着,她已经怒得稳不住喘息,说道:“那苏金水为什么要关着她?” 刘赐说道:“那苏金水觊觎惠子姐姐的美色已久,关着她自然是为了供他淫乐……” “淫乐?”白芷若似懂非懂地看着刘赐,她从小练武,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于男女之事几乎还没有概念。 刘赐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睛,一时也不忍说下去,只能说道:“就是……那苏金水会折磨惠子姐姐,供他自己取乐。” 白芷若已经怒不可遏,她气恨道:“我这就去杀了那苏金水,把惠子姐姐救出来!” 白芷若转头就要走,刘赐忙拉住她的手,说道:“姑娘,不可乱来!如果杀进去神官监有用,我们早就杀进去了!” 白芷若顿住脚步。 刘赐抓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上的温热和柔软,顿时又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柳咏絮冷眼看着刘赐的动作,眼看刘赐还抓着白芷若的手不放,她走前去,一把拍掉刘赐的手,她握住白芷若的手,说道:“对的,芷若姑娘,苏金水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囚禁惠子姐姐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事,这没法治他的罪,你若把那苏金水杀了,你还得偿命。” 柳咏絮话语温软,说的白芷若平静下来。 她继续说道:“而且你想,你若是擅自杀了他苏金水,岂不是还毁了你们白家的荣誉?” 白芷若冷静下来,说道:“那怎么办,惠子阿姨……” 柳咏絮说道:“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出苏金水的罪责,证明他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才能治他的罪,才能救出惠子姐姐。” 白芷若忙问道:“怎么样才能找出他的罪责?” 柳咏絮说道:“我们已经知道苏金水做的许多恶事,他今晚会继续做这些恶事,我们要抓住他的罪证……” 白芷若激动道:“就是你们刚刚说的,要我爹帮忙的事情吗?我来帮你们!” 刘赐和柳咏絮都看着白芷若,只见她一脸小女孩纯真的模样,她肌肤雪白,如若她穿的是一袭白色的衣裙,看上去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 柳咏絮犹豫地问道:“敢问芷若姑娘芳龄?” 白芷若说道:“我?我十一岁。” 刘赐翻了个白眼,柳咏絮年纪够小了,这白芷若比柳咏絮还要小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能指望她干啥。 柳咏絮也露出苦笑,说道:“你比我还小一岁,那我应该叫你芷若妹妹,姐姐问你,你办过事情吗?” 白芷若的目光依然清澈见底,她问道:“什么事情?” 柳咏絮说道:“像你爹爹那样的,白锦衣办的事情。” 白芷若说道:“有啊!” 柳咏絮问道:“什么事情?杀……杀过人吗?” 白芷若说道:“没杀过人。” 柳咏絮问道:“那是什么事情?” 白芷若指了指那株大榕树,说道:“就是守卫司礼监啊。” 柳咏絮问道:“守卫了多长时间?” 白芷若说道:“两天。” 任是冷静如柳咏絮,也不免“啊?”了一声。 白芷若说道:“昨天我爹要去蛮地,他让我替他守着这里。” 柳咏絮苦笑道:“那……除了这个呢,你还干过什么?” 白芷若说道:“没有了,我爹一直教我武功,没让我干什么事。” 阳光洒在白芷若的身上,刘赐看着她皎白纯洁的模样,只能无奈苦笑,这是个完全未经世事的女孩啊。 第82章 三个人的开始 白芷若看着柳咏絮和刘赐的苦笑,她着急道:“我虽然没干过什么,但我能行的,我爹说我的武功虽然时灵时不灵,但比起江湖上许多人仍是好得多了!” 刘赐讶异道:“时灵时不灵?” 白芷若说道:“也是那几招比较邪乎的偶尔会失手,我用那其他的招式,足够对付那些所谓的高手了!” 柳咏絮和刘赐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白芷若着急了,说道:“我要救惠子姐姐!你们一定得带我去!我能行的!你们相信我嘛!” 这时,只听得内务府的大门处传来骚乱,刘赐和柳咏絮望过去,只见得一群身穿红衣的人物下了轿子,走进大门,那是李芳、陈洪、黄锦等祖宗们回来了。 刘赐和柳咏絮一惊,刘赐忙说道:“快走!别撞上了!” 白芷若看见他们惊慌的模样,立马说道:“你们要是不和我去救惠子阿姨,那我这就去找你们李芳老祖宗,一五一十地把惠子阿姨的事情和他说了,你们老祖宗也很疼惠子阿姨,他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刘赐大惊,如果是这样,顶多是治苏金水一个“囚禁宫女”的罪名,没法除掉苏金水,也救不出婉儿。 刘赐忙拉住白芷若,说道:“别别!芷若姑娘,我们一定会救你惠子阿姨出来,你别乱动作,不然反而要坏事!” 白芷若回头看着刘赐,说道:“当真?你别骗我。” 刘赐忙说道:“当真当真,万分当真,绝对当真,我们先避开他们,找个地方从长计议。” 柳咏絮看了看白芷若的装束,说道:“别,我们去哪从长计议去?” 白芷若想了想,也觉得是,她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 白芷若指着那株大榕树,说道:“你们爬上去,快。” 刘赐和柳咏絮都愣住了,刘赐说道:“我们?爬上去?怎么爬?” 白芷若说道:“让你们爬就爬,快些!” 刘赐和柳咏絮只能硬着头皮,攀着树干试图爬上去,但刘赐爬了半个人高就上不去了,柳咏絮一个娇弱女孩,更是爬都爬不了。 白芷若看着刘赐一次使力的时机,她轻盈地一跃,玉足在粗糙的树干上点了两下,身子轻灵地飘然而起,她揪住刘赐的后衣领,刘赐感到一股巧妙的气力拎起了他,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飘起来,轻盈地向上飞去,很快来到大榕树茂密的枝干上。 白芷若在一个粗壮的树干上放下刘赐,说道:“等着。” 白芷若又飘然而下,来到柳咏絮身旁,她如法炮制,她搂住柳咏絮的腰,轻盈地一跃而上,玉足巧妙地在树干上借了两下力,搂着柳咏絮“飞”上了大榕树的枝叶丛中,来到刘赐身旁坐下。 柳咏絮惊魂未定,她“飞”起来那一下,她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尖叫出来。 白芷若看着柳咏絮和刘赐被她吓到的样子,她露出得意的笑。 柳咏絮依然被白芷若紧紧地搂着腰,她嗅到白芷若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隐隐的汗香味道,她感到有些尴尬,她想转过脸,却不料被白芷若的樱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惊诧地转过头看着白芷若,白芷若却睁着一对清澈的美眸看着她,眼中满含笑意,她那美丽的笑容中满是少女的单纯和善良,显然,白芷若丝毫没有对刚才对柳咏絮的那一下“亲吻”感到尴尬或者不安。 倒是柳咏絮,她看着白芷若那美丽的容颜和娇俏的笑,顿时却面红耳赤了,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她的美貌和单纯能让另一个女孩感到心跳。 刘赐紧张地看着李芳、陈洪、黄锦等一众位高权重的祖宗从他们脚下走过,这些祖宗看来刚刚在朝堂上议完事,除了李芳之外,都是一副各怀鬼胎的样子,各自小声地讨论抱怨着什么。 这株大榕树极其茂密繁盛,别说藏身三个人,哪怕挤着十个人都不容易被发现。 看着众祖宗走过,走进司礼监,刘赐松了口气,他回过头看见白芷若正紧贴着他坐着,而且和柳咏絮搂在一起,顿时看直了眼,这两个美丽的女孩搂在一起,真是一副难以形容的赏心悦目的美景。 柳咏絮察觉到刘赐的目光,忙挣开了白芷若的搂抱,红着脸说道:“这里挺隐秘,咱们小声些,就在这里商量。” 说罢,柳咏絮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刘赐忙转开眼睛,不敢再看了。 白芷若说道:“要我怎么办,你们告诉我。” 刘赐叹了一声,说道:“既然咱们是一伙了,那我就把事情都和你说了,你要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白芷若坐直了身子,说道:“放心!交给我!”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大榕树里面笼罩着朦胧的气息,刘赐能够嗅到白芷若身上的香气,而白芷若这一坐直身子,刘赐低下头就看见她娇小的、微微隆起的酥胸,顿时又感到脸红心热。 刘赐不敢看她的容颜,低着眼睛说道:“这一切的事情都是苏金水的算计,他不仅算计了惠子姐姐,还算计了春禧宫,算计了婉儿姐姐,还算计了我……” 刘赐把苏金水的毒计一五一十地说了。 白芷若听得有些懵,刘赐绕来绕去地说了有三遍,白芷若才算听清楚了。 白芷若气得面红耳赤,说道:“简直太可恶了,不除掉他,天底下还有公道可言吗!?” 刘赐说道:“所以就看今晚能不能抓住他的罪证,我会将计就计,进去被他的‘仙气’迷惑,然后他会对我下毒手,你必须在他杀掉我、溶掉我之前把我救出来,抓他的现行。” 白芷若说道:“放心,交给我,神官监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 刘赐说道:“这事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拜托了。” 白芷若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就放心。” 刘赐说道:“今晚卯时前,也就是天亮前,你就要在神官监的那个通风口外面等着,通风口通向被囚禁的那个婉儿姐姐的房间,我如果被苏金水抓走了,就会传信给婉儿姐姐,婉儿姐姐会敲打那个通风口,给你信号,你听到信号,立马就要杀进来,抓住苏金水的罪证。” 刘赐抬头看了看白芷若那美貌的样子,说道:“记着,千万耽搁不得,不可出什么闪失,否则我就没命了。” 白芷若眨着清澈的双眸,说道:“放心,必定不负所托。” 柳咏絮说道:“今晚卯时,我和你在神官监的通风口那里等着。” 刘赐有些意外,说道:“你也参加吗?” 柳咏絮说道:“不妨,反正我在庭院里接那玉露,偷偷跑出来就是。” 刘赐叹道:“好,那就这样,大概在卯时,你们等着我的传信。” 刘赐又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就说道:“那就这样,各自好自为之,白天好好休息,今晚是生死考验了。” 柳咏絮和白芷若都说道:“是。” 刘赐看了看这两个女孩,心里想:“没想到我刘赐这辈子会把生死交到两个女孩手上……” 第83章 人生无常 白芷若帮着刘赐和柳咏絮跳下大榕树。 跳下树来,刘赐和柳咏絮还对视了一眼,刘赐看了看树上,想说:“你觉得她靠谱吗?” 没等刘赐开口,柳咏絮就低声说道:“就这样,她武功确实不错,如今找谁也不行,没其他法子了。” 刘赐心里想:“你说得轻松,去进去神官监冒险的又不是你。” 柳咏絮瞅了瞅刘赐的神色,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去干就别犹犹豫豫,也别担忧着她会害死你,今晚我也去,替你盯着她,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又被柳咏絮说穿了心声,刘赐不禁冒出冷汗,想着:“她真是什么都知道。” 柳咏絮说道:“快回去,今天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别再整出什么岔子了。” 刘赐喏喏称是,他们各自回去自己宫中了。 ~ 回到春禧宫,正是午膳的时候,刘赐低调地吃了几口饭,就回到庭院里踱着步,晒着太阳,想着今晚的计策。 他不免又回到那忍冬花架下,看着这个美丽的花架,想着婉儿。 他忍不住从怀里掏出婉儿的贴身小衣,他嗅着贴身小衣上面的香气,又想起昨晚和婉儿的缠绵,不对,那不算缠绵,只是他在占有婉儿。 刘赐不禁苦笑,他又感到恐惧,今晚他还要见到婉儿,让婉儿给白芷若传信,婉儿会不会不听他的说辞就把他杀了啊? 但他想到婉儿那温柔又美丽的模样,仍是不免嘴角泛出微笑,他越发觉得婉儿已经深深地住进他心里。 他想起方才对白芷若的美貌的那一阵脸红心跳,不禁又觉得羞愧,他想:“刘赐啊刘赐,你已经和婉儿姐姐那样了,算是以身相许了,怎么还可以对其他女孩动色心呢?” 他转念一想,他又深切地觉得婉儿姐姐和其他女孩都不一样,和柳咏絮不一样,和白芷若更是不一样,如果说他的心里有一口井的话,婉儿姐姐已经深入到这口井底的最深处,那里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触及的。 他觉得婉儿姐姐已经不只是美貌,而是一种温暖和亲切,他看着那忍冬花的藤蔓,他觉得婉儿姐姐就像那美丽的忍冬花,温柔地把他紧紧地缠绕住了。 这时,琴儿走出庭院来,说道:“你又发什么傻呢?” 刘赐忙把那贴身小衣掩在身后。 琴儿瞅见刘赐的动作,走过来说道:“你藏了什么?” 刘赐说道:“没……没什么。” 琴儿怀疑地看着刘赐,说到:“给我看看,你背后的手。” 刘赐紧张地说道:“都说没有什么啦……” 琴儿一把揪住刘赐,说道:“给我看,你是不是偷了宫里什么东西!” 刘赐说道:“没有……你别喊……” 琴儿抓着刘赐,刘赐拗不过她,给她看到那件婉儿的贴身小衣。 琴儿抢过那件小衣,看了看,顿时难以相信地瞪着刘赐,说道:“好啊,你个小太监,看你装出个老实样,竟做出这种事,偷我们的贴身小衣!?” 刘赐忙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喊!别喊!” 琴儿说道:“你偷的是谁的衣服,快说!” 刘赐急得不行了,说道:“好姐姐,求你别喊了。” 琴儿说道:“你快说,不然我去让娘娘决断了!” 刘赐无奈,只能说道:“那是婉儿的衣服,你瞧清楚了。” 琴儿愣住,她细细一瞧,这确实是婉儿的衣服,但自从婉儿被抓走,她的衣服就被收起来了,刘赐去哪儿偷的这件衣服? 她又细细看了看这件衣服,只见这件衣服显得脏污,上面还沾着一抹血迹,她问道:“你在哪里偷的这件衣服?” 刘赐无奈,说道:“我见到婉儿姐姐了,在神官监的监牢里面。” 琴儿惊得怔住了,说道:“什么?你见到婉儿姐姐了?” 刘赐说道:“对,这是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琴儿惊道:“你怎么可以……” 刘赐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潜入神官监里面见到她,你别问了,有些事情我说不得。” 琴儿抱着那贴身小衣,顿时泪湿了双眼,问道:“她怎么样了?” 刘赐说道:“还好,没被怎么样。” 琴儿还要再问。 刘赐不耐烦地说道:“琴儿你别问了,我冒着杀身之祸见到她,我会尽力去救她,但如何救我没法告诉你,你别管就是。” 琴儿娇怯地垂下头,不敢问了。 刘赐说道:“你放心,婉儿姐姐对我来说也……也十分重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救她的,哪怕……哪怕杀了我,我也要救她。” 琴儿看着刘赐那坚定的眼神,不禁感动,说道:“她一不在了,才知道她才是这宫里面的顶梁柱,没了她,这春禧宫想要垮了一样,你一定得救她……” 说着,琴儿哭起来。 刘赐说道:“你别哭,我已说了我会尽全力。” 琴儿想了想,又问道:“但……但这是婉儿姐姐的贴身小衣,她怎么会给你的?” 刘赐有些脸红,说道:“说了你不要问,那里面环境险恶,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琴儿觉得不妥,什么险恶的环境婉儿姐姐都不可能脱下贴身的小衣交给刘赐的啊,但她看刘赐那不耐烦的模样,又不敢再问。 刘赐想起来,说道:“对了,你快帮我找一件婉儿姐姐干净的贴身小衣,我今晚还要潜进去那神官监,我带给她。” 琴儿忙说道:“好,我这就去找。” 琴儿转身要走,刘赐说着:“等一下。” 刘赐把沾有婉儿的处子落红的那件贴身小衣拿回来了。 琴儿问道:“你干嘛还要回去,我拿去洗了啊。” 刘赐红着脸,说道:“这……先不洗了,今晚还要带回去给婉儿姐姐,你快去,找件干净的贴身小衣来。” 琴儿觉得刘赐神神秘秘的,但也不敢多问,转头去了。 刘赐松了口气,想着:“还好这琴儿好哄骗。”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榻上,又细细地想了一遍今晚的计策,越是想着,他越是觉得今晚凶险莫测。 “将计就计,羊入虎口,置身险境……”他一边想着一遍苦笑,他不免又想到那些不测的情况,如若有什么闪失,他很可能就被苏金水杀了,而且会被他“溶掉”,尸骨无存。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刘赐会把命送在这紫禁城里面……”他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不禁心中悲叹,一个月前他还在巫山楼里面当他的纨绔少爷,一个月后他就变成小太监在这紫禁城里准备与一个大太监生死相搏。 “人世无常啊……”他只能慨叹。 想到世事的诸多无常,刘赐不免感到心灰意懒,心情压抑之下,他又想到婉儿。 一想到婉儿,他就感到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想到婉儿那温柔的笑靥,他心里一下子像洒满了阳光一样。 一想到婉儿,他心也不灰了,意也不懒了,心情也不压抑了,少年初恋的情愫如同初升的旭日盖过了他所有的心绪。 “婉儿姐姐,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刘赐暗暗咬牙发誓。 第84章 犯险 夜幕降临,而后逐渐深邃,刘赐一直待在房间里,半梦半醒地躺着,想着婉儿,又想着姐姐虞小宛,又想着柳咏絮和那初见的白芷若,想着许多往事。 想着想着,他骤然又想起他初来春禧宫时,连续两晚做的春梦。 他仔细想来,越发觉得那两次春梦非常诡异,那春梦中欲仙欲死的滋味和吸了仙气一模一样。 “难道那两个晚上我是因为吸了仙气才发的春梦?”他不禁想到:“但是哪里来的仙气呢?” 刘赐一跃而起,在房间里搜寻着,他找遍房间的角落,没找到可能燃起“仙气”的痕迹。 骤然,他看到他床榻的火炕下面,他忙趴下来在火炕下寻找着。 他从火炕下面扒拉出一堆黑色的灰烬,他在江淮一带长大,没怎么见过这种火炕,但他大概知道这火炕下面是烧火的,冬天时能把床榻烧暖。 他分拣着那一堆灰烬,仔细嗅着那灰烬的气味,果然,在一块湿漉漉的灰烬中,他嗅到阿芙蓉那刺鼻的气味。 “娘个批!……”一万个江淮的粗话飞过刘赐的脑海。 在他进神官监之前,苏金水已经开始算计他了,苏金水在他的火炕下烧阿芙蓉,让他连着做了两夜的春梦,这让他预先习惯了阿芙蓉那欲仙欲死的滋味,所以他一去到神官监,再次闻到那阿芙蓉的“仙气”,一下子就被迷惑住了。 但这阿芙蓉是怎么从他的火炕下烧起来的呢? 刘赐跑出春禧宫的大门,来到宫门旁、与他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外墙,他在外墙上搜索着,果然,他在外墙的底下找到一块松动的砖石,他抽出那块砖石,伸手进入这个镂空的黑洞,果然抓出他火炕下的一把灰烬,这个黑洞恰好通向他的火炕下面,阿芙蓉可以从这个黑洞放进去。 他想起他来到春禧宫的第二天清晨,他跟着婉儿走出春禧宫的大门,看见李公公鬼鬼祟祟地躲在宫门口,飞快地逃走了。 毫无疑问,李公公就是烧阿芙蓉迷惑他的,那李公公必是潜藏在这宫墙底下,把阿芙蓉通过这个小洞放进去点燃。 刘赐不禁佩服苏金水的“良苦用心”,这一步步的算计真是严密之极。 他越发明白,之前那四个春禧宫太监为何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被苏金水弄死,他们必是在睡梦中已经被这“仙气”迷惑,去到神官监更是抵受不住那“仙气”的诱惑,由此被苏金水控制。 刘赐回到房间里,愤恨地倒在床榻上,想着:“苏金水,今夜便一较高下!” ~ 夜幕深沉,弦月高照,紫禁城陷入死寂之中。 在紫禁城十万人都沉睡之时,躺在床榻上的刘赐却睁开眼。 他坐起来,走出院子,只见月色当空,星辰寂寥,他估摸着时辰,马上还有两刻钟就卯时了。 他到水井旁打起一桶水,狠狠地洗了把脸,冰凉的井水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整好衣襟,走出宫门。 ~ 他小心翼翼地在紫禁城的甬道中穿行着,向着神官监走去。 没遇到什么阻碍,他来到神官监门口,神官监的门留着一条缝隙,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推门进去。 他绕过神官监的门口,走向神官监的后墙,他还是不太放心,想去看看柳咏絮和那白芷若到了没有,今晚他的命可握在这两个小女孩手上。 他贴着墙小心翼翼地走着,来到神官监的后墙,找到通向囚禁婉儿的房间的那个通风口。 他看到那个通风口就愣住了,只见那个通风口嵌在地面的墙角上,囚禁婉儿的那个房间是在地下,这个通风口通向地面。 通风口非常狭小,刘赐恐怕把双脚放进去都显得困难。 刘赐打量这个通风口,不禁苦笑:“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么小一个口子,哪里钻的进去?” 他沮丧又紧张地打量着周围,想着:“就知道不会如此顺利,如若那白芷若进不了这个小洞,那我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这时,紫禁城的上空传来四声悠长的钟声,这时卯时到了。 不多时,只见宫墙的拐角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柳咏絮,她依然抱着那个玉盆,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着,踩着婀娜的步伐向刘赐跑来。 这危险的行动让她也不免紧张,她跑到刘赐跟前,喘息着,问道:“她还没到吗?” 刘赐摇摇头,他苦笑着指着那个狭小的洞口,问道:“你能钻进去吗?” 柳咏絮看到那个小黑洞,也不禁愣住了,脱口而出,说道:“这么小?” 刘赐苦笑道:“除非变成一只猫,不然怎么可能钻得进去?” 柳咏絮着急了,问道:“你就没来看过吗?这么小的洞,哪里能进得去啊!你是傻吗?!” 刘赐生气了,说道:“你急什么?我才急呢!要进去送死的又不是你!” 被刘赐这一发火,柳咏絮倒是收住了脾气,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刘赐看着柳咏絮软下来,觉得这倒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压过柳咏絮,他说道:“那上官惠子跟我说的,这里可以进得来,她说得像有十足把握一样,我就信了她,哪里想到会这样。” 柳咏絮想了想,说道:“惠子姐姐说话做事从来是最严谨的,她说进得去那就应该进得去。” 刘赐蹲下来端详着那个洞口,苦笑道:“她被那‘仙气’熏了那么长时间,神志已经不清醒了,说不准她真是没什么把握瞎说的。” 柳咏絮沉默了,眼下这个洞口确实不太可能钻的进去。 刘赐看了看天色,说道:“卯时一刻钟了?那姓白的女孩呢?” 柳咏絮说道:“说好了卯时来到的,她怎么还没到?” 刘赐焦虑地踢着墙角,喃喃说道:“这都是什么事,一件比一件不靠谱。” 月色迷蒙,刘赐和柳咏絮站在墙角,焦虑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一声悠远的铜锣敲击声。 柳咏絮听到这声音,顿时大惊,拉着刘赐说道:“快躲起来!” 第85章 亲密 她紧张地四处看去,看见神官监两栋建筑中间有一个狭小的缝隙,她忙拉着刘赐躲进去。 他们刚一躲进去,就看见月色下两个身穿紫衣的东厂太监走过来,这两个太监一个拎着铜锣,一个举着火把,他们是值夜的太监,在卯时之后,他们已经完成交班,现在正在巡视。 刘赐和柳咏絮紧紧地缩在缝隙中,紧紧地贴在一起,柳咏絮的额角贴在刘赐的脸颊上,压得刘赐喘不过气来。 他们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两个东厂太监走到他们藏身的缝隙外头的街道上,停住了脚步。 那个拎着铜锣的太监问道:“怎么了?” 那个举着火把的太监说道:“刚刚我看到有两个人影。” 拎着铜锣的太监转头看了看,笑道:“你看到的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举着火把的太监尖着声音,喝道:“掌嘴!这紫禁城里哪来不干净的东西,你这话给那些祖宗们听到了还得了!?” 拎着铜锣的太监说道:“你是想得太多了,这深更半夜的,谁没事在外头跑啊,不怕给当成刺客杀了吗,谁能这么不要命?” 举着火把的太监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分明看到两个人影闪过去……” 举着火把的太监扬着火把,四处看着。 刘赐和柳咏絮身子贴着身子,脸贴着脸,紧张地不敢喘气,柳咏絮的额头已经冒出细汗,弄得刘赐的脸上一片湿滑。 那太监的火把照亮了刘赐和柳咏絮藏身的这个缝隙,刘赐看着火光侵入这个缝隙的地面,他用手揽住柳咏絮的腰,又使劲地往缝隙的底面挪了挪,直至两人的身子都贴到这道缝隙的底部。 侵入缝隙的火光一直延伸到柳咏絮的脚边,照亮了她那对漂亮的丝绵鞋。 柳咏絮万分紧张地闭上眼,但好在,那火光没有再往里面侵入,很快退出去了。 他们听见那拎着铜锣的东厂太监说道:“走罢走罢,巡完就是了,别那么疑神疑鬼的,赶紧回去吃烧酒去!” 那举着火把的太监还喃喃说着:“分明看到有人在这儿……” 拎着铜锣的太监拉着他就要走,说着:“你不放心了,和管这片的弟兄说一声,让他提防着这神官监附近就是,他们自会把这里多巡几遍,哪里要我们哥俩劳心劳神!?快走!” 拎着铜锣的太监拉着举火把的太监走了。 刘赐总算松了口气,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汗,有些是自己脸上的,有些是柳咏絮沾染给他的。 柳咏絮轻轻地说道:“别动,东厂的巡视会有三道,第二道在后面跟着。” 刘赐忙不敢动了。 果然,过了约摸一刻钟,只听得一声铜锣声音响起,他们又看见摇曳的火光靠近,两个太监缓缓地走过。 等到这第二道巡视走过,柳咏絮总算稍稍放松下来,身子也不那么僵硬了。 刘赐一直紧紧地贴着柳咏絮,此时已经贴得面红耳赤,除了婉儿,他从没有和女孩这么贴近过。 柳咏絮仍紧张地等着第三道巡逻的到来,她转头小心地看着外面,她的头转动之下,她的发丝微微扬起,撩拨着刘赐的鼻头。 刘赐想让柳咏絮别拿头发撩他了,但说不出话来,他被柳咏絮的发丝撩拨了几回,终于憋不住了,打出一个喷嚏。 柳咏絮大惊地看着他,还好这个喷嚏刘赐竭尽全力地压低了声音,没造成多大声响。 但刘赐这个喷嚏一打,柳咏絮倒是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和刘赐紧紧贴在一块,她顿时面红耳赤,却又一时动弹不得。 刘赐转开头看着别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约摸一刻钟,第三道东厂的巡逻走过去了。 看着那火光远去,刘赐依然一动不敢动。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你还想站多久?” 刘赐战战兢兢地问道:“都……都过去了吗?” 柳咏絮冷笑道:“给你占尽便宜了,还舍不得松开?” 刘赐忙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撤出来了。 柳咏絮缓了缓气,整理了纷乱的衣襟,跟着走出来了。 刘赐还紧张地看着四周,生怕还有东厂的巡逻。 柳咏絮冷着脸,说道:“遇上你之后我就没过上一天的安生日子,真不知道哪里送来你这么个瘟神,接二连三地把我害苦了。” 刘赐红着脸,装着没听见柳咏絮的话。 柳咏絮说道:“不用看了,这一遍巡逻之后,过半个时辰还有一次,不过你刚刚也听到了,他们还会派人专门来巡视这一片。” 刘赐说道:“姐姐说的是,这里不能待了。” 柳咏絮捂了捂衣襟,看着刘赐卖乖的样子,发出一声冷笑,说道:“看来那白姑娘不会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刘赐沮丧地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卯时过两刻钟了,苏金水还在等着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第86章 再入神官监 他叹道:“这晚我要是爽约了,那苏金水想必会提起警惕,那下次就不一定能抓住他了。” 柳咏絮说道:“如今你就算进去了,也没法抓住他啊。” 刘赐说道:“我觉得今晚不能爽约,我还是得进去,这样起码不让苏金水起疑心,而且我可以探个虚实。” 柳咏絮焦急道:“那他要是杀了你呢?” 刘赐冷笑道:“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大不了我不吸那‘仙气’,清醒着撤出来,让他苏金水明晚再杀我,他杀我只能是把我迷晕了之后再杀,总不敢明目张胆地宰了我。” 柳咏絮不明白刘赐为何要这么冒险,其实是因为刘赐心里惦记着婉儿,他想看一看婉儿才安心,他忧虑着婉儿不要被那仙气控制了,已经被苏金水侮辱了。 刘赐果断地说道:“就这样,你替我去司礼监的大榕树那里找一找那白姑娘,如果找不到她或者她来不了,我再见机行事。” 柳咏絮阻止不了刘赐,只能说道:“你千万小心,我这就去找那白姑娘,你记着不要逞强,保住命要紧。” 刘赐点点头,快步地走回神官监的大门口。 ~ 刘赐回到神官监的大门,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地说道:“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土地老爷保佑,保佑刘赐遇变不惊,遇险不慌,化凶为吉,化险为夷……” 念了一大通之后,刘赐推开大门的那道缝隙,走了进去。 一进去,他就看见正厅里燃着微弱的火光。 他走进正厅,只见偌大的厅堂中只有苏金水一个人,他正坐在那扇碧玉屏风前悠哉地抿着茶。 一看见苏金水那枯瘦的、阴沉的模样,刘赐就感到肠胃一阵痉挛,他觉得这人像一只心机深沉的鬼怪。 但刘赐很快露出谄媚的笑容,他迎上去,说道:“干爹,小坤子来迟了。” 苏金水继续品着茶水,露出含义莫测的笑,说道:“怎么,不猴急着要见仙子?” 刘赐迎上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那“仙气”的滋味,他适时地露出焦渴的眼神,来到苏金水身前,他蹲下来,为苏金水捶着膝头,说道:“小坤子急……可急得不行呢!只是急来没有用啊,还得等着干爹恩准。” 苏金水看了看刘赐,只见刘赐两眼放光,露出兽物渴求食肉一般的神色,确实像是被那仙气彻底迷惑了。 苏金水笑了,放下茶碗,摸着刘赐的头,说道:“干爹也可怜你,只是你来得这般迟,干爹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此时夜深寂寥,整个紫禁城都陷在死寂之中,这座神秘的神官监也只有夜风呼啸而过带出来些声响,凄冷的正厅中,刘赐和苏金水独处着,他感到一阵阵凉飕飕的气息升上背脊。 刘赐看着苏金水的笑,他心下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苏金水在试他有没有鬼。 他佯装沮丧地挠了挠头,说道:“不瞒干爹说,小坤子这些日子被那仙气弄得心神不宁,这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总做些……总做些桃色的梦,这晚也是,本想着卯时前就醒来的,没想到又做了那些梦,一时竟昏昏沉沉地醒不来了,就睡过头去了。” 苏金水又看了看刘赐的眼睛,他那枯瘦的眼窝射出锐利的光芒,刘赐接触到他的目光,虽然心下惊得颤了颤,但表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苏金水看来没有觉得刘赐有鬼,他笑道:“做春梦是?你做谁的春梦了?” 刘赐又挠了挠头,想着该怎么答,他做的无非是婉儿、柳咏絮、虞小宛的春梦,但说这三人都是不妥的。 苏金水笑道:“看你不敢说,是做康妃娘娘的春梦了?” 刘赐真的惊得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还可以有这种路数,康妃娘娘当然很美貌,但那是母亲一样的人啊,哪能亵渎。 苏金水看刘赐那惊呆的样子,又笑道:“说中你了,不必这般模样,奴才做主子的春梦再正常不过,谁都不敢说,但谁都那么做过。” 刘赐点着头,低下了头,心里想着:“大概太监都会这么变态,还好我没变成太监……” 苏金水问道:“你一路过来,没被人看见?” 刘赐忙抬起头,果断地说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一路顺着墙角走,没被任何人看见,我撞上一路东厂巡视的人,我缩在墙角等到那三道巡视的人马都过去了,我才过来,这又耽误了些时间……” 苏金水说道:“嗯……那就好。” 刘赐忙又说道:“干爹叮嘱过,不给其他人知道,小坤子可记得紧着呢!这一路过来,绝对没给任何人知道。” 苏金水拍了拍刘赐的头,笑道:“好儿子,就是你这般听话,干爹才舍得赏你,来……” 苏金水挺挺腰,站起来,说道:“难为你干爹了,每天晚上都得守在这儿炼丹药,只是这又是咱万岁爷最稀罕的东西,咱家又不能不披肝沥胆地去干……” 说着,苏金水向内厅走去,刘赐忙跟上去。 ~ 苏金水走进内厅,内厅依然空无一人,只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刘赐看着这一片黑暗的景象,不禁感到腿肚子有些发抖,他知道这一走进去就是以身犯险,没得回头了。 苏金水突然笑道:“昨晚升了仙,今晚又要升一次仙,可没多少人有你这般福分啊。” 刘赐忙稳住心神,答道:“干爹说的是,那都是干爹的恩赏。” 刘赐瞪着苏金水的背影,咬咬牙,心里暗道:“我刘赐最不怕的就是和人算计,放马过来。” 苏金水带着刘赐沿着老路,走过那储放祭祀物品的回廊,走过炼丹药的房间,走过关押那些可怜女孩的房间,走过那打牌的房间,通过暗门进入那片密室。 刘赐走进密室,登时又闻到那浓郁的“仙气”,他走过那间被铁门封锁的神秘的密室,他不禁多看了一眼,他觉得这个密室会不会就是苏金水要把他“溶掉”的密室。 苏金水领着他来到囚禁上官惠子的那个房间,苏金水没有像昨晚一样敲门,却是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赐走进去,只见房间里面一片昏黑。 一踏进房间,刘赐就感到不对劲,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不对劲,这房间里的空气居然没有弥漫着阿芙蓉的气息,只弥漫着一股暧昧的、女人的体香味道。 刘赐嗅不到那“仙气”,不禁感到空虚,而他嗅到那浓郁的女人体香,又感到一股异样的情愫从体内升起。 刘赐转眼看去,只见一具美丽的胴体趴在床榻上,那胴体上只披着一件薄纱,她的纤细玉足,雪白的玉腿都裸露在外面,娇翘的臀部也有大半裸露着。 那是上官惠子,苏金水领着刘赐进来,她竟没有丝毫反应。 刘赐看见上官惠子这么毫无生气地趴着,顿时心里一惊,暗道:“不会是遭到什么不测?……” 第87章 亵渎 但他看见苏金水走过去,像昨晚一样,漫不经心地抚弄着上官惠子的身子,然后在她的臀部上拍了拍,说道:“委屈了?装死呢?” 上官惠子那美丽的胴体娇弱地挪动起来,她抬起头来,凌乱的青丝遮掩了她憔悴不堪的容颜,她缩起身子,夹紧了双腿,缓缓地转过来,她满面的泪痕,抬起一对哭得微微红肿的美眸,失神地看了看苏金水。 她看见苏金水那恶毒的微笑,顿时惊得一颤,醒过神来,忙抱着那薄纱遮掩在胸前,缩到床榻的角落去。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那凄惨却又美丽的模样,顿时心里百味交集,不知道苏金水又是用什么法子折磨了上官惠子。 只见苏金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盒子,亮在上官惠子面前。 上官惠子一看见这个玉盒子,麻木灰暗的眼中顿时闪出万分激动的神采,她登时从角落里扑出来,像一只饥渴万分的野猫扑向苏金水,伸手就要去抓苏金水手中的玉盒子。 苏金水早已料到上官惠子的动作,他一举抬高了手,将那玉盒子举在头顶。 上官惠子的眼中只有那个玉盒子,她立马挣扎起身子,一边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一边举手抓向苏金水手中的玉盒子,但奈何苏金水的个头太高,她竭尽全力仍够不着那玉盒子。 她原本就只有一件薄纱蔽体,方才这一猛扑已经把薄纱抛在身后,此时她裸着身子,跪在床榻上,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苏金水。 借着那黯淡的烛光,刘赐看见上官惠子美丽的胴体,那雪白的、柔美的胴体不禁让他感到片刻的激动,但他看着那胴体紧贴着苏金水穿着的太监袍服,不禁生起异样的恶心感。 苏金水看着上官惠子被饥渴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模样,他露出满足又恶毒的笑,说道:“怎么?没有规矩了?” 上官惠子像听不见一样,仍紧紧地扒着苏金水的身子,伸手去够那玉盒子。 苏金水像玩弄一只可怜的宠物一样,他搂住上官惠子的纤腰,枯瘦的爪子往她娇翘的臀部上拍了拍,说道:“还记得本君是谁吗?” 上官惠子的眼神依然疯狂而饥渴,她像没有听见苏金水的话一样,眼中依然只有那个玉盒子,她想从床榻上站起来,但苏金水枯瘦的手搂着她的腰的同时也紧紧地压制着她的身子,她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发出痛苦的呜咽。 苏金水见上官惠子没有回答,他骤然将玉盒子收到身后藏起来了,见此,上官惠子更是疯了一般,紧紧地抱住苏金水的身子,双手疯狂地往苏金水的身后抓去。 苏金水又问道:“还记得本君是谁吗?” 上官惠子看着那玉盒子在眼前消失,又抓不到够不着,顿时那疯狂的眼神崩溃了,她紧紧地抓着苏金水的肩头,发出凄厉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尖叫。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这发疯一般的、毫无尊严的模样,只感到万分恐惧,又万分悲哀。 他认得那个玉盒子,知道那玉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里面装的是阿芙蓉膏,上官惠子吸了一年多时间的阿芙蓉,那“仙气”已经浸入她的骨髓,她已经离不开那阿芙蓉,应该是苏金水断了她的阿芙蓉,把她给折磨成这样。 上官惠子在苏金水的耳边凄厉地尖叫着,苏金水一直挂着阴毒的笑,嗅着上官惠子发鬓弥漫出的成熟女人的体香气息,此时,他骤然一把揪住上官惠子的长发,将上官惠子扯得仰面朝天。 上官惠子依然凄厉地尖叫着,也不知是因为肉体的痛楚,还是内心焦渴的折磨。 苏金水厉声冲她怒吼道:“还记得本君是谁吗!?” 上官惠子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眼角垂下泪水,片刻之后,她喃喃说道:“云霄天君……” 苏金水厉声吼道:“再说一遍!” 上官惠子说道:“云霄天君,云霄天君带我升仙……” 苏金水松开揪着她秀发的手,说道:“你该如何做?!” 上官惠子倒在床榻上,她睁着失神的泪眼,匍匐着身子,爬下床榻来,跪在苏金水的脚边,她美丽的青丝垂在地上,她伏下头去,就要去亲苏金水的脚。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那美丽又屈辱的模样,顿时感到心跳加速,又感到万般悲哀。 苏金水背着手,看着上官惠子那匍匐的模样,露出愈加恶毒的笑容。 他想起六年前,他刚好三十岁,已经当了十来年的太监,这十来年他可是费尽心机地向上爬,但他始终爬得不得劲,混了十来年,他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但他年岁已经大了,他本来奋力一搏想进司礼监,但李芳老祖宗没接纳他,他仍是失败了,年过三十进不得司礼监,又混不到一个有模样的职务,那未来等待他的只有沦落和黑暗,他将渐渐地沦落成被人打压唾弃的、没权没势的老太监。 但就是在六年前,他抓住了最后一个机会。 他知道严嵩、严世藩父子在扶持靖妃娘娘试图夺嫡,所以他转换了思路,放弃经营宫里面,转向外庭去巴结严嵩父子,严世藩正好需要他这样的奴才,所以他历尽屈辱之后,终于得到最后的攀上高位的机会,在严世藩的安排下,他如愿进入靖妃娘娘宫里面当差。 正当他踌躇满志地来到翎坤宫,准备大展拳脚之时,却碰上一个让他艳羡万分,却又嫉恨万分的人物。 这人物正是上官惠子。 那时,上官惠子是全紫禁城十万宫女太监中最得口碑的人物,她是翎坤宫的大宫女,主掌翎坤宫的一切事务,尽管靖妃娘娘行事跋扈,不那么得人心,但在上官惠子的执掌之下,翎坤宫的名声并不差。 自从苏金水踏进翎坤宫时,上官惠子就看出他满怀机心,行事不端,所以上官惠子处处提防着他,不给他经手宫里面的重要事务,这又给苏金水掌控权力造成极大的障碍,可以说,在初进翎坤宫的两三年,苏金水在上官惠子的压制下根本动弹不得。 那几年间,苏金水对上官惠子生出了极其畸形的情感,上官惠子有这数万宫女里面首屈一指的绝色美貌,又有着不凡的气质和才干,这让苏金水又是嫉恨,又是爱慕,但他从来像一只躲在黑暗角落里的畸形怪物,哪里能够染指这样美好的女孩? 多少个黑暗的夜晚,苏金水会偷来上官惠子的贴身衣物,做出无数恶毒的幻想,他想羞辱她,侮辱她,亵渎她,让她生不如死。 第88章 屈辱 上官惠子极力地防止苏金水的恶毒蔓延,但奈何苏金水的卑微和恶毒正迎合了这紫禁城的趋势。 随着嘉靖皇帝天年渐长,皇帝变得越来越昏聩,行事也越来越乖张,李芳、黄锦这些正直的内庭人物逐渐被忽视,苏金水适时地冒出头来,迎合了嘉靖皇帝的需求。 嘉靖皇帝最重视的当然就是修仙炼丹药,以图长生不老,苏金水对症下药,一边巴结着严党,一边积极为皇帝搜集方士,终于顺利地执掌了神官监。 执掌神官监之后,苏金水成为皇帝的红人,哪怕是李芳老祖宗也制约不了他了,上官惠子更是再拿他没有办法。 苏金水又蛰伏经营了两年,一直夹紧尾巴,与上官惠子秋毫无犯,这让上官惠子放松了警惕,但苏金水从未忘记对上官惠子那恶毒的爱慕与嫉恨,对上官惠子那畸形的情感深深地刻在他心里,已经成为支撑着他前进的力量。 一年半前,他终于等到时机的成熟,嘉靖皇帝身体不适,提出要取处子的精血炼丹,他做出了让皇帝满意,又满足自己恶毒的夙愿的事情,他向嘉靖皇帝提议取上官惠子的处子精血。 因此,他顺利地侮辱了上官惠子,并将她囚禁起来,肆意地玩弄她,亵渎她。 此时,上官惠子那苍白的樱唇触到了苏金水那肮脏的鹿皮靴的靴面。 刘赐转过头去,不忍看到上官惠子这个屈辱的样子。 苏金水却骤然抬起脚来,一脚踹开了上官惠子。 刘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叫出声来,喊道:“别……!” 苏金水看了刘赐一眼,依然挂着那恶毒的笑,说道:“怎么?心疼了?” 上官惠子匍匐在冰凉的地上,发丝凌乱地遮蔽了她的脸,她垂着头,发出毫无生气的喘息和呜咽。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屈辱的模样,他知道此时应该掩饰自己的情感,但他仍忍不住流露出几丝激愤的神色,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苏金水蹲下来,像安抚受伤的小猫一样摸着上官惠子的秀发,继续恶毒地笑道:“心疼就对了,仙子生得这般美,不就是让人拿来心疼的吗?” 刘赐紧张地看着苏金水的动作,生怕他又伤害上官惠子。 苏金水撩开上官惠子的秀发,用枯瘦的手指掐着上官惠子挂满泪痕的脸,他咧开嘴,像是在欣赏上官惠子的美态,他笑得越发的恶毒,说道:“看看这幅模样,连咱们当太监的都禁不住心动,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这般楚楚可怜?” 苏金水抬头看着刘赐,说道:“这仙子,你今夜可得好好心疼她,知道吗?” 刘赐忙说道:“知……知道,小坤子知道……” 苏金水掐着上官惠子的脸的手越发地使劲,掐得上官惠子那雪白的肌肤变了形态,上官惠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 苏金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被亵渎,又哪来的这般楚楚可怜呢?说到底,这仙子还是拿来亵渎的,这世道,不给人亵渎,生得这般美干嘛?” 刘赐一时没法理解苏金水这话的逻辑,生得美就是给人亵渎的吗? 苏金水松开手,拍拍上官惠子的脸蛋,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他遭受的半生的屈辱又一次得到发泄,每一次亵渎上官惠子这样生来高贵的女孩,都能让他那空虚黑暗的心得到满足。 苏金水拍拍手,他此时已经不在乎这上官惠子,他想的是关在隔壁房间的婉儿,他不禁又幻想着婉儿即将被他羞辱的姿态,那无疑会让他更加满足的。 他枯瘦的手指掂着那个小玉盒子,他随手一抛,那玉盒子被抛到床榻上。 上官惠子看到那玉盒子,她空洞失神的眼睛顿时又有了神采,她颤栗着爬起来,扑到床榻上,紧紧地抓住那个玉盒子,然后从床榻深处拿出那根玉棍,急不可耐地又扑到那灯烛前。 苏金水欣赏着上官惠子像饥渴的、下贱的姿态,发出满足的大笑声。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那卑贱的样子,却一时失语了,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悲惨的景象了,一个人可以被折磨得尊严荡然无存。 苏金水走向门口,对刘赐说道:“今宵良辰,漫漫长夜,好好消受。” 他走过刘赐身旁,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刘赐的头。 刘赐转过头看着苏金水,他分明从苏金水眼中看见了那“亵渎”的味道。 苏金水走出门口,重重地关上了铁门。 随着铁门一声哐当的巨响,刘赐打了一个寒颤,他品味着苏金水方才看他那眼神,他确定不是幻觉,他看到苏金水看着上官惠子那般的亵渎的眼神。 娘个批的!他要亵渎我!? 刘赐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心里大骂,他越发觉得不出所料,苏金水一定是想着今晚杀了他,苏金水终于忍不住露出那般神情。 刘赐真切地觉得自己是被老虎叼在嘴里了,他努力地平复心情,驱走恐惧。 他看到火光闪动,只见上官惠子已经打开玉盒子,将阿芙蓉膏掏出一团,塞进了玉棍里,然后她拨亮了烛火,把玉棍凑到烛火前烧着。 上官惠子依然裸着身子,她的眼中只有那团黑漆漆的药膏,她把药膏烧得冒出轻烟,然后急不可耐地将玉棍凑到嘴边使劲地吸了一口。 随着这一吸,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听到这声呻吟,刘赐禁不住打了个颤栗,从这声音中他听到蚀骨销魂的滋味。 上官惠子又吸了两口,她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下来,她转过头爬到床榻的角落,缩着身子,继续缓缓地、一口一口地吸着玉棍,她那空洞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然后渐渐地有了些神采。 刘赐一直僵在那里,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偷眼瞧着上官惠子的动作。 上官惠子继续一口一口地吸着,她的樱唇在浓烟的灼烫下开始变得红润,随着阿芙蓉的滋润,她的脸上有了血色,她的目光终于变得清晰。 过了有半刻钟,上官惠子的身子渐渐瘫软下来,她的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不觉地流下两行清泪…… 第89章 云霄天君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落泪,他知道上官惠子已经清醒过来了,看着上官惠子被阿芙蓉折磨得毫无尊严的模样,他觉得心里像刀扎一般。 上官惠子抬起眼睛,看了刘赐一眼,刘赐接触到上官惠子的泪眼,更感到心里颤栗。 他从来都觉得世上善良、正直的人是理应得到好的报应的,但上官惠子的遭遇颠覆了他的想象,像苏金水这样的恶人竟能够肆无忌惮地摧残一个美好的人。 刘赐感到沉重的不忿之情郁结在胸口,他想着:“苏金水这样的人还能继续风光,天底下还有公道可言吗,上官惠子、婉儿这样的人要这样被折辱,那以后还有谁愿意当好人!?” 上官惠子缓过了瘾头,将玉棍放在一边,她抓过那薄纱,掩住了自己的身子,说道:“你别看了。” 上官惠子的声音虚弱又清冷,刘赐忙转开头去。 上官惠子又哽咽起来,说道:“昨天他又来羞辱我,我醒过来了,不愿叫他那‘云霄天君’的名号,他发起怒来,就断了我的阿芙蓉,我实在抵受不住,那滋味……那滋味像蚂蚁在啃你的骨头一样……” 刘赐咽着唾沫,说道:“我知道……我也尝过那滋味。” 上官惠子苦笑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呢?你才吸了那几天,如今我离了它,身体里就像住进去千万只蚁虫,简直不如死去算了。”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问道:“那苏金水,真要你喊他‘云霄天君’?” 上官惠子说道:“当然,他听着‘云霄天君’这名号,可比怎么伺候他都舒服。” 刘赐觉得难以理解,说道:“这……这是为什么?” 上官惠子说道:“他这种歹毒的人,尝不到人世间什么乐趣,就一心想着长生不老,想着要升天成仙。” 刘赐觉得上官惠子说的有道理,他看过些市井人物,那些善良正直的人倒是不那么怕死,那些心肠歹毒的人往往就想着活长一点。 他不禁想到皇上,皇上是普天下最执着长生不老的人了。 他说道:“他整天伺候着皇上修仙,大概自己也想着成仙了。” 上官惠子悲哀地捋着一头凌乱的青丝,捋着捋着,她禁不住痛苦,将头埋在膝间,悲泣道:“想想我这一年来被她日夜羞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那屈辱的哭声,觉得很难受,恨恨地说道:“苏金水这种恶人要是不得恶报,世间就没有公道可言了!” 上官惠子哭了一阵,心绪终于平复下来,她拭去眼泪,问道:“你找到白爷了吗?” 刘赐苦笑,说道:“我没找到白爷,只找到他女儿,他女儿说白爷去蛮地了。” 上官惠子忙抬起头来,问道:“你找到芷若?” 刘赐说道:“对,她替她爹守在司礼监那株大榕树上。” 上官惠子垂头想了想,喃喃说道:“芷若该十一岁了……” 刘赐说道:“我找不到白爷,只能让这芷若姑娘帮忙了。” 上官惠子顿时急道:“她年岁还小,你怎么能让她来冒险!?” 刘赐苦笑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找谁去?” 上官惠子想了想,又是忧虑又是无奈,说道:“她从小习武,武功是不错的,只是她一点都没经历过世事,就怕她毛毛躁躁地坏了事。” 刘赐问道:“听她说,你从小带大她?” 上官惠子说道:“是,芷若就像我半个女儿一样,我九岁进宫,那时芷若刚刚出生,她母亲生下她就过世了,白爷常年出门在外,就把她寄养在司礼监的李芳老祖宗那里,我进宫时,老祖宗正想物色一个宫女进司礼监,帮着照顾芷若,老祖宗看我生得好看,又懂些文墨,就选了我,那几年我在司礼监做杂活,一边照料芷若。” 刘赐问道:“后来你才去了靖妃娘娘宫里面?” 上官惠子说道:“芷若长到四岁,能自个儿料理自个儿了,我就离开司礼监,进了靖妃娘娘宫里面,但我还是会抽空去照料她。” 上官惠子回想着白芷若,不禁又泪湿了眼眶,说道:“这过去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刘赐说道:“她挺好的,听说你被关在这里面,什么都不顾了,一定要来救你。” 上官惠子忧虑地说道:“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毛躁,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 刘赐苦笑道:“的确挺毛躁的,我们和她约定了,卯时在外头等着,一定得来,但方才在外头等了两刻钟了,她竟没来。” 上官惠子愣住了,说道:“她……不至于?是不是你们没说清楚?” 刘赐说道:“我们说得清清楚楚了,但她还是没来,我让柳咏絮去司礼监找她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上官惠子沉思片刻,长叹道:“你们的确不该找她帮忙,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儿,也是命该如此,白爷恰好不在。” 刘赐苦笑道:“总觉着今晚我是凶多吉少了,但好歹死马当做活马医。” 说罢,刘赐看着顶上那黑洞洞的通风洞口,准备要爬上去。 上官惠子忙问道:“你做什么?” 刘赐说道:“我钻过去看看婉儿姐姐。” 上官惠子焦急道:“这已经卯时中了,再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苏金水怕是很快要回来了。” 刘赐说道:“那我也得过去看看,而且我得让婉儿姐姐给外头传信。” 他心里想:“我今晚非来不可,为的就是见一见婉儿姐姐,你还让我别去?” 刘赐也不管上官惠子,顾自就踩着那扇屏风攀上通风口。 上官惠子忙喊道:“你看过了马上回来!千万不要耽误!” 刘赐答应一声,攀上通风口。 钻进通风口,刘赐又闻到那凛冽的“仙气”,他看着那长长的、黑暗的管道,立马迫不及待地向前爬去,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婉儿姐姐的模样,他感到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马上要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 他奋力地爬着,很快,他看到对面的洞口的亮光。 婉儿姐姐! 他心里不禁喊着,越是近在眼前,他越感到激动难抑,他一时也不想着“婉儿姐姐会不会杀了我”这事,只想再见到婉儿。 他总算体会到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他扒上对面洞口的边沿,将身子探出洞口,迫不及待地纵身跳下去。 他像上次一样一屁股摔在冰冷的硬泥地上,正激动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一道白影闪过,然后他听到一股凌厉的破风声,一股疾风袭向他的脖子,他被一道重力击中。 娘个批,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被击中的刹那,他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感到两眼一黑,整个人翻了半个跟斗,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昏了过去。 第90章 再见婉儿 刘赐感到自己漂浮在混沌的黑暗之中,骤然间,他看见一道阳光袭来,照亮了他身处的空间,他看到亮堂堂的桌椅和门窗,清亮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他认得出,这是春禧宫的偏厅,他和婉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果然,他看到婉儿坐在那张古朴的餐桌前,正细致地翻阅着账本,这是他和婉儿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婉儿穿着上等的宫衣,优雅地翘着脚,露出雪白的足踝。 刘赐看着婉儿那美丽的样子,忍不住喃喃叫着:“姐姐……婉儿姐姐……” 骤然间,刘赐所见的情景变得混沌,那清亮的阳光消失了,他陷入黑暗中。 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脸,然后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姐姐?你叫谁姐姐呢?……” 刘赐悠悠地醒转,只看到一片幽暗的景象,他定睛看去,看见一张清丽的脸。 刘赐一惊,忙挣扎着坐起来。 那女孩忙按住他的胸口,说道:“你别起来先,鼻子又流血了!” 女孩话音刚落,刘赐就感到两股热流从鼻孔里汹涌地流下来,他忙又躺下了。 他清醒过来,看清那个女孩,那竟是白芷若! 他惊诧道:“你!你怎么进来了?!” 白芷若说道:“你们不是要我进来吗?” 刘赐惊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白芷若说道:“我早就进来了啊,等了你好久啊!” 刘赐问道:“你卯时前就进来了?!” 白芷若说道:“对啊!” 刘赐苦笑道:“不是让你等我们吗?我们等不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白芷若“哼”了一声,说道:“白锦衣一诺千金,怎么可能食言!” 刘赐晃了晃脖子,又感到脖子像断了一样,疼得不得了,他苦笑道:“又是你打的我?” 白芷若尴尬地“嘻嘻”笑了两声,说道:“我觉着这里挺危险的,看着有个人突然跳进来,我以为是歹人呢,我没想伤你,只是想用隔空劲制住你。” 刘赐想发怒,但一动脖子,又感到痛得不行,只能苦笑:“这隔空劲用在你手上可真是难得的武林绝学,以后你想杀人了只管把这隔空劲使得再重些,保管那人死得痛快。” 白芷若听出刘赐在嘲讽她,她撅起嘴,说道:“谁叫你忽的蹦下来,姐姐想提醒我都来不及!” 听到“姐姐”,刘赐忙赶忙转头看去,只见婉儿坐在墙角里,抱着膝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子。 昏黄的灯光下,刘赐看见婉儿比昨夜憔悴了许多,她依然穿着那件单薄的睡裙,凌乱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她转过头看了刘赐一眼,她微微红肿着的美眸中含着泪光,她那眼神像受伤的小猫一样,看了刘赐一眼,就马上转开了。 看着婉儿这个模样,刘赐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刚说道:“姐姐……” 这时,白芷若在地上捡了些茅草,揉成草团,一把塞进刘赐的鼻孔里。 白芷若那手指白皙纤细,气力却极大,她这一塞,刘赐感到像两团铁丝塞进他的鼻孔,顿时疼得惨叫起来。 婉儿看见刘赐惨叫,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挪动身子,挪到刘赐身边,她说道:“这种茅草止不了血的。” 说着,婉儿一手按着刘赐的额头,一手小心地将那两团草团取出来了。 刘赐睡在泥地上,仰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婉儿的脸色,婉儿神色憔悴,目光也满含疲惫,她没有理会刘赐,只顾帮刘赐止血。 婉儿转头看了看墙上的灯盏,对白芷若说道:“帮我把那灯盏取下来。” 白芷若依言取下那个灯盏。 婉儿在地上拾起一块破碎的尖利的石片,然后她捋了捋自己那柔美的青丝,用那石片割下了一截青丝。 她又拔下一根长长的发丝,把那截青丝紧密地捆成一团,然后放到灯盏上烧着。 很快,那团青丝被烧糊了,变成黑漆漆的一团。 婉儿将这团烧成泥状的青丝分成两团,分别糊进刘赐的鼻孔里。 刘赐感到软乎乎的、温热的滋味渗进他的鼻孔里,憋了一会儿气之后,他就感到鼻子里面涌动的疼痛感减缓多了,血止住了,他能够缓缓地坐起来。 白芷若觉得很神奇,她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法子啊?” 婉儿说道:“这叫血余碳,是一种古药方,古人说过‘发者,血之余也,煅烧之,则能以血止血’。” 白芷若没听懂,问道:“什么?什么血之余?” 婉儿说道:“头发是精血化成的,煅烧头发变成焦炭,能够用来止血。” 白芷若“哦”了一声,说道:“我倒是该把这法子告诉我爹爹,以后在外头受了伤,倒可以用这个法子。” 刘赐小心地看了婉儿一眼,他感到婉儿对这白芷若还挺有好感的,他觉得可以想象,婉儿姐姐必是会喜欢这个纯真的女孩。 婉儿见刘赐瞅着她,顿时收住了话头,两手掩紧了她那薄薄的睡裙的襟口。 刘赐忍不住定定地看着婉儿,看着他朝思暮想的容颜,说着:“婉……婉儿姐姐……” 婉儿转头对白芷若说道:“白姑娘,你先到旁边去好吗?让我们说会儿话。” 白芷若嘟了嘟嘴,“哦”了一声,坐到角落去了。 婉儿转头看着刘赐,她眼中的脆弱和怯意消失了,恢复了往日那淡定又坚毅的气势。 她问道:“昨晚是你吗?” 刘赐万万没想到婉儿会问得这么直接,他禁不住“啊?”了一声。 婉儿说道:“是你弄的我吗?” 刘赐深深地倒抽一口凉气,微微地点了点头。 婉儿闭上眼,一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 刘赐忙挣扎着坐起来,忙不迭地说道:“姐姐,刘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姐姐……” 婉儿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想着,若那苏金水敢碰我,我就一头撞死,没想到竟是你……” 刘赐看着婉儿近在咫尺的容颜,顿时手脚都颤抖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只感到又是悔恨,又是惊惶,看着这个占据他的心的女子痛苦流泪,他更是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只能说着:“姐姐……你别这么想,你别哭!都是刘赐该死!……” 婉儿的手上还握着那片割头发的石片,她紧紧地握着那片石片,依然闭着泪眼,切齿地说道:“只恨我此时杀不了你……” 听到这话,刘赐吓得忙闪后了半个身位。 第91章 告白 刘赐缓了缓气,说道:“姐姐……刘赐……刘赐敢作敢当,你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 婉儿没听刘赐的话,顾自说道:“你还来做什么?” 刘赐说道:“我……我来救你出去啊。” 婉儿冷笑一声,说道:“你都已经把我毁了,还说要救我出去?” 刘赐忙说道:“姐姐你千万别这么想,是刘赐该死,我……昨夜我是被那阿芙蓉的药性催情了,才……才会做出那种不轨的事……” 婉儿痛苦地捂住耳朵,说道:“你闭嘴……” 刘赐继续说着:“那阿芙蓉素来被用做催情药的,我……我实在是鬼迷心窍,但……但我又是情难自已,我这些天一直想着你,姐姐你已经住进我心里了,我一直想着你,我……我也是情难自禁,才会做出那种事……” 婉儿痛苦地流下泪来,说道:“你别说了!……” 刘赐焦急道:“姐姐你别哭,都是刘赐该死……” 他看着婉儿流泪,顿时又抑制不住动情,探身上前想为婉儿擦泪。 但没想到,婉儿激动之下一把扯住刘赐的衣襟,将手中那锋利的石片抵在刘赐的喉头上。 白芷若一直蹲在一旁玩着地上的茅草,见状,惊得忙站起来。 刘赐大惊,又不敢说话,只能哑哑地说着:“姐……姐姐……饶命啊……” 婉儿的手激动地颤抖着,痛苦万分地落着泪,说着:“你……你毁了我的清白……” 她的手颤动之下,已经在刘赐的喉头割出一道血痕。 白芷若见这样可能出人命了,她犹豫了片刻,当机立断地冲上前来,亮出手掌,一掌劈向婉儿的脖颈。 只听得一道凌厉的破风声,白芷若的手掌隔空划过婉儿的脖颈,一道强劲的气力从白芷若的手掌挥出,袭向婉儿。 只听得婉儿发出一声闷哼,握着石片的手松开了,石片掉在地上,她的身子随之瘫软,倒向地上。 刘赐顾不上喉头的伤口,忙扶住了婉儿,大惊地对白芷若吼道:“你!你干什么!?” 白芷若托住婉儿的头,看见刘赐吼她,登时也生气了,说道:“你!你还骂我?她要杀你啊!” 刘赐看着婉儿被打得晕过去,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只见婉儿眼睛半睁半闭,眉头微微蹙着,刘赐忙问道:“姐姐!你没事?!” 白芷若看着婉儿仍半睁着眼,顿时大喜过望,说道:“看!她没昏过去!她意识还清醒着呢!我都说我会使这隔空劲!” 刘赐气恨地瞪了白芷若一眼,怒道:“闭嘴!” 白芷若见刘赐竟然还骂她,顿时甩开扶着婉儿的手,嘟着嘴退到角落去。 刘赐没理会她,他只顾扶着婉儿的身子,他又触摸到婉儿柔软的肌肤,感受到婉儿温软的身子,嗅到婉儿那馨香的气息,他对婉儿朝思暮想,顿时澎湃的情愫又在他心里激荡起来,他抑制不住自己,想着:“就是被你杀了,也不枉了!” 他小心翼翼地搂住婉儿的肩头,让婉儿的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将婉儿半抱在怀里。 婉儿努力地睁着眼,她浑身瘫软,说不出话来,也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万分气恨地瞪着刘赐。 刘赐只顾抱着婉儿,假装没看到婉儿那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他的下颌贴着婉儿的发鬓,他嗅着婉儿的香气,已经感到万分满足。 刘赐努力压抑着激动的心绪,在婉儿耳边轻声说道:“姐……姐姐,从……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好看,虽然你那时候对我那么凶,不,你一直对我那么凶,但我还是觉得你好好看,后来……后来我又觉得你是个最好的人,总是面冷心热的,好心肠,又聪明能干,我觉得普天之下也就我的姐姐能和你相媲美了……” 婉儿仍愤恨万分地瞪着刘赐,因为刘赐胆大包天地将她越抱越紧了。 刘赐没敢低下头看婉儿,他知道他还胆敢这么抱着婉儿,必是要把她气炸了,他顾自接着说道:“后来……前几天你不是在庭院里忙活着打理那忍冬花吗?我那时瞧着你,就觉得你真的太好看了,我想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又这么能干的姐姐,我想那时候你就住进我心里了……后来你被那苏金水抓走,我就想着哪怕我自己死了,也要救你出来,决不能看着你被那恶人折辱……” 白芷若坐在一旁,听着刘赐说的话,她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概念,她听不太懂刘赐的意思,但仍觉得刘赐说得情思深沉,让她听得有些入神。 刘赐接着说道:“昨夜……昨夜我着实不是有心冒犯你的,只是……只是我被那苏金水用那阿芙蓉熏了好些天,那阿芙蓉在民间素来就是当春药用的,我被弄得神志不清,加之心里一直想着姐姐,所以才忍受不住冒犯……” 白芷若疑惑地嘟着嘴,她很好奇刘赐说的“冒犯”是怎么个冒犯法。 刘赐激动地说道:“毁了姐姐清白,是刘赐该死,姐姐你要杀了我,刘赐绝无半句怨言,只是刘赐一定要把你救出去,我决不能看着那苏金水折辱你!” 说罢,刘赐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婉儿,婉儿紧抿着嘴唇,那双美眸依然怒不可遏地瞪着刘赐,像是要喷出火来。 刘赐看着婉儿那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禁不住惊恐地吞了吞唾沫,但他仍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姐姐,你要杀我,待我救出你不迟。” 说罢,刘赐又低下头,在婉儿的发鬓上亲了一下。 婉儿顿时瞪直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刘赐还敢这么胆大包天。 亲罢了婉儿,刘赐对白芷若说道:“过来扶住她。” 白芷若看着刘赐亲了婉儿一口,她尽管完全不知道男女之事,但也本能地感知到这个举动的暧昧,她顿时羞红了脸,愣在当地。 第92章 再吸阿芙蓉 刘赐又白芷若说道:“快过来扶住她啊!” 白芷若才回过神来,跑过来扶住了婉儿。 刘赐松开抱着婉儿的手,对白芷若说道:“你听好了,我现在会回到隔壁的房间去,过不了多久,那苏金水,也就是那恶人,就会来把我抓去,他会把我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大概是一个炼丹药的地方,他会杀了我,然后,他会用一些法子把我溶了,你必须跟踪着我,在他们杀了我之前把我救出来,抓他们个人赃俱获。” 白芷若问道:“他们会把你抓到哪里?” 刘赐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跟踪着我就是。” 白芷若问道:“如果他们不由分说就先宰了你呢?” 刘赐苦笑道:“那你肯定要救我啊,总不能看着我死掉?” 白芷若说道:“好,放心。” 刘赐不放心地看了白芷若一眼,说道:“白姑娘,我这条小命就交给你了,你记着我可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无论如何你也不能看着我丧命啊。” 白芷若说道:“放心放心。” 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刘赐越发觉得不放心,又说道:“你还得记着,你救了我,才能救你惠子阿姨。” 白芷若听到“惠子阿姨”,又是一转念,说道:“惠子阿姨就在隔壁吗?我去看看她!” 刘赐忍不住敲了一下白芷若的脑袋,怒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给我消停些!” 白芷若捂着头,怒道:“你竟敢打我!” 刘赐没理她,对婉儿说道:“姐姐,我去了,你安心躺着,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婉儿依然说不出话来,但她看着刘赐的眼神中增添了几分忧虑。 刘赐站起来,对白芷若说道:“你跟我来。” 说罢,刘赐爬上那个通风洞,白芷若冲刘赐撇了撇嘴,把婉儿放平在地上,也跟着爬上通风洞。 刘赐爬进洞里面,奋力地爬回囚禁上官惠子的那个房间。 白芷若一钻进洞里面就呆住了,她身姿娇小,又会武功,爬这种洞根本不成问题,问题是这洞里面蒙着一指头厚的黑灰,实在是太脏了,她穿着一袭白衣,连脚上的布靴都是雪白的,她素来有极爱干净的癖好,受不了沾上一星半点的灰尘,此时看着这洞里面脏污成这样,她哪里能爬过去。 刘赐爬了一段,发现白芷若呆在洞口,他问道:“快过来啊。” 白芷若说道:“我不去。” 刘赐急了,说道:“你!你又怎么了?” 白芷若说道:“太脏了,我不去。” 刘赐又气又无奈,说道:“我的白姑娘哟,行行好,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白芷若咬着嘴唇,看了看那弥漫的黑灰,还是摇了摇头。 刘赐怒道:“你不想救你的惠子阿姨了吗!?” 白芷若愣了愣。 刘赐说道:“那苏金水马上就要来了!你再不快些,我死定了,你惠子阿姨也活不了!” 听到这话,白芷若没办法了,她一脸沮丧,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去。 刘赐看着这女孩绝美的容貌和单纯的眼神,只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忍心撒出来。 他爬到洞口了,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白芷若说道:“你就在这里候着,看见那苏金水进来,你就准备好,苏金水把我带走了,你就跟在后头。” 白芷若正捂着嘴鼻,小心翼翼地擦着头发上沾上的灰尘,也不知道听到刘赐说的没有。 刘赐看着她这个小孩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着急道:“你听到了没有!?” 白芷若愣了愣,眨巴着清丽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刘赐想了想,怎么都觉得不放心,问道:“你懂得怎么跟踪吗?” 白芷若还是捂着口鼻,只是点点头。 刘赐怒道:“你说话啊!别让人着急!” 白芷若捂着口鼻的手打开一条手指缝,说道:“我是白锦衣啊!当然懂得怎么跟踪!” 刘赐无语地看着她,还是觉得不放心,但眼下也没其他法子了,他嘟囔了一声:“我是多想不开才把命交到你手里……” 白芷若问道:“你说什么?” 刘赐大声说道:“我说,我能够把命交到你手里,真是好运气!你可得打起精神,别出岔子了!” 白芷若还以为刘赐在夸她,笑道:“你放心。” 刘赐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跳下去了。 房间里,上官惠子已经快急坏了,一看刘赐回来,赶忙说道:“你怎么又去了这么久!?他马上就要来了!” 刘赐连忙拍干净衣服,弄干净头发。 上官惠子连忙从那玉盒里取出一大团阿芙蓉膏,塞进玉棍里,放在灯盏上烧着。 看见上官惠子的动作,刘赐问道:“你做什么?” 上官惠子仔细地往玉棍里吹着气,让那阿芙蓉膏快些烧融,说道:“你得赶紧吸几口,你不吸的话他一定看得出来!快过来坐着!” 刘赐觉得上官惠子说的是,只能过去,坐在床榻上。 上官惠子很快烧融了阿芙蓉,将玉棍递给刘赐。 刘赐接过玉棍,他生怕苏金水马上就要来,情急之下,他使劲地吸了一口,这一吸之下,他只感到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刺进他的喉咙里,想要把他的喉咙割裂。 他顿时痛苦地咳嗽起来,上官惠子忙抚着他的背。 刘赐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说道:“怎么……怎么这么厉害……” 上官惠子说道:“我怕他马上来了,那剂量下的大,你慢点吸。” 刘赐缓过气来,顿时又感到一种无比畅快的滋味飞快地涌上来,他很快地又吸了一口,这一口吸下去,他只感到整个身体的知觉消失了,他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但感官却变得加倍灵敏,他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像是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感到无比愉悦。 他又感受到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只是这一次的滋味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又吸了几口,然后忘乎所以地倒在床榻上。 他的目光变得迷离,所见的景象变得迷蒙,他只想着,这滋味要是能永远的存在着,该多好。 他看见上官惠子接过那玉棍,也吸了几口,很快,上官惠子的眼神也变得迷离,她转过头来,看着刘赐,把玉棍递到刘赐嘴边,说道:“你还得再吸几口。” 刘赐的听觉已经不太清楚,上官惠子那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化作嗡嗡的响声。 他就着上官惠子递过来的玉棍,又吸了几口,这几口一吸下去,刘赐的视觉也变得迷离了,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他看着裹着薄薄的轻纱坐在身旁的上官惠子,迷幻中竟看到一位坐在云端之上的、容貌极美的仙子。 他不禁喃喃说道:“仙子……仙子……” 上官惠子又吸了几口阿芙蓉,然后她放下玉棍,转过身来伏在刘赐身上,为刘赐解开衣襟…… 第93章 上官惠子的暧昧 刘赐感到仙子的柔荑在他的身上动作着,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感到仙子在伺候他,让他无比的痛快。 刘赐吸那阿芙蓉的次数不多,在这样的剂量下用不着几口就神志不清了,上官惠子则要清醒得多,她也是感到欲仙欲死,但还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上官惠子解开刘赐的衣襟,她柔美的指尖像灵蛇一样游动在刘赐身体的各个部位,让刘赐忍不住发出欲仙欲死的呻吟。 上刘赐忍不住抬起手抱住了上官惠子,将上官惠子搂进怀里,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他抚摸着上官惠子的肌肤,亲吻着上官惠子的身子,他深深地嗅着上官惠子身上浓郁的甜香,他无法自遏地翻过身子,将上官惠子压在身下。 上官惠子没想到刘赐会如此的粗暴大胆,她仍是清醒的,尽管她在阿芙蓉的催动下心里也翻动着情欲,但她仍然能觉知自己的反应。 她被刘赐压着,感受着刘赐在她身上那些粗鲁的动作,但前所未有的,她并未感到厌恶。 她难以想象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不敢相信自己会不讨厌一个男人压在她身上,不管以往吸了多少阿芙蓉,每当苏金水折磨她时,她总是非常厌恶的。 就在他们欲仙欲死之际,只听得一声压抑不住的、炸雷一般的怒喊:“淫……淫贼!住手!” 上官惠子大惊,忙挣扎着坐起来,她看见那个通风洞口跃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她立马认出,是白芷若。 白芷若眼中含泪,万般委屈又万般激动地指着刘赐,怒道:“住手!你这个淫贼!” 上官惠子忙说道:“小若,不是那样的……” 这时,刘赐还没清醒过来,他仍是迷醉着纠缠着上官惠子,他也挣扎着坐起来,就要搂住上官惠子。 白芷若顿时怒不可遏,她玉足一蹬,身子如闪电一般扑向刘赐。 上官惠子忙喊道:“小若!不要!……” 但已经太迟了,只见白芷若瞬间就扑到刘赐面前,她手掌一挥,一道强劲的气力袭向刘赐,正正地击中刘赐的脖颈。 刘赐又是一声闷哼,还来不及出声就仰面朝天倒在床榻上。 上官惠子大惊失色,忙看着刘赐,只见刘赐全身已经瘫软,嘴角流出口水,眼睛微张着,露出死鱼般的神色。 上官惠子忙摇晃刘赐的肩头,说道:“你怎么样了?醒醒啊!” 白芷若美眸含泪,方才她藏在那通风口上面,能够清楚地看着下面床榻上刘赐和上官惠子发生的事情,她一开始看到他们拿着一根棍子来来回回吸着,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感到开心又感动,因为她终于又见到她的惠子姨娘。 但渐渐的,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想象,任她如何不经世事,她也本能地知道刘赐在做不好的事情。 等到看到刘赐把惠子姨娘压在身下,她已经受不了了,她打心底把惠子姨娘看作母亲一般,哪里能忍受刘赐如此亵渎惠子姨娘。 但她仍记着刘赐叮嘱的事情,还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但眼看着刘赐的动作越来越过分,惠子姨娘也发出些痛苦的呻吟声,她终于受不了了,这才怒吼着跳下来。 此时她看了看刘赐的样子,看见刘赐的眼半睁着,眼珠还在微微颤动,她一抹眼泪,带有几分得意地说道:“他没事,我使的是隔空劲,震了他的经脉而已,他还醒着呢!” 上官惠子却是感到头都晕了,她算了算时辰,苏金水马上就要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刘赐打倒了,这可怎么办。 上官惠子忙说道:“小若,快弄醒他!……” 但上官惠子话还没说完,白芷若却已扑到她身上,白芷若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她哭着:“姨娘!我好想你啊姨娘!……” 上官惠子忙抚慰她,说着:“别哭,小若别哭,我没事,现在不是时候……” 白芷若仍哭着:“姨娘,我以为你不在了……” 上官惠子着急万分,她捧着白芷若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小若,你听姨娘说,现在不是时候!那恶人马上要来了!” 白芷若这才算冷静下来,她看见上官惠子裸着身子,忙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要给上官惠子披上。 白芷若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裙状的长袍,这是父亲专门为她做的,因为白锦衣素来是由家族的男子担任,所以衣服一般是男子穿的衣裤,白芷若是第一个女儿当白锦衣,父亲爱怜她是个宝贝女儿,觉得让她习武已经有些亏欠她了,再让她穿男人的衣装就显得一点女儿的样子都没有了,就特意为她做了裙状的长袍。 这长袍很长,直垂到白芷若的脚踝上,但正是因为这长袍很长,所以白芷若内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衣。 上官惠子说道:“小若,我说了现在不是时候,你穿上衣服……” 白芷若却不由分说,硬是把衣服给上官惠子披上了。 上官惠子拗不过白芷若,只能披着衣服,说道:“小若,你要听我说,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那恶人马上要来了,你能救醒他吗!?” 白芷若回头厌恶地看了看刘赐,看见刘赐半睁着眼,说道:“他没晕呢,可清醒着呢。” 刘赐确实没晕,白芷若这一下“隔空劲”使得是前所未有的成功,此时刘赐只感到身子好像不属于他了一样,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但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都很清楚。 这滋味简直难受得不得了,他知道苏金水快要来了,但却丝毫动弹不得…… 第94章 千钧一发 而且白芷若这一下隔空劲把他从那“欲仙欲死”的滋味中打醒过来了,纠缠他的情欲滋味也一下子消失了,他的思维恢复清晰,此时他看着上官惠子和白芷若,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惠子忙凑过来,拍着刘赐的脸,说道:“你听到吗?清醒吗?” 刘赐说不出话,只能恍惚地睁着眼,干着急着。 上官惠子焦急地端详了一下刘赐的样子,说道:“也好,反正你要扮着昏睡过去。” 说罢,上官惠子动手将刘赐的衣襟扯得凌乱不整,又抓乱他的头发,把他扮成一副刚刚云雨过的模样。 上官惠子说道:“就这样,你就扮成昏过去的样子。” 刘赐没有办法,想着:“总也好过真昏过去。” 他眨巴眨巴眼睛,表示知道了。 这时,只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在上官惠子和刘赐听来无疑像惊雷一般。 上官惠子忙脱下那白色的衣袍,塞给白芷若,说道:“快躲起来!他来了!” 白芷若接过衣服,还愣了愣,在她犹豫的这片刻,那铁门已经打开了。 刘赐和上官惠子都大惊失色,他们看到苏金水那高大的身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芷若一翻身子,如飞鹞一般腾起,身子轻盈地转到了屏风的后面。 苏金水打开门走进来,抬起眼看到上官惠子站在床榻边的地上,刘赐仰面衣衫不整地躺在床榻上。 上官惠子面色仍带着几分惊慌,她的身子僵硬,努力地压抑着惊慌,看着苏金水。 苏金水此时的目光渗透出前所未有的阴毒气息,他看着上官惠子,他看见上官惠子的眼中透着清晰的神采,他敏锐地感觉到上官惠子有一点异常,但幸运的是,此时苏金水正算计着最恶毒的事情,他的精神没有以往那么集中,所以没有过分在意上官惠子的异常。 哪怕是恶毒狠辣如苏金水,在算计着谋害人命的“大计”时,仍是不免有一点慌乱。 他缓步地走向上官惠子,他那素来挂在嘴角的莫名的微笑消失了,他的眼睛半眯着,恶毒的气息从他的眼中渗透出来。 上官惠子呆滞又带着几分惊慌地看着苏金水,她被苏金水羞辱了这么久,已经太了解这个恶毒的人,但他仍是从未见过苏金水这般赤裸裸的毒辣的样子。 苏金水开口说道:“怎么?傻站着?完事了?” 上官惠子惊恐地看着苏金水,点点头。 苏金水走到上官惠子身前,依然像以往一样漫不经心地用手抚弄她的身子,他看见上官惠子身上好几处咬痕,那是刘赐方才留下的。 苏金水笑了,说道:“玩得够尽兴的啊?” 上官惠子不敢说话,她看着苏金水那阴毒万分的笑,她已经确定,苏金水在算计着杀人了。 上官惠子心里已经慌得不行,之前苏金水杀那四个太监的时候,她陷入被阿芙蓉迷惑得神志不清的状态,如今她已经清醒了,看着苏金水的行动,她不免禁不住颤栗着。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闷响,这更是让上官惠子惊得浑身一颤,这声响无疑是白芷若不小心弄出来的。 苏金水转头看了看屏风,上官惠子惊恐地抬眼偷瞧苏金水的神色,还好那个声响很细微,苏金水没有留意。 但说到底还是因为,苏金水的注意力在那“春禧宫的小坤子”身上,所以没心思顾其他的。 他转过头看着瘫在床榻上的刘赐,他看见刘赐袒胸露乳,头发凌乱,正闭眼“昏睡”着,他感到很满意,毫无疑问,这“小坤子”已经被彻底迷倒了,这是最好不过,如果小坤子还醒着,在这密室里宰了他还得费好些功夫,而且难免会弄出些惹人疑的声响。 如今小坤子昏过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拖出去宰了,再溶了,那是最方便不过。 苏金水露出愈发阴毒的笑容,这笑容里面还透露着压抑不住的得意之情。 他没想到此番的计策会这般顺利,他摧毁春禧宫的毒计已经成功在望。 两年前,他稳固地执掌了神官监之后,他就和严世藩定下这个漫长又周密的计划,这两年来,他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实施着这个的计划,他顺利地抓来上官惠子,然后接连杀掉四个春禧宫的太监,将春禧宫逼到绝境。 这些日子来,嘉靖皇帝已经听闻春禧宫那些“太监接二连三失踪”、“是个有鬼怪的不祥之地”的诡秘传言,经过卢靖妃和严嵩、严世蕃的接二连三的渲染,皇帝已经有些相信“杜康妃是个不祥之人”的说法。 只要再让这个春禧宫新来的小太监神秘失踪,那么康妃娘娘在这后宫中将名誉扫地,嘉靖皇帝也将容不得她,会严厉地贬斥她。 皇贵妃被贬斥,这绝对是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必将对裕王造成致命的重创,没有了母亲的支撑,裕王“准嫡子”的身份将被质疑,这样一来,只要严世蕃再加几把火,和他苏金水继续里应外合,不难将裕王干掉。 干掉了裕王,景王将成为皇储,他严家的富贵将千秋万代,他苏金水也将成为“从龙功臣”,将能取代李芳的地位,成为这宫里的“老祖宗”。 眼下,这个漫长的毒计已经来到最后一步了。 苏金水难抑激动地看着“昏睡”的刘赐,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刘赐“溶了”,他的苦心经营就大功告成了。 苏金水上前去,拍了拍刘赐的脸,刘赐痴呆一般地闭着眼,微张着嘴,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已经死死地睡过去了。 刘赐其实再清醒不过,苏金水的举动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其实恐惧不已,他知道苏金水要下手杀他了,但他仍咬牙忍着装睡,他想着:“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至于最后关头还怯你!” 苏金水露出满意的笑,他转头冲着门外拍拍手,喊了声:“进来!” 三个人影从门外闪进来,那是三个身穿道袍的太监,刘赐趁着苏金水转过身,他偷偷地睁开眼看那三个太监,这一看不要紧,却把他吓得心头又是一紧。 第95章 救他干嘛? 这三个太监中有两个正是那一心要阉割他的吴公公和李公公,看来他们果真是苏金水的心腹,替苏金水做这些杀人的事情。 刘赐想着:“这吴公公和李公公朝思暮想着要阉割我,终于还是落到你们手里。” 他忍不住看了看屏风背后,他怀疑那毛毛躁躁的白芷若能不能对付这四个男人,但他眼下也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 那三个太监除了吴公公和李公公之外,其中还有一个是那个关押还没来初潮的宫女的房间的守卫。 他们走进来,虽然都垂着头,但仍忍不住偷眼瞧着站在屏风前的上官惠子,上官惠子只有一件薄纱蔽体,她娇怯地缩着身子,端的是无比诱人,这三个太监哪里受得了这等春光。 苏金水看了看那三个太监,冷笑道:“眼睛往哪儿看呢?” 三个太监忙低下了头。 上官惠子素来是苏金水的禁脔,包括吴公公和李公公在内的这三个太监虽然是苏金水的心腹,偶尔也能接触到上官惠子,但苏金水素来是看都不许他们看一眼。 苏金水看着这三个狗腿子那惊恐的模样,他又咧嘴笑了,说道:“怎的又都这副模样了?和你们说过了,好好办事情,自然有让你们快活的时候。” 说罢,他又拍了拍身旁上官惠子那娇翘的臀部,笑道:“你说是吗?仙子?” 上官惠子只能垂着头,紧紧地掩着身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三个太监依然垂着头不敢说话,可以想见他们有多么恐惧苏金水。 苏金水顿时脸一板,说道:“说话呢!” 吴公公连忙说道:“干爹说的是,儿子们一定努力办事情!” 李公公和另外一个太监连忙附和称是。 苏金水又阴恻恻地笑了,他冲着床榻上努努嘴,说道:“那就干活。” 三个太监连忙走上前来,他们都垂着头,不敢再看上官惠子。 吴公公和李公公走到床头,看到昏睡的刘赐,两人立马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一抹笑意。 他们提心吊胆了这将近一个月,总算是可以把这劫数度过去了。 自从刘赐偷偷跑到春禧宫去,他们可是终日惶恐不安,如果刘赐被查出没有阉割,那么一个假太监混进皇贵妃娘娘的宫里,这等于是打了皇上的脸,那绝对是诛十族的大罪,他们作为负责阉割刘赐的人,必是死罪。 他们不敢告诉苏金水,生怕苏金水得知他们为逃脱罪责干的这些荒唐事之后,会宰了他们。 等到他们得知苏金水要对刘赐下手的计划,他们不禁大喜过望,依照苏金水的计划,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刘赐,他们的罪责也可以掩盖过去了,所以他们可谓竭尽全力地配合苏金水的行动。 如今他们那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眼下把刘赐给宰了,一切就都过去了,他们如此鞍前马后地配合苏金水办了这件事,苏金水富贵了,他们也会跟着富贵。 所以吴公公和李公公眼下可谓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他们小心地凑上前,把刘赐抬起来。 刘赐依然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假装昏睡着,被吴公公和李公公抬起来时,他不禁想:“都是命啊,还是落到你们手里。” 吴公公心思比较多,他一抬起刘赐,就怀疑地说道:“这雏儿怎么轻飘飘的?” 刘赐不禁心里一惊,因为如果真的昏死的人身子是很沉的,这一点他无论如何装都是装不像的。 肥壮的李公公没管那么多,他恨不得这时就把刘赐宰了,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走!” 刘赐紧绷着神经,想着躲在屏风后面的白芷若,想着:“老天保佑这白姑娘别犯傻,我刘赐可把命都豁出去了……” 刘赐仰面朝天地被吴公公和李公公抬走,上官惠子掩饰不住紧张地看着他被抬走,苏金水压抑不住内心的得意,转头掐着上官惠子的脸,笑道:“乖乖待着,待本天君回来收拾你。” 说着,苏金水说了声:“走!” 他领着剩下的那个肥壮的公公走出去了。 他们走出铁门,那个肥壮的公公回头仔细地把铁门锁上了。 随着铁门的上锁的脆响,上官惠子顿时捂住心口,紧张地喘息着。 一道白影闪过,白芷若从屏风后转出来,她仍是眨巴着清丽的大眼睛,一脸的娇纯,完全没有感到紧张,她微微嘟着樱唇,轻巧地问道:“抓走了?” 上官惠子则是紧张得气都喘不匀了,忙说道:“小若,快跟上他们!他们要下手了!” 白芷若依然一副感觉不到事态紧张的样子,她微微地踮着脚,背着手,依然是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样子,没有动作。 上官惠子急道:“你做什么?快跟上啊,人命关天!” 白芷若嘟着嘴,说道:“他又不是好人,救他干嘛?” 上官惠子急道:“他?……你胡说什么?” 白芷若委屈地说道:“他……他竟敢对你做那些奇怪的事情!” 上官惠子简直要急坏了,说不定他们说话耽搁的这会儿刘赐已经被苏金水杀了,她说着:“小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话……” 白芷若把上官惠子看作母亲,看到刘赐对上官惠子做那些男女情欲之事,自然是觉得极其难受的,她依然背着手,任性地嘟着嘴说道:“我不要,他是坏人!” 上官惠子知道这个女儿任性毛躁,脾气又倔强,她料到让白芷若来办这个事情是不着调的,但也没想到会不着调到这个程度。 只能说还好刘赐被抓走了,他要是留在这里,看着白芷若这副“麻木不仁”的德性,他得急得真晕过去。 上官惠子从来没对白芷若说过一句重话,总是好生哄着这个小女儿,这次她实在急坏了,她登时绷起脸,严厉地怒喝道:“小若!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由不得你使性子,马上去救他!” 白芷若愣住了,上官惠子从来没凶过她,她登时嘴一扁,眼睛就红了。 上官惠子依然绷着脸,严厉地说道:“这关乎他的性命,也关乎我的性命,还关乎隔壁那个姐姐的性命,容不得你耍性子,马上去!” 白芷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委屈地扁着嘴,她对世事仍欠缺理解,不知道世间的险恶。 上官惠子知道对白芷若说什么“人命关天”的话是没有用的,她干脆严厉地命令道:“马上去!否则别怪姨娘生气!” 白芷若还是个怕大人发火的小女孩,见姨娘发火了,就不敢再任性了,她忍着眼泪,扁着嘴委屈地说道:“他是坏人!我能救他,也能杀他!” 说罢,她转过头,足尖轻轻一点,身子轻盈地飞向铁门。 第96章 绝命时刻(一) 上官惠子还担心着那铁门被锁住了,那铁门和门锁是苏金水特意制成的,端的是极厚实坚硬。 却见白芷若在半空中伸手向脑后,她一头美丽的青丝盘起着,盘成一个柔美的发髻,她掂着指尖往发髻上轻巧地一扯,只见转瞬间她的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半空中飘扬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已经多了一道流光,那道流光乍一看如轻盈的丝带一般,但其实那是一柄极柔软的剑,这剑不长不短,神奇的是,这剑虽然渗透着尖利的寒光,却如同丝绸般柔软。 平日里白芷若将这柄剑当盘头发的丝带,这剑极尖又极细,一盘进头发里面被头发遮蔽住,完全看不到。 只见白芷若左手一抖,那“丝带”登时抖直了,变成一柄笔挺尖利的利剑,她迅疾如鹰又轻灵如游鱼,将剑刺向那铁门的门锁。 上官惠子惊讶地张着嘴,她自是认得这柄剑的,这柄剑名为“鱼肠”,是一柄传自春秋战国时的名剑,是白爷钟爱的一件兵器。 鱼肠又名“鱼藏剑”,传自春秋战国时,刺客专诸用此剑刺杀吴王僚。 其时吴王僚身旁有护卫数十人,专诸将鱼肠剑藏于烤鱼的腹中,在将烤鱼呈送给吴王僚之时,专诸骤然从鱼腹中取出鱼肠剑刺向吴王僚,吴王僚当场毙命,专诸也被左右卫士当场刺穿胸膛而死。 传说鱼肠为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欧冶子使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宝剑,分别为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 越王得鱼肠一剑,予专诸以刺杀吴王僚,正是因为鱼肠剑轻薄柔软如丝带,能够随意翻卷,所以得以藏于鱼腹之中。 上官惠子曾听白爷说过,这柄鱼肠剑是他年少时在江南任侠游历时所得,没想到如今传给了白芷若。 上官惠子在白芷若那凌厉的身影中看到白爷的影子,她自是知道这鱼肠剑的厉害的,这鱼肠剑虽然轻薄如丝,但使在高手的手中,却是刚柔并济,削铁如泥。 白芷若掌着利剑刺向那门锁,只见鱼肠剑画出一道凌厉的流光,如同一道闪电袭向那门锁,白芷若要用这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剑刺穿那门锁。 只听得一声尖利的锐响,鱼肠剑刺入那门锁中,镶成门锁的青铜瞬时被刺开一个口子。 上官惠子被这声锐响刺得一惊,她正惊讶于一年多不见,白芷若的武功竟进境如此。 却在这时,只见白芷若的剑尖一弯,她掌不住这柄柔软的剑,随着剑身的弯折,她没能刺穿那个铁门,同时她收不住气力,整个人依然向前飞去,重重地撞在铁门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上官惠子大惊,忙赶上前去,白芷若倒在地上,额角被撞出一个口子,那柄“鱼肠”真的像鱼肠一样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上官惠子连忙扶起她,说道:“小若!你怎么样!” 白芷若花容失色,捂着头上的伤口,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上官惠子又急又无奈,说道:“你怎么……你怎么还是这么毛躁,尽干这些事情!” 白芷若气很地将那“鱼肠”一甩,沮丧地说道:“我爹骗我,这剑根本没法使贯日式!” 贯日式是洪武十二式中的一式。 上官惠子则是看着那坚硬的铁门,忧虑不已,这会儿刘赐说不定已经要遭毒手了。 她说道:“小若,怎么办,还能打开这铁门吗?” 白芷若说道:“让我爹把巨阙拿来就行。” 巨阙是欧冶子锻造的另一柄名剑,以坚韧巨力着称。 上官惠子不禁愣住了,白爷远在天边,此时哪来的“巨阙”? 她看着那铁门,顿时又是着急,又是不知说什么好,如果是白爷,别说这铁门,就是这整座监牢他都能拆了,白芷若的武艺还是比起白爷还是差远了。 白芷若还气恨地踹了那铁门一脚,沮丧地说道:“撞得我疼死了!” 上官惠子实在想不出法子如何破开这个铁门,只能说着:“小若,你再想想法子……” 白芷若正捂着头沮丧着,也没听上官惠子的话。 就在这时,只见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上官惠子和白芷若都愣住了,她们抬头一看,看见一个肥壮的脑袋探进来,是那个跟着苏金水的看守太监。 看守太监喃喃说道:“闹腾什么呢?这么大声响……” 转过头他低头看下来,只见上官惠子和白芷若都蹲在地上,正惊诧地看着他,顿时他也愣住了。 看守太监张开嘴正要大喊,白芷若已如鹰隼一般瞬时腾空而起,挥出凌厉的一掌劈向看守太监。 看守太监还没能出声,脖子已经被一道疾风击中,只能发出一声闷哼,仰头倒地。 看守太监眼睛还睁着,嘴里还呼哧着气,看来意识还清醒着,只是身体动弹不了了。 白芷若又成功地使了一回隔空劲,而且是在瞬时聚力使出的,她看着动弹不得的看守太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免又感到得意。 上官惠子才反应过来,她万万没想到门就这么开了,她连忙说道:“小若!快!去隔壁!” 上官惠子尽管没能出这个房间,但是这些时日来她已经推测出来,苏金水焚烧那阿芙蓉和“溶人”的地方就是隔壁那个铁门紧锁的房间。 上官惠子和白芷若来到隔壁的铁门,铁门紧锁着,铁锁厚重而且锈迹斑斑,看上去就是极难打开的。 铁门上有一个镂空的、镶着铁条的小方窗口,上官惠子踮起足尖往里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明亮,但是烟雾缭绕,她定睛看去,只见烟雾后头三个人影正在一个池子状的东西前忙活着,她听见苏金水和那吴公公、李公公的声音。 第97章 绝命时刻(二) 只听得苏金水说道:“这硝石得放多一点,再加卤砂,都放得多些,得让他一下子死干净!上次那个小玉子溶了一半又活过来了,你们忘了吗!?” 又听得吴公公的声音,他对那李公公说道:“听到干爹说的了吗!放多些!你还想他溶到一半醒过来在那哀嚎吗!?我可不想去收拾那些血肉!” 又听得那李公公大吼道:“我不想弄好些啊!?这硝石要先搅匀了才能放那卤砂,弄快了可弄不好!” 吴公公急躁地抢过了李公公手里的东西,往池子里倒去,说道:“你听着干爹说的!放多些!……” 李公公登时大怒,一把推了吴公公一个趔趄,吼道:“你别他娘的瞎整!……” 李公公这一推可好,吴公公手里的一大包粉状的东西洒了出来,大概是那他们叫做“卤砂”的物事,这卤砂正好洒在苏金水的脸上身上。 苏金水顿时捂着脸惨叫起来,吴公公和李公公立马慌了,连忙拿起旁边的湿布就要给苏金水擦。 苏金水一把推开吴公公,怒吼道:“这玩意儿是能沾水的吗!?你们想弄瞎老子吗!?” 吴公公和李公公惊得颤栗着,不知所措。 苏金水提起衣袖小心地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卤砂”擦干净了,他小心地睁开眼,确认眼睛没大碍之后,才算松了口气。 他阴森又恶毒地对两个狗腿子说道:“老子瞎了眼了才挑中你们这两个货色。” 吴公公和李公公缩着头,不敢说话。 苏金水又说道:“你们他娘的就会给我坏事,老子迟早得死在你们手里!” 说罢,苏金水又收敛了脾气,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刘赐,刘赐躺在一旁的一张长木桌上,仍然“昏睡”着。 苏金水知道当务之急是“料理”了刘赐,所以他收住了火气,说道:“还愣着?不想要赏了?赶紧的干活!” 吴公公和李公公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缩着头回去干活了。 上官惠子看着这个情形,知道刘赐还没有遭毒手,苏金水和这吴公公、李公公正在调配那“溶人”的东西。 上官惠子忙向白芷若问道:“能打开这个门吗?” 白芷若看了看这个门,这门比方才那扇门还要厚实许多,她没说话。 上官惠子觉得自己白问了,白芷若显然不可能打开这扇门。 只听得门里面又传来吴公公的声音:“快!放卤砂,把这袋卤砂都倒进去,就差不多了!” 李公公又说道:“慢慢倒,倒进去拌匀了就行了!” 上官惠子听得明白,他们已经马上要调配好杀掉刘赐的东西了,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了,刘赐的命就握在他们手里。 情急之下,上官惠子急中生智,她举起手,使劲地擂门,她想到那看守的公公原本可能还要回到这个房间来,她想骗苏金水打开门,只要打开门,白芷若就能制住他们。 上官惠子用尽力气,假扮出沉重的力道,使劲地擂着门。 果然,他看见苏金水一伙三人转头看着铁门,那吴公公不耐烦地朝铁门走过来。 上官惠子连忙低声对白芷若说道:“小若,他们来开门了,准备好!” 白芷若眨巴着大眼睛,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动作,她觉得自己制住这几个太监不在话下。 上官惠子也忙小心地贴着铁门准备着,但是铁门没有打开,她们只听到吴公公在里头喊了一声:“老实在外头待着!别瞎敲门!” 说罢,吴公公又顾自走回去了。 上官惠子愣住了,她看向铁门里面,只见苏金水一伙三人继续忙活着,丝毫没有打开铁门的意思。 只听得苏金水又说道:“行了,拌匀了就可以了,一会儿你们好生把他抬过来泡进去,记着动作轻些,千万别把这些水溅出来了。” 吴公公和李公公正使劲在那池子里搅拌着,说道:“干爹放心,这次这仙水调得好着呢,比前几次都浓,泡进去不用半个时辰就化成一池血了。” 上官惠子听着他们的话语,不禁惊恐得头皮发麻,他们调配的这“仙水”能把人溶成一池血水。 眼看苏金水和吴公公、李公公的动作越来越利索,上官惠子也越来越绝望,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对这个铁门完全无可奈何。 她万分焦虑地看了看白芷若,白芷若依然是一副小孩子模样,站在一旁背着手,踮着脚,没有去想事态有多严重,也没有把刘赐的生死放在心上。 上官惠子如今只剩下一个法子,就是冲房间里面的苏金水一伙大闹起来,诓骗或者逼迫他们打开门来,再让白芷若收拾他们。 但是这样的办法太过冒险,这里是神官监的地方,以苏金水的奸诈,他很可能不打开门,仍是把刘赐杀了,同时神官监那许多苏金水的手下会赶来围攻她们,任白芷若武功再高,也敌不过许多人的围攻。 上官惠子看着她视为女儿一般的白芷若,她自己冒险就算了,她实在下不了狠心让白芷若一起冒险。 正在上官惠子犹豫之时,她骤然看见一直“昏睡”的刘赐突然动了动,这把她吓了一跳。 只见刘赐的身子颤动起来,他转过头看了看苏金水他们三人,他们正专心致志地搅拌那池“仙水”,没有回头看他这边。 他躺着的位置更靠近那铁门,他确信苏金水三人不会看向这边之后,他咽着唾沫,蹑手蹑脚地坐起来,下了桌子,走下地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铁门来。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的动作,不禁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只要刘赐能打开门,白芷若能杀进去,他们就赢了。 刘赐活了快十四年了,这小半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艰难的时候。 娘个批……我是怎么摊上这种事的…… 他不禁想着,心里大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98章 绝命时刻(三) 他从被苏金水带进这个房间,扔到桌子上,听着苏金水哐当一声把那厚实的铁门锁上,他就已经感到自己命将绝矣,他觉得白芷若这么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打破这道铁门? 然后,他听着苏金水和吴公公、李公公开始用硝石和卤砂调制那“仙水”,他更是吓得魂都要飘起来了。 他在古籍上看到过关于用“硝石”和“卤砂”调配一种“秘药”的秘方,古书上面记载,硝石和卤砂混合起来,溶了水拌匀,能够变成一种极厉害的药物,这药物能够把猪羊的肉和骨头一块溶解了。 能够溶解猪羊的骨肉,自然也能溶解人的骨肉,那苏金水调配的“仙水”必定是这玩意。 他听着苏金水和吴公公、李公公的对话,更是吓得冷汗直冒,渗出的汗把躺着的桌子都浸湿了。 他听着苏金水要把那“仙水”调得更浓一些,目的是要让他死得干净,连挣扎都挣扎不起来,他还知道那小玉子泡进“仙水”之后一下子死不过去,溶了一半之后还爬起来哀嚎,他想象那个情景,只觉得小便都要给吓出来了。 “我刘赐就算是死,也绝不能是这种死法!我才不要被溶成一池血水!”他心里想着。 绝境之下,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他听到擂门的声音,他猜到白芷若应该是来到门口了,只是进不来。 他知道,只有打开那铁门才有活路,在这里躺着只能坐以待毙。 他使劲地活动脑袋,他受了白芷若的“隔空劲”,脖子仍僵硬着,但他强撑着意志,还是转动了脖子,看见苏金水和吴公公、李公公没看这边,他就大着胆子,撑起身子,往铁门走来。 他的身子仍疲软着,但他凭着意志强撑着,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 门外,上官惠子紧张万分地看着他,同时看着苏金水那三人,幸好,他们仍专注地搅拌着那“仙水”,一时没留意刘赐这边。 刘赐蹑手蹑脚地来到铁门前,铁门被一根大铁栓给拴紧了,刘赐得拧开那个大铁栓,才能打开这个铁门。 他使劲地扳着那个铁栓的把手,他中了那隔空劲,全身依然乏力着,加上那个铁栓又厚实又满是铁锈,卡在那门环里卡得极紧,刘赐扳了好几下只是让那门栓松动了一点点。 上官惠子透过那小窗口紧张地看着刘赐,刘赐抬头也看到上官惠子的眼睛,他确信白芷若就侯在外头,他看到希望,更是使劲地掰着那门栓。 刘赐着急之下,把那门栓掰得吱呀作响,上官惠子紧张地看着苏金水一伙,刘赐动作发出的这些声响迟早要惊动他们。 刘赐死命地掰着那门栓,发出那“吱呀”的尖利声响越来越大,果然,不多时,苏金水转过头来看,看见刘赐醒了过来,正在掰那铁门。 苏金水竟也没有着急,在他看来,刘赐已经是他衔在嘴里的肉,就算刘赐打开门跑出去,他又能跑到哪里去?这神官监里全是他的狗腿子。 苏金水冷笑着,朗声道:“哟!乖儿子,醒过来了?急着去哪呢?” 刘赐听到苏金水醒过来了,更是死命地掰着那门栓,他使出吃奶的气力,已经把那门栓掰出来一半。 吴公公和李公公听到苏金水的话,李公公立马转过头来,怒喝道:“你这雏儿!还想着跑!……” 说着,李公公就要来抓刘赐。 苏金水一抬手,阻止了李公公,说道:“你忙活着,他能跑哪去,赶紧把那‘仙水’弄好,送咱干儿子升仙。” 李公公素来是向苏金水学“手艺活”的,那阉割人的手艺,包括这配置“仙水”的手艺,都是他负责向苏金水学的。 刘赐听着苏金水的话,品出了几分“猫逗耗子”的意味,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顺着他们的心思扮出惊恐万分的声音,哀嚎着:“干爹!干爹饶我一命,儿子……儿子只想讨个安生的活计,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干爹饶命啊……” 李公公看了看刘赐那死命地哀嚎的模样,觉得滑稽又好笑,他露出恶毒的冷笑,遵照苏金水说的,回头继续搅那“仙水”去了。 苏金水走向刘赐,说道:“你让干爹饶你什么命啊?干爹送你升仙呢。” 刘赐一边手里使劲,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干爹饶命啊!儿子还不想死啊……” 苏金水露出恶毒的笑,说道:“干爹素来觉得你是难得的机灵,看来果然没错,可惜了,你这般机灵劲,倒真是个人才,如果真的进宫跟了我,保管你混出个得意模样,只可惜你落到春禧宫去,你要怪,就怪命不好。” 去你娘的祖宗十八代! 刘赐心里怒骂着,他咬牙竭尽全力地摇着那门栓,一边继续求情哀嚎:“干爹!……干爹饶命啊!儿子……儿子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上官惠子看着苏金水越走越近,她的心已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苏金水已经走到刘赐身后,他目光阴狠,嘴里说着:“干爹说过了,只能怪你命不好,别怪干爹心狠,这世道谁不是舍了命求个富贵?你放心,你牺牲了这条命,让干爹求得了富贵,干爹必是感谢你的,待你升仙之后,今天正午前,干爹就让给万岁爷做法事的那几个老道士来给你做一场风风光光、气气派派的法事,保管你升上仙坛,在那边活得比在这边还要痛快。” 刘赐拼命地摇着那门栓,只见那门栓已经被摇出来大半,剩下一点就能把门打开了。 他心里痛骂着:“杀了老子还要给老子做‘法事’?去你娘个批的法事!” 苏金水这话却未必是虚情假意的,他是真的迷信“升仙”一说,算计人杀人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轻巧的事情,所以他还想着用做法事超度这种法子抚慰一下良心。 苏金水来到刘赐身后,笑道:“你要知道,那可是给万岁爷超度的老道士,普天下也就你有这般福分了。” 说着,苏金水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刘赐的肩头,想要将刘赐拉回来。 刘赐心里怒吼一声:“要杀我还说什么福分!?去你娘的福分!” 苏金水没有想到,一直扮乖扮可怜的刘赐骤然转过身来,如同一头愤怒的牛犊一样,狠命地一头撞在他的肚子上。 刘赐这一撞可是用尽了吃奶的气力,直把苏金水撞得趔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第99章 绝命时刻(四) 苏金水惊诧地看着刘赐,他看见刘赐的神色,刘赐的眼中喷着怒火,像一头狮子一样。 刘赐立马转过头死命地拧着那门栓。 苏金水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情况不对,他被刘赐撞得一下子直不起腰来,连忙对吴公公和李公公喊道:“快过来!给我抓住这崽子!” 吴公公和李公公连忙回过头来,看见苏金水跌坐在地上,他们连忙跑过来。 眼看刘赐把苏金水一头撞倒,上官惠子惊得捂住了嘴,才没有尖叫出来,又看着吴公公和李公公赶过来,她忍不住急道:“快!打开这门!” 刘赐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干过力气活,他被那门栓磨得手上的虎口都流血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急得都充血了,他知道是生是死就是眼下这一刻了。 吴公公和李公公很快赶过来,肥壮的李公公一把就抓住刘赐的肩膀,将他向后扯去。 刘赐最后使尽力气冲着门栓死命地一拧,门栓还剩下一点点卡在门环里。 刘赐大喊道:“就差一点!撞门!” 上官惠子闻言,连忙使劲地推门,但她是个娇弱女子,如何能推开那门。 吴公公听到刘赐这话,连忙就赶过去要重新拴紧那门栓。 门外的上官惠子连忙对白芷若喊道:“小若!撞开这门!快!” 白芷若还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听到上官惠子这话,她愣了愣,又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她站前来使劲地往那铁门上推了一把,但铁门还是没被打开。 上官惠子看见白芷若依然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禁急道:“小若!” 白芷若皱了皱眉头,只见她轻踮足尖,身子在狭窄的通道中腾空而起,她凌空飞向铁门对面的墙壁,然后足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借着这一点的气力,她如同的身形如同闪电一般袭向铁门…… 铁门内,刘赐已经被李公公拖到那池子旁,李公公回头找着绳索,要把刘赐绑起来。 刘赐看见那池“仙水”的模样,只见那是一个用烧硬的泥土糊起来的池子,里面乘着一大池浓稠的液体,那液体是灰白色的,似乎还混着不少泥沙状的硬物,液体粘乎乎地冒着气泡,还蒸腾着白色的烟气。 这池子里冒出的烟气极为刺鼻,泛着一股浓烈的酸腐味道,一下子就刺得刘赐流出眼泪,他毫不怀疑这池子“仙水”能把他溶了。 刘赐的双手被李公公死死地抓住,李公公拿过了绳索,就要将刘赐的手捆起来。 这时,只听得铁门发出一声“咚”的脆响,那是白芷若的手掌拍在铁门上,铁门重重地震了一下,眼看门栓已经被震得在门环上松脱开了,铁门打开一条缝隙,但那吴公公已经赶到铁门后头,顶住了本已打开的铁门。 白芷若又拍了一掌,想要将铁门震开,但苏金水也已经赶上前来,帮着吴公公使劲将铁门顶住,吴公公连忙又将门栓塞进门环里。 苏金水怒不可遏地向那小方窗外看去,他看见上官惠子,顿时发出恶毒的咆哮,道:“好啊!你这个贱人,竟敢帮着这小畜生算计我!你看我会怎么收拾你!你得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上官惠子看着苏金水那狰狞的表情,不禁露出万般惊恐的神色,苏金水像一只恶魔一样盘踞在她心里,听着苏金水的话,她浑身颤栗起来,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惠子仍旧使劲地一掌一掌拍在铁门上,但铁门已经被拴紧,已经难以打开。 刘赐看着铁门打开了又被吴公公顶住,然后又被重新拴上,他顿时感到心里一片灰暗,他真切地感到死到临头了,这门再难打开了,他彻底变成苏金水的口中肉。 李公公将绳索在刘赐的双手手腕上绕了两圈,就要打上死结。 强烈的求生欲望催动下,刘赐死命地挣扎,他双手被别在后背,尽管他敌不过那李公公的气力,但他奋力地挣扎,仍是让李公公无法顺利捆上他的手。 李公公怒道:“小畜生!给我消停些!” 刘赐可是为了活下去,哪里能消停,他拼尽全力地挣扎,李公公始终没法捆紧他的手。 李公公怒道:“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李公公一手按住刘赐的两手手腕,一手探向后背去找那根搅拌“仙水”的铁棍,他打算先打晕刘赐。 趁着李公公把注意力放在身后,刘赐更是奋力地试图逃脱,死命地向前挣扎,想要挣脱李公公的手。 李公公摸索着那根铁棍,身子越发向后倾,他怒吼到:“小畜生!消停些!……” 李公公的身子向后倾,他为了防止刘赐逃跑,也顺势将刘赐向后拖去。 刘赐从小就像小猴子一样闹腾不休,此时看着李公公向后倾去,他顿时急中生智,顺着李公公向后的势头,他一头撞向李公公的下巴。 李公公猝不及防,被刘赐撞了个趔趄,他的身子肥壮,一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他正紧贴着那乘着“仙水”的池子边沿站着,池子边沿的最高处才到他的大腿处,他这向后一倒,两脚被池子的边沿一绊,整个身子以屁股为先,更是遏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正倒向那一大池浓稠的“仙水”,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连忙用一只手扒住屁股下面的水池边沿,一只手想要去扒住水池对面的边沿。 但他的手一时无法伸长,够不到水池对面的边沿,那只努力伸向水池对面边沿的手一时抓空了,落到水池里面。 这只手从手掌到手腕到半截小臂都泡进那“仙水”里面,李公公那肥壮的身子顿时颤栗起来,随着这阵颤栗,他发出颤抖的惨叫。 刘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充满了惊恐的惨叫,吓得他愣在当地。 只见李公公的手刚泡进去那“仙水”里面片刻,就如触电一般缩起来,他把身子一挺,抓住了池子对面的边沿,然后又把身子一挺,用手的大臂撑住了身子。 李公公那肥壮的身子撑在池子上面,他看着那只在“仙水”中泡了片刻的手,那浓稠的“仙水”已经沾满这只手,只见随着那浓稠的液体流动,这只手开始冒出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气泡,一些诡异的气体也开始弥漫出来,那些气泡和气体迅速地蔓延开来,李公公的手开始溃烂。 李公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冲苏金水和吴公公说着:“救……救……” 第100章 绝命时刻(五) 苏金水和吴公公回头看着他,吴公公连忙要回去帮他。 苏金水却是一脸的气恨和嫌恶,他只觉得李公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一个雏儿都对付不了,他担心上官惠子在外头请了什么武功高手,还想要破门而入,他对吴公公怒道:“堵着门先!” 吴公公听到苏金水这么说,就没敢动,但还是担忧地看着李公公。 他和李公公只是两个寻常的太监,没有苏金水那样的野心,也不像他那么心狠手辣,他和李公公在宫里相伴了半辈子,还是有些情义,看着对方受罪,还是很受不了的。 刘赐看了看苏金水和吴公公,他知道门外只有上官惠子和白芷若,苏金水已经把门栓重新拴上了,白芷若不可能破门而进了,很快苏金水会明白这一点。 他又回头看着撑在池子上面看着自己腐烂的手哀嚎着的李公公,李公公一只手废掉,一时动弹不得。 刘赐感到时间发生了片刻的静止,他知道这种境况只会持续片刻,很快苏金水就会赶回来把他杀掉,他会被扔进这池子里,他的浑身上下会像这个李公公的手一样,被那“仙水”腐蚀,变得面目全非,最后整个人无论血肉骨头都会融化掉,化成一池血水…… “活命!”一个信念闪过刘赐的脑海,让他的身体颤栗起来,他的眼中闪出疯狂的光芒,这是像野兽一样充满求生本能的、凶狠的、乃至凶恶的光芒。 李公公撑着身子半悬在池子上,他的一只脚还能够支撑在地面上,保持着平衡。 刘赐凶猛地扑过去,抬起李公公悬空的双腿,和撑在池子边沿的屁股,使尽力气向上翻去。 顿时,李公公两只脚都悬空起来,他彻底地失去平衡,坐在池子边沿的屁股被刘赐一推,也向池子里面滑下去。 李公公大惊失色,他还想抓住池子边沿,但他的一只手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只手如何抓得紧? 李公公无法自控地向着池子里面滑下去,他的屁股和背部先泡进那“仙水”里面,他穿着的太监袍服接触到那“仙水”,很快就冒出浑浊的白烟,很快就被腐蚀殆尽,他的皮肉很快就被浓浊的“仙水”烧烂了一大片。 李公公仍竭尽全力地挣扎着,用手支撑着身体不要那么快滑落,他紧憋着一口气,强撑着身体,他的两眼圆瞪着,眼珠都要凸出来了。 那苏金水和吴公公回过头分明看见刘赐的举动,他们都又惊又怒,他们万万没想到刘赐胆敢做出如此恶毒的举动。 李公公支撑了一小会儿,很快支撑不住了,他的屁股和背部的皮肉已经被“仙水”烧穿,他竭尽全力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然后再也撑不住,他的两手一松,整个身子坠入这池“仙水”之中。 顿时水花飞溅,一泼“仙水”溅向刘赐,还好这水溅得不高,刘赐看着李公公方才那痛苦挣扎的样子,他一方面惊恐着,同时已有准备,他忙提着袖子举起手一挡,挡住了这泼“仙水”。 这仙水沾在他的衣服上,很快腐蚀了他的衣服,冒出白烟。 刘赐连忙退开了两步,手忙脚乱地脱下了沾着“仙水”的外衣,然后他看见李公公整个身子已经没入那池“仙水”之中,只剩头和脚还冒在水面上。 李公公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手脚死命地扑腾,扑腾得水花飞溅。 苏金水和吴公公都毛骨悚然地看着这一幕,吴公公再忍不住了,他离开了铁门,转头跑到水池边,喊着:“老李!老李!……” 但他没办法靠近,李公公死命地扑腾着,那“仙水”不断溅出来,吴公公不敢沾染上。 李公公的面容逐渐变得浮肿、狰狞,那浓浊的“仙水”变得越发浑浊了,一些血红的颜色开始在“仙水”中蔓延出来,那是李公公溶化的血肉,“仙水”已经溶化了他的皮肉,开始溶化他的骨头。 吴公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喊着:“老李!老李!……” 李公公嘶吼的声音变得微弱,扑腾的动作也逐渐的小了,很快,李公公停止了扑腾,他的体型太大,池子没法装下他,他的手脚搭在外头,头也冒在外头,他停止了声响。 吴公公终于能够靠近了,他手脚颤抖着走近去,只见李公公的面容已经扭曲,有不少仙水溅到他脸上,他的脸已经被溶化得面目全非,他的眼睛血红地向外突着,只剩嘴里还奄奄一息地冒着“嘶嘶”的气息。 吴公公惊恐又悲哀地喊着:“老李!老李!……” 李公公已经气若游丝,自然不会有回应,他那浸没在“仙水”里面的身子处,血水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血红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浓浊。 吴公公想要拉一下李公公的手,还试图想把他拉起来,但他颤抖了片刻,始终不敢伸出手。 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溶了四个人,自是很有经验的,吴公公看这情况,知道李公公已经死了。 以往他们溶人都是在人昏迷的时候直接扔下池子去,仙水会把那人整个淹没,那人顶多抖动两下,不会有多余的声响,就像鱼被闷死一样,沉默地被溶掉。 如今李公公身子肥硕,又是被刘赐整得跌下去的,活生生地把半个身子给融掉了,自是死状十分惨烈。 吴公公看着死不瞑目的李公公,感到惊恐又悲哀,他不禁想起这半辈子和李公公共事的往事,一时愣在当地。 苏金水顶着铁门,一面回头看着池子那边发生的一切,他看着刘赐生生地把李公公撞进池子里弄死了,他万万没想到刘赐这么个雏儿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他看着李公公死掉的惨状,看着这个混乱的场面,他所有的计划都被刘赐破坏了,他苦心经营了许久的这个计策来到最后一步,原本只剩一点点就能成功了,却在这关键的当口被刘赐给毁了。 苏金水怒不可遏地看着刘赐,刘赐正退到一旁,拿着脱下来的衣服,惊恐地看着李公公的死状。 第101章 绝命时刻(六) 刘赐自然是惊恐万状的,他年纪还小,此前就见过小坤子一个死人,如今看到李公公如此惨烈的死状,自然是感到万般惊恐。 “而且……这人是我弄死的……” 一个声音如魔鬼的邪笑一般纠缠在刘赐的心底…… “是我把他撞下去的,是我害死他的……” “不……我没想要害死他,我只是想撞倒他,我没想害他……” “但我的确有心把他撞到那池子里面去,但……但那是他先要杀我,我为了活命啊!……” 刘赐的心里瞬时浮现无数的想法,他心里知道他杀人了,不管他有多大的图谋,那李公公的的确确是被他害死的。 这是刘赐第一次杀人,他感到惊恐、惶惑、痛苦,剧烈的情绪涌动之下,他感到肠胃激烈地涌动起来,他仍不住垂头干呕起来。 干呕之下,他感到头昏脑胀,他感到一股血气从喉咙里呕出来,这血气透着浓郁的血腥气,他努力地把这血腥气咽下去了。 随着血腥气的下咽,他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他感到一股强烈的解脱感,好像有一个一直无形地压着他的巨大的包袱被他抛下了,他感到轻松畅快,这股畅快的感觉竟盖过了他此时的恐惧和痛苦。 “我杀人了,以后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一个想法隐隐地在他心头浮现。 此时,苏金水已经确信外头的人没法破门而进,他确信门栓已经拴紧之后,他回过头来,怒不可遏地走向刘赐。 “你找死!小畜生!……”苏金水紧握着他枯瘦的手,大踏着步走向刘赐,他比刘赐高出一个半头,要制住刘赐自然不在话下。 刘赐原本仍在愣着神,此时看到苏金水怒不可遏地向他扑过来,不禁惊恐地退了两步。 苏金水将手伸进衣袖里面,从衣袖里面掏出一把匕首,这匕首制作精巧,锋刃透着凌厉的寒光,刀身上嵌着两道血槽,一看就知是杀人的利器。 苏金水用右手熟练地反握着匕首,弓着高瘦的身子走向刘赐,像一只拿着刀的大蜘蛛。 刘赐惊恐地向后退着,他已经脱下了沾满“仙水”的上衣,露出他瘦小的身子,他这没长开的半小孩的体魄,根本就不是苏金水的对手。 苏金水掌管神官监之后,特意找锦衣卫太保学了一点狠辣的杀人的手艺,他尤其练了这使匕首的技法,匕首是近身杀人的武器里最毒辣的。 他常年带着匕首在身上,就在两个月前,他亲手杀了一个与司礼监李芳老祖宗相勾结的手下,所以他对自己使匕首杀人的“手艺”是有绝对的自信的。 苏金水逼近了刘赐,他高举着刀,目光凶狠而笃定,他猛地向前探了半步,他已经逼近到刘赐的身前,他瞄准了刘赐的脖颈,只要一下手,他就能够精准地将匕首扎进刘赐的脖颈处,保管一刀毙命。 刘赐看到苏金水像一只夺命的魔鬼一样向他逼近,他惊恐,但没有感到惊慌,他虽然心脏跳动得厉害,但他的手脚没有发抖,他依然强硬地直视着苏金水的眼睛。 苏金水看着刘赐的眼神,也感到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这个雏儿居然一点不怵他。 苏金水不禁切齿冷笑着,他认为刘赐是死到临头了还敢跟他对抗,他确实是小瞧了这个雏儿了。 苏金水步步紧逼,刘赐步步后退,刘赐已经被逼到墙角,苏金水觉得自己完全地掌控着局面,刘赐论气力无法与他对抗,而且手无寸铁,如何能逃过他的魔爪? 苏金水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恨,他苦心经营了这许久,就差这最后一步了,结果生生地被这雏儿给搅了,而且这雏儿显然还是谋划了许久的,还“策反”了上官惠子,请了帮手在门外打算破门而入。 “好你个雏儿,爷爷我真是小瞧你了。” 苏金水回想起刘赐一直以来的表现,他想明白了刘赐其实一直在和他算计,他从未想象这样的一个雏儿能有这般心计。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想着:“看爷爷让你生不如死!” 他已经谋划好,一刀杀了刘赐之后,把那李公公的尸身处理掉,再腾出那个池子,方才他们制作的那“仙水”份量很大,溶掉李公公的半个尸身之后,剩下的仙水溶掉刘赐这么个小个头的雏儿不成问题。 以往他们都是把人迷得昏睡之后,直接头朝下泡进仙水里,那人往往呛了两下水,就不动弹了,然后他们再把身子整个泡进水里面,等上一个时辰,那人就化作一池血水了。 这样子杀人要容易得多,不需要他们真的动手去宰割人,毕竟几个人一起把人泡进“仙水”里,比起让一个人拿刀把人捅死,前者要容易得多,负罪感也小得多,毕竟他们不是真的割骨剔肉的杀手。 苏金水看准了刘赐那白皙的脖颈,他准备好一刀扎下去,然后不把刀拔出来,这样的话血不会溅出来,省得他们收拾,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刘赐被扎中脖颈,也不会怎么叫喊,顶多折腾两下,就断气了。 杀了刘赐之后,一切都还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办,只是多了一些麻烦,比如要处理李公公的尸体,还要收拾那上官惠子和那请来的帮手…… 苏金水狞笑着,心里想着:“雏儿,本想让你舒服点死,是你把爷爷逼到这份上的。” 刘赐依然冷静地看着苏金水,他也为自己的冷静感到讶异,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一点不同,他越是在紧张的关头,他就越是冷静,而且心里会涌起一些兴奋的感觉,自从刚刚亲手弄死了李公公之后,他觉得自己这种特点越发明显了,尽管眼下死到临头了,他却感觉不到紧张。 苏金水看着刘赐那直视他的、冷静的眼神,他越发的觉得怒不可遏,这雏儿算计了他这一通,死到临头还丝毫没有向他屈膝求饶的意思。 “罢啦,把你溶了,也足够教训你了!”苏金水想着。 苏金水决定下手了,他猛地探前半步,他的膝盖顶在刘赐的小腹上,高大的身子笼罩住刘赐,让刘赐逃无可逃,然后反握匕首的右手劈头扎下来,精准地对着刘赐的脖颈而去。 第102章 绝命时刻(七) 呆立在池子旁的吴公公也转头看向这边。 此时李公公已经死绝了,嘴里那呼哧呼哧的声响已经消失了,瘫在池子外头的头和手足已经浮肿起来,他的头像被吹涨的血肉皮球,一只眼球已经凸在眼眶外头,眼球上滴落着灰白色的浓浊的液体,这死状实在是惨不忍睹。 吴公公已经不忍心再看李公公的死状,这李公公是他在这紫禁城里唯一称得上亲人或朋友的人,如今这人却在他面前这般惨不忍睹地死去了。 他不禁愤恨地看向刘赐,这个雏儿好像是专程来治他们哥俩的一样,从这雏儿进宫开始,他哥俩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如今可好,这雏儿干脆把人都给弄死了。 吴公公没有想到苏金水会亲自动手去杀刘赐,苏金水一般不会做这种“粗贱”的活,可见苏金水对刘赐已经恨到什么程度。 看着苏金水把刘赐逼到角落了,就要一刀了结了他,吴公公不禁感到松了口气,杀了这雏儿,也算给李公公报了仇,好歹能让他心里平衡些。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刘赐,想着好好欣赏他是怎么死的。 刘赐依然看着苏金水的眼睛,苏金水逼近到他的头顶上,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苏金水那枯瘦的脸上的皱褶,以及那双枯瘦冷酷的眼中闪出的恶毒气息。 眼看苏金水眼中的杀意大凛,他手上的匕首凶狠地朝刘赐扎下来,刘赐顿时咬紧牙关,眼中也爆发出凛冽的怒火。 他的右手一直负在背后,无论是吴公公还是苏金水都没有留意刘赐的手,他们知道刘赐身无寸铁,他还能变出一把刀来不成? 所以苏金水没有提防刘赐这藏在背后的手。 刘赐的确身无寸铁,他的右手也不过抓着他方才脱下来的外衣,但问题是,他藏在背后的这件外衣上面沾着方才李公公扑腾之下溅出来的“仙水”。 眼看苏金水逼近到眼前,眼看他的匕首扎下来,刘赐看准了时机,负在背后的右手拎着衣服用力向上一甩,衣服重重地打在苏金水的脸上。 苏金水万万没想到刘赐还有这么一手,猝不及防之下,他的大半张脸都被刘赐的衣服击中,被这么一打,他刺下来的匕首偏离了方向,加之刘赐向前一躲,刺下的匕首没能刺中刘赐的脖颈,而是划过刘赐的背脊,在刘赐脱了衣服的赤裸的后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刘赐只感到后背从上到下划过一阵透心凉,但他感觉不到痛,只感到一片湿热的滋味很快从后背汹涌地涌出。 苏金水捂着脸,还正对刘赐咬牙切齿着,但很快的,他感到不对劲,一股强烈的刺痛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他发现他的脸上沾上了一些液体,同时,他嗅到一股刺鼻的、浓浊的气味。 苏金水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刘赐的衣服上沾着“仙水”,刘赐把那“仙水”打到他的脸上了。 不过转瞬间,苏金水才反应过来,他就感到脸上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感和被侵蚀感,这种感觉比疼痛感要难受百倍。 苏金水顿时惨叫起来,他松开了刘赐,用两手捂住脸,向后退去,他使劲地用手在脸上抹着,试图将那“仙水”抹掉。 但那“仙水”一沾上他的脸就“燃烧”起来,此时已经渗进他的皮肤,他使劲地用手擦,只是让“仙水”蔓延得更厉害,同时让他的手掌也“燃烧”起来。 苏金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使劲地闭着眼,但他感到他的眼睑也被“仙水”侵蚀着,也很快地“燃烧”起来,他万分惊恐地撩起衣服搓着眼睛,但无法阻止眼睑的“燃烧”,他越发的着急,毁了脸上任何地方都好,他无论如何可不能毁了眼睛。 他更加焦急地揉搓眼睛,但这一揉搓之下,却把一些“仙水”搓到了衣服上,又揉进了眼睛里,他感到眼睛剧烈地刺痛起来,很快也泛起那种燃烧的感觉。 苏金水捂着眼睛,痛不欲生地惨叫着。 刘赐被苏金水在左后背上重重地划了一刀,这一刀从他左边的肩膀一直到他的腰部,几乎贯穿他的后背,他顿时感到浑身发寒、颤栗,左边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他整个人蹲伏在地上。 站在池子旁的吴公公已经被这变故给惊得傻了,他原本是想看苏金水怎么杀刘赐的,谁曾想是刘赐把苏金水给算计了。 这时,苏金水的痛苦越来越强烈,他试图睁开眼看一看,但当他费劲地睁开眼时,却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看见一片混杂着浓浊的血色的漆黑。 “瞎……瞎了!……我瞎了!……”他心里发出痛苦的咆哮。 痛苦之下,苏金水的手一松,他原本握着的那把锋利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 刘赐原本正伸手向后背摸去,想看看后背究竟怎么样了,他这一摸就摸到一道长长的口子,这道伤口像干裂的土地的裂口一样,深深地嵌在他的后背上。 他收回手一看,看见满手的淋漓的鲜血,同时,他感到裤子的裤头上湿了一大片,那是后背伤口流下来的血浸湿的。 他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感到他的力气都在那伤口上流走了。 这时,他听到苏金水的匕首掉落的声音,他一愣,看向那把匕首,吴公公也看向那把匕首。 刘赐登时精神一紧,他立马挣扎着弓起身子,向前跑去,扑向那把匕首,吴公公反应过来,也立马向匕首扑过来。 刘赐紧咬牙关,伸出染满鲜血的手,整个人扑倒在地,扑向那把匕首。 吴公公也扑过来,他伏着身子,就要去捡那把匕首。 刘赐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支撑下,整个身子在地面上顺着势滑了一小段,总算是先够到那把匕首。 吴公公也已经冲上前来,刘赐用染满血污的手抓起匕首,立马一刀向吴公公划去。 吴公公来不及收回手,被刘赐一刀划中手臂,他忙捂着手臂,向后退去。 刘赐连忙站起来,拿着匕首指着吴公公,死死地咬着牙,眼神如同饥饿的秃鹫。 吴公公看着刘赐那凶恶的眼神,还有他那染满鲜血的手和手上的匕首,不禁感到惊恐。 吴公公看了看苏金水,苏金水已经蹲坐在地上,捂着眼睛发出哀鸣,看来是帮不上他了。 刘赐凶恶地盯着吴公公,挺着匕首向他逼近,他一边走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捂着后背,但不管他如何捂住伤口,鲜血仍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他觉得他的力气都在后背的伤口上流走了。 第103章 绝命时刻(八) 刘赐竭尽全力地支撑着身体,使劲地握着匕首,努力地稳住脚步,不让吴公公发现他的脚步其实正颤抖着。 同时,他的头脑越来越昏沉,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继续向吴公公逼近,他知道这时候决不能退缩,一退缩就死定了。 吴公公被刘赐的气势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此前任他们摆布的雏儿会有如此凶悍的一面,他惊恐地向后退去。 刘赐的视线越发变得昏黑,他向吴公公逼近走过的这几步路上,地上已经沾满他流下的鲜血,他感到自己要支撑不住了,毕竟再强的意志也敌不过身体的衰弱。 吴公公也感觉到刘赐的不对劲,他看到刘赐一直捂着后背,还看到刘赐身后流下的鲜血,他意识到刘赐受伤了,他一边后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刘赐的样子。 刘赐紧紧地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向吴公公,一刀刺向他的肚子。 吴公公连忙向后退去,刘赐这一刀没能刺中他,只是在他面前虚划了一下。 刘赐这一猛扑,再也没法站稳身子,他收不住去势,整个人向前扑倒,摔趴在地上,匕首也脱了手,向前滑去,停在吴公公的脚下。 刘赐只感到天昏地黑,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不堪,而且全身失去力气,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吴公公看着匕首滑到他脚下,又看着倒趴在地上的刘赐露出那鲜血淋漓的背部,他明白了,刘赐不过在虚张声势而已。 吴公公俯下身子捡起那把匕首,他的手颤抖着,牙关打颤着,他素来不是个干杀人宰人的狠事的人,方才这一系列的变故已经把他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此时他看着匕首上那淋漓的鲜血,更是感到恐惧。 他颤抖着拿着匕首,看了看仍坐在地上呻吟着的苏金水,又回转头看了看死状惨不忍睹的李公公,看到李公公,他的怒火顿时又被激起来了。 他愤恨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刘赐,想着:“你把我们害得好惨啊!……” 他像苏金水那样反手握着匕首,咬牙切齿的向刘赐逼近,他看了看如今刘赐闹出来的这个局面,他实在没什么理由不在刘赐的身上扎几个窟窿。 李公公死了,苏金水还不知道是不是瞎了,无论如何,眼下这个局面已经难以收拾,吴公公恨不得把刘赐身上的血放干,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苏金水此时突然仰着头,嘶声裂肺的怒吼起来:“老吴!老吴!宰……宰了他!狠狠的!……杀他!……” 苏金水已经语无伦次,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发出像泼辣的女人尖叫一般的声音。 听到苏金水这声音,吴公公不禁颤栗了片刻,他看着苏金水,只见苏金水的脸已经被“仙水”灼烧得面目全非,他双眼的眼窝已经变成两个像烧焦的鸟巢一样的黑洞,他很可能已经瞎了。 刘赐趴在地上,他已经完全失去力气,他转过头看到苏金水的模样,他不禁露出微笑,想着:“好歹我拉了你们两个垫背的……” 刘赐努力地撑起手臂,还想爬起来,吴公公已经走过来,他一脚踢在刘赐的胸口,把刘赐踢得翻过身子来。 刘赐翻过了身子,仰面朝天地躺着,看着站在他的头顶上的吴公公。 吴公公紧紧地抓着匕首,他露出狰狞的笑,发出疯狂的喘息,说道:“我……我看你还有什么招……” 刘赐实在是动不了了,他只能死死地瞪着吴公公,说不出话来。 吴公公露出疯狂的笑,说道:“你还看!还看!?……” 说着,吴公公狠狠地一脚踩在刘赐的身上,刘赐发出一声惨叫。 吴公公气恨地笑着,他恨不得好好折磨刘赐,他抬起脚又要踩下去。 这时,只见刘赐看着吴公公身后,喊了一声:“英雄!救我!” 吴公公脚抬在半空,听到刘赐这一喊,吓得连忙回头看去,他这一猛地回头身子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 吴公公的头砸在刘赐的肚子上,看着吴公公这个狼狈模样,刘赐发出嘲讽的大笑。 吴公公看见背后空无一人,只有面目全非的李公公僵死在池子里,他明白他又被刘赐耍了,他顿时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紧握着刀就要冲刘赐的胸膛扎下去。 但就在他下手之际,他停住了动作,刘赐死死地盯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吴公公看着刘赐那依然倔强强硬的眼神,顿时笑了,他说道:“还挺倔,老子也算阅人无数,还真看不出你这雏儿有这么厉害。” 说着,吴公公走到刘赐的身侧,突然伸手一爪抓向刘赐的裆部,他抓到刘赐的宝贝。 刘赐着实没想到吴公公会来这一手,发出一声惨叫。 吴公公抓着刘赐的宝贝,发出狞笑,使劲地用手拧着。 任是那个英雄好汉也受不了这样的“毒手”,刘赐忍不住惨叫着。 吴公公狞笑道:“知道痛了?看不出你这雏儿有这等本事,还带着把儿混进这紫禁城,你当自己是万岁爷吗!?” 刘赐使劲地想要踹吴公公一脚,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被吴公公制住。 吴公公继续说着:“把我们哥几个折腾到这步田地,给你痛快的是便宜你了!” 说着,吴公公伸手扯着刘赐的裤腰带往下拉。 刘赐大惊,叫道:“你!你做什么!?……” 吴公公狞笑着说道:“你得记着你的身份,你是个太监,进宫这么久还让你带着把儿,你就知足,如果还让你带着把儿去死,岂不是便宜你了!?” 刘赐哪里阻止得了吴公公,被吴公公把裤子扯下来了,宝贝曝露出来。 吴公公拿着匕首,狞笑道:“你还得正正当当地当一回太监,不然怎么说得过去?” 说着,吴公公伸手扯住刘赐的宝贝,看了一眼死状凄惨的李公公,冷笑道:“好一对卵蛋,好一个把儿,不把你割了,你让我那老伙计如何瞑目!?” 第104章 绝命时刻(九) 刘赐被吴公公扯得生疼,他万万没想到吴公公会来这一手,这可比一刀把他捅死要难受一万倍,他费尽心机地保住宝贝,就是不想做不成男人,让他临死前还变成太监,这可真是抓住他的软肋了。 刘赐开始惨叫起来,吴公公已经坐到他的身上,死死地压着他,使劲地扯着他的宝贝,让他完全无法挣脱。 吴公公把刀压在刘赐的宝贝上,缓缓地摩擦着,作势要割,又没有割下去。 吴公公这一手完全抓住了刘赐的最害怕的事情,刘赐拼命地仰起头看着锋利的刀刃在他的宝贝上摩擦,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吴公公欣赏着刘赐那痛苦的模样,他露出满足的笑,渐渐地,刘赐叫得已经没有力气了,吴公公说道:“怎么?不嚎了?” 刘赐倒在地上,骤然怒吼一声:“你割了我!我到地府是禀告阉神爷爷!说是你阉了我,让他记着你的名字!让你下辈子生出来就不带把儿,就算带个把儿也迟早丢掉!” 刘赐开始胡言乱语,吴公公听到这话,倒是愣住了,殊不知关于“宝贝”、“阉割”这等事,是这些当太监的最介怀的,他禁不住说道:“阉神?” 刘赐大叫道:“亏你管着阉割人的差事,居然连阉神都不知道!你们不知阉神是关二爷转世投胎到薛仁贵的身上,薛仁贵又投胎到岳武穆身上,而后变成的吗!?你们定是没拜过阉神,才把那小坤子给割死了!如今你们没拜过阉神,就想要阉割我,你们冒犯神明,下辈子必定还是个太监!……” 刘赐一大通信誓旦旦的胡诌,竟把吴公公唬得愣住了。 吴公公没读过书,但方才刘赐说的“关二爷”、“薛仁贵”、“岳武穆”又偏偏都是他听过的熟人物,这还真让他有些信以为真,他愣着神,手上也停止了动作。 这时,只听得一旁的苏金水怒吼一声:“他唬骗你呢!蠢货!快点宰了他!” 吴公公回过神来,看着刘赐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刘赐在耍他,顿时更是怒不可遏,冷笑道:“小混蛋,看爷爷给你个爽快的!” 说罢,吴公公提起匕首,手上一使劲,狠狠地往刘赐的那根宝贝斩下去。 刘赐绝望地闭上眼,心里已经万念俱灰,他没想到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把宝贝给丢了,这般带着残缺之躯,不,是带着不男不女的身子,去到阴间,又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啊…… 他万念俱灰之下,感到自己陷入黑暗之中,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无数的胡思乱想在他脑海中涌现…… 我出身青楼,都不知道爹是谁,也说不上有什么列祖列宗,但真被阉割成太监,这也对不起母亲和姐姐啊…… 姐姐要是知道我被阉了,她该多心疼啊…… 此时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也没有人会去给姐姐报个信?巫山楼的姐妹们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死在这紫禁城里了…… 我怎的就命这么苦啊,我他娘的才十三岁,大半种人生滋味都还没尝过,就这么死了,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冤啊…… 嗯……好歹我还和婉儿姐姐尝了那云雨之事,好歹尝过那男女之爱的滋味,但可怜了婉儿姐姐,本是一心想救她出去的,如今看来是救不成了,不知她还会遭受什么厄运,不知还能不能在阴间见到她,我刘赐真是对不住她…… 他娘的!……早知我刚刚就该把那苏金水一刀捅死,把他捅死了,他就折辱不得婉儿姐姐了…… …… 刘赐瞎想了一大通,他发现他最牵挂的人竟是婉儿姐姐和虞小宛,虞小宛是他至亲的人,他自然是牵挂的,而对婉儿的念想则让他有些意外,大概是因为对婉儿的浓情蜜意仍在他的心中翻涌着。 他心里浮现这两个女孩的身影,这让他感到很安慰,他最遗憾的仍然是,他要被阉割了,哪怕去到阴间,也没法用男儿身面对她们了…… 刘赐的脑子已经转过了无数的想法,但他仍没有感到宝贝被割掉的感觉。 他不免感到奇怪,难道已经割掉了,他没有知觉? 他想睁开眼看,但又不敢,他实在不想看到他的宝贝被割下来,被吴公公拿在手里的画面。 犹豫间,他听到“咚”的一声响,片刻过后,又听见“咚”的一声。 他不禁睁开眼,却见到吴公公仍坐在他身上,举着匕首,那匕首没有斩下来,吴公公那凶恶的神情有些呆滞,他扯着刘赐宝贝的手也松开了。 刘赐讶异地看着他,很快,又听见“咚”的一声,随着这个声响,吴公公的脑袋震了一下,刘赐眼尖地看见一颗石子从吴公公的后脑勺掉落下来。 那“咚”的声响是这石子击中吴公公的脑袋发出的。 随着这第三声“咚”的声响,吴公公那凶恶的眼神敛去了神采,他翻了个白眼,紧握着匕首的手松开了,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吴公公的身子软下来,向前倒去,趴倒在刘赐的身上。 吴公公的身体重重地朝刘赐压下来,他的头重重地撞在刘赐的头旁边的地上。 随着吴公公这一撞下来,刘赐感到一些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 他用手一抹一看,发现那竟是暗红色的血,他大惊,转过头一看,只见吴公公的整个后脑勺已经变成一个血葫芦,他隐约看到两颗石子嵌在吴公公的后脑勺里,已经把这后脑勺砸得稀巴烂,鲜血正从那稀烂的伤口中汩汩地往外冒着。 第105章 绝命时刻 十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刘赐的鼻孔,他不禁惊叫起来,使劲地试图推开吴公公的身体。 但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身子本来已经虚脱,要推开吴公公这个成人沉重的身子谈何容易。 滚烫的血仍在往外冒着,已经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大滩血,刘赐头发和侧脸都被血给染红了。 刘赐使出吃奶的气力,总算将吴公公的身子推起来,从吴公公的身下爬出来。 他坐起身子,惊魂未定地看着吴公公,吴公公双眼微睁,眼眸泛着灰白的色彩,显然已经死了。 吴公公那浓稠的、温热的鲜血浸透了刘赐的头发,正缓缓地滴落下来,刘赐遏制不住地喘着粗气,心里回荡着恐惧的声音:“死了……又死一个……” 这时,跌坐在一旁的苏金水发出尖利的叫嚷:“老吴!老吴你做什么!快杀了他!” 苏金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一嚷倒把刘赐惊醒了。 刘赐看了看苏金水,又四处搜寻,想找到杀了吴公公的人,他顺着吴公公后脑勺的朝向看去,看见那个铁门,铁门的那小窗子上,一双美眸正紧张万分地看着他,那是上官惠子。 刘赐看见上官惠子,顿时就明白了,是白芷若用武功杀了吴公公。 上官惠子紧张地从小方窗里面探出指尖,指着下方锁住铁门的那个门栓,示意刘赐打开门。 此时,苏金水又喊了:“老吴!老吴你做什么!?……” 苏金水已经瞎了,但他仍有相当的气力,仍是不好对付的。 刘赐知道他必须打开门,让白芷若和上官惠子进来,才能收拾局面。 他奋力地挣扎着身子站起来,这一挣扎,他就感到后背一阵剧痛,他方才躺了一阵,后背伤口上的血本已经凝固,他这一挣扎,那伤口又破裂了,鲜血又涌出来。 他刚刚初被划开这个伤口时,他并不感到痛,如今“休息”了一会儿,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伤口的创伤之深,这疼痛简直要把他吞噬掉。 他忍着痛,颤抖着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向铁门,每走一步,他都感到身子好像裂开了一分一样。 “老吴!老吴你怎么了!?……”苏金水已经发现不对劲,他使劲地睁着那烧得黑糊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盲目地四处摸索着,试图找到吴公公。 刘赐紧张地看了苏金水一眼,继续跌跌撞撞地向铁门走去。 他终于摸到铁门,他再次拉起那个门栓,使劲地摇晃门栓,试图将门栓从门环里摇出来,在他的使劲摇动之下,铁锈斑斑的门栓发出“吱呀吱呀”刺耳的声音。 苏金水听到这个声音了,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子顿时定住了,他片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吴公公是不可能去开那个铁门的,只有一个可能,吴公公已经被刘赐干掉了。 苏金水的面目顿时扭曲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个雏儿居然把他们三个人都给治了。 他知道这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刻了,给刘赐打开门,他很可能满盘皆输,别说什么“从龙功臣”、“荣华富贵”,他恐怕性命都难保。 他顿时发出疯狂的、泼妇一般的尖叫,他循着那铁门“吱呀”摇动的声响,跌跌撞撞地冲着刘赐扑过来。 他心焦之下走了两步,就摔跌在地上,他立马爬起来,又往刘赐扑过来。 刘赐转头看了看苏金水,苏金水那扭曲的面容和怪异的身形活像一只变异的怪物,刘赐惊得慌忙使劲地上下摇动那门栓。 眼看苏金水差刘赐只有两步路了,门外的上官惠子低声对刘赐说了声:“低头!” 刘赐愣了愣,忙低下头。 上官惠子又叫了声:“小若,打他,不要打他的头,打他的身子。” 只听得白芷若“哦”了一声,旋即一颗石子从窗口飞进来,准确地击中苏金水的肚子,发出一声闷响。 苏金水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缓缓地跌倒下去。 刘赐总算松了口气,上官惠子在外头提醒他,说道:“你得快些,外头都是他的人,他们发现不妥了,就会进来看的。” 刘赐听到上官惠子的提醒,越发紧张起来,他知道上官惠子说的是对的,待到苏金水的人进来看,他们就被困死在这里面了。 他越发使劲地摇晃那门栓,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血还不断从他后背的刀伤上渗出来,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的脑袋已经供血不足。 苏金水又挣扎着爬起来,发出凄厉的尖叫,嘶吼道:“小畜生!小贱人!你们竟敢合起伙来算计老子!你们以为你们能拿老子怎么样!?以为你们这点伎俩就能整死老子!?……” 上官惠子看着苏金水那等着焦黑的双眼的鬼怪一般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她对苏金水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 白芷若站在上官惠子身旁,依然轻松地转着美眸,晃着脑袋,玩着手上的碎玉,她听着苏金水那疯狂的嘶吼,又看见她惠子姨娘恐惧得颤栗的样子,她顿时怒上心头。 她只剩下一粒碎玉了,只见她白皙娇嫩的指尖捻起那粒碎玉,足尖轻点地面,身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姿态婀娜地转了半圈,然后指尖轻巧地一抖,碎玉离开了她的指尖,飞进那小方窗里,袭向苏金水。 这次的碎玉正中苏金水的胸膛,苏金水嘶吼尖叫到一半,被碎玉一击,顿时哽住了声响,又一次痛苦地跌倒在地。 见状,上官惠子忙拉住白芷若,着急道:“小若!你做什么!?” 白芷若嘟着嘴,说道:“他欺侮你!” 上官惠子急道:“不能杀了他!我跟你说过了!不能杀他!” 白芷若甩着手,依然像小孩一样嘟着嘴,说道:“玉用完了,想杀也没有了。” 第106章 绝命时刻(十一) 方才,上官惠子和白芷若眼看刘赐打开的铁门被苏金水堵住,又被重新拴住,她们急得无计可施,然后她们看着刘赐弄死了李公公,又和苏金水奋勇地搏斗,她们更是着急。 白芷若看着刘赐那英勇的样子,不禁有些感动,她其实有一招可以帮到刘赐,她学习的“洪武十二式”中有一式“碎月式”,是使暗器的招式,能够伤人于百步之外,但这“碎月式”得用美玉才能使得出来,因为美玉润滑,而且轻重密度适中,才能掷出这招“碎月式”。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吊坠,这块玉石是父亲前往骠国刺杀骠国国王之后,从国王的皇冠上取下来的,父亲带回来送给女儿当吊坠。 白芷若拿着吊坠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很珍视这吊坠,总觉得拿这父亲送她的宝贝来救刘赐很不值得,但她看着惠子姨娘急得快要流泪的模样,她还是狠下心来,把吊坠往地上一砸,这美玉碎成了七八瓣。 白芷若从中挑出形状圆润的五瓣,稍微磨了磨,磨成能够使出“碎月式”的形状。 这时吴公公已经坐到刘赐的身上,就举起刀要剁了刘赐的宝贝了,白芷若适时地婀娜地腾转身姿,掷出一招“碎月式”,玉石正中吴公公的后脑勺上的脑户穴,击打脑户穴能够制止人的动作。 碎月式的攻击凌厉而凶狠,这一击之下,玉石已经嵌进吴公公的后脑骨头里,李公公举着刀的动作顿时僵住了,鲜血已经汩汩地涌出来,只是刘赐看不见。 而后白芷若怕吴公公还可能把刀扎下来,她又掷出两招“碎月式”,把吴公公的脑袋打成一个血葫芦。 上官惠子没有想到白芷若还有这样的招式,但她不让白芷若对苏金水下手,她知道必须留着苏金水的性命,回头才能审出这神官监背后这些恶事的来龙去脉。 苏金水倒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他还使劲地想爬起来,但已经爬不起来了。 刘赐可以专注地摇晃那个门栓,他靠意志支撑着气力,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摇着。 上官惠子越来越急切,她算了算时辰,大概一刻钟之后,就会有苏金水的狗腿子进来送饭食。 她焦急道:“快些!他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得快些打开门!” 刘赐已经听不清上官惠子的话语,他只是尽全力地摇着那个门栓。 刘赐的身后,这个烟雾弥漫的、气味刺鼻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水声,显得异常诡异。 这个空间里,吴公公像一只瘦长的青蛙一样张着手脚趴在地上,整个后脑勺被生生地凿碎了,一片血肉模糊,他已经死绝了。 苏金水则佝偻着高瘦的身子蜷在地上,隐隐地发出吭哧吭哧的呼吸声。 李公公也早已死绝,他搭在池子边沿的手脚已经浮肿成活着时的两倍大小,手脚上浮着脓泡,不时地滴下血污模糊的液体。 这个“咚”一声的水声却正是李公公发出的,准确的说,是李公公的头颅发出的,他临死前使劲地仰着头,死命地不想把头泡进那“仙水”里面,所以他死了之后,他的头高仰着,搭在池子边沿上。 但是过去这些时间,他泡在“仙水”里面的躯体已经被溶化得差不多了,他的脖子以下的血肉已经被仙水溶化殆尽,只剩下一点骨架还没完全化掉,但他的头颅已经失去支撑,在池子边沿上搭挂了片刻之后,终于像个皮球一样滚落到池子里,于是发出这“咚”的一声水声。 这池“仙水”已经变成一池浓浊不堪的血水,随着他的头颅掉进来,这浓稠的血水又“燃烧”起来,发出“嘶嘶”的声响,他的头颅很快变成一颗正在融化的血肉球。 刘赐的神志模糊,没能看见这令人作呕的景象。 上官惠子却是透过小方窗看见了,她清楚地看见李公公那圆圆的头像皮球一样滚落到池子里,尽管她看不清那个“血球”在“燃烧”,但这皮球滚落的一幕仍然让她恶心作呕,她趴在墙边忍不住干呕起来。 上官惠子呕了片刻,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铁门缓缓地打开了,她连忙推开铁门,只见刘赐虚弱地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上官惠子连忙抢上前去抱住刘赐,焦急道:“你……” 话还没说出口,上官惠子就在刘赐的后背摸出一整手血,她大惊之下,再仔细一看,才看到刘赐后背那道从肩膀一直贯穿到腰部的又长又深的伤口,血仍不住地从伤口中渗出来。 刘赐脸色苍白如纸,手脚冰凉,他乏力地看了上官惠子一眼,两眼合上了,像是昏过去了。 上官惠子紧张万分地喊道:“醒醒!你醒醒!” 白芷若倒是没搭理刘赐,她对刘赐方才把她惠子姨娘压在身下,行那男女之事依然耿耿于怀,觉得刘赐绝不是个好人,她才不想费心去救他。 她顾自踏着轻巧的脚步,先去看了看苏金水,又转头看了看吴公公,最后被泡在池子里的李公公吸引,又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她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红色肉球漂浮在血水上面,正“嘶嘶”地燃烧着。 她不知道这肉球是什么东西,她捂着鼻子抵御那浓烈的血腥气味,还伸手想去戳那个肉球。 上官惠子对她喊道:“小若!你还做什么!快过来!” 白芷若收回手,不满地嘟着嘴,她觉得惠子姨娘对她变凶了,从小到大姨娘可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此番插进来这个小太监,姨娘对她变得凶巴巴的。 白芷若负着手,摇摇晃晃地,不满地回到上官惠子身边。 上官惠子忙说道:“你看看他的刀伤,他还在流血!快给他止血!” 白芷若一脸小孩负气的样子,嘟着嘴,一脚踢着刘赐的屁股,把刘赐的身子翻过来了。 被白芷若这一踢,刘赐又是疼得惨叫了一声。 上官惠子急道:“小若!你做什么!” 白芷若看了看刘赐的伤口,说道:“刀伤,挺深的,但没伤到内脏,也没怎么伤到脊椎骨,没事的。” 听到白芷若这么说,上官惠子不禁松了口气。 白芷若又说道:“血流得挺多,别是活不了了。” 上官惠子一愣,又是着急地“啊”了一声,说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刘赐虽然半昏着,但他听得清白芷若的话,不禁翻了个白眼。 白芷若扎着手,说道:“没伤到内脏和脊椎,是没事,但流血也能把他流死。” 刘赐说不出话来,嘴唇微微蠕动着,他想说:“姑娘,我和你多大仇啊?” 第107章 绝命时刻(十二) 上官惠子听得白芷若的话,更是着急了,说道:“那你快给他止血啊!” 白芷若看了姨娘一眼。 上官惠子忍不住怒喝起来,说道:“别耍脾气了!快些!” 白芷若被姨娘骂得身子一颤,她委屈地看了姨娘一眼,蹲下身来,伸出玉指,在刘赐手上的孔最穴,脚上的隐白穴,腰部的下髎穴,胸口的脾俞穴上各点了一下。 然后她说道:“好啦,他没伤到血崩的豁口,这样他的血能止住了。” 白芷若刚说完,刘赐微微地睁开眼,看了她们一眼。 看见刘赐醒来,上官惠子不禁松了口气。 白芷若却又说道:“但他已经流了太多血了,得赶紧把伤口缝合,然后盖好被子保暖,这样豁着伤口,又受凉,过不了一个时辰也该死了。” 刘赐被白芷若点了这四下血,的确感到好多了,神志也恢复了些,但听到白芷若这话,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上官惠子又急起来,这时,她听得背后传来阴恻恻的笑声,这笑声让她毛骨悚然。 那是苏金水的笑声,他佝偻着身子,瞪着一对焦黑的眼窝,恶毒地笑道:“你们等死,外头几百号人全是我的人,他们马上就要下来了,你们等着……” 白芷若早就看不惯苏金水那恶毒的样子了,她隐约知道就是这个人欺侮她的惠子姨娘的,她登时足尖一蹬,身子如闪电般跃起,来到苏金水跟前,她猛地两掌甩在他的脸上。 白芷若这两掌可是运了内力的,和一般人的两掌可不一样,苏金水登时仰面向后倒去,口中喷吐鲜血,倒地之后,还呕出一口血来,血里面还夹着两颗明晃晃的物事,那是他镶上去的两颗银制的牙,硬生生地被白芷若打出来了。 白芷若还挥出一掌袭向苏金水的腹部,这是“碎丹田”的功夫,方才她上面两掌已经把苏金水的气脉打得虚浮起来,加上下面这一掌震碎苏金水的丹田,连起来足够毁掉苏金水的气脉,也就是足够杀了他。 上官惠子连忙喊道:“小若!住手!” 被姨娘这一喊,白芷若才骤然停住手。 苏金水倒在地上,口中喊着满口的鲜血,一边呛着血,一边还恶毒地笑着,他的声音原本已经变得嘶哑尖利,如今被白芷若这一打,竟完全变得暗哑,变得像女人的声音。 他恶毒地笑道:“杀……杀了我?胆敢……胆敢杀三品红衣太监?你们……你们就等着诛十族!” 白芷若看着苏金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厌恶地皱着眉,觉得这人真是讨厌至极,真不如杀了他算了。 上官惠子深知苏金水说的是真的,眼下如果把苏金水杀了,那么死无对证,神官监这些罪恶的事情没了祸首,是难以查出来的,这样的话,他们还得背上“谋害三品红衣太监”的罪名。 红衣太监等于是皇帝的家奴,杀皇帝的家奴自是灭十族的大罪。 上官惠子连忙喝道:“小若!快给我回来!” 白芷若没有办法,她厌恶地看了苏金水一眼,回到上官惠子身边。 刘赐已经恢复了一些神志,他掂量了眼下的局面,说道:“他……他的人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会下来?” 刘赐的声音虚弱,上官惠子听了两遍才听清楚,她说道:“很快了,应该马上就下来了……” 上官惠子焦急地想了想,又说道:“我们应该把铁门关上!不然……不然他们人那么多,小若敌不过他们的!” 白芷若依然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她还想要走过去看李公公的尸体,想去看那池血水上面漂浮的那个血葫芦。 看着白芷若要走,上官惠子怒道:“小若!你给我老实站着!” 白芷若惊得一颤,姨娘从来没这么凶过她,她又是不满地瞪了刘赐一眼,她觉得全是刘赐害的。 刘赐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关上铁门……不是把我们自己封死在这里面吗?你当他们冲不进来吗?” 上官惠子焦急道:“那可怎么办?小若也没法出去报信啊!” 刘赐虚弱地说道:“有……有办法……可以出去报信,你听我说……” 上官惠子连忙把耳朵趴到刘赐的嘴边。 上官惠子的身上依然只披着一件薄纱,她此时把刘赐抱在怀里,刘赐的上半身赤裸着,她的身子紧贴着刘赐的身子,她的脸也紧贴着刘赐的脸。 白芷若看着姨娘抱着刘赐,姨娘那丰腴又白皙好看的身子紧贴着刘赐那瘦巴巴的身子,她又是不满又是不敢说话,气得转开头去。 刘赐说道:“我们撤到你隔壁的房间去……顶住门,那里有个通风口,白姑娘是从那里进来的,也……也可以从那里出去,去找……去找李芳老祖宗报信……” 上官惠子忙问道:“我隔壁的房间?就是囚禁婉儿姑娘那个房间?” 刘赐点点头。 上官惠子觉得这法子可行,连忙说道:“好!快!快走!小若,你抱着他,把他抱到你方才进来的那个房间去!” 白芷若不满地看了刘赐一眼,没说话。 上官惠子已经站起来,对白芷若急道:“快啊!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你怎么不明白呢!” 白芷若见姨娘又发火了,她才不满地蹲下来,挽着刘赐的手臂,猛地撑着刘赐站起来。 刘赐被她这么一弄,又痛得惨叫一声。 上官惠子急道:“小若!他受伤呢!” 刘赐连忙说道:“不!白姑娘别管我,姐姐你扶我就行,我……我能走。” 白芷若听着这话,还以为刘赐是嫌弃她了,顿时手上又是使着暗力对刘赐的手臂一扯,刘赐顿时又是痛得惨叫一声。 上官惠子又是急道:“小若!……” 刘赐连忙摆摆手,眼下生死攸关,他没心思和白芷若斗气,他缓过气来,说道:“姐姐你扶着我,白姑娘要让这苏金水也过去,拿刀逼着他,不能留他在这里,抓他过去,我们才有活路。” 上官惠子觉得刘赐说的是,连忙在地上捡起苏金水那把匕首,递给白芷若,然后扶住刘赐,对白芷若说道:“小若!拿刀逼着那恶人,让他跟我们走!” 第108章 绝命时刻(十三) 白芷若嫌恶地拿着那把沾满血污的刀,但让她去治那苏金水,这倒是她乐意做的差事,她立马身形一闪,来到苏金水身后。 苏金水清清楚楚地听着上官惠子说的,他恶毒地笑着,怒吼道:“想逼我!?小贱人!小畜生!你们想得美!爷爷我就在这里等着剥你们的皮!……” 苏金水话没说完,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白芷若反握那匕首,用匕首的刀把狠狠地顶住了苏金水的曲骨穴。 曲骨穴位于龙尾骨旁,是人全身上下最吃痛的穴位之一,白芷若用的又是最狠的绵力,苏金水像是被白芷若顶着屁股,立马不由自主地被逼着站起来了。 然后,白芷若又那刀把狠狠地一捅苏金水的神阙穴,喝了一声:“走!” 神阙穴位于后腰正中,是人体的精气聚集之处,苏金水被白芷若这一捅,顿时浑身的精气消散,全身都麻痹起来。 苏金水仍咬着牙呻吟着,不肯走,他切齿地说着:“贱人……老子……” 白芷若皱了皱眉,顿时又是狠狠地捅了一下。 这一捅之下,苏金水只感到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蚀咬他全身,他痛苦地哑着喉咙叫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上官惠子看见白芷若制住苏金水,就放心了,忙扶着刘赐走出门口,走进通道,往通道深处走去,走向囚禁婉儿的那个房间。 白芷若狠狠地压制着苏金水,推着他走在后面。 他们来到囚禁婉儿的那个房间,只见房间上着锁,但这个房间是木门,不是铁门,不难打开。 白芷若抬起脚就要把那木门踹开。 刘赐忙说道:“慢着!别……别坏了那门。” 刘赐看了看那门上一个生锈的小铁锁,问白芷若道:“白姑娘,能把这锁头敲开吗?” 白芷若看了看,拿那匕首的刀把使劲敲了两下,就把那锁头敲开了。 苏金水瞪着那焦黑的眼窝,听着他们的举动,在一旁恶毒地笑着,说着:“你们是找死……你们以为能治住爷爷我吗?我是你们祖宗!……” 白芷若听着苏金水的话,这些恶毒的词她是第一次听到,尽管她不是太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都是些不好听的话,她听着苏金水还啰啰嗦嗦地念叨着,她忍不住回头又是一巴掌打在苏金水脸上,然后一把将苏金水蒙头拖进房间里。 房门被苏金水撞开,苏金水滚了半圈,趴倒在地上,口里吐着鲜血,“呀呀”地惨叫着。 房间里一片昏黑,婉儿已经从那“隔空劲”里面缓过来,她听到门外的响动,以为是苏金水又要来折磨她了,她正惊恐地缩在角落里。 她看见一个黑影扑进来,倒在地上,她看见那人面容狰狞,脸上五官扭曲,口中还吐着鲜血,她没见过这么恐怖的面容,她仔细一看才看清,那是苏金水。 她不禁惊得发出尖叫,恐惧地缩着身子。 刘赐听见婉儿的惊叫,连忙扑进房间里,扑到婉儿跟前,说道:“姐姐!不要怕!我们把他制住了,他是个废人了!” 婉儿惊恐地睁着一双美眸,看着刘赐,她的身体颤栗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可见她对苏金水也有刻骨的恐惧。 刘赐看着婉儿美眸含泪,不禁又倍感心疼,说道:“姐姐,没事了,我们擒住他了,他碰不了你了!” 婉儿看了看刘赐,总算平静了些。 刘赐转头看了看那个木门,看见木门上面有一个门环,用棍状的东西就能将门环卡住,就能够顶住门。 他对上官惠子说道:“惠子姐姐,方才那个房间里有一根铁棍,是那苏金水用来搅拌那池子的,你得把那铁棍拿过来,用它封住这门。” 上官惠子看了看门外,通道里还是一片安静,苏金水的人看来还没有下来,她连忙答应一声,跑向原先那个房间。 很快,上官惠子拿着那根铁棍回来了,白芷若帮着她,将铁棍插进那个门环里面,卡住了门。 苏金水瞎着眼,趴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叫唤着,方才他被白芷若打了这几下,被打得满口血,牙都被打得松了,他一边呛着血,声音变得越发尖利,听着简直像女人的声音。 他嘶吼着:“你们是在找死,你们以为能拿我怎么样?以为能治爷爷的罪?你们想得美!万岁爷只会治你们的罪!你们动不了我!……” 听着苏金水这嚣张的话语,白芷若又憋不住了,她一跃来到苏金水面前,拿着匕首的刀把就要砸向苏金水。 刘赐连忙说道:“住手!白姑娘!别打他了,打死他对我们没好处!” 上官惠子也连忙过来拉住白芷若。 刘赐看了看顶上那个通风口,说道:“白姑娘,你听我说,你有更要紧的事,这事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你得马上出去报信,去司礼监找李芳老祖宗,告诉他这里的事,你记清楚了,你就说,春禧宫失踪的四个太监都是苏金水杀掉的,刚刚他想把新来的那个小坤子也杀了,但被你给逮住了,如今苏金水被关在神官监的地底下,神官监的人想把他救出来,司礼监必须马上派人去抓苏金水!” 白芷若眨巴着大眼睛,听着刘赐的话,好像不是太明白,她说道:“我就说,苏金水那坏人被关在这里面,赶紧去抓他,不就行了?” 刘赐苦笑,他觉得绕出一堆话白芷若恐怕也说不明白,他说道:“也行,你快去,听到苏金水被关着,老祖宗自然会赶过来了。” 上官惠子赞同刘赐说的,忙说道:“说的是,小若你快去!” 白芷若看了看上官惠子,又犹豫道:“那我姨娘怎么办?” 刘赐苦笑,道:“让你去报信,就是为了救你姨娘。” 上官惠子说道:“他说的是,小若,你放心去,姨娘等着你回来救我。” 白芷若看了看苏金水,又看了看刘赐,回头抱了抱上官惠子,说道:“姨娘,我去去就来。” 说罢,上官惠子身形一腾,就要离开。 刘赐连忙喊道:“你!你把刀留下!” 白芷若愣了愣,拿出那把匕首。 刘赐指着苏金水,对上官惠子说道:“你用刀,制住他。” 上官惠子接过匕首,看着蹲伏在地上的、面目狰狞的苏金水,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对苏金水仍有着刻骨的恐惧。 第109章 绝命时刻(十四) 白芷若见此,不禁犹豫地看着上官惠子。 这时,只听得外头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传来窸窣的人声,刘赐和上官惠子都大惊,看来是苏金水的人打开封堵通道的门,走进来了。 上官惠子忙对白芷若说道:“小若,你快去!他们已经来了!” 白芷若看了看苏金水,突然身形一闪,来到苏金水身后,闪电般伸出玉指,重重地戳了苏金水后脖子上的一个穴位。 只听得苏金水尖利地惨叫一声,趴倒在地上。 白芷若说道:“我点了他的天柱穴,他一时手脚没那么灵活了,姨娘,你拿刀顶着他的脖子就行,他敢动你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听着白芷若说的那么轻巧,刘赐倒是有些毛骨悚然。 方才白芷若用“碎月式”击碎吴公公的后脑勺,又去欣赏李公公那漂浮在血水上的头颅,她对这血淋淋的杀人死人的场面倒是一点都没表现出不安或者恐惧。 刘赐不知道该说这白芷若是胆大,还是冷酷,他只觉得觉得这个女孩娇憨得很,某些时候心肠又硬得很。 这说话间,门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了,他们听见传来一声惊叫,这惊叫连着好几声,透着极为惊怖的味道,那是下来送饭食的苏金水的手下发出的,显然,他看见那个“溶人”的房间里血淋淋的景象了。 上官惠子拿着匕首,匕首上的血染满了她白皙娇嫩的手,她努力地直视着苏金水,对白芷若说道:“我知道了,小若,你快去。” 白芷若听着门外那声响,多少有些意识到情况危急了,她腾转身形,玉足轻巧地在墙壁上点了两下,攀上了那个通风口,她一缩身子,如同灵巧的小猫一样钻进那狭小的洞口里了,很快消失了身影。 房间只剩下刘赐、上官惠子、婉儿和苏金水。 苏金水趴在地上,因为被白芷若点了天柱穴,他的手脚麻木地瘫着,他吭哧吭哧地喘息着。 这时,只听得外头那人一边魂飞魄散地惊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显然是去向上面报信了。 苏金水听得明白这响动,他顿时又疯狂地笑道:“你们等死!我的崽子们马上就赶下来!你们死定了!” 苏金水知道刘赐和上官惠子不敢杀他,杀了他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不可挽回。 他继续肆无忌惮地叫嚣着:“你当李芳能拿我怎么样吗?你们把我带到万岁爷面前,列出我一百条大罪,你们以为万岁爷就会治我的罪?雏儿们,你们想得美!万岁爷还指着我给他老人家炼丹药呢!你们费尽心机,到头来都是白费功夫!白费功夫!……” 苏金水的声音像泼妇在尖叫骂街一样。 上官惠子的身子颤抖着,她看着这个恶鬼一般的人,她那有意遗忘的痛苦的记忆渐渐地清晰起来,苏金水对她的诸多折磨和羞辱逐渐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痛苦地喘息着,悲伤、愤怒、仇恨等诸多情绪剧烈地交杂在她心里。 苏金水继续疯狂地尖叫着:“你们当李芳能带人来抓我?你们以为李芳是靠得住的?蠢蛋雏儿们!你们还看不明白吗?李芳就是一尊供着的菩萨,你们都叫他老祖宗,他就是个老祖宗而已,给人恭恭敬敬地供着,他还能来抓我?笑话!东厂和锦衣卫都是我的人,他凭什么抓我!?他去哪里找人来抓我!?……” 苏金水的声音尖利刺耳,上官惠子听着他的叫嚣,她激动地颤抖着,她想起苏金水夺去她的贞洁,又把她当玩物一样控制起来,她紧紧地握着匕首,恨不得一刀捅穿苏金水的胸膛。 但上官惠子还没动作,却只见刘赐身后的婉儿骤然挣扎着站起来,她手里紧握着她方才用来割下头发的那片锋利的石片,她紧咬着牙,猛地扑向苏金水,将那石片往苏金水的喉咙割去。 婉儿悲戚又愤怒地叫着:“你这个恶人!天底下就没有公道了吗!……” 刘赐和上官惠子大惊,刘赐连忙奋力地挣扎前去拉住婉儿。 婉儿手上的石片已经在苏金水的喉咙上割开一个口子,但还好这石片不够锋利,一下子没有割穿苏金水的动脉血管。 刘赐拉住婉儿的手,使劲将她拉回来,上官惠子也连忙上前来阻止婉儿。 刘赐紧紧地擒着婉儿的手臂,上官惠子拦在婉儿前面,三个人都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婉儿含着泪,看着苏金水,她恨苏金水,不仅因为他对她下毒手,她和刘赐一样,她还恨苏金水毁了她对这个世道的理解,她总是勤劳、善良地对待世事,但何曾想苏金水如此恶毒的人能够轻易地毁掉她,如果这世道总是恶人这么得势,那以后还做不做好人了? 苏金水捂着脖子,趴在地上哀嚎着,他过了一会儿定下神来,确定自己不会死,登时又尖利地笑着,说道:“想杀我?杀了我,你们一个都活不了!活不了!……” 刘赐咬牙切齿地看着苏金水,低声对婉儿说道:“姐姐,不要着急,等李芳老祖宗来了,我们自有办法治他!” 婉儿平静下来,她的目光变得黯淡失神,喃喃说道:“老祖宗怕是……” 婉儿没说下去,上官惠子被囚禁在这里面一年多,外面的情形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老祖宗李芳的权势已经远不如上官惠子被关进来之前强盛。 这一年多来,严党的权势真可以说达到喧天的地步,而且越来越向内庭里面扩张,靖妃娘娘和苏金水作为严党在内庭的代表人物,也越来越坐大,与此同时,李芳的权力被一步步挤占、剥夺。 到了今天,李芳已经完全变成保守抵抗的态势,看来已经没有力量对严党进行反击,所以婉儿觉得苏金水说的未必是狂话,恐怕李芳真的是没有办法带人进来救他们了。 第110章 绝命时刻(十五) 刘赐还紧紧地挽着婉儿的手臂,贴着婉儿的身子,婉儿冷静下来,发现刘赐贴着她,她登时使劲地一推,想推开他。 刘赐的身体虚弱,被婉儿这一推,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这一倒又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呻吟着。 上官惠子忙扶住刘赐,说着:“你没事?” 婉儿才发现刘赐好像受伤了,刘赐转过了背,她看见刘赐背上那道又长又深的刀伤,顿时惊得愣住了。 上官惠子想要为刘赐的伤口做点什么,但束手无策。 刘赐已经神志模糊,他喃喃地说着:“他们快来了……别管我……” 婉儿当机立断,她拿过旁边的灯盏,又拿过上官惠子手上的匕首,将自己一头青丝挽成一束,割下了一大截,然后把那截青丝捆起来,放在灯盏上烧着。 这房间里很干燥,这捆青丝烧了片刻,就整一捆被点燃了,很快燃烧起来。 婉儿看着青丝被烧透,她就吹熄了火焰,用衣角裹着青丝,往上面吐了些口水,将这团青丝揉湿了,变成一团湿糊状的“血余炭”。 她对刘赐冷冷地说道:“趴着。” 刘赐忙趴下来了。 婉儿捻起这些血余炭,一点点地洒在刘赐的伤口上,她把血余炭洒匀之后,又用手小心地把这些焦炭抹匀了。 刘赐感觉到伤口上传来温热的感觉,这缓解了他的疼痛,让他感到舒服。 这时,门外骤然传来嘈杂的人声,隐约有人叫嚷着:“跟你们说了!死人了!你们怎么就不相信!……” 又有人叫嚷着:“大清早地把老子喊起来,要是你犯浑了,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显然,是那下来发现异常的苏金水的狗腿子跑上去把人叫来了,听这杂乱的脚步声,看来来的人可不少。 那个领头的声音又叫嚷着:“你们自己看!老吴死的不成样子!……” 那领头的话没说完,只听到那群人爆发出惊叫,这惊叫震得整个楼道嗡嗡作响。 “老吴!那是老吴!……” “死了!身子都硬了……” “干爹呢!?看见干爹了吗!?……” “那一大池血是怎么回事!?……” 那群人传来惊恐的叫喊声,显然他们看见那血淋淋的现场了,更多的人在那里惊叫着,话都说不囫囵了。 “那血!那血里面有个人!……”有人惊恐万分地叫起来。 “对!……那上面……上面搭着手脚,那漂着的东西,像……像个人头!……”又有人凄厉地叫起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吼叫起来,喊着:“出去!都滚出去!别围在这里瞎嚼舌头!” 那是苏金水亲信的何公公,他是神官监的秉事太监,是神官监里面仅次于苏金水的人物,看来他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何公公这番怒吼之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这个小房间里,婉儿用“血余炭”为止住了伤口的血,她惊恐地抬头看着上官惠子。 上官惠子的神色要冷静许多,她与婉儿对视了片刻,从婉儿手中取回那把匕首,走到苏金水跟前,她压抑着激动的喘息,紧紧地握着匕首,看着这个她最恐惧的人。 苏金水趴着身子,仍然瞪着那焦黑的眼睛,仍在“嗤嗤”地笑着。 那边的人群看来候在那个“溶人”的房间的门口,仍在小声地低语着,讨论着。 不久,那何公公走出来了,他声音冷峻,说道:“老吴和老李死了,干爹不见了,都给我听着,给我分头好好找,看干爹在哪里!” 苏金水听到这话,立马张开嘴,就要喊起来。 却见这时,上官惠子骤然蹲下来,猛地揪住苏金水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来,然后将匕首狠狠地抵在他的喉咙口。 她压抑着激动的喘息,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噩梦般的人,说道:“你喊!你敢出声,别怪我割了你的喉咙!” 苏金水面目僵硬了片刻,骤然又咧开嘴笑起来,说道:“小贱人,我已经和你说了,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万岁爷不会杀我,李芳也救不了你们,此时你放我出去,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你听我的,我保管你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上官惠子听着苏金水的话,她的手禁不住颤抖着,她愤恨万分地看着这个仇人,她忍不住手上使劲,带着哽咽说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我杀了你,再自杀,我也觉得划算!” 苏金水沉默了,他倒是相信上官惠子如果一时冲动是能杀了他的,但他依然咧着嘴露出恶毒的笑。 刘赐虚弱地说道:“姐姐……别冲动,我们得支撑下去,他是我们的砝码……” 这时,外面苏金水的人已经按照何公公的吩咐动作起来,他们往通道深处找来,很快找到囚禁上官惠子那个房间,他们看见倒趴在地上的方才被白芷若打倒的那个看守公公。 他们忙对那个公公问着:“你怎么了!?干爹呢!?” 那个公公仍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他们又喊着:“何公公!何公公你快过来看!” 那何公公匆匆赶过来了,他看了看那趴在地上的看守公公,又看了看囚禁上官惠子的房间里面,登时愣住了,说道:“跑了!干爹养的那‘仙子’跑了!快找!” 那群人又往里面找来,他们的脚步声来到门口,婉儿和上官惠子都惊恐地看着门外,她们都压抑着喘息,努力地镇定下来。 婉儿离开刘赐,就要走向门口,想去顶住门。 刘赐伸手拉住她,低声说道:“没用的。” 刘赐看了看上官惠子和苏金水,又感觉了一下自己身子,婉儿的血余炭很见效果,已经止住了他的血,他的神志基本清醒着。 他对婉儿说道:“帮我起来……” 刘赐努力地挣扎着,婉儿忙扶着他坐起来。 刘赐踉跄着来到上官惠子身旁,伸手要过匕首,说道:“给我,你们到墙角去。” 上官惠子犹豫了一下,把匕首递给刘赐。 刘赐接过匕首,又说一遍:“你们退到墙角去,在我身后。” 然后,刘赐拿着匕首抵着苏金水的喉咙,说道:“跟我来,干爹。” 第111章 绝命时刻(十六) 此时门外已经聚了有四个太监,他们发现门锁着,在门口犹豫着。 一个声音说道:“快打开啊!” 又有人说道:“干爹说了不给进,你怎么不去打开?” 很快,何公公赶过来了,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那些人回道:“这房子干爹说了不给进……” 听着那些人在门口的响动,上官惠子和婉儿都惊恐地缩着身子,她们犹豫地听从刘赐说的,躲到墙角去了。 刘赐艰难地喘息着,他强撑着精神,手上使劲,将匕首顶住苏金水的喉咙,另一只手抓着苏金水散乱的头发一扯,说道:“来,干爹。” 苏金水发出一声闷哼,切齿地说道:“小畜生……” 门外,那何公公在门前看了看,说着:“都什么时候了!……” 他看见木门上的那个锁头被砸开了,他立马发现不对劲,一脚踹向那木门,却只听得一声闷响,门在里面被卡住了,竟踹不开。 何公公立马说道:“快!把门砸开!” 苏金水听着外面的声响,知道他的人已经来了,就凭刘赐这个雏儿和两个女孩,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苏金水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就等死,乖乖把爷爷放出去,爷爷还饶你一条生路……” 刘赐冷酷地看着苏金水,他的目光前所未有地透着尖锐的锋芒,他虽然虚弱,但握着匕首的手没有颤抖,此时的心境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他竟完全没有恐惧,不怕苏金水,也不怕外头的人。 他迎着苏金水那焦黑空洞的双眼,他骤然举起匕首,狠狠地一刀往苏金水的肩头上扎了下去。 他想起他有一次在巫山楼的庆典上,他上去贡品台上切猪头肉,那一刀扎下去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此时这一刀扎进去的感觉更加软滑,他感觉到他割开了苏金水的肌肉,扎进了苏金水的骨头缝里。 苏金水遏制不住地发出尖利的惨叫。 门外的何公公和那四个苏金水的手下听到这声尖叫,何公公惊得瞪大了眼,他连忙说道:“踹!踹开!” 门里面,刘赐对着门外高声道:“还要你们干爹性命的!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待着!你们胆敢进来,我就抹了你们干爹的脖子!” 刘赐脸色苍白,但双眼却是通红地泛着血光,他手上的匕首仍扎在苏金水的肉里,卡在苏金水的肩胛骨里,没有拔出来。 婉儿和上官惠子看见刘赐这副模样,都惊得呆住了,她们哪曾想象这个清秀的男孩有如此凶恶的一面。 刘赐这一喊,门外顿时静默了片刻。 他立马扯着苏金水的头发,要把他拖向婉儿和上官惠子所在的角落里,他对苏金水喝道:“给我过来!” 苏金水惨叫着,嘶哑着声音吼着:“小畜生!……爷爷……爷爷饶不了你!……” 听着苏金水这话,刘赐那握着匕首的手登时狠狠地一拧,匕首的刀锋在苏金水的肩胛骨里嵌得更深了,他感觉到刀锋摩擦着苏金水的骨头的脆响。 苏金水嘶声裂肺地惨叫着,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抵抗,被刘赐扯着头发,拖向角落。 外头的何公公还犹豫着,方才那个“溶人”的房间里那个残忍血腥的景象吓到他们了,他们以为是哪个强悍的江洋大盗杀了进来,造成了这番血案,他们相信苏金水可能是被某个手段强悍的贼人劫持了。 方才一个小太监还在何公公耳边小声问道:“难道是锦衣卫太保杀进来了?” 此时何公公听到里头苏金水那嘶声裂肺的惨叫,觉得再犹豫不得了,被威胁着待在这门外,只能是坐以待毙。 他喝令手下,道:“踹开!快!” 众太监犹豫片刻,都使劲地抬脚往木门踹去。 这木门并不厚实,被他们几脚就踹穿了,整个卡住门的门环被踹得掉落下来。 何公公立马闯进去,这狭小的房间原本只能站进来五个人,何公公一进来,就看到一步开外的墙角处蹲着四个人。 借着昏暗的灯光,何公公看见这四个人的样子,他惊得怔住了。 蹲在最前头的一个正是苏金水,他的面容已经面目全非,他的脸被那“仙水”溶得不成样子。 他脸上的皮肤已经扭曲,鼻子尖上被溶出一个血窟窿,整个鼻子已经塌下去,嘴巴更是不消说,他的一边嘴巴已经被“仙水”烧得血肉模糊,他咬着牙,那被烧得稀烂的脸皮被撑开,隐约能够看见嘴巴里面紧咬着的牙齿,那牙龈也冒着浓浊的血水,和溃烂的脸皮糊成一片,看上去他的嘴咧开得有往常的两倍大。 最骇人的还是他的眼睛,他的双眼已经分辨不清眼眶、眼皮和眼球,他的整个眼窝是焦黑色的,像被嵌进去两团火炭,这两团火炭将他整个眼部都烧成一团令人作呕的黑色,还有浓浊的血水从这两团“火炭”的裂缝中渗出来。 苏金水知道何公公进来了,他仰起头瞪着那双“火炭”般的眼睛,扯着尖利的嗓子,喊着:“老何!老何!……” 何公公怎么都想象不到,一夜不见,苏金水会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变成一个废人了。 让何公公惊诧的还有“躲”在苏金水身后的三个人,为首的是个还没成人的男孩,就是那个苏金水颇为赏识的雏儿,他竟一手扯着苏金水的头发,一手拿着刀顶着苏金水的喉咙。 这男孩眼中激荡着血光,正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凶恶如狼,让人毫不怀疑他会抹了苏金水的脖子。 男孩后面躲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她们都衣衫不整,鬓发纷乱,都抱着身子紧贴着墙壁,面露惊恐不安。 何公公愣怔了片刻,苏金水继续惨叫着:“老何!……宰……宰了他们!……” 何公公还没来得及说话,刘赐开口了,他说道:“你试一下再走一步?” 说罢,刘赐又狠狠地一扯苏金水的头发,苏金水惨叫着,头高高仰起,脖颈上已经被刘赐紧抵着的刀锋磨出几道血口。 第112章 绝命时刻(十七) 何公公冷静下来,他毕竟也是见惯风浪的老辣人物,他冷笑道:“你胆敢再动一下咱们干爹,就等着被剁成肉泥,不止你,你全家十族,都要被剁成肉泥。” 刘赐冷笑着看着何公公。 何公公笑得越发阴冷,说道:“放下刀,干爹宽宏大量,还能饶你一命。” 站在门外的那几个小太监看到苏金水这副模样,都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赐冷笑道:“我说了,你再往前一步,我忍得住,我这刀可忍不住。” 说着,刘赐手上使劲,只见刀锋缓缓地挪动,在苏金水干瘦的脖颈上割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苏金水的喉结抖动着,但他不敢再嘶喊了,生怕刘赐真割破他的喉咙。 刘赐很清楚,此时最要害的一张牌掌控在他手上,他才不怕何公公的威胁。 何公公连忙作出后退的姿势,说道:“别动!别动!……” 刘赐盯着何公公,说道:“滚出去。” 何公公犹豫了片刻,仍是缓缓地退出门口了。 看着何公公退出,上官惠子和婉儿都略略松了口气。 刘赐却没法放松,他知道这样的法子顶多再耗上一阵,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两个娇弱的女孩,如何能对付这一群豺狼虎豹? 苏金水倒是沉默了,他只是吭哧吭哧地发出粗重的喘息。 刘赐看着门外的何公公,何公公正紧张地向众手下吩咐着什么,那些手下听到命令都匆匆去了。 刘赐猜得到他们可能用来对付他的法子,比如去取弩弓,藏在人群后头悄悄地射杀他,比如去请锦衣卫太保,让这些武功高手用暗器杀了他。 说到底,何公公有无数能够对付他的法子,他这么耗下去只是坐以待毙。 这小房间里顿时恢复了平静,安静之下,刘赐感到他的精力迅速地流失,他的身子依然虚弱,他耗了这会儿心力,已然是支撑不住了。 不知不觉间,他拿着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的喘息也变得虚弱。 婉儿都察觉刘赐的虚弱,她看着刘赐背后那触目惊心的刀伤,她不禁伸出手,小心地捂住刘赐的伤口。 上官惠子也察觉刘赐的虚弱,她凑上前,想接过刘赐的匕首。 刘赐感觉到婉儿温热的手,他身子虚弱之下精神有些恍惚,不禁回转头想看一看婉儿。 就在刘赐回转头的刹那,一直静默着的苏金水骤然挣扎起来,一把拨开刘赐拿着匕首的手,整个人蹦起来,往前面冲去。 刘赐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踉跄,向后倒去。 苏金水是瞅准了时机,老辣如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察觉到刘赐注意力的分散,当机立断地挣脱了刘赐的挟持。 苏金水瞎着眼,慌不择路地向前冲去,一头撞在这狭小房间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何公公发现变故,立马和两个公公赶进来,他连忙扶住苏金水,说着:“干爹!” 苏金水捂着血淋淋的脸和头,发出刺耳的嘶吼:“干掉他们!全宰了!” 眼看苏金水挣脱了挟持,刘赐已经绝望。 他知道苏金水的威胁不是空穴来风,哪怕白芷若找到李芳,李芳恐怕也派不出人来救他们,眼下他们孤立无援,已是砧板上的肉。 刘赐和上官惠子、婉儿一起站起来,上官惠子和婉儿都知道局面已经不可挽回了,他们怕是不可能活命了。 刘赐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他仍强硬地挺着他瘦小的身躯,拿着刀对着敌人,作出要和他们拼死一搏的样子。 婉儿惊恐地扯着刘赐的衣襟,忍不住惊恐地啜泣着。 何公公咬牙切齿地看着刘赐,和另外两个公公向着刘赐逼近,他们拿起那根刘赐拿来卡住门环的铁棍,何公公高高举起铁棍,就要劈头向刘赐砸下来。 刘赐仍然强硬地拿着刀冲着他们,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徒劳,他这虚弱瘦小的样子,如何敌得过三个敌人? 就在何公公手上的铁棍就要砸落之际,只见一道白色的流光骤然在昏暗中闪现,掠过何公公的身体。 只见何公公的动作僵住了,他的表情也僵硬了。 旋即,只见一道血柱从何公公的太阳穴上飞溅而出,何公公的身体顿时瘫软下来,那铁棍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旁边的三个小太监大惊,连忙扶住何公公,惊慌地叫喊着。 这时,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现,从那狭小的通风口如灵猫一般闪出,落在地上。 三个小太监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把手上的短刀、匕首往那白色的身影招呼去。 却见那白色身影腾转而起,如流转的疾风一般掠过这三个小太监,来到那洞口对面的墙壁上,墙壁上插着一条丝带状的、柔软的物事,那白色身影将那丝带扯下来,随手一抖,那丝带被斗得笔直,竟变成一柄尖细锐利的短剑。 这白色身影正是白芷若,她从那通风口潜下来,看见何公公正要对刘赐下手,当即甩出那柄“鱼肠剑”,鱼肠剑化作流光穿透了何公公的头颅,钉在对面的墙壁上。 那三个小太监转头看清了,那白影竟是个娇小漂亮的小女孩,顿时都缓过神来,露出惶惑又凶恶的神情。 白芷若则拿着鱼肠剑,微微侧着脑袋,噘着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们,她想作出凶狠的样子,却依然收不住那份骄纵的女孩模样,倒显得有些娇憨。 三个小太监有两个转头向白芷若扑过来,一个拿着匕首,一个拾起铁棍,就向白芷若招呼过去。 刘赐和上官惠子、婉儿只看到两道短促的闪电从白芷若的身前闪过,那两个袭向白芷若的小太监顿时僵住了,定了片刻之后,缓缓地瘫倒在地。 白芷若一直定定地站着,一动没动,不知道她的剑锋袭击了这两个小太监什么部位,只见鲜红的血从他们的身下流出。 剩下的那个小太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没回过神来。 白芷若眨巴着清丽的大眼睛,微微地侧着头看着他,依然是那懵懂娇憨的神情,好像刚刚她捅死的不是人,而是两个木偶。 那小太监看见白芷若的目光,顿时惊得一颤。 白芷若看这小太监也像在看一个木偶一样,她抖了抖鱼肠剑,向那小太监走过去。 小太监大惊,张嘴就要喊。 刘赐见那小太监要喊,连忙对白芷若说道:“白姑娘!快杀了他!” 白芷若听到刘赐这话,却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刘赐,微微鼓起嘴,一副“你让我干嘛我就偏不干嘛”的样子。 第113章 绝命时刻(十八)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喊开了:“救……救命啊!杀人了!……干爹在这儿!” 上官惠子急了,说道:“小若!快结果了他!” 白芷若见姨娘说话了,才鼓着嘴,随意地挥出一剑,只见一道流光划过,那小太监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喉头上多了一道血口,软软地瘫倒在地。 苏金水仍缩在墙角,他瞎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里佝偻着枯瘦高大的身姿,哆嗦地说着:“谁!……谁来了!……” 这时,门外头的脚步声、嘈杂声开始密集地赶过来,这是苏金水的手下们涌过来了,他们喊着:“这边!说干爹在这边呢!……” 苏金水立马嘶声大喊:“这儿!我在这儿呢!” 刘赐知道外头赶过来的少说有几十百号人,无论白芷若的武功如何凌厉,总无法敌过这么多人,比如敌人用弩箭的话,白芷若是躲不过的。 刘赐想让白芷若劫持苏金水,刚说了声:“白姑娘!……” 白芷若正看着外头,露出厌恶的表情,听见刘赐叫她,她又回头看着刘赐,也是一脸厌恶。 刘赐一想不对,白芷若偏是不听他的,他连忙转头低声对上官惠子说道:“快让白姑娘制着那恶人!” 上官惠子反应过来,连忙对白芷若说道:“小若!快劫持那人!让外头的人不许过来!” 白芷若瞪着刘赐,她虽然不谙世事,但聪敏至极,她知道这是刘赐出的主意,见刘赐这么偷偷摸摸地让姨娘命令她,她愈发不高兴了。 她一副“我偏不听你们的话”的样子,犟着头就往门外走去。 刘赐不禁愣住了,瞧着白芷若这姿态,他不知道这白芷若到底是真的有逆天的武艺,能够对付这么多人,还是懵懂无知,年少任性。 白芷若拿着剑锋飘曳的鱼肠剑走出门口,那一大群太监已经奔跑着冲过来,这些太监挤满了通道,少说也有好几十号人,白芷若一抖鱼肠剑,冷冷地看着他们。 刘赐不禁看向上官惠子,问道:“她是真的行,还是瞎来?……” 上官惠子看着白芷若走出去,已经急坏了,说道:“她瞎来的!” 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白芷若却已经一点足尖,身形如灵猫一般蹿上半空,袭向这些冲过来的太监,她手中的鱼肠剑划出一道流光,轻灵地飞舞着向敌人刺去。 那些太监看见白芷若拿着剑走出来,都惊诧地放缓了脚步,看着白芷若向他们扑过来,有武器的连忙掏出棍棒匕首等武器向白芷若招呼去。 白芷若窜入人群中,手上的流光也跟着她刺入人群中,她的身形闪转腾挪,在人群中飞舞,那流光在她身边环绕,跟着她飞速地流转出各种美丽的弧度。 随着流光闪过,许多太监发出惨叫,或者捂着胸口,或者捂着肚子,或者捂着脖颈,瘫倒在地上。 白芷若转了一圈,已经倒下五个太监。 在后面的太监们见势不好,纷纷惊恐地向后退去,挤成了一团。 白芷若这一次攻击如此顺畅,是因为那些太监正跑得猛,又猝不及防,这下这些太监挤在一起,白芷若没法打乱他们了。 白芷若又刺倒了当头的一个太监,然后顿了顿身形,向后退了两步。 她身后倒着好几个呻吟的太监,地上已经沾满这些太监流出的鲜血,但白芷若这一轮刺杀下来,她的衣袍依然洁白如初,没有沾染一点血污。 白芷若看着前面挤满通道的太监,皱了皱眉头,她觉得这些人很讨厌,但她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任你武功再高,也只能在比武格斗时逞强,面对人群扎堆,再强的高手也没有办法。 这和战场上骑兵对付步兵是一个道理,骑兵再强悍也只能对着一两个步兵逞能,遇上一群步兵扎堆结成硬茬子,再强大的骑兵也没有办法。 那些太监结着群向白芷若逼近,一边有人尖着嗓子喊着:“弓弩!快!” 白芷若看着人群逼近,又是骤然冲前去刺倒一个站在前头的,旋即又退回来,她没办法挡住他们,只能跟着退去。 这时,刘赐跑出来,看见那挤满楼道的一大群太监在逼近,白芷若仍对着他们没有退缩的意思。 刘赐忙说道:“白姑娘!快回来!” 白芷若回头看了刘赐一眼,完全没有退回来的意思。 这时,只见那群太监的人丛中伸出了几把弓弩,很快,弩箭从弓弩中射出,袭向白芷若。 面对弩箭,白芷若也慌起来,她腾转身形,灵巧地拨动鱼肠剑,挡过了几支弩箭,但她没能挡过所有的弩箭,一支弩箭刺中她的大腿,她吃疼,腾转的身形顿时僵硬起来,她脱力地跌在地上。 刘赐连忙赶上前去,拉着白芷若退回来。 白芷若长到今日只管练武,从来没和外面的人比试过,也从没经历过江湖的险恶,所以她免不了只觉得自己的武功是天下第一,觉得天底下没什么好怕的,也不知道会有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经历险境,她意识到自己挡不住这些人,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刘赐退去。 那些太监眼看白芷若退却,立马又拿着棍棒、匕首向白芷若扑过来。 刘赐看着敌人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心里惊恐地暗叹:“完了……” 刘赐原本就伤着,这一慌,脚下一踉跄,顿时跌倒在地。 白芷若被刘赐一扯,脚下也是一个踉跄,但她仍迅速地撑起身子,踮起独腿,闪电般地挥出鱼肠剑,刺倒了当头扑过来的两个太监。 然后,她凝聚了气力,从丹田中发出一声怒喝,目光爆发出一道寒光,她的手臂如闪电般一甩,手中的鱼肠剑化作利箭飞出,刺向冲过来的太监们。 这是“洪武十二式”中的“穿星式”,要旨在凝聚全身气力,将手中剑器化作击碎乾坤般的一掷。 这一掷的威力极大,只见鱼肠剑刺出的流光如同一根长矛,刺穿了冲过来的太监的身体,一直穿透了三个太监,这道流光才终于停下来。 白芷若这强大攻击又把这些太监们吓住了,他们又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着白芷若,但他们也知道,白芷若已经没有武器了,他们都愤恨地看着她,继续缓缓地朝她逼近。 白芷若是被逼到最后关头了,才会使出这招“穿星式”,她是个剑手,没了剑,她只能束手就擒,她看着这些逼近的敌人,稚嫩的脸上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 第114章 绝命时刻(十九) 她禁不住地转头看向房间里面,她看到上官惠子,顿时像惊恐的孩子见到母亲一般,喊了声:“姨娘!……” 倒在地上的刘赐不禁又是苦笑,想着:“千算万算,没想到给这个不着调的女孩坏了事……” 但是逼近他们的敌人这时却放缓了速度,他们纷纷不安地看向身后,因为他们的身后传来骚乱。 刘赐也听到这骚乱的声响,连忙向那些太监后头看去,只见这个挤满了太监的通道后头开始混乱起来。 刘赐顿时又看到希望,连忙挣扎着站起来,只见那混乱越来越厉害,他隐约听到一阵声如洪钟般的叫吼:“都站好了!敢动一下的,老子一掌劈断他脖子!” 刘赐看到两个身穿红色劲装的高大汉子快步地穿过人群走过来。 刘赐血流得太多了,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地看着那两个高大汉子的模样,他觉得那两人像是锦衣卫。 这两个汉子气势汹汹,挤开人群快步走来,他们看到这些太监还拿着棍棒和刀器,一个汉子冷笑道:“怎么?你们这些没根的,还想造反了!?” 这些太监人数虽多,但任这两个汉子阔步走去,却是大气也不敢吭。 这两个汉子走近了,刘赐看清,他们就是那两位锦衣卫太保,刘二和朱十三。 刘二走在前头,看见白芷若和倚在墙上虚弱的刘赐,他端详了一下这局面,冷笑道:“你们这两个雏儿,好胆色啊。” 刘赐连忙向刘二拜下了,说道:“二爷,我们找到这神官监掌印太监苏金水谋杀春禧宫四个太监的证据!那苏金水把我们困在这里,图谋让他的人杀我们灭口!” 刘二侧开脸,不对着刘赐,对刘赐的话也不置可否,冷笑道:“好一张利嘴!” 这时,婉儿和上官惠子相互搀扶着走出来了,刘二看见这两个憔悴不堪的女孩,愣了愣。 刘赐连忙说道:“她们被苏金水囚禁了,苏金水造了这地下的密室,囚禁她们,引诱春禧宫的太监来到这里,把他们……” 刘二不等刘赐说完,骤然喝道:“都给我安静了!听着!本爷什么话都不想听,都给我老老实实站着!” 刘赐品出刘二话里的味道,刘二知道这里情况复杂,牵涉着重大的干系,他不想牵涉进这里面的斗争中。 一个佝偻的、脏污的身影从那黑暗的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只见那个人头发如枯草般纷乱,双眼像两块烧焦的黑炭,脸上的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一边的嘴巴裂开到耳朵处,裂口血肉模糊地往外渗着血水。 这人顶着这般可怕的模样,从黑暗的房间里走出来,看上去简直像一只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饶是刘二、朱十三看到这人,都不禁吓得怔了怔,那些大小太监看见这人,都吓得发出声响。 那人正是苏金水,他听见刘二的声音,他摸着墙走出来,说道:“二爷!你来得好,快帮我主持公道,这雏儿混进我神官监,捣乱我奉旨给万岁爷做的法事,还把我害成这般模样!” 饶是老辣如刘二,仍是不敢相信地看着苏金水,苏金水的声音已经变得像女人一般尖利,刘二问道:“苏……苏公公?” 苏金水发出刺耳的尖叫:“我还能是谁!?快拿下这小太监!” 朱十三看着苏金水的模样,不禁咽着唾沫,谁能想到一夜过去,苏金水会被整成这般模样。 那些站在外头的太监看见苏金水的样子,也惊恐地窃窃私语起来。 刘赐听着苏金水说的,知道苏金水还留有一手,他连忙大声道:“分明是你设计要诱杀我!被我识破了!你此前还用同样的手法诱杀了春禧宫的四个太监,意图祸害春禧宫,祸害康妃娘娘!……” 苏金水靠着墙,瞪着一对瞎眼,发出刺耳的笑声,说道:“区区一个小太监,竟敢诬陷神官监掌印太监!二爷!你要不把他拿下,我保管明天万岁爷也要治你的罪,你要知道,他可是毁了万岁爷的法事!” 刘二看着苏金水,没说话,自进入北镇抚司成为锦衣卫以来,二十年里他经历了多个大案,此时这情形,他自是一看就知道真相如何。 他知道“苏金水诱杀太监,祸害康妃娘娘”多半不假,只是这宫里面的事情,绝非是非曲折那么简单,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决断,苏金水是万岁爷跟前最红的人,万岁爷会怎么处置,实在是不好说。 所以刘二背着手,表态,只是说了一句:“苏公公伤得不轻,还是疗伤要紧,闲话再说。” 朱十三见大哥没表态,也没说话,他看着上官惠子和婉儿的可怜模样,已经猜出个大概,他听闻过苏金水囚禁宫中美貌宫女供自己玩弄的传言,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朱十三身为七尺汉子,而且年轻有血性,他对于苏金水这般龌蹉恶毒的行为是极愤恨的,但看着大哥没表态,他也只能忍着。 刘赐、上官惠子、婉儿都插不上话了,只能看着苏金水和刘二博弈。 刘赐有些料想到哪怕抓到苏金水的罪证,这后续的事情还没那么容易解决,没想到果然是如此,哪怕证据摆在眼前,也抓不得苏金水,他不禁心里悲叹:“苍天啊!真是没天理了啊!” 刘二说这句话是给苏金水台阶下,毕竟分明是苏金水作恶,苏金水心虚之下,可能会退一步,再谋下一步。 没想到苏金水丝毫没有退让,冷笑着说道:“别给老子打太极,一句话,你抓不抓!” 刘二不禁攥紧了拳头,他着实没有想到这苏金水会这般嚣张跋扈,他虽在这大染缸里泡得久了,但习武之人的傲气还是有的,哪能看着他这般颠倒黑白。 苏金水又冷笑道:“怎的?二爷,你当北镇抚司的例银是谁拨给你们的?你当东厂锦衣卫的规矩是谁定的!?你要我去找小阁老说道说道,给你换个清闲的差事吗!?” 小阁老指的是严世藩,严世藩管着户部,管着整个大明朝的钱袋子,北镇抚司的钱自然是严世藩拨的,东厂锦衣卫也在严党的掌控下。 刘二听到“小阁老”,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紧握的拳头又不免放松了下来。 第115章 李芳的抉择 这时,却见得一个白影一闪,一直安静地站在刘赐身旁的白芷若骤然身形一闪,来到苏金水跟前,狠狠地一掌甩向苏金水的下巴,然后又一掌劈向苏金水的喉咙。 她听着苏金水那些话,尽管她不完全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她大概知道那些话都是些无耻的话,她忍不住出手了。 苏金水被白芷若第一掌一甩,登时又是喷吐出一口浓浊的血,随即白芷若第二掌又劈向他的喉咙,这第二掌是想取他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黑影一闪,只见那朱十三窜到白芷若身后,将白芷若向后一扯,阻止了白芷若这一掌。 众人都惊住了,苏金水伏在地上,满口吐着污血,发出嘶哑的尖叫。 朱十三揪着白芷若的后襟,还心有余悸着,谁都没想到这女孩有这般武功,如果刚刚慢上片刻,恐怕苏金水就死了。 刚刚刘二和苏金水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注意白芷若,只有朱十三留意到白芷若神情有变化,在白芷若出手的瞬间,他及时出手,才能阻止。 此时白芷若被朱十三揪着,她越发生气了,只见她身子一个腾转,回过身一掌袭向朱十三的脸。 朱十三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有这一手,连忙举臂一隔,挡住了这一掌,但白芷若这一掌震得他手臂发麻。 旋即,白芷若又是一个腾转,又是一掌袭向朱十三的脖颈。 朱十三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眼看要吃这一掌。 却见刘二闪电般踏前半步,一挡白芷若的手掌,然后反手一擒,抓住了白芷若的手腕,将白芷若擒住了。 朱十三则有些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嘴里说着:“这!……这丫头!” 白芷若仍气恨地挣扎着,说着:“放开我!” 刘二看着白芷若,倒是没有怒容,倒是透着几分爱惜,他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说过你爹不懂教徒儿,看来没错,你爹就没教过你,刚刚这几招都是杀人的招式?” 听到这话,朱十三愣住了。 白芷若仍生气地说道:“他该死!” 上官惠子赶忙跑上前来,抱住白芷若,说着:“二位爷,多有冒犯,女孩儿年纪小不懂事!” 刘二放开了白芷若,让上官惠子抱走了,对朱十三笑道:“她是白家的人。” 白芷若还不依不饶地对着朱十三喊着:“要不是我腿伤了!你躲不过那一掌!” 朱十三不禁看着白芷若,愣怔着。 苏金水缓过气来了,怒吼着:“刘二!你!……你竟纵容这些人袭击我!……你当我治不了你了吗!?” 刘二屏住气,没说话。 他知道苏金水的能量有多大,万岁爷把炼丹药的天底下第一大重任交给他,他手上还掌握着万岁爷许多张炼丹药的秘方,就凭这一点,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苏金水。 这时,只听得一个悠长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这是要治谁呢?喊得这么大声?” 众人听到这声音,全都愣住了,苏金水的表情更是僵住了。 刘赐听这声音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衣,挽着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的老者缓步走来,他神情安详,挤在通道里的众太监看到他,都哆嗦着低下头去。 他又说道:“水儿,你喊着要治谁呢?” 苏金水听着这话,嘴里哆嗦着道:“李……老……老祖宗。” 这人正是李芳。 李芳缓步的走来,神色一如既往的透着慈安的气息,像走在乾清宫前广场的阳光下一样。 上官惠子见到李芳,登时就忍不住了,她抱着白芷若跪下去,哭道:“老祖宗!” 李芳看了上官惠子一眼,目光颤动了片刻,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走到刘二身边,站住了。 刘赐、婉儿、朱十三都下拜,道:“老祖宗。” 刘二看着李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白芷若报信之后,李芳果断派了他带着朱十三赶来救人,他以为李芳不会亲自出面,更想不到李芳会这么一个人过来。 李芳看着苏金水,他目光平静,没有对苏金水那诡异的形容表露出惊讶,他说道:“水儿,怎的闹成这样?” 苏金水咬着牙,砸着嘴里淋漓的污血,等着焦黑的瞎眼四处“看”着,好一会儿之后,他露出冷笑,说道:“老祖宗,你终归是亲自来了。” 李芳平静地说道:“宫里死了人,我自然该过来看看。” 苏金水对着刘二和朱十三吼道:“刘二!朱十三!我就知道!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好吃好喝好银钱地供着你们两个!你们还给老子耍两面三刀的把戏!” 刘二站在李芳身边,也不掩饰了,说道:“苏公公,该办的事情,我们哥俩没少给你办,适可而止。” 苏金水冷笑道:“吃着老子的,靠着小阁老的大树,还往司礼监找好处!狗还知道认主子呢!” 眼下北镇抚司和锦衣卫被严世藩掌控着,所以刘二和朱十三办事没少用“小阁老”的名号。 刘二攥紧了拳头,正要说话。 李芳抬起手,制止了他,说道:“依照宫里宫外的规制,北镇抚司归司礼监掌印太监管,刘二和十三自然得听我的意思办事,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苏金水愣了愣,明白过来什么,冷笑道:“好啊,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一直和司礼监勾结!” 刘二和朱十三转开了脸,没说话。 这皇宫内外是天底下第一复杂的地方,各方势力纠缠,勾心斗角,刘二和朱十三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中比较有良心的两个,严世藩控制了北镇抚司,所以他们免不得要为严世藩做事情,但他们一方面为了自保,觉得不该吊死在严党一棵树上,一方面也为了对得住良心,不想尽为严党干那些污浊的事情,所以他们仍然暗中和李芳有勾连。 李芳自是顶尖的权术高手,他看透刘二和朱十三的心思,所以一方面顺着他们,让他们和苏金水混在一起,另一方面又和他们保持着默契,让刘二和朱十三相信他,他是个能够在关键时刻主持公道的人物。 所以尽管李芳实质上被严党剥夺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掌控权,但方才他听到白芷若传来的消息,他果断地决定让刘二和朱十三动手,可能这个行动能够一举除掉苏金水,他光明正大地传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令牌,给刘二和朱十三传出密旨。 刘二和朱十三接到密旨,自是犹豫了片刻,所以耽搁了些时间,但他们仍是决定听从李芳的意思,他们相信李芳如果不是有足够把握,是不会动用他们的。 李芳的眼神依然平静,说道:“水儿,我说了,依照规制,北镇抚司本就归我管。” 苏金水露出恶毒的笑,他已经无所忌惮了,他说道:“那你想怎么样?干爹?” 第116章 历史从无正义 听着苏金水阴森森地吐出“干爹”两个字,刘赐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品得出这个称呼背后复杂的滋味。 李芳定定地看着苏金水,没说话,但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的心里在做一个抉择,今夜白芷若骤然告诉他这里的变故,他来到这里,目睹这个变故的确重大,他知道苏金水干了“杀死春禧宫四个太监,陷害康妃娘娘”的阴谋,这个罪名似乎足以治苏金水的罪。 但是天意难测,没有人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想,苏金水还捏着“为皇上炼丹药”的要害。 所以李芳必须选择,是保守处理,放走苏金水,还是用雷霆手段,尝试一举将苏金水置于死地。 如果此时放走苏金水,严党马上会在其中腾挪动作,很快证据会被销毁,势必难以治苏金水重罪。 如果此时背水一战,则意味着他将平地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紫禁城、大明朝的权力中心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在嘉靖皇帝的掌控下,这个平衡的核心系在各方势力与严党的矛盾。 三年前柳咏絮的父亲、以正直坚毅闻名的杨继盛挺身而出弹劾严嵩,掀起一场牵动各方势力的大战,虽然最后以杨继盛被斩而结束,但这一场斗争有力地敲打了严党,使朝局重新恢复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自从“杨继盛弹劾严嵩案”之后,紫禁城已经平静了三年,三年的岁月流过,人心在时间之河中涌动,如今这个权力格局又重新面临清洗与变革的局面。 李芳在掂量嘉靖皇帝的心思,这三年过去,严党力量不断坐大,上个月收缴大明朝春夏两季的盐税,共计竟不足三百万两,要知道,哪怕是建国之初太祖皇帝的洪武年间,灾年的盐税也有近四百万两,如今大明朝繁盛了二百年,收缴的盐税竟还不如太祖皇帝的时候? 嘉靖皇帝为这盐税之事震怒,此事足以说明,严党在各级地方有多么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这个权力集团合力贪墨了多少国家的赋税。 苏金水没法知道嘉靖皇帝的震怒,实际上,除了李芳,没人能够知道嘉靖皇帝的震怒,包括严嵩和严世藩,因为只有李芳能够贴身伺候嘉靖皇帝。 李芳猜想,这个局势下,或许嘉靖皇帝乐于见到一场对严党的攻击。 但问题在于,这场攻击的矛头指向嘉靖皇帝眼下最宠幸的红人苏金水,苏金水炼的丹药是最得嘉靖皇帝的欢心的。 李芳知道,在嘉靖皇帝看来,帝国再大,朝廷再要紧,也要紧不过他长生不老的修仙大事,所以不论苏金水犯了滔天的大罪,嘉靖皇帝也未必会治他,因为嘉靖皇帝还指着苏金水那些丹药秘方“升仙”呢。 此刻,李芳看着苏金水那焦黑的双眼,不过片刻的时间,他的心思已经转了千万里之远。 苏金水的嘴角咧开着,露出“你想怎么样”的挑衅的意味。 李芳的目光颤动,他一时有点恍惚,他有点认不出这个曾经的“孩子”了,苏金水是他带进宫的,也是他一手保护着他,看着他成长的。 世事造化无常,谁曾想苏金水的野心有如此之大,他们分道扬镳,乃至走到今日这一步。 李芳深知,此刻的决定一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金水依然撑在墙壁上,瞪着瞎眼,他感受着李芳的沉默,突然又笑道:“干爹,你以前就教我,眼瞎了不打紧,心没瞎就行,儿子此时眼睛看不见了,但心里倒是把事情记得更清楚了,这神官监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前前后后几千件事情,还有那数不清多少张的万岁爷的丹药、祭祀、法事的秘方,我可都记得比以往清楚的多了。” 李芳清楚地听着苏金水的话,他深知这话背后的意思的份量,此时要动苏金水,着实不容易。 但是这苏金水嚣张到这个份上,他李芳如若退缩,日后恐怕再难找回这个面子了。 这实在是一个极艰难的抉择,饶是李芳浮沉了大半辈子,此时也难下决断。 刘赐观察着李芳的神色,他听得懂李芳和苏金水这背后的博弈,他紧张不安,但又不敢出声。 他看着李芳沉默,忍不住说了声:“老祖宗……” 李芳低头看着刘赐,刘赐接触到李芳的目光,只感到心里一颤,他想对李芳说:“老祖宗,天日昭昭,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但看着李芳的目光,他退缩了,一时垂下头去,说不出话来。 刘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骤然这么怂,但后来他想明白,这是因为他经历这一遭磨难,目睹皇宫里这些黑暗的权力争斗,看到严世藩、苏金水这些人的为所欲为,他对于所谓“王法”已经不太相信了。 他觉得所谓“王法”不过是拿来治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对于那些执掌权柄的人,哪有什么王法可言。 上官惠子一直跪在一旁抱着白芷若,她一直压抑着痛苦和屈辱,此时她忍受不住了,她抬起头看着李芳,说道:“老祖宗,善恶有报,总不至于任他如此逍遥……” 说着,上官惠子忍不住哽咽起来。 李芳看着上官惠子,看着她被折磨得憔悴失色的容颜,看着她那双失神的眸子,李芳记得很清楚,以往他很喜欢看上官惠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好看,如此清澈,如此充满善意。 李芳是个没根的人,他帮着白爷照料白芷若,挑选了上官惠子进司礼监帮助他,尽管他怕人说闲话,有意和上官惠子保持些距离,但他对这个女孩的印象是很好的。 听着上官惠子的话,李芳的心颤动了片刻,但表面上他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对苏金水说道:“水儿,你说的是,我告诉你,眼瞎了不打紧,心不瞎就行,但我说的‘心’,指的是‘良心’。” 苏金水嘴角那诡异的笑消失了。 李芳淡淡地说道:“我当时还跟你说,历史从无什么正义可言,我们能够探问的,只有我们的良心。” 听到这话,刘赐愣了愣。 “历史从无正义,我们能够探问的只有自己的良心。” 这话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烙在刘赐的心里,在日后漫长的岁月和征程中深刻的影响了他。 第117章 新的决战 李芳说罢,又转过头对刘二说道:“你说对吗?二爷?” 刘二没有看李芳,他目光沉静,对于他来说,这同样是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此时若是站在李芳这一边,则意味着他将和严党决裂。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年轻的朱十三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看了看苏金水,看了看上官惠子,又看着大哥,眼中喷涌着激荡的血气。 刘二的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人,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淡淡地说道:“习武之人,自然是凭着‘良心’二字。” 朱十三听着大哥的话,点了点头,举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李芳从衣袖中掏出一块令牌,他的动作平稳,如同做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那令牌上写着“司礼监掌印?监北镇抚司”,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掌管锦衣卫的令牌。 李芳将令牌一亮,说道:“刘二,朱十三听令,嫌疑人苏金水涉嫌谋杀重罪,即刻将他收押北镇抚司,严加看管,不见司礼监令牌,不得外人探视!” 李芳的语气平稳,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刘二和朱十三一拱手,答道:“是!” 苏金水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瞪着瞎眼,冲着李芳的方向,发出尖利的咆哮声。 李芳继续说道:“即刻封锁现场,擅自触碰此处五十步之内的物件者,以谋逆罪论处,现场人等,一概严加看管。” 苏金水立马嘶吼起来:“李芳!你真以为你治得了我吗!你这是自寻死路!没人能动我!没有人!……” 李芳目光依然平静,他看了一眼刘二。 刘二会意,大步上前就要制住苏金水,大声说道:“依大明律!苏金水涉嫌人命凶案,即刻缉拿,如有不从者,视为共犯!” 苏金水向着挤在通道里的太监们怒吼道:“来人!把他们拿下!拿下!……” 苏金水的声音凄厉刺耳,震得他手下的那些神官监太监们纷纷颤栗起来,他们相互看着,骚动起来,一些忠心于苏金水的太监已经蠢蠢欲动,暗中捡起了武器试图救他们的干爹。 刘二上前撕下他衣服上的一块布,拧成布条捆住了苏金水的嘴。 布条深深地嵌进苏金水的嘴里面,苏金水的嘴巴本已裂开,被刘二拿布条这一捆,苏金水的嘴裂得更开了,那布条撕开了苏金水嘴边脸皮上那些半挂着的皮肉,一直嵌入到苏金水的耳朵边上,苏金水整边脸的牙床都裸露出来。 苏金水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呜呜”地尖叫着。 上官惠子和婉儿看着苏金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恶心又惊恐地转开了头。 李芳听到身后那些苏金水的手下的异动,他转过身来,目光一凛,对着挤在通道里的人群朗声道:“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在此,谁敢妄动!” 朱十三也走上前来,紧紧地握着拳头,怒目瞪着那些太监。 这些太监气势汹汹,但他们脑子并不特别清楚,都是苏金水的狗腿子,他们并不是全都知道和苏金水对峙的那个老太监就是李芳。 “李芳老祖宗”的名号自然是紫禁城中无人不知的,听到李芳的话,人群安静下来,那些蠢蠢欲动者也暂时收住手。 李芳看了看这个局面,他不动声色,回过头看了擒着苏金水的刘二一眼。 刘二会意,脸色严肃地对李芳摇了摇头,意思是:“苏金水的人太多,眼下这局面,恐怕没法把苏金水带走。” 李芳又低声对站在他身旁的朱十三说道:“十三,你得去司礼监报信。” 朱十三打量了一下这些堵住通道口的太监,说道:“老祖宗,眼下我可走不得,这有几十号人,他们涌上来,我大哥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李芳思量片刻,说道:“是啊,眼下严世藩说不定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情了。” 朱十三点点头,说道:“他们必定已经有人去给严世藩报信了,他很快会动手的。” 李芳脸色凝重起来,如果等到严世藩出手,那他们此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搭了。 李芳看了看他们剩下的人,上官惠子、婉儿和刘赐,他看到刘赐,想了想,走上前去,问道:“你还走动得?” 刘赐愣了愣,努力地站起来,他觉着后背的伤口仍疼痛不已,他的身子也很虚弱,但精神还清醒着。 他答道:“走应该是走得。” 李芳说道:“眼下情况危急,这些人堵住了去路,我们带不走苏金水,我和锦衣卫也不能走开,你必须去司礼监替我报个信。” 刘赐愣了愣。 李芳已经拿出那个刻着“司礼监掌印?监北镇抚司”的令牌,递给刘赐,说道:“你不那么显眼,让十三爷护送你走出去,你速速前往司礼监,找秉笔太监陈洪和黄锦,说明白这里的事情,速速去调拨锦衣卫。” 刘赐接过令牌,他看着令牌,又看了看那些挤在通道里的太监们,还犹豫着。 李芳已经拍拍他肩膀,说道:“速去速回。” 刘赐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回头看了看婉儿。 婉儿见李芳叫刘赐去送信,正抬着头,忧虑地看着他,这时见刘赐看向她,她马上转开目光。 刘赐见婉儿不看他,不免仍有些失落,他走上前去。 李芳对朱十三说道:“十三爷,送他出去。” 朱十三用粗大的手掌一拍刘赐的肩头,说道:“走!” 刘赐给朱十三拍了一个踉跄,虚弱得差点摔倒。 朱十三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壮硕的横练筋肉,他将衣服披在刘赐身上,推着刘赐向前走去。 朱十三护着刘赐,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在通道左右的太监们看着朱十三那强悍的模样,没有人敢吭气,都缩起头。 刘赐倒是缩着头向前走着,倒不是他那么胆怯,只是他的确虚弱得提不起气力。 但他一路低着头,看见那些太监藏在身后的短刀、棍棒等武器,他倒是意识到事态危险,这些人都指着苏金水给他们荣华富贵,势必不会轻易让李芳带走苏金水。 朱十三带着刘赐走到通道尽头,又走出那个进入这个囚牢的暗门。 暗门外头倒是一片平静。 朱十三说道:“我们进来时就看了,这神官监外头倒是没什么风浪,那些闹事的人都跑进那里面了,你快些去,低调些就成。” 刘赐点点头。 朱十三又说道:“快去,这些人把我们堵在这里面,目的是想让小阁老出手,他们此时必定已经有人去给严世藩报信了,他们堵着我们不给走,是想等严世藩出手。” 朱十三这话可点醒刘赐了,他意识到事态的危险。 第118章 陈洪和黄锦 这些苏金水的手下可不是傻子,事发之时,他们一发现苏金水失踪,必定立马就向严世藩报信了,眼下严世藩可能一定开始行动了,如果等严世藩赶过来,李芳是敌不过严世藩的权势的,所以这些苏金水的手下堵着李芳和刘二,为的是拖延时间。 刘赐连忙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朱十三赶快回到里面去保护李芳。 刘赐匆匆走向司礼监外头。 ~ 刘赐走过那条摆放祭祀器具的长廊,走到司礼监的偏厅,只见偏厅里面空无一人。 他走到正厅,正厅里面也空无一人,他觉得这幽暗的、偌大的厅堂有些诡异,好像神官监的人都死绝了。 他匆匆走过司礼监的庭院,走出司礼监的大门。 门外是灿烂的阳光,此时已经临近午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刘赐看到阳光洒下来,顿时觉得恍如隔世,这一夜的黑暗漫长得超乎他想象。 他努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然后撑着虚弱的身子,快步地向司礼监走去。 ~ 司礼监距离神官监并不远,穿过隆宗门,就靠近内务府门口。 刘赐披着锦衣卫的外衣,踉踉跄跄地、脸色苍白地在皇宫里面走着,一路上路过的宫女太监不免对他指指点点。 刘赐什么都不管,只顾咬着牙向前走着。 守卫隆宗门的东厂太监看见刘赐这么走来,愣了愣,连忙喝一声:“干什么的!站住!” 东厂太监疾步迎上来。 刘赐脚步没停,扬手亮出“司礼监掌印?监北镇抚司”的令牌。 东厂太监看见那个暗红色的令牌,登时愣了愣,他看清了令牌上面写的字,再看看刘赐的模样,惊得张大了嘴。 他拦到刘赐面前,问道:“你……你哪来这东西!?” 刘赐脚步没停,冷冷地说道:“阻挠司礼监掌印太监办事,找死吗?!” 东厂太监冒出冷汗,犹豫了片刻,连忙让开了,看着刘赐走去。 刘赐穿过隆宗门,来到内务府门口。 依然是那个昨天试图阻拦他的东厂太监守在内务府的门口,他看见刘赐怪异的模样,马上拦上前去,说道:“诶诶诶!你干嘛!站住!” 刘赐再次扬手,亮出那个令牌。 那个东厂太监一看见令牌,也是惊得呆住了。 刘赐顾自要走进内务府大门,那东厂太监愣了片刻,连忙拉住他,说道:“你!你哪来这东西?老祖宗呢!?” 刘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看那东厂太监一脸急切的神情,而且这人生得高大俊朗,看来不像是个城府深的人。 刘赐冷冷地说道:“老祖宗有难,交给我这个令牌,让我来求援。” 那东厂太监方才见到李芳独自一人走出去,正奇怪呢,听到刘赐这话,连忙问道:“老祖宗是怎么了?在哪儿呢!?” 刘赐依然冷冷地说道:“少废话,你要帮老祖宗,就速速带我去见陈洪和黄锦。” 东厂太监见刘赐这个小小的雏儿,说话竟如此气势汹汹,竟给刘赐镇住了,他说道:“快!陈祖宗和黄祖宗都在议事呢。” 刘赐说道:“快带我去。” 东厂太监忙带着刘赐走向司礼监,走了几步,见刘赐踉踉跄跄地走得慢,他一把将刘赐背起来,小跑着向司礼监跑去。 司礼监的门紧闭着,门前阔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树影在缓缓地摇晃着。 司礼监的两名秉笔太监,三名随堂太监正在开晨会议事,这个晨会原本半个时辰前就应该结束了,但因为这次晨会涉及东南沿海倭寇进犯事宜,拖了很长时间。 这一次倭寇进犯竟打到南京城下,这让大明朝的陪都震恐,雪片一般的军情急报涌向司礼监。 刘赐推门进入司礼监的时候,首席秉笔太监陈洪正狠狠地将奏折往地上一摔,怒道:“这胡宗宪干什么吃的!要钱要钱!就知道要钱!” 胡宗宪是浙直总督,即民间俗称的“封疆大吏”,统管东南直隶,即浙江、江苏、福建等地的行政、税收、军事重任。 偌大的司礼监里面空旷寂寥,只有这五个穿着绛红色宫衣的大太监围坐在正厅的一张八仙桌前。 眼看陈洪发怒,大伙都安静下来,三个随堂太监都低下头去。 次席秉笔太监黄锦平缓地说道:“胡宗宪也不容易,倭寇势大,攻势凶猛,看来他着实抵抗不住……” 陈洪怒道:“他不是老吹嘘他手下那戚继光多能打吗!怎么临到大战就怂了!?” 黄锦说道:“倭寇之患已经数十年了,不是那胡宗宪一去到就能平定的……” 陈洪怒道:“这战败又要钱的事情,我可没法批!也没法和万岁爷开口!……” 那东厂太监看见里面这架势,缩在外头不敢进来了。 刘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大声说道:“诸位祖宗!老祖宗有难!亟需各位速去救援!” 陈洪、黄锦等都看过来。 陈洪还在气头上,怒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黄锦却是听清了刘赐说的话,忙问道:“你说什么?老祖宗怎么了?” 刘赐高高举起那块“司礼监掌印?监北镇抚司”的令牌,说道:“老祖宗被困在神官监了,老祖宗抓到苏金水谋杀春禧宫太监的证据,苏金水将他困在神官监,老祖宗让我来请各位祖宗速速去救援!” 登时五名大太监都站起来,一脸的惊诧。 陈洪指着刘赐,急道:“你把话说清楚!” 刘赐说道:“春禧宫失踪了四个太监,都是苏金水暗中谋杀的,老祖宗找到苏金水犯下罪行的证据,带了刘二和朱十三去抓拿苏金水,但老祖宗的人少,被苏金水的人困住了,此时被困在神官监地下的密室呢!请诸位祖宗速去救援!” “苏金水”、“春禧宫失踪的四个太监”等字眼重重地打进这五个大太监的心底。 司礼监虽然有诸多内斗,但是在面对外敌时,他们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而眼下他们在这大明朝内庭里面最大的“外敌”莫过于掌控神官监的苏金水。 当年苏金水进不得司礼监,转而投靠严世藩,执掌了神官监,如今神官监的风头已经几乎要盖过司礼监,这五个大太监都恨不得扒苏金水的皮,拆苏金水的骨。 第119章 司礼监vs严党(一) 黄锦思量片刻,首先开口说道:“我去调拨锦衣卫。” 一个随堂太监说道:“对!东厂我们是调不动了,锦衣卫总还得买老祖宗些面子!” 另外两个随堂太监也附和。 陈洪冷着脸,没说话。 刘赐看着他们还在商量,不禁着急,忍不住说道:“诸位祖宗,苏金水那边的人势必去通知严世藩了,严世藩说不准已经去找锦衣卫了……” 陈洪听到刘赐的话,冷冷地说道:“听到没有?一个雏儿都比你们明白,东厂你们调不动,锦衣卫你们就调得动吗!?” 三个随堂太监沉默了。 黄锦则抬眼看着陈洪。 黄锦体型宽胖,一张脸也是白胖白胖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脸上肉多给挤出来的,黄锦的眼鼻嘴看上去总像在微笑,瞧着倒像一尊弥勒佛。 陈洪则完全相反,陈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体型在太监里面算是比较健壮的,他皮肤黝黑,脸上的肉总是向下耷拉着,看着像一直对人挂着脸色。 陈洪知道黄锦看着他,他没看黄锦,只是背着手,没说话。 黄锦没笑,但看上去活像笑着一样,他说道:“陈公公,我这张脸看着挺大,但我这面子其实不大,这事情还得仰仗你陈公公的面子啊。” 黄锦说得幽默,这是他一如既往的脾性,凡事总爱开玩笑。 陈洪却没笑,他耷拉着眼皮,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大伙是一艘船上的,你黄公公都这般给面子了,我还能说什么。” 刘赐听着他们的话,可急坏了,李芳那边都火烧眉毛了,这些人还在这里扯些什么呢? 刘赐听得出他们是相互不妥,他大概理解这些执掌大权的人物必是彼此关系极复杂的,但眼下他们的老祖宗身陷险境,这当口还争些什么呢? 但刘赐仍是低估了权力与政治的深邃和险恶,陈洪和黄锦都知道他们必须去对付苏金水,必须救出李芳,但他们都无法轻易对对方让步,身为司礼监两大秉笔太监,他们多年来从未一同办过同一件事情。 陈洪语气阴冷,又说道:“咱哥几个这几张老脸摆在一起,北镇抚司总该买咱们一点面子。” 黄锦依然微笑着,看看那三个随堂太监,说道:“哥几个,那就走?” 一个随堂太监说道:“走,什么事都比不上老祖宗的安危要紧。” 这五个大太监各自穿上他们华贵的绛红色宫衣,整理了衣装,陈洪和黄锦并肩走出了司礼监的大门。 看着他们这磨蹭的样子,刘赐可急坏了,看着他们终于走出去,他总算松了口气。 他让那看守的东厂太监背起他,跟在这五个大太监身后。 陈洪、黄锦为首的这五个大太监阔步走在皇宫中,一路往南走去。 一路上,宫里的太监宫女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呆住了,这是一个破天荒的,做梦一般的景象,这紫禁城里权势最重的五个太监一齐出动。 一时间,这皇宫中一片哗然,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以想象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会引得这些祖宗摆出这般阵势。 很快,他们来到紫禁城的南门,承天门。 北镇抚司紧靠承天门而建,是一座看似不起眼的、以灰黑色调为主的大型建筑,但仔细打量,不难看出这座建筑的浑厚坚实。 北镇抚司大门外立着两个锦衣卫,他们身穿飞鱼服,拄着绣春刀,威严地站立着,他们看见这五个大太监阔步而来,都惊得呆住了。 陈洪依然沉着脸,在北镇抚司大门的台阶下面拍了拍衣服,就要走上去。 这时,黄锦说道:“陈公公,且慢。” 陈洪停住脚步,看见黄锦看着旁边停放着的一乘轿子。 方才陈洪没留意这轿子,如今他仔细一看这轿子,顿时也愣住了。 只见那轿子漆着绛红的颜色,这说明这轿子的主人是个二品以上的高官,因为只有二品以上大员才能乘红色轿子。 但问题是,这红色轿子上挂的是金色的幔帐。 世人都知道金色是只有皇上才能够使用的颜色,普天下胆敢在京城往轿子上挂金色幔帐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严嵩,一个是他的儿子严世藩。 陈洪转头看着黄锦,他们对视了片刻,都没有避开目光,然后,黄锦也登上台阶,一起走向北镇抚司的大门。 这片刻的对视让他们达成了默契,他们知道,严世藩已经到了,必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他们此番与严世藩必有一场大战,他们必须同仇敌忾。 陈洪、黄锦为首的五位大太监来到北镇抚司门口,正要走进,却见一个穿着红色朝服的身影走出。 只见此人身形挺拔,双眼眼窝深陷,目光迥然有神,透着凌厉的光芒,脸上的眉毛、嘴角都像刀削出来一样,透着锐利的气质。 此人气场逼人,一看就是个厉害人物,唯一不足就是他的右脚有点跛,走路有点一拐一拐的。 一个穿着黑色飞鱼服的健壮男子正恭恭敬敬地朝这跛足男子拱着手,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面恭送这个男子。 看着那两人迎面走来,陈洪和黄锦停住脚步,都负着手,看着对方。 刘赐站在台阶下面,他远远地看见那个正走出北镇抚司大门的跛足男子,顿时向老鼠见到猫一样,惊得缩起头,躲到柱子后头。 他记得清楚,那跛足男子正是严世藩。 恭敬地送着严世藩的那个健壮男子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十三太保之首沈一川。 严世藩早已瞥见北镇抚司大门外那五个红色的身影,将要走出门口前,他才抬起头,好像才看见陈洪、黄锦等人站在那里。 他登时一愣,忙拱起手,朗声说道:“哟!五位祖宗,今儿是什么日子,把五位聚齐在这儿!”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一川是真的才看见这司礼监的五位祖宗,饶是老辣如他,看见这五个祖宗聚在他北镇抚司的门前,也是忍不住愣怔住了。 第120章 司礼监vs严党(二) 沈一川今年四十四岁了,整座北镇抚司五千名在编的锦衣卫数他年纪最大,按照规制,锦衣卫年届四十就该退休,如今他超龄服役四年了,嘉靖皇帝仍没让他退休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他办事妥帖,深得圣心。 如今在这个尴尬的年龄当口,沈一川最大的盼望就是平稳退休。 他自从当上这锦衣卫都指挥使之后,过了半辈子如履薄冰的日子,经过这些年的艰难钻营,他如今在京城和故乡都置了些可观的家业,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发妻,一个知心妥帖的小妾,还有一个娇艳可人的美姬,不消说还有两个心疼的女儿。 在这权力漩涡里泡了半辈子,他什么雄心壮志都已经给泡得腐烂了,如今他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名垂青史,只求能够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回到乡下去过上平静的日子。 皇帝一天没有让他退休的意思,他就一天仍得泡在这漩涡里挣扎。 这些年来他很聪明地在严党和司礼监为首的内庭势力、徐阶为首的朝臣势力之间游弋,哪怕说不上左右逢源,但也算是哪方都没得罪,但这几年随着严党势力不断坐大,他身不由己地越来越靠向严世藩这一边。 他知道这样投靠向一方势力是很危险的,但在严世藩的步步算计和拉拢之下,他没有办法,越来越被严世藩控制。 他已经预感到这朝廷的局面要出事,事情往往总是这样,越是平静得波澜不起的局面,越是暗流涌动,不知什么时候惊涛骇浪就掀起来了。 昨夜他照常在北镇抚司值夜,今天一早,他照常天未亮就起床,简单地梳洗一番之后,就在庭院中练功,一切都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唯一感觉到有点奇怪的是,手下报告他,刘二和朱十三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唯一一个有异常的消息,但这个消息说异常也是微不足道的,沈一川知道刘二和朱十三好赌,说不准这刘二和朱十三是因为昨晚又在这京城市井的哪个角落输了钱,所以一早又赶回去报仇呢。 所以沈一川没有在意这个唯一可能提示他危险逼近的信息。 一个时辰前,他简单地料理完几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务,然后他品着香茗,来到储物库里看字画,储物库里储放着北镇抚司数十年来抄家缴获的各式名贵字画,沈一川本是个粗人,但在这朝廷里泡了大半辈子,也泡出了些风雅滋味,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这些字画。 他刚走进储物库,就听到手下急匆匆来报:“小阁老来了。” 从见到严世藩,听到严世藩对他的要求的那一刻起,沈一川就感觉到这水底下的暗流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严世藩没有对他说得太明白,只是要求他立马派出锦衣卫赶往神官监,将苏金水平安地带出来,然后毁掉一切“不利”的证据。 尽管严世藩说得轻描淡写,又说得模模糊糊,但以沈一川的老辣,他一听就明白这背后牵涉着巨大的干系,如果不是牵涉重大的利害关系,严世藩绝不可能动用锦衣卫进皇宫去救人,还销毁证据。 沈一川没得选择,他只能答应严世藩,表示会竭尽全力地配合他。 此刻沈一川看到北镇抚司门口站着的这五位祖宗,他就明白,这五个祖宗必定是为了同样的事情来的。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苏金水和神官监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围绕这件事情,严党和司礼监将爆发一场决战。 这个刹那间,沈一川的心里涌起一阵无奈和悲凉,不管他如何先知先觉,他依然无法防备,惊涛骇浪已经涌起来了,那浪峰已经扑到他的头顶,一不留神就会把他卷进十八层地狱。 沈一川的愣怔只有片刻,很快,他恢复了沉静如铁的神色,他稍稍放慢了脚步,让自己落后严世藩半个身位。 他很明白,朝廷三足鼎立的势力中的两股势力,严党和内庭掌权太监即将短兵相接,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他和他的锦衣卫不过是这场战争中的棋子,棋子是没有胜负可言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战火吞没。 所以他必须静观其变,做出最恰当的抉择。 此刻他得先看看,以智计卓绝、才情盖世着称的严世藩如何对付这五只老妖精。 严世藩年轻时自号“东楼公子”,在这京师里面,能称一方公子的,绝不是寻常人物。 要知道,严世藩获得“东楼公子”的雅号时,他爹严嵩不过是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其时在京师,比严世藩家世显赫的公子大有人在。 所以,世人总爱嘲讽严世藩是靠他爹才博得荣华富贵,其实不尽然,在严嵩还未飞黄腾达时,严世藩已经凭自己的才情博得大名。 如今他四十岁了,年轻时身上洋溢的那股风流劲儿已经化作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融化在骨子里,他的脸上多了些风霜凿刻的皱纹,这洗去了他年轻时的浮浪劲儿,倒给他添了些别样的魅力,如今除了他的脚有点跛之外,他不管放在哪里,对女人来说都是一个极为诱人的男人。 此刻严世藩走到北镇抚司大门的门边,在门里面的门槛前停下来,看着这五个他经常嘲弄的“司礼监没根的王八”。 半个时辰前,他正在帮他爹整理家中收藏的古籍,严嵩收藏的古籍有十万册之巨,其中绝大多数是孤本善本,每一年盛夏雨季之前,他都要帮父亲将这些古籍翻出来晾晒。 当时他翻出一本北宋苏轼手录的《东坡七集》,其中录有那首脍炙人口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严世藩欣赏着苏东坡的手迹,读着这首悼亡词,不禁想起已亡故的发妻,不免黯然伤神。 就在那时,心腹罗龙文匆匆来报,得到宫里眼线送出来的紧急密信,苏金水出事了。 严世藩自是很清楚苏金水“谋害春禧宫四个太监,试图干掉康妃娘娘”的阴谋的,他知道这个阴谋败露了。 他立马反应过来,他必须保住苏金水,因为苏金水是他严家在内庭的一颗重要棋子,而且他必须捂住“谋害春禧宫四个太监”的秘密,他们苦心经营两年,好不容易才把春禧宫推到毁灭的边缘,绝不可以前功尽弃。 所以,他立马来到北镇抚司,要求沈一川立马派人进宫,去神官监救出苏金水,毁灭一切证据。 第121章 司礼监vs严党(三) 但严世藩没有想到的是,司礼监的反应会如此快速而且如此激烈,没想到司礼监这五只没根的王八会如此齐心协力地倾巢而出,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如果司礼监这五只王八晚来一步,严世藩带着沈一川进宫,就大局已定了。 此刻,陈洪和黄锦并排站着,陈洪依然脸色阴沉,他斜侧着身子,斜蔑着严世藩,没有说话。 黄锦朝着严世藩站着,挺着宽胖的身子,依然像一尊弥勒佛一样,他微笑道:“小阁老,别来无恙呀,什么大事劳你亲自光临北镇抚司啊?” 严世藩依然定定地站在北镇抚司的门槛内,他的意思是:“这北镇抚司是我的地方。” 他笑道:“我来和沈统领叙叙旧,顺便让沈统领办些事情。” 黄锦说道:“是什么事情,还得你小阁老亲自登门?” 严世藩依然笑着,说道:“你管不着。” 刘赐一直躲在台阶下的柱子后,听到严世藩这话,他顿时僵住了,这严世藩的嚣张跋扈果然名不虚传,对着司礼监这倾巢而出的阵势,居然敢这么说话。 不止刘赐,在场的锦衣卫们也都自觉地垂下头,不敢看对立的这两方。 黄锦依然像弥勒佛一样,严世藩的话丝毫没有影响他,他挺起肥胖的肚子,说道:“小阁老,你这话我听不明白,我是司礼监秉笔,我管不着,谁还管得着?” 严世藩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说道:“看来今儿天气不错,大伙是闲来无事,都出来瞎晃悠,还是各回各家,各安其事。” 陈洪抬起目光看了严世藩一眼,那凌厉的眼光像要把严世藩的胸膛剜出个窟窿。 陈洪出手了,他走前一步,抬脚跨进司礼监的门槛,站在严世藩身侧,慢悠悠地抖了抖衣袍,目光冷冷地看着前方。 陈洪说道:“小阁老说得好,各回各家,各安各事,这北镇抚司归咱司礼监禀笔管,就是咱的家,也请小阁老回自个儿家去。” 严世藩“哼”了一声,也没有看站在身侧的陈洪,只是冷笑道:“陈公公,陈总管,陈禀笔,凭你也想让我严世藩回家?” 严世藩这话端的是干净利落,却是撕破脸的架势。 陈洪和黄锦不论如何说,都还是在“就事论事”地和严世藩辩论,严世藩却不论是非了,直截了当地攻击陈洪“没资格”。 听得这话,站在严世藩身后的沈一川垂下了眉眼,他心里暗叹:“这狂风骤雨终究让我给摊上了。” 沈一川在宫里当差快三十年了,还从未见识过司礼监和权臣正面撕破脸。 陈洪听见严世藩这话,登时怒目瞪着严世藩,瞪了片刻,陈洪抑制住怒火,冷笑道:“严大人,北镇抚司乃司礼监辖管的刑狱重地,请你速速离开。” 严世藩没有看陈洪,顾自说道:“陈大人说得好,严某正有要事要办,沈统领,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说罢,严世藩看了沈一川一眼,顾自就要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 沈一川不敢抬头看陈洪和黄锦,依然垂着头,就要和严世藩走出。 陈洪的脸色冰冷得有点发绿,素来像弥勒佛一般的黄锦也收敛了笑容。 “欺人太甚。”这四个字同时浮现在他们心里。 按照明文律法,北镇抚司归司礼监掌控,严世藩有通天的本事,能够把手伸进北镇抚司,明里暗里地指使锦衣卫干些事情,这就算了,如今竟当着司礼监两个禀笔大太监的面,做出要“接管”北镇抚司的架势,这着实让人无法忍受。 黄锦登时走前一步,拦在严世藩面前,说道:“严大人,这紫禁城十万太监宫女素来爱笑我黄锦体胖脸大,但今日如果让你这么走了,我黄锦这脸再大,也撑不住司礼监的面子了。” 陈洪转回头看着严世藩的背影,他站在北镇抚司大门的阴影下,显得他的脸色阴冷可怖。 陈洪说道:“严大人,陈某不知道,你一个内阁阁员,兼户部、工部尚书,是以什么名义调遣锦衣卫?” 严世藩顿住脚步,又是傲慢地“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道:“怎么?这是要撕破脸了?” 黄锦又露出微笑,说道:“师出总要有名,我们只是想请教严大人用的是什么名义而已。” 黄锦将“我们”两字咬得很重。 严世藩冷冷地看着黄锦,黄锦面容平静,直面着严世藩那阴冷的眼神。 陈洪则回头看着严世藩,目光锐利如刀。 三个司礼监随堂太监也定定地站在黄锦身后,和黄锦一起迎着严世藩的目光。 严世藩骤然笑开了,朗声大笑起来,他那深浅得宜的皱纹随着他的笑颤动起来,显出他脸上凌厉分明的轮廓。 严世藩说道:“什么时候,司礼监变成‘我们’了?” 陈洪很清楚严世藩的套路,搅浑局面,避开对手的锋芒,然后挑拨离间,各个击破,这正是严世藩的拿手绝技。 陈洪多次陪李芳参加御前会议,见识过严世藩的手段,他知道严世藩要挑拨他们了。 陈洪立马说道:“严大人!我们说的是你凭什么调走锦衣卫指挥使!你还没回答我们!” 严世藩回头看着陈洪,朗声笑道:“陈公公,你这是在命令我吗?” 严世藩声音洪亮,丹田气力十足,完全是一副占尽道理的样子。 陈洪已经怒火中烧,他忍不住切着牙齿,说道:“严大人,就事论事,别来你那搅浑水的一套!” 严世藩依然声音洪亮,说道:“陈公公,严某不知你说的是谁在搅混水,谁不就事论事?我记得当年黄公公是给万岁爷端尿盆的出身,从十二岁开始,生生给万岁爷端了十五年的尿盆,然后才进内书堂念了书,又苦熬十年才进的司礼监,这可真是一把屎一把尿熬出来的,你呢陈公公?你爱就事论事,你就说说,你怎么进的司礼监?” 陈洪冷冷地看着严世藩,说道:“我们如今说的是调遣锦衣卫的事情。” 严世藩冷笑道:“你何不说说当年你费尽心思给万岁爷进献茅山鳌山灯的事情?” 陈洪咬牙切齿道:“严大人,你爱胡扯,别人不见得爱听你胡扯!” 严世藩看了看黄锦,冷笑道:“别人爱不爱听我胡扯,这事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你陈公公优哉游哉在神官监当了五年的差,凭着进献几盏鳌山灯,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司礼监,看来你陈公公可清白得很。” 第122章 司礼监vs严党(四) 陈洪十八岁才净身进宫,他的家族陈家是个大族,他是家族里面庶出的小儿子,地位不高,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长到十八岁时,家里迟迟不给他婚配娶亲,他按捺不住,就和兄嫂通奸,乃至搞大了嫂嫂的肚子。 因此家族容不下他,就由族长主持,凑了一笔钱,送他进宫来当太监,如若陈洪混成个模样,还能作为他们陈家在皇宫里面的一个照应。 因为有陈家的打点,陈洪相比宫中的其他太监,他的出身是很高的,他一直舒舒服服地当些体面的差事,并且很快进了神官监。 也亏得这陈洪聪明能干,他在神官监当了几年差,聪明地观察到万岁爷最稀罕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家装神弄鬼的物事,他陈家的宗族属地正在江苏茅山,那里是道教的圣地,于是他嘱咐家族使出大气力在茅山一带搜寻那些珍稀的修仙物事。 他陈家对陈洪很配合,耗费了不少金钱,找到一种称为“鳌山灯”的珍稀的烟火,这种灯是道教传下的圣物,形似神龙,传说有张道陵的仙术护法,因此点燃之后如同神龙升天,一条火龙会驾着烟雾腾入九霄。 陈洪得到这件宝物,在重阳时进献给嘉靖皇帝,于是龙颜大悦,陈洪自此深得圣心,很快从神官监调入司礼监,舒舒服服地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混成了司礼监禀笔大太监。 相比黄锦,陈洪的路的确是走得舒服多了,而且陈洪为人狡诈冷酷,素来不讨人喜欢,宫中同僚常指责他反复无常,不配其位,黄锦的名声要比陈洪好得多。 陈洪直面严世藩的目光,尽管他知道严世藩的套路,不会被严世藩诓进去,但面对严世藩这“搅混水”的伎俩,他还的确是没太好的办法。 陈洪冷笑道:“说到清白,谁敢和你小阁老相提并论?” 严世藩朗声笑道:“你这么说就对了,你我谁都不干净,谁也别来指使谁,各过各的阳关道!” 陈洪语塞了,严世藩素来毫不掩饰自己的面目,这当然是因为上面有霸着“内阁首辅”这个外庭最高位置的严嵩护着他。 但不得不说严世藩和严嵩这对父子的配合是绝佳的,当爹的端着身段,当儿子的不吝露出小人的嘴脸,这是他们严家父子在朝廷险恶的斗争中能够无往不利的重要原因。 面对严世藩这副嘴脸,陈洪的确是没有办法,只能冷笑着说道:“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你休想调走锦衣卫一个人!” 严世藩知道陈洪怂了,他转过头来看着黄锦,笑道:“黄公公,昨晚吃饭时我爹才说了,上次你教他的,用陈年的茅台酒洗腿上的毛疮,这法子果然极是有效,我爹说,这内庭里事务繁杂,难免事端丛生,给些小人有可乘之机,还好如今是李芳老祖宗在主事,才能有这般和顺的局面,哪天李芳去了,还得有像黄公公这样正直公允的人来主事才行啊。” 听到这话,陈洪更加没法说话了,严世藩这一着棋抓住了他和黄锦之间最要害的矛盾,即:李芳之后,谁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和黄锦谁将执掌大权。 眼下的局面,陈洪是第一秉笔太监,黄锦是第二禀笔太监,陈洪自然占有先机,但黄锦在宫中的口碑极好,陈洪不免处处提防着他。 严世藩说出这话,戳中了陈洪最芥蒂的事情,他没办法插进去这场对话了,因为不论他怎么说,都不免会显出他心虚。 对于黄锦来说,严世藩这话也是很中要害,黄锦如果想要得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大位,得到严党的支持,是最有保障的捷径,可以说,只要严党愿意支持他,他必定能够打败陈洪。 如今严世藩明显地向黄锦抛出拉拢的信号,这是黄锦靠近严党的最好时机,虽然严世藩这么说,不代表严党就会铁了心地支持黄锦,也可能是严世藩在玩两面三刀的把戏。 但眼下很客观的情况是,李芳和苏金水都被困在神官监里面了,李芳会不会受损暂且不说,苏金水经过这一遭,就算能够保全性命,也势必会褪一层皮,日后宫里面谁都会知道苏金水干了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苏金水再难恢复往日的声势,严党原先“扶持苏金水进入司礼监”的“大计”估计是泡汤了。 所以眼下的局势,严党会如何抉择呢? 严党要重新谋划掌控司礼监,只有两个便利的选择,就是陈洪和黄锦,方才严世藩已经和陈洪撕破脸了,所以很客观的,严世藩表了态,他最便利的抉择是支持黄锦。 黄锦依然像弥勒佛一样微笑着,挺着大肚子看着严世藩,没有说话,他那双小眼睛深深地嵌在他那白胖的眼窝中,闪着精明的光芒。 黄锦是靠着给嘉靖皇帝端尿盆,靠着十几年如一日的谨小慎微才得到嘉靖皇帝的信任,但这不代表黄锦是个蠢人,能够在嘉靖皇帝的眼皮底下混出来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此刻黄锦只是笑着,看着严世藩,没有说话,没有人能够看出他在想什么,在笑什么。 实际上对于黄锦来说,严世藩说的话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诱惑,此番如果卖严世藩一个面子,让严世藩带着锦衣卫走了,他黄锦并不会遭受什么损失,哪怕让严世藩救下苏金水,掩盖苏金水的罪行,这对黄锦没直接的影响。 相反的,黄锦此时如果卖严世藩面子,他将得到严党的支持,这或许会成为他攀上司礼监掌印大位的重要一步。 所以黄锦看着严世藩,他不想表态,想看看严世藩后面的说辞,如果严世藩真心想拉拢他,或许会有更多的诚意。 但老辣如严世藩,哪里会顺着黄锦的心意,对于这一场博弈,他早已料想到后面几着棋的可能性,他知道黄锦想探他开出更多条件,于是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黄锦。 两人沉默了片刻,黄锦分明感受到陈洪那充满敌意的目光。 这更让黄锦觉得有些愤懑,他不免想:“凭什么?就你这投机取巧的货色也想要压过我一头?” 但黄锦明白,此刻他的抉择意味着许多,如果投向严世藩,则意味着对司礼监的某种背叛。 其实背叛司礼监对他来说也说不上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问题是他想到李芳,李芳是他在这险恶的宫廷中一种难得的牵挂。 第123章 司礼监vs严党(五) 他想到二十多年来李芳对他的照顾,从他给嘉靖皇帝端尿盆开始,李芳就一力回护他,处处替他周旋,如果不是李芳,他不可能在嘉靖皇帝的眼皮底下待十五年。 “老祖宗被困在神官监里面呐,此刻如果放走了严世藩,还不知严世藩会拿老祖宗怎么样。”黄锦心里叹道。 他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他说道:“承蒙阁老、小阁老抬举了,小阁老刚刚也说了,我黄锦不过是个端屎尿盆子的出身,只知道好好伺候主子万岁爷,对于小阁老说的日后如何如何的,我只有一句话,万岁爷恩赏的,我就接着,万岁爷没赏的,我不敢奢求。” 黄锦没有接严世藩给的面子,而且将话头都扯到皇上去了,这下严世藩没说辞能说了。 黄锦的话陈洪听得明白,他冷笑一声,转眼看着严世藩。 陈洪冷冷地说道:“小阁老,我还是那句话,要走你自个儿走,要进宫你自个儿进,你一个外朝文官,没权力调配锦衣卫。” 严世藩沉默片刻,骤然大声笑起来,他毫不掩饰地露出霸道的面目,他大笑道:“谁说我没权力调拨锦衣卫!?” 陈洪和黄锦冷冷地看着他。 站在严世藩身旁的沈一川一直低头定定地站着,他的手心已经渗满冷汗。 严世藩抖了抖衣袖,从袖袋里拿出一块黑漆漆的令牌,只见那令牌上写着“大明内阁首辅”,这是严嵩的令牌。 严世藩晃了晃令牌,说道:“大明律规定,内阁首辅有权先行调配除禁军之外的任一支京城武装队伍,而后再向皇上禀报事由,试问二位祖宗,锦衣卫属不属于京城除禁军之外的武装队伍?” 大明律的确有这个规定,这个规定的历史悠久,是永乐大帝朱棣订立的,朱棣订立这个规定是因为担心手握军权的禁军将领心怀不轨,所以用这个规定让内阁首辅握有一些武装力量,如果京城内部发生变乱,内阁首辅能够带兵平定,也能够和禁军相制衡。 陈洪冷笑道:“试问严大人,你是内阁首辅吗?” 严世藩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内阁阁员,奉内阁首辅之命行事,有何不妥吗?” 陈洪冷笑道:“你方才说的那个规定,是永乐爷时候定的?这等旧黄历竟也能拿出来显摆?……” 不等陈洪说完,严世藩就朗声说道:“正是因为此规定历史久远,才显出它的份量!怎么?你等连永乐爷册定的规矩也不遵从吗?” 刘赐一直缩在台阶下的柱子后面,他听着严世藩的话,不禁慨叹严世藩真是极精于权术,处处能够抓到对方的要害,总能拿出对手忌惮的由头压制对手。 果然,被严世藩拿出“永乐爷”一压,陈洪沉默了。 黄锦适时地开口了,说道:“只是依照大明律例,北镇抚司归司礼监掌印统管,太祖皇帝有口谕,司礼监掌印秉持圣意,锦衣卫需谨遵司礼监掌印之命。” 说罢,黄锦看向台阶下刘赐的方位,朗声道:“来啊!” 刘赐惊得怔了怔,他知道黄锦的意思,那“司礼监掌印?监北镇抚司”的令牌还在他手里。 他生怕被严世藩看到,如果被严世藩认出他来就惨了,他势必会追究他怎么不在靖妃娘娘宫中,而是变成“小坤子”了。 刘赐犹豫了片刻,眼看司礼监的祖宗们,还有严世藩都看向这边,他觉得无可逃避了,只能咬咬牙,小心地低着头,两手捧起那令牌,向台阶上走去。 他有意埋着头,小心地向上走去,走到黄锦的面前,跪下来,呈上令牌。 严世藩看着这个小太监,他感到奇怪,为什么司礼监掌印的令牌会在一个小太监的手上,但眼下形势危急,他一个人对付整个司礼监,所以他没心思去管其他的细节。 黄锦拿起“司礼监掌印?监北镇抚司”的令牌,说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听令!” 沈一川一直低敛眉眼,他知道眼下形势更加复杂了,严世藩和司礼监都有理由调遣他,他哪边都不能得罪。 沈一川镇定地跪下来,说道:“属下听令。” 黄锦说道:“着你率锦衣卫随我等进宫,不得耽误,即刻起行!” 沈一川定定地跪着,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 严世藩冷笑着看着黄锦。 黄锦那弥勒佛一般的脸上敛去了笑容,说道:“沈一川!速速听令!” 沈一川依然跪着,发出冰冷的声音,说道:“回祖宗,沈某人不知听谁的令。” 黄锦露出怒容,冷笑着说道:“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是听司礼监的令,这还不明白吗!?” 沈一川又沉默了。 严世藩朗声说道:“罢了罢了,依我看,咱们也别闹腾了,这么闹下去,黄花菜也凉了,再说,这么折腾法,你让沈统领听谁的?” 黄锦和陈洪都冷冷地看着严世藩,不知道严世藩还要出什么把戏。 严世藩说道:“我拿个折衷的主意,这锦衣卫当值的也不止一百号人,既然咱们都有权力调动锦衣卫,那就各调一部分人手,各办各的事情,如何?” 陈洪冷笑道:“严大人打的好算盘。” 整座北镇抚司都被严世藩收买了,沈一川显然已经变成严世藩的走狗,这些锦衣卫几乎全都得了严世藩的好处,严世藩说的是分队伍行动,其实黄锦和陈洪带走的人听的也是严世藩的命令。 严世藩敛起笑意,眉眼骤然变得冷峻如刀,说道:“这做法不公道吗?” 陈洪冷笑道:“这北镇抚司都是你小阁老的人……” 陈洪没说完,严世藩就剑眉一竖,登时爆发出凌厉的声音,说道:“各有各的由头要人,各带各的人走,这事已是合情合理,你们倒还没完了!你们当我严家是能任你们摆弄的吗!?前日我们辛辛苦苦派人南下巡盐,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收上来三百万的盐税,你们司礼监竟然压着周折不披红!你们是何居心!是不是想让我爹上奏皇上,参你们司礼监懈怠政务!” 第124章 司礼监vs严党(六) 严世藩把近来收缴盐税的事情翻出来了,一个月前嘉靖皇帝命严嵩派人南下巡盐,想多收缴些盐税上来,因为地方的要害官员几乎全是严党的人,这些官员层层贪墨,所以最后收到朝廷上的盐税所剩无几。 嘉靖皇帝派自己的人去,必是收不上盐税的,只有严嵩的人去,才能把税顺利收上来。 严嵩的人下了江南,敦促他们的人拿出钱来,最终收上来三百万的盐税,这本已很够意思,但嘉靖皇帝并不满意,但皇帝没有明说。 皇帝一直和严嵩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嘉靖皇帝命令李芳,不给严嵩关于收缴盐税的奏章披红,一直压着这个奏章,没有披红就等于说皇上一直没认可严嵩收缴盐税的“功劳”。 收缴盐税是个最敏感的差事,谁都知道盐税、矿税是普天之下贪腐最重的地方,这收缴盐税的奏章一天不披红,严党心里就不踏实,毕竟他们的屁股太不干净了。 此时,严世藩凌厉又理直气壮的声音震彻北镇抚司的大门,登时这个原本就庄严肃穆的地方更是鸦雀无声。 黄锦和陈洪沉默了,这是因为严世藩又抓住了他们的要害。 巡盐的奏章批不批这个事情,只有李芳知道,因为嘉靖皇帝的秘密授意只有李芳知道,只要李芳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分寸,只有李芳能就这件事情和严世藩对质。 而李芳此刻不在现场,黄锦和陈洪是没本事也没胆量和严世藩争这件事情的。 严世藩看了看黄锦和陈洪,他知道他又赢了,这种权力漩涡中心的斗争,胜负往往是在短兵相接之中搏杀出来的,关键在于要清楚自己有多少牌可以打,并且要用最敏锐的目光抓住对手的弱点,在这种搏杀之中,严世藩罕有败绩。 严世藩再不掩饰他的嚣张跋扈,他拍拍沈一川,说道:“沈统领,我们走,你剩下多少人,就都归司礼监的祖宗们调遣。” 一直跪在黄锦身后的刘赐看明白局势,他知道严世藩赢了,这下他可紧张了,严世藩带着锦衣卫去了神官监,婉儿、上官惠子、白芷若可都被困在里面呢,天晓得严世藩会把她们怎么样。 眼看黄锦和陈洪没再说话,只是站着,看来他们已经没有法子了。 焦急之下,刘赐的脑袋飞快地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脑袋里面浮现出无数的念头。 眼看严世藩拍拍袖子,转头就要走,沈一川也站起来,要跟着严世藩离开。 刘赐焦急万分,他决不能看着严世藩得逞。 焦虑之下,骤然之间,他想到一个可能性,一个主意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连忙抬起头来,压低了声音对黄锦说道:“黄祖宗!黄祖宗!裕王爷!可以找裕王爷!” 黄锦正拿严世藩没办法,正一肚子愤懑,听到刘赐的话,他登时也愣住了。 “是啊!可以拉上裕王那边合力对付严世藩!”黄锦的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 黄锦立马大声说道:“慢着!严大人,还是那句话,这北镇抚司归司礼监管,你不能带走一个锦衣卫。” 严世藩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黄锦,他目光阴冷,但不免带着些许意外,他没想到黄锦骤然变得如此有底气。 黄锦说道:“北镇抚司只能有一个主子,严大人非得要插手今日的事情,司礼监可没那么好通融,既然严大人也坚称你有权力调走北镇抚司的人,那我们也不能僵在这儿,依我看,这样,咱们这么对峙下去也不是法子,不如找能秉持公正的人来论论理。” 严世藩阴冷地蔑着黄锦,说道:“黄锦,我已经给了你们退路,你们还要纠缠,可别怪我不客气。” 黄锦直视严世藩的目光,说道:“我黄锦在这宫中行走,素来只按规矩办事,不需要什么退路,总之,今日你不能带走哪怕一个锦衣卫,如果你还要阻挠我们,那便请裕王爷来评评理。” 听到“裕王爷”,严世藩那阴冷的目光发生了瞬间的颤动。 黄锦继续说道:“裕王府就在前面的拐角,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去,请裕王爷来一趟北镇抚司。” 说着,黄锦冲身后的司礼监随堂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位随堂太监立马答道:“咱家这就去!” 说着,两位随堂太监抖抖衣袖,立马走下台阶,匆匆走向裕王府的方向。 严世藩阴冷地看着黄锦,没说话,但他阵脚已经被打乱了,他没想到黄锦竟然能想到搬出裕王。 黄锦又露出他像弥勒佛那般的笑,说道:“严大人,裕王爷贵为皇储,是九千岁,请裕王爷来评评理,总不至于折了你的面子?” 严世藩依然没说话。 陈洪跨过北镇抚司的门槛,走出来朗声说道:“黄公公好主意,眼下咱们这争端,普天下除了万岁爷,也就裕王爷能给咱们判个是非了。” 陈洪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的微笑,他也没有想到黄锦竟能这般聪明,想到搬出裕王。 刘赐偷偷抬起头,偷眼看向严世藩,只见严世藩定定地站着,那峻峭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双眼射出阴冷的光。 刘赐知道,严世藩被制住了,他心里不禁涌起得意之情,他总算把严世藩坑了一把,算是报了些许仇怨。 第125章 司礼监vs严党(七) 眼下统治大明朝的权力中心大致由三股庞大的势力构成,这三股势力围绕着核心的嘉靖皇帝,构成大明王朝这部统治机器的心脏。 第一股最强大的势力,就是严嵩、严世藩为核心的严党。 严党控制着大明朝的外朝接近百分之八十的势力,绝大多数占据要害位置的京官和地方官都是严党的人。 严党的势力坐大,所以将手伸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包括这北镇抚司,包括扶持苏金水掌控神官监,包括试图除掉康妃娘娘,扶持景王取代裕王,夺得皇储之位。 第二股强大的势力是李芳为首,陈洪、黄锦为辅的司礼监。 司礼监其实是嘉靖皇帝的私人秘书处,这些太监相当于是嘉靖皇帝的“家奴”,嘉靖皇帝用这些没根而的、忠心不二的“奴隶”对抗外朝的官僚系统,对整个国家实施监控。 司礼监掌控着大明朝的“内朝”,包括掌控着东厂、锦衣卫等特务机构,帮助皇帝监控国家,还包括派出诸多太监去到帝国的各个地方,作为“皇帝家奴”的身份监视帝国的军事、财政等重要事务。 但在严党的侵蚀下,司礼监包括东厂、锦衣卫在内的诸多力量已经被夺去不少。 第三股势力是裕王为首,以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以“清流”自居的大臣为辅的裕王府势力。 这股势力成型的时间最短,根基最不牢靠,虽然在迅速崛起,但很是脆弱,目前是三股势力中最弱小、最摇摇欲坠的一股力量。 严嵩父子主政多年,把朝局官场搅得乌烟瘴气,自从三年前柳咏絮的父亲杨继盛被严党整死后,那些以“清正”自居的大臣几乎找不到出路,一些仍不肯屈服于严党的大臣就投靠了裕王。 裕王是有实无名的皇储,这三年来以徐阶、高拱、张居正为代表的“清流”大臣们纷纷投向裕王府,使得裕王的力量迅速崛起,裕王几乎成为朝廷“清流”的领袖,成为严党最大的对头。 如今裕王府掌控了严党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朝政势力,虽然比起严党显得弱小不堪,但裕王府占据着道义、正义的高地,天底下心向公平正义的士子们向往裕王府,朝廷里屈从于严党的那些还怀有良心的官员们会卖裕王府一些面子。 裕王府占据这一切根源于裕王“皇储”的身份,普天下都认为裕王将会是未来的皇上,所以普天下都把光明的希望寄托给裕王,希望有朝一日裕王上位,能够改变眼下嘉靖皇帝不理朝政,严党专权贪腐的状况。 但严党早已准备好针对裕王的攻击,其中最狠毒的一着棋就是对裕王的母亲康妃娘娘的攻击,只要除掉康妃娘娘,严党就有很大的机会扶持景王取代裕王,而失去了“皇储”的地位,裕王将什么都不是。 刘赐进入大明朝的统治中心虽然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但他已经基本了解这个权力架构。 所以刚刚眼看严世藩要得逞,他想到,眼下是司礼监和严党两股力量在短兵相接,这两股势力的真正核心人物李芳和严嵩都没现身,如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制住严世藩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与这两股势力并立的第三股势力,裕王府势力。 而且他想到,这次严世藩和苏金水的行动其实是冲着裕王府去的,虽然他们扶持苏金水攻击司礼监,但这次苏金水的阴谋的目标其实是康妃娘娘,是为了攻击裕王。 所以,裕王绝对有理由帮助司礼监攻击严世藩。 黄锦一听到刘赐的提点,转瞬间也反应过来,立马决定搬出裕王。 陈洪自然也反应过来,他心里还暗叹:“没想到黄锦能有这样的本事,竟能想到搬出裕王。” 合纵连横,借力打力,在司礼监里面这样的思路一般只有李芳会运用,因为李芳是真正主导大局的人,陈洪和黄锦虽然能力很强,但他们毕竟不会站在领袖的高度去考虑问题,所以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不会想到搬出裕王。 但也是因为陈洪和黄锦仓促之间得知严世藩和苏金水的阴谋,没有想到这件事对裕王的威胁,而刘赐是一直泡在这个阴谋里面,深知这件事对裕王的影响,所以才会想到搬出裕王。 陈洪和黄锦并排站着,看着严世藩。 严世藩依然不动声色,他看了看天色,说道:“你们自然可以去请裕王,但这事情已经拖了许久了,裕王如若迟迟不来,我可没有这般耐心。” 陈洪冷笑道:“严大人,稍安勿躁,少摆弄一会儿你家里的娇妻美妾,还能给你省点阳寿。” 陈洪这话是想要激怒严世藩,拖延些时间。 但没想到严世藩露出微笑,说道:“陈公公此言差矣,阳寿就是拿来消耗的,能耗给娇妻美妾,倒是福分。” 陈洪和黄锦沉默了,显然严世藩是在笑他们没有“福分”,没能享受娇妻美妾。 刘赐忍不住焦急地看向那两个司礼监随堂太监走去的方向,他看见肃穆安静的街角处座落着一处规模可观的大宅子,宅子前挂着一对朴素的灯笼,那显然就是裕王府了。 那两个随堂太监站在大宅子的门前,不住地和门口的一个下人说着什么,那下人频频点头哈药,却没见动作。 看着那两个随堂太监已经通报了有一会儿,但裕王府的大门一直没打开,没什么大动静,刘赐的心逐渐凉了下来。 裕王此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如今乍一去通报,大概裕王也措手不及,毕竟裕王只有十九岁,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恐怕难以决断,而且裕王这些年过惯了如履薄冰的日子,此时骤然要让他去冒险,怕是困难。 严世藩冷笑地看着裕王府,眼看裕王府没有动静,他顿时又露出那跋扈得意的微笑。 他说道:“看来裕王爷未必有空理我们这等闲散事情,那就算了,等回头再向裕王爷禀报就是。” 说罢,严世藩向沈一川使了个眼色,转头就要走。 却在这时,刘赐看到裕王府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一个身影从门里走出来,两个随堂太监立马迎上去和那走出来的人说着什么。 那人朝北镇抚司这边看过来,然后阔步向这边走来。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步履稳健,远远地就可以看出是个气场不凡的人物,只是那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便衣,也没有戴冠帽,看着不像个朝局中人,倒像个商人。 黄锦和陈洪都看见那人快步走来,他们都露出意外的神色,转头对视了一眼,黄锦朗声对严世藩说道:“严大人,且慢,裕王府的人来了。” 严世藩不免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去,看见那快步赶来的鹅黄色身影,不禁也愣住了。 第126章 司礼监vs严党(八) 那人阔步走着,不多时就来到北镇抚司的台阶下,他在台阶下抖了抖衣袍,向上走来,一边向着陈洪和黄锦拱手,说道:“陈公公,黄公公。” 这下刘赐看清楚了,此人看来有三十岁了,他身材高大,体态匀称,头发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他白皙的面庞上整齐得体地留着长长的须髯,须髯垂至胸口,随着他的走动飘逸地曳动着,端的是极有风度。 还有,他鼻梁高挺,双眼清亮,迥然富有神采,端的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一看就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物。 陈洪和黄锦尽管端着“司礼监大太监”的架子,但仍是礼貌地向来人拱拱手,说道:“张大人。” 这张大人走上台阶,站定了,又看向严世藩,得体地向严世藩拱手,说道:“严大人。” 严世藩没有行礼,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张大人,有些日子不见了。” 张大人继续得体地向严世藩拱手,说道:“近来张某人常在王爷府里侍读,没能参议朝政,倒是和同僚们疏远了。” 严世藩冷冷地说道:“不妨,朝政七嘴八舌,也不少你这一嘴,倒是你陪王爷读书来的清净。” 张大人依然是一副恭敬得体的样子,他自然是听得懂严世藩话语里的揶揄之意,他说道:“王爷……” 严世藩没让张大人说下去,冷冷地说道:“这么说,如今裕王府是你主事了?” 张大人听得严世蕃这话,那对剑眉也不免微微竖起,说道:“严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偌大王府,哪里轮得到张某主事。” 严世藩冷笑一声,道:“不是你主事,你出来做什么?” 张大人依然拱着手,一直对严世藩摆着低姿态,说道:“王爷让张某出来看看。” 严世藩又冷笑一声,说道:“你看过了,可以走了。” 陈洪开口了,冷笑道:“张先生好歹是裕王爷的人,是你说赶走就赶走的吗?” 严世藩看着他们,冷笑一声,对张居正说道:“代严某向裕王爷请安,告辞了!” 说罢,严世藩转身就要走。 此时严世藩是心虚的,因为这一切矛盾的根源在于“苏金水谋害春禧宫四个太监,祸害康妃娘娘”,如果让裕王知道严党和苏金水对他母亲的阴谋,裕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裕王应当还是不清楚北镇抚司门前这个纠纷背后的事情,所以才会派这张大人来“看看”,所以严世藩必须趁裕王府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撤走。 眼看严世藩要走,张大人连忙说道:“严大人且慢!据太岳所知,北镇抚司属司礼监辖管,你不可擅自调走锦衣卫!” 严世藩转过头蔑了张大人一眼,冷笑道:“张太岳啊张太岳,你这自作聪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擦好你自己屁股上的屎,你一个王府侍读,轮不到你来教老子怎么做!” 刘赐听到“张太岳”,顿时惊得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大人。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他的偶像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常被人称“张太岳”,而此前他曾听说,张居正被调入王府任侍读。 此时张居正迎着正午的阳光,定定地挺立着,坚毅地面对严世藩,他挺拔的身姿,峻峭的眉目在炽烈的阳光下倍显光辉。 刘赐看着张居正那正直刚毅的模样,顿时感到一阵心潮澎湃,他竟在如此不经意间见到他向往的偶像。 此时张居正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眼下的局面。 严世藩的猜测是很准确的,眼下发生的事情事态复杂,张居正并不完全清楚事情背后全部的真相。 今天天蒙蒙亮时,张居正如常打着纸伞避着露水,走进裕王府,开始陪初醒的裕王爷朱载垕读书,方才他们读完一上午的书,正准备用午膳,却骤然听得两个司礼监随堂太监仓促来报,说北镇抚司前司礼监和严党爆发了冲突。 两个太监报得仓促,张居正和朱载垕骤然听到这个情况,没办法了解全部的事态,朱载垕不知道严世藩这个阴谋背后是冲着他的母亲康妃娘娘去的,所以他决定不出面,让张居正出来看看形势。 眼下张居正看着这个形势,他依然没法获知事情的真相,没法掂量出轻重。 此时他只知道,第一,严党在抢夺司礼监对北镇抚司的控制权,第二,宫里面苏金水出了事,严世藩要带着锦衣卫去救苏金水。 张居正独独不知道第三点,苏金水出的是什么事,他不知道苏金水祸害康妃娘娘的阴谋。 所以眼下张居正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他看着严世藩要走,他没法阻拦,他只能想到:“严世藩越权抢夺北镇抚司,可以让裕王狠狠地参他一本。” 刘赐一直偷偷地抬头观察局势,眼看严世藩要走了,张居正没有动作,他不禁又着急了。 他再看陈洪和黄锦,这两位祖宗看来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素来和裕王府也有芥蒂,所以没有和张居正再说明情况。 其时刘赐已经敏锐地察觉,张居正没有强硬地面对严世藩,应当是因为张居正还不清楚这个事情背后的真相,如若张居正知道严世藩和苏金水的阴谋是冲着康妃娘娘去的,他不应该是这样温和的反应。 刘赐当机立断,压低了声音对张居正说道:“张大人!康妃娘娘宫中此前失踪的四个太监,是苏金水杀的!严世藩正要去掩盖罪证呢!” 听到这话,张居正低头看了刘赐一眼,转瞬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脑海里串起来了,他明白了,裕王府是这场算计的局中人,严世藩的阴谋是冲着裕王府来到。 张居正登时目光一凛,走前一步,对严世藩朗声喝道:“且慢!” 严世藩没理会张居正,顾自带着沈一川向前走去。 张居正登时发出一声慑人的怒喝:“站住!严世藩!” 严世藩停住了脚步,在他的记忆中,还没有人对他这般无礼过。 张居正这一怒喝,陈洪和黄锦也是目光一凛,在这些置身权力顶峰的外庭大臣之间,这般撕破脸的怒喝是不多见的。 而在陈洪和黄锦看来,张居正虽然颇得名声,是个正在崛起的人物,但毕竟张居正眼前的地位不过是“王府侍读”,比起严世藩“内阁阁员,兼户部、工部尚书”的地位,那是天差地别的。 张居正眼下和严世藩翻脸,不见得是个明智的选择。 第127章 张居正vs严世蕃 严世藩转过身来,侧着身子,斜蔑着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直视严世藩的目光,他们这般对视着,他们的头顶上风云涌动,这是主宰大明朝两个时代的两个关键人物第一次正面对决。 张居正今年三十一岁,十年之后,裕王朱载垕即位,他以裕王旧臣的身份登入内阁,成为内阁阁员,获得严世藩今日的地位,之后又过六年,在万历皇帝登基之后,张居正终于执掌大权,开启轰轰烈烈的大改革,改变了这个帝国。 严世藩今年四十三岁,足足大了张居正一个年轮,十二年前,在张居正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以“恩荫”之名升任尚宝司少卿,开始辅佐他爹掌控天下,他是个天资绝代的人物,聪明人总是最懂得聪明人的,自从六年前第一次见到张居正时,严世藩就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将是他未来最可怕的对手之一。 张居正自是很清楚,严世藩是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要执掌权柄,必须击败严世藩,眼下他仍在裕王府中韬光养晦,累积资本,他知道他与严世藩的对决迟早要到来,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但他没有退缩,他已然掂量清楚眼下这件事情的轻重,他知道面对这个纷争,裕王府决不能退缩,哪怕是短兵相接,也要和严世藩拼个死活。 张居正语气刚硬,说道:“严大人,把北镇抚司的人留下,你没权调动锦衣卫。” 严世藩感受到张居正的怒火,他聪明地退了一步,说道:“我有没有权调动锦衣卫,你可以问问两位司礼监的祖宗,至于你呢,你一个王府侍读,有权管内阁和司礼监的事情吗?” 张居正已将这盘棋盘算清楚,说道:“你身为内阁阁员,朝廷重臣,私自调动内庭直辖的兵力,这已涉嫌叛乱,我身为兵部主事,必须清查此事!” 听到“叛乱”二字,陈洪、黄锦,包括司礼监三位随堂太监,还有在场的锦衣卫们,都闪出惊诧的神色。 在大明朝,“叛乱”二字可是决不能随意说出的,这往往牵涉灭门的重罪。 饶是严世藩,听到张居正这话,也禁不住眉头颤了颤,冷笑道:“张居正,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张居正面不改色,字字清晰地说道:“严世藩,你身为内阁阁员,朝廷重臣,私自调动内庭直辖的兵力,此举有叛乱之嫌,我身为兵部主事,勒令你即刻停止行动,否则我将立马抽调禁军平叛!”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陈洪和黄锦虽然镇定,但也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眼下这北镇抚司门前已经变成一座火药桶,张居正已经把这火药桶的引线点燃了大半,如果再烧下去,这火药桶一爆,后果可不堪设想,裕王、严嵩、靖妃娘娘、康妃娘娘,乃至嘉靖皇帝,都会被牵扯进来。 严世藩已经压抑不住愤怒的喘息,说道:“你一个兵部主事,也胆敢‘平叛’老子?!” 张居正背着手,他的手心已经渗出冷汗,他此时其实已经把裕王府的全部筹码都押了上去,毕竟裕王府势力薄弱,底气不足,他做出如此背水一战的架势,是希望能够让严世藩措手不及,将他逼退,如果严世藩果真和他决战,他和裕王府是吃不消的。 张居正脸上丝毫没有显现慌乱,他定力十足地说道:“我身为兵部主事,有监察京师安危之职。” 说着,张居正又转向一直躲在严世藩身边的沈一川,说道:“传裕王的话,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一川听令!着你安守本分,不得擅自妄为,如有异动,本王必禀报父皇,严惩不贷!” 沈一川面沉如水,他心里掂量着局势,张居正这气势汹汹的样子着实把他镇住了,而且张居正以裕王爷的名义下令,让他完全有理由遵从。 沈一川一抖飞鱼服,下拜,说道:“沈一川谨遵王爷意旨!” 严世藩冷冷地看着张居正,他着实没有想到局面会发展到这般模样,裕王府的入局和张居正的强硬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张居正也看着严世藩,他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再多说,只会让自己露怯,他平稳着呼吸,平静地看着严世藩,让严世藩感到裕王府似乎底气十足。 严世藩看着张居正,骤然又露出他那招牌一般的,阴冷又轻蔑的微笑。 严世藩抬头看看屋檐上,那里有一个鸟窝,一只灰毛的小鸟正在鸟窝里面扑腾着。 严世藩说道:“看那只灰毛鸟儿,占着自个儿的窝,扑腾得挺欢,看上去还挺厉害,不过自己扑腾得欢可以,但若是非要把自个儿装成一只鹰,那可就瞧着可笑了。” 众人都沉默着。 张居正没有看那只灰毛鸟儿,只是定定地看着严世藩。 谁都知道,严世藩拿那只灰毛鸟儿暗指张居正和裕王,严世藩很清楚,裕王府眼下不过是一只小鸟,却非把自己装成鹰。 刘赐自然也是明白严世藩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裕王府势力薄弱,否则康妃娘娘也不会在宫里面被欺负得这么惨,他不禁捏了一把汗。 张居正何尝不是捏了一把汗,严世藩显然是看穿他们了,裕王府不过这一点筹码,已经全押上去了。 严世藩露着那阴冷又轻蔑的笑看着张居正,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们便装,装个痛快,装出个大尾巴聊以自慰。” 说罢,严世藩转头走向他的轿子。 众人依然噤若寒蝉,陈洪和黄锦看着严世藩登上轿子,看着轿帘盖下,轿夫抬起轿子,走了。 陈洪和黄锦看着严世藩的轿子远去,忍不住舒出一口气,他们低敛着眉眼,没有说话,但心里面都暗自庆幸。 张居正仍定定地站着,直到严世藩的轿子远去了,他才抬起头看着那鸟窝,看着那灰毛小鸟。 此时他的心中百味杂陈,严世藩的话戳破了他的心思,严世藩很清楚,他张居正不过在装大尾巴狼,裕王府其实没有底气和严党抗衡。 严世藩的那种赤裸裸的蔑视狠狠地扎痛了张居正尚且年轻气盛的心。 第128章 严世蕃的进退 严世藩知道,此时要是彻底撕破脸,那么严党和裕王府、司礼监的决战就将爆发,而严党是不怕裕王府的,对于严世藩来说,要整死张居正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在严世藩看来,为了一个苏金水引爆这场战争并不值得,而且如果此时开战,会被嘉靖皇帝看作是严党率先挑起战端,毕竟是苏金水先阴谋祸害康妃娘娘,才引起这场争端。 但凡战争,都必须先讲一个“师出有名”,严世藩虽然不怕裕王府和司礼监,但他知道,在这样的形势下开战,严党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所以严世藩没必要选择在这个时机和裕王府、司礼监开战,待退一步之后,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报仇。 张居正见识到严世藩的厉害,正是严世藩最后这一步隐忍让张居正更加觉得这个对手太可怕,权力的游戏讲求的就是一个“闪转腾挪”,最忌意气用事,如果此时严世藩被激怒之下一咬牙开战,倒显得严世藩的段位不高。 张居正回过头看着严世藩的轿子远去,他定定地看了片刻,恐惧和信念同时植入他的心中,他面容平静,但心中已暗暗立誓,总有一日要摧毁严世藩和他的党羽。 沈一川已经回到北镇抚司的门口,面向陈洪和黄锦,拱手道:“沈某见过二位祖宗,下面的事务如何办,还请二位祖宗示下。” 沈一川已暗自庆幸,方才这一仗他算是平稳渡过了,总算是严党和司礼监两边都没得罪得太狠。 黄锦蔑了沈一川一眼,说道:“还能如何办,快去神官监,老祖宗在里头呢,不想杀头的话就马上赶过去,见到老祖宗老祖宗自会教你们怎么做。” 沈一川听到“老祖宗在里头”,更是感到一阵冷汗从心里渗出来,说道:“属下这便去!” 黄锦瞪着沈一川,仍是感到有些不放心,他走前一步,凑到沈一川耳边,说道:“沈爷,我可听说了,你那两个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你那两小老婆也是特意从江南带上来的美人,我想这京师的军队里面有不少弟兄惦记你的女儿和老婆,哪天把她们送到教坊司去,那可是大快人心。” 沈一川最是爱惜他的妻女,听到黄锦这么说,饶是他见惯风浪,眉头仍忍不住颤了颤。 黄锦冷冷地说道:“给我老实些!快去!” 沈一川仍是不动声色,对黄锦和陈洪分别拱了拱手,说道:“属下这边去。” 陈洪冷冷地看了沈一川一眼,冷笑着“哼”了一声,走向张居正,说道:“张大人。” 张居正回过神来,向陈洪拜道:“陈公公。” 陈洪说道:“有劳张大人了,若不是裕王府出手,今日这局面还不知如何收拾。” 陈洪说得真诚,在他作为太监的立场,他必是要和裕王府处好关系的,毕竟裕王可能是未来的皇上,他身为太监,可不想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张居正却没接陈洪的话,他很明白这些司礼监太监的心思,裕王府如今羽翼未丰,不想搅进太多的纷争中,所以不会和司礼监走得太近。 张居正只是淡淡地说道:“张某方才说了,不过是履行职责而已。” 说着,张居正又对黄锦行了个礼,说道:“若无其他事情,张某就先告辞了。” 陈洪和黄锦忙说道:“张大人走好。” 张居正抖了抖他那鹅黄色的衣袍,向台阶下走去,走下台阶之前,他有意看了看那个匍匐在地的小太监。 刘赐也抬头看着张居正,张居正心知方才多得这小太监的提点,他才得以判断清楚局势,他此时看着刘赐,觉着这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竟有如此敏锐的心思,不禁让他感到意外。 张居正记住了刘赐的模样,对刘赐微微颔了颔首。 刘赐看着张居正对他颔首,登时激动得露出笑容。 张居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赐看着张居正的背影,愣着神。 这时,他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起来。” 刘赐抬头看去,只见黄锦站在他跟前冷冷地看着他,他忙想站起来,但是他这一使劲,却只感到一阵发昏,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他的身子虚弱,方才一直是凭着意志支撑着,眼下看着沈一川带着锦衣卫赶去了,他知道大局已定,锦衣卫会制住苏金水,婉儿和上官惠子她们不会有危险了,他的精神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他就感到身子疲软不堪,而且后背袭来一阵阵剧痛。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只感到头昏目眩,刚开口叫了声:“黄祖宗。” 他就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顿时天昏地黑…… ~ “醒醒!快醒醒!……” 黑暗中,刘赐听到一阵阵模糊的叫喊声,这声音“嗡嗡”地震荡在他耳边,让他感到难受。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片飘扬着的白色幔帐,这幔帐看上去好像铺天盖地,充斥着他的视线。 这么多轻飘飘的幔帐,让刘赐不禁想到办丧葬的地方。 “老天哪,我不会是死了?!这里不会是阴曹地府?”刘赐心里不禁惊道。 这时,一张肥胖的脸凑到他面前,眯着眼睛看着他,把他吓得一颤。 那胖脸的主人伸手使劲地拍着刘赐的脸,说道:“快醒醒!万岁爷要问你话呢!” 刘赐惊惶地喘着气,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他使劲地支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看清眼前那张胖脸,那是黄锦,黄锦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活像个干脏活的下人,正焦急地看着他。 刘赐依然感到浑身乏力,头痛欲裂,背部依然疼痛不已,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摸背部。 只听得身旁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别碰那伤处,给你上了药了,刀口不深,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刘赐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男子,那是李时珍,看来李时珍刚刚给他治疗过伤势了。 刘赐又看了看四周,只见这是一个空旷的,长条形状的空间,他躺在一张木桌上,地上是黑色的、光滑的大理石,空间的两边是黑漆木建成的门窗,这门窗建得极高,刘赐仔细打量,这门窗足足有五个站着的人垒起来那么高。 刘赐不禁看得有些呆了,他从没见过这么高,这么大的一个地方,那黑漆漆的地面和黑漆漆的四周,都在宣示着这里的威严,身处这里面,不免会生出敬畏感。 “这是哪里……”刘赐不禁惶恐地想着。 第129章 御前庭审(一) 而那又高又宽阔的屋顶上飘扬着层层叠叠的幔帐,看起来诡异,又充满压迫感。 黄锦说道:“别犯愣了,万岁爷要问你话呢,快走。” 说罢,黄锦把刘赐拉起来,往这长方形状的空间的深处走去。 刘赐被黄锦半架着,踉踉跄跄地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面,只见两旁的门窗上还雕凿着许多诡异的图案,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刘赐的脚触碰到这冰冷又坚实的地面,他感觉到冰冷的风从这空旷空间的深处吹袭而来,让他感到阵阵寒意,他听着这里寂静空荡的声响,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当……当……当……” 刘赐听到这空间外面传来十声悠远的钟声,他不禁愣了愣,此时已经是酉时了,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往窗外看去,只见太阳已经显出残落的血色,那残阳的光辉透过黑色的门窗的缝隙透进来,变成一缕缕锐利的光辉,像锋利的长矛刺进这个空间。 刘赐看着这个威严的空间,和那残落的残阳血色,他感觉到一股极异样的滋味。 “皇权。”这两个字闪进刘赐的脑海。 听黄锦说万岁爷要问他话,刘赐已经猜到这是哪里。 这里想必是乾清宫,这紫禁城里面的核心建筑之一,也是嘉靖皇帝修仙的地方,他前几日曾和康妃娘娘来到这宫殿的门口。 黄锦架着刘赐走了有半刻钟,终于看到这个长方形空间的尽头,尽头处是一片高大的、幽黑的墙壁,墙壁上挂着黑色的幔帐,幔帐后面隐约能够看见墙壁上画着的一个巨大的人像。 不,不能称那副画像为“人像”,那应该是一副神像,那人物是一个身穿道袍、戴着冠冕的老头的形象,关键是这老头的背后是一片浮沉在云雾之中的壮阔的坛城。 刘赐书读得多,认得出这老头是道教里面的某个人物,他看这老头背后的坛城简直壮阔之极,那坛城层层叠叠,竟有五轮之多,他记起来,书里面有记载,这样貌的人物是道教里面一个被称为“元始天尊”的神尊。 那元始天尊被掩映在黑色幔帐后面,他的眼睛似乎正看向下方,睥睨着众生,那高大的样子让人不禁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走到这长方形空间的尽头后向左拐,是一排阔大的木门,木门一共有八扇,正中间的两扇打开着,寒风在这两扇打开的门中间穿梭着,门上挂着两副轻纱幔帐,幔帐在寒风的吹动下偶尔发出激荡的声响。 门里面是一片深邃的空间,里面在幽黑中又透着一些流转的光芒,在门外往里面看去,只感到里面似乎是一处神秘莫测的地方,其间的威严又让人不敢猜度。 门外跪着好几个人人物,刘赐远远地看去,一眼就辨识出其中一个柔弱的身影,那身影披着一件宫女的长衣,头发工整地高高挽成发髻,但那姿容模样,刘赐仍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婉儿。 婉儿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那件披着的宫衣,虚弱地垂着头。 她的身旁跪着上官惠子和白芷若,她的前面还跪着锦衣卫刘二和朱十三。 李芳和黄锦一样穿着粗布衣服,站在那打开的两扇门的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个人。 刘赐见到婉儿,登时激动地恨不得马上凑过去,问她有没有伤到,身体怎么样了。 黄锦将刘赐带到前排,和锦衣卫刘二、朱十三跪在一起。 刘赐的身子哆哆嗦嗦的,跪不太稳,黄锦在他耳边低声喝了一声道:“跪好!想掉脑袋吗?” 刘赐努力地挺着身子跪好了,忍不住回过头去想看婉儿,他回过头瞥见婉儿那憔悴的容颜,婉儿本也看着他,但看见刘赐看过来,又垂下头去。 黄锦使劲一拍刘赐的脑门,压低声音怒喝道:“还东张西望!里面是万岁爷!知不知道!” 刘赐不敢再乱看了,他看向那门里面,只隐约看见里面有一座高高的坛状的东西,轻飘飘的幔帐覆盖着这个高坛,有些许轻烟在那幔帐周围缭绕着。 刘赐在民间就曾听人说过,嘉靖皇帝在皇宫里面修仙,用白玉砌成一个高坛,每日就坐在高坛上修炼,看来里面那高坛上坐着的就是嘉靖皇帝。 只可惜里面一片幽暗,看不清嘉靖皇帝的样子。 但刘赐已经决定够稀奇的了,他想着:“妈呀,老天爷都想不到我刘赐竟然能见到皇上,要是能回到巫山楼,可足够给姐妹们狠狠地吹嘘一番了。” 李芳看着刘赐,见刘赐的样子还算清醒着,他冲门里面轻声说道:“万岁爷,那小太监来了。” 刘赐听得这话,忙坐直了身子,屏住气息。 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面没有响动,李芳定定地站在门前,垂着手,低敛着眉眼。 刘赐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刘二和朱十三,只见他们直直地挺着腰杆,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仿佛两个木偶。 这时,门里面传来一声清亮的脆响,这是一声敲击玉罄的响声,这响声在这片空旷寂冷的空间里回荡着,显得悠远又绵长。 这声响把刘赐吓了一跳,连忙挺直身子。 听得这声脆响,李芳看向刘赐,问道:“小坤子,你说苏金水图谋杀害你?” 刘赐知道这是当着嘉靖皇帝的面要断苏金水这个案子了,他立马激动地说道:“对!那苏金水……” 刘赐话还没说出口,李芳立马厉声喝道:“放肆!” 刘赐被李芳惊得一颤,他身后的婉儿、上官惠子也是惊得一颤,担心地看着刘赐。 李芳目光凌厉地看着刘赐,说道:“万岁爷问你话呢,不懂得如何答话吗?” 说罢,李芳看了候在一旁的黄锦一眼,黄锦连忙凑过去,在刘赐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回话前要说,回万岁爷的话。” 刘赐咽了咽唾沫,心里暗自说道:“这一遭走过来,差点命都丢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130章 御前庭审(二) 他定了定神,说道:“回万岁爷的话,我自从进春禧宫之后,那苏金水就处心积虑地算计我,拉拢我进神官监,诱惑我去赌钱,让我吸那阿芙蓉,后来把我带到神官监地下的密室,试图用阿芙蓉把我迷晕,然后用硝石和卤砂混成的水,要把我杀了溶了,幸得我发现危险,及时逃了出来。” 李芳又问道:“你如何知道苏金水要杀你?” 刘赐回头看了看上官惠子,上官惠子和婉儿一样,披着一件宫女的长衣,把头发工整地挽起了,这应当是因为为了觐见皇上,必须仪容得体。 她的面容憔悴不堪,双眸疲惫失神,她看了刘赐一眼,那眼神哀怜让人心疼。 刘赐说道:“那苏金水还把原先靖妃娘娘的宫女惠子姐姐囚禁……” 李芳冷峻地打断刘赐,说道:“回答问你的事情,不要胡说他事!” 刘赐咽了咽唾沫,又说道:“苏金水让这上官惠子伺候我吸阿芙蓉,上官惠子目睹了苏金水谋害此前春禧宫四个太监的经过,她提醒了我,我才发现苏金水要杀我。” 李芳说道:“你既然发现苏金水要杀你,为何还进去神官监?” 刘赐想到这一切事情的经过,想到苏金水的罪恶,想到上官惠子和婉儿遭受的厄运,忍不住激动起来,说道:“因为我想找到苏金水罪证!把他抓出来!如果提早禀报了,苏金水必定会毁灭罪证,那就抓不到他了!” 李芳问道:“你如何抓到他的罪证?” 刘赐说道:“我想去请白爷的,但白爷不在,就请了这位白姑娘……” 说着,刘赐禁不住回头看了白芷若一眼,别人是跪着,白芷若软着身子是坐在自己的脚上,她的身子歪歪斜斜,低着头玩着手指。 看见刘赐回头看她,白芷若冷冷地看着刘赐一眼,又是嘟着嘴转开了头,看来还是对刘赐满心不痛快。 刘赐继续说道:“我们让白姑娘潜入神官监,在苏金水要杀掉我的时候把我救出来了。” 李芳说道:“你刚刚说苏金水杀了春禧宫四个太监。” 刘赐忍不住又激动起来,说道:“对!那苏金水……” 李芳又喝一声,说道:“忘了如何回话了吗!” 刘赐忙收住话头,说道:“回……回万岁爷的话,春禧宫这一年来接连着失踪了四个太监,那都是苏金水干的!就像这一次他图谋杀我一样,他一直是这么干的,他先引诱春禧宫的太监进神官监,用阿芙蓉迷惑他们,然后又让这宫女惠子伺候他们,把他们迷惑得神志不清之后,让他们偷偷地瞒着春禧宫的人来神官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杀了,并把他们的尸体溶了,所以春禧宫才接连失踪了四个太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芳说道:“你如何证明?” 刘赐一愣,脱口而出问道:“什么?” 李芳说道:“你说苏金水春禧宫失踪的四个太监是苏金水杀的,你如何证明?” 刘赐压抑不住激动,说道:“苏金水图谋杀我,要把我溶掉的这个过程如法炮制,非常的熟练,可见他已经干过多回了,他让那些春禧宫太监抵受不住诱惑,悄悄地来神官监被他杀掉,并且被他把尸体溶掉,这才能够解释为何春禧宫的那四个太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而且现场证物都在!显然那苏金水已经干过好几回了!” 李芳看着刘二。 刘二依然笔直地挺着身子,在飞鱼服遮掩下依然能够看出他健硕的体魄,他依然定定地看着前方,说道:“回万岁爷的话,属下进到神官监地下,的确看到迷惑人的大量阿芙蓉膏和吸食阿芙蓉的器具,还看到一间密室,里面有一个池子,池子里有混合硝石和卤砂的水,能够溶解人的尸体,看来苏金水确实在干那些迷惑人,杀人溶人的把戏。” 李芳点点头,没再发问,转头看着那门里面,看着那座落在幽暗的空间中的神秘的高坛。 寂静…… 此时是已进入盛夏,日落时分的北风吹进这个空旷的空间,那风本是温热的,但吹进这个空间后竟变得阴寒。 刘赐背上的刀伤被李时珍用针线缝合了,但仍未愈合,此时寒风从后面的镂空的窗口吹进来,打在他的背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这寂静极是折磨人,寒风吹进那门里面,撩动那高坛上的幔帐,那幔帐缓缓地飘动着,像是一只幻化无形的手,能够肆意地摆弄人心。 刘二和朱十三是习武之人,意志坚定,仍是定定地挺立着,白芷若只顾自玩着手指,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意味,所以不为所动。 上官惠子、婉儿可不那么淡定了,她们毕竟是女孩儿,心思本就细腻脆弱,她们知道这件事情的裁决关系她们的生死,她们忍受着这股寂静,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婉儿紧紧地捂着衣襟,埋头看着地面,不敢再看那门里面那个可怖的神坛,她觉得那座神坛的形状活像一只妖怪,能够把她吸过去吃了。 她禁不住隐隐地啜泣着。 刘赐听到婉儿的啜泣,忍不住回头看着她。 就在这时,那玉罄骤然又响了,这次是两声,而且敲击的力道似乎比之前更沉重,这声响带着尖锐的意味,回荡在这空旷的空间里面。 刘赐和上官惠子、婉儿都被这两声骤响惊得身子一颤。 李芳听到这尖锐的玉磬响声,又低敛了眉眼,回过头对刘赐问道:“你如何证明是苏金水杀了春禧宫的四个太监?” 刘赐听到李芳这话,不免更着急了,激动地大声说道:“那苏金水对我的步步算计还不能证明吗!?那现场的证据那么明显!……” 李芳的神色变得严厉,喝道:“放肆!你这是在和万岁爷说话吗!?” 刘赐咬着牙,压了压声音,说道:“那苏金水谋划这些毒计就是冲着康妃娘娘去的,他图谋陷害康妃娘娘,他接连让春禧宫四个太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想让宫里的人误以为春禧宫是个不祥的地方,想把康妃娘娘扳倒!” 李芳转头看了看那幽暗的房门里面的那个神坛,他顿了顿,见里面没说话,就对刘赐说道:“说到底,你并没有证据证明苏金水杀了那春禧宫的四个太监。” 刘赐愣了愣,顿时又急又怒,忍不住又大声说道:“苏金水有这个动机,而且对我干了同样的事情,这还不能证明吗!?” 黄锦登时赶上前来,一巴掌甩在刘赐脸上,喝道:“放肆!这是你大喊大叫的地方吗!?” 刘赐被打得伏倒在地,婉儿和上官惠子都忍住没叫出声来。 第131章 御前庭审(三) 上官惠子脸色苍白,看上去憔悴不堪,她下意识地咬着樱唇,在犹豫着什么,她的樱唇斑驳干裂,在她的轻咬之下,裂开的樱唇渗出丝丝血迹。 上官惠子抿了抿唇上的血,说道:“启禀万岁爷,奴婢能作证。” 婉儿不禁惊诧地转头看着上官惠子。 李芳说道:“你做什么证?” 上官惠子说道:“我能证明苏金水谋害了春禧宫的四个太监,我被苏金水关了一年半的时间,苏金水杀那四个太监前都会让我先伺候他们,让我用阿芙蓉把他们迷倒,然后再杀人。” 李芳说道:“是你帮着苏金水迷倒那四个春禧宫的太监?” 上官惠子说道:“回万岁爷的话,是的,我被苏金水用阿芙蓉控制了,我不知道他让我伺候那些太监吸阿芙蓉是为什么,后来我才明白,是为了把他们迷倒,然后可以溶了他们。” 李芳没说话了,他看向那房门里面的神坛。 寂静,又是折磨人的寂静…… 刘赐忍不住转头看着上官惠子,目光中满是无奈和忧虑。 刘赐知道上官惠子可以作证,但他不想把上官惠子牵扯进来,毕竟春禧宫那四个太监是被上官惠子诱惑着迷倒的,上官惠子可以说是苏金水的帮凶。 但上官惠子还是自己站出来了,她没有退缩或者逃避,她对苏金水的仇恨太深了,她一定要看到苏金水被惩治。 刘赐和上官惠子的目光对视了片刻,他们感受到彼此的默契。 这时,那敲击玉磬的脆响又响起了,这是一声尖锐的响声,惊得刘赐和上官惠子、婉儿都颤了颤。 李芳定定地看着门里面那幽暗的神坛,果不其然,又一声脆响想起了,这一声响声比前一声轻一些,也柔和得多。 李芳听得这第二声响声,站在门外对那神坛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来对黄锦说道:“带苏金水。” 黄锦赶忙转过头朝着外头小跑去,跑了有五十步远了,对着外头喊道:“带苏金水!” 听着这三次玉磬的响声,刘赐大概摸明白了,嘉靖皇帝不会亲自开口审这些案子,李芳就像嘉靖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李芳能够代替嘉靖皇帝审案子,能够问出嘉靖皇帝想问的话。 嘉靖皇帝看来是不会开口的,他深陷在黑暗中,坐在那高高的“神坛”上,这才有神秘感和威慑力。 那玉磬的声音代表着嘉靖皇帝的意志,就目前这三次响声听来,一声响声代表“同意”,两声尖锐的响声代表“不同意”,一声尖锐的响声,一声轻缓的响声代表“不置可否,往下问”。 “帝王权术啊……”刘赐不禁心里暗叹。 他不禁看向他右侧那面巨大的墙壁,看着墙壁上绘着的那幅巨大的“元始天尊”。 他发现元始天尊的视线是向下垂落的,看上去就像在看着他脚下的渺小众生。 刘赐不禁感到不寒而栗,他意识到门前的这片空间是经过精心的设计的,这片高大的空间,这地面上漆黑又光滑如镜的石块,这顶上飘荡的白色幔帐,这透着日光和寒风的镂空的窗台,还有那房门里面那个幽黑的“神坛”,还有这幅大得恐怖的“元始天尊”画像。 任何凡人来到这里,都难免被这里深邃的神秘感和压迫感所震慑。 刘赐感到自己是大涨见识了,毕竟这里是大明王朝的权力核心所在,是普天下最尊贵也最险恶的地方,大明朝有千万子民,但能进到这里来的人屈指可数。 这时,刘赐听到一阵尖锐的“吭哧吭哧”的诡异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只见那长长的黑暗的空间深处,一个佝偻的、枯瘦的身影正被两个太监架着,踉踉跄跄地走来。 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上官惠子和婉儿仍不免露出惊恐的神色,那是苏金水。 苏金水的模样看上去更加可怖了,他穿着白色的衣袍,头发被工工整整地挽起,束成一个发髻,他的身子佝偻地蜷缩着,似乎撑不起那件白色的衣袍,他被两个太监架着,看着像一只游荡的鬼。 刘赐看着苏金水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毕竟是他把苏金水整成这样的。 苏金水晃晃荡荡地被架过来,被放在刘赐的前面,他嘴里发出漏风般的声响,声音尖利刺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苏金水歪歪扭扭地跪着,头四处晃着,显然是辨不清方向,他向刘赐侧过头来,刘赐看到他的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苏金水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他的双眼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血痂,血痂糊住他整个眼眶,上面涂着红色的药水,看上去令人作呕,他的皮肤也被烧出好几个窟窿,那些窟窿被一些药膏填上了,他的嘴角依然裂开一个大口子,那个口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耳朵,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怪物。 苏金水已经瞎了,而且看来神志不太清楚,他“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四处转头看着。 李芳叫道:“苏金水。” 苏金水身子一颤,慌忙朝向李芳的方向,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看来苏金水也受了些医治,但他毕竟瞎了眼,眼睛看不见,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今天中午刘赐昏倒之后,沈一川带着锦衣卫冲进神官监,依照李芳的指示,把苏金水和他的人控制了,把现场的证据都给封存了,然后苏金水被紧急送到太医院,做了些紧急的治疗,然后带到这里来。 李芳说道:“苏金水,你在神官监里面暗中做了些什么,给万岁爷从实招来。” 苏金水佝偻着身子,说道:“奴才……奴才给万岁爷炼丹药!” 苏金水一开口,在场众人都惊得颤了颤,他的声音像女人发出的一般,而且比女人的声音还要尖利,听起来非常刺耳。 李芳说道:“这是你的分内事,除了这事呢?” 苏金水说道:“除了这事,奴才不知还有其他事。” 李芳说道:“你是不是图谋杀死这个小太监?” 苏金水听到“这个小太监”,立马转着头四处看着,他凭着李芳的方向判断嘉靖皇帝的方位,他觉得刘赐应该在他身后,他回转了头,看向刘赐的方向,他那裂到耳朵的大嘴巴正好朝着刘赐。 刘赐看到他那道横贯一面脸的疤痕,惊得垂下头去。 第132章 御前庭审(四) 苏金水冷笑起来,他这一笑,那声音更是尖利得吓人,他说道:“我不过与他好玩,前些日子暹罗国又进献了些阿芙蓉,想着和他一块吸罢了。” 李芳说道:“你为何要和他一块吸阿芙蓉?” 苏金水笑道:“在这宫里面,拉着个雏儿还能干嘛?无非是想弄他屁眼罢了。” 刘赐听到苏金水“弄屁眼”这话,登时感到后庭一紧,心里阵阵作呕,他瞪着苏金水的背影,心里骂着:“娘个批!看你如今的都瞎了,还能把我怎么样!” 李芳怒喝道:“放肆!苏金水,你瞎了眼,心也盲了吗!?这里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吗!?” 苏金水骤然哆嗦起来,声音中带上哭腔,立马拜伏在地,头使劲地往地上磕去,说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苏金水使劲地磕着头,磕得地面“咚咚咚”作响。 李芳说道:“行了行了!” 苏金水仍使劲地磕着,说着:“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刘赐听着苏金水的头撞击地面的一声声巨响,感到心惊肉跳,他觉着,这苏金水已经有点疯魔了。 李芳又说道:“行了!别磕了!” 苏金水仍一下下磕个不停。 李芳也罕见地露出讶异的神情,他看向刘二和朱十三,冲他们努了努嘴。 刘二和朱十三站起来,一左一右制住苏金水。 苏金水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磕出一片血疤,一大块皮肉已经红肿出血。 李芳问道:“你拉着他吸阿芙蓉,是不是为了杀他?” 苏金水摇晃着脑袋,听到李芳的话,顿时又嘶吼起来:“他该死!他该死!我要弄死他!弄死他!” 李芳看了刘二一眼。 刘二会意,一把掐住苏金水的脖颈,摁住后脖子上的穴位,苏金水顿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刘二说道:“苏公公,话说一遍就够了,不必重复。” 李芳直截了当地问道:“苏金水,皇上问你,春禧宫那失踪的四个太监,是不是你杀的?如实回答!” 刘二松开手,苏金水呜咽着哀鸣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杀人!我不知道什么春禧宫的太监!” 上官惠子看着苏金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是愤恨又是恐惧。 她听见苏金水这话,登时抬起头来,怒道:“你说谎!你让我伺候那四个太监时,分明告诉我,这是春禧宫来的人!让我好生服侍他们吸阿芙蓉,直吸得他们神志不清为止!” 苏金水扯着嗓子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说谎!我不知道什么春禧宫,冬禧宫!” 李芳也沉默了,他看了看门里面那“神坛”,在他看来,乃至在在场的黄锦、刘二、朱十三等旁观者看来,苏金水的罪证已经足够确凿。 首先,他有充分的动机,例如和严党勾结,祸害康妃娘娘,其次,他祸害这小太监小坤子的证据确凿,证明他很可能此前做过同样的事情,再次,现场用阿芙蓉迷惑人,再用“仙水”溶人的罪证确凿,这能解释为什么春禧宫的四个太监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凭眼下证据,已经足够给苏金水定罪,但这一切都取决于嘉靖皇帝的心意,要看皇帝是不是想让苏金水死。 李芳看了看那陷在幽黑中,被迷雾包裹着的“神坛”,见嘉靖皇帝没有动静,他又回头说道:“苏金水,当着元始天尊和万寿帝君,你若不说实情,是要遭受万世劫难的。” 苏金水浑身颤栗起来,他说道:“我没说谎!我说的是实情!是实情!” 说着,苏金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气力,挣脱了刘二和朱十三的钳制,扑上前来,几乎扑到李芳的脚边,对着里面的神坛拼命地磕着头,一边磕着一边说道:“万寿帝君饶命!万寿帝君饶命!万寿帝君饶命!……” 刘二和朱十三连忙赶上前来要将苏金水拉下去。 李芳脸色严峻,他看着苏金水那疯癫的模样,伸手一挡,阻止了刘二和朱十三。 苏金水狠命地磕着头,额头上的皮肉狠狠地撞击在地面黑色晶亮的砖石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上官惠子和婉儿已经捂住了脸不敢看,那皮肉撞击的声响让她们心惊肉跳。 刘二和朱十三站在苏金水身后,看着苏金水狠狠地拿头撞地,饶是他们见惯了血腥,仍不免蹙起眉。 李芳则更是定定地看着苏金水,地面上已经磕出一滩血,那是苏金水的额头流出来的,苏金水还一下一下地磕在那滩血上,把血磕得四处飞溅。 几滴血溅到李芳的布鞋上,李芳一动没动,他仔细地打量苏金水,捕捉苏金水的每一个细节,自从被抓出神官监之后,苏金水的神志就越来越不清楚了,在疗伤的过程中就开始胡言乱语,此时看来似乎是疯了。 李芳是很了解苏金水的,他深知这个昔日的徒儿的深沉心计,他怀疑苏金水是不是在装疯以图蒙混过关,毕竟苏金水的罪证确凿,这个罪责如若追究足以杀他头。 苏金水仍狠狠地把头往地面撞去,他的整张脸已经染满自己的血,他的整个额头已经溃烂成一片模糊的血肉。 饶是老辣如李芳,看见苏金水的样子仍是有些禁受不住,他觉得若不是疯了,恐怕不会有人如此作践自己。 就在这时,只听的房间里面传来一声悠远的玉磬声。 听到这声响,李芳连忙对刘二和朱十三说道:“抓住他!” 刘二和朱十三连忙擒住苏金水,将他摁住。 苏金水仍“吭哧吭哧”地喘息着,刘赐和婉儿、上官惠子向前看去,都看见地面上一滩溅得四处都是的血迹,他们不禁不寒而栗。 众人都沉默着,听着房间里面那“神坛”即将发出的声响,顿时现场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那神坛没有发出声响。 众人忍受着这寂静的折磨,苏金水被刘二和朱十三狠狠地摁着,渐渐地按捺不住地发出吭哧的声响。 骤然,只听的那幽暗的房间里面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只说了三个字:“别装了。” 顿时众人全都怔住了,苏金水顿时也止住了吭哧的声响。 刘赐听到这声音,更是浑身一颤。 这声音音量不大,但极其厚重,又极其绵长,在这空旷黑暗的空间里缓缓地回荡着。 这是刘赐第一次听到嘉靖皇帝的声音,日后他想起来,他觉得“别装了”这三个字,特别能代表嘉靖皇帝看待手下这各怀鬼胎的诸多臣子的态度。 第133章 御前庭审(五) 站在一旁的黄锦听到嘉靖皇帝这三个字,顿时怒目看着苏金水。 李芳也定定地看着苏金水,他不像黄锦那样生气,但嘉靖皇帝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他一直相信,他身后的这位主子万岁爷是天底下第一等聪明的人,这位皇上有天底下最毒辣的眼光,没有人能够哄骗他。 嘉靖皇帝认为苏金水在装疯卖傻,苏金水多半就是在装疯卖傻。 淋漓的鲜血从苏金水那血肉模糊的额头上流下来,盖过了他那瞎眼和“残破”的脸,他已经没有眼睛,所以李芳没法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端倪。 鲜血流入苏金水的嘴里,他咂巴着嘴,舔着自己的血。 李芳喝道:“苏金水,回万岁爷的话!” 苏金水又是浑身颤抖起来,他奋力地在刘二和朱十三的钳制下挣扎着,嘴里呜咽地说着:“我没装!万岁爷!我没装!我眼盲了,心没盲!我要给万岁爷炼丹药!我要去找那青城山的老道,他答应了给我降魔护道天尊的法器,用那法器才能炼出混元神丹!我每年都要去武当山,去那张真人的卧石上找仙风玉露,有那仙风玉露才能炼太虚丹……” 刘赐听着苏金水的话,他已经明白,苏金水没疯,起码只是半疯,他神志仍清醒着,不然不会说出这些话。 苏金水历数他给嘉靖皇帝炼丹的诸多秘法,无非是表示这炼丹的差事他做得好,而且只有他能做,如果嘉靖皇帝杀了他,那就很难找到这么称心如意的人给皇帝炼丹了。 李芳和黄锦自然是懂得苏金水的心思的,炼丹修仙是嘉靖皇帝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头等大事,苏金水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抓住嘉靖皇帝这个要害差事,才敢如此嚣张跋扈。 苏金水仍在喃喃念数着:“江西的龙虎山,龙虎山上的绛珠草,那要在每年重阳时节采摘,采摘刚出芽的嫩叶,才能给混元丹做配药……安徽的齐云山,冬至时分会飞过白鸟,白鸟的吐液能炼御寒仙药……” 众人都沉默着,只有苏金水喃喃念叨着。 刘赐、婉儿、上官惠子、苏金水、黄锦都是如坐针毡,他们听着苏金水的念叨,越听越心焦。 这时,只听的玉磬接连发出两声脆响。 听得这两声脆响,李芳立马喝道:“苏金水!你可知罪!” 苏金水连忙点头如捣蒜,说道:“知罪!奴才知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金水不断地说着认罪的话。 李芳又回头看了看那黑暗的“神坛”,他也不知道如何问话了,因为他也揣摩不透嘉靖皇帝的意思,虽然两声玉磬的声响意味着“否定”的意思,带有怒火的意味,但这并不意味着嘉靖皇帝决定治苏金水的最。 李芳太了解嘉靖皇帝了,他深知这位主子万岁爷的心思比海还深,不知道嘉靖皇帝是不是真的要治苏金水的罪。 又是折磨人的沉默,只有苏金水那不住念叨的认罪的话在回荡着。 刘赐感到一阵阵头疼袭来,心里暗叹:“妈呀,太折磨人了,那些大臣太监整天面对着这么个主子,不被这主子吓死,不也得被这主子耗死?” 过了好一会儿,那黑暗的神坛上才终于又传来一声玉磬的响声。 这声响声悠远绵长,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悠悠地回荡着。 李芳听到这个响声,背对着嘉靖皇帝走向苏金水,不禁微微地合了合眼,发出一声叹息。 黄锦候在一旁,他已经跟随李芳伺候嘉靖皇帝好几年了,他一直努力学习判断这玉磬声音的含意,这玉磬声音的轻重有十分的讲究,那往往是嘉靖皇帝情绪所致随手的一挥,虽然听似随性,但往往能代表嘉靖皇帝的某些情绪含意。 这玉磬的声响已经变成一种“语言”,嘉靖皇帝是普天之下掌握这种语言的唯一一人,通过玉磬声音的数量和轻重,就能传达出他的意思,而目前这个语言普天之下只有李芳能够完全解读。 黄锦如今能够听懂大部分的玉磬声的含意,但对于一些比较艰涩的“内容”他仍是力不从心,比如方才这一声绵长的声响,他就没法听出皇帝的意思,到底是“处罚苏金水?”还是“处死苏金水?”还是“继续问下去?”还是“放过苏金水?” 黄锦无法确定,但他看到李芳的神情,看到李芳闭眼叹息,他就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是“放过苏金水”。 上官惠子和婉儿自然也是不明所以,但刘赐留意到李芳的神色,他见李芳闭眼叹息,他也明白了,嘉靖皇帝要放过苏金水。 李芳走向苏金水,脚步不免踩过苏金水方才叩头留下的血迹上,李芳低敛眉眼,说道:“苏金水,念你……” 刘赐登时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脑袋,他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苏金水这么个十恶不赦的人,怎么能被放过? 他杀了四个人,还侮辱了上官惠子,他干尽龌蹉恶毒的事情,怎么能被饶恕?这天底下没公道了吗? 刘赐一时无法忍耐,他大声说道:“老祖宗!……不!万岁爷!这苏金水十恶不赦,背了四条人命,不可轻绕啊!……” 黄锦听到刘赐说出这话,登时惊得睁大了眼,连忙喝了一声:“放肆”,打断了刘赐的话头。 李芳站在苏金水面前,踩在苏金水那湿滑浓浊的鲜血上,他抬起眼看着刘赐,目光深邃,他淡淡地说了一声:“掌嘴。” 刘二回过头,看着刘赐,刘赐见高大魁梧的刘二气势汹汹地冲他走过来,不禁惊得往后缩去。 刘赐这一缩,向后靠到上官惠子身上,上官惠子看着刘二走来,忍不住伸手揽住刘赐的肩头,做出想保护他的样子。 但刘二伸出铁扇般的大手,一把将刘赐揪起来,他看着刘赐的眼睛,轻轻地冲着刘赐摇了摇头。 刘赐看到刘二的眼神,感觉到某种意思,似乎是叫他别逞强了。 随即,刘二另一只大手向着刘赐的脸扇过来,重重地打在刘赐的脸上。 刘赐登时一阵天昏地暗,一股血腥气登时在嘴里迸发出来。 第134章 御前庭审(六) 刘二的手来回不断地扇在刘赐脸上,足足扇了十巴掌。 李芳心里数着,数够十下,他说道:“够了。” 刘二打到第九下,已经把速度放缓下来,他知道李芳只会让他打十下,这第十下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刘赐的脸。 但这十下已经把刘赐打得半昏过去了,刘二一松手,刘赐登时软软地倒下来。 上官惠子和婉儿在后面看着,这每一下都像打在她们心头上一样,看着刘赐倒下来,她们禁不住上前去托住刘赐的身子。 刘赐的脸已经被打肿了,鼻子也被打歪了,他的意识中断了片刻,骤然爆发出一声咳嗽,一口鲜血从他嘴里狠狠地呛出来,他嘴里已经满口都是血,那血流进他喉咙里,让他忍不住咳起来。 上官惠子托着刘赐的身子,婉儿赶忙拿下外面披着的衣服,给刘赐擦嘴里流下的血。 她们都压抑着啜泣声,浑身颤栗着,大气都不敢出。 李芳又看了刘赐一眼,见刘赐昏过去了,又转眼看着苏金水,他感受到地上苏金水那又污浊又滑腻的鲜血,他感到气恨又恶心。 在宫中沉浮三十多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他的情绪波澜,但眼下看着苏金水,他着实感到愤怒。 苏金水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那鲜血黏糊成一片,贴在他额头那一片模糊的血肉上,看着像他额头上长出一个巨大的血瘤。 李芳留意到,苏金水那咧开的嘴角不经意地咧得更开了,李芳感受到苏金水那得意的心绪。 苏金水果然是在装疯,或者说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半疯,他或许真的有些疯癫,但他最基本的神志依然是清醒的。 对于一个疯人,嘉靖皇帝相对来说是不会那么与他计较,况且,这个疯人还知道嘉靖皇帝炼丹药的诸多秘密。 李芳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心绪,他知道,眼下他那苏金水没有办法,他说道:“苏金水,念你为万岁爷炼丹药尽心尽力,万岁爷饶你一命,还不叩首谢恩?” 苏金水连忙尖叫道:“奴才!……奴才万死难辞之罪,万岁爷宏量倾绝太虚!奴才万死难报!……” 苏金水说话骤然变得清楚了,他知道嘉靖皇帝已经看出他装疯,他也没必要硬装下去。 李芳冷冷地看着他,心知大局已定,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冷冷地说道:“带下去,先去太医院医治。” 刘二和朱十三架起苏金水,往外走去,苏金水嘴里还尖叫着:“奴才万死难报!万死难报!……” 黄锦看着苏金水从他面前带过去,恨恨地咽了口唾沫,心中不忿至极,却也没有办法。 李芳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踩着苏金水留下的血,心中暗叹:“这么叩头法,他也是把命豁出去了,也难为他活下来。” 刘赐的意识断了片刻,此时又醒转过来,他感觉到自己含着满口血,他狠命地把血咽下去,转头要看苏金水,却见到苏金水被刘二和朱十三带走了,他登时心中大急,又要说话,婉儿连忙捂住他的嘴。 但其实不用婉儿捂嘴,刘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口里面的皮肉都已经被打烂,他的舌头也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整个口腔都肿着,压根说不出话来。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仍奋力地想要抗争的模样,登时心里百感交集,他们不过是弱小的平民百姓,面对这些权势人物,面对皇帝,哪里有什么抗争可言呢。 但刘赐不忿的样子仍是让上官惠子感到十分安慰,她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她转头看向那高耸的墙壁,看着上面巨大的“元始天尊”。 她看见“元始天尊”似乎在凝视着她,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电般闪过她的脑海,她顿时愣住了。 她转头看向苏金水,只见苏金水已经被带出三十步远,再走一段就会被带出这个宫殿了。 她再看李芳,李芳已经走回那黑暗的门前去,留下几个血红的脚印。 上官惠子愣怔了片刻,她来不及估算这个主意能不能真的除掉苏金水,但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她只知道不能再犹豫,否则很可能无法挽回。 她当机立断,抬起头说道:“万岁爷!启禀万岁爷!” 李芳转过头看着她,显然李芳也没想到上官惠子会在这时候开口,他回到门前站定了身子,他端详了上官惠子片刻,见上官惠子的神色虽然慌乱,但仍带着坚定的意味,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上官惠子被苏金水囚禁了一年半的时间,很长的时间里脱离了正常的生活,她的尊严和意志受到了很大的摧残,所以她的话语已经说得不太利索,放在以往,她是那般灵巧聪慧的一个人物,哪怕面对嘉靖皇帝也丝毫不会慌乱。 上官惠子努力地稳定声音,说道:“启禀万岁爷,奴婢被苏金水囚禁了一年半的时间,那一年半中苏金水诱惑奴婢吸食阿芙蓉,一直把奴婢迷惑得神志不清,但奴婢记得很清楚,他趁着奴婢不清醒,一直强迫奴婢叫他‘云霄天君’。” 听到这话,李芳登时神色一凛,黄锦也是浑身颤了颤。 刘赐也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激动地抬头看着上官惠子。 李芳说道:“说下去。” 上官惠子说道:“他……他强迫奴婢叫他‘云霄天君’,并称他让奴婢吸食阿芙蓉是为了带奴婢‘升仙’,他让奴婢误以为他真是‘云霄天君’,真是他让奴婢‘升仙’了,他以此控制奴婢,奴婢有几次清醒过来,不肯叫他‘云霄天君’,他就对奴婢又打又骂,还断了奴婢的阿芙蓉,迫使奴婢屈服,奴婢不得已,又被他控制了心志,只能一直叫他‘云霄天君’……” 说着,上官惠子忍不住啜泣起来,她没有说半句谎话,她说的都是实情,她的哭泣也是发自内心的。 李芳看着上官惠子,感觉到上官惠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这般模样不该是装的,他忍不住屏息听着后面门内那“神坛”的动静,他相信上官惠子说的是真是假嘉靖皇帝应该是最能判别的。 李芳停了片刻,见那“神坛”没有动静,又问道:“你如何证实你说的?” 第135章 御前庭审(七) 上官惠子愣了愣,她想了想,激动地说道:“那神官监里面有苏金水的心腹,他们听过他强迫奴婢叫他‘云霄天君’,他们……他们自己有时也叫苏金水‘云霄天君’,他们知道这样能让他们干爹高兴!” 李芳倒抽一口凉气,他又听了片刻后面那神坛,见依然没有响动,他暗暗咬了咬牙,决定冒险擅自做一个决定。 李芳对刘二和朱十三,说道:“慢。” 李芳说的声音不大,但刘二和朱十三方才听到这身后上官惠子的声音,尽管他们听不清楚上官惠子说什么,但他们感觉到事情似乎有变化,有意放慢了脚步。 他们听到李芳叫他们,马上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李芳。 李芳没说话,只是远远地冲他们点点头。 刘二和朱十三立马架着苏金水走回来。 瞎着眼的苏金水感觉到他被带回去了,登时又发出“吭哧吭哧”的尖叫声,说着:“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苏金水被带回到原来的位置,跪在他方才磕头磕出来的那一滩血上。 李芳一直在听身后那个“神坛”的声响,但里面一直是一片寂静,他暗暗咬了咬牙,这件事情的发展和变化着实超出他的预想,饶是他也摸不透嘉靖皇帝的意思了。 黄锦看着李芳“擅自”把苏金水带回去,他更是为李芳捏一把汗,嘉靖皇帝一直沉默着,他知道李芳是在冒险,眼下即使是李芳都没法猜到这位主子是什么意思。 李芳猜想苏金水自称“云霄天君”,这是会触怒嘉靖皇帝的,但他没法完全确定,这位主子万岁爷喜怒无常,关于“修仙”的事情更是捉摸不定,说不准“云霄天君”的称号是嘉靖皇帝赐给这苏金水的呢? 李芳决定冒一次险,他问道:“苏金水,你自称‘云霄天君’,还强迫这宫女叫你‘云霄天君’?” 苏金水“呼哧呼哧”地尖啸着,说道:“没有!没有!她编排我!她编排我!……” 上官惠子又鼓足勇气大声说道:“启禀万岁爷,可以将神官监里面这苏金水的几个心腹找来,一问便知,他们在私底下也叫苏金水‘云霄天君’!” 苏金水尖着嗓子咆哮着:“诬陷!她在诬陷我!” 李芳也沉默了,他已经没话可问,下一步除非是召神官监里面苏金水的那些狗腿子来质问,但这需要嘉靖皇帝下令。 但其实上官惠子把话说到这份上,苏金水自称“云霄天君”的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是看嘉靖皇帝想要怎么处置他而已。 上官惠子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在她身旁的刘赐和婉儿也是手脚冰凉,他们都紧张地看着那幽黑的房门里那黑暗的神坛。 刘二和朱十三也定定地看着那黑暗的神坛,也是不免攥紧了拳头,他们是习武之人,尽管在这大染缸里泡得久了,但骨气和良知他们还是有的。 刘二早年混迹江湖,若是照他年轻时在绿林中行走的脾气,他此时就该一刀捅穿苏金水的胸膛。 李芳屏息静气,他的徒儿黄锦则紧张地看着他,李芳在计算时间,嘉靖皇帝的静默已经过了半刻钟,若是再过片刻,嘉靖皇帝还没有回应,李芳就不能再继续冒险了,他必须默认嘉靖皇帝饶过苏金水了。 片刻的时间很快过去,嘉靖皇帝还是没有回应,李芳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冲刘二和朱十三挥了挥,示意他们照旧把苏金水带下去。 刘二和朱十三无奈,只能松开了拳头,重新挟起苏金水。 这时,只听得那黑暗的神坛上面传来一个声音:“是‘云霄天君’大?还是‘万寿帝君’大啊?” 依然是那个浑厚又绵长、阴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李芳和刘赐、上官惠子等都愣了愣。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苏金水登时挣脱了刘二和朱十三的挟制,一把跪在地上,狠命地又把头往地上撞去,嘴里嘶喊着:“奴才鬼迷心窍!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芳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神色一凛,厉声喝道:“苏金水!你身为神官监掌事,伺候万岁爷修仙,却自称什么天君,你是何居心!” 苏金水又狠命地叩着头,把他那原本已血肉模糊的额头又给撞得鲜血淋漓,那些发黑的污血四处飞溅,他嘴里不停说着:“奴才鬼迷心窍!罪该万死!……” 李芳冷笑道:“你分明是伺候万岁爷修仙伺候得久了,生出谋反篡逆的心思,想自己成仙,骑到万岁爷头上去,我看你过不了多久就该造反作乱了!” 李芳看准了嘉靖皇帝要治苏金水的罪了,立马使劲地将苏金水的罪名往重里说。 苏金水的确有“成仙”的心,毕竟他伺候嘉靖皇帝修仙,成天接触些修仙的事情,加之自己又是个孤僻恶毒的人,久而久之自然也想要修炼成仙。 但要说他想要“谋反篡逆”,这却是他怎么都不可能生出的心思,他深知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跪在嘉靖皇帝脚下得来的,他如若生出二心,对他没任何好处,所以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想要谋反。 苏金水连忙嘶喊着:“奴才万万不敢!奴才绝无大逆不道的心思!……” 神坛上那厚重又阴冷的声音又传出来了,说道:“刘二。” 刘二立马“咚”的一声跪下来,说道:“奴才在!” 那阴冷的声音说道:“让他说出来,所有炼丹药的秘方,一个字都不能少!” 刘二神色淡定,一拱手,说道:“是!奴才保证让他把能记起来的,不能记起来的全说出来!” 刘二对于嘉靖皇帝下的命令丝毫没有表现出压力,朱十三也是定定地看着那黑暗的神坛,眼都不眨一下,可见他们对自己的审讯功夫有绝对的自信,他们有一万种法子能够让苏金水说话。 苏金水的喊叫声已经变得绝望,那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黑暗的空间里,他嘶喊着:“饶命!万岁爷饶命!……” 第136章 御前庭审(八) 刘赐忍不住恐惧地缩起身子,他知道苏金水已经完了,苏金水手上捏着嘉靖皇帝炼丹药的秘方,这是他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资本,嘉靖皇帝让苏金水把秘方都说出来,这就意味着嘉靖皇帝要放弃苏金水了。 看来嘉靖皇帝是决不允许有人试图骑在自己的头上,他是天底下的至尊无上者,哪怕别人只是动一点点盖过他的心思,都是绝不能容忍的。 刘二和朱十三重新挟起苏金水,向外面走去。 苏金水仍嘶声大喊着:“万岁爷饶命!念在奴才炼了半辈子的丹药!求万岁爷饶奴才一命!……” 刘赐看着苏金水堕向万劫不复,他自然是乐得见此的,但看着嘉靖皇帝这般做派,看着刘二和朱十三那对审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仍是感到不寒而栗。 面对这恐怖的极权,即使是看着目标达成,他却也丝毫开心不起来。 苏金水渐渐地被拖得远了,他仍瞪着那瞎眼,使劲地向后看着,他逐渐感觉到希望丧失,不可能活命了,他骤然发出尖利的咆哮:“皇上!我给你炼了一辈子的丹药!你今日这般待我!你不积阴德!不积阳寿!你的万寿从何而来!你的万岁从何而来!……” 黄锦在一旁听着这话,顿时脸都绿了。 李芳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刘二。 刘二连忙一招“锁颈术”扼住苏金水的喉咙,苏金水发不出声音了。 那黑暗的神坛顿时发出“咚咚咚咚”四声玉罄的脆响,这四声响声都尖锐刺耳,而且非常密集。 李芳神色沉静,他立马跪下来,说道:“万岁爷息怒,老奴一定好好惩治这大逆不道的奴才。” 那神坛恢复了平静,不多时,只听得一声玉器触碰到地面的声音,这是嘉靖皇帝放下了手上的玉棍,这是那玉棍被放在地上的声音。 这意味着嘉靖皇帝要休息了。 李芳站起来,对黄锦挥挥手,黄锦连忙赶上前来,和李芳一起,一人负责一边,悄无声息地将那敞开的两扇门关上了。 刘赐看着那两扇门慢慢地合上,看着那神坛消失在门后,彻底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感到莫名的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他感觉到皇权的力量,他即恐惧它,却又被它吸引。 关上了这两扇门,李芳和黄锦对视一眼,也都是暗暗的松了口气,今日他们可以说联手除掉了一个最大的敌人。 李芳回头看着刘赐和上官惠子、婉儿、白芷若。 他走过来,看了看刘赐,刘赐已经神志不太清醒,他本就受伤,方才又被刘二打了十下脸,整张脸已经肿成一个乌青色的大桃子。 上官惠子和婉儿都轻轻地啜泣着,叫道:“老祖宗……” 李芳叹了口气,说道:“难为你们了,先去太医院养好身子。” 上官惠子啜泣道:“没想到……没想到惠子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老祖宗。” 李芳叹道:“难为你了,先把身子养好。” 说着,李芳又看着刘赐,说道:“孩子,你做了件大事。” 刘赐昏眩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黄锦走过来,说道:“是啊,这孩子了不得,方才和严世藩在北镇抚司前对峙,多得他提醒我去请裕王,难得有这般机智啊。” 李芳低敛着眉眼,说道:“先送去太医院。” 黄锦说道:“是。” 黄锦走前两步,冲外面招了招手,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刘赐和上官惠子、婉儿等人,向外走去。 李芳和黄锦站在当地,他们都看着刘赐那瘦弱的背影。 黄锦说道:“干爹,这么多年了,还真没见过这般厉害的雏儿。” 李芳点点头,说道:“一则,机智巧变,聪明之极,二则读过诗书,受过圣人教化,三则敢生敢死,舍得性命,四则还有些良心,我看你我年少时还都不如他。” 黄锦笑道:“干爹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小时候论机智巧变必是不如他的,更别说读过书受过圣人教化了。” 李芳看着刘赐被扛到这片黑暗的空间的尽头,看到乾清宫的大门处,大门敞开着,耀眼的夕阳斜斜地洒进门里面,洒在刘赐的身上。 李芳看着刘赐被扛出门外,被带进阳光中,他说道:“说不准,这是一个绝代的人物。” 黄锦忍不住笑了,戏谑说道:“怎么?一个绝代的太监?绝代的宦官?” 李芳笑道:“怎么?太监就做不得绝代的人物吗?” 黄锦说道:“做是做得,但那些称得上‘绝代’的,如王振、刘瑾之流……千秋万代之后,青史上写他们的恐怕都不是什么好话。” 李芳笑道:“那还有郑和呢?” 黄锦想了想,说道:“三宝爷的确称得上绝代的人物,日后也必辉耀青史。” 郑和小名三宝,被后世尊为“三宝太监”。 黄锦又想了想,说道:“但三宝爷赶上了永乐爷的时候,才创下这般功业,如今……” 郑和跟随永乐大帝朱棣发动靖难之变,朱棣夺取皇位之后,支持郑和六次下西洋,创造了不世的功业。 李芳笑道:“你是说如今不像永乐爷的时候,没什么功业能创了?” 黄锦说道:“儿子书读的少,但也知道,如今的年头和太祖皇帝、永乐爷的时候不一样了,如今朝廷上下都蝇营苟且,谁还想着开疆拓土,远征海外?” 大明朝在太祖皇帝朱元璋、永乐大帝朱棣的时候还颇有活力,尝试过对外扩张,而朱棣之后,大明变得越来越保守,越来越故步自封,到如今立国近二百年,整个大明朝已经失去活力,地方的官员豪强忙于兼并田土,剥削百姓,统治阶级内部则忙于争权夺利,瓜分这有限的财富。 自从黄锦记事以来,大明已经没有发生过举国振奋,大扬国威的事情。 李芳说道:“你说的没错,如今大明故步自封太久,南方的倭人都能打得大明焦头烂额,但说不准,正是这样的时候,才会出些绝代的人物来改变大明。” 黄锦禁不住想了想,这个雏儿也能成个绝代的人物? 李芳说道:“罢啦,遇上一个难得的孩子,我们总要尽力扶植他,给他好生养好伤,送他进内书堂,还有,在司礼监给他安排个位置。” 黄锦顿时惊住了,问道:“他进司礼监?” 第137章 疗伤(一) 李芳说道:“对,给他个什么职务呢?让他当录书太监。” 司礼监目前设掌印大太监一名,即李芳,五名秉笔太监和随堂太监,另外还有些处理杂物的太监,其中录书太监是负责记录文书的,对于处理军政要务为主要事务的司礼监来说,录书太监无疑是个重要的职务。 黄锦惊诧道:“他……这雏儿才十几岁?这合适吗?” 李芳说道:“他读过书,又聪明,足胜任这差事。” 李芳脸色平静,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当司礼监录书太监,这是破天荒的事情,但李芳似乎觉得理所应当。 黄锦没敢再说,他深知李芳的脾性,李芳心里拿定的事情是轻易不会改变的。 李芳说道:“你好生照看他,他伤好了,就带他来司礼监报到。” 黄锦想了想,虽然这样有些越规,但其实对他来说是挺有利的,毕竟多了一个人可以供他驱使,他会先拉拢着刘赐,避免刘赐被陈洪所用。 李芳看着那远处的大门口透进来的美丽的夕阳,像看着某些遥远的、触不可及的东西,他叹息一声,说道:“苏金水是告一段落了,今晚好生睡个安稳觉。” 黄锦叹道:“是啊,干爹,总算到头了。” 李芳淡淡地看着那遥远的、美丽的夕阳,说道:“锦儿,没到头,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到头的。” 黄锦愣了愣,他看了看那美丽的夕阳,又转头看了看李芳沉在黑暗中的脸,他看见李芳的脸上浮现出几丝哀伤。 黄锦想到:“是啊,自从踏入司礼监那天起,他们就踏入普天下最险恶的权力漩涡,从此身不由己,这辈子永远无法抽身,永远不会到头……” ~ 刘赐昏昏沉沉地被带到太医院,送进病房中,李时珍亲自来为刘赐诊治。 李时珍用罕见的细丝线为刘赐缝合背上的伤口。 刘赐感受到皮肉被拉扯,被刺穿,尽管李时珍给他使了麻醉,但仍是难受得他龇牙咧嘴,他一边咬着木棍,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李时珍缝完最后一针,看着刘赐疼得不行的样子,笑道:“都是是个半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惜皮肉。” 刘赐擦着泪,说道:“见笑了先生,我还没缝过针呢。” 李时珍将草药捣碎了,细细地敷在刘赐的伤口上,刘赐又是难受得“咿咿呀呀”地叫起来。 李时珍笑道:“看你方才还挺倔,怎么这会儿治伤了反倒是这般娇气了。” 刘赐难受地颤抖着身子,这一颤抖之下,那缝紧的丝线又有些被扯开了,伤口的缝隙中又渗出血水来。 李时珍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叹道:“我这手始终不稳。” 李时珍对刘赐说道:“你躺好,别动,别给伤口裂开了。” 李时珍走出门外,冲着远处喊着:“李姑娘,过来帮帮忙。” 不多时,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远远地走过来,走进门来,刘赐抬头看见来人,顿时惊得呆住了,那是婉儿。 婉儿没有看刘赐,只是看着李时珍,说道:“先生。” 李时珍将捣碎的草药递给婉儿,说道:“李姑娘,劳烦你给他敷药,这药要贴住那缝合的缝隙,需敷得细致些,我这手不太稳,只得劳烦你了。” 婉儿接过装草药的石碗,说道:“先生见外了,我便试试。” 说着,婉儿出去洗了手,回来拿着石碗坐到刘赐身旁,细细地捻起草药敷到刘赐的伤口上。 婉儿依然没看刘赐,只顾细致地敷着药,她的指尖轻柔,力度得当,刘赐感到舒服得多了,竟感觉不到疼痛了。 刘赐感受到婉儿的手指,似乎能够嗅到身旁婉儿的气息,他顿时感到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也不知是婉儿这敷药的确敷得好,还是接触到婉儿他顿时就飘飘欲仙,因此感觉不到痛。 李时珍见刘赐安静下来,笑道:“李姑娘果然医术大有进境,这治伤竟治得比我好了。” 婉儿笑道:“哪里,多得先生教导,婉儿才学得些入门的本领。” 刘赐这才知道,婉儿姓李,全名是李婉儿。 李时珍蹲下来,蹲在刘赐面前,看着刘赐的脸,说道:“张开嘴。” 刘赐的脸依然肿得像乌青色的桃子一样,刘赐努力地张开嘴,这一张开,扯到最里面被打烂的皮肉,登时疼得他呻吟起来。 李时珍拿出一小片竹篾,撑开刘赐的嘴,被李时珍这一撑,刘赐更是疼得杀猪一样叫起来。 刘赐的身子抖动起来,婉儿敷不了药了,她停下手,看着刘赐那颤抖着惨叫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时珍观察着刘赐的嘴里面,喃喃叹道:“好功夫。” 李时珍停下手,刘赐合上嘴,疼得牙关打颤着,问道:“什……什么好功夫?” 李时珍说道:“那锦衣卫打的气力颇大,但大概是运了内力,那力道只打在你脸皮的肉上,没把气力往里面渗去,所以你只是脸颊两片肉被打烂了,那里面的牙齿却是半点松动都没有,换做是一个莽夫,使蛮力打你这几下,足以把你的牙齿打碎。” 刘赐不禁咬了咬牙,发现李时珍说的是,他的牙齿还坚固得很,只是脸两边的皮肉烂了。 李时珍说道:“不碍事,李姑娘,你敷完后背,我再给那草药里面加些不凋花,捣碎了给他含进嘴里,过上半个月,伤口愈合就没事了。” 不凋花是止血草的别称。 婉儿说道:“婉儿明白了。” 说着,婉儿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已是亥时,夜色已浓,整座紫禁城都歇息了。 婉儿说道:“李先生,你去歇息,我来照顾他就行。” 李时珍说道:“不妨,你去歇息,这几天你也累坏了。” 婉儿说道:“我不碍事,眼下精神好着呢,劳烦先生亲自给我们治伤,我们已是过意不去了。” 李时珍说道:“那也别让你来照料,我找个徒儿来照料他。” 婉儿说道:“先生不用麻烦了,我来照料他,毕竟我们是一个宫里的人,不必外人来照料了。” 李时珍不再强求,他知道这小太监和婉儿都是春禧宫的人,一个宫里的相互照应是应该的,而且太监和宫女夜晚共处一室,也不会让人作太多想法。 李时珍说道:“那便辛苦你了,那不凋花和切碎研磨的器具都在药箱里面,我把药箱留下。” 婉儿说道:“婉儿知道,先生去歇息。” 李时珍顾自退出了,只剩下刘赐和婉儿两个人。 第138章 疗伤(二) 这是一个阔大的房间,设在太医院的旁侧,是太医院的一间病房,里面设有四张病床,一般太监送到太医院来,就会送进这里。 但眼下这个病房内只有刘赐一个伤者,其他三张床都空着。 夜深寂寥,房间的一面是许多扇木门组成的“墙壁”,那些木门大都老朽了,糊在门上的窗纸都已经破损,寒风透过破损的窗纸透进房间里,使得这房间里透着阴寒的气息。 房间里只有两盏油灯,寒风吹动油灯,那油灯明灭不定,使得这个房间里一片幽暗,又灯火变幻。 婉儿一语不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顾一点点地给刘赐背上的伤口抹草药。 刘赐感受到婉儿轻柔的指尖,那变幻不定的灯火似乎在撩拨他的心,他对婉儿那浓烈的情愫又被激荡起来。 他很想跟婉儿说说话,但又不敢开口,他趴着身子,婉儿坐在他的身侧,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想偷看婉儿。 他只看到婉儿的腿足,婉儿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裙宫衣,因为她身材高挑,那本该遮到足面的长裙只遮到小腿处,露出她雪白的足踝。 刘赐对婉儿朝思暮想,他此刻看到婉儿才明白古人为什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刻他感觉到婉儿就在他身边,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要飘荡起来了,这等陶醉的滋味竟比吸食那阿芙蓉还要浓烈。 刘赐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你还好吗?” 刘赐屏着呼吸,等着婉儿的回答,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婉儿回答,他只感到婉儿的指尖继续轻柔地给他敷着药。 刘赐心里越发地滋味复杂,越发地感到不安,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罪不可赦,对于婉儿这样性格倔强的良家姑娘,向她做出那苟且之事,实在是可耻。 刘赐不免又想起那一晚的情景,想起贴着婉儿的身子的滋味,顿时心里更是激荡不安,他此时对婉儿又是爱恋,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哪怕是让婉儿杀了他,他也心甘情愿。 他忍不住说道:“姐姐……那晚我实在不是有意的,我罪该万死……” 婉儿依然沉默着,只顾给刘赐敷药,刘赐又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觉得心中像是有一百只猫爪狗爪在撕挠着,让他难受得不行。 刘赐偷偷地瞅着婉儿,感受着婉儿的气息,婉儿这般沉默实在让他忍受不了,他忍不住说道:“姐姐……你……你别不理我啊,你还不如杀了我。” 婉儿依然没有说话,过不多时,她为刘赐的背上敷好药,走下来,走到刘赐前方李时珍留下的那个药箱前,蹲下来,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 刘赐看到婉儿的容颜,只见婉儿仍是显得憔悴,明显的瘦了不少,但她的眼窝变得深了,那双清丽的美眸变得越发动人,看见婉儿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刘赐更是按捺不住,想和婉儿说话。 却在这时,只见婉儿从李时珍的药箱中找出一把短刀,那是一把切割草药的尖刀,刀柄缠着厚厚的绷布,刀身是弧状的利刃,刀刃被磨得精光雪亮,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在刀刃上,这尖刀透出冰冷的寒光。 婉儿拿着这把刀,突然定定地看着,刘赐看着那刀锋的寒光,又见婉儿定定地看着这尖刀,不禁惊得呆住了。 “不会……难道真的要杀我?……”刘赐心里不由得想。 刘赐心里的想法还没过去,只见婉儿握着刀站起来,走向他。 刘赐真心给惊呆了,他抬头看向婉儿,只见婉儿脸色冰冷,目光阴寒,正定定地看着他。 刘赐惊怔之下,竟不知道躲避,婉儿走前两步,就来到刘赐面前,她蹲下来,把刀抵在刘赐的脖子上。 刘赐看着婉儿的眼睛,他还从未这么近地看过婉儿,只见婉儿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那对褐色的美丽的眸子像含着深渊的潭水一样,透着冰冷深邃的光芒。 刘赐感受到那刀锋冰凉的触感,那刀刃紧紧地抵着他脖子,陷进他的皮肤里面。 他不敢使劲呼吸了,生怕一使劲那锋利的刀刃就割开他的喉咙,他惊恐地说道:“姐姐……我……我不敢了……” 说出这话,刘赐自己愣了愣,这话没头没脑的,这是他下意识反应中说出来的,在巫山楼里,每次被姐姐虞小宛惩罚,他就会这么说,此时惊慌之下,他也下意识地这么说。 婉儿的眸子依然冰冷刺骨,她的樱唇颤动,露出一抹冷笑,说道:“你不敢什么?” 刘赐感到那刀锋抵得越来越深,他惊恐地说道:“我……我不敢冒犯你……” 婉儿冷笑道:“你什么都做尽了,还说什么‘冒犯’?” 刘赐说道:“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婉儿目光颤动起来,说道:“你毁了我的清白。” 刘赐说道:“姐姐……我只是想救你,舍了命我都要救你……我不想冒犯你,但……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婉儿努力的控制情绪,说道:“你分明是有心的。” 刘赐说道:“姐姐……我不瞒你,我也不知道,那时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对你朝思暮想的,我……我不会始乱终弃的。” 婉儿冷笑道:“始乱终弃?你哪来的始,哪来的终?” 刘赐忍不住坚定地看着婉儿的眼睛,说道:“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婉儿看着刘赐那坚定的眼神,不禁愣了愣。 刘赐又说道:“我要娶你。” 婉儿听到这话,不禁呆了片刻,冷笑着说道:“娶我?一个太监,一个宫女?” 刘赐说道:“我不是太监。” 婉儿冷笑道:“你进了紫禁城,穿着这身皮,还不是太监?” 刘赐忍不住倔强地说道:“我不是!我……我没被割呢!” 婉儿冷笑道:“痴心妄想。” 刘赐说道:“你也不是宫女,我要带你出宫,带你去江南,我要和你成亲,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听到刘赐这话,婉儿呆住了,她看着刘赐那坚定的眼神,竟感到无言以对。 刘赐又说道:“我不是太监,你也不是宫女,我们要离开这紫禁城,过我们的日子。” 婉儿听着刘赐越说越放肆,禁不住激动起来,她手上使劲,那刀锋深深地陷入刘赐的皮肉中,她说道:“你别痴心妄想了!进了这紫禁城,哪有还能出去的道理!你是个太监,你就一辈子是太监,别妄想着成亲,别妄想去什么江南,过什么日子,你就是个没根的奴才!……” 第139章 疗伤(三) 婉儿说的激动,忍不住哽咽片刻,又说道:“我是个宫女,我只想着一心一意侍奉主子,如若主子看得上我,我还能晋个品级,如若主子看不上我,我就等到年纪大了,给送出宫去,找处别院把日子过完……” 婉儿的手激动地颤抖着,在刘赐的脖颈上磨出一道血痕。 刘赐惊恐地说道:“姐姐……刀……” 婉儿冷笑道:“若不是担心娘娘的名声,我这便杀了你!” 说罢,婉儿松开手,将刀撤走了。 刘赐已经惊出一声冷汗,看到刀撤走,他不禁摸着脖颈,仍紧张地喘息着。 他抬头看着婉儿那冰凉的神色,他明白婉儿的意思,如果婉儿杀了他,那么春禧宫又死一个太监,而且是春禧宫的宫女杀的,这势必损害康妃娘娘。 刘赐觉得婉儿真的有心要杀他,他自幼和女孩们厮混,自是很了解女孩的心思的,婉儿这样倔强的女孩,杀人的事是做得出来的。 刘赐小心地捂着脖子,他不太敢说话了,但又忍不住,还是问道:“姐姐……你说‘主子看得上你,你还能晋个品级’是什么意思?” 婉儿冷笑道:“当宫女的不都盼着这一天吗?那天皇上看得上我,临幸了我,我便能得一个品级。” 听到这话,刘赐如同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婉儿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觉得婉儿是如此坚强,如此自强自立的女孩,怎么会想着给皇上临幸。 刘赐忍不住说道:“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 婉儿冷笑一声,说道:“宫女就是这么想,我还能怎么想?像你一个太监,还想着要出宫成亲过日子?” 刘赐想到乾清宫那个黑暗的地方,想起乾清宫深处那扇幽黑的门内那个幽暗的神坛,他想着:“嘉靖皇帝是个半老头了?他坐在神坛上那恶毒的模样,他怎么能玷污婉儿姐姐,不!不能啊!……” 刘赐着急地说道:“姐姐!我们出宫去!总有办法的!……” 婉儿忍不住怒道:“够了!闭嘴!” 刘赐被婉儿这一喝,不敢说话了。 婉儿缓了缓气,说道:“你的伤没大碍,明天我们便回春禧宫。” 刘赐觉得背上的刀伤和嘴里的伤还痛得厉害,讶异道:“这么快?” 婉儿冷笑道:“你待在这里,是想让人发现你没阉割吗?” 刘赐才想起这一茬,不禁惊住了,的确在这太医院里面,要洗身子换裤子,很容易被发现他没被阉割。 婉儿说道:“你当我为何来照料你,还不是怕你被发现,玷污了春禧宫的名声。” 刘赐一开始还以为婉儿来照顾他是因为关心他呢,听着婉儿这话,不禁有些失落。 婉儿说道:“春禧宫如今总算洗清那些污名,别又弄出个假太监的事端,明天你便跟我回春禧宫,向娘娘禀明事实。” 刘赐愣了愣,问道:“禀明什么事实?” 婉儿冷笑道:“当然是你没被阉割的事实。” 刘赐问道:“然后呢?” 婉儿冷笑道:“当然是阉割了你啊,还能如何?” 刘赐登时又是如同五雷轰顶,惊诧地张着嘴,看着婉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婉儿冷笑道:“怎么?你留着那东西,迟早要害死春禧宫。” 说罢,婉儿顾自蹲下身子,从药箱里拿出晒干的不凋花,用那锋利的短刀将不凋花切碎了,放到一个石碗里,用短刀的刀柄研磨起来。 刘赐缓过神来,说道:“姐姐……你……你要割了我?” 婉儿顾自研磨那不凋花,说道:“我必须割了你,不然你会祸害娘娘。” 刘赐说着:“但……但……” 婉儿说道:“但什么?我说了,留着你这么个不干净的人,我们迟早都要被你祸害。” 刘赐说道:“但我好歹帮春禧宫洗清了污名啊。” 婉儿抬起头看着刘赐,冷笑道:“如果不是念在你帮娘娘洗清了污名,我早已杀了你,我身为一个女孩最宝贵的是什么,是清白,你玷污了我,我这辈子都毁了!” 说着,婉儿的眼禁不住红了,她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磨那不凋花,拿起衣角擦了擦眼睛。 刘赐无言以对,他又愣怔了半晌,说道:“姐姐……你……你忍心吗?” 婉儿冷笑道:“你玷污了我,我阉割了你才痛快。” 听到婉儿这话,刘赐顿时只觉得一阵天昏地黑。 婉儿将那不凋花磨碎了,倒进那装着草药的石碗里,将之搅拌在一起,磨成浓稠的膏药。 婉儿拿着这膏药来到刘赐面前,捻起一团膏药揉成团状,对刘赐说道:“张嘴。” 刘赐失神地看着婉儿,愣着神。 婉儿怒道:“张嘴啊!” 刘赐惊得一颤,张开了嘴。 婉儿粗暴地将那团膏药塞进刘赐一边的嘴里,说道:“含着!” 刘赐含住药膏,那膏药撑得他那皮肉破烂的嘴里疼痛异常,但他也感觉不到痛了,他觉得心里一片万念俱灰,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婉儿又将一团药膏塞进刘赐另一边的嘴里,说道:“含紧了,记着不能吞下去。” 说罢,婉儿收好药箱,整理了自己的衣装,说道:“你好好躺着,别乱动,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如果有人来你就喊我,我在隔壁歇息,明早我再过来带你回春禧宫。” 刘赐看了婉儿一眼,他的嘴喊着两大团膏药,肿的像猪头一样,他满面哀怜地看着婉儿,婉儿却冷着脸,丝毫没有可怜他的意思。 婉儿说道:“收着你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好生休息。” 婉儿想说:“说不准明天你就要挨那阉割的一刀。” 但婉儿没说出来,她冷着脸看着刘赐,眼神中满是厌烦和不耐的意味。 刘赐看着婉儿的眼神,顿时觉得心中受到很大的伤害,他是如此眷恋婉儿,他觉得只要婉儿一笑,他心里就春天来临,繁花盛开了,但婉儿对他却是如此冷漠乃至绝情,这让他极为难受。 婉儿离开了,刘赐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看着那寒风吹动那破碎的糊窗纸,他悲痛地想着:“她怎么对我这般无情……” 第140章 疗伤(四) 刘赐了无生趣地胡思乱想着,婉儿那句最刺痛他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方才婉儿冷笑道:“你玷污了我,我阉割了你才痛快。” 刘赐不禁又想:“她都要阉割我了,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转念他又想:“但我玷污了她的清白,她要阉了我,一报还一报,这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 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失去气力了,他瘫在草席上,嘴上绝望地喃喃叹道:“只是她就对我一点情义都没有吗,我这么舍命为她……” 这时一阵寒风卷动,吹进这房间来,把墙上的两盏烛火吹熄了,房间里面顿时陷入黑暗中,刘赐万念俱灰地躺着。 一只大蟑螂从角落里爬出来,在月光下轻巧地爬着,爬到一处角落,又爬到一处角落,它循着某种气味向刘赐爬来,爬到刘赐的床下,在那咬食着什么东西。 刘赐呆呆地看着蟑螂的动作,蟑螂咬着的是方才婉儿为他敷药时清理出来的,滴在地上的一点污血。 他呆呆地看着蟑螂吃他的血,他觉得了无生趣,想着:“人最后总有一死呐,任你是那神坛上的嘉靖皇帝,还是小太监刘赐,最后都不过是这些臭虫的食物。” 他禁不住又想着婉儿,想着:“她是这世上最鲜活的乐趣了,如今我连这点乐趣也失去了……” 刘赐越想越郁闷,想了一大通,想得脑袋痛得不行,最后还是回到最开始的念头:“她真的就对我一点情义都没有吗?……” “啊啊啊!……”他忍不住发出痛苦又郁闷的咆哮。 那蟑螂登时定住动作,竖起两根长须晃动着,警惕地防备着。 刘赐这一喊,只听得隔壁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婉儿掌着一盏油灯,穿着单薄的宫衣,捂着衣襟,急匆匆地走过来,走到门口,问道:“你怎么了?” 刘赐本来对婉儿感到很生气,此时一看到婉儿,登时又愣住了,那气愤的心绪一下子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婉儿穿着单薄的衣裳,鬓发有些纷乱,显然是已经睡下了,急匆匆爬起来的,她举着灯盏,露出手臂和玉足,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好看。 刘赐不禁看着婉儿,又看得呆住了。 婉儿看到刘赐那眼神,她已经太了解刘赐了,她知道刘赐又在“欣赏”她的美色,她登时怒道:“你还看!” 刘赐慌忙埋下头去。 婉儿怒道:“你刚刚是怎么了?瞎叫什么!?” 刘赐不知怎么回答,看见地上的蟑螂,就说道:“有蟑螂。” 婉儿登时无语了,她咬了片刻牙,也不想多说,怒道:“你给我消停些!” 刘赐忙缩着头,不敢说话。 婉儿怒道:“出息!” 婉儿顾自走了。 看着婉儿举着的火光远去消失,刘赐又是万念俱灰地瘫在草席上,心里苦笑道:“冤家啊……我刘赐这辈子看来是降服在她手上了。” 刘赐失神地再次瘫在床上,那蟑螂警惕地听了一阵,见好像没什么危险,又顾自吃起来。 刘赐看着蟑螂那吃得欢腾的样子,万念俱灰地想道:“明天都要被阉割了,还想什么降服不降服,情义不情义的……” 他被对婉儿的情感折磨得不行,痛苦之下不免又想:“也好,断了这凡尘根子,也就不必再想她了,或许还活得痛快些。” 想到这里,刘赐倒是有点释然了,他看着那欢腾的蟑螂,昏昏沉沉地睡去。 ~ 朦胧中刘赐听到鸟雀的叫声,他还迷迷糊糊地睡着,骤然听到婉儿的声音:“快起来了!” 刘赐被惊醒,他睁开迷糊的睡眼,只见窗门外是一片灰暗的天,显然天还没亮。 婉儿站在他床前,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冷冷地看着他。 婉儿说道:“快起来,回春禧宫了。” 刘赐嘟囔道:“天没亮呢。” 婉儿冷笑道:“就是趁着天没亮回去,你想等天亮了,走在路上给人看笑话吗?” 刘赐动了动身子,他背上的伤还没愈合,嘴里皮肉也还溃烂得厉害,这一动顿时觉得疼得不行。 婉儿不由分说,扯开刘赐身上的薄被,抓起旁边的衣服扔在刘赐身上,说道:“快穿上!” 刘赐的心里一片郁闷,但他又不敢违抗婉儿,他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想要穿上衣服,但他这一动就痛得龇牙咧嘴的。 婉儿看着刘赐那磨磨蹭蹭的样子,又看那天色马上要亮了,她忍不住扯过刘赐的衣服,帮他穿上了。 刘赐穿好了衣服,磨磨蹭蹭地下了地,又是疼得龇牙咧嘴地喘着气。 婉儿怒道:“别装了!快走!” 刘赐被婉儿逼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婉儿见他还磨磨蹭蹭,登时扯住他的头发,向前拖去。 刘赐大惊,忙说道:“我自己走!自己走!……” 婉儿松了手,刘赐无奈,只能跟着婉儿走出房间,走出太医院。 ~ 此时还不到卯时,紫禁城里面还空空荡荡的,只偶尔跑出来几个倒夜尿的小太监。 没有人留意婉儿和刘赐,婉儿带着刘赐顺着墙角低调地走着。 他们向着东边走着,刘赐呼吸着清晨的清新空气,看着空旷凄清的紫禁城,再看着天际朦朦升起的太阳,顿时感到心情一畅。 刘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的感觉了,前些日子因为苏金水的事情,他一直活在紧张焦虑之中。 婉儿走在刘赐前面,刘赐留意到婉儿也看着那初升的旭日,一个晚上过去,昨晚的那些痛苦心思刘赐已经淡忘了。 他忍不住说道:“姐姐,那晨光好美啊。” 婉儿没说话,她也呼吸着那新鲜的空气,她已经许多天没有呼吸道这样的空气了,她此时只觉得生命和自由是这么可贵。 刘赐看着婉儿的背影,他又忍不住说道:“不论如何,第二天太阳总会升起,姐姐,你说是不是。” 婉儿还是没有说话,但刘赐的话触动了她。 她虽然坚强,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目睹的事情仍是让她不寒而栗,她不曾想象她会被这样不由分说地抓走,被折辱,她不曾想象平日里看似道貌岸然的苏金水暗地里做着如此非人的事情,杀了春禧宫的四个太监,还用阿芙蓉囚禁、控制了惠子姐姐那么久。 她也目睹了皇权的黑暗,目睹嘉靖皇帝对苏金水的纵容,也目睹了嘉靖皇帝因为苏金水自称“云霄天君”就不由分说地杀了他。 此外,她也看到李芳、黄锦这些在宫中口碑极好的祖宗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一切都不免让她感到迷茫,甚至感到绝望,她觉得这个世间是如此黑暗,如此艰难,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但或许如同刘赐所说的,“不论如何,第二天太阳总会升起”。 婉儿心中释然了一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继续迎着晨光走去。 第141章 婉儿的抉择(一) 他们来到春禧宫门前,春禧宫的大门紧闭。 婉儿仰头看着春禧宫高大的门楼,看着高悬的牌匾上印着的“春禧宫”三个绛红的大字,顿时眼眶红了。 刘赐在一旁看着她,他知道对婉儿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春禧宫对婉儿来说就是家,婉儿历经这般艰险,总算是回家了。 婉儿看向地面,只见宫门前铺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她看着这尘土,更是忍不住擦了擦鼻头。 尽管刘赐来的时日短,但他也是知道的,春禧宫门前素来是一尘不染,婉儿每天都会带着妹妹们清扫,看来婉儿这几日不在,春禧宫的门庭忘了打扫了。 婉儿走上台阶,来到宫门前,她伸手一推,宫门缓缓打开了,春禧宫的门素来是不锁的,因为这紫禁城里还没有人胆敢擅闯皇贵妃的宫邸。 婉儿走进春禧宫,看到那熟悉的庭院,庭院里仍是一片凄清,此时天才蒙蒙亮,女孩们都还没起来呢。 婉儿走进庭院,穿过了院子,来到那正厅门前,往里面看了看,只见内室仍是昏暗的,她知道康妃娘娘还没起床。 婉儿回到庭院,看见刘赐仍站在大门前,她知道刘赐必是不太肯进来的,毕竟眼下是带着他去请娘娘阉割他,他必是不愿意的。 婉儿看了刘赐一眼,也没理会他,这些日子下来,婉儿是了解刘赐的,她知道这个男孩虽然狡猾又好色,但为人是正直的,不会胡作非为。 婉儿顾自走到忍冬花架前,看着这一丛她心爱的忍冬花。 此时已是盛夏,忍冬花已经基本凋谢了,那枝叶也逐渐变得枯黄,看来这几天琴儿她们也没怎么打理,那花藤纠缠在一起,有些枝叶堆集成一团,都枯死了。 婉儿心疼地拨弄起那忍冬花来,将那纠缠的枝叶分开,将堆积在花架上的枯叶扫下来。 刘赐远远地看着婉儿,正如婉儿想的,他不愿意踏入春禧宫,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被阉割,只是眼下他没有办法,无处可逃。 这深宫大内,他逃去哪里都是个死,他被人发现没被阉割也是个死,他想过去找李芳老祖宗,但李芳也只会利用他帮忙办事情,哪里会放他出宫呢? 刘赐早已反反复复地思量过了,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他的命运,包括他胯下这宝贝的命运都握在婉儿的手里。 他心里悲哀地叹着:“怎么都逃不过去,看来我这辈子注定要当个太监。” 此时他看着婉儿摆弄那忍冬花的模样,晨光渐渐地明媚起来,流转在婉儿的身上,婉儿拨弄了一会儿,鬓角开始微微出汗,她擦了擦汗水,挽起了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踮起足尖继续拨弄着。 刘赐又看到那幕他朝思暮想的最美好的景象,他看着婉儿那踮着足尖的优美的姿态,看着她那鬓发被汗水微微打湿的美丽容颜,看着清亮的晨光流转在婉儿身上,他顿时感到一切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浓烈又悠长的情思占据了他的心,这幕美丽的景象形成无比美好的滋味充斥了他的所有感官,他心中涌起飘飘欲仙的滋味。 他禁不住长叹一声,他觉得婉儿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美丽的幻影,深深地埋在他心中,只要想起这个幻影,或者这个幻影在现实中出现,他就无法自遏陷入一种迷幻的滋味之中,所有的烦恼、痛苦都会被抛却。 他心中叹道:“冤家啊,妖孽啊,如果说我是孙悟空,她就是如来佛……” 刘赐顿时觉得将要被阉割这个事情也不那么重要了,他走下台阶,走向婉儿。 婉儿看刘赐走来,她擦着汗,顾自弄着那忍冬花,也不对刘赐避讳,只是大大方方地瞥了刘赐一眼。 刘赐被婉儿的美眸这一瞥,只感到浑身一阵颤栗,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化了,他软软地站在当地,他多想让婉儿好好看看他,或者凑上去嗅一嗅婉儿发鬓上的香气,但他却不敢动,他一则怕婉儿升起,二则生怕亵渎了婉儿那美丽的样子。 他只能暗叹着:“冤孽啊……叫我落在你的手里。” 婉儿又瞥了刘赐一眼,说道:“再过会儿娘娘就该起来了,我们一起去向她禀报。” 刘赐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也没得逃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姐姐,我还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听到刘赐这话,婉儿顿时想起在神官监的监牢中,刘赐对她说的那番话,那时她被白芷若的“隔空劲”击中,动弹不得,刘赐说了那一大通话,还亲了她一口。 想到这,婉儿不禁放下手,警惕地退开半步。 刘赐说道:“姐姐,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刘赐,是南京人,其实也不能说我是南京人,因为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不知道我籍贯在哪里,我娘是青楼的花魁名妓,我生下来我爹就不知所踪,我只是家在南京,其实也不能说我家在南京,那是一座青楼,叫巫山楼,只是我把它看成家……” 刘赐一边叹息着一边颠来倒去地讲着,婉儿听着觉得颇不耐烦,但她看到刘赐那诚挚的样子,也没打断他,任他讲着。 刘赐接着说道:“我娘给我起名字也没怎么讲究,在青楼里面生下来的,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一般会取一个‘赐’字,是上天赐的意思,所以我叫刘赐,说起来今天我要被阉割了,也好像是命定的,我本就是个没根的人,是天上掉下来掉进我娘肚子里的,我没爹,也就没祖宗,其实也就是没根,你说是?” 说着刘赐苦笑起来。 婉儿听着刘赐这话,倒是觉着有些可怜他。 刘赐接着说道:“但好在我娘很疼我,从小巫山楼里的姨娘们,姐姐们都很疼我,说起来,我没被男人照顾过,从小到大全是姨娘姐姐在照顾我,我在胭脂堆里泡大,难免落得些贪恋美色的毛病。” 听到这里,婉儿禁不住冷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刘赐听着婉儿的口气,又不禁惭愧道:“但我也没亵渎过什么美色……哎……不知道了。” 第142章 婉儿的抉择(二) 刘赐顾自接着说下去:“我姐姐从小最疼爱我,我娘离开后她就像我娘一样照顾我,她叫虞小宛,两年前她成了我们那青楼的头牌花魁,我娘收养的女孩,我的姐姐,取代我娘成了花魁,这好笑?” 刘赐说着又苦笑起来,说道:“我从小心思就挺多的,很早就知道青楼、名妓、花魁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伺候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玩乐嘛,我娘是花魁,然后我姐姐还是花魁,你说这好笑不好笑?我那些姨娘姐姐们以为我年纪小不懂,都哄着我,跟我说我娘和我姐是陪那些男人吟诗对对子,后来我长大些又跟我说我娘和我姐是陪着那些男人喝酒耍乐,但我心知肚明,所谓名妓花魁其实是干什么的。” 婉儿沉默了,自己的母亲是青楼女,姐姐还是青楼女,虽说是什么“花魁”,但始终是供男人玩乐的下贱人,这对一个男孩来说的确挺可怜。 刘赐继续说道:“我从小见惯了那些达官贵人的模样,他们道貌岸然,但是一上酒桌,一钻进闺房,就原形毕露了,我娘和我姐是花魁,伺候的当然是那些权势最盛的人,什么南直隶的总督,江苏的监察御史,那些人各恃权力,一级压过一级,对着百姓道貌岸然,对着风月美色则自称风雅,自诩风流,半推半就,来者不拒,这些人常在巫山楼里面宴饮,每一场宴饮都是一场大戏,每个人都极尽逢场作戏之能事,直到酒足饭饱,各自钻进女孩们的闺房,他们才原形毕露。” 婉儿自幼在宫中,没见过民间的样子,也没见过官场的样子,听着倒是觉得稀奇。 刘赐继续说道:“我从小就觉着我娘很可怜,看着风光,但背地里常常暗自流泪,所以从小就想着怎么救我娘脱离苦海,我思来想去,好像只能是读书,读书考上功名,当个大官,就能给我娘和我姐赎身了,后来我看到那些达官贵人虚伪的模样,我想过不读书不做官了,但我这样的出身,不读书不做官又能够干嘛呢?难道在青楼里面当龟公吗?我还是只能读书做官,后来我听说张居正的传说,传说张先生是个神童,十二岁就中秀才,十六岁就中举人,然后中进士,以清正刚直闻名,于是我觉得,读书读得特别好,做个特别厉害的读书人,就可以当个很清正的官。” 刘赐说着,眼中泛出往日的神采,接着说道:“所以我努力地读书,想着要考个最厉害的功名,后来你猜怎么着?我十一岁就童试夺魁,中了秀才,比张先生还早一年,我也有了神童之名,所以那时候我变得挺自以为是的,我觉着自己可厉害了,再过两年中举人,再中进士,我就能当个厉害的大官,就能赎出我娘和我姐了。” 婉儿问道:“然后呢?严世藩把你抓来了?” 刘赐说道:“两年前我中秀才之后我娘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是她受了太多苦,如今觉得我长大了,可以放心地走了,她就离开了,她走之后巫山楼要扶植一个新的头牌花魁,自然而然就选了我姐,哪怕是在江南,我都没见过比我姐是生得美的女孩,而且我姐从小跟我娘学琴棋书画,她的技艺也是江南一绝,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成了花魁,但我是很不乐意的,我看着我娘受了一辈子罪,不想我姐也这样,所以我费尽心机地阻挠我姐接那些客人,我和我姐闹,闹得我姐哭了好几回,但她也是身不由己,没有办法,我又和那些客人闹,在青楼里有个规矩,进花魁的闺房前要比试对对子,比输的就不能进花魁的闺房,所以我自恃自己有点才情,就不断和那些客人对对子,把他们都比下去了。” 婉儿问道:“因为这样,他们就进不了你姐的闺房?” 刘赐说道:“我以为是这样,所以我有些得意忘形,每天晚上都和那些客人对对子,一直没输过,我太天真了,以为真的是因为输给我,这些客人才进不了我姐的闺房,但其实这只是因为巫山楼幕后的老板拿我姐当奇货可居,想钓更大的鱼,所以一直不给那些客人进我姐的闺房,并不是因为我对对子多厉害把他们比下去了。” 婉儿问道:“然后呢?是严世藩来了?” 刘赐说道:“对,严世藩来了,我姐‘奇货可居’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间来到巫山楼想进我姐闺房的达官贵人一个强过一个,从南直隶的富商,到江苏浙江的地方大员,后来京城的大官也来了,最后来了严世藩,严世藩是普天下第三号人物,巫山楼幕后的老板觉得钓不到更大的鱼了,就让严世藩进了我姐的闺房。” 说着,刘赐长叹一声,此时美丽的晨曦已经升起,清亮的日光流转在刘赐和婉儿的身上。 婉儿看着刘赐憔悴叹息的模样,不免有些同情他,刘赐的身世的确挺让人心酸,婉儿问道:“然后呢?” 刘赐禁不住咬牙切齿,说道:“对,严世藩嫖了我姐,还把我绑进宫来了,要把我阉割成太监。” 婉儿疑惑道:“为何要把你弄成太监?” 刘赐说道:“我对对子难倒了他,他又知道我童试夺魁,有‘神童’的名声,就想把我阉了,把我送进卢靖妃的宫里面,让我帮扶卢靖妃。” 婉儿想了想,说道:“也是,在这宫里面,你跟了哪个主子,甭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给那主子效命。” 刘赐苦笑道:“你和那柳咏絮说的一样。” 婉儿问道:“你怎么又没被阉?” 刘赐说道:“我逃了,这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细说,总之我逃了,没被送进卢靖妃那里,我听说春禧宫这里要人,就跑春禧宫这里来了,没想到又撞上苏金水这档子事。” 婉儿忍不住也叹息一声,她想想刘赐的经历也是够曲折的,这一路走来确是不容易。 她看着刘赐,这时一束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正好打在刘赐的身上,婉儿还从未仔细地看过刘赐,她素来把刘赐当小太监看待,没去留意刘赐的容貌,此时她把刘赐当成一个男孩了,细细地看着他的样子,她发现刘赐竟长得很好看,那眉眼清俊,那鼻子挺拔,那嘴唇轻薄得宜,整张脸瞧上去清秀漂亮,还不乏几分英气。 婉儿看着刘赐的脸,顿时又不禁想起刘赐对她做的那苟且之事,一时脸颊发烫起来,她是个最贞洁的女子,被刘赐毁了清白,对她来说像夺去性命一般,只是刘赐又舍命救了她,救了春禧宫,洗清了康妃娘娘的污名,她念着刘赐的“功劳”,才没把刘赐杀了。 但她一直将和刘赐发生的那苟且之事埋在心底,此时想起来,又让她情绪激荡起来。 第143章 婉儿的抉择(三) 刘赐没发觉婉儿的情绪,他顾自说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你说是,姐姐?我一心想考个功名,当个官,能把我姐姐从青楼赎出来,谁曾想被绑进这宫里面成了太监。” 盛夏的晨光照在婉儿的脸上,照得她的脸颊微微出汗,她感到焦躁,因为那天晚上的景象不可遏制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想起刘赐压在她身上,而她陷在迷幻的感觉中,全身乏力地无法挣扎…… 刘赐依然顾自说着:“以往总觉得日子过得稀松平常,每天读书,在市井里面、青楼里面闲逛,没什么意思,如今觉得那日子才是有滋有味的,经历这一番磨难,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想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家乡当个小官,不掺和朝廷这些破事,就管家乡那一亩三分地,每天忙忙公务,闲暇时就回家接着读书,还有最要紧的是……” 刘赐不禁红着脸看着婉儿,婉儿见刘赐看着她,接触到刘赐的目光,她心里更是慌得颤了颤。 刘赐正动情地说着,没察觉婉儿的异常,婉儿在努力的压抑着心绪,不去想这个男孩对她做的事情,但她越是压抑,越是不可自遏地感觉到刘赐进占她的心里。 婉儿自幼在宫里长大,没接触过什么异性,也没尝过男女之情的滋味,如今她和刘赐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不免被激起男女之情的情愫,但她不知道这种情愫从何而来,哪怕是她那般坚强的性格也难以压抑这与生俱来的情感本能。 刘赐看着婉儿,红着脸说道:“最要紧的是娶一个你这样的老婆,又善良,又正直,又勤劳,又坚强,又好看,和你生儿育女,把日子过得美美满满的,等我们把日子过好了,哪天风云际会,朝廷要重用我,我就进京当官,如果我这辈子都赶不上这个机会,我们就渔樵耕读,安安静静地把日子过完。” 婉儿心中情感激荡着,她听着刘赐的话,越发感到一些前所未有的情绪像闪电一般刺入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这是天生的男女之情,她只觉得这种情感太奇异,又太猛烈,盖过了她以往所有的情感,她素来平静的心绪被彻底搅乱了。 她听到刘赐说的“最要紧的是娶一个你这样的老婆”,她更是感到脸颊发烫,胸口像被堵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刘赐百感交集地看着婉儿,他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慨叹造化无常。 婉儿情绪激荡着,禁不住红了眼眶,用手掩住鼻子,刘赐看着婉儿好像要哭了,他忍不住探前一步,说道:“姐姐……” 婉儿见刘赐走过来,立马喝道:“别过来!走开!” 刘赐被婉儿这一喝,惊得忙停住脚步,怔怔地站着不知所措。 这时,只听得正厅里面一阵响动,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出正厅,那是琴儿,她穿着睡裙,披着外衣,头发还没梳,她站在正厅门前一看,看见果然是婉儿,登时喊道:“姐姐!” 琴儿飞一般地跑下来,一把扑到婉儿身上,紧紧地抱住婉儿。 琴儿登时哭起来,说着:“姐姐……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 婉儿被琴儿这一搅,不免收住心绪,忙轻抚着琴儿的头,说道:“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琴儿说道:“我们可担心你了,昨天李大夫来说你给放出来了,我们高兴得一宿没睡好……” 这时,旁边回廊的门都打开了,春禧宫的女孩们被惊醒了,她们看见婉儿站在庭院,顿时都觉得像做梦一样,飞一般地朝婉儿跑过来。 顿时庭院里又是哭又是笑,女孩们围着婉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刘赐被她们挤到一旁去了。 这时,只见一个美丽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那是康妃娘娘,她穿着鹅黄色的华贵睡袍,远远地看着婉儿。 众女孩连忙都拜倒了,说着:“娘娘早安。” 康妃娘娘面露微笑,眼中含泪,冲婉儿招了招手。 婉儿连忙走过去,康妃娘娘一把将婉儿揽入怀里,将脸贴在婉儿的发鬓处,就像拥抱久别重逢的女儿一样。 康妃娘娘细细地端详了婉儿一番,示意婉儿进屋说。 婉儿愣愣地犹豫了片刻,回过头冲刘赐招招手,示意刘赐也进来。 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已经回到现实了,他知道婉儿要告诉康妃娘娘实情,让康妃娘娘割了他。 他不禁愣愣地站在当地,婉儿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他被婉儿看了片刻,还是没有办法,走向正厅。 婉儿跟着康妃娘娘走进内室,康妃娘娘坐在外房的那座檀台上面,旁边的窗子打开着,美丽的日光洒进房间里,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康妃娘娘让婉儿过来,坐在檀台的一角上,她像看心爱的女儿一样端详着婉儿,说道:“瘦了。” 婉儿勉强挤出笑容,说道:“还好,让娘娘操心了。” 康妃娘娘不禁眼睛又红了,叹道:“你受苦了。” 婉儿说道:“婉儿没事,这不平安回来了吗?娘娘别难过了。” 这时,刘赐在门外探头探脑,康妃娘娘看见,忙说道:“快进来。” 刘赐缩头缩脑地走进来了,在康妃娘娘面前下拜,说道:“奴才拜见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说道:“快起来。” 刘赐站起来了,康妃娘娘端详着刘赐,说道:“这次多亏你了。” 刘赐缩着头,说道:“奴才只是做些分内事。” 康妃娘娘说道:“你这次是救了婉儿,救了我们春禧宫,也救了我,如果不是你,这春禧宫此时怕是已经毁了。”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怯怯地看了婉儿一眼,婉儿看见刘赐看她,避开了目光,冷着脸。 康妃娘娘见刘赐看向婉儿,她又拉着婉儿手,笑道:“最让本宫欣慰的是你救了婉儿,我素来把婉儿当女儿一样,若她像那惠子一样被那苏金水折辱,本宫怕是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了。” 婉儿说道:“娘娘,您都知道了?” 康妃娘娘说道:“昨晚先是李时珍太医来了,说了你平安出来了,没大碍,然后李芳老祖宗来了,大略说了那神官监的状况。” 说着,康妃娘娘看着刘赐,说道:“老祖宗可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智勇双全,极为难得,若不是你,怕是眼下还没人能破解那苏金水的诡计,若是给那苏金水得逞,还不知道他苏金水和严党要如何兴风作浪,我这春禧宫必定是要给他们毁了。” 刘赐依然是不敢说话,只是偷偷瞅着婉儿的脸色。 康妃娘娘叹道:“小坤子,你说让本宫赏你什么好呢?” 婉儿完全无视刘赐的目光,她脸色冰冷,似乎已经完全从那激动的心绪中解脱出来,她听见康妃娘娘这话,立马回道:“娘娘,他不是小坤子。” 康妃娘娘愣了愣,没意识到婉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刘赐却已是惊得浑身一颤。 第144章 婉儿的抉择(四) 婉儿说道:“娘娘,他是和小坤子一起进宫的太监,小坤子阉割没阉成,给割死了,他冒名顶替了小坤子,进了我们春禧宫。” 康妃娘娘不禁警惕起来,她看着刘赐哆哆嗦嗦的样子,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婉儿说道:“他叫刘赐,是南京人,出生青楼,前两年听说南直隶出了一个神童,就是他。” 康妃娘娘听到“出身青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倒是听说刘赐是南直隶的那个神童,倒是愣了愣。 婉儿说道:“娘娘,他……他没割呢。” 康妃娘娘登时目光一凛,盯着刘赐,刘赐抬眼瞅了康妃娘娘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去了。 婉儿说道:“他……他爱惜自己那东西,骗过了阉割他的人,冒充小坤子混进了咱们这里。” 刘赐忙向解释自己的无奈,开口说道:“娘娘……” 康妃娘娘冷冷地说道:“你出去说话。” 刘赐愣了愣。 婉儿明白康妃娘娘的意思,一个没割的男孩,是决不能进皇贵妃的卧房的。 婉儿说道:“你出去,在门口跪着。” 刘赐忙站起来,退出门口,跪下了。 康妃娘娘看着跪在外头的刘赐,冷冷地说道:“你没阉割就胆敢混进宫来,好大的胆子!” 刘赐连忙说道:“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康妃娘娘向婉儿问道:“还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吗?” 婉儿说道:“据婉儿所知,没有。” 康妃娘娘沉思片刻,苦笑起来,叹道:“佛陀说凡尘万事皆无常,看来不错,本以为你救了我们春禧宫,谁知你又带来一番祸害。” 婉儿说道:“娘娘,婉儿和他谈过,他也是不得已,他被严世藩强抓进这宫中,本就是不情愿的,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想着逃走。” 康妃娘娘深知此事严重,一个没割的男孩在这宫里面住了许多天,这传出去可不得了,她问道:“那你说眼下可如何是好。” 婉儿说道:“依婉儿看,这事情牵涉春禧宫的安危,事关重大,但光凭我们怕是处置不了,还得去请老祖宗帮忙才行。” 康妃娘娘说道:“你是说请老祖宗再给他补上一刀?” 听到康妃娘娘这话,刘赐脑袋一麻,忍不住抬头看了婉儿一眼,心里绝望地叹着:“果然是如此绝情,简直是铁石心肠。” 婉儿说到这里,抬起眼看着康妃娘娘,她的目光颤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骤然一咬樱唇,退开两步,给康妃娘娘跪下了,说道:“求娘娘看在他救了婉儿,救了春禧宫的份上,放他出宫去!只要娘娘出面说情,老祖宗想必是能做到的。” 听到婉儿这话,康妃娘娘愣住了,刘赐更是惊得目光凝滞了。 婉儿又说道:“这宫里面放太监出去确是不容易,但老祖宗是有这本事的,老祖宗可以把他送出宫去,对宫里就说这小坤子病死了就成了。” 刘赐看着婉儿那婀娜的背影,登时感动得眼睛湿润了。 婉儿又说道:“他……他救了婉儿,婉儿替他向娘娘求情,求娘娘恩准!” 康妃娘娘看着婉儿,又看了看刘赐,她思量片刻,对刘赐问道:“你叫刘赐?” 刘赐忙答道:“回娘娘的话,我叫刘赐。” 康妃娘娘说道:“你就是两年前那个南直隶神童?” 刘赐说道:“是,刘赐两年前童试夺魁,南京城的乡亲们有的爱戏称我是神童。” 康妃娘娘说道:“难为你了,进宫来当太监也是可惜你了。” 刘赐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鼓起勇气说道:“刘赐……刘赐想考功名,当一个张居正张大人那样的好官!求娘娘成全!” 康妃娘娘思量片刻,掏出那方玉佩,还是上次那方本想要交给李芳,却被李芳推辞的玉佩,说道:“本宫欠你一个恩情,如今便连同婉儿欠你的恩情一块还了,如同婉儿说的,就当这里的小坤子病死了,你去找李芳,李芳自会安排将你送出宫去。” 刘赐听到这话,顿时大喜过望,感到简直如同做梦一样,立马叩头谢道:“谢过康妃娘娘!谢过康妃娘娘!……” 婉儿忙站起来,从康妃娘娘手中接过那玉佩,走到门口,将玉佩递给刘赐。 刘赐从婉儿手中接过玉佩,不禁感激地看着婉儿。 婉儿没有看刘赐,依然冷着脸。 康妃娘娘看着刘赐,叹道:“可惜了,本宫还以为得了一个可靠的奴才。” 刘赐忙又拜道:“娘娘恩重如山,刘赐感激不尽!” 康妃娘娘又看向婉儿,说道:“也是正好,婉儿,你也去找老祖宗,老祖宗会给你安排好车马,也送你出去。” 婉儿原本还陷在和刘赐的情感纠缠中,听到康妃娘娘这话,她登时愣住了,忙问道:“娘娘,为什么送我出去?” 康妃娘娘看着婉儿,眼中流露着母亲看待女儿般的情意,她走下檀台,走到婉儿面前,轻轻地抚着婉儿的脸,说道:“此番你出了这么个事情,你留在宫中已是不方便……” 婉儿从不敢想象她要离开这宫里面,要离开康妃娘娘,她登时说道:“不!婉儿不怕,不怕他们说闲话!……” 康妃娘娘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怕那些蜚短流长,但我怕……” 说着,康妃娘娘的眼睛湿润了,她温柔地摸着婉儿那青春娇美的脸蛋,说道:“我是怕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就这么枯萎在这紫禁城里面,你还这么年少,这么善良,这么美貌,我是你日后要被这深宫大内折磨得发疯,折磨得失去颜色,就像我一样,活得了无生趣。” 刘赐也已经惊诧地呆住了,他看着康妃娘娘轻抚着婉儿的脸,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和他亲昵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婉儿已经禁不住啜泣起来,她说道:“娘娘,我不要走,不要离开你……” 第145章 婉儿的抉择(五) 康妃娘娘说道:“孩子,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相聚一场,也是缘分,这些年多得你照料我,开解我,逗我玩笑,像女儿一样伴着我,如若是没有你,我怕是熬不过这些年月,如今你长大了,又正好出了这件事,我想是时候了,我不能看着你烂在这皇宫里,我必须送你出宫去,去过清白的日子,就当你我主仆一场,我报答你的恩情。” 婉儿不禁跪倒在康妃娘娘身前,哭道:“娘娘……我不能走!……” 康妃娘娘使劲地扶起婉儿,说道:“不许再跪我了,知道吗?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的奴婢了……” 说着,康妃娘娘也禁不住哭起来,她抱住婉儿,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刘赐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感伤又感叹,他见识了这紫禁城的黑暗,但康妃娘娘和婉儿的主仆情义让他觉得这紫禁城里面也有光明,这等深情厚义的主仆,怕是普天之下都难觅。 婉儿紧紧地抱着康妃娘娘,在康妃娘娘耳边啜泣着,在以往这是逾越宫规的行为,但如今她也不管了,她从来不曾想象她要离开康妃娘娘。 婉儿啜泣着:“娘娘……我不要走……” 康妃娘娘看着婉儿,说道:“婉儿,你如若真的不舍得我,就叫我一声‘娘’。” 婉儿睁着泪眼,惊诧地看着康妃娘娘。 康妃娘娘点头道:“叫。” 婉儿哽咽着叫道:“娘。” 康妃娘娘禁不住垂下泪来,说道:“好孩子,我素来便将你看作女儿,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待在这宫里面,你要知道,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苏金水来祸害你,你必须走,去过你的日子,如今琴儿也长大了,这宫里面的事情她们自然能够料理,你不用挂心。” 康妃娘娘显然已是深思熟虑过了,这让婉儿无言以对。 康妃娘娘叹道:“日后你回想这一天,会觉得这大概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从这一天起你自由了,清白了,我这辈子都盼着这一天,我恐怕是盼不到了,但你盼到了,孩子,好生去,别再挂念了。” 说着,康妃娘娘推着婉儿,把她退出了房门,对刘赐说道:“小坤子……不,刘赐,你带她去,你们去找老祖宗,昨夜我已经把送婉儿出宫的事情和老祖宗说过了。” 刘赐忙答道:“是,娘娘。” 说罢,康妃娘娘顾自走向内房,再不理婉儿了。 婉儿仍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一把跪在门前,抑制不住地悲泣着。 刘赐看婉儿哭得花容失色,想劝阻婉儿,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手轻轻地触到婉儿的肩膀。 婉儿登时怒喝道:“别碰我!” 刘赐给吓得忙缩起手。 婉儿哭了有约摸一刻钟,她看那内房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她是知道康妃娘娘的脾气的,康妃娘娘看似温婉,其实脾性是最刚硬的,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婉儿知道再哭下去也是徒劳,她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去。 婉儿走出门外,琴儿等宫女都已经在门外等得急了,她们听到里面的哭泣声,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看见婉儿出来,忙围上去。 婉儿已经哭得双眼红肿,她拥抱了琴儿,叮嘱了些什么,又一一抱过其他妹妹,然后往宫门外走去。 刘赐连忙跟在后头,跟着婉儿走出宫门。 婉儿失魂落魄地走下春禧宫的台阶,一个不留神,她脚下一滑,登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刘赐连忙赶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臂,扶住了她。 婉儿站定了,一把甩开刘赐的手,瞪着泪眼怒道:“你别碰我!” 刘赐惊得忙退后去。 婉儿怒不可遏地说道:“都是你!自从遇上你,我就没遇见过好事!都是你害的我!” 刘赐砸着嘴,不敢说话,心里叫苦:“康妃娘娘让你离开这紫禁城本是好事,再说,这也不能怪我啊。” 但看着婉儿那哭得两眼红肿的样子,刘赐顿时又心疼不已,他觉得婉儿那哭泣的样子简直能揉碎他的心。 婉儿蹲在台阶的角落,埋着头哭着,她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刘赐小心翼翼地蹲下来,说道:“姐姐……娘娘让你出宫,也是为你好。” 婉儿顾自哭着,没理会刘赐。 刘赐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别哭了,去到外头,会过得更好的,娘娘说的没错,这深宫大内是最险恶的地方,必定还会有人来祸害你,而且你说你盼着给皇上临幸,你真的甘心这样吗?给皇上爽快一次,然后得一个品级,然后在这宫里面被囚禁起来,待到人老珠黄,枯萎在这里面?” 刘赐说道“给皇上爽快一次”,婉儿登时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刘赐,刘赐登时闭嘴不敢说了。 婉儿没心思教训刘赐,她转开眼,喃喃说道:“这里是我的家。” 说罢,婉儿又禁不住绝望地哭起来。 听到婉儿这话,刘赐心里也是一颤,他明白了,这春禧宫是婉儿的家,离了春禧宫婉儿就没了家。 婉儿哭道:“这里有再多艰难,再多不顺,我也不怕,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 听着婉儿的话,刘赐也不禁红了眼睛,他很想对婉儿说:“我们出了宫,我就是你的家。” 但他始终不敢这么说,只能说道:“姐姐,出了宫,你会有新的家的。” 说着,刘赐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婉儿的肩头上。 婉儿沉吟片刻,骤然一把打开刘赐的手,站起来,擦了擦泪眼,快步往司礼监走去。 刘赐也赶忙站起来,跟在婉儿身后。 他们依然朝东方走着,此时晨阳已经升起,清亮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身影沐浴在璀璨的光辉之中。 第146章 李芳的赏识(一) 他们走进内务府时,内务府里面是还是一片冷清的,里面的大小太监大都去参加朝会了。 他们径直走向司礼监,他们来到那株大榕树下,刘赐不禁打量着那榕树里面,他不知道白芷若是不是藏在里面。 他们走过大榕树,走近了司礼监,刘赐不禁捂着脖子,走一步就回头看一下,生怕白芷若又扑出来拿那什么“隔空劲”打他。 但他们走到司礼监门前了,那大榕树依然没有动静,刘赐不禁望着那大榕树,疑惑,那毛毛躁躁的小姑娘难道不在了? 司礼监的门大敞开着,婉儿小心地走进来,她虽然是康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但进这司礼监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司礼监里面依然是桌台砚墨摆放得错落有致,一只画眉在笼子里蹦跶着,见婉儿和刘赐进来,就清脆地叫起来。 司礼监里面空荡无人,刘赐和婉儿正疑惑着,只听得偏厅里面一个声音喊道:“谁啊?” 这声音厚重又温和,刘赐已经很熟悉,这是李芳的声音。 婉儿说道:“老祖宗,是春禧宫的婉儿来了。” 李芳说道:“哦,是婉儿来了,快进来。” 婉儿看着那幽深的偏厅,说道:“老祖宗,我们在外头候着就好。” 李芳说道:“不妨不妨,你们得等好久呢,快进来。” 婉儿犹豫片刻,带着刘赐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桌椅器具,走进偏厅。 只见偏厅里面其实挺亮堂,耀眼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台上透进来,里面是好几排书柜,靠着窗是一排床桌,一个身影仰面躺在床桌上,挺着肚皮,那正是李芳。 李芳穿着一件短衣,露出他已经显得苍老的腿和手,他的头发也不似伺候嘉靖皇帝时挽得那么工整,只是简单地扎着一个发髻,一些头发散在外面,那些头发大都是雪白的,这让李芳看起来倍显苍老。 李芳的身下一缕缕轻烟正袅袅地升腾着,他身下的腰部垫着一个平扁的木盒子,里面正烧着什么东西,李芳正用那木盒里面烧的东西熏他的腰部。 婉儿和刘赐来到李芳的身前,婉儿叫道:“婉儿见过老祖宗。” 李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我这模样像一只仰天的蛤蟆,倒让你们两个孩子见笑了。” 婉儿忙说道:“哪里,老祖宗是在熏艾草,治腰病吗?” 李芳说道:“是啊,我伺候万岁爷几十年了,每天要不跪着,要不弓着腰跑着,几十年下来,可把腰给磨坏了,每天熏这会儿艾草,能让这腰好受些。” 刘赐看了看李芳的模样,只见李芳眯着眼,神色疲惫,不禁暗叹:“万岁爷那个样子,想必是个不好伺候的主,这老祖宗伺候这皇帝几十年,可是难为他了。” 李芳说道:“婉儿,来,你帮我添一点火,我就省得自己动手了。” 婉儿忙走过去,坐在李芳身旁,她没熏过这艾草,但她粗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拿起放在李芳手边的一个竹兜,竹兜里面装着一片片晒干的艾叶,婉儿将那艾叶顺着纹路卷起来,卷成一根密实的艾叶条,然后放到旁边那一小盏灯盏上点燃了,然后把明火吹熄,再把缓缓燃烧着的艾叶条塞进李芳身下的木盒子里。 李芳看着婉儿那细腻又轻巧的动作,笑道:“真是个聪明孩子,一看就懂,倒省得我教了。” 婉儿如法炮制地点燃了几根艾叶条,一一塞进李芳身下的木盒子的不同位置。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做着事,一边笑道:“老祖宗忘了?我闲暇时就跟李太医学医术呢,当时你碰见我在太医院帮忙,还说我做得好,让宫里面其他姐妹也该多来太医院学些医术呢。” 李芳眯着眼睛想了片刻,说道:“李太医?李时珍?我怎么不记得这事。” 婉儿笑道:“老祖宗健忘啦。” 李芳笑道:“是啊,人老了,难免记不得事情,不服老可不行啊。” 李芳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我说你是个聪明孩子,天底下能跟李时珍学医术的人可不多啊。” 婉儿说道:“只是康妃娘娘身子弱,心里又多虑,时不时闹些病症,我想着我要是学些医术,娘娘受些风寒之类的小病,我能帮娘娘提防着,力所能及的话还能帮娘娘医治,免得娘娘经常要劳动太医,省得宫里面说闲话。” 李芳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康妃娘娘没看错你,但你要知道,李时珍这套医术,放在这宫里面给贵妃娘娘们看病终究是大材小用了,你能带到民间去,那更是善莫大焉。” 李芳点到正题了,婉儿沉默了。 李芳说道:“昨晚我去找康妃娘娘,康妃娘娘和我说了,她想让你出宫去,你知道,我看着康妃娘娘进宫,看着她从一个嫔妃变成如今的皇贵妃,看着她高处不胜寒,看着她如今举步维艰,我太知道这宫里面的女孩的命运了,康妃娘娘说不想看着你枯死在这宫里面,我是赞同的,冲着我和康妃娘娘的交情,我可以妥善把你送出宫去。” 婉儿咬着樱唇,说道:“我知道娘娘苦心,但老祖宗也知道,娘娘如今举步维艰,我更不能离开她。” 李芳笑道:“你留在宫里面又能如何?那苏金水想抓你,不是顺手就抓走了?你把心放宽,春禧宫未必离不开你,康妃娘娘只要熬下去,熬到裕王登极,就万事皆安了,倒是像娘娘说的,你这么年轻又美貌,不该在这泥潭里蹉跎。” 婉儿无言以对了,她只是着实舍不得离开春禧宫这个家,她忍不住眼泪,泪珠滴落下来。 李芳笑道:“傻孩子,你还哭呢?你出宫了会有新的生活,日后你回想往事,你会无比庆幸你能有这一天的。” 第147章 李芳的赏识(二) 婉儿听着李芳的话,忍着泪,隐隐叹息着。 李芳说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罢啦,我已经安排好车马,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晚便出宫。” 婉儿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了,她有些恐惧地问道:“我去哪?” 李芳没听明白。 婉儿又问:“我是说,我出宫后去哪落脚?” 李芳笑道:“你还能去哪,自然是裕王府,康妃娘娘都给你打点好了,她把你看作女儿一般,裕王爷不会亏待你的。” 婉儿沉默了,她在宫中许多年,已经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就像一个将要释放的囚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 李芳又说着:“回去好好收拾一番,日后你不会再回来了,记着好好感谢康妃娘娘的恩情。” 婉儿只能叹息。 李芳说道:“好孩子,再给我添些火。” 说着,李芳挺起头看清是刘赐,顿时笑道:“诶,是你这雏儿啊,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呢,那里头……” 李芳抬起手指着那偏厅的深处,说道:“那里头有一件宫衣,你快去拿出来,穿上给我看看。” 刘赐小心地看着婉儿,说道:“老祖宗,我……” 李芳说道:“闲话少说,赶紧的,先把那衣服拿出来穿上给我看看。” 婉儿看了刘赐一眼,示意刘赐照办,毕竟他们是来求李芳的。 刘赐走进偏厅深处,看见在那几排书架后面是几张书桌,最外头的一张书桌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绛红色的宫衣,宫衣上面压着一块令牌。 刘赐拿起那块令牌,令牌是精铜浇铸的,很扎实,拿在手上比想象中沉重,令牌冰冷,上面刻着三个绛红色的端正的大字:“司礼监”。 刘赐拎起那件宫衣,抖开来一看,只见这是一件和陈洪、黄锦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宫衣,只是陈洪、黄锦宫衣上的补子上面绣的是锦鸡,而这件宫衣的补子上面绣的是云雁。 关于这“补子”的意思,刘赐是清楚的,“补子”是绣在朝廷官员衣服前胸和后背的一块方形的布料,“补子”上绣的图案代表着官员的品级,一般来说,一品是仙鹤,二品是锦鸡,三品是孔雀,四品是云雁。 陈洪和黄锦的“补子”上绣的是锦鸡,意味着他们是二品的官阶。 但问题是,这件绛红色的宫衣并不是朝廷的官服,这严格来说是太监的衣服,只是绛红色显得它异常高贵,这是一种介乎“宫衣”与“官服”之间的衣服。 只有司礼监太监和大明内庭二十四监的掌事太监才有这样的宫衣,穿着这样的宫衣,意味着他们不仅是太监,还是“官”。 民间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谚语:“太监比官大两级。” 这谚语的意思是,同样品阶的太监和外朝官员,太监的品级比外朝官员要大两级。 陈洪和黄锦是二品官阶,那么他们的品阶比外朝一品官员还要大,是超一品的官阶,如今大明朝外朝拥有超一品者只有一个人,就是内阁首辅严嵩。 也就是说,陈洪、黄锦虽是内朝二品的官阶,但他们的地位和严嵩相当。 而李芳胸前的补子绣的是“仙鹤”,是内朝一品的官阶,也就是说,李芳的地位比严嵩还要高,比超一品还要大,是大明朝地位仅次于皇上的人物了。 刘赐细细一想,比对了李芳、陈洪、黄锦和严嵩的品阶,他就理解了,内朝太监的地位是比外朝官员要大一点的。 他想明白之后,看着手上那件绛红色宫衣上绣着的那只云雁,他倒是渗出一身冷汗,他想:“这难道是给我的宫衣吗?绣着云雁,这是四品的内朝官阶,等于……等于外朝二品……天哪,二品大员,南直隶的封疆大吏也不过是二品大员,张居正……张居正一个翰林,兼王府侍读,也不过四品?” 刘赐掂量着那刻着“司礼监”的令牌,看着这件宫衣,他觉着那“补子”上的云雁似乎要腾跃起来,冲着他高傲地嘶鸣着,他觉着手上的令牌越发沉重,他感到“司礼监”那三个血红的大字刺痛他的眼。 他的心中繁复的滋味激荡起来,又是意外,又是惊恐,又是兴奋,让他禁不住颤抖起来。 这时,他听到李芳喊道:“怎么样?穿上了,走出来给我们瞧瞧。” 听到这话,刘赐更是颤栗起来,想着:“天哪!娘个批啊!果然是给我衣服?二品的官服,我怎么穿的上去啊!……” 刘赐不禁颤抖着声音说道:“老祖宗……这……这衣服我穿不合适?” 李芳说道:“让你穿你就穿着,穿好了快些出来。” 刘赐没办法,咬咬牙,脱下了他那件破旧的宫衣,套上这件绛红色的宫衣。 这宫衣刘赐穿起来稍大了些,但把腰带束起来,倒也算合身。 这偏厅内里的角落里摆放着一面宽大的铜镜,显然这里是给司礼监太监们穿衣打扮的,刘赐照着那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只见铜镜映照出一个红色的高贵的身影。 刘赐都要认不出自己了,他只觉得果然是人靠衣装,他原本是一个落魄的小太监,穿上这身司礼监宫衣,倒真像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透过铜镜看到他的腰带上闪着一个碧绿的物事,他低头一看,只见腰带的正中镶着一块碧玉,那玉呈长方形,清亮剔透,一看就是不俗的物事。 “天哪,这是玉带?”刘赐不禁又是惊诧。 “玉带”的传说刘赐自书中看过不少,三国时董承传出汉献帝“衣带诏”,密谋诛杀曹操,那“衣带诏”用的衣带传说就是玉带。 虽然眼下这条腰带只镶着一块玉,但也称得上是“玉带”了,这可是不得了的象征物,只有掌控大权的人才能佩戴“玉带”。 刘赐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他的确梦想过自己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穿上高贵的朝服,但他如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穿上二品大员的衣服,还佩上玉带。 李芳又说道:“怎的?快出来。” 刘赐忙整理了衣服,把头发重新束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了。 婉儿看见刘赐穿着这宫衣走出来,顿时也是一愣,在她看来刘赐像是一只鸟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她觉着刘赐穿上这身衣服倒挺像那模样的。 第148章 李芳的赏识(三) 李芳仍躺着,他仰起头端详了刘赐一番,笑道:“不错不错,我就觉着你衬得上这衣服,这是我三十五年前初入司礼监时,万岁爷特意给我缝制的衣服。” 刘赐不禁又是一愣,算下来,嘉靖皇帝是三十五年前登的基,李芳也是三十五年前进的司礼监。 李芳又躺下了,说道:“三十五年了,我初入司礼监是也才十五岁,比你稍大一些,你的身架子和我那时候差不多,这衣服正好合身,今儿一早我可是在箱柜里翻找了好久才把这衣服找出来。” 李芳说得真诚,刘赐不禁感动。 李芳接着说道:“看到那腰带没有,那也是当今万岁爷亲赐的,一般的衣服上,不管内朝外朝,可都不会在衣带上镶玉,这件衣服镶了万岁爷赐的玉,可就是天底下只此一件了。” 刘赐忙说道:“谢……谢过老祖宗。” 李芳说道:“不必谢,我是觉着看着你总会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我想这衣服交给你是在合适不过了。” 刘赐无言以对,他是准备要走的人,李芳偏赐给他这么一件衣服。 李芳又说道:“对了,我应该先告诉你,我和陈洪、黄锦他们商量过了,这次苏金水的事情你办得很漂亮,我们决定调你进司礼监,你养几天身子,等身子好了,就去内书堂报到,一边读书,一边来司礼监干活。” 刘赐当然是挺惊讶的,但婉儿是惊得合不上嘴了。 婉儿是清楚这宫里面的规矩的,刘赐才十三、四岁,这样一个孩子进司礼监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这偌大紫禁城,有十万宫女太监,司礼监下属的人物不过六人,刘赐将成为第七人。 李芳接着说道:“你便当个录书的职务,平日里主要的事务就是帮我们抄写奏章,帮万岁爷抄些祭文和青词,我看过你写的字了,你的字写得比咱们几个老人都好,你来当这个职务自然是最好的。” 说着,李芳笑起来,又说道:“当然春禧宫那边的差事你还得兼着,尤其是婉儿走了,你得更用心思去帮扶康妃娘娘,你要知道,我们司礼监,和康妃娘娘,还有裕王府,必须是一条心的。” 听到这里,婉儿和刘赐的目光都颤动了片刻,李芳轻描淡写地点破了让刘赐进司礼监的“玄机”。 李芳如此重视刘赐,首先当然是因为刘赐的成色好,有才情,有忠心,有勇气,但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刘赐是康妃娘娘的人,而康妃娘娘又牵扯着裕王府的势力。 在苏金水的事件中,在北镇抚司前陈洪、黄锦和严世藩的对峙中,刘赐已经表现出来,他有意识去联合裕王府的势力,这是陈洪和黄锦都不会想到的。 眼下严党势力越来越大,司礼监已经被被严党压迫得步步败退,裕王府,还有康妃娘娘更是被严党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客观的情况是司礼监和裕王府必须联合才能对抗严党,而刘赐是司礼监和裕王府联合的最佳联结点。 刘赐是康妃娘娘的人,代表康妃娘娘,也代表着裕王府,裕王和王府里面那些清流大臣,比如徐阶、高拱、张居正,都会信任刘赐,而在北镇抚司前,刘赐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起码已经取得了张居正的信任。 同时,司礼监经过苏金水的事件,包括陈洪、黄锦在内的司礼监核心人物也都能够信任刘赐,所以刘赐是目前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能让司礼监和裕王府都信任的人物,如果刘赐进了司礼监,李芳为首的司礼监就能顺理成章地和裕王府建立同盟关系。 婉儿对于权力斗争还没有那么深的认识,而刘赐已经感觉到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他对于这大明朝心脏的权力斗争的惨烈现实已经有深刻的认识。 “李芳在下一盘大棋,他把我当成这盘棋的棋眼了。”刘赐的头脑里冒出一个清晰的想法,这想法让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李芳又抬头看了刘赐一眼,说道:“那令牌呢?” 刘赐正吞着唾沫愣着神,听到李芳这话,连忙回过神来,拿起那块令牌。 李芳说道:“对,把它别在腰上。你要知道‘司礼监’可是普天下除了‘万岁爷’之外最尊贵的三个字,比什么‘内阁’、‘兵部’、‘北镇抚司’都要尊贵得多,你拿着这三个字,走到普天下哪个地方,无论多大的官,都得给你跪下,因为你代表的是皇上。” 刘赐拿着那令牌,越发觉得那令牌冰冷得烫手,沉重得让他拿不稳。 李芳说道:“先这样,以后的事再慢慢和你交代。” 刘赐愣着神,他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他首先是恐惧,他已经了解这大明朝权力中心的斗争你死我活的程度,他深知严党、司礼监、裕王府这三派的斗争绝不是吵吵架,相互扯皮那么简单,那是水火不容,有你没我,恨不得杀你全家,灭你十族的血战,比上阵厮杀还要来得惨烈和血腥。 他可不想卷进这个漩涡,况且,他如果入局,他还将成为这个漩涡的眼睛,成为这场血腥斗争的中心,严党势必会把他当成眼中钉,因为他是联结司礼监和裕王府的轴心,严党一定会先杀他而后快。 另外,他又不免感到兴奋,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孩子一跃成为二品大员,成为能够横行天下的司礼监太监,这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际遇,虽然成为这样的人物会很危险,但要攀上高位,哪有不危险的事情呢?谁的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 还有,万一司礼监和裕王府赢了呢?万一真的击败严党了呢?他刘赐岂不就青史留名了? 第149章 李芳的赏识(四) 刘赐心里正翻腾着,这时,只见一个穿着东厂那紫色宫衣的太监急匆匆走进来,在门口拜道:“见过老祖宗!” 李芳没有动,头也没抬,只是问道:“招了?” 东厂太监如一块石头一般跪在门口,说道:“回老祖宗的话,都招了。” 李芳问道:“招得干净吗?” 东厂太监说道:“招得可干净了,二爷和十三爷好本事,只留下他说话的气力,反复让他招了三回,把那些秘方反反复复写了三回,这三回比对下来,大体不差,有些遗漏的都比照着补齐了。” 刘赐听明白了,是在说苏金水,刘二和朱十三已经把苏金水审出来了,苏金水把那炼丹药的秘方招供了三回,大概是全招出来了。 李芳闭上眼,沉默了半晌,说道:“他还醒着吗?” 那东厂太监愣了片刻,问道:“老祖宗说谁?” 李芳说道:“苏金水。” 东厂太监忙答道:“还醒着。” 李芳睁开眼,问道:“还能动弹吗?” 东厂太监说道:“他浑身上下大概只有脑袋里面能动弹了。” 李芳黯然闭上眼。 东厂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祖宗,如何处置苏金水,要禀报万岁爷吗?” 李芳说道:“不必了,反正丹药秘方都招出来了,如何处置就不必让万岁爷操心了,我拿主意就好,让他自缢,葬到西郊去,留他个全尸。” 东厂太监说道:“小的明白了。” 李芳说道:“去。” 东厂太监匆匆退下了。 刘赐在一旁已经听得喘不过气来,他是活生生地见过苏金水那春风得意的样子的,转眼间他就落得这个下场了。 天知道那刘二和朱十三是怎么折磨苏金水的,把苏金水折磨得“只有脑袋里面能动”。 刘赐又想起被他弄死的吴公公和李公公,他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越发觉得恐惧,他不禁抖了抖腿,感受了下他胯下那宝贝,他想着:“说到底,荣华富贵,也及不上这宝贝要紧,丢了这宝贝,荣华富贵又有什么好消受的?” 李芳黯然地闭着眼,他想起和苏金水的许多往事,当年是他带苏金水进宫的,但他们分道扬镳,最终走到今天兵刃相见。 刘赐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祖宗……我有要事相告。” 婉儿不禁看着刘赐,她知道刘赐要坦白了。 李芳依然闭着眼,说道:“你说。” 刘赐咬咬牙,一把跪下了,说道:“禀告老祖宗,我……我不是小坤子,我叫刘赐,是南京人,我和小坤子同时进的宫,那小坤子被割死了,我为了保住我的宝贝,就冒名顶替了小坤子,混进了春禧宫,其实……其实我叫刘赐,我……我没割呢!” 刘赐一股脑把实情全说出来了,饶是李芳,听到刘赐这话,也不免神情僵住了。 好一会儿,李芳才睁开眼,他仰起身子坐起来,看着刘赐,说道:“你说什么?你没割?” 刘赐低着头,说道:“我实话告诉老祖宗了,我没割!我是蒙混进来的!” 李芳转头看着婉儿,婉儿也不免渗出冷汗,说道:“老祖宗明鉴,他确是没割,是冒名顶替那被割死的小坤子,混进我们春禧宫的。” 李芳问道:“康妃娘娘知道吗?” 婉儿说道:“娘娘知道,所以让我们来找老祖宗。” 李芳问道:“还有谁知道?” 刘赐说道:“还有那吴公公和李公公知道,但他们死了,现在只有康妃娘娘,婉儿,和你知道。” 李芳沉默片刻,冷冷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刘赐忙叩头认罪道:“刘赐该死!刘赐实在舍不得那宝贝,才……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请老祖宗恕罪!” 李芳冷冷地说道:“就凭你没净身,胆敢混进皇贵妃的宫邸,这条罪名足够诛你十族!”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叩着头,说着:“罪该万死!刘赐罪该万死!……” 李芳冷冷地看着刘赐,他原本对这个孩子很是期待,他跻身这权力中心几十年了,也算阅人无数,但他还真没见过刘赐这样让他欣赏的人才,他一路走来提携了三个后辈,第一个是陈洪,第二个是黄锦,第三是苏金水。 但这三人都没能达到他的期望,陈洪有才干,有魄力,可惜气量狭小,黄锦踏实,为人仁厚,但可惜不够机敏,他曾经最器重苏金水,但谁又想得到苏金水会和他走到今日这一步。 所以此番他见到刘赐,他觉得自己终于等到自己心仪的人才,他觉得刘赐说不定能够继承他的政治遗产,但谁又知道刘赐还不是个太监? 婉儿看着李芳冰冷的神色,感到惊恐,她在这宫中许多年,还从未见过李芳这般神色。 她想打圆场,说道:“老祖宗,他年纪小,又鬼迷心窍,他是被那严世藩强绑进宫,要用强把他阉割成太监的,他难免不情愿,而且他本是个神童,一心想着考功名,自然不愿意被阉割……” 李芳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神童?” 婉儿说道:“他叫刘赐,老祖宗还记得吗,两年前南直隶出了一个神童,就是他。” 李芳眯着眼,想了想,他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回事,那时候浙江总督在每月的政务简报里面简要地提过此事,说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童试夺魁,在南京一带引为美谈。 李芳又细细的端详了刘赐一番,童试夺魁,这可是个状元之材,这司礼监说是天底下权力最盛的地方,但这里面办事的人都是没正经读过圣贤书,没正经考过科举的太监,那些能考上科举的人才不会进宫来当太监。 李芳越发觉得,如果刘赐能进司礼监来,那是一桩美事,司礼监会拥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李芳说道:“你起来。” 刘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了。 李芳端详着穿着他昔日衣服的刘赐,说道:“我没看错,你是撑得起这身衣服的。” 刘赐不知道李芳是什么意思,不敢说话。 第150章 李芳的赏识(五) 李芳又说道:“你要知道,进了这司礼监,穿上这身衣服,拿着这块令牌,你就是这大明天下的拔尖的人物了,你若是去读书,考科举,哪怕中了状元,也不过当个五品官,再风里来雨里去地熬个几十年,才可能熬出个二品官,这仅仅是可能而已,多少状元最后也是籍籍无名,泯然众人?” 李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知道,此刻你站在这里,穿着这身衣服,你就已经是天底下拔尖的人物,省了你考科举和做官那几十年的艰辛,这可是一步登天的事情。” 刘赐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李芳说的是对的,天底下读书人都挤破了头要去考那科举,但能遂了心愿,当上大官的不过寥寥数人。 李芳说道:“我奉劝你,踏踏实实地进司礼监,抓住这个机会,这是让你青史留名的机会。” 刘赐愣了愣,禁不住抬头看着李芳,李芳还是想他进司礼监? 李芳说道:“我器重你是个人才,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回头。” 刘赐不禁心潮又激烈地涌动起来。 李芳说道:“我这就可以让陈洪过来,让他给你安排个房间,把你割了,让你好生疗养,这事不会有人知道。” 李芳给出的身份和地位的确让刘赐垂涎,他想到,如若他是个司礼监太监,他回到南京城,那该是怎么样的景象,浙江总督看到他都得跪下,他一句话就能把虞小宛赎出来。 甚至,他可能能够击败严世藩,报得大仇,如若错过这个机会,他回到民间去考科举,恐怕竭尽努力也不一定能等到赎出虞小宛的那一天,更别说找严世藩报仇了。 刘赐不禁看向婉儿,婉儿避开了目光,不看刘赐,她想的只是能送刘赐出宫去,尽管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情感,但她已经对刘赐生出情义,她不想看着刘赐被阉割。 李芳又说道:“而且,你要知道,你没阉割就混进宫中,这是欺君的大罪,如若我愿意追究,我这就能诛你十族。” 刘赐听到李芳这话,又是惊得一颤,心里闪出四个字“威逼利诱”。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啊。 李芳定定地看着刘赐,目光沉静而凛冽。 刘赐想着这“一步登天”的利好,又惊恐地对着李芳那威逼的目光,他登时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赐又看向婉儿,婉儿也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们目光接触,婉儿目光颤动,她听着李芳的威逼,她不禁为刘赐捏一把汗,她着实不愿看着刘赐被阉割。 刘赐看见婉儿的眼神,他顿时感到心中一阵酥软,对婉儿那浓烈的情愫又从他心中涌起,充满了他的全身,让他的身体顿时都松弛下来。 “被阉割了,对婉儿姐姐这种情意也就没有了,没有这种情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去他的荣华富贵,去他的位高权重,去他的司礼监……” 刘赐心中想着。 他看向李芳,直视着李芳那沧桑而锐利的眼神,他说道:“刘赐谢过老祖宗的恩赏,只是如今刘赐着实无法留在这宫里面,我素来有一个理想,就是当一个张居正那样的绝代卿相,我还是想回到民间,去考科举,去当个好官。” 李芳的目光变得黯然。 刘赐又从怀里掏出康妃娘娘给他的玉佩,走前两步呈给李芳,说道:“这是康妃娘娘给我的玉佩,让我交给老祖宗,求老祖宗网开一面。” 李芳自然是识得那玉佩的,那是裕王朱载垕自幼佩戴的一块血纹佩,这块玉佩用采自昆仑山的血玉石打磨而成,玉佩在晶莹剔透中像含着几缕鲜血,看上去异常漂亮。 李芳没有接那块玉佩,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一步登天,这应当是你今生唯有的机会了。” 刘赐看着李芳的目光,他坦诚地说道:“我觉得要是没了那宝贝,一步登天也没什么意思了。” 李芳闭上眼,神色变得黯淡,他用手捂住眼睛,他拨到鬓边有几缕乱发,他连忙把那几缕乱发给梳理整齐了。 刘赐第一次如此近地看着李芳,他看着李芳的动作,顿时觉得这哪里是权倾天下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分明是一个可怜的老人。 刘赐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李芳没有继续威逼他,反而是露出这般苍老的模样,让他反而有些愧疚。 李芳露出微笑,说道:“把玉佩收起来,交还给康妃娘娘,我和娘娘半辈子的交情,不必如此了,你先回春禧宫待着,不要出门,明晚会有一批车马出宫,你跟着车马去。” 刘赐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真切地认识到李芳的品德。 其实李芳完全没必要遂他的心愿,完全可以阉了他,把他强留在宫中,但李芳嘴上说的凶狠,但当看到刘赐决意要走,他仍是放刘赐走了,这只能说李芳仁厚,在这险恶的皇宫里面,能够秉持如此的仁厚的品德,这让刘赐感到十分感动。 婉儿也是异常感动,她拜道:“谢过老祖宗。” 李芳已经从沮丧中抽离出来,他瞅了瞅婉儿,又瞅了瞅刘赐,对婉儿笑道:“你谢我做什么?应该他谢我才是。” 刘赐回过神来,连忙下拜,说道:“刘赐谢过老祖宗!” 李芳看了看他们俩,笑道:“你们俩都出宫了,正好凑成一对儿。” 婉儿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李芳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们知道,像我们这种没根的人总是乐得看见一些好姻缘的。” 婉儿更是羞得把头埋在地上。 第151章 辞别柳咏絮(一) 李芳对刘赐说道:“你要回南京?” 刘赐正偷偷看着婉儿,连忙答道:“回老祖宗,是,我想回南京接着读书考试。” 李芳叹道:“也好,日后金榜题名,回朝做官了,别忘了我这老头子。” 刘赐真不知如何回答,日后他面对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下跪都来不及。 刘赐想了想,又问道:“老祖宗,我能否今晚就出宫?” 婉儿登时转头瞪着刘赐。 李芳笑道:“怎么,你想跟你婉儿姐姐一起出宫?她去的可是裕王府,你一个小太监去裕王府做什么?” 刘赐想想也是,他的身份是个太监,太监出了宫就该隐姓埋名,不该再进裕王府了。 李芳说道:“起来,陈洪他们也该回来了,你们该走了。” 刘赐和婉儿忙站起来,刘赐解下玉带,脱下那件华贵的绛红色宫衣。 李芳看着刘赐脱下衣服,叹道:“不知日后还能不能找到穿上这身衣服的人。” 刘赐换好了衣服,李芳叹道:“好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刘赐衷心地感激,拜道:“谢过老祖宗。” 李芳摆摆手,顾自批阅奏章去了。 ~ 刘赐和婉儿离开司礼监,走回春禧宫,婉儿一路失魂落魄,她不想离开皇宫,刘赐则是欣喜异常,一路恨不得蹦跶起来,他恨不得这就离开这里。 刘赐很想和婉儿说说话,但婉儿完全不想理他。 回到春禧宫,琴儿等姐妹们都听说婉儿要走的消息了,都禁不住抱着婉儿哭起来。 婉儿又来到正厅里面,像女儿拜谢母亲一样,恭恭敬敬地拜谢康妃娘娘。 春禧宫又是哭成一团,刘赐倒变成个局外人,没有人理会他。 他待着觉着没意思,就回到自己那个小破房间,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他终于可以离开这紫禁城了,他可以回到南京,回到他的生活,想起来他真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一头倒在床榻上,却感到胸前有个东西硌着他了,他伸手一摸,摸出来两个物事,一个是一个漂亮的玉盒子,一个是一块玉佩。 这玉佩不是康妃娘娘给他的那一块,是前夜进神官监之前,柳咏絮交给他,让他去找上官惠子的。 他才想起柳咏絮,当时他把这块玉佩交给上官惠子,但上官惠子没拿走。 刘赐想到应该把这玉佩还给柳咏絮,而且,他觉着这宫里面除了婉儿,就是柳咏絮对他有几分情义了,他明天就要走了,应该去和柳咏絮道个别。 他决定今晚去见柳咏絮一面。 他看着那漂亮的玉盒子,那玉盒子是他在神官监里面偷出来的,那是囚禁上官惠子的房间里面用来装阿芙蓉膏的玉盒子,当时刘赐觉着这可能是苏金水的罪证,所以顺手给带上了。 他不禁又想起上官惠子,他想到刚刚忘记问李芳,不知道上官惠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这紫禁城里面。 想到柳咏絮和上官惠子,他不禁又想起白芷若,想着,不知道那美貌的傻丫头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司礼监的树上。 想了一通,他觉着在这紫禁城里面走了这一趟,能够遇上这么几个漂亮女孩,也算不枉此行了。 ~ 当天晚上,康妃娘娘在春禧宫的庭院举行了一场宴席,给婉儿送别。 但宴席还没完,司礼监的车马就来了,要送婉儿即刻出宫。 婉儿和康妃娘娘相拥而泣,她们都知道,这一别等于是永别了。 在司礼监太监的催促下,婉儿登上马车走了,春禧宫不免又哭成一团。 ~ 到了深夜寅时末,卯时前,刘赐悄悄地溜出房间,他来到庭院里,仍然听到女孩们的房间里还传出嘤嘤的哭声,他不免叹息。 他走出宫门,如同前几次一样,趁着东厂太监轮岗换班的时机,悄悄溜过甬道,前往翎坤宫。 他如常来到翎坤宫旁侧的那个小院子外,透过院墙上镂空的小方窗,他果然看到那个婀娜聘婷的身影。 清冷的月色下,柳咏絮如同往日一样捧着玉盆站在芭蕉树下,宛如仙子一般。 刘赐压低了声音,对柳咏絮喊道:“姐姐……姐姐……” 柳咏絮惊得身子一颤,转过头来,看见刘赐,她愣了愣。 刘赐对柳咏絮笑了笑,柳咏絮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动没动。 刘赐觉得柳咏絮有点异常,他还以为柳咏絮看见他会高兴呢,他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柳咏絮小心地低垂着眉眼,转头四周看了看,确认四下没人之后,她才挪动步子,往刘赐这边走来。 刘赐登时发现柳咏絮不对劲,柳咏絮的脚步踉跄着,浑身摇摇晃晃,显得虚弱不堪,有一步差点站不稳,差点滑倒。 柳咏絮好不容易才走近了几步,和刘赐隔着那小方窗。 刘赐惊诧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柳咏絮冷冷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清冷的月色下,柳咏絮的容颜美丽依旧,她的眸子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那双眸子似乎能把清冷的月色深深地含进去。 刘赐掏出柳咏絮交给他的那块玉佩,说道:“这玉佩,那惠子姐姐没拿,我来交还给你。” 柳咏絮想走近一步接过那玉佩,但她脚下站不稳,顿时一个踉跄,她紧抱着的那玉盆从她怀里滑了出去,她大惊失色,赶忙紧紧抱住那玉盆,但这一抱之下,她的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滑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刘赐大惊,忙透过小方窗向下看去,只见柳咏絮倒在地上,还紧紧地抱着那玉盆,吃疼地小声呻吟着。 柳咏絮这一滑,她的长裙被掀起,露出她柔美的玉足和小腿,刘赐看到她的腿,顿时惊住了,她的脚上、腿上遍布着淤青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膝盖,膝盖上的大腿刘赐看不见,但估计也满是伤痕。 第152章 辞别柳咏絮(二) 柳咏絮艰难地爬起来,此时天已快亮了,地上的泥土一片潮湿,她的半边身子,那白皙的手臂,乃至半边脸上都沾染了湿泥土。 她没来得及顾自己,慌忙检查那玉盆有没有摔坏,看见玉盆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 刘赐惊诧地问道:“姐姐,你的脚怎么了?” 柳咏絮沮丧地看着自己那脏污的身子和衣服,没有理会刘赐。 刘赐又问:“姐姐……” 柳咏絮登时转眼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那冰冷的目光像是能刺穿刘赐,刘赐忙惊得不敢说话了。 柳咏絮依然小心翼翼地抱着玉盆,擦着身子,但擦了一会儿,她觉得擦不干净了,索性把脸一抹,沮丧地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刘赐,从刘赐手上接过玉佩。 刘赐忙小心地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柳咏絮把玉佩收起来,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把苏金水抓了吗?” 刘赐说道:“不是我抓,是李芳老祖宗……” 柳咏絮顾自说道:“锦衣卫昨夜连夜就审那苏金水,为了审他,把我们整个翎坤宫也一块审了,我是娘娘的贴身侍婢,被审得厉害,受了些刑。” 刘赐忙问道:“他们审你什么了?” 柳咏絮低敛眉眼,微微地叹息着,说道:“没审什么,只是牵连到了,难免要遭些罪。” 刘赐无语了,他不禁心疼地看着柳咏絮,问道:“是打你了?” 柳咏絮说道:“打了腿脚,面上看不出来。” 说着,她又冷冷地说道:“问这么多干嘛!” 刘赐忙闭嘴了,他留意到柳咏絮因为脚上有伤,没有穿那丝绵鞋,穿着一对木屐,露出她的玉足,这在她以往是不敢想象的。 刘赐不过看了柳咏絮的脚一眼,柳咏絮立马察觉了,喝道:“你看什么!” 刘赐忙缩起头,不敢看了。 柳咏絮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就会拿贼眼乱瞅。” 她缓了缓,又说道:“不过你救出惠子姐姐了,倒是该感谢你。” 刘赐说道:“也多得你指点我。” 柳咏絮依然脸色冰冷,好像不想跟刘赐多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刘赐愣了愣,说道:“姐姐,是这样,我明天就要走了。” 轮到柳咏絮呆住了,她问道:“走?你去哪?” 刘赐说道:“回家乡去,我不是没阉割嘛,不好待在这紫禁城了,明天我就走了,你可以放心了,我不会给你添祸害了,你也不用想着要逼着我去阉割了。” 说着,刘赐笑起来。 刘赐本来想柳咏絮应该会高兴,但没想到柳咏絮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 柳咏絮愣愣地呆了片刻,长出一口气,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便恭喜你了。” 刘赐真挚地说道:“姐姐,这些日子多得你帮扶我,你虽然嘴上说得凶,但你也没真的要我去阉割……” 刘赐话没说完,柳咏絮就冷冷地打断道:“行了,未必是我不想割你,只是你狡猾。” 柳咏絮又一转话头,说道:“你出宫后打算去哪?” 刘赐说道:“回南京,继续考我的科举。” 刘赐小心地打量柳咏絮的脸色,他怕了这个眼神像刀子一样的女孩了,他说道:“日后如若我金榜题名,进朝做官,说不准我们还能再想见。” 柳咏絮冷笑道:“你金榜题名?还进朝做官?我算算……就算你真的能成,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到时你是个半老头,我是个半老太,不见也罢。” 刘赐又被噎住了,只能暗叹,她还是这么厉害。 柳咏絮没说话,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沉默了。 柳咏絮顾自擦着擦着脸上的淤泥,擦尽了,又小心翼翼地擦着鬓发上沾染的淤泥,但见她抱着玉盆,站在清冷的月色下,月色映照出她轮廓柔美的侧颜,她细致地拨弄着发丝,端的是极婀娜动人。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美态,不禁又看得呆住了。 柳咏絮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月亮,叹道:“还是祝你……” 她话没说完,回头看到刘赐痴痴地看着她,她登时又怒了,喝道:“你看什么!” 刘赐忙低下头去了。 柳咏絮大怒道:“你这好色胚子,你回到民间必是要去祸害良家女孩的!” 刘赐可真心是怕了她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柳咏絮骂完,顿时眼眶又红了,她喃喃叹道:“走罢走罢,都走罢。” 说着,柳咏絮眼中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嘴上厉害,总让人觉着她特别凌利,但其实她出身高贵,本性是个柔软善良的贵族小姐,她在这宫里面许多年过得如履薄冰,给自己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刺,她难得见到一个刘赐这样投契的人,如今刘赐也要走了,她不免伤感。 刘赐看着她那美丽的模样,不免心疼道:“你……你经常受这刑罚吗?” 柳咏絮叹道:“偶尔偶尔就会受些刑罚,不过也不是每次都像这次打得这么狠。” 刘赐问道:“别次还因为什么事情打你?” 柳咏絮叹道:“能打我的事情可多了,摔碎了杯子,说错了话,或者分明没说过的话,被人诬陷是你说的,都会挨罚,像方才……” 柳咏絮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玉盆,说道:“如若方才我一下子没抱住,把这玉盆摔坏了,那可就不仅是挨罚了,说不准命都没了。” 刘赐苦笑道:“就因为一个盆子就要杀人?” 柳咏絮说道:“在万岁爷看来,人死了可以换新的,这个给他乘仙水的盆子可就只此一个,自然是要杀人的。” 刘赐无语了,他越发理解柳咏絮为什么性格这么厉害了,大概都是平日里给折磨出来的。 柳咏絮擦了擦泪,问道:“你们春禧宫那婉儿也走了?” 刘赐一愣,问道:“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柳咏絮冷笑道:“你们春禧宫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闹出那么大声响,谁还不知道?” 刘赐心里暗暗想:“哪里有‘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她说话还是那么难听。” 刘赐说道:“婉儿姐姐今晚走了,康妃娘娘送她走的。” 柳咏絮叹道:“所以人的命数是不一样的,她跟了康妃娘娘这样有良心的主子,就走上好命数了,我就没有这样的好命。” 第153章 辞别柳咏絮(三)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悲哀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劝说道:“你还年少,还有很多光阴呢,说不准过几年你也能出宫去呢?” 柳咏絮叹道:“在这皇宫里面,人的命运是能一眼望到头的,我跟着靖妃娘娘这样的主子,想出宫,想自由,是不可能的,这主子只会绑着我,利用我,我能盼着的,就是娘娘眼下还颇得皇上宠幸,再过几年,我长大些,如若皇上临幸了我,我还能得个品阶……” 刘赐不禁僵住了,这柳咏絮的性子比婉儿要强硬,但说的话竟和婉儿一模一样,都是盼着等皇上临幸,改变命运。 柳咏絮留意到刘赐的神色,问道:“怎么?你惊讶什么?” 刘赐苦笑着,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只是觉着,你怎么会盼着皇上临幸?” 柳咏絮叹道:“宫里的女人谁不盼着皇上临幸?只是这两年来皇上已经力不从心了,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如若日后皇上真的不举了,那可就断了这宫里面这么多女人的念想。” 说着,柳咏絮苦笑起来。 刘赐更是僵住了,连“不举”这样的词都出来了,他此前可不敢想象柳咏絮这般高傲的女孩会说出这种词。 刘赐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举的?” 柳咏絮说道:“皇上如今大都临幸靖妃娘娘,我是靖妃娘娘的通房侍女,我怎么会不知道?” 刘赐在民间是听说过“通房”一说的,“通房”顾名思义就是和主人卧室相通的房间, 大户人家一般会养一个貌美的“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就睡在那“通房”之中,负责贴身伺候主人,有时主人行房事时也要侍立在一旁。 刘赐又想到,婉儿其实也是康妃娘娘的“通房侍女”,只是嘉靖皇帝如今不临幸康妃娘娘了,所以婉儿不用干这种事情。 刘赐问道:“所以……你看着皇上‘不举’了?” 柳咏絮“嗯”了一声,叹道:“皇上整日服丹药,依我看那些丹药未必是好的,这两年来皇上服的丹药越多,那些奇怪的病症就越发明显,我经常要伺候着这万岁爷,可把我折磨坏了。” 刘赐问道:“什么奇怪的病症?” 柳咏絮苦笑道:“可多了,排便不通是最经常的,还有手上、足上出红疹子,还有经常肚子痛,我看这都是那丹药很是热毒,乃至有毒性所致的,他每一次在靖妃娘娘那边患病,靖妃娘娘可就惨了,我也跟着倒霉,被打骂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 刘赐问道:“那他为何还非要服那丹药?” 柳咏絮苦笑道:“还能为什么?为了长生不老呗。” 刘赐无语了,他又想起那乾清宫里面那“神坛”上那黑暗的影子。 柳咏絮说道:“皇上今年五十岁,民间百姓五十生子的大有人在,但如今皇上已经不举了,依我看多半是那丹药给害的。” 刘赐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皇上是这般可恶,你为何还想着要给他临幸?” 出乎刘赐意料的,柳咏絮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说了,这宫里面的人的命运是能望到头的,除了你们那婉儿,我也没看到谁能有这般好的命,我除了盼着给皇上临幸,还能盼什么呢?如果皇上没有临幸我,我就只能熬到人老珠黄,给那年轻的宫女欺负,死在这紫禁城的角落,再给埋到北郊的乱葬坟去。” 刘赐彻底无语了,只能默默地叹息一声。 柳咏絮又苦笑道:“这些话我本是烂在肚子里的,是如今你要出宫了,我才能和你说说。” 说着,柳咏絮的眼又红了。 刘赐看着柳咏絮,他才知道柳咏絮受着这么多的委屈,他心中郁闷,想了想说道:“姐姐,虽说命有定数,但命也是能自己去争的,你未必就要一辈子待在这紫禁城里面。” 柳咏絮叹了口气,她没心思和刘赐争辩,她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卯时两刻了,她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去,我们相识一场,也是缘份,我脾性不好,经常对你说些不客气的话,还望你不要介怀。” 听到柳咏絮这么说,刘赐不禁也眼睛泛红了,他说道:“姐姐,你别这么说……” 柳咏絮叹道:“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别叫我姐姐,你快去,天快亮了。” 刘赐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确实该走了,他忍不住定定地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娉娉婷婷地站在月色下,眼中含泪,眉头微蹙,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刘赐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多半是永别了,他希望能记住柳咏絮的模样。 他喃喃叹道:“姐姐,如若我们在民间相遇,说不准是一对知己。” 柳咏絮看了看刘赐,笑道:“我可是杨家女儿,是大家闺秀,哪里会认识你这么个穷酸小子。”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笑容,禁不住也笑了,说道:“也是,在民间我怕是高攀不上你的。” 柳咏絮笑道:“还说上‘高攀’了?我压根就不会看上你。” 刘赐那油嘴滑舌的毛病又犯了,他调笑道:“说得好像想挑我当女婿一样。” 刘赐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看着柳咏絮,但出乎意料的,柳咏絮没有生气。 柳咏絮淡淡地看着刘赐,说道:“保重。” 刘赐定定地看了柳咏絮片刻,说道:“姐姐,保重。” 刘赐转头走了。 天际两只寒鸦飞过,掠过清冷的月轮,发出悠远的嘶鸣,一起盘旋着、纠缠着飞入寒云之中…… 第154章 再见上官惠子(一) 第二天一整天,刘赐都失魂落魄的,他想着婉儿,想着柳咏絮,想着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春禧宫没了婉儿,也是失魂落魄的,一整天就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这一天刘赐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拜见了康妃娘娘,想把那块血纹玉佩还给康妃娘娘,但康妃娘娘没有收回去,她觉得刘赐这一次救了婉儿,救了春禧宫,也救了她,她当是答谢刘赐的恩情,把这块玉佩赠给刘赐了。 刘赐深知这块玉佩贵重,只能千恩万谢。 到了夜晚时分,用过晚膳,司礼监的人来了,让刘赐出去。 刘赐知道是时候了,他拜谢了康妃娘娘,走出春禧宫。 ~ 刘赐被那司礼监的太监领着,沿着阴暗的角落小心地走着,穿过一道道大门和关卡,遇见侍卫阻拦,那太监就亮出“司礼监”的牌子,侍卫就都放行了。 他们向南走去,走出了午门,走过南门外广场,来到承天门前。 这里已经是紫禁城的外城,出了承天门,就出了紫禁城。 承天门前有一驾马车侯着,那司礼监太监把刘赐领到马车前,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驾马车很小,看来只能容两个人,马车前面坐着一个穿着紫色宫衣的太监,看来是东厂太监,他回头看了刘赐一眼,眼神空洞又冰冷。 这东厂太监看来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没什么辨识度,只是那神情一看便是那种在宫里面泡得久了的老油子。 刘赐凑前去,拱手问道:“这位公公……” 那东厂太监看都不看刘赐,只是冷冷地说道:“上车,废什么话。” 刘赐瞅了他一眼,没和他计较,走到马车后头,登上车,掀开帘子。 刘赐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看到这人,刘赐登时怔住了,那是上官惠子。 上官惠子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素服,这衣服又宽又大,显然是男人穿的,她穿来是不合身的,衣服松垮地一直盖到她的脚上,遮掩了她那美好的身段,她脚上踩着一双粗布鞋,这鞋子已经很破旧了,而且松松垮垮的,明显是不合脚的。 上官惠子神色黯淡,那对黛色的柳眉微微地蹙着,她看见刘赐,也愣住了。 刘赐脱口而出,问道:“你……惠子姐姐?” 上官惠子也惊诧道:“你?你也出宫?” 刘赐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只能苦笑道:“是啊,我也出宫。” 马车前面传来那东厂太监的吼叫:“废什么话!老子没心思和你们耗!想走就老实坐下!” 刘赐忙缩进马车里坐下了,他还没坐稳,就听得一声“驾”,马车动起来,把他颠了个踉跄。 这一踉跄,刘赐的身子一歪,整个身子贴在上官惠子的身子上,上官惠子惊叫了一声。 刘赐连忙缩回了身子,顿时两人都面红耳赤。 马车里面狭小,两人只能只能靠着肩膀坐着。 上官惠子神色灰暗,鬓发有些凌乱,眼中完全没有前日在乾清宫那锐利的神采,但她美貌依旧,尽管穿着那粗布素服,依然遮掩不住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成熟而美艳的气息。 此时她这般黯淡忧郁的模样倒是越发惹人怜爱。 沉默了片刻,上官惠子开口问道:“你怎么能出宫?” 刘赐苦笑道:“说来话长,总之是康妃娘娘和李芳老祖宗网开一面。” 上官惠子不免看了刘赐的胯下一眼,说道:“我还想你是个不干净的人,宫里可留不得你,这可好了。” 说罢,上官惠子的脸不免又红了。 刘赐问道:“姐姐,你是去哪?” 上官惠子脸色又变得暗淡,说道:“我还能去哪,自然是去外头的道观。” 刘赐问道:“哦,是了,老祖宗说了,先送我去道观。” 上官惠子黯然说道:“我已是个不干净的人,我听说老祖宗也帮我说了话,送我去道观已是网开一面。” 这时,马车出了承天门,驶入紫禁城南方的京城街道。 此时已是宵禁时分,街道上一片昏暗,空无一人。 刘赐掀开窗帘,看着黑暗的街道,只感到欣喜异常,他总算出了皇宫了,总算是自由了。 他不禁说道:“姐姐你看,我们出了皇宫了。” 上官惠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她只是黯然地看着黑暗的外头,说道:“我盼着出宫盼了十二年,如今终于出来了,我却一点都不盼了。” 刘赐愣了愣,问道:“姐姐,你几岁进的宫?” 上官惠子说道:“十岁。” 刘赐想着:“这么算下来,这惠子姐姐二十二岁了,足足大了我九岁。” 刘赐不禁又看了一眼上官惠子的姿容,想着:“难怪她的美貌和婉儿姐姐、柳咏絮那些女孩都不一样,在民间她这样年纪的女孩早已当娘了。” 刘赐又问道:“姐姐,你去道观之后呢?打算去哪?”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愣了愣,苦笑道:“我还能去哪,送我去道观就是让我在那里了却残生的。” 刘赐不禁怔住了,他看着上官惠子,这姐姐还这么年轻,这么美貌,就在道观里了却残生了?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那惊诧的模样,苦笑道:“被神官监折腾过的宫女,都要被送去道观,这是宫里的规矩。” 刘赐苦笑:“这是个狗屁……” 刘赐想说:“这是个狗屁规矩。” 上官惠子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前面,那赶车的是个东厂太监。 刘赐想起来,闭了嘴,但他心里仍是郁郁不平,凭什么神官监折腾了她们,还要把她们囚禁在道观里?就因为她们给皇帝献了精血? 上官惠子松开手,倚在车板上,神色越发的颓丧,她大口地喘着气,很快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上渗出来。 刘赐发觉她的异常,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上官惠子好像说话都有些困难,喘息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刘赐看着汗水把上官惠子的鬓发都打湿了,不禁问:“你不舒服吗?” 上官惠子说道:“没有,只是……只是我在那里面吸了太多阿芙蓉,如今离了那阿芙蓉……” 第155章 再见上官惠子(二) 刘赐明白了,他在神官监的囚牢里面见过,苏金水断了上官惠子的阿芙蓉,把上官惠子折磨得失去理智,如今没有了阿芙蓉,上官惠子自然是受不了的。 刘赐想起他怀里那个装着阿芙蓉的玉盒,不禁一颤,那不就是上官惠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上官惠子半瘫着,发出难受的喘息声,刘赐犹豫着,他知道戒除阿芙蓉非常困难,他不知道此时把那阿芙蓉拿出来给上官惠子到底好不好,别把上官惠子的瘾头惹得更大了。 正在刘赐犹豫时,只听的马声嘶鸣,马车猛地一颠,骤然停下来。 那东厂太监走下来,来到后头,掀开车帘,大大咧咧地说道:“来来来,给爷爷把银钱拿出来。” 刘赐愣住了,他问道:“什么?” 东厂太监不耐烦地拍了拍马车的底板,吼道:“不懂规矩吗!?” 这东厂太监是壮年男子,身粗力壮,他这一拍,那车底板像要裂开了,上官惠子正神志涣散着,她被惊得一颤,恐惧地缩起身子。 刘赐连忙将上官惠子护在身后,他倒是不怕那东厂太监的,苏金水他都干掉了,这粗鄙的太监算什么,他说道:“凭什么给你银钱!?” 那东厂太监瞅着刘赐,冷笑起来,说道:“小雏儿还犟呢?爷爷我大半夜的不在屋里睡觉,陪你们两鬼鬼祟祟地跑来这荒郊野岭,你们不该给点银钱孝敬!?” 刘赐听到“荒郊野岭”,这才留意到,他们来到一处半山腰上,看来这是京城南郊的一座小山,那道观应该建在这山上,只是眼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着实让人害怕。 但刘赐依然很不忿,他觉着凭什么要给这粗鄙太监欺负,他怒道:“你办的可是老祖宗的差使!你要钱,找老祖宗拿去!” 那东厂太监冷笑道:“拿老祖宗压我?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老祖宗了,你当你还能告状?” 东厂太监更加凶悍地拍了几下车板,大骂道:“拿钱来!不拿钱你们就给我滚下车去!老子有良心才把你们送到头,没良心把你们扔下了,回去也没人追究!” 刘赐还是很不忿,他自从杀了李公公之后如今胆子大了许多,他那少年脾气上来了,觉得自己才不怵这个粗鄙的太监。 刘赐正要说话,身后上官惠子拉住他,上官惠子伸手进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给那东厂太监,说道:“大哥辛苦了,有劳了。” 东厂太监接过银子,此时月光洒进车厢里面,映照出上官惠子的容颜,那东厂太监看见上官惠子的美貌,顿时愣了愣。 刘赐留意到那东厂太监的神色,赶紧把上官惠子护在身后。 东厂太监掂了掂那银子,那银子足有五两,本是够意思了,但他又看了看上官惠子那美丽的模样,阴恻恻地笑道:“这小娘子好大方,可这小太监还没给呢。” 刘赐怒道:“你得寸进尺!” 东厂太监阴笑道:“我把你们带到那教坊司转一转,把这小娘子拿出来亮一亮,你们才知道什么是得寸进尺。” 上官惠子第一次被人叫“小娘子”,她只知道这是民间的叫法,不知道这词带有些调戏的意味。 刘赐知道这东厂太监是在信口威胁,上官惠子却没和东厂太监计较,当即又掏出一锭一样大的银子,抛给那东厂太监。 那东厂太监接过银子,又眯着眼瞅了瞅上官惠子的美貌,才放下车帘,驾着车继续走了。 刘赐可气坏了,他憋着气想着治那东厂太监。 上官惠子经过神官监那场生死考验,大致知道刘赐的脾性,她说道:“孩子,人在外头没法凡事都争出个高低,就算你争得赢,你也耗不起那气力,古人云‘难得糊涂’,干咱们该干的事情才要紧。” 说着,上官惠子伸手抚了抚刘赐的头。 刘赐感受到上官惠子温柔的指尖,他看着上官惠子,上官惠子温婉地微笑着,这让刘赐想起姐姐虞小宛,他的气顿时全消下去了。 刘赐说道:“姐姐,我叫刘赐。” 上官惠子忍着那阿芙蓉的瘾头的折磨,挤出微笑,说道:“我想起来了,刘赐,我看这些日子我们得相依为命了,我就叫你‘赐儿’。” “赐儿”叫起来是十分顺口的,虞小宛也是这么叫刘赐。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那温柔的笑,他也笑了,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 马车颠簸了好一阵,终于停在一座山门牌坊前。 刘赐和上官惠子下了马车,此时夜已深,他们看见那黑暗的山门和牌坊,牌坊后面是一条阔大的山路,山路直通向山上,山上音乐可以看见几抹灯火,那些灯火的所在大概就是道观的所在了。 一个身穿蓝衣的身影从那山门牌坊的后头转出来,向刘赐和上官惠子走来。 那东厂太监原本还想纠缠上官惠子一番,看见那蓝色的身影走来,连忙话也不说,转头驾车溜走了。 那蓝色的身影走近了,刘赐才看清,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 上官惠子连忙拜道:“奴婢拜见蓝神仙。” 刘赐见上官惠子行此大礼,也连忙跟着下拜。 蓝神仙看来五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干瘦轻盈,双眼矍铄有神,看起来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他连忙把上官惠子扶起来,笑道:“你已经不是奴婢了,不要再行礼,也不要再自称‘奴婢’。” 上官惠子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了,只能说道:“惠子知道了。” 蓝神仙叹息一声,说道:“我万万想不到那苏金水会做出这等事情,说到底,是我害了你啊。” 上官惠子黯然道:“怪不得道长,是那苏金水太过恶毒。” 蓝神仙说道:“我不该把那些炼丹药的秘法传给他,这折腾女孩,取精血炼丹的法子,只是这丹药之法中的一些微末伎俩而已,谁知他偏抓住皇上偏好这一口,把这些伎俩一再扩大,乃至祸害了你,还有这许多女孩,每每想到此,我都自责不已。” 上官惠子禁不住拭着泪,黯然叹息。 第156章 再见上官惠子(三) 刘赐细细地端详这蓝神仙,经过这一遭磨难,他深知人心险恶,对谁都提起几分戒心。 但他这么一看,觉着这蓝神仙说话似乎颇为坦然,倒不像歹毒之人。 上官惠子说道:“听说道长很长时日没进宫了?” 蓝神仙说道:“是啊,如今皇上对丹药越来越执迷,我也进宫进得少了。” 上官惠子侍奉卢靖妃多年,见证了蓝神仙最得宠的那几年,那几年里蓝神仙几乎住在紫禁城里面,天天向嘉靖皇帝呈献炼丹药的秘方。 上官惠子不禁问道:“您如今也少进宫了吗?” 蓝神仙说道:“对,修仙是修心,成仙先是心成仙,万岁爷太执迷了,乃至沉迷于取处子精血炼丹这样的邪方,老道不敢苟同了。” “修仙是修心,成仙先是心成仙”这话倒是说到刘赐心里面去了,他一直很反感嘉靖皇帝这般不顾他人死活的修仙法子。 蓝神仙看向刘赐,问道:“这位是?” 上官惠子说道:“这位是我弟弟,老祖宗特许送他出宫的,先来道观歇几日脚。” 蓝神仙拍了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李芳昨日派人和我说过一嘴,我修着法事,也没留神记着。” 蓝神仙颇有些老顽童的姿态,说笑之下显得憨态可掬。 蓝神仙又问上官惠子,道:“他是你弟弟?” 上官惠子说道:“他与我在宫里面相依为命,这次我从苏金水手下逃脱,也多得他的援救,我认他当了弟弟。” 刘赐愣了愣,他不知道他何时和上官惠子变得如此亲密。 他对蓝神仙拜道:“见过道长,我叫刘赐,来道观歇几日脚,就要南下往南京。” 蓝神仙笑道:“不着急,听李芳说你身上还有伤,是吗?” 刘赐背上的刀伤还有些隐隐作痛,李时珍的医术极是高明,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还需静养,至于刘赐的嘴,已经好得多了,嘴里面的皮肉已经基本愈合,只是咀嚼东西还有点发疼。 刘赐说道:“是,背上还有伤。” 蓝神仙说道:“那就别耽误了,上观里面歇息。” 蓝神仙就要往那山门牌坊走去,上官惠子却仍是怔怔地望着北方,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她看见那黑暗中亮着星星点点灯火的一片地方,那里就是紫禁城。 蓝神仙回头,说道:“上官姑娘,去则去矣,莫究莫问,大舍得才得大解脱。” 上官惠子长叹道:“道长,你久未进宫,如今宫里面也是物是人非了。” 蓝神仙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世如此,道法也是如此,走罢!” 蓝神仙转头往山门走去,上官惠子又定定地看了那黑暗中的那片点滴星火一眼,转头跟随蓝神仙走去…… ~ 刘赐和上官惠子跟着蓝神仙走进山门,沿着山路向上走着。 蓝神仙没有带刘赐和上官惠子进道观的正殿,而是绕过正殿,来到道观的后头,后头是一片阔大的院子。 蓝神仙带着二人走向院子中心的房间。 上官惠子停下脚步,说道:“道长,给我们安置一间偏房就行了,我这弟弟还有伤,我得照料着他,我们得静养一段时日。” 蓝神仙回头看着上官惠子,上官惠子避开蓝神仙的目光,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蓝神仙叹道:“也好,你便好好静养一些时日,过后再说。” 上官惠子垂下头,说道:“谢过道长。” 蓝神仙带着他们来到角落的一间偏房,这偏房是并排的两间小房屋,正好可以住下上官惠子和刘赐。 上官惠子说道:“有劳道长费心,我们自己安顿就行了。” 蓝神仙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 蓝神仙转头要走,临走前,他又说道:“上官姑娘,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世所为,贵在顺其自然,顺势而为,望你莫强求。” 说罢,蓝神仙转头走了。 上官惠子愣愣地看着蓝神仙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脸色苍白,那阿芙蓉的瘾头又在折磨她了。 她对刘赐说道:“进去歇息。” 说罢,上官惠子虚弱地走进她的房间了。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那虚弱的样子,不免担心,但也没有办法,他走进自个儿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清净的小房屋,布置虽然简单,但也颇为洁净,墙上还工工整整地画着一副神仙的壁画,瞧上去还有几分雅致。 刘赐一路上瞧着这道观,就觉着这道观应该挺有钱的,那宫殿修得高大恢宏,连这么间小偏房都摆弄得这么像模像样。 “那是难怪,谁让当今万岁爷痴迷修仙呢?……” 刘赐胡思乱想着,在床榻上倒头睡去。 ~ 深夜,刘赐正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迷糊中,他听到一阵阵“咚咚咚”的撞击声,把他惊醒了。 他听清那“咚咚咚”的声响,不禁坐起来,面露惊恐,这是在一座山上的道观里面,半夜听到这样的声响是很吓人的。 那声音继续着,时强时弱,飘忽不定,在黑暗中听起来甚为吓人。 刘赐惊恐之下,不禁念起来:“南无阿弥陀佛……” 但一想,发现这是在道观里面,忙又念:“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 骤然,他又听到微弱的女人啜泣声,这又吓得他头皮一麻,但仔细一听,发现那似乎是上官惠子的声音。 他听清是上官惠子,忙就下了床榻,走出门外。 外面月色如水,上官惠子的门紧闭着,刘赐靠在门上听着,果然听见里面上官惠子在啜泣着。 他知道这时候敲门打扰是很不妥的,但他此时听得上官惠子哭得哽咽不止,听着像是把气都要哭断了,他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 上官惠子的啜泣声顿了顿,她问道:“谁!?” 刘赐忙说道:“姐姐,是我。” 上官惠子愣了愣,问道:“你做什么?” 刘赐说道:“我……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上官惠子说道:“我没事,你走。” 刘赐犹豫了一下,他想起方才那“咚咚咚”的声响,不免又担心,问道:“姐姐,你是不是那瘾头犯了?” 上官惠子又禁不住啜泣起来,焦躁地说道:“我说了我没事,你快走!”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那不正常的啜泣声,更是担心了,他也不知走还是不走,就候在门外。 第157章 再见上官惠子(四) 门里面上官惠子的啜泣声越来越重,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刘赐越听越担心,他不禁摸了摸怀里,他还带着那装着阿芙蓉的玉盒,他是觉着这玉盒子雕琢精致,应该价值不菲,就偷偷带出来了,想着回南京城还能卖点银钱。 他在巫山楼里面是见过那些吸阿芙蓉吸上瘾的人的,那些人断了阿芙蓉之后的确是生不如死。 他曾有一个姨母,这姨母常年伺候一个官人,这官人好吸阿芙蓉,这姨母也就长年跟着这官人吸,两年前这官人生意败落,被抄家,姨母再见不到这官人,也就断了这阿芙蓉,过了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刘赐是亲眼看见姨母断了阿芙蓉之后是有多么痛苦的,他知道骤然断了阿芙蓉,恐怕会要了那人的命。 这时,那“咚咚咚”的声响又传来了,他这下听得清楚,是上官惠子在拿身子撞击墙壁。 他忙焦急道:“姐姐!惠子姐姐!你快开门!” 上官惠子没理会他,那“咚咚咚”的声响持续着,而且越来越剧烈。 刘赐听得心惊肉跳,他当机立断,一把将门撞开,闯进房间里面。 只见房间里面一片黑暗,刘赐借着月色,看见上官惠子坐在床榻上,正在用头撞击墙壁。 刘赐连忙抢上前去,试图阻止上官惠子,但上官惠子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把推开刘赐,继续痛不欲生地将头往墙壁上撞去。 刘赐看得分明,上官惠子的额角上已经撞出一道血痕,那墙壁上有好几处斑驳的血迹。 刘赐使劲想阻止上官惠子,但上官惠子已经几乎失去理智,又将刘赐推开。 刘赐被推到一旁,他眼看上官惠子已经无法听进他说的话,他咬咬牙,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那个玉盒子。 他将那玉盒子递到上官惠子的面前,喊道:“姐姐!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上官惠子青丝纷乱,目光失神,但她看到那小小的玉盒子,嗅到玉盒子里散发出的阿芙蓉那刺鼻的气味,她登时怔住了,她当即一把抢过那玉盒,狠狠地捂在鼻头吸着。 吸了几下,她用手指掏出一团阿芙蓉膏,放进嘴里,她使劲地舔食手指上的阿芙蓉膏,就像婴孩舔食乳汁一般。 一吃进阿芙蓉膏,上官惠子的动作顿时放缓下来,她的目光依然空洞失神,但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焦躁僵硬的身体松弛下来,那痛苦的啜泣和呻吟也停止了。 民间用阿芙蓉膏当药物使用时,往往是用吞食的法子,吞食对人的身体伤害更大,但更能满足瘾头。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这模样,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忙将那玉盒从上官惠子手里抢回来,生怕上官惠子还要再吃。 上官惠子软软地瘫倒在床榻上,目光失神,她发出舒坦的喘息,仿佛整个人都解脱了,对她来说世间万事都不重要了。 刘赐用火石点亮了床榻旁边的灯盏,灯盏照亮了上官惠子的容颜。 吃下阿芙蓉膏之后,上官惠子的脸色变得红润,她的樱唇染着阿芙蓉药膏的颜色,变得鲜红,她的青丝纷乱,额角上的青丝深处,殷红的鲜血仍在缓缓地渗出,鲜血像鲜红的小蛇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刘赐看着她那美丽的容颜,只觉得她极娇艳,又极凄美,极惹人怜惜。 刘赐问道:“姐姐,你……你还好?” 上官惠子任那鲜血从额角上流下,她双眼失神,淌下两行清泪。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流泪,不知怎的,他想起姐姐虞小宛,他心中涌起看到虞小宛流泪的滋味。 他顿时想要过去抱一抱上官惠子,但他一下子又惊醒过来,自责地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啊,刘赐啊刘赐,你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上官惠子抱住自己的身子,对刘赐说道:“那东西,你从神官监里面偷出来的?” 刘赐说道:“对,我……我本想着带去南京卖点钱。” 上官惠子叹道:“你救了我的命。” 说着,上官惠子忍不住啜泣起来,说着:“我看我是离不开那阿芙蓉了,断了那东西,我只觉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我的骨头,简直生不如死……” 上官惠子伤心地哭着,刘赐看着她那娇美又凄切的模样,他自幼在青楼里面养成的好色心性又犯了,他越发地想过去亲近她。 但他又越发的觉得自己大逆不道,他闭上眼,使劲地想着婉儿,他心里浮现婉儿的身影,这能让他驱除一些上官惠子的诱惑。 上官惠子缓过气来,稍稍平静了,又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刘赐晃了晃肩膀,说道:“好得多了,李太医的医术着实厉害,大概过几天就能愈合了。” 上官惠子说道:“这几天就让我来照料你。” 说着,上官惠子抬眼看了刘赐一眼,她美眸含泪,端的是极美丽可人。 刘赐心里想着婉儿,眼里看着这个美丽的大姐姐,顿时有些慌,说道:“不……不必了,我的伤势没大碍,自己休息几日就好了。” 上官惠子叹道:“你当我真的是想照料你?我只是想拖延些时日罢了。” 刘赐愣了愣,问道:“拖延时日?” 上官惠子叹道:“我们从宫里送出来,进了道观,都是要当道姑的,我借口照料你,可以拖些日子。” 刘赐顿时惊住了,脱口而出道:“你当道姑!?这……这岂不是……” 上官惠子看了刘赐一眼,也奇怪刘赐为何这么惊讶,问道:“岂不是什么?” 刘赐没把话说出来,他想说的是,你这样的女子当道姑,岂不是暴殄天物? 刘赐改口问道:“那些从宫里面送到这里的女孩都当了道姑?” 上官惠子叹道:“除非死了,不然都要当道姑的,蓝神仙知道我不情愿,他与我在宫里面共事了几年,有几分情义,所以没逼我,我只能借口照料你,拖些日子。” 刘赐说道:“那以后呢?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上官惠子苦笑:“先拖着,再看看怎么办。” 刘赐心中又是一通郁结,他觉着这样美貌又聪慧的女子,在这道观里当道姑,简直天理难容。 第158章 再见上官惠子(五) 上官惠子忍不住又看着刘赐手里那阿芙蓉,说道:“我怕我瘾头又犯,你收好那个玉盒,我实在禁不住了,就给我吃一点。”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又露出那焦渴的神色,他又是焦虑,想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这点阿芙蓉膏迟早要吃完。” 上官惠子露出黯然又绝望的神色,说道:“你快去歇息,快去,给人看到你在这里,该说闲话了。” 刘赐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回房间去了。 ~ 第二天,上官惠子敞开着两间房门,过来刘赐的房间,做出照料刘赐的样子。 其实刘赐不需要她的照料,两人只是作势在疗伤,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蓝神仙安排好一日三餐,每一餐都会有小道士给他们送过来,他们什么活都不需要干。 他们就一直谈天说笑,刘赐看上官惠子一直愁眉不展,就给她说各种乐事趣事,他把自己的身世,自己从小见到的好玩的见闻都说了。 上官惠子了解了刘赐的经历,倒也觉得这男孩挺神奇,出身青楼,母亲姐姐都是花魁,童试夺魁,进紫禁城遭了这一番磨难,还能全身而退。 他们一直这么瞎聊着,绝大部分时间是刘赐在喋喋不休地说,上官惠子那阿芙蓉的瘾头一直纠缠着她,刘赐想着和她说话能分散她注意力。 他们聊了四天,刘赐已经把能讲的全讲了,只可惜他没有祖宗,如果他有祖宗,他一定把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 这天夜晚,刘赐实在说得没话可说了,就问道:“姐姐,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呢?” 不知为何,上官惠子一直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此时刘赐问起来,她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的身世没什么可说的。” 刘赐说道:“怎么会呢?你姓‘上官’,这姓氏可不多啊,你出身哪里的上官氏?” 上官惠子回头看了刘赐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在南京长大,也是出身江南,没听说过钱塘的上官氏?” 刘赐愣住了,钱塘上官氏,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自幼就听说钱塘上官氏的传说,或者说江南一带素来流传着上官氏的传说。 那是一个极神秘的家族,传说这钱塘上官氏一度掌控着苏杭一带的丝织业,江南出产的丝绸有相当部分出自上官氏。 但这个家族又极低调,家族人物素来不在外抛头露面,按理说,这个家族拥有那么庞大的丝织产业,那这个家族的财富应该是非常可观的,但从来没人见识过上官氏的财富。 民间将上官氏的财富和权势比作江南的溪流,在那片温软的土地上细密地、无声的流淌着,不起波澜,不惹人注目,甚至人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他们像血液一样滋养着江南的经济血脉。 然而,在大约十五年前,上官氏骤然消失了,他们的退出方式也和他们一直以来的存在方式一样,悄无声息,不留痕迹,他们的族人、权势、财富就这么在民间蒸发了。 刘赐惊诧地看着上官惠子,问道:“你……你是钱塘上官氏的人?” 上官惠子闭口不语。 刘赐长大后,钱塘上官氏已经消失了很久,刘赐一直对这上官氏的传说很感兴趣,他觉得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还想再追问,上官惠子却说道:“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也别放在心上。” 说着,上官惠子站起来,说道:“歇息。” 说罢,上官惠子走出房间,消失在夜色中。 ~ 之后,刘赐又在这道观里面“疗养”了二十来天。 他在道观里总共待了一个月了,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这些日子吃着道观里颇为丰盛的饭菜,他的身体也养好了,觉着自己比进宫之前还要健壮。 这天清晨,上官惠子还没过来,刘赐已经在床榻上摆好了一堆石子,石子上刻着“将”、“帅”、“士”、“车”、“炮”等字眼。 这是刘赐捡来石子自己刻制的一套象棋,他闲得无聊,就自制了这套象棋,教上官惠子下棋。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陪上官惠子消遣,但没想到上官惠子学得极快,下了几天之后就已经不需要刘赐让子给她。 这几天上官惠子更是和刘赐厮杀得难分难解,昨天晚上第一次和刘赐下成一个死局。 刘赐知道上官惠子聪明,但没想到她如此聪明,他发现上官惠子的心算功夫极了得,刘赐自诩聪明,但有时候心算仍是快不过上官惠子。 所以今天刘赐早早摆好棋局,等着再和上官惠子厮杀。 但是今天上官惠子来得很迟,她姗姗而来,只见她脸色黯淡,樱唇苍白。 刘赐发现她神色不对,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上官惠子抬眼看着刘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露出微笑,说道:“赐儿,或许你该走了。” 刘赐愣住,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惠子微笑道:“你伤养好了,该走了。” 刘赐问道:“是蓝神仙找你了吗?” 上官惠子说道:“是的,道长找我了,已经一个月了,按照规矩,我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今天我就要焚香净身,斋戒一个月之后我就要上法坛了。” 上法坛是道教的仪式,上完法坛之后上官惠子就成为道姑了。 刘赐焦急道:“姐姐,你真要当道姑啊!?” 上官惠子笑道:“或许是我命当如此。” 刘赐无语了,他看着上官惠子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觉得心如刀割。 上官惠子叹了口气,她站在门边,早晨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露出温婉的笑容,对刘赐说道:“赐儿,这些日子多得你陪着我,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支撑下来。” 说着,上官惠子走到刘赐身边,摩挲着刘赐的背,看了看刘赐的伤口。 她又说道:“基本好得差不多了,耽误你这么长时日,你也该走了,回南京,去考你的科举。” 第159章 再见上官惠子(六) 刘赐回头看着上官惠子那温柔又娇美的笑容,他只觉得心被融化了,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无奈。 刘赐掏出那个玉盒子,他打开来,里面的阿芙蓉膏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将玉盒子递给上官惠子,担忧道:“姐姐,你瘾头又犯了可怎么办?” 上官惠子接过玉盒,笑道:“你不用担心了,过了这些时日,我那瘾头已经没那么重了,以后大概咬咬牙就过去了。 说着,上官惠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说道:“这是蓝神仙给你开的路引,到南京的,你拿着这路引,沿着官路走,一路找驿站歇脚就是,有这路引,从北向南一路不会有人拦你的,哦,对了……” 上官惠子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好几锭银钱,她说道:“还有,这是一些银钱,这一路虽说有官道保护,但仍是难免艰辛,你一路上该花钱打点就花钱打点,不要省这点钱,保重好身体,平安抵达才是要紧的。” 上官惠子说罢了,把银钱和路引放在刘赐面前,叹息一声,她定定地看着刘赐,像是要把刘赐融化在她的目光之中。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的话,只觉得她像母亲,又像姐姐,如此妥帖地为他打点好一切了。 他只感到心中一股渴望涌起,此时临别了,他看着这个娇美的大姐姐,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容颜,他真想凑近去亲吻她一口。 但他仍是不敢造次,毕竟他对上官惠子怀有敬重之情,把她看作是大姐姐一样的人。 倒是上官惠子抬起手,用白皙的指尖摸了摸刘赐的脸,她的目光颤动着,说道:“谢谢你了,赐儿。” 说罢,她看了看天色,说道:“今天天色正好,你便出发,我马上要去斋戒沐浴了。” 刘赐仍舍不得走,上官惠子却已利索地帮刘赐地把衣物包裹起来,把银钱和路引都放进去,扎成一个扎实的包裹,她拎着包裹走出门口。 刘赐只好跟着出门,上官惠子将包裹塞进刘赐怀里,笑道:“去!” 刘赐分明看到上官惠子眼中含泪,他抱着包裹,顿时眼睛也红了,他擦了擦鼻头,说道:“姐姐,那后会有期了。” 上官惠子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去,别扭扭捏捏了。” 刘赐顿时觉得更难受了,他知道上官惠子不想说“后会有期”,日后他如果回来,上官惠子恐怕已经是一个道姑了,那时候再想见怕是不复这般心境。 刘赐一步三回头地走去,他看到上官惠子远远地看着他,他虽然不舍,但也知道无法回头了…… ~ 刘赐一路走下山门,沿着他们上山的山路走下山。 他仍是失魂落魄的,他没想到这几日要面临这么多的道别,先是道别了柳咏絮,然后又道别了上官惠子,她们都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但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他都与她们几乎是永别了。 他一路惆怅地走下山去,一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些人大都是上山祭拜的百姓,他们大都会向刘赐点头微笑。 这座小山在京城的南郊,山下虽然是城郊,但也十分热闹,许多颇具规模的村庄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 刘赐下了山,一下山就是一群轿夫在那里吆喝着,问是不是要进城。 刘赐找了个歇脚的小茶馆,喝了碗茶,吃了些道观里带出来的干粮,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看着早晨炽烈的阳光,他想起婉儿,此时只有婉儿是他心中的阳光,他和婉儿分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婉儿在裕王府过得好不好。 他想起他的誓言,他要娶婉儿,要带着婉儿去南京城,去过安详的日子。 他顿时心中的惆怅一扫而空,他猛地站起来,叫了一台轿子。 那轿夫看了刘赐一眼,刘赐已经换掉太监的衣服,穿着一件粗布长衫,那轿夫觉得刘赐这寒酸模样,不像坐轿子的人。 刘赐阔气地抛给轿夫一块碎银子,坐上轿子。 轿夫满意地收起银子,殷勤地问道:“客官去哪?” 刘赐说道:“裕王府。” ~ 刘赐进了京城,已是午后。 进了城,刘赐才知道那轿夫坑了他,裕王府在皇城边上,这些抬轿的轿夫压根就没法去到靠近皇城的地方。 刘赐和轿夫争吵了几句,但也拿对方没办法,只能恨恨地下了轿,徒步走过去。 京城的街道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流比南京城还要多,刘赐稀奇地看着京城里面热闹的景象。 他觉着虽然经常比南京热闹,但看上去还是南京更有味道,因为南京位于江南,那里风清水软,随便一眺都是一处美景。 他找了家小店,吃了碗面条,然后继续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他边逛边找,来到裕王府门前已是下午临近傍晚了。 裕王府的大门漆着亮丽的红漆,看上去充满了活力,也不乏威严。 刘赐看着大门上“裕王府”那三个鎏金大字,不禁想:“这就是天底下正直之士都向往的一扇门啊。” 刘赐不禁有些小激动,他叩响了门环。 旁侧的偏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门房探出半个身子来,看见是刘赐这么个半大的小孩,他倒也没有发怒,只是摆摆手,说道:“孩子,这是王府,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快走。” 说着,那门房就要进去。 刘赐忙说道:“大哥!等一下!我是来找人的!” 门房愣了愣,问道:“找什么人?” 刘赐说道:“我……我找李婉儿。” 门房愣了愣,说道:“没这人。” 说着,门房就要关门。 刘赐忙赶上去,掰住门,着急道:“大哥!她在这王府里面,一个月前被送进来的……” 门房正色看着刘赐,指着刘赐掰着门的手,说道:“孩子,你得弄明白,这可是王府,你这般掰着门,我可以治你一个擅闯之罪,能废了你这只手。” 刘赐忙松开手了,门房瞪了他一眼,把门关上了。 刘赐傻眼了,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婉儿已经离开了?就算离开了,那也不至于说“没这人”啊。 刘赐一下子没辙了,那门房小哥说得凶狠,他也不敢再敲门,只能呆站在王府门前。 第160章 再见婉儿(一) 很快,夜幕降临,裕王府的门前逐渐聚集了一些车马,这些车马越聚越多,乃至塞满了裕王府门前的道路。 刘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能缩头缩脑地躲到一旁的角落。 他瞧这些车马大都是绛红色的,哪怕不是绛红色,也是披着丝绸,说明这些车马不是属于官员,就是属于商人,而且地位都不低。 随着皇宫里面传来十一声悠长的钟响,裕王府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堵塞在王府门前的车马开始骚动起来,坐在轿子里的人纷纷掀开轿帘,往外看着。 大门还没完全打开,两个穿着丝绸服饰的男子就拱着手,热情地迎出来。 为首的那个男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身材高大,臂膀宽阔,面目微黑,声音极是洪亮,他拱着手,大声说道:“欢迎诸位!中秋大吉啊!” 另一个男子是张居正,他依然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衣服,谦恭地对外头拱着手,也说着:“承蒙诸位赏光!感激不尽!” 那些轿子里的人全都下了轿子,纷纷向那二人迎上去,纷纷说着: “见过高大人!” “肃卿兄好风度啊!” “见过张大人!” …… 刘赐一直躲在一旁,他听到众人的话才明白,那“高大人”正是“高肃卿”,名为高拱,“肃卿”是他的字,高拱是当朝重臣,内阁阁员,也是裕王的老师。 裕王府的门前很快升起灯笼,灯笼上一片喜庆地用红字写着“中秋”。 刘赐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 他不禁慨叹,他是端午之后被严世蕃绑到京城的,如今已经中秋了,一眨眼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刘赐看着夜幕降临,裕王府前张灯结彩,中秋是仅次于春节的大节,看来今晚裕王府是大摆筵席,请各路同僚、友人宴饮庆贺。 刘赐小心地瞅着张居正,他只认识张居正,说不定张居正能告诉他婉儿的消息。 高拱和张居正在门口迎接着,一批人进去了,还有一批人来到,一时间裕王府前门庭若市,刘赐站在外头隐约能够看见王府里面热闹非凡,庭院里已经摆开宴席。 过了很久,来人的数目逐渐减少,看来来得七七八八了,高拱先进去了,剩下张居正一个人站在门外头。 刘赐瞅着了机会,连忙三步并作二步赶上前去,对张居正拱手拜道:“张大人。” 张居正看都没看刘赐,对身后一个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下人上前来,把一块铜板塞给刘赐,说着:“快走快走,这儿不是你抽热闹的地方!” 显然张居正把刘赐当要饭的了。 刘赐又抢前去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太岳先生!” “太岳”是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听得这孩子竟喊他的字,回过头来看了看他。 此时刘赐穿着普通的粗布服装,和那日北镇抚司前的装束完全不一样,而且张居正那日只看了刘赐一眼,也没完全记住刘赐的长相,所以此时认不出刘赐来。 刘赐忙说道:“我想请张先生帮个忙,我有一个好友,是一个月前从宫里出来,来到王府的一个宫女,名叫李婉儿,先生可知道她现在还在宫里面吗?”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李婉儿?没有这个人啊。” 刘赐奇怪了,还想着,难道婉儿失踪了? 张居正又想了片刻,想起来说道:“一个月前来王府的宫女,你说的是李彩凤,李姑娘?” 刘赐顿时僵住了,“李彩凤”是什么鬼? 张居正想起来,又说道:“是了,李姑娘在宫里面是被人叫‘婉儿’的。” 张居正此时没工夫搭理刘赐,他吩咐下人,说道:“带他进去,找李姑娘。” 下人连忙带着刘赐走进大门。 刘赐一肚子狐疑地跟着下人走进大门,只见进门是一个阔大的庭院,庭院里面张灯结彩,摆满了十几桌宴席,诸多官员、商人们正热火朝天地相互寒暄说笑着。 下人带着刘赐沿着旁侧的回廊走着,绕过那热闹的场面,来到庭院后面那一排阔大的房子里。 这些房子原本是下人的房间,为了这场宴席被临时改造成后备厨房了,从主厨房里做好的菜式先被送到这里来,然后再统一送上桌。 此时后备厨房里已经忙得像打仗一样,里面蒸汽缭绕,一片迷蒙,几十张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盘子上乘着各种珍馐。 刘赐看见这个阵势,也算是开了眼界,巫山楼里的宴席也算大型了,但比起王府这宴席的驾驶,仍是小巫见大巫。 那领着刘赐来到的下人还在寻找婉儿,刘赐站在这后备厨房的门口,却一眼就看见那个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婉儿站在这阔大房间的正中央,站在急匆匆往来的人潮中,下人们都围着她,向她请示着什么,她像在春禧宫里面一样,沉静地、迅速地、有条不紊地调配着这许多人。 一看见婉儿,刘赐紧绷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了,他走进这房间里,许多下人端着盘子,捧着蒸笼在房间里面穿梭着,刘赐穿过汹涌的人潮走向婉儿。 婉儿依然是那般亭亭玉立,她那么娉娉婷婷地站着,便显出与周围人等完全不同的风度器宇。 但刘赐走近几步,他透过那弥漫的烟雾,发现婉儿与以往有所不同。 婉儿变得更美了,她的肤色变得更加白皙,而且好像长胖了一些,那脸颊变得圆润,那手臂不似之前那么纤细,整个人变得丰腴,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奴婢的样子了。 刘赐留意到婉儿的变化,才发现她的装扮也不同了,她穿着一套绛红色的长裙,长裙宽大,而且层层叠叠,腰际被一条绣着凤鸟的华贵腰带束住,显出她婀娜有致的身姿。 婉儿的头发被高高梳起,梳成一个柔美的发髻,她的脸上显然施了粉黛,樱唇上点了鲜红的胭脂,精致的妆容更显得她美丽又高贵。 刘赐看着婉儿有条不紊地指点着下人们做事情,他越是走近越是感到认不出婉儿了,穿着这样华贵的衣裳,施了这般精致的妆容,这样可是没法干活的。 眼前的婉儿无论装扮还是姿态,都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奴婢,倒像是一个主子。 刘赐走到婉儿的近前,仍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婉儿,他看着婉儿唇上那娇艳欲滴的胭脂,顿时感到有点恍惚。 第161章 再见婉儿(二) 他印象中的婉儿是穿着朴素的宫衣,随意地扎着发髻,整天挽起袖子忙前忙后,忙得香汗淋漓的样子,如今婉儿脸上施着精细的粉黛,这样的妆容可不能流汗,一流汗妆就花了。 刘赐恍惚地觉得他在看着一个贵族小姐,而且还不是一般人家的贵族小姐,眼前的婉儿哪里还有当奴婢的那种勤劳的样子。 一个下人急匆匆地端着一个蒸笼走过,刘赐愣愣地挡在过道上,那下人一个不慎撞到了刘赐,那蒸笼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倒在刘赐的身上。 那是一条肥大的蒸鱼,蒸鱼的汤水倒在刘赐的肩头上,烫得刘赐惊叫起来。 人们都向这边看来,婉儿也看过来,她一抬头就看到刘赐在那里甩着肩膀,蹦蹦跳跳地惨叫着,端的是狼狈不堪。 婉儿登时愣住了。 一个年长的管事的婆子急忙赶过来,对着那端蒸笼的下人和刘赐披头就打,边打边骂着:“都什么时候了!不长眼睛!不长脑袋!想吃板子吗!?……” 婉儿立马拨开人群,走过来,说道:“陈妈!等一下!” 那管事婆子停了手,看着那摔在地上的蒸鱼和摔碎的盘子,还怒骂道:“你们这俩猪生的猪娃!你们的肉要值俩钱我这就割下来拿去卖了!……” 婉儿说道:“行了,陈妈,这鱼还有预备的吗?” 管事婆子回头看婉儿,立马收起那凶恶的嘴脸,扮出委屈的样子说道:“李姑娘,这鱼预备了三条的,但已经有三条蒸坏了,如今没预备的了。” 周围人声嘈杂,婉儿定定地想了片刻,说道:“这样,王爷那主桌上不上蒸鱼了,不是还有一只乳猪等着宴席后再上吗,把那乳猪提前上,给王爷那一桌,代替这蒸鱼当主菜。” 管事婆子想了想,登时一拍掌,说道:“李姑娘好主意啊!那就这么办!” 婉儿说道:“快去。” 管事婆子和那下人匆匆去了。 婉儿看向刘赐,刘赐近近地看着婉儿已经看得呆了,他看着婉儿那行事做派,活生生是一个世家大族的大小姐。 婉儿一把揪住刘赐的衣服,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来做什么!?” 刘赐看着婉儿那越发好看的脸庞,看着她圆润的脸,精细修饰过的黛眉,白皙胜雪的肤色,还有那娇艳欲滴的樱唇,看得愣住了,说道:“我……我来找你啊……” 婉儿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怒道:“你找我干什么!?” 刘赐不知怎么说好,只能说道:“我……我也出来了,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婉儿此时操心着千般事情,可没空搭理刘赐,这时,门外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喊了一声:“李姑娘!李姑娘!” 婉儿急忙回头应道:“我就来!” 婉儿回头看着刘赐,问道:“你什么由头来找我的?” 刘赐说道:“我……我就说是你朋友。” 婉儿说道:“这里是王府,可不比宫里面简单,记着,你是我弟弟,从江南特意来京城找我!” 这时,那位管家已经穿过人群,来到婉儿身后,说道:“李姑娘,王爷请您入座呢,别忙活了,这里交给下面的人。” 婉儿回头笑道:“是,我这就去。” 那管家笑道:“您是金贵身子,瞧您这妆,还得去补一补,快去,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 婉儿笑道:“谢过陈伯了,我这就去。” 婉儿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拉着刘赐,说道:“陈伯,有个事麻烦您,这是我弟弟,特意从江南上京城来找我,恰好今天到了,你看他毛毛躁躁的,一进来就惹出乱子。” 那管家陈伯连忙说道:“哦!这是李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事情变化太快,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婉儿接着说道:“劳烦陈伯领他去换身衣裳……” 陈伯立马殷勤地说道:“李姑娘放心,您的弟弟还不是咱们王府的贵客?交给我!” 说着,陈伯恭敬地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李公子请。” 婉儿没再看刘赐,顾自捻起华贵而繁复的衣裙,走出了房间,两个侍女已经候在门口,她们见婉儿出来了,连忙迎进来,为婉儿提起裙子,恭恭敬敬地侍奉着婉儿走去。 刘赐看着婉儿那简直像公主模样的高贵的样子,顿时回不过神来,这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朴素又坚忍的婉儿姐姐。 他顿时想起康妃娘娘,婉儿这高贵的举止和雍容的气质,简直和康妃娘娘神似得不能再神似了,他想到,康妃娘娘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模样? 想到这个,他倒是有些释然了,毕竟康妃娘娘他是很敬重的。 那陈伯一直殷勤地侯着,见刘赐愣神,说着:“李公子?李公子?……” 刘赐回过神来,连忙道抱歉。 陈伯殷勤地笑道:“不妨不妨,咱们快走,宴席快开始了。” ~ 陈伯领着刘赐到旁侧的房间里,找了一件颇华贵的丝绸质地的长衫给刘赐换上了。 刘赐看了看这衣料,他在巫山楼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也没穿过这么好质地的丝绸衣服。 换好衣服,陈伯领着刘赐走出庭院,走进宴席,刘赐又看到那数不清的达官贵人,看到那庭院里烈火烹油般的盛景。 只见庭院最深处是一张最大的桌子,那是主桌,也就是王爷坐的桌子,其他的桌子顺着主桌呈两列排下来。 陈伯领着刘赐来到第二排的桌子前,陈伯拉开一个桌位,让刘赐坐下。 刘赐颇感意外,他是知道这些桌位座次的意义的,越靠近主桌意味着地位越高,他这个桌子大致在第二排,他后面还有大概八排桌子呢,这桌子的座次是很高的。 刘赐坐下来,同一桌的年纪都比他大得多,看来都是朝廷官员,起码都有近四十岁,年长的有五六十岁了,只有刘赐一个人是小孩儿。 显然同桌的这些官员觉着有些奇怪,怎么安排个小孩儿和他们坐在一起。 刘赐可没管那么多,他顾自张望着搜寻婉儿的身影。 第162章 再见婉儿(三) 此时宴席已经准备开始,宾客们都已经入座了,刘赐这一桌也坐满了。 婉儿终于出现了,她换了一件衣裳,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大衫冠服,冠服的边脚绣着精致的金线,金色和深红色的搭配更显得异常雍容华贵,她的头上还戴着一个孔雀造型的银冠。 她款款地走出来,美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加上高贵的衣装,端的是极引人注目,刘赐这一桌的老男人们纷纷看向她。 婉儿在第一排的桌子上入座了,那一桌坐的多半是王爷的亲眷。 待到婉儿入座了,刘赐同桌的男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有人问道:“这女孩儿是什么人?” 有人答道:“听说是王爷的妹妹。” 又有人问道:“那是郡主?” 有人答道:“不是,听说是康妃娘娘最宠爱的一个奴婢,素来被康妃娘娘当女儿一般,康妃娘娘应该是怜爱她,不想让她在宫里受苦了,就把她送出宫来,给王爷照看。” 又有人说道:“听说王爷从小和这妹妹一起长大,亲密得很,可以说她是没有郡主之名,却有郡主之实。” 最开始说话那人笑道:“那咱们京师的王孙公子可要趋之若鹜了。” 有人环视了这一桌的同僚们,笑道:“还先别这么说,咱们这一桌哪个家里有儿子没婚娶的,可要动心思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笑起来。 刘赐自然是听得明白了,婉儿自幼和裕王爷一起长大,感情亲密,进了裕王府,就被王爷当妹妹一样了,既然是王爷的妹妹,这些达官贵人自然是趋之若鹜的,看谁的儿子能娶到她。 刘赐也理解了,婉儿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王府里面的人怎么会对他如此热情,看来婉儿真是极得王爷宠爱。 坐在刘赐隔壁的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高瘦男子一直定定地坐着,没和大伙瞎聊,他见刘赐一直愣着神,就搭话说道:“不才李春芳,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刘赐转头看了看这个面目平和谦恭的男子,觉着他和那些夸夸其谈的人不一样,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但刘赐还真不知如何答他的话,只能照着婉儿嘱咐的说道:“不才刘赐,出身江南,上京城寻亲,是……是那李姑娘的弟弟。” 李春芳“哦”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另一个官员一听到刘赐说的,立马凑过来说道:“这位公子是李姑娘的弟弟?” 刘赐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只能“低调”地“嗯”了一声。 那官员还当刘赐是摆谱子端架子,套近乎说道:“李姑娘可是好福气啊,你们李家可是祖上有福啊。” 顿时全桌人的焦点都看向刘赐了。 那李春芳见此,倒是沉默了,淡淡地转开头去,不凑这个热闹。 刘赐敷衍着在场这许多人等,他感觉到那李春芳的不同寻常。 但此时刘赐也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位以谦逊低调着称的李春芳日后能当上内阁首辅。 随着几声铜罄的敲响,众人纷纷起立,一个身着金色衣服的身影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从王府后头走出来,一路走到庭院的中央。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中等身材,面庞白净,眉目平和,姿态谦和,他穿着白色的丝绸衣服,衣服上绣着好看的金色丝线,这身衣服已经足够表明他的身份。 天底下能穿金色袍服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嘉靖皇帝,能够穿缀金色的衣服的人寥寥无几,裕王爷是其中一个。 裕王朱载垕,今年十九岁,自他十六岁时离开紫禁城,就藩这座王府,已经过去三年,三年来他在老师高拱,侍读张居正等贤能臣子的辅佐下勤勉地经营着王府,这短短的时间下来,裕王府已经成为天底下清正臣子的向往之地。 此刻朱载垕环视着宴席现场,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他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他是个性格敏感脆弱的人,素来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面对人群他总会控制不住地紧张,他想开口说话,但话到喉头却哽住了。 朱载垕的身后跟着高拱和张居正,还有其他几位裕王府的亲信大臣。 此刻朱载垕说不出话来,现场一片寂静,已经有些冷场,高拱和张居正看着朱载垕的背影,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方才朱载垕准备出来前已经表现得很紧张,他们已经花了很多心思帮朱载垕练习这番说辞,但没想到临上阵了还是出糗。 此时高拱和张居正都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地看着朱载垕那年轻的背影。 刘赐站在座位上,他看到的是朱载垕的侧脸,他留意到朱载垕的喉结微微颤动着,他明白了,这位少年王爷正犯紧张呢。 刘赐不禁觉得有点无奈,要是放他上这种场合,他可眼都不会眨一下,人越多他越闹腾得欢,可怜这个王爷这般华贵的做派,这般大的排场,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真是让人心焦。 刘赐不禁转头看向婉儿,只见婉儿站在桌前,正紧张地看着朱载垕,婉儿手里抓着一条丝帕,那丝帕已经被她揉得皱了,可见婉儿也为她的王爷哥哥焦虑不已。 朱载垕使劲地咽了口唾沫,压抑着紧张,终于开口说道:“今日中秋佳节,喜迎诸位光临王府,本王不胜荣幸,请诸位吃好喝好,随意一些。” 说了这几句,朱载垕又哽住了,高拱连忙瞅准了时机,踏前一步,朗声笑道:“大伙听到王爷说的了,今日大伙共贺佳节,只谈风月,不谈公事,王爷先恭祝大伙了!” 说罢,高拱看向朱载垕,朱载垕连忙顺着高拱的话说下去:“本王先祝诸位花好月圆,心想事成。” 高拱带着朱载垕的这一番说辞把气氛圆回来了,众人纷纷向朱载垕行礼,齐声喊道:“谢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载垕在高拱和张居正等人的簇拥下在主桌上入座了。 宴席开始,这阔大的庭院开始喧腾起来。 第163章 再见婉儿(四) 这些臣子、商人们大都是和裕王府的人,或者是和裕王府有势力勾连的人,他们大都有共同的利益,所以一时把酒言欢,彼此都热络得不行。 刘赐虽坐在第二排的桌子上,但倒显得像个局外人,他听着同桌的官员们高谈阔论,他只听愣愣地听着,完全插不进话去。 很快,朱载垕领着高拱、张居正等亲信的大臣,还有王府的主要亲眷,离开了宴席,开始逐桌逐桌地敬酒。 众人向刘赐这一桌走来,刘赐看见婉儿也在人群中,而且婉儿紧跟在朱载垕的身后,是王府最重要的亲眷之一。 刘赐这一桌的人纷纷站起来,恭敬地对王爷行礼,纷纷说着:“王爷千岁……恭贺王爷中秋大吉……” 朱载垕喝了几口酒,显然放松了些,但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刘赐这一桌的臣子都是地位不低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对朱载垕来说都是前辈。 朱载垕很恭敬地和每个前辈碰杯,说着客气话。 刘赐这才发现,朱载垕还有点大舌头,说话有些结巴,尤其是应和那些恭维话的时候,反应总是慢半拍,说出话来总是显得有些紧张。 这显得朱载垕总是有些窘迫,但这却让刘赐生出好感,刘赐是觉得善良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窘迫”,这“窘迫”的样子倒显得这少年王爷有点可爱。 在这权力漩涡里,精明强干的人多的是,稀有的是这般善良的人,况且这人还是个王爷。 刘赐小心翼翼地看着婉儿,他看婉儿伴在王爷身边那雍容高贵的样子,这让他觉着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敢过去和婉儿说话。 倒是婉儿敬过酒之后,大大方方地看向刘赐,向刘赐走来。 刘赐紧张地咽着唾沫,婉儿走过来和刘赐碰了杯,两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相互看着。 旁边一个官员有意起哄,说道:“你们姐弟见面,怎么这般生分啊?” 婉儿如今是半个公主的身份,不好说话,只能抿嘴笑着。 刘赐心里也慌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傻笑。 朱载垕听到这话,忙走过来,站到婉儿身边,对着众官员笑道:“还没向诸位引见,这是李姑娘,是母妃的贴身婢女,从小伴着我长大,前些日子母妃送她出宫来,让我好生照料。” 朱载垕靠在婉儿身旁,笑得很是亲热,顿时说话也不结巴了,看来他和婉儿确是兄妹般的情义,在婉儿身边他能彻底放松下来。 一个官员忙应和道:“那定是康妃娘娘心疼这姑娘,不忍心让她待在皇宫里面了,说来也是,那紫禁城里面虽然荣华富贵,但也是个耗人年月的地方,这般好的姑娘,放在那宫里面着实让人心疼。” 众人纷纷附和。 朱载垕喝了些酒,兴致渐渐高起来,他亲热地看了看婉儿,笑道:“大伙不知道,我小时候睡觉有个毛病,就是怕光,每天早晨太阳一升起来,一照进卧房里,我就得醒,那时候我住在母妃宫邸的一处偏房里,那里朝东,每天早上我都要被阳光照醒,后来我这妹妹来了,她知道我有这毛病,就在庭院里,我那偏房前搭了一个花架,在花架下头栽了忍冬花,那忍冬花爬满了花架,这就挡住了太阳,我也就不会给日光照醒……” 朱载垕说得兴起,顾自絮絮叨叨地说着,倒是婉儿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了。 听着朱载垕说的,刘赐想起婉儿时常打理的那个忍冬花架,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春禧宫庭院那个地方架着一个忍冬花架,那个忍冬花架确实正好挡住旁侧偏房的阳光。 他也明白了,为何婉儿那么爱惜那个忍冬花架,为何时常要去打理,看来婉儿和这位裕王的情义真是不同寻常。 刘赐看着朱载垕那说得兴致高涨的模样,倒是也跟着笑了,他越发觉得这王爷真有几分天真烂漫,显得颇为可爱。 高拱和张居正站在一旁,听着朱载垕说着这些和婉儿的往事,他们倒是有些尴尬,毕竟在臣子们面前说这些小儿女的事情显得王爷不太庄重。 高拱更是素来觉得王爷应该重视身为皇储的威严,对属下平易近人是必须的,但还应该注重保持威仪。 高拱觉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打断朱载垕,说道:“王爷,王爷,那边桌的同僚们等着咱们呢。” 朱载垕才回过神来,说道:“那诸位吃好喝好……” 说着,朱载垕转头走向下一桌,臣子们纷纷行礼恭送。 婉儿也跟着朱载垕去了,刘赐坐下来,同桌的那些臣子是不是地撩他说话,因为他是那李姑娘的弟弟,所以对他都颇为客气。 刘赐应付着这些人,他仍然偷空地看着婉儿。 他看着婉儿那郡主般的模样,看着婉儿陪同王爷和那些高官贵人们把酒言欢,他总是觉得有点恍惚,他越发的觉得,婉儿已经不是那个婉儿了,已经没有昔日的朴实清新,没有那般亲切了。 他觉着婉儿也卷入这些权贵人物的漩涡之中了,而且他觉着婉儿似乎生来就很擅于周旋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倒是此前那个当婢女的婉儿显得不真实了。 刘赐胡思乱想着,觉得心中郁结,心情烦闷起来,同桌的这些臣子纷纷劝他喝酒,他烦闷之下,就来者不拒地喝起来。 喧闹之中,刘赐喝了许多杯酒,渐渐地感到头昏目眩,趴倒在桌上睡去…… ~ 刘赐在迷糊中悠悠醒转,一条温热的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他睁开眼,看见那个管家陈伯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刘赐连忙坐起来,这一起身,越发感到头疼欲裂。 陈伯笑道:“公子喝多了,是许久没见姐姐了,尽兴了?” 刘赐嗅到自己口里的酒气,顿时尴尬万分,自己竟然在王府的宴席上喝得昏过去了。 第164章 再见婉儿(五) 他一摸身上,却又惊住了,他换了另一件丝绸衣服,这件衣服柔软贴身,看来是内室穿的就寝的衣裳,那衣裳上显然熏了香,一股怡人的香气缭绕在他的鼻头。 另外,他的内衣,鞋袜也都换了,换上了崭新的柔软雪白的衣物。 陈伯笑道:“公子觉得怎么样?缓过来些没有?王爷听说李姑娘的弟弟来了,说要见你呢,时辰不早了,你觉着好些了,咱们就赶快去见见王爷?” 刘赐对那朱载垕颇有好感,他对这聚集天下清正臣子的裕王府也颇为好奇,就忙起了身,跟随陈伯去了。 ~ 陈伯领着刘赐回到那大摆宴席的庭院,只见庭院里面已是一片寂静,此时已是亥时末,已近子时,刘赐不知不觉睡过去两个时辰。 参加宴席的宾客早已散去,庭院里那些桌椅也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王爷坐的那张主桌,主桌上的菜肴也撤了,桌子的正中摆着香炉和香烛,红艳的烛火燃烧着,烛火前摆着一些瓜果,看来王爷正在拜月呢。 这是裕王府历年的规矩,每年中秋都会请宾客一聚,然后在庭院中摆一个简单的仪式拜月。 朱载垕和徐阶、高拱、张居正,还有婉儿正随意地围着桌子旁坐着,赏着月,漫谈聊天。 陈伯领着刘赐来到,朱载垕正和张居正聊得高兴,哈哈地拍掌大笑,回头看见刘赐来了,他忙说道:“这就是李公子?” 刘赐来到朱载垕面前,听见朱载垕这么说,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可不姓李啊,只能说道:“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婉儿坐在朱载垕身侧,忙说道:“王爷,他姓刘,叫刘赐。” 朱载垕愣了愣,问道:“不是你弟弟吗?怎么姓刘?” 婉儿说道:“他是我父亲回到江南后认养的孩子,姓的是他的原姓。” 朱载垕“哦”了一声,婉儿说着谎,有些脸红,但朱载垕和婉儿是自幼相伴的亲密关系,他对婉儿是毫无保留地信任,所以丝毫没有怀疑婉儿说的。 朱载垕对刘赐说道:“快请坐,吃些瓜果。” 朱载垕热切地微笑着,这让刘赐感动,这王爷丝毫没有架子,看着他那热切的笑容,就能感到这是一个很良善的人。 刘赐在婉儿身边坐下了,朱载垕又对刘赐说道:“我一直想着要给你们家赏点东西,可惜一直没这机会,你姐姐从小伴着我,照料我,对我来说就像至亲一样。” 张居正在一旁笑道:“王爷出宫三年了,经常念叨李姑娘,我看除了康妃娘娘,就是李姑娘和王爷最亲了。” 朱载垕看了看在座的徐阶、高拱、张居正,叹道:“是啊,我十六岁出宫,住进这大宅子,身边可是一个亲人都没有,还好有这几位老师帮扶我,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朱载垕又看向婉儿,叹道:“如今婉儿妹妹来了,我这身边总算有一个可信的亲人。” 刘赐隐隐明白了,朱载垕身为王爷,也是高处不胜寒,这王府人虽多,但没几个可信的人,眼下在座的这几个人,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是老师,再加上婉儿是至亲,这四人就是朱载垕仅有的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了。 看来这也是康妃娘娘决心将婉儿送到王府来的目的,朱载垕同样很需要婉儿。 婉儿笑道:“婉儿是个奴婢的出身,能和王爷,还有几位先生坐在一起,已是三生有幸了。” 一个穿着朴素的银发老者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婉儿姑娘出落得这般的姿容,还愿意和我们这三个附庸风雅的糙老汉子坐在一起,是我们三生有幸才对。” 说话的是徐阶,刘赐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徐阶今年五十三岁了,是个面目慈祥的长者,个头不高,满头银发,容貌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 听着徐阶自嘲“糙老汉子”,高拱和张居正都跟着拍掌大笑起来,张居正笑道:“老师自称糙老汉子,可别把咱们拉上,太岳还不过而立之年,尚不糙,更不老。” 高拱也笑道:“我就罢了,你们看太岳这般风流倜傥的模样,说他糙老汉子,可得问问这京城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儿们同不同意!” 张居正当即笑道:“好啊好啊,矛头立马朝我来了,喝酒喝酒!” 张居正举起酒杯,徐阶和高拱却没动,他们调笑地看着张居正。 徐阶捋着灰白的胡须,眯着他那沧桑的眼睛,竟露出几分调皮的神色,笑道:“肃卿说的是啊,我那孙女儿我估摸就不同意,她可说过张大人生得和其他朝官不一样呢。” 高拱登时哈哈大笑,拍掌说道:“好啊!拉亲家,快拉亲家!” 张居正当即也不干了,指着徐阶笑道:“老师,我得弄清楚了,你说的是哪个孙女。” 徐阶笑道:“我就那一个孙女,还能是哪个孙女?” 张居正气急地笑道:“您想调笑我,把自个儿孙女也搭上了,王爷,你可别听他的,他孙女才六岁……” 说罢,众人哄堂大笑。 张居正和高拱、徐阶继续相互调笑着,然后拉着朱载垕,都端起杯,尽兴地喝了一杯。 刘赐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的名声他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三人都是朝廷里清正大臣的代表人物。 徐阶如今是内阁次辅,名义上是仅次于严嵩的朝廷二号人物,但其实他被严嵩死死地压制着,平日行事从不敢张扬,他是嘉靖皇帝钦点的帝师,是裕王最信任的人之一,但他平日里却不敢和裕王府明目张胆地来往,包括今日的中秋宴席,他也不敢出席,只能等人们散去之后才来和裕王相聚。 高拱是内阁阁员,是当朝为数不多的敢于和严世藩拍桌子对骂的人物,如果说徐阶在内阁里是一直隐忍的、和稀泥的角色,那高拱就是那个敢于和严党正面对抗的角色。 张居正负有才名,也素被赞誉有实干才能,但严党一直有意压制他,他进不了内阁,掌管不了实际的权柄,只能在裕王府韬光养晦,担任王府侍读。 刘赐看着眼前这三人,倒是觉得有趣,徐阶五十来岁,高拱四十来岁,张居正三十岁,三人排下来年龄正好差不多差十岁,他此时就想着,如若日后严党倒了,裕王如若顺利执掌皇权,那么执掌大明朝的大概就是这三人。 第165章 再见婉儿(六) 刘赐没有猜错,日后徐阶、高拱、张居正分别执掌了大明朝一个时代,大明在他们三人担任首辅期间走向开放发展的鼎盛时期。 此时他们三人为了对抗严党,齐聚在裕王麾下,但日后他们为了夺得大权,不免分道扬镳。 一山不容二虎,况且三虎,大明嘉靖三十五年的今日,谁都不会想到他们三人日后的惨烈厮杀。 朱载垕和徐阶、高拱、张居正畅饮着,他们平日也难得有这般齐聚的机会,他们尽情地喝酒谈笑着,说着朝廷内外的趣事,不时抚掌大笑。 婉儿看着朱载垕喝酒,见喝得差不多了,就抚着他的背,笑道:“王爷,该吃月饼了。” 朱载垕说道:“对对对,快上月饼来。” 下人很快把准备好的月饼端上来了。 婉儿又笑道:“帮先生们把酒杯撤了,换上茶水。” 说着,婉儿又对朱载垕和徐阶等人笑道:“先生们明日还要审理公事,喝些茶水解解酒,今晚也好睡些。” 婉儿做得妥帖又得体,朱载垕无话可说,只能放下酒杯,说道:“那便吃月饼。” 高拱和张居正都放下茶杯,徐阶瞅着婉儿,点头微笑着,显然他对婉儿很是赞赏,王爷身边需要这样一个规劝的人。 众人吃着月饼,朱载垕想起刘赐,对刘赐说道:“你便好生在这儿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陈伯说就是。” 刘赐瞅了婉儿一眼,婉儿依然没有看他,此时刘赐的心思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 他来到王府是想看看婉儿过得好不好,本还存有些想娶婉儿的念想,但如今看着婉儿变成这般高贵的身份地位,过着这般富足的生活,他已经断了想娶婉儿的念想,如今婉儿是郡主般高贵的人物,他如何还忍心让婉儿和他去民间过那贫苦的日子呢? 他心中滋味复杂,又悔恨,却又欣慰,悔恨是因为他玷污了婉儿的清白,始终觉得对不起婉儿,但此时看着婉儿过上好日子了,却又觉得欣慰。 他想着,好人有好报,婉儿这样好的女孩就该配得上这样的尊荣。 其实他心中还哽着一股悲痛,他努力地压着这股悲痛,想着:“姐姐,有缘无分,或许是我奢望太多了,刘赐欠你的,如若今生偿还不了,就等来世再偿还。” 刘赐心中想定,暗暗叹息一声,就对朱载垕说道:“刘赐谢过王爷,但刘赐还得赶回江南,就不久留了,明日一早,刘赐就走了。” 朱载垕有些意外,问道:“这么快就走?” 婉儿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嘴唇颤了颤,说道:“王爷,他还赶着回家考试,不必留他了。” 朱载垕点点头,说道:“好,倒是我们王府怠慢你了,我让陈伯给你收拾些行装,明早送你一程。” 刘赐说道:“王爷不必了,明天一早我自个儿走就行,不必麻烦了。” 婉儿打圆场道:“王爷听他的,不必送了,他自个走就行。” 朱载垕只能作罢。 刘赐起来向朱载垕和徐阶、高拱、张居正行了个礼,说道:“王爷,诸位大人,刘赐告辞了。” 婉儿站起来,对朱载垕说道:“王爷,我照看一下他。” 朱载垕笑道:“去,你们姐弟也该叙叙旧了。” 婉儿站起来,跟着刘赐走向卧房。 陈伯领着刘赐和婉儿走着,婉儿一直低敛着眉目,刘赐忍不住看了看她,婉儿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走到给刘赐安排的卧室前,陈伯笑道:“公子,卧室简陋,还望别嫌弃。” 刘赐还没说话,婉儿就笑道:“谢过陈伯了,让我们姐弟两说会儿话。” 陈伯看了看婉儿和刘赐,又露出谄媚的笑,说着:“是……是……” 陈伯退下了。 婉儿走近了刘赐,叹了口气,说道:“这陈伯是严世藩的人。” 刘赐愣住了。 婉儿无奈地笑道:“别看这是王府,其实到处都是眼线。” 刘赐想起来了,方才朱载垕和徐阶、高拱、张居正高谈阔论,谈得开心不已,但没有一个字谈到政局的要害,也没有一个字提到严党。 刘赐这才恍然大悟,显然他们是有心提防的。 婉儿定定地看着刘赐,刘赐也定定地看着婉儿,他突然感到,这很可能又是一个永别的时刻了。 妈呀,短短个把月,我已经永别三回了,先是柳咏絮,然后是上官惠子,现在是婉儿。 但和婉儿的离别无疑是让刘赐最难受的,此后他是一个民间的读书人,婉儿是王府的郡主,刘赐怕是再攀不上婉儿这高枝了。 婉儿问道:“明早你几时走?” 刘赐说道:“天亮鸡打鸣我就走了。” 婉儿说道:“也是,得赶驿站,宜早不宜晚。” 刘赐终于可以近近地、细细地看着婉儿,他觉着婉儿真的变得更美了,如果说在宫里的时候婉儿还是未完全盛放的花苞,如今婉儿已经盛放,她的容颜娇美欲滴,却又清丽高贵,身姿像以往一样亭亭玉立,如今又带上了丰腴的美态,任何男人看到都不免会心动。 刘赐知道,婉儿不用再操劳了,不用再被主子驱使了,她只管过着优渥的日子,待日后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她这一生将很可能是幸福美满的。 刘赐叹道:“姐姐,你过得好,就是最好的。” 婉儿定定地看着刘赐,目光颤动着。 刘赐不敢直视婉儿的目光,只是看着婉儿那娇艳的樱唇,说道:“刘赐欠你的,若是今生偿还不了,来生也要偿还。” 婉儿颤了颤嘴唇,说道:“你救了我,你已经不欠我了。” 听到婉儿这话,刘赐心中又涌起莫名的滋味,想着:“我不欠你了,岂不是最后这点亏欠都断了?” 刘赐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说道:“姐姐,谢谢你,能遇上你,刘赐三生有幸。” 婉儿的樱唇颤抖着,她那长长的睫毛也颤抖着,心中思绪澎湃。 此时,两只寒鸦从层云中冲出,落在刘赐和婉儿头顶一棵枯树的枝丫上,发出“呀呀”的嘶鸣。 这刺耳的嘶鸣把婉儿吓得一颤,她和刘赐抬头看去,那两只寒鸦顿时扑腾起翅膀,又飞向天际,它们在寒风中纠缠着,在清冷的月色下翻腾着,很快钻入寒云之中。 婉儿回过神来,她低下头,淡淡地看着刘赐,说道:“明日赶早呢,歇息。” 说罢,婉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婉儿的背影,看着婉儿走在裕王府繁复的回廊之中,然后婉儿的身影消失了。 刘赐看着婉儿消失,顿时一股庞大的情绪从他胸中激荡而起,让他禁不住哽咽起来,泪水止不住地顺着他年少的脸颊滑落。 他经历过一些离别,但从未告别过心爱的女孩,此时他觉得激荡的情绪像是要把他的胸膛撑裂了。 他忍住眼泪,使劲地擦了擦脸,望了望头顶上那清冷的月色和寒云,他想:“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的。” 他又看向婉儿消失的地方,看着那幽黑的长廊,他觉得长廊那不见深处的尽头像是嵌着一双硕大的、深邃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生来想象力丰富,从小就怕看到这些鬼怪状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此刻他看着这双若隐若现的黑暗的眼睛,却没有被吓到。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岁月之眼”,在日后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中,他偶尔会看到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提醒着他,不辜负良知,不辜负岁月。 他心里喃喃念叨着:“姐姐,保重……” 第166章 再见婉儿(七) 这一晚刘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鸡鸣之时,他准时地醒了,这一晚他睡得不沉,一直想着今天一早就要出发,他觉得说了什么时候走就该什么时候走,这才显出一点骨气。 昨夜睡前陈伯已经收拾了一个包裹给刘赐,里面包着三件质地上佳的丝绸衣服,还有共计一百两的五锭银子。 刘赐把那包裹原封不动地放在床榻上,换上自己那件粗布长衫,仍是挎着上官惠子给他包好的那个破旧的包裹,走出房间。 外头仍是一片漆黑,天还没亮起来,他往王府的门口走去。 王府的人都还没有起来,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坐在门房里打着哈欠,见刘赐过来,他问道:“公子,这么早就出去啊?” 刘赐笑道:“赶早上路呢。” 老头给刘赐打开偏门,刘赐走出门,回头看着王府那空荡荡的庭院,他心里隐隐地还盼着婉儿能出来送他,但显然婉儿不会来送他了。 “不来送我也好,昨晚那样就已经是道别了,何必还平添些念想?”刘赐想着。 他毅然地转头走去,离开裕王府那绛红色的大门,走入清冷的街道。 此时宵禁刚刚解除,京城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卖烧饼的大妈大伯推着车来到巷边,刚刚烧起火来,准备营业。 刘赐觉得饥肠辘辘,就站在街角一个烧饼摊前,看着那大妈烧烧饼。 那大妈刚刚从家里把这架木轮车推出来,刚架起锅来,还忙活着把那柴火烧旺。 她看刘赐是个挺清秀的男孩,像个读书人,就问道:“孩子,赶考呢?不对啊,这还没到科考的时候?” 刘赐笑道:“大娘,明年才科考呢。” 大妈抬头瞅了刘赐一眼,她的眼睛饱含风霜,不难看出是经历过颇多世事的人,她对刘赐颇有好感,又问道:“看你是南方人,上京城来做什么呢?” 刘赐说道:“来当太监呢。” 大妈顿时脸色一变,抬眼小心地瞅着刘赐,“太监”在这京城里可不是个好词,宫里面出来的太监往往在民间颇为骄横。 大妈打量了片刻,又笑道:“唬弄我呢,你压根不是那样子。” 刘赐笑道:“不是什么样子?” 大妈顾自烧她的柴火,说道:“那些公公都割了那话儿,哪里是你这般模样,还唇红齿白的。” 刘赐站着的这条街正好朝向东方,他看着初升的晨光,笑道:“我是被送进宫当太监来着,只是没阉割成,又被送出来了。” 大妈神色奇怪地瞅着刘赐,她还没见过这么乐意谈“太监”、“阉割”的人,她一边把火烧旺,一边说道:“小兄弟,大妈奉劝你一句,这太监可是皇上家的人,在这京城可别随意乱说,现在是时辰早,人少,要是人多些,难保你前后有北镇抚司,或者东厂的人,他们要把你怎么样,可是说不准的。” 刘赐叹道:“所以还是南方好啊,天高皇帝远的。” 大妈又问:“你说你送进宫当太监?又送出来?” 刘赐点头“嗯啊”一声。 大妈笑道:“吹牛,你就诓我,谁送进宫了还送出来。” 刘赐笑道:“我诓你做什么,你知道谁送我进宫的吗?” 大妈问道:“谁?” 刘赐笑道:“严世藩。” 大妈愣住了,登时收敛了神色,“严世蕃”放在京城哪个角落都是个震耳欲聋的名字。 大妈伸手揪过刘赐的衣领,把刘赐拉过来,低声说道:“孩子,你这些话可不敢乱说,这里可是京城,说错话是要论罪的!” 刘赐看着大妈那紧紧揪住他的、沾满油污的手,他叹一声,笑道:“我知道了,大娘。” 大妈松开手,继续摆弄她的油锅,那油已经烧滚了,她问道:“你是准备出城?” 刘赐说道:“我准备回家了。” 大妈将一个饼馕放进油里,很快,饼馕被炸得蓬松酥脆,一个烧饼炸好了,她拿铁夹子从滚烫的油里夹起烧饼,用油纸包好了,递给刘赐,说道:“来,你边吃边上路。” 刘赐掏出银钱要付钱。 大妈一把将烧饼塞进刘赐的包裹里,说道:“大清早开张第一单生意,不收钱的,这是规矩,快走!” 刘赐定定地看着大妈,看得大妈有些犯尴尬了。 大妈笑道:“看啥呢,快走!你得赶驿站呢!宜早不宜晚!” 刘赐点点头,掏出烧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妈还在背后喊了声:“孩子,记着,别乱说话啊……” 刘赐沿着空旷的街道一路往南走着,太阳渐渐地升起,阳光逐渐亮丽,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渐渐地他几乎是奔跑起来,他感觉到那诸多纷繁复杂的回忆被他抛在了脑后。 终于,他看到一座高大恢宏的城门,城楼上写着“永定门”,这是大明京城的南门,走出这道门,就走出京城了。 刘赐来到永定门下,此时永定门刚刚开放,出城的人正排着长队等候出城,他们需要逐一到城门口给卫戍的兵士验明身份和路引,才能出城。 刘赐排在队伍的最后,跟着队伍缓缓地向前挪动着,出城队伍挤在城门的左侧,在城门的右侧,则不断有人陆续地进入京城。 进城也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除了检查路引,还需要报明进入京城的目的。 进来探亲的,需要事前让城里的亲人去官府开好探亲的证明,进来办理公务的,需要让接收的衙门开具进城证明,哪怕是寻常进来卖菜的菜农,也要事先去申请一张营商卖菜的证明。 刘赐看着这队伍漫长而肃穆地向前挪动着,他看着前方官兵凶悍地怒喝一个大概是出城的证件有问题的人,还拔出刀来,见此,刘赐不禁身子颤了颤,皱了皱眉,从包裹里掏出上官惠子给他的那张路引,小心地看着,确认路引没有问题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出城的队伍沉默地、缓缓地挪动着,进城的人则行色匆匆地各奔前程。 刘赐不禁想着:“天下人都向往这京城,但谁又知道这京城简直像个大囚笼一样,那紫禁城是个密不透风的小铁桶,这京城是个大铁桶,还是江南舒服,大伙想去哪就去哪,想干点什么也没那么多讲究,商旅来来往往也自由,天地之大,什么比自由重要啊。” 第167章 再见婉儿(八) 刘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队伍向前挪去,终于轮到他来到城门下的检验关卡处。 负责查验身份的是两个禁军军士,一老一少,老的看来是军官,一直绷着张脸,年少的看来比刘赐大不了几岁,像是个新兵蛋子。 刘赐来到那年轻兵士面前,把路引递给对方,那年轻兵士接过路引,拿在手上却没看,他一直和那老军官聊着天,此时正聊得兴起。 年轻兵士问道:“爷,这么说你那时在屯门?” 那老军官站在一旁,倚在墙上,阳光从城门外射下来,正好照在他身上,看上去他像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老军官看上去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了,他眯着眼,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年轻兵士极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见过红毛鬼子了?” 三十多年前的正德年间,在大明朝最南方岭南的屯门一带,爆发了一场大明朝和葡萄牙的海战,那是大明朝第一次和西方的蛮夷作战,那一战大明打赢了,葡萄牙人仓皇地退到南方的马六甲去。 老军官说道:“红毛鬼子和咱们一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男的多长一条尾巴在前头,没什么稀奇的。” 年轻兵士还是很感兴趣地追问:“那你有割他们脑袋吗?” 老军官说道:“那一战在海上面打,你当是以往打陆战吗?大炮一轰,船一撞,战事就差不多了,没什么短兵相接的机会。” 刘赐本来还等得有点不耐烦,但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倒是来了兴趣,屯门海战他自然是听说过的,那场战争非常着名,这三十年来在民间已经被演绎得像传奇一般。 刘赐瞅着那老军官,只见他身子枯瘦,个头也不高,看起来倒不像个善战的人,他倒是好奇这老军官怎么会来到京城当差,屯门可是在帝国的最南边。 果然,那年轻兵士问道:“那您老怎么到京城当差了?” 老军官懒洋洋地说道:“年纪大了,觉着还是老婆孩子要紧,老子打了半辈子仗,积了这点军功,就换了一张上京城当差的路引。” 说着,老军官愈发眯上了眼,阳光照在他满脸斑驳的皱纹上,他像是看到往日的峥嵘岁月,他说道:“老子经历的,你们这些生来就在京城的鲜瓜蛋子是不会明白的。” 说着,老军官看了刘赐一眼,对那年轻兵士说道:“干活。” 那年轻兵士忙检查刘赐的路引,看了看没问题,冷着脸对刘赐摆摆手,刘赐经过了关卡,走出城门。 那老军官似乎觉着无聊,于是晃着瘦小的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出城门,走进灿烂的阳光中。 刘赐也走进阳光中,他留意地看了那老军官一眼,老军官没理会刘赐,顾自扯起嗓子,唱起歌谣来,他唱的似乎是南方遥远的岭南一带的歌谣,曲调曲折又悠长。 刘赐不太听得懂那里面的歌词,他努力辨析着,渐渐地听懂了一些歌词。 他的眼前是永定门外阔大的砖石大道,灿烂的阳光洒在烟尘滚滚的大道上,宽阔的道路似乎遥远地延伸到世界尽头,他昂首向前走去,听着那老军官沧桑的歌声: …… 有人得意起高楼, 有人失意楼塌了。 有人星夜赴考场, 有人辞官归故乡。 世事变幻真无常, 少年须知行路难。 ~ 刘赐一路向南走去,他走了两个时辰,走到晌午时分,已经走了二十里地。 他初一出京城的时候,道路两旁还能看到很多村庄农舍,走到这里,两旁的村落已经人烟稀少,甚至有些黄土田地荒废着,没人去开垦。 此时已是秋凉时节,秋风不时地刮起,刮得道路上黄沙弥漫。 在漫漫黄沙掩映的路旁,栽种着几株柳树,柳树都有些枯残,一间不大不小的驿站被包围在柳树中间,矗立在黄沙中。 刘赐松了口气,他准时在正午时分赶到驿站了,这说明他没耽误行程,吃个饭再出发,傍晚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 帝国的驿站都是严格设定好距离的,保证旅者正常的脚程能够中午抵达一处驿站,晚上入夜前抵达下一处驿站。 刘赐在驿站外的柳树下停了停,折下柳树枝叶扫掉身上的风沙,他扫着扫着,却听见天际响起几声闷雷,旋即狂风骤起,吹得那些柳树枝叶噼啪作响,他抬头看去,只见天色变得阴沉,不多时,雨丝洒下来, 他庆幸着,这天说变就变,还好赶到驿站了,他拿手遮着头,跑进驿站里面。 驿站里面一片昏黑,里头的人不多,只有一些散客三三俩俩地坐在桌子前吃着饭食,店小二缩着脑袋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也没搭理刘赐。 刘赐就要找个空桌子坐下来,却看见门边角落的桌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衫,一头好看的青丝挽成发髻,她趴在桌上睡着,身子和两腿都紧紧地缩着,装扮和样貌看着都像一个民间的良家女孩。 刘赐感到有点奇怪,这女孩看来像是一个人,良家女孩一个人出外来到驿站,这可不多见,刘赐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看见女孩的手,如被闪电击中一般。 女孩用手垫着趴在桌面上的头,一只手裸露在外,只见她的手白皙娇嫩,手指纤细而欣长,很是好看。 刘赐觉得这手很像婉儿的手,他再看这女孩的身姿体态,也很像婉儿。 刘赐登时愣在当地,这时,天际响起惊雷,闪电刺破乌云,瓢泼的大雨伴随着狂风降下。 女孩被这声惊雷惊醒,她娇柔的身子惊的一颤,她抬起头来,睁开疲惫的睡眼,用手拨弄着有些凌乱的发丝。 瓢泼的大雨从刘赐身后的驿站大门泼进来,洒在刘赐的后背,刘赐愣愣地看着女孩抬起头来,他清楚地看到婉儿那美丽的容颜。 婉儿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眼来看到刘赐,也怔住了。 第168章 再见婉儿(九) 他们愣愣地对视了片刻,刘赐登时泪水涌满了眼眶,他预感到什么,但又不敢面对。 婉儿脸有点红了,她转开了眼睛,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裹站起来,她将那蓝色碎花布裁剪成的小包裹抱在胸前,带着些许娇羞转开了头,瞧上去倒像个待出嫁的小户人家的闺女。 刘赐不曾想象婉儿这般穿着民女服饰的模样,只觉得婉儿倍显得清新可爱了。 婉儿又抬起眼瞥了刘赐一眼,只见刘赐仍是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走过来,她生气又无奈地咬了咬樱唇,抱着包裹走向刘赐,来到刘赐面前,说道:“傻啦?” 刘赐身子颤了颤,颤抖着嘴唇,说道:“姐姐……你……” 婉儿仍是红着脸,说道:“你怎么这么久。” 刘赐颤颤地说道:“你……在等我?” 婉儿登时怒了,红着脸杏眼一瞪,说道:“你当我等谁呢!?” 刘赐被婉儿这一凶,忙缩起了脖子。 婉儿叹口气,说道:“我和王爷说了,我回江南探亲,和我弟弟一起,一早王爷派车马送我过来的。” 外头的雷声更大了,狂风暴雨更猛烈了,刘赐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了,他却完全没有知觉,他觉得自己从看到婉儿的那一刻起,就像陷入幻梦中一般。 刘赐感到一股巨大的憧憬在他的胸头涌动,但他又感到恐惧,生怕这场憧憬破灭,他颤颤地问道:“你真的……真的回江南探亲?” 婉儿看着刘赐这副傻样,那一点娇羞变得荡然无存,忍不住又凶道:“那还有假吗?我还敢骗王爷不成?” 刘赐又缩起头,愣着神,不敢说话了。 婉儿看着刘赐那愣愣的模样,顿时又是怒上心头,她气恨地咬着嘴唇,瞪着刘赐。 这时,外头又响起一声惊雷,这声惊雷来得太猛烈,把刘赐吓得一颤,婉儿才发现刘赐的整个后背已经湿透了。 婉儿顿时气得不行,一把扯住刘赐的衣袖把他往里面拖,拖进来还使劲地拍了一下刘赐的头,怒道:“你傻啊!不懂得站进来啊!” 刘赐感到后背冰冷了,尴尬地缩着身子。 坐在他们旁边桌子的是三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他们戴着斗笠,佩戴长刀,一看装束不难看出他们是镖局护镖的镖师。 他们一直默默地喝着清水,面目沉静,一个老者看见婉儿和刘赐这对少年男女的响动,露出微笑,说道:“小娘子好大的脾气,这小相公日后可有得消受了。” 另外两个镖师回头看了刘赐和婉儿一眼,没动声色,顾自喝着清水,一个默默地说道:“少年人,有得消受是福分。” 婉儿和刘赐听到这话,不禁都羞得红了脸,刘赐向三个镖师作了个揖,说道:“三位爷,叨扰了。” 说着,刘赐要和婉儿退到角落去,那个先说话的老者又说道:“孩子,瞧你媳妇是闹脾气了要回娘家?听爷的,哄回家去,搂上炕美美地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小两夫妻,说破天也没多大仇怨。” 刘赐和婉儿的脸更红了,刘赐只能点着头,和婉儿躲到角落去。 他们坐到角落的桌子上,刘赐后背湿漉漉地,难受地缩着身子。 婉儿恨恨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脱下来。” 刘赐还愣着,婉儿已经站起来,从背后扒拉下刘赐的衣服,然后抢过刘赐的包裹,解开来,掏出刘赐的另一件衣服,扔到刘赐怀里,说道:“换上。” 然后婉儿顾自替刘赐拧干了换了来的衣服,把衣服叠好了,塞进包裹里,重新系好了。 刘赐换好衣服,愣愣地看着婉儿,婉儿坐下来瞅了他一眼,又冷冷地问他:“饿不饿?” 刘赐点头。 婉儿解开她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面是一大块鲜嫩的肉,婉儿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切下一片递给刘赐,说道:“这是半只鹿腿的肉,王爷给我们准备的。” 刘赐吃下了肉,愣愣地问道:“北边的女真人进贡的?” 婉儿瞅了他一眼,说道:“在娘娘宫里见过?是女真人进贡的。” 刘赐倒不是因为在春禧宫见过这肉才记得这回事,而是他被关在内官监的疗养小院里时,柳咏絮偷偷来给他送吃的,送来了几片薄薄的肉,那肉就是这女真人进贡的鹿肉。 婉儿又切了一片,递给刘赐,刘赐看着那纹理很好看的鹿肉,不禁又想起柳咏絮,愣着神。 婉儿又切下一片,冷冷地说道:“还不快吃。” 刘赐回过神来,看着婉儿那好看的杏眼和弯弯的黛眉,看着婉儿盘着头发,像个小家碧玉一般的装束,越发觉得婉儿清丽可人,登时柳咏絮又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说道:“姐姐,你也吃啊。” 婉儿自己吃了一片,又切了一片给刘赐,然后擦净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大明宝钞,说道:“王爷还给了我们这张宝钞,足够我们这趟回江南的花销了,你路上需要买着什么用着什么,就和我说。” 刘赐还愣愣的,他不确定婉儿是什么意思,为何在这里等他,又为何要和他“回江南”。 婉儿收起宝钞,她见刘赐没说话,她也沉默了,二人沉默了片刻,她低敛了眉眼,叹了口气,说道:“也别拐弯抹角了……” 说着,婉儿抬起眼来看着刘赐,刘赐隐隐看见她的目光颤动着,婉儿说道:“你说过要娶我。” 第169章 再见婉儿(十) 刘赐感到心头“砰砰砰”的震荡着,他忙点了点头。 婉儿见刘赐这样子,仍是忍不住有些生气,她说道:“问你话呢!” 刘赐感到心脏都要从他的喉头跳出来了,他万分紧张地说道:“对!……姐姐,我……我要娶你。” 婉儿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你有没有妻室?” 刘赐已经感到要喘不上气来了,听到婉儿这话,更是差点噎住气,说道:“没有!我怎么可能……” 不待刘赐说完,婉儿又说道:“有没有订过姻亲?” 刘赐慌忙地摇头,说道:“没有!绝对没有!我一个青楼里头的孩子,哪个姑娘愿意和我订姻亲。” 婉儿看着刘赐的眼睛,说道:“那好,我嫁你可以,但我只能当正妻。” 听到婉儿这话,刘赐感到胸口憋着的那股气登时炸开了,如果不是婉儿瞪着他,他登时就要口吐白沫。 婉儿继续说道:“日后你可以纳妾,但只许纳一个,不许蓄婢,更不许买歌姬舞姬。” 刘赐感到天旋地转,感到一场巨大的幻梦把他死死地笼罩住了,他恍惚地看着婉儿,感到眼前一片迷离,也不知是泪水模糊了他的眼,还是激动的情绪让他神志不清。 婉儿却和刘赐完全相反,她心里很清楚,语气很淡定,说的话很清晰,这如同她一如既往的那坚强的作风,她作了决定就不会回头。 她看着刘赐那呆滞的样子,又有点生气,说道:“问你话呢!” 刘赐顿时打了个“嗝”,好像要吐出来,他忙捂住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打嗝。 婉儿看着刘赐像是要吐的样子,忙往后缩去,嫌弃地看着刘赐,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免想着:“天哪,我李婉儿就要托付给这么个傻子了吗?” 刘赐回过些神志来,说道:“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上刀山就上刀山,你说下火海就下火海,刘赐全听你的。” 婉儿冷冷地看着刘赐,冷笑道:“说的好听。” 不待刘赐解释,婉儿又继续说道:“你和我回家提亲,让我爹答应了把我嫁给你,我再禀明王爷,我回家探亲,但我爹已经给我订了姻亲,这就行了,王爷应该也不会强迫我,日后我们就在江南,不回京城了。” 刘赐感觉到这里面牵涉的关系,显然裕王爷是把婉儿当做妹妹,想要让婉儿嫁给权贵人家的,他想问婉儿为何要嫁给他,但他问不出口,只是说道:“姐姐,你为何……” 婉儿瞥了刘赐一眼,已经猜到刘赐的心思,她冷冷地说道:“你是说我为何要嫁你这么个傻子是?” 刘赐点点头。 婉儿无奈地叹道:“我不想再过那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了,留在京城,嫁给那些人,每天还是得活得战战兢兢的,过那样的日子命都长不了,还有……” 婉儿低敛了眉眼,叹息一声,说道:“自从出宫之后,我老是想着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着你,觉着要是能和你在一块就好了。” 听着婉儿的话,刘赐又感到胸膛里面巨大的情绪翻涌着,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婉儿平静地说道:“日后我们就在江南,你好好读书,考功名,能当官就当官,不能当官了,我们就安安生生做点小买卖,好好过日子。” 刘赐忙忍住眼泪,说道:“姐姐,你放心,刘赐别的不会,读书考功名的本事是天底下第一流的,我一定会金榜题名,当个绝代的卿相的!” 婉儿依然平静地说道:“好生过日子才是要紧的,日子没过好,说什么都是虚的,不过……” 婉儿又禁不住望着北方紫禁城的方向,叹道:“若是日后你真能进朝当官,给我封个诰命夫人,兴许我还能再见到娘娘。” 婉儿想起康妃娘娘,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但婉儿很快忍住情绪,从她的包裹里掏出一本书籍,那是一本《诗经》,她说道:“这些日子在王府,张先生陪王爷读书,我也跟着学,觉着学了不少,日后轮到你教我读书了。” 张先生自然是指张居正。 说着,婉儿把那《诗经》递给刘赐,说道:“这是张先生手抄的《诗经》,见我喜欢,就送了我,你教我读。” 刘赐听说是张居正手抄的《诗经》,已然是激动万分,他翻开来,见到张居正漂亮的字迹,顿时激动的泪水又涌出来了,说着:“天哪!张先生的手书,真不枉我刘赐走这一遭!” 刘赐爱不释手地翻着这本《诗经》,婉儿淡淡地看着他,眼神依然沉静如水。 刘赐正好翻到《关雎》一篇,读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抬头看着婉儿那对柔美的杏眼,他又感到一阵恍惚,说道:“刘赐算不上君子,但天底下还有比姐姐更称得上‘窈窕淑女’的女子吗?” 听着刘赐这话,婉儿忍不住笑出来了,她止住笑,说道:“你少花言巧语地吹捧我,我一个穷苦人家送进宫当宫女的出身,只是想着把日子过得好些罢了。” 刘赐诚挚地说道:“我真觉得姐姐是神仙一般的女子,从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了,我万万没想到我被严世藩绑进宫里走这一遭,本来是要被阉割了当太监的,但没想到不但没当成太监,还能娶上你这么个仙女一般的老婆回家。” 听着刘赐说“老婆”,婉儿的脸微微的红了,她冷冷地说道:“别把话说的太早了……” 但顿了顿,她又叹息着说道:“不过你若是真心喜欢我,那是最好的。” 第170章 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刘赐看着婉儿那娇美的容颜,终于真切地感到这场幻梦是真的,婉儿真的要跟他回江南,真的要嫁给他当老婆了,他感到一股巨大的能量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整个生命的热情都蓬勃起来了。 他喃喃叹道:“我们回了南京城,姐姐若是见到我带着一个和她一般美貌的老婆……不,是比她还美貌的老婆回来了,那该多惊讶啊。” 婉儿看着刘赐,脸上依然冷冰冰的,但眼中带上了一抹笑意,说道:“我也盼着见到我们姐姐呢。” 刘赐不禁又涌起一阵感动,他又想起来,问道:“姐姐,你是姓李,叫婉儿吗?我怎么听裕王府里面的人说你叫什么彩凤?” 婉儿的脸红了,她说道:“我本名叫李彩凤,进宫后娘娘觉得这名字土气,就给我改了叫婉儿,裕王哥哥知道我这本名,为了让我尽量撇掉和宫里面的关系,在王府里面就不叫我在宫里面的名字了,多是叫我的本名。” 此时的刘赐自然不会知道,“李彩凤”这个名字,日后是天底下的人都不敢直呼的,民间也再没有人敢给女儿取“彩凤”这个土名字。 刘赐咀嚼了两个名字,喃喃说道:“哦,那还是‘李婉儿’要好听得多。” 婉儿忍不住笑道:“你还是叫我婉儿,裕王哥哥若不是想让我避开和宫里面有关系的嫌疑,也不会叫我那本名。” 说罢,婉儿拨了拨青丝,看着刘赐,眼中带着笑意。 刘赐看着婉儿那娇美的笑容,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他分明在那清澈的眼中看到善良、坚强又不失温婉的光芒,他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他觉着这双眼睛他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婉儿看向门外,只见方才还挺猛烈的风雨已经停了,她说道:“我们走,入夜前得赶到下一个驿站呢。” 婉儿站起来,拎起她的包裹,又拎起刘赐的包裹,掂了掂重量,发现她的包裹还重一点,她把她的包裹挂到刘赐肩上,露出调皮的笑容,说道:“我的重,你就背我的。” 刘赐忙站起来,要把两个包裹都抢过来,说着:“都给我,姐姐……” 婉儿夺过刘赐的包裹,刘赐想抢,但压根抢不过婉儿,婉儿身材高挑,看着温婉柔弱,但气力并不小,她被刘赐抢得急了,一巴掌拍在刘赐的额头上,然后推着刘赐向外走去,说着:“走,别矫情了。” 刘赐仍是有些恍惚,他被婉儿推着走出驿站大门,门外是灿烂的阳光,那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照得他睁不开眼了。 婉儿走上来,和他并肩站在门口,她看着那耀眼的阳光,顿时也觉得有点恍惚,她看着脚下的碎砖石铺成的道路,她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再难回头了。 婉儿转头看着刘赐,刘赐也转头看着婉儿,他们隐隐都知道,他们的这一步,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婉儿看着刘赐,她自幼生活在宫中,未曾想象自己会嫁人,更未曾想象自己夫君的模样,此刻她看着刘赐,突然觉得刘赐长得挺好看的,那眉眼很漂亮,整张脸看上去也不乏些英气,只是刘赐年纪比她小,还是显得稚嫩。 “不过不要紧,他会长大,会越发地像一个男子汉,我会伴着他长大”,婉儿不禁想着:“我们会拥有彼此的生命,但为什么偏偏就是你成了我的夫君……” 婉儿想着,不禁眼中又充盈了泪水,想着:“这就是娘娘说的,世事无常,天命难料……” 婉儿又感到一阵悲恸涌上心头,她不知这一切是福是祸,哪怕是在一个月前,他都压根不会想到自己会做出今天的抉择,但她也知道,人生就是如此的不测与难以预料。 刘赐看着婉儿,他却完全没有婉儿那般复杂的思绪,他只是恍惚地看着婉儿笼罩在阳光下的美丽的容颜,只感到万分的陶醉,他看着婉儿那隐隐闪动泪光的眼睛,他看到繁花似锦,看到梦幻般的仙境。 他只感到巨大的幸福感吞没了他,他心中对婉儿那股磅礴的爱意彻底地汹涌地涌出,他忍不住牵住了婉儿的手,他小心地握着婉儿那娇软的柔荑,他做梦都想不到他能这样“放肆”地牵起婉儿的手。 刘赐坚定地看着婉儿,说道:“姐姐,我们走。” 婉儿看着刘赐的目光,她感受到某种坚定的力量,这给了她勇气,让她将心中的恐惧缓缓地叹了出来,她素来是很坚强的,她也握住了刘赐的手。 刘赐牵着婉儿,踏着雨后湿漉漉的道路,走进灿烂的阳光中,这时,天际传来一阵嘹亮的鸣叫,他们抬头看去,是一群大雁,正排着人字形向着南方飞去。 婉儿说道:“秋天了,雁南飞了,以前我在宫里面闷得慌了,就会坐在庭院里看着雁南飞。” 刘赐说道:“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要南飞?” 婉儿叹道:“没有,更没想过是跟你这么个傻子一起。” 刘赐回头看着婉儿,婉儿也看着他,他们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对方,突然两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刘赐转头看着眼前绵延无尽的官道,看着广阔的天地与浩瀚无垠的天空。 他喃喃说道:“姐姐,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 【第一卷】完 写完第一卷,颇多感慨,颇多不舍,感谢朋友们一路的相伴和支持,感谢每一个评论和打赏的朋友,你们每一次鼓励都让我倍感力量。 婉儿终于和刘赐在一起了,想起很多年少往事,我想每个男孩心里都住着婉儿这样一个女孩,往往是这种无私的爱成就了我们。 写的时候艰辛,写完却觉得很不舍,还好,这才第一卷,后面大约还有八卷。 想起十八岁时,第一次坐上大巴车来广州上大学,那时的心情和此时挺像,回望高中,回望故乡,觉得很不舍,但又觉得还好,未来还有广阔天地,浩瀚人生。 让我们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林捷2017年9月记 第171章 新的征程(一) 刘赐和婉儿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走,他们都有路引,名正言顺地就可以顺着大明朝的官道一路前往江南。 裕王还特地请任内阁次辅的徐阶开了一张保荐信,上面盖着“大明内阁”的印章,说明婉儿是皇室亲信,前往江南探亲,命沿途官吏予以方便。 驿站的官爷对刘赐和婉儿这对年轻“小夫妻”往往不太客气,但只要婉儿出示那张“保荐信”,那些官爷当场都态度大变,都恭恭敬敬地招待了刘赐和婉儿。 他们一路牵着手,不急不慢地走着,沿途悠然自在地观赏着民间的乡村风光,看见一些面善的人家,就前去搭讪,讨碗水喝,顺带聊聊天,了解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刘赐之前一直在南京城里生活,婉儿更是常年在宫里面生活,他们都没来过乡野之中,这次长途的旅程让他们长了不少见识。 大明朝建立至今已近二百年,自从一百年前爆发了一场“土木堡之变”后,这一百年来大明基本是一片承平的祥和盛世。 尽管比起传说中大汉的文景之治时期,还有大唐的贞观之治时期,眼下大明的光景仍显得不那么光鲜好看,但比起大华夏自秦朝以来历朝历代将近两千年的其他光景,大明如今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起码国家基本和平,大部分人民能吃饱穿暖,江南一带更是十分富庶。 如今大明外患主要是“南倭北虏”,即南方福建、江浙一带的倭寇,还有北方的蛮夷鞑靼人不时进犯北方边境,而京城往南到江南的这一整片广袤地域,自从永乐大帝朱棣发动“靖康之难”后,已经一百多年不识兵戈,基本上是大明朝最和平,最安全,人心最安定的地方了。 所以刘赐和婉儿一路走得很舒心,沿途的人民都热情好客,都热情地挽留刘赐和婉儿歇脚留宿。 刘赐觉着这些日子是他一辈子至今最快活的日子,他觉着自己牵着心爱的女孩的手,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行走,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惬意? 他每次走着走着,时不时地要转头瞧一瞧婉儿,婉儿被他冷不丁地一瞧,总会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尽管婉儿皱着眉,但刘赐总能在婉儿的眼中瞧出一抹暖暖的笑意,这总能让他欢呼雀跃起来。 婉儿往往要无奈地对他翻个白眼,叹一声:“傻子。” 刘赐本想着在春节前赶回江南,和亲人团聚,但他们没能顺利走下去,走了十多天,来到“沧州”地界的时候,刘赐病倒了。 他这几个月来奔波劳累,不久前还中了刀伤,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这天刚走到半途,刘赐就身子烫得不行,一下子栽倒了,这可把婉儿吓坏了,婉儿忙扶着他就近找了一家农庄,登门拜访,农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秀才,他很是热情,把刘赐迎进来,在农庄后院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歇息的小屋子。 婉儿忙让刘赐躺到炕上,庄主还说要给刘赐请大夫去,婉儿已经看过刘赐的病势,觉得不是恶疾,忙说不必了,她来给刘赐看就行。 婉儿给刘赐把了脉,就着竹篾纸写了一个药方,拜托庄主去抓药。 庄主是个老秀才,经营着这个规模不小的农庄,算是个大地主了,他读过书,年轻时进过京城当过差,也算见过世面,他见着刘赐和婉儿这对“小夫妻”,倒是觉着稀奇,这两个孩子男的生得清秀漂亮,像个读书人,婉儿更是美若天仙,言行举止像个大家闺秀,而且这小娘子还会看病开药方,着实罕见。 庄主亲自去了隔壁庄园的药房抓药,抓药前特意让药房先生看了看那药方,那药房先生一看,倒是愣怔了,说这药开得手法不凡,问庄主哪找来的一个高明大夫。 庄主更觉得稀奇了,他不知婉儿是和李时珍学的医术,用的是给皇帝看病的天底下第一流的药方路数,这民间的医生自然是觉着婉儿的手法高明。 庄主拿了药回来,婉儿正心急火燎地拧着湿棉布给刘赐敷着额头,刘赐发烧了,浑身虚弱。 婉儿见庄主拿了药回来,连忙就要了个小火炉,和一点柴火,开始煎药。 婉儿熟练地燃起柴火,把药泡进砂锅里,倒了清水,放在小火炉上,用扇子扇着火苗。 庄主看着婉儿那熟练的干活动作,更是觉着稀奇,这小娘子举止像个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干起活来倒比下人还要熟练。 婉儿煎了药,喂着刘赐喝下去了,然后就守在刘赐身旁。 刘赐喝了药,睡了一觉,醒来看看门外已是太阳西下。 婉儿拿着蒲扇给他扇着风,问道:“好些了?” 刘赐看着夕阳映照着婉儿娇美的脸,笑道:“睡着的时候还昏沉沉的,一醒来瞧见我娘子,一下子就好多了……” 刘赐话没说完,婉儿就一扇子拍在刘赐的脸上,骂道:“你一清醒就恨不得胡说八道。” 那庄主带着两个下人抱着被褥走进屋来,问道:“怎么,小伙子好些了吗?” 婉儿忙说道:“喝了药,好些了,谢过郑老爷。” 庄主姓郑,郑氏是这一带的大姓,郑老爷在乡里颇有名望。 郑老爷说道:“你们好生歇息,先把病养好。” 一个下人把棉被送上来了,是一张丝绸缝制的厚棉被,在民间这样一张棉被可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另一个下人送上来晚饭的饭食,是羊肉汤,在民间这也是不错的饭食了。 婉儿忙说道:“多谢郑老爷厚待。” 郑老爷笑道:“多礼了,来日我们再叙。” 显然郑老爷觉着这两个年轻人不同凡俗,才对他们如此青眼相待。 说罢,郑老爷就退出了。 刘赐瞧着那郑老爷的样子,说道:“看来是个正派人。” 婉儿说道:“这里是沧州,京城往南的这一片地方朝廷管控挺严,又丰衣足食了许多年,所以这里的人大都识大体,知礼节,倒是不用担心。” 刘赐瞅着婉儿,想说:“我娘子如此美貌,怪不得我要担心。” 但他没敢说出来,倒是婉儿瞅了他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她猜到刘赐又要胡说八道些什么了,她不想理他。 婉儿喂着刘赐喝下了羊肉汤,很快夜幕降临了,他们才发现这屋里竟然没有灯盏,更没有烛火油蜡。 他们再看看屋外,只见庄园里其他房屋也是一片漆黑,他们孤男寡女地坐卧在床榻上,都是傻眼了。 第172章 新的征程(二) 看来这民间的农庄不像京城,更不像皇宫,入夜了没有点灯的习惯。 婉儿这些天住的都是驿站,驿站是朝廷设置的单位,经常要供政府人员公干留宿,所以都设置有灯盏和油蜡。 紫禁城里更是不必说,入夜了那灯笼火烛亮得就像白昼一样,婉儿从来没试过入夜了就没有灯火的。 婉儿坐在床榻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简直傻眼了,说道:“这……他们都不点灯的吗?” 刘赐躺在床榻上,说道:“这些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没什么事干,也就没必要点灯了。” 婉儿依然回不过神来,说道:“他们一入夜就什么都不干了?” 刘赐听到这话,罕见的脸有点红了,说道:“也有事情做的,不过也就那一件事情能做了。” 婉儿没回过神来,想看刘赐,却只看到一片乌漆嘛黑。 刘赐盖着那舒服的丝绸棉被,婉儿还没细想他们今晚要怎么睡,刘赐却早已在心里想了一大通,心里早已小鹿乱撞。 这些日子他们住客栈,婉儿可不会跟他共处一室,他们都是分开房间睡的,刘赐虽然有那么些“苟且”的想法,却也不敢吭气,他知道婉儿那厉害的脾气,他可万万不敢跟婉儿乱开这种玩笑。 今天来到这农庄,婉儿为他的病着急,没细想今晚歇息的事情,想着等会儿再跟郑老爷要一间房屋歇息,没想到一入夜整个农庄都不见人了,她想问也没地方问去。 刘赐心里激动地叫好,他本想着,要等到回到江南见过婉儿的父亲,提了亲,然后和婉儿行了成亲的礼数,才算和婉儿结为夫妻了,这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和婉儿睡觉啊。 他不曾想今天生这场病,倒是“因祸得福”,得了一个和婉儿同床共枕的机会。 婉儿看不见刘赐,就握着蒲扇拍着,拍到刘赐的脸,刘赐叫了一声,趁机抓住了婉儿那握着蒲扇的手。 婉儿问道:“你说什么只有那一件事情能做?” 婉儿被刘赐抓住手,倒是没太大反应,不过摸到手也是眼下刘赐能对婉儿做出的最“亲密”的举动了。 刘赐握着婉儿那纤细的柔荑,更感到心里面“扑通扑通”地震荡着,他说道:“所以民间农家一般都好多子嗣,因为入夜了只能干那一件事情。” 婉儿回过神来了,登时挣开刘赐的手,狠狠地挥着蒲扇拍在刘赐脸上。 刘赐被婉儿狠狠地打着,捂着脸惨叫起来,喊着:“姐姐饶命!饶命!……” 婉儿气得不行了,狠狠地打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手来,她怒道:“你要是再对我动那不干不净的心思,我就把你割了,送你回宫里去!” 她虽然愿意嫁给刘赐,但依然对刘赐当时毁了她的清白耿耿于怀,她觉着刘赐毁她的清白那行径,纵有千百种理由,仍是不可原谅的,如今还未成亲,更是不能行那“苟且之事”,所以她一见刘赐对她起这心思,她就气得不行。 刘赐被打得头昏目眩,连连求饶道:“刘赐不敢了!刘赐不敢了……” 婉儿仍是怒道:“看你满脑子这些心思,有没有点出息!能成什么大事!” 刘赐心里想着:“跟你好好过日子,生一堆孩子,那是最美满的了,还想干大事做什么?” 但他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仍是连连求饶道:“姐姐,饶过我这次……” 婉儿平复了一下怒火,想了想,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去。 刘赐忙问道:“姐姐!你去哪啊?” 婉儿怒道:“你睡你的,我找个地方自己歇息去!” 眼看婉儿走出门,刘赐急道:“姐姐!你听我说!眼下这里的人都歇息了,没人给你安排地方,还有在他们看来我们是一对小夫妻,只有夫妻才会这般相伴出门远行,如若我们不是夫妻,怎么向他们解释!?” 听到这话,婉儿不禁停住脚步。 刘赐继续说道:“这些民间农户的大宗族,那些礼教观念是最浓厚的,我们若还没拜堂成亲,却又如此亲密,怕是要触犯他们礼法的!” 婉儿想想觉着刘赐不是瞎说的,虽然她常年在宫中,但民间的传统她也是知道的,这地方离京城不远,礼教观念浓厚,而且这一家人看来是大宗族,这种大宗族维持宗族统治秩序的最核心武器就是严苛的礼教礼法,如果给他们知道刘赐和婉儿还没拜堂,也不是兄妹,就这般又搂又抱的,怕是要受他们礼法的惩戒。 婉儿看着黑漆漆的外面,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屋里面,气恨地咬着牙,她回到房屋里面,看着床旁边的地面,只见地面光秃秃的,一张睡觉的草席都没有。 刘赐知道婉儿想着什么,说道:“姐姐……” 婉儿怒道:“闭嘴!” 婉儿想了片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拿起那个装羊肉汤的碗出去了,在门口的水桶旁洗净,又装了一碗清水,回到房间里来。 刘赐小心翼翼地看着婉儿,只见婉儿把那碗清水放在刘赐的头旁边,正好放在那窄小的床榻的中间。 她对刘赐说道:“起来。” 刘赐忙坐起来。 婉儿说道:“对着这碗水起誓。” 此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今晚月色清朗,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刘赐和婉儿能隐约看到彼此。 刘赐惊讶地看了看那碗水,又看着婉儿,“啊”了一声。 婉儿冷冷地看着他,说道:“看着水里的自个儿。” 刘赐慑于婉儿的“淫威”,只能低头看着那碗水,只见清水映照着月色,隐约映照出刘赐的脸。 婉儿说道:“跟着我念,我刘赐乃正人君子。” 刘赐觉着好笑,但又不敢笑,跟着念道:“我刘赐乃正人君子。” 婉儿继续念道:“与女子秋毫无犯。” 刘赐念道:“与女子秋毫无犯。” 婉儿念道:“与婉儿姑娘尚未成亲。” 刘赐念道:“与婉儿姑娘尚未成亲。” 婉儿念道:“今夜无奈同卧一榻。” 刘赐念道:“今夜无奈同卧一榻。” 婉儿念道:“决不敢有丝毫不敬之举。” 刘赐念道:“决不敢有丝毫不敬之举。” 婉儿念道:“以此碗清水为界,决不敢越界分厘。” 刘赐念道:“以此碗清水为界,决不敢越界分厘。” 婉儿念道:“若心生亵渎的念头,教我天打雷劈。” 刘赐念到这里,心里有点发毛了,他看着那碗清水里的自己,觉着水里那个“他”好像在看着他,水面偶尔会生出一点波动,这样看来水里那个“他”貌似是另一个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第173章 新的征程(三) 婉儿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念啊。” 刘赐只能念道:“若心生亵渎的念头,教我天打雷劈。” 婉儿继续念道:“若清水有点滴溢出,教我断子绝孙。” 刘赐不禁愣愣地看向婉儿,他给婉儿这个“仪式”吓得什么情欲的念头都没有了,心里想:“姐姐啊,这水放在这里,睡一晚难保会碰到晃到,这样就断子绝孙,岂不是太冤了,而且你是要嫁我的,我断子绝孙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婉儿冷冷地看着刘赐,没说话。 刘赐还是敌不过婉儿那眼神,只能低下头去,念道:“若清水有点滴溢出,教我断子绝孙。” 婉儿继续念道:“天地神明为刘赐与李婉儿见证。” 刘赐看了婉儿一眼,只能念道:“天地神明为刘赐与李婉儿见证。” 婉儿说道:“本来要叩三个头的,但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如若不愿意,可以不叩。” 刘赐愣愣地坐着,他当然是不愿意的。 婉儿说道:“那好,你睡。” 刘赐无奈地看着婉儿,说道:“姐姐,日后我们拜堂成亲的仪式有没有这么正经?” 婉儿冷冷地说道:“你才起的什么誓?这会儿又管不住嘴了?” 刘赐觉着本来心里面那些躁动的小心思,被婉儿这个仪式这么一弄,一下子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问道:“姐姐,你哪里学来的这么个仪式?” 婉儿说道:“我小时候家里穷,一大家子人挤在一个小房屋里,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就还好,我都跟着我娘睡,但我叔伯都有几个儿女,儿女长大了还得挤在一张床上,兄妹睡在一起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 刘赐虽然是低贱的出身,但在青楼里面却是好吃好喝好睡,锦衣玉食的,不知道民间穷苦人家的凄惨状况,他听着这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问道:“兄妹睡在一张床上,这不是乱……” 婉儿知道刘赐想说“乱伦”,她冷笑道:“刘少爷,您是不识人间疾苦,很多穷苦人家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在家里面都得光着屁股,谁出去就把裤子给谁穿,人都要活不下去了,乱伦算什么?” 刘赐苦笑道:“所以就想出这么个中间放碗水的法子?” 婉儿说道:“嗯,一般是男的要对着这碗水起誓,不能让这碗水有点滴溢出,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刘赐无语了,他看着那碗一闪一闪地映照着月光的清水,觉得万分扫兴,又觉得很是郁闷。 婉儿又说道:“你脸转过去,对着墙。” 刘赐更加无语了,但他抗不过婉儿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只能听话地把身子转向内里,对着墙,背对着那碗水睡着。 婉儿看着刘赐蜷缩着身子对着墙的委屈又不敢吭气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捂着嘴,差点要笑出声来,她强忍着笑,还是冷冷地说道:“不许转过来,要是碰翻了水,你就自个儿回家找媳妇。” 刘赐心里叹了一声,他数了数,这已经是婉儿这些天来第四次用“你自个儿回家找媳妇”这类的说辞威胁他了。 刘赐郁闷又沮丧地睡着,他生病又喝了药,很快就昏昏沉沉的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婉儿在一旁忙活着,收拾他们的东西。 婉儿把他们的包裹收拾好,把这几天穿的脏衣服拿出来,到门外的水桶旁搓洗了,晾在门口,然后又简练地就着湿布,穿着衣服擦洗着自己的身子。 刘赐忍不住向门外看去,他看见婉儿亭亭玉立地站在月色之中,已经擦净了身子,正松开了头发,清洗着头发上的尘土,她那曼妙的青丝飘散开,掩映在月色下,这么望去婉儿就如同下凡的仙子一般。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北方的天气是很冷的,婉儿穿的衣服并不厚,刘赐看得出婉儿有点冻得瑟瑟发抖,他不禁心疼不已,他想让婉儿进房间来梳洗,但又不敢出声,如果被婉儿发现刘赐在偷偷看她,那又是一顿痛骂。 很快,婉儿洗了脸,漱了口,捋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房间,她看了刘赐一眼,见刘赐还老老实实睡着,她松了口气,但她很快又露出纠结的神情。 她看着那床榻,那床榻很窄,和她在宫里或者裕王府里睡的床榻可不能同日而语,这床榻一个人睡都怕翻个身掉下来,挤两个人怕是动弹不得了。 她看着刘赐睡剩下的那个狭小的位置,她不禁脸有点发烫,她没想到今晚就要和刘赐同床共枕了,她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晒”着月光,纠结地拧着头发,等头发干。 过了良久,渐渐的夜深了,她的头发也干了,她还是坐着不想上去睡。 其实刘赐又何尝睡得着,他支着耳朵听着婉儿的声响,他等着婉儿上来睡,却听着婉儿一直没响动,这可把他急得如百爪挠心一般。 刘赐一直僵着身子装睡,这个样子僵得太久了,不禁觉得身子发麻,很是难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婉儿立马就发现刘赐这个细微的动作,她立马说道:“你没睡呢?” 刘赐忙又僵住身子,不敢动弹,更不敢说话。 婉儿冷冷地看着刘赐的背影,试探着说了一句:“你就装。” 刘赐虽然怕婉儿,但他已经把婉儿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婉儿是最不会说谎的,也不擅于使那些算计人的小心思,他听着婉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没那么硬朗,他一下子就听出来,婉儿在试探他。 他当即更是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得昏沉过去了。 婉儿渐渐的也没那么起疑了,她又坐了一会,觉得眼皮打架,疲乏得不行了,毕竟她今天奔忙了一整天,实在是累了。 她又看了看刘赐的背影,终于咬咬牙,站起来,走到床榻边,她摸了摸那床榻,觉得还挺干净,又看那床榻给她留下的位置,大概也就只能让她缩着身子躺着。 她犹豫了片刻,气恨地看着刘赐,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和一个男孩同床共枕,但她心里又隐隐地觉着,她已经把心许给这个人了,此时形势所迫,睡在一起倒也算不上大逆不道的事情。 所以她还是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缩着身子爬上床榻。 刘赐一直细细地听着婉儿的动作,他听着婉儿终于爬上床榻了,一时忍不住激动得身子更加僵硬了。 第174章 新的征程(四) 婉儿小心翼翼的将身子挪到床榻上,然后背对着刘赐躺下来,她紧张地让自己不要碰到刘赐,动作也是僵硬得不行。 她终于躺下来,扯过了棉被的一角盖上了,刘赐感受到婉儿的动作,他知道婉儿终于躺在他身后,他觉得像在做梦一般,似乎能够嗅到婉儿的香气。 婉儿躺了一会儿,终于心神定下来些了,她又回过头看了刘赐一眼,只见刘赐的后脑勺对着她,似乎已经睡死过去了。 婉儿渐渐地放松了身心,这一放松,她才感到强烈的疲惫涌上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同时忍不住伸直了脚,她走了太多路,脚已经酸痛得不行。 婉儿放松下来,就要睡去,但她蜷着身子,这一伸脚,她的脚不免越过了和刘赐相隔的那条“界限”。 此时,刘赐正紧张地蜷缩着身子,细细地感受着婉儿的气息,他隐约能够感觉到婉儿后背传来的温热的感觉,这已然让他陶醉不已,却在这时,他骤然感受到一个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极美妙的意味的物事擦过他的小腿,碰到他的脚。 他立马意识到,那是婉儿的脚,他顿时感到浑身一阵酸麻泛起,呼吸一时停滞了,他的身子不禁一阵颤抖。 婉儿对于自己的脚碰到刘赐倒是没那么在意,只是把脚缩回来,但她感觉到刘赐那一直一动不动的身子骤然颤抖起来,同时刘赐好像还被噎住气一般发出紧张的喘息,她立马意识到刘赐是在装睡。 婉儿立马一下子挣扎着坐起来,怒喝道:“你!你还装!” 刘赐原本还想装下去,但被婉儿这一怒喝,身子又是一颤,着实装不下去了,只能缩着头爬起来,哭丧着脸看着婉儿,说道:“姐姐,我没装……” 婉儿坐在床榻上对着刘赐,红着脸,又羞又怒道:“你还骗我!” 刘赐缩着头,想着:“我装睡又怎么了,我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冒犯你啊……” 婉儿一时情绪也涌上来了,她倒也不是介意刘赐装睡,说到底她是觉着自己和刘赐这么睡在一起,实在是让她难为情,她眼睛顿时红了。 刘赐虽然乌漆嘛黑地看不清婉儿的脸,但他对女人的心思是极细腻的,他立马发现婉儿哭了,他忙说道:“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婉儿冷冷地喝道:“闭嘴!” 刘赐忙收住嘴,他看着婉儿擦着鼻头,伤心地哽咽着,他顿时觉得心疼得不行,他脑袋里飞速地运转着,想着说点什么把婉儿哄回来,但他知道婉儿的心思,知道婉儿也说不上是生他的气,只是心里和她自己过不去,他觉得此时他说什么都不对。 他转头看见一抹晃动的清亮的物事,那是那碗清水,碗里的水正摇摇荡荡地晃动着,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那水居然洒了一些出来,旁边的床榻湿了一片。 刘赐登时“啊”地惨叫一声,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捂着裆部,趴在床榻上,“痛苦”地呻吟惨叫着。 婉儿顿时愣住了,她看着刘赐这像骤然中邪一般的模样,惊道:“你怎么了!?” 刘赐依然趴着“啊啊啊”地惨叫着,没有回答。 婉儿觉着刘赐今天刚刚生病了,别是骤然又发了什么重病,她一时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赶上前去拍着刘赐的背,焦急万分地说道:“你到底怎么了!?快缓过气来……” 刘赐被婉儿的手一拍,好像顿时就好得多了,他缓过气来,掐着自己的喉咙,说道:“姐姐……我……我天打雷劈……” 婉儿又惊又急,问道:“什么?什么天打雷劈!?” 刘赐继续“嘶声裂肺”地说道:“我……我断子绝孙了……” 婉儿看着刘赐这模样,摸不准刘赐的意思,急得不行,问道:“什么!?你别掐着脖子!什么断子绝孙!?” 刘赐“挣扎”着躺在床榻上,“痛苦”地说着:“我……我躲过了宫里面那一刀,没想到……没想到躲不过今天这个毒誓……” 婉儿看着刘赐那样子,还是没回过神来,她对刘赐凶归凶,但她心里已经把刘赐看作她的夫君,此时仍是紧张得不行,也想不到刘赐是在哄她。 她紧张道:“什么毒誓!?哪来毒誓!?” 刘赐“颤抖”着伸出手,“艰难”地指向那碗清水。 婉儿惊魂未定,她顺着刘赐指向看向那碗清水,只见清水仍摇晃着,少了小半碗,里面的水洒了些出来。 婉儿愣了愣,又看着刘赐那僵硬的模样,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刘赐在哄骗她,她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伸手就拍向刘赐的头,怒道:“你竟敢骗我!……” 刘赐忙护着头,忍不住笑出来,说着:“姐姐饶命,饶命……是你让我发的那个毒誓,让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你又把那水碰翻了……” 婉儿打了好一会儿,伸手揪住刘赐的耳朵,怒道:“我哪里碰翻了!?” 刘赐忍着痛又忍着笑,说道:“不是你碰翻的是谁碰翻的?” 婉儿怒道:“分明是你碰翻的!” 刘赐叫苦道:“你怎么可以瞎说,我方才分明是后面才起来的,肯定是你那一下子蹦起来,把水碰翻了。” 婉儿定下神来想了想,觉得刘赐说的是,应该是她方才一着急挣扎着坐起来那一下,不留神把水碰翻了。 刘赐还被婉儿揪着耳朵,不禁说着:“姐姐,耳朵……” 婉儿松了手,不说话了。 刘赐摸着耳朵,看着婉儿绷着脸不说话,又装作委屈的样子说道:“姐姐,你说的这誓言是不是真的灵验?会不会我真的就断子绝孙了?” 婉儿瞪了刘赐一眼,骂道:“活该!” 刘赐和婉儿相互看着,婉儿高高地盘着头发,方才那一番胡乱挣扎之下,她的衣襟有些松弛,露出了一抹香肩,刘赐看着婉儿那娇美的样子,眼神变得呆滞了。 婉儿瞧见刘赐这眼神,才发现自己的衣襟松开了,忙掩住了衣服,骂道:“你还看!” 第175章 新的征程(五) 刘赐忙转开眼,缩起头,却也没显得太害怕。 婉儿瞧着刘赐这显得有点肆无忌惮的样子,她也是无奈,她觉得和刘赐是越来越亲近了,如今这样的“事故”好像挺难免,她觉得生气,却也没法拿刘赐怎么样。 刘赐小心地看着婉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姐姐,我刘赐虽然是有些好色的毛病,但我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男女之防,君子之礼还是懂得的,我们还未拜堂成亲,我绝不会冒犯你的。” 婉儿冷冷地说道:“你这还不叫冒犯我?” 刘赐苦笑道:“我……我这哪里冒犯你了,明明是你碰的我。” 婉儿登时又怒道:“哪里是我碰的你!?” 刘赐无奈了,方才明明是婉儿伸了脚碰了他,他咽了咽唾沫,小心地说道:“姐姐,我们睡在一张床榻上,是无奈的权宜之计,刘赐发誓,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婉儿依然冷冷地看着刘赐。 刘赐苦笑道:“姐姐,你这么厉害的脾性,我哪里敢乱来,你就放一百个心?” 婉儿听到这话,又是瞪着刘赐,冷笑道:“变成说我脾性厉害了?” 刘赐忙想解释,说道:“不是……” 婉儿冷笑道:“不是什么?你不是说我脾性厉害,吓得你不敢冒犯我吗?若是我脾性没那么厉害呢?你这好色的毛病不得窜上天去了?” 刘赐无奈了,他觉着婉儿这是蛮不讲理了,他一直觉着婉儿是最理智的,说话都是就事说事的,没想到如今婉儿也这般说些他没法接的话。 但他借着月光能够隐隐看到婉儿那微微咬着樱唇的怒容,他却觉着婉儿变得可爱了,他觉着和婉儿越发的亲近了,或许女孩和你亲近了之后都会变得这么蛮不讲理,刘赐觉着。 他感到对婉儿这种亲昵的情感盖过了其他一切的念想,他嘻嘻地笑道:“姐姐,我错了,别生气了。” 婉儿冷冷地瞪着刘赐,没说话。 他们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时,骤然听见传来尖锐的“喵”的一声,是一只野猫无声无息地爬到窗口,叫了一声。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他们吓得都是一颤,他们看清那是一只野猫之后,又回头看着彼此,骤然都“扑哧”一声笑了。 刘赐笑得很开心,婉儿面带怒容,却也是忍不住掩着嘴笑着。 刘赐把那个盛着清水的碗摆正了,说道:“还好只洒出来一点,想来我顶多遭个天打雷劈,不至于断子绝孙,姐姐,快睡,剩下这大半碗水别洒出来就是了。” 婉儿看着刘赐,忍不住气,又忍不住笑,说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不改了,迟早得断子绝孙。” 刘赐又嘻嘻笑道:“我断子绝孙了,对你也没好处啊。” 婉儿听到这话顿时又怒了,伸手就要打刘赐,刘赐身子一滚,滚进被窝里了,扯起被子蒙住头,发出“呼噜呼噜”的装作打呼噜的声音,他依然是对着墙壁蜷缩着身子,活像一只大虾。 婉儿看着刘赐这模样,也不知道打向哪里去,只能作罢,但她经过这一闹,也不似方才那么紧张了。 她坐了片刻,还是躺下来,盖上被子,她依然缩着身子和刘赐保持开距离,但她实在是太困了,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她睡着睡着,身子也渐渐地放松了,渐渐的她的身子贴近了刘赐。 他们两人背对背地睡着,她的腰背碰到刘赐的腰背,迷离的睡梦中她皱了皱眉头,觉得有点抗拒,但睡着睡着她仍是放松下来了,她的腰背靠着刘赐的腰背,两人就这么背靠着背,挤在这窄小的床榻上,安安静静地睡去了…… ~ 第二天一早,晨光照在刘赐的脸上,他悠悠醒转,他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连忙看向身旁,却见身边的棉被齐整地铺在床榻上,婉儿已经不见了。 他感到有些恍惚,他昨晚和婉儿同床共枕了,而且是背贴着背睡去的,他愣愣地坐在床榻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有生之年居然能够和婉儿这般亲近了,他不禁痴痴地露出傻笑。 他摸着身边婉儿睡的位置,似乎还能感觉到婉儿的体温,他嗅了嗅自己的手,觉着手上似乎带着婉儿身上的香气。 他觉得这一个晚上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了,他能够清楚地记起和婉儿贴着背的感觉,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婉儿那温软温柔的肌肤的触感。 他愣愣地傻笑着,看着窗外那明媚的阳光,痴痴地坐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一缕口水从他的嘴角垂下来,他才回过神来,忙擦掉口水。 他看向窗外,只见外头的庭院已经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一群孩童从他的窗下跑过,嘴里喊着:“女先生!去看女先生!” 刘赐忙下了床榻,只见窗边的小桌子上婉儿已经给他准备好一小盆清水和洗漱的用具,也叠好了外出的衣服。 刘赐洗漱完了,换上衣服,走出房屋。 庭院里有好几个女子正在晾晒萝卜,这些女子有老有少,看来是奶奶和母亲一辈的带着女儿们在忙活。 她们看见刘赐出来,几个未出闺的女儿都大方地看了看刘赐,倒没显出多少羞涩的样子,这些女儿都穿着简易的闺女衣裳,挽着袖子和裤腿,长得都是端庄好看,她们端详了刘赐一番,捂着嘴笑起来。 一个大娘看见刘赐,说道:“公子,起来啦,你娘子在前厅给大伙瞧病呢,你还没吃饭,先吃些东西。” 说着,大娘擦擦手,就要去给刘赐弄饭食。 刘赐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别忙活了,我先去看看我……我娘子。” 听着刘赐说“我娘子”,那几个闺女都忍不住嬉笑起来。 大娘看着这些女儿们,骂道:“瞧你们,对着客人呢,成何体统。” 说着,大娘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闺女笑道:“他赶着去瞧他娘子,我们笑一笑,这又怎么了。” 女儿们都跟着附和起来。 大娘对刘赐笑道:“公子别见怪,这些闺女没大没小的,你往前头走,下了台阶就是前厅,前面应该备了些馒头,你就着吃。” 刘赐忙说道:“好,谢过大娘。” 刘赐被这么多女孩瞧着,饶是他也不禁有些脸红,他拜了个礼,走向前厅。 第176章 新的征程(六) 刘赐大约知道了,这是一个很大的亲族,昨天收留他们的那位郑老爷应该是家族的族长,这个大家族住在这个大庄园里面,那个大娘应该是家里主事的女人,这些闺女是族里各房的女儿。 刘赐看着这大娘和那些女儿们的状态,感到很亲切,他这几个月在京城里面见多了那些诡诈的面孔,回到这民间总算看到人们亲切的模样。 这京城往南,一路直到江南的广袤地界,是大明朝最富庶平安的地方了,生活在这片广袤地域的人民也是大明朝的中坚力量,这些人民占了国家人口的一半以上,国家的税收,兵役大部分由这些人民提供。 近两百年平静的生活造就了这些人民祥和善良的性格,传自唐宋的礼教在这民间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人民遵守着礼教,但又不像饥饿荒蛮的时候那样严苛地崇拜礼教,这些女孩并不那么严苛地遵守男女之防,倒是颇显出些天真浪漫的样子。 刘赐走过他和婉儿住的这个院落,前面是一道横亘的长长的回廊,他顺着阶梯走下回廊,又是一个颇阔大的院落,走过这个院落,才是前厅。 眼下这个院落可比刘赐住的后面那个院落要体面得多了,那些砖石木柱都敦厚扎实,漆着油亮的黑漆,虽然这些建筑装饰相比京城或者南京城的庭院显得还是有些简单,但这些建筑胜在厚重大气,虽然没太多雕琢,但看得出是经过好几代人精心营建的。 刘赐摸着回廊的长长的座椅,只见座椅上一尘不染,看来是时常清扫,回廊周围栽种的花草树木也裁剪得颇为精致。 又有一群孩童从旁侧的小院落里跑出来,看来不知道是这个家族里哪一房的孩子,他们在领头的大孩子带领下跑向前厅,嘴里也喊着:“女先生,女先生……” 刘赐跟在孩子们后头走去,他登上前厅的台阶,走进前厅。 前厅是一个阔大的厅堂,是这个家族迎客的地方,刘赐昨天生着病昏昏沉沉的,没看清这个家族的建筑样貌,此时只见这个厅堂颇为阔气,顶上建得很高,四根粗壮的木柱支撑起这个厅堂,厅堂里面摆放着一些厚实的木制桌椅。 厅堂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人们纷纷围着厅堂中央的一张木桌,刘赐挤开人群,只见婉儿坐在木桌旁,正给几个族人做针灸。 婉儿拿着尖细的针,稳稳地扎进一个男子的肩头,那针扎得很深,扎进肉里面有一指长的深度,然后婉儿又拿起一根针,扎进男子的后脑勺。 看见婉儿把针扎进男子的后脑勺,众人都惊呼起来,那个男子是个年轻人,看来是一个种田的农户,穿着草鞋,皮肤黝黑,肢体健壮,他还不知道婉儿把针扎进他的脑袋,见到周围的人在惊呼,他倒是有些紧张了,忙问婉儿道:“先生……我怎么了!?” 婉儿似乎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声响,她已经稳稳地把针扎进去了,她松了手,说道:“没什么,你好好坐着,记得不要躺卧就行。” 然后婉儿又转向下一个人,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婉儿问道:“老丈,你哪里不舒服?” 老者指着腰,说道:“这儿总是不利索,酸痛。” 婉儿伸手掐了掐老者的腰部,问道:“痛吗?” 老者说道:“痛。” 婉儿说道:“这是风湿的病症,我给你的命门和三焦穴上扎针。” 老者惊道:“姑娘,不,先生,你说‘命门’?” 婉儿已经拿出针来,笑道:“老丈放心,命门是一个常见的穴位,你坐好。” 老者还没说出下一句话,婉儿已经把针扎进去了。 婉儿拍拍老丈的肩,站起来环视四周,说道:“好了,大伙都下了针了,今天就先给这么多乡亲下针,还有要下针的乡亲请明天再来,现在我开始收针。” 说着,婉儿走向外围的人群,刘赐这才发现旁边坐着许多人,都是已经扎了针的,正在一旁休息。 婉儿清楚地记得扎针的顺序,她按照顺序逐一从人们身上取下针来。 顿时大厅里面呻吟声不断,被取下针的人纷纷活动身体,都是感叹着舒服了不少,纷纷赞婉儿好手艺。 婉儿已经忙得满头大汗,她把针都取下来了,收进药袋里,她把药袋交还给一个一直在一旁看的老者。 这老者看来是本地的一个老大夫,他接过药袋,感叹地向婉儿拱手问道:“姑娘,老朽还是得请教你,是在哪里学的医术?” 婉儿看来没有透露身份,只是说:“我从京城来,在京城的医馆里学的。” 老者说道:“京城离我们这儿不远,我辈子也进过两次京,京城医师的那些路数我是知道的,不是姑娘你这般的手法。” 婉儿笑笑,顾自收拾扎针的油蜡,没说话了。 老者焦急地问道:“姑娘,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圣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老朽见着姑娘这手法,算是开了眼界,这医治的法子与老朽往常理解的法子完全不同,还望姑娘指教一二,也让老朽活个明白。” 婉儿看着这老者,她实在不好意思再瞒了,只能叹口气,说道:“不瞒老先生,我在天子脚下学的医术,皇宫里面的医术时日长了,难免会有些流出宫外。” 婉儿的话印证了老者的猜想,他哆哆嗦嗦地问道:“姑娘是说,太医院?” 婉儿笑笑,没说话了。 老者苦笑着叹口气,说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老朽谢过姑娘了,还望姑娘多留几日,老朽还能有些机会向姑娘请教。” 婉儿笑了笑,还是没说话,她看见刘赐站在一旁,忙走过来,问道:“你好些了?” 刘赐回过神来,说道:“好些了,就是身子有点虚。” 婉儿摸了摸刘赐的额头,说道:“还好没发烫了,你吃早饭没?” 刘赐摇头。 婉儿指着前厅的旁侧,说道:“那边有面食,赶紧吃去。” 那位郑老爷过来了,对婉儿说道:“李姑娘,族里面的姑娘都到了后面的厅房了,烦请你给她们看看,她们大都有些女儿病,你给她们诊治诊治。” 婉儿答了声好,又急匆匆去那边给刘赐拿了面食,递到刘赐手里,说道:“你赶紧吃,我还得去给这家里的女儿们看病,吃完你去歇息。” 刘赐有些担心,他知道婉儿懂医术,但不知道婉儿的医术有多高明,他拉着婉儿轻声说道:“你看什么病呢?别把人家看坏了。” 第177章 新的征程(七) 婉儿在宫里面跟着李时珍学了差不多五年的医术,她只在宫里面帮康妃娘娘看看头疼脑热的小病,并不知道自己的医术到什么境地的,来到民间才知道,她跟李时珍学的这套医术是相当不凡的,民间的大夫压根没法学到这样的医理。 婉儿轻声对刘赐说道:“我有分寸的,你放心,给那些女儿看得都是些女孩家的小病痛。” 说罢,婉儿去了。 刘赐怔怔地看着婉儿那婀娜的背影,又看了看这一厅子得了婉儿医治的人,觉着趁着这空当行行善事也是好的。 他也没做他想了,顾自捧着馒头咬起来。 郑老爷走过来,坐到刘赐身旁,笑道:“小公子,好福分啊。” 刘赐专注地嚼着馒头,郑老爷这一说话,他差点给馒头噎住了,忙说道:“见过……见过老……老太爷……” 郑老爷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还没请教公子的年岁?” 刘赐想了想,觉着还是别显得自己年岁太小了,就扯了个谎说道:“十五。” 郑老爷叹道:“后生可畏啊,你这个小娘子生得这般好模样,还知书识礼,还精通医术,真是天人一般的人物。” 这些农户虽然富裕,但是大都文化水准不高,像郑老爷这种中过秀才的就是这乡里面的学问的佼佼者了,那些女孩们大多识不得几个字,像婉儿这种能读书写字,还会医术的女孩,在他们看来简直难以想象。 刘赐想要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但仍是禁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他从小在青楼中见惯了天底下各色的女子,见过不少拔尖的人物,他打心眼里觉着婉儿是万里挑一都挑不到的佳人,能娶到婉儿当媳妇他真心觉着是个天大的福分。 郑老爷又问道:“还未请教公子,是在京城高就?” 刘赐和婉儿一直没透露他们的来历,只说他们在京城有亲人,探了亲之后返回江南,郑老爷觉着这两人的来历必是不同寻常,说不准是京城里大贵人的亲戚,以为刘赐是那种祖上有封官荫爵的身份,说不准在京城担了个什么闲差。 刘赐忙说道:“我是个白身,这番是想回家乡考科举呢。” 郑老爷“哦”了一声,他觉着刘赐娶了婉儿这么个媳妇,想必不是个寻常的人,就说道:“我早猜着公子是个读书人,不知公子考过童试了吗?” 刘赐说道:“考过了。” 郑老爷问道:“中了吗?” 刘赐理所当然地答道:“中了啊。” 郑老爷读了半辈子书,也就是考过了童试,才当了这个秀才,他不知道刘赐是个童试夺魁的天才人物。 郑老爷说道:“我们郑家这片地方,虽说人丁颇为兴旺,日子过的也还行,但奈何文教一直不那么昌盛,不瞒公子说,这方圆十里地,称得上读书人的,也就我老朽这一个,我们素来羡慕江南年年出状元,如若公子不嫌弃,不妨在我们这儿多歇息几日,等身体好些了,教我们的孩儿们读些书,也让孩儿们见识见识江南士子的风采。” 刘赐犹豫了,他赶着和婉儿回去江南成亲呢,但他又觉着自己身体没好,这老太爷又这般盛情款待,不答应倒有些说不过去了,他就想下江南路途还长,不然就在这里养好身子,等养足了精力再上路,免得中途又出些什么变故,他就答应了。 郑老爷当即吩咐了下人,给刘赐和婉儿的房间里添置东西,刘赐还在养病,每餐务必安排好饭食。 刘赐身体确实还是有些不舒服,吃了早饭又回到那房屋里歇息了。 婉儿回到房屋来陪刘赐吃了中午饭,然后又给刘赐煎了药,喂着刘赐喝了药,又去给那些女孩们看病。 看来这个大家族里面的女孩们都喜欢婉儿喜欢得不得了,她们也像那郑老爷一样,觉得婉儿是个“天人”一般的人物,一得空了就全来围着婉儿转。 婉儿从未自由地施展过医术,她本是很喜欢学医的,她在宫中只能给康妃娘娘看病,此番在这民间她真正可以像个大夫一样行医了,她趁着刘赐养病,她也乐得趁此机会好好演练一下自己的医术。 等到入夜了,婉儿才回来,刘赐在屋子里闷得发慌了,就借了笔墨就着张居正手书的那本《诗经》抄写,婉儿回来时,他已经抄了半部《诗经》了。 婉儿有点疲惫,但情绪很好,她发现自己学的医术是很有用处的,她第一次真正像个医生一样行医。 婉儿和刘赐聊了几句,就洗刷睡了,她想着明天天亮就要起来了,她已经约好了女孩们进山林采草药去。 这一个晚上,他们照常背靠着背睡了,中间依然放着一碗水,刘赐依然不敢动弹,生怕碰翻了那碗水,但他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睡觉法子,他觉着靠着婉儿时,心中很多杂七杂八的念想消失了,他感受着婉儿那温软的后背肌肤,他觉得睡得很安稳。 婉儿也没再那么抗拒和刘赐一起睡,她知道刘赐是真心把她当自己的媳妇的,不会冒犯她,她也就安安稳稳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婉儿就跟着这个家族的女孩们去采草药了,刘赐醒来之后,照常吃了早餐,然后觉着还是有点流鼻涕咳嗽,就回到房屋里睡着养病。 之后几天,婉儿继续忙着给这个家族的族人看病,她的名声逐渐传开了,周围的农户都纷纷来找上门来请她诊治,婉儿乐得实践医术,顺带着做些善事,也就一直忙活着。 刘赐则渐渐地褪去病症,身子痊愈了,他每天闷在房间里,也闷坏了,待到身子好利索了,就向那郑老爷主动提出教这族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他觉着自己大概还要再休养几天,毕竟他病症初愈,不好马上就奔波上路,于是他也像婉儿一样忙活开了,在庭院里支了一个架子,弄了一些桌椅,弄成个学堂的模样,每天一早就召集孩子们读书。 第178章 新的征程(八) 郑老爷很上心地每天来听刘赐讲课,刘赐虽然没讲过学,但他口才好,随便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郑老爷一听刘赐讲出来的学问,不难听出刘赐的学问不同凡响,刘赐先讲的是《诗经》,郑老爷听着刘赐讲《诗经》,只觉着像在听他闻所未闻的另一部书,觉得刘赐把《诗经》讲出了别致的韵味。 讲学问对于刘赐来说是没什么困难的,他怕的是那些孩子们调皮捣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凶他们,但好在郑老爷每天都来“监督”,加上那些孩子将读书视为极圣洁的事情,所以上课时倒是挺乖巧,这也让刘赐能顺利地把课上好。 刘赐上了几天课,倒也觉得挺有滋味,他自幼在南京城里面长大,没怎么接触过民间的农户人家,通过这些天的深入接触,他倒是了解了这些农家大族的内部是什么样子的。 刘赐留在这郑氏大家族中整整讲了十天学,这总共半个多月的时间郑家人从上到下都对刘赐和婉儿这对“小夫妻”毕恭毕敬,极尽尊重,刘赐每天被他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又每天喝婉儿精心熬制的汤药,身体恢复得很快。 这些日子过去,刘赐已经完全恢复了,这天他特地去前厅看了看日历,明天就是十月初五,是“小雪”的节气,距离春节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他觉着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春节前就赶不回江南了。 他和婉儿商量,明天就启程出发,婉儿虽然有点不舍,但觉得刘赐说的是,还是快些回家乡要紧。 他们一起拜见了郑老爷,说了辞别的话。 郑老爷虽然很不想他们走,但也没有法子,只能送别他们,并给他们备足了旅途的物事。 第二天一早鸡鸣时,婉儿就醒来了,她叫醒刘赐,让刘赐准备启程了。 刘赐醒来,却见窗外的天仍黑着,婉儿坚持要趁天没亮就出发,免得这郑家的族人舍不得他们,又纠缠出些事端来。 刘赐无奈只能跟着婉儿起来,婉儿昨晚已经收拾好包裹了,他们吃了几口馒头,就走出门,准备启程。 但刘赐一打开门,脚一跨出门口,他就傻眼了,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借着暗淡的晨光看到天际飘着雪花,庭院的地面上则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这“小雪”的节气真是名副其实,这天居然下雪了。 沧州这里还是大明朝的北方,冬天来得早,而且非常寒冷,这种下雪的天气一般的旅人是不能远行的。 刘赐和婉儿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冒险,毕竟他们两个年纪还小,不是那种惯于长途奔波的旅人,这种下雪的天气他们怕路途出现什么危险。 他们上路回家的计划又被搁置下来,以郑老爷为首的郑家人自然是非常高兴,他们恨不得留着刘赐和婉儿多住一些时日。 郑家人得偿所愿了,这场雪一下就是二十日,中间停歇了三日,刘赐和婉儿正等到雪化了,正想赶紧上路,不曾想雪又开始下了。 等到半个月后,终于等来明媚的晴天,刘赐和婉儿终于可以上路了,但时间已经来到十一月初五,已经是冬至时节,离春节已经不到两个月。 刘赐和婉儿都没有出远门的经验,更没有长途跋涉的经验,他们没考虑到深秋启程从北方南下,必定是没那么顺利的,霜降下雪,天冷路滑都可能耽误行程。 等到他们急急忙忙地准备出发,郑老爷告诉他们,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们恐怕在春节前赶不回江南了,而且这天气已经进入隆冬时节,他们两个年轻孩子,上路实在是危险,劝他们还是别赶着上路了,不如等春节过后,入春了大地复苏,万物生机勃发,那时再上路,那样的话旅途安全轻松。 刘赐心里自然是大不愿意的,他一心赶着回江南和婉儿成亲呢,婉儿也觉着想回家和亲人过春节。 但他们思量了一下,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们冒着这隆冬的寒风上路,艰苦不说,怕又给冻出病来,而他们已经和郑家人混得熟悉了,都挺喜欢这里的。 刘赐慢慢的觉得和婉儿这样亲亲热热地一起生活也挺好,虽然没法行那周公之礼,但这般相亲相爱的,也是很幸福的,倒是不必非得赶着那么快成亲。 婉儿在宫里面多年,和家里面的亲人早已疏远了,也并不是非得回家过春节,她自然乐意留在这里一些时间。 他们也就顺其自然地做了决定,待春节过后再回家,那时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南下也会容易些,而且刘赐的科举待到明年秋后才开考,也不必急着赶回去。 郑家人为他们的留驻而欢欣雀跃,婉儿于是继续当她的大夫,刘赐则继续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隆冬很快降临,这一年的冬天依然非常寒冷,刘赐还从未在北方过过冬天,可把他给冻坏了。 他每天一早就会来到正厅,和郑老爷一起坐在火盆前烤火取暖。 郑老爷向他感叹,他小的时候冬天没有这么冷,这几十年来冬天越来越冷,刚开始大伙看见冬天寒冷,还会觉着是瑞雪兆丰年,但这些年冬天简直冷得不像话,土地被冻得开春后都化不开冰雪,每年的收成也因此大大减少了。 刘赐年岁小,倒不知道这些年的气候越来越冷,他只觉得这么寒冷的天气,那些家里穷苦又身子弱的人怕是难以熬过去。 但好在这郑家人家境殷实,早已备好厚厚的棉服、棉被,还有取暖的柴火和充足的粮食。 进入十二月,郑家人基本不再外出了,都躲在家里休息着,女人们做些手工织活,男人们大多每天闲坐聊天,抽水烟,吹牛皮。 慢慢的,刘赐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郑老爷好像有一种秘密的、不为人知的收入来源,每逢每个月的月中十五号,郑老爷就会拿着一些票据出去,然后带着一些银钱回来,然后让族人拿着银钱去添置食物衣服。 刘赐发现这个家族之所以如此殷实,大半是靠着郑老爷这“神秘”的收入,如若没有这笔收入,靠着这家族种田耕地,再做点小买卖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绝过不上这么富裕的日子。 刘赐不免好奇,这种农族大户,家里又没有当大官的,又没有在外头做大买卖的,哪来的这么多外头的收入? 第179章 新的征程(九) 刘赐就有意打听,却发现郑老爷把这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家里人不管地位多高,除了郑老爷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的实情。 刘赐打听了好久,只打听到一些流言,听说每逢每个月的月中十五日,就会有一个神秘的、带着斗笠的、穿着白衣的人物来到这沧州郊外一处石砌的小屋里面,这周遭的各个家族的主人就会去到这小屋里面,跟这神秘的白衣人领一笔钱。 刘赐更加觉得奇怪了,怎么有此等好事?每个月会有一个白衣人来送钱? 刘赐有意留意郑老爷子每次出门去“领钱”拿的那些票据,郑老爷将那些票据藏得严严实实的,尽管这族里面的人大都不识字,但郑老爷子依然极为小心,不给任何人看到那些票据。 刘赐闲来无事,就留意着郑老爷藏票据的那个书房,郑老爷每次丢弃票据之后都会把票据焚毁,终于有一天,郑老爷刚焚毁了票据,族人突然有急事找他,他匆忙去了,那票据没彻底烧毁,被抛在一个铁炉里。 收拾那铁炉的族人也没心留意,只是把铁炉里的废纸片倒到前厅装垃圾的大木桶里面了。 刘赐留意着这个事情,他趁旁人不注意,从那大木桶里找出了那张没有彻底焚毁的票据,他张开来一看,这票据已经给焚毁了大半,但仍看得出票据制作得很精美,票据当头的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同济”。 在“同济”的下面写着一句话:“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刘赐是知道这句话的,这是王阳明“心学”学派之中的一句名句,呼应阳明心学核心的“致良知”的精神。 在这句话的下面,才是一些复杂的数目,用漂亮的字迹写着银钱几何几何,因为票据被焚毁了大半,所以刘赐看不清这些数目究竟是多少,但他大概明白,这票据计算出了投入银钱所获的收益。 刘赐在巫山楼中也偶尔会看到有点类似的票据,一些商客给巫山楼投了钱,巫山楼那些后台的老板就会给那些投钱的商客写些类似的票据,写明白商客投资了多少钱,本期按照定好的规矩,还还给商客多少钱等等。 刘赐感到奇怪,郑老爷这个农户虽说家境挺殷实,但也说不上多么有钱,比起南京城那些金主可差得远了,他们这点钱还能去借给人折腾什么东西? 而且关键是,这务农的人家世代就是种田纳粮,填饱肚子,素来不会有农户还把钱拿去借人获利,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票据,刘赐只觉得郑老爷“拿钱去生钱”这事是天方夜谭。 刘赐心里充满疑窦,他不知道这“同济”是什么意思,是某个票号的名字吗?还有这票据上为何要写着那句“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刘赐觉着这可是他见过最稀奇的事情之一了,他觉着这些农户人家就是务农种田,顶多做点小生意,谁知道居然还能折腾这拿钱生钱的事情,他觉得这事极不寻常,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那票据已经给烧得支离破碎,上面只看得清一块连贯的模糊的字迹,字迹写着:“又复山与水,得银钱三十……” 这是刘赐唯一能够抓住的信息,“又复山与水”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字跟“得银钱三十”有什么关系? 他不禁猜想,是说“走过又复山与水的漫长道路,去贩卖货品,总算是得到银钱三十?” 他觉得这是个最直观的意思,但他又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咬文嚼字的功夫又是他所擅长的。 他咀嚼了片刻,他觉着这“又复山与水”会不会是一个地名,在那个地方得到银钱三十? 他想了片刻,骤然如触电一般浑身一颤,他想到一个地名。 “又复”可以解释为两个“又”,两个“又”组合起来就是“双”字,“山与”组合起来是“屿”。 “双屿”正是一个地名,那是一个港口,素来称为“双屿港”,“又复山与水”最后一个“水”字也呼应了“港”字,“港”字正好带水。 “双屿港”刘赐是知道的,这个“港口”在浙江,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港口,这是一个极神秘的海上走私贸易基地,因为大明朝封关禁海,于是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沿海等地倭寇横行,倭寇基本上都是因为走私贸易而存在,双屿港是倭寇走私贸易的一个核心港口。 这票据牵涉“双屿港”就显得不同寻常了,刘赐在南京长大,南京在江苏,素来也常被倭寇侵扰,刘赐是知道倭寇的故事的,民间常有传说,那些倭寇通过走私贸易,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 刘赐不禁感到冒冷汗,他不禁怀疑,这郑老爷莫非与倭寇扯上联系了?郑老爷把钱借给倭寇获利? 刘赐越想越觉得他把“又复山与水”猜做“双屿港”是靠谱的。 但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吊诡得很,倭寇为何会要郑老爷这点小钱?而且郑老爷就在京城的南边,离倭寇横行的江南隔着千山万水,居然能和倭寇扯上关系? 他再一细想,更加觉得诡异,不只是郑老爷和倭寇有联系,是这沧州周边的农家大户都参加了这神秘的“钱生钱”的贸易,如果不是刘赐亲眼目睹,他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倭寇的力量怎么可能侵入到这临近京城的地界。 刘赐觉得这票据有点烫手,但他又忍不住把它收进怀里了,他虽然不确定这“又复山与水”到底是不是指“双屿港”,也不确定这些农家大户是不是和江南的倭寇有秘密的联系,但他觉得这很有意思,不妨日后留个心眼留意一下。 他素来胆子大,经历紫禁城这一遭之后,更是强化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他虽然知道这票据给人搜出来可能会惹出事端,但他还是把票据收起来了。 除了这票据的事情之外,刘赐和婉儿在郑家这个隆冬的生活是很安详很舒适的,婉儿每天给族人看病,甚至教族里的女儿们针线,这郑家人对婉儿的贤良淑德都是一片盛赞。 刘赐则是给孩子们讲讲课,没事就到处闲逛,找郑家的族人聊天,这两个多月下来,他倒是全面地认识了大明朝的乡间是什么模样的,知道这些农户的经济和组织是如何运转的。 很快十二月接近尾声,大明嘉靖三十五年即将逝去。 第180章 新的征程(十) 十二月三十日清晨,刘赐天没亮就醒来了,他睁开眼,只见外头还是一片昏黑,月色隐隐地照进来,婉儿还在她身旁熟睡着。 这是这些“同床共枕”的日子以来刘赐第一次比婉儿醒得早,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清晨看见婉儿熟睡的模样。 他小心地观察了婉儿一番,只听得婉儿的呼吸均匀,美眸紧紧地闭着,看来还睡得很熟,刘赐放心了,他开始“肆无忌惮”地端详婉儿熟睡的模样。 他细细地看着婉儿的瑶鼻,乌黑的发丝,柔美的发鬓,还有脸上娇嫩的肌肤,他不禁看得痴了。 他看见婉儿的樱唇微微张着,一丝半缕的白色烟气从婉儿的唇边呼出来,他看着看着,婉儿骤然舔了一下嘴唇,看来是呼着寒气呼多了,觉得嘴唇干。 看着婉儿这一舔嘴唇,刘赐觉着受不了了,他觉得婉儿的美态太诱人了,惹得他心里小鹿乱撞,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他小心地挪动身子,想要亲一亲婉儿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挪来挪去,终于挪出个屁股朝天的姿势,他趴着身子,憋着气把脸凑向婉儿,他高高地翘着屁股,憋得脸都红了,总算悄无声息地把脸凑到婉儿的发鬓边上。 他极轻极轻地拿自己的嘴唇在婉儿的发鬓边上碰了一下,然后又僵着身子把自己挪开来。 他挪开来,却已憋得满脸通红,紧张地喘着粗气,他只觉得触到婉儿的发鬓的那一刻,浑身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泛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紧张地看着婉儿,只见婉儿仍熟睡着,方才那一亲没有惊动到她,刘赐心里的小鹿撞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婉儿那柔美的樱唇,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想亲一亲婉儿的樱唇。 他又撅起屁股,趴下身子,把手撑在床榻的边沿,把身子悬空着趴在婉儿的身上,然后僵着脖子小心地将嘴凑向婉儿的嘴唇。 他凑近了婉儿脸,感受到婉儿的鼻息,他感觉到婉儿那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脸上,让他更是恍如置身云里雾里。 他僵着身子,使尽了力气终于把嘴凑到了婉儿的唇边,他以极缓慢的进度把嘴贴近婉儿的唇。 终于,他的嘴触到婉儿的樱唇了,他感觉到那绵绵的软软的温热的感觉,这让他整个人简直飘忽起来了。 就在这时,骤然有人敲击他们房屋的窗户,并且传来一声大喊:“公子!起来了吗!?” 这声叫嚷如同晴天霹雳,刘赐慌忙看向窗外,只见那个家族里主事的大娘正在窗外看着这屋里面。 刘赐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婉儿也被惊醒了,她一惊地睁开眼来,一看,看见刘赐趴在她的上方,而且看见刘赐一脸的不对劲。 婉儿发现异常,她擦擦嘴唇,只感到一阵湿湿热热的,她登时难以置信又愤怒地看着刘赐。 刘赐见婉儿这眼神,登时更慌了,他想爬起来,但他身子僵了太久,一下子撑不住气力,扒在床榻边沿的手一滑,整个人不但爬不起来,还趴倒下来,趴在婉儿身上。 婉儿登时压抑不住地惊叫一声,使尽了全力把刘赐推开,推得刘赐一头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刘赐捂着头“嘶嘶嘶”地呻吟着,婉儿则赶紧爬起来,捂着身子,怒不可遏地瞪着刘赐。 窗外头的大娘看见他们这对“小夫妻”这般闹腾,也看傻了,忙说道:“哎哟!你们这是怎么了!小夫妻亲热呢,给我撞见又有什么了不得,我岁数这么大了,什么没见过,你们别这么大惊小怪!你们这两小年轻,脸皮怎么这么薄呢!” 大娘还以为他们是因为在亲热,被她撞见了慌了,才闹出这个情况来。 婉儿的脸更是羞得发烫了,方才刘赐趴在她身上,这姿势这模样看上去可太像在行那夫妻之事了。 大娘闪开了,还说着:“没什么大不了啊,小两口嘛,有什么好羞的,大娘在外头等你们啊。” 婉儿瞪着刘赐,一副简直要气炸了的模样,刘赐缩着头,不敢看她火辣辣的目光。 婉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刘赐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醒了,瞧你忍不住,就想……” 婉儿怒道:“我忍不住?” 刘赐说道:“是我……我瞧着你,我忍不住,想亲你一口……” 婉儿又看了看窗外,掩住了衣襟,气得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你还做什么了?” 刘赐忙摇头,说道:“没了……” 婉儿冷笑道:“你就亲了一口?” 刘赐忙点头。 婉儿又问道:“真的?” 刘赐受不了婉儿那刀子一般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又伸出两个手指,说道:“两口……” 婉儿怒得伸手想拍刘赐的头,刘赐惊恐地缩起头,婉儿手又停住了,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冷笑说道:“天知道你还干了什么。” 刘赐哆哆嗦嗦地说道:“没有,我发誓什么也没干。” 刘赐心里叫苦道:“你这么凶,我还敢干什么,不怕被你宰了?” 婉儿冷笑道:“你还发誓?你不是早就对着那清水发誓了吗?” 刘赐委屈地说道:“我没碰翻它啊。” 婉儿气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说道:“你发过誓了,还胆敢……胆敢偷偷地对我做那种事!……” 刘赐委屈又无奈地说道:“姐姐,我大错特错,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今早鬼迷心窍……” 婉儿气恨地瞪着刘赐,问道:“你只是今早!?” 刘赐被婉儿弄得慌了,才明白过来,婉儿是怀疑他在婉儿睡觉的其他时候也曾冒犯她,刘赐赶忙说道:“姐姐,我发誓,我是今早鬼迷心窍了,才会干出这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发誓只有这一次,我就干这一次还被你发现了,我是再也不敢了!” 刘赐连“大逆不道”这样的词都说出来了,婉儿听着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她还是冷着脸说道:“哼,你这无信无义的,你真干过我也不知道。” 第181章 新的征程(十一) 听着婉儿这话,刘赐都要哭出来了,哭丧着脸说道:“姐姐……我就鬼迷心窍地干这一次就被你收拾成这样,日后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了……” 婉儿看着刘赐这副样子,她觉得有点好笑,她的气也消了些了。 这两个多月下来,她对刘赐的情感深了很多,毕竟他们此前只是在皇宫里面相处,如今真的是在一起生活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自己看作是他的娘子了,只是她心里对于“没成亲就同房”这一关总是过不去,加上看着刘赐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她难免觉得刘赐不成器,才如此生气。 如今她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她接触这些郑家的女孩,这些民间女孩没成亲前遇见心爱的男子,与对方出去私会,偶尔有些亲昵的动作也是有的,所以刘赐想着要亲吻她,也不是那么罪不可赦的。 她这么想,也就不再“收拾”刘赐了,她看了看窗外,郑大娘还在等他们呢,她仍“气恨”地对刘赐说道:“还不快起来!” 说着,婉儿下了床,简单地梳理了一下衣装,穿上外衣。 刘赐也忙下了床,穿好衣服,他仍小心翼翼地瞅着婉儿,生怕婉儿又生气。 他们穿好衣服,打开门,只觉一股寒风铺面而来,抬头看见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 郑大娘缩在墙角等着,终于看到他们出来,笑道:“哎哟,你们这两孩子,脸皮怎么这么薄呢,快走,人都到前厅了。” 说着,郑大娘带着他们往前厅走去,边走还边说着:“以前我家那口子也总爱拉着我一大清早地干那事儿,我可是劝也劝不住……” 听着郑大娘的话,婉儿的脸又红了,刘赐走在后头,恐惧地缩着头。 他们来到前厅,此时天才刚蒙蒙亮,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大厅里面一片萧瑟,地面的砖石上结着一层冰霜。 族里面主事的男人女人们已经齐聚在这大厅里,大厅中间摆着一张阔大的桌子,人们都围在桌子前。 郑老爷在人群的正中,看见刘赐和婉儿来了,忙招呼道:“来来来,都等着你们呢。” 今天是大明嘉靖三十五年的最后一天,今晚是除夕夜,按照当地习俗,今天一早鸡鸣之时要写对联,在晨光升起时将对联贴在农庄的各个门口。 这些日子刘赐给孩子们讲课,郑家族人都见识了刘赐的学问,感叹刘赐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好字,所以请刘赐写今年的对联。 郑老爷已经备好清水和绵巾,婉儿本来没想跟着刘赐来的,如今被刘赐惊醒了,也就跟着来了,她浸湿了绵巾,拧干了,为刘赐擦脸擦手。 然后刘赐来到桌前,拿起准备好的毛笔,大气地在墨砚上一沾,就在雪白的宣纸上写起来。 很快,一副副漂亮的对联在刘赐的笔下成型,刘赐从小练习字画,写对联这种小技艺自然不在话下。 “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 “位列上中下,才分天地人。” “家和人旺有祥瑞,宅安仓满翠玲珑。” …… 郑家族人纷纷赞叹刘赐写得漂亮,他们各自领了对联,眼看晨光渐渐升起,他们纷纷去往各自的地方贴对联。 待到太阳升起,晨光灿烂,刘赐总算把对联都写完了,他累得腰酸背痛,婉儿扶着他坐下来,体贴地给他揉着腰。 刘赐还有点担心婉儿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他小心地看着婉儿的脸色,婉儿倒是对他温柔体贴地笑着,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对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的小夫妻。 婉儿出身低微,素来是很崇拜读书人的,她对刘赐再不耐烦都好,每次见识到刘赐的才学,总会对他另眼相看。 婉儿这个态度让刘赐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好不容易能够享受到婉儿揉腰捶背的“服侍”,正怯意地享受着。 这时,却见两个族里面的壮年男子急匆匆跑回来,他们神色凝重地跑进正厅,找到郑老爷,悄声说着什么。 刘赐瞧见这个情况,不禁有点奇怪,他和婉儿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这里一直是一片祥和的,人们一直是安静恬淡地生活着,从没有看见过这些族人这般慌忙的样子。 刘赐支起耳朵仔细听着,他听得那郑老爷惊讶地说道:“你们瞧清楚了?有多少人?” 那两个壮年男子说道:“我们瞧得清楚,那些人在往咱们庄园窥探着,那必不是些简单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的,必是有组织的。” 郑老爷掩饰不住惊诧的神色,问道:“你们看得清他们是什么装束吗?” 那两个壮年男子说道:“都穿着布衣,衣装很扎实,看来像是商客……还有……” 郑老爷着急道:“还有什么?” 壮年男子说道:“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看得清楚,我好像瞧着他们还佩着刀。” 郑老爷愣住了,惊诧道:“还佩着刀?” 壮年男子说道:“我看到他们腰间挂着弯弯的,乌黑的物事,瞧着像刀。” 郑老爷倒抽一口凉气,想了想,说着:“这正月除夕的,到底是什么人……” 两个壮年男子说道:“我们哥俩也觉得奇怪呢,咱们这地方几十年没出过盗匪了,就算有些流贼,按理说,这大正月的,也不会在这时候出来搅闹事情啊。” 大明朝京城往南,直到江南的这一大片广袤的中原地带,已经渡过一百来年安详的日子,经过这些安详日子,民间已经发展出一套严密的自治秩序,这些农家大户会和官府配合,维护居住当地的安全,杜绝盗匪的出现和入侵,所以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有组织的盗匪。 而且今天是除夕,这民间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哪怕是盗匪,或者窃贼,在正月除夕的时候也是不能作案的,否则这些盗贼也会被自家江湖上的规矩谴责。 郑老爷想了想,说道:“如果真如同你们说的,这些贼人瞧着像商客,三三两两地窥探咱们庄园,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样,你们马上召集男人们,结成无人一组,出去巡视,带上防身的东西,千万别掉以轻心。” 郑老爷吩咐了一通,那两个壮年男子答应一声去了。 郑老爷一脸忧虑,他让族人搬来他的太师椅,他坐在太师椅上,坐在这前厅的正中的位置。 刘赐看得明白,这是这郑老爷在“坐镇”这局面了,往往是族里面出了大事情才会有这般反应,他也不免有点忧虑。 第182章 新的征程(十二) 郑家家族的年轻男丁们很快被动员起来,纷纷结成小队出去巡视。 很快,出去巡视的男丁们接二连三地传来消息,消息大多是不好的,又有一些男丁目睹了那些神秘的带刀人,他们确定这些人是有组织、有武装的队伍,但奇怪的是,这些人穿着布衣,看似贩货的商旅,却又不像是贼人。 周围农庄其他家族的人也纷纷向郑家人通气,说这两天他们也在周边看到这些神秘的人,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这些情况让郑老爷犯愁了,他难以决断,今天是除夕,是家族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族人们已经为了庆祝除夕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难道要因为周围出现这些贼人而影响节日庆祝? 郑老爷犹豫了很久,待到午后,派出去巡视的男丁们又回来禀报,那些“贼人”的踪迹似乎暂时消失了。 郑老爷难以面对族里面男女老少期盼的目光,每年的除夕都是族人团结和睦的最重要时候,他决定不被这些“贼人”打乱他们的节日,他派出十个壮年男丁在外头警戒巡视,族里面仍然照常准备今晚的除夕晚宴。 郑老爷的决定让全族人欢呼雀跃,这个下午,像往年一样,郑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从男到女的所有族人都动员起来了,全族人热火朝天地准备今晚的晚饭。 郑老爷依然坐镇在前厅,他依然对今天早上这个不好的消息有些忧虑,但随着夜幕逐渐降临,那些神秘人没再出现,这也让郑老爷稍稍松了口气,他决定无论如何把今晚这个除夕夜过好,有什么危机需要家族应对则过了今晚再说。 刘赐并没有太在意郑家人的这个危机,他觉得就算有贼人,也是冲着郑家人来的,他管也管不了,他只管保护好婉儿就行了。 婉儿没有在民间过过除夕,尤其没有见识过这种农家大族的除夕,她感到很新奇很好玩,她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只顾跟着这个家族的女孩们一起准备今晚的饭食。 婉儿以为紫禁城里面的除夕晚宴是普天之下最盛大的了,但她没想到这个农家大族的除夕晚宴的规模一点不小于紫禁城里面皇上的晚宴规模,只是食材不如皇宫里面珍贵。 婉儿和女孩们一起包羊肉饺子,十来个女孩一起包饺子,包了一个下午,才把晚宴要吃的饺子包好,饺子用竹编的大盘盛着,简直堆积成山。 很快夜幕降临,郑家的正厅摆上了十围的宴席,正厅后面的庭院里又摆了将近二十围的宴席,郑家族人齐聚一堂,共计约有四百余人,共贺除夕夜。 刘赐和婉儿被看作贵客,和郑老爷子一起坐在主桌上。 整个宴席热闹非凡,喧闹无比,人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说笑,很默契地进入一年之中最欢腾的时候。 刘赐和婉儿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着,他们知道这些农家人辛劳了一年,这是他们最高兴的时候了。 宴席持续了很久,族人们尽情地笑闹着,一派其乐融融。 夜渐渐的深了,平日到了这个时候,整个郑家早就是一片漆黑,绝大多数人都歇息了,但今晚是一整年来唯一破例的一晚,灯烛把整个厅堂照得光亮,孩子们兴奋异常地在厅堂里面奔跑着。 冬夜渐渐地寒冷,呼啸的北风夹杂着一点风雪从门外吹进来,郑老爷一直端坐在主桌的主位上,看着族人们开怀地笑闹宴饮的景象,不时地露出欣慰的笑。 此时他看着漆黑的大门外,他想起派出去警戒的那十个青壮族人,他吩咐身旁的族人,带几个年轻人去顶他们的班。 族人当即带着已经吃饱的人出门去了,想去换那十个已经在外面警戒多时的族人回来吃饭。 刘赐和婉儿坐在一块,正甜蜜地喝着酒,这宴席上最重要的“食物”就是族里的女人们精心酿的米酒,在这个除夕夜女人和小孩都可以开怀畅饮。 婉儿生来还从未喝过酒,在宫里面康妃娘娘偶尔会喝一点西域进贡的红色葡萄酒,也让婉儿喝,但婉儿总觉得酒不是个好东西,素来是滴酒不沾的。 今晚刘赐劝着婉儿喝一杯,婉儿本来挺抗拒,但禁不住刘赐一再的劝,就喝了几杯,喝下去之后,她又觉得这酒的确挺好喝的,她也就停不下来了,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个不停。 刘赐自幼在青楼里面见惯了酒色,他小时候就会偷姨娘们的酒喝,他也知道有些女孩是天生就有酒量的,这种女孩的酒量是男人望尘莫及的。 此时他看着婉儿一杯一杯地喝着酒,简直像喝水一样,他不禁有些惊异,他发现婉儿是那种天生就会喝酒的女孩,婉儿喝得已经和他一般多了,他已经觉得有些头昏目眩,婉儿却除了脸上有点潮红之外,没有丝毫异常。 刘赐看着婉儿那现出两抹酡红的脸,看着婉儿那娇美的笑容,他忍不住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婉儿手,婉儿素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和刘赐亲密的,但此时她也被这欢腾的气氛感染了,任由刘赐握着她的手。 刘赐在酒精的催动下,只觉得浑身潮热异常,他看着婉儿那娇艳的样子,更是觉得心中的火焰熊熊的燃烧着,他想凑近去亲一下婉儿的脸,但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握着婉儿的手,看着婉儿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和别人说笑着,娇笑得笑靥如花,他觉得心里面煎熬得不行,他恨不得一把把婉儿揽过来狠狠地亲一口,但他又不敢真这么胆大包天。 几个郑家的女孩有意逗弄婉儿,她们哄着婉儿喝酒,不停给婉儿讲笑话,婉儿给逗得不行,加上喝得多了,不免有些失态地笑得前仰后合。 刘赐一直在旁陪着婉儿笑着,婉儿有时笑得厉害了,不免靠近刘赐的身子,刘赐实在按捺不住了,就趁着婉儿又一次贴近他的时候,装作不小心地把嘴凑到婉儿的发鬓边上碰了一口。 婉儿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刘赐,却仍是笑着,她喝得多了,在酒精影响下没有在意这么点暧昧的动作了。 第183章 新的征程(十三) 刘赐见婉儿没有在意,顿时他心里面的欲望又“噌噌噌”地窜起来了,他又想着要和婉儿亲热了,他心里不免有点纠结,但渴望的滋味紧紧揪着他,控制着他,他又是鬼迷心窍一般痴痴地看着婉儿。 坐在对桌的那几个郑家女孩有两个已经成亲了,她们看着刘赐这副样子看着婉儿,她们自然是懂得刘赐那神情的意味的,她们不禁取笑道:“婉儿妹子,你还是别喝酒了,赶紧和你夫君回屋睡觉去,你看看他瞧着你那模样,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赶紧回去睡觉,折腾个天翻地覆,生个白胖娃儿出来。” 婉儿本来还和她们斗着嘴,听到这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她接不上话了,回过头“气恨”地瞪着刘赐,在刘赐的胸口捶了一下。 刘赐听着那些女孩说出他的“心声”,又看着婉儿回过头来对着他,他本来还心里一慌,生怕婉儿又要骂他,但没想到婉儿那股“气恨”的神色却带着撒娇的意味,根本不是真的生气,倒真切地像在对夫君撒娇。 婉儿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这一捶把刘赐的魂都给捶得飘飘欲仙起来了,他第一次看到婉儿露出这种娇媚的模样,他看着婉儿那带着媚态的眼神,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象不到会有这么可爱诱人的一面,他恨不得此刻就把婉儿揽入怀中。 婉儿又转过头继续和那些女孩们说笑着,又喝了一杯酒。 刘赐看着婉儿那柔美的脖子,那肌肤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白皙的肌肤已经在酒精的刺激下显出娇艳的红色,刘赐假装自己闲着无聊了,想把下巴靠在婉儿的肩头,他小心翼翼地把下巴凑过去,试探着靠在婉儿的肩头上。 婉儿看了刘赐一眼,不以为意,她本来对刘赐已经没那么抗拒,如今喝了酒,更是释放了自己。 刘赐心中的小鹿“突突突”地乱跳着,他又把头贴到婉儿的发鬓边上,贴着婉儿侧脸和脖子上那娇嫩的肌肤,婉儿觉着被刘赐贴着难受,倒没太大反应,只是皱了皱眉,推开了刘赐,顾自继续说笑着。 刘赐感受到婉儿那温热的肌肤和冰凉的汗水,他更是遏制不住渴望了。 婉儿抬起手,用指尖理了理汗湿的发丝,依然开朗地掩着嘴娇笑着,刘赐看着婉儿那诱人的样子,心里暗叹:“酒真是个好东西啊,酒能乱性,古人诚不欺我。” 刘赐瞧着婉儿仍一杯杯地喝着酒,他心中犹如百爪挠心,他劝了婉儿两声,让婉儿别喝那么多,但婉儿不以为意,仍继续喝着,刘赐也就不劝了。 他瞅着婉儿渐渐的显出醉醺醺的样子,他不禁更加心痒,他不免盼着婉儿喝多些,最好喝到醉倒过去,然后他扶着婉儿回他们那间小屋子睡觉,婉儿醉过去了,还不是任他摆布? 虽然他知道如果他干得过分了,等婉儿醒来还得被她收拾,但眼下他鬼迷心窍,想不得那么多了,他耐不得心里蓬勃的渴望,只想着喝得差不多了就带婉儿回房去。 婉儿又喝了几杯酒,掩着嘴打了两个嗝,犯了一会儿晕,刘赐自幼在风月场上长大,瞧着婉儿这样子,就知道她已经喝得八九分醉了。 刘赐忙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婉儿美眸流转,俏脸酡红,笑道:“没什么,喝的多了,有点晕乎乎的。” 刘赐借机大着胆子揽住她的肩,说道:“也差不多了,回去歇息。” 婉儿的头靠在刘赐的脸上,她抬起头看着刘赐,那甜美的鼻息喷在刘赐的脸上,她目光迷离地说道:“我不要,等我睡过去了,你还要偷偷做那些事,像早上那样……” 感受着婉儿的鼻息,刘赐更是受不了了,他知道婉儿真的是醉了,婉儿这娇媚的醉态让他更加顶受不住,他当机立断地揽着婉儿站起来,佯装镇定地说道:“回去歇息。” 婉儿身子娇软,乏力地靠在刘赐身上,她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要……你没安好心……” 婉儿娇软地伸手要推开刘赐,刘赐使劲地抱住她,强作镇定地对和婉儿调笑的那几个女孩说道:“我们回去歇息了。” 那已经成亲的两个女孩一看刘赐那模样,早就明白刘赐想做什么,她们觉着刘赐和婉儿已经成亲,觉得刘赐那想法再正常不过,这宴席上的小夫妻喝得醉醺醺之后相互搂着抱着回去了,无非都是冲着那事去的,食色性也,这再正常不过。 女孩们掩着嘴调笑道:“小公子你可省着点力,这小姐姐瞧上去没经多少人事,别把她折腾坏了。” 婉儿红着脸,讪笑着揽着婉儿走出前厅,往他们的房屋走去。 一路上,婉儿还迷迷糊糊地说着:“你没安好心……放开我……” 刘赐强装镇定地半揽半抱着婉儿,回到他们的房屋,他将婉儿轻轻地放倒在床上。 婉儿喝的那米酒虽然甜甜的容易喝,但后劲很足,婉儿已经彻底醉得神志不清了,她一沾到床榻,就无法自遏的沉沉睡去。 刘赐看着婉儿那诱人的娇媚的模样,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就小心地掩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婉儿身边。 他咽着唾沫,俯下头来小心地亲了亲婉儿的发鬓和脸颊。 他触到婉儿那娇嫩的肌肤,嗅到婉儿那甜美的体香,顿时渴望像千万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从他心里奔涌而出,他一翻身跳上床榻,趴在婉儿身上,一边亲吻着婉儿一边解开她的衣襟。 婉儿想要推开刘赐,但她已经神志不清,只能乏力地挣扎着。 就在刘赐激动着要解开婉儿的贴身小衣的时候,他骤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这种时候,刘赐哪怕是外头天塌下来了都不会去管,他只是看了门外一眼,顾自继续动作着。 第184章 新的征程(十四) 但过不片刻,刘赐听到那骚乱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还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 刘赐不免停下手来,他皱了皱眉,仔细听了听这声音,只听得这混乱的声音不正常,他有点冷静下来了,想起今天这郑家出现的那些变故,想起有些神秘的带刀人在这周边窥探。 他恢复了理智,忙给婉儿掩上了衣襟,盖上被子,跳下床榻,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口,打开门,只见许多族人都缩在房门口,惊恐地向外窥视着,一些青壮男丁拿着棍棒冲出来了,奔向前厅。 刘赐知道真的是发生变故了,他蹑手蹑脚地探出房门,看向前厅的方向,只见许多人挤在通向前厅的通道,一片混乱的样子,他忙也向前面的人群赶去。 这时,又听得前厅的方向传来惊恐的叫喊,女人的声音惊恐地叫道:“杀了人!杀人了!” 挤在前面的人群越发骚动起来,刘赐忙停下脚步,他看见人群混乱地向后退来,两个高大的男子挤出人群,快步地向刘赐的方向走来。 只见这两个男子身穿布衣,步履稳健,目光沉静而凶狠,手稳稳地按着腰胯间的长刀的刀柄,他们瞧上去像带有武装的贩货商客。 刘赐忙缩到一个廊柱的后面,但还好那两个男子不是冲着他来的,只见那两个男子来到这座大宅子的后门,守在后门前,声如洪钟地怒喝一声:“擅自出入者,格杀勿论!” 这座宅子不是一座普通的大宅,还兼具了抵御外敌的防护堡垒的功能,所以这宅子虽大,但只有一前一后两个门,而且四面围墙高耸,守住这两门,人就出不去也进不来。 很快,还有几个佩刀的男子匆匆跑进来,守在这座宅子的各个地方,他们将刀提起来,按在胸前,满是威武的震慑之气。 刘赐躲在廊柱后,惊诧万分,他想不通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伙人,这些人瞧上去绝非乌合之众,倒像训练有素的官军。 郑家族人的一些男丁本来还拿着棍棒想反抗,但看着这些神秘人这威武的阵势,都被镇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刘赐倒是大着胆子,他借着回廊上摇曳的灯火和清亮的月色端详着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带刀男子。 只见这男子明显是个练武之人,身材健硕,目光冷峻,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粗布束装,但刘赐留意到他的靴子,他的靴子显然是毛皮做的,靴面乌黑发亮,不难看出是一双颇名贵的靴子,这靴子和男子穿的粗布束装不太搭衬。 刘赐察觉到异常,又仔细地端详,他又留意到男子按在胸前的那把刀,只见那把刀的刀鞘乌黑油亮,看来不是一把寻常的刀,他尖着眼睛细细端详这把刀,他发现这把刀的刀柄上描画出几片花瓣掉落的图案。 看到这刀柄上的图案,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刀柄上绣花可不常见,这图案往往属于着名的“绣春刀”所有,刘赐在宫里面的时候见过绣春刀,他越看越觉得这刀柄和绣春刀极像。 而这天底下用绣春刀的只有两种人,一则锦衣卫,二则御林军,总之盗贼是不太可能用绣春刀的。 刘赐倍感惊诧,他猜测这些人是锦衣卫,一下子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他转头看看前厅的方向,那里依然传出骚动的声音,他不禁大着胆子,小心地往前厅走去。 这些带刀人已经控制了这座宅子,族人们都惊恐,这些农户人家哪里见识过这种阵势,完全被震慑得不敢动弹,都躲在房间里,或者缩在角落里。 刘赐向前走着,很快来到前厅,只见前厅的灯火更亮了,许多郑家族人,尤其是男人仍挤在前厅,但骚乱已经被平息,刘赐看到几个族里面勇武的男子已经被打趴在地上,其他的男人女人们噤若寒蝉,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大厅里面站着六、七个同样身穿布衣,踩着皮靴,佩戴“绣春刀”的男子,看来他们刚刚收拾了胆敢反抗他们的人,此时正冷冷地巡视着众人。 一个个头雄壮的男子开口了,他吼道:“爷们来这里有事情要料理,只要你们好生配合,不会伤你们一个人,不会取你们一份财!都给老子安分些!” 刘赐看向这个雄壮男子,他登时愣住了,这男子穿着不起眼的粗布衣服,但刘赐仍是一眼就认出来,他正是那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刘二。 他来这里干嘛?还扮成这副模样? 顿时无数的念头闪过刘赐的脑海,他的猜想没有错,这些人全是便装的锦衣卫。 郑老爷站在族人们的前头,他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对刘二说道:“大爷,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得罪,或者犯了什么过失?” 刘二冷冷地说道:“不关你们的事,让你们家的人各回各屋去,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 郑老爷忙连连答应,又问道:“我们都是安分的小民,还望诸位爷明鉴,我们方才派出去外头的孩儿们都没回来……” 刘二冷冷地说道:“哪那么多废话!他们都被捆在柴房里,明儿一早你们去放出来便是!” 郑老爷不敢再多说了,他也算见过世面,他知道这些人的来头非同小可,绝不是一般的盗匪。 刘赐躲在人群后头,他怎么都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锦衣卫到来,这郑家人能和锦衣卫扯上什么关系?他不禁猜想,这些锦衣卫难道是冲着婉儿或者他来的? 想到这,他更是有些慌的缩起身子。 这时,只见正厅的门外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肥胖的身影走进来,只见此人穿着不起眼的布衣,面庞白皙,眼睛小小的,脸白胖白胖的,腆着肚子慢悠悠地走着,瞧上去倒像一尊弥勒佛一般。 刘赐瞧见这肥胖的身影,登时愣住了,他分明认得,那是黄锦,李芳的心腹亲信,司礼监秉笔太监。 刘赐登时惊得长大了嘴。 第185章 新的征程(十五) 刘二见黄锦进来,忙迎上前去。 黄锦背着手,瞧上去像个傲慢的大商客,又像个微服的大官人,他仰着头,眯着眼环视了大厅一圈,说道:“都妥了?” 刘赐忙说道:“禀报爷,都妥了,兄弟们把这家人都看住了,保管严严实实的。” 郑老爷见黄锦这个模样气质,就觉着这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忙作小民百姓的惶恐状,垂下了头,他身后的族人们也忙跟着低下头。 黄锦看了看这些惶恐恭敬的族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办事。” 刘赐难以置信地看着黄锦,虽然他站的远,听不清黄锦和刘二说的话,但他瞧着他们的嘴唇开阖,大概能猜到说的是什么。 他脑袋已经飞速地转了好几轮,但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黄锦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太监,来到这乡下地方干什么? 黄锦说完话,顾自走到大厅门口,向着外头招招手。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幕五彩缤纷的色彩在大门口出现,那是几个穿着华丽的绸缎衣服的人,他们的衣装一看便是极高贵的布料和织工织成的,洋溢着美丽的色彩。 当头的是一个穿着桃红色绸缎衣服的男子,刘赐一看这衣服的颜色,就给震得一惊,大明朝一般人是不能穿丝绸的,就算那些“不一般”的人穿上丝绸,穿的也往往是黑色、深蓝色等庄重的颜色。 刘赐在江南长大,在青楼里见惯了穿丝绸的贵客,但他还从没见过有人穿桃红色丝绸衣服的,这是显得极不庄重的。 偌大江南,恐怕也没几家织坊会把布料染成桃红色。 以郑老爷为首的郑家族人抬眼见到进来一个明晃晃的桃红色的人,也都是惊诧不已。 黄锦简单地施了个礼,对那桃红色的男子笑道:“姚公子,你看看这地方如何啊?” 这姚公子摆着一副无精打采,又傲慢无礼的纨绔公子模样,他看了看这个厅堂,露出几分嫌弃的表情,说道:“还成,谁让你们一路上前耽搁后耽搁,折腾得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刘赐听着那姚公子说话,又看见那姚公子的模样,他顿时更是惊得回不过神来。 只见那姚公子年纪和他相仿,也是皮肤白皙,身材比他略高一点,也是纤纤瘦瘦,还未完全长开的模样,那身架子生得是极像的。 关键是这姚公子的脸,刘赐远远地这一看过去,像看到自己穿着那风骚的桃红色衣服,端着纨绔公子的架子。 刘赐觉着这姚公子和自己长得太像了,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了。 黄锦笑道:“这腊月寒冬的,又逢除夕夜,弟兄们难免走得慢了些,我瞧着这地方也挺好,宽敞暖和,姚公子不妨就在这儿歇过一晚。” 姚公子又走前几步,瞅着缩在后头的郑家族人们。 郑老爷忙拜了个礼,说道:“见过公子。” 姚公子打量了这些农家人一番,从腰间掏出一个绸缎织成的鲜亮的小包,抛到郑老爷子的脚下,说道:“把你们家好吃的都给爷端上来,什么牛肉狗肉的,伺候爷吃好了,还有得赏。” 那小包沉甸甸的,砸到地上发出金属的脆响,郑老爷和刘赐一听这声响就知道那是一包银子。 郑老爷忙哈着腰连连说道:“咱家只有一点风干的狗肉,肉虽下贱,但风味尚可,诸位爷光临寒舍,小的们必竭诚相待,这银钱就不必了……” 姚公子不耐烦道:“你这老儿哪来那么多废话,拿了钱,把鸡宰了,把羊杀了,多整些肉上来。” 说罢,姚公子顾自走回门口。 刘赐躲在人群后头,看着这姚公子的样貌,他恍惚地回不过神来。 他看清了这姚公子的样子,姚公子年岁大概比他稍大些,比他多长了一点胡须,眉目、鼻子、嘴巴大体上和他生得很像,只是有一点细微的差别,比如姚公子的眼角要尖一点,瞧人的时候透出些许刻薄的意味,还有姚公子的嘴唇要厚一点,牙要黄一点,大概是平时嗜酒导致的。 但是一眼瞧过去,仍是觉得刘赐和这姚公子生得极像。 姚公子回到门口,刘赐这才留意到,跟着姚公子进来的,还有四个女子,这些女子和姚公子一样,穿着华贵艳丽的丝绸衣裳,站在当首的一个女子瞧上去年岁大一些,穿着庄重的白色衣裳,身材高挑,她在哪儿亭亭玉立地一站,瞧上去还要比这姚公子个头稍高一些。 刘赐仔细看去,才看清,这当首的女子长得很是美貌,瞧上去该有近三十岁的年纪了,但看得出是养尊处优的贵族人家的女子,姿容娇嫩而美艳,而且她显出年轻女子没有的成熟的风韵。 姚公子来到这白衣女子的面前,笑道:“夫人,今晚就在这儿歇息,你看如何?” 刘赐正愣愣地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美貌,听到这姚公子叫“夫人”,刘赐的小心脏顿时又给狠狠地掐了一把。 “夫人”?这姚公子瞧上去大约要比这白衣女子小十岁,刘赐不禁愣怔着。 白衣女子娇美的脸上显出灰暗的神色,她勉强地做出微笑,说道:“琳娘听夫君的。” 姚公子满意的笑了,又看向琳娘身后那三个女子,笑道:“你们觉着如何呢?都听你们娘亲的?” 听着这话,刘赐顿时又给惊住了,他不禁看向那琳娘身后的三个女孩,那是这琳娘的女儿? 我的天!刘赐顿时觉得混乱了,他觉着他的世界观混乱了,这三个女孩是这姚公子的女儿?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姚公子比他大不了两岁,怎么可能生的出三个女儿? 那么也就是说这三个女孩是这琳娘的女儿,这姚公子娶了这琳娘,成了这三个女儿的“父亲”,这三个女儿跟着母亲,随着这姚公子出行。 刘赐再仔细一看这三个女儿,顿时更是惊得苦笑起来,只见这三个女孩都是十多岁的年纪,最大的大概和婉儿一般大,十六七岁左右,最小的一个还显得稚嫩,只有十二三岁,中间的一个大概十四五岁。 这三个女孩都生得国色天香,比她们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都穿着绛红色或鹅黄色的华贵绸服,一头美丽的青丝显然是经过细心打理的,她们一看就知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女子,容颜漂亮且娇嫩,举止都是雅致得体。 她们站在一起,都娇怯地看着姚公子,三张娇嫩美貌的容颜摆在一起,简直不能再赏心悦目。 第186章 新的征程(十六) 三个女孩听着她们“爹爹”的话,一时说不出话来,都看着姚公子,三双美眸都隐隐流露出惊恐。 姚公子又笑道:“怎么,走了这么长的路,都给累的?那就在这里歇息?” 最大的那个女儿忍着恐惧,点头说道:“是,听爹爹的……” 刘赐细细地看着这个最大的女儿的容貌,只见她的身材和她母亲一样高挑,而且身段柔美,瞧上去比她母亲还要诱人,她的容颜比较大气,眉眼比较浓,不如她两个妹妹那般娇媚,但瞧上去确实像个姐姐的模样。 刘赐再看向那两个小女儿,只见这两个女孩虽然年岁小,但不难看出是两个红颜祸水般的美人胚子,她们的眉目比她们姐姐柔媚,都生着一双含着秋水的桃花眼,和她们的母亲很像。 刘赐自幼在青楼里面看女孩看得多了,他知道这样的女孩是青楼那些客主最喜欢的,这两个女孩现在年岁还小,等长大些,她们那双桃花眼顾盼流转,不知该勾走多少男人的魂。 姚公子眯着眼,满意地看着那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姐姐,然后又看看那两个娇嫩的妹妹,拍掌笑道:“那就是了,快快快,该准备饭食的准备饭食,该布整床榻的布整床榻,本公子要和娘子歇息了。” 黄锦和刘二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刘二则是一直垂着头,隐隐地握紧了拳头。 听到姚公子这话,黄锦对刘二说道:“二爷,还得劳烦你兄弟们了。” 刘二没看那姚公子,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祖宗说的客气了,咱们兄弟为司礼监效命,是本分。” 说罢,刘二对着在场的锦衣卫弟兄们喝一声:“来啊!把那吃喝拉撒睡的玩意儿搬进来!” “吃喝拉撒睡的玩意儿”?听到这名字,刘赐不禁奇怪。 但刘赐还没回过神来,却见刘二走前来,对着在场的郑家族人喝一声:“都愣着做什么呢!还不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可怜这些郑家族人做梦都想不到除夕夜飞来这么个横祸,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们怎么都想象不到能发生这等事情,一群不知什么来头的人物闯进他们家里,却也不是为了劫财或报什么仇怨,只是为了霸占他们的这间大厅睡觉。 郑老爷忙对族人说道:“来几个擅厨艺的,随我去做些肉食,其他人都回自家屋去,关起门,什么都别听,别看……” 说罢,郑家族人慌忙地散了。 刘赐生出极其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黄锦和这刘二来这里做什么,偏偏还带着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公子哥儿,他觉着眼下这事说不准会和自己扯上关系,他见识了紫禁城皇宫里面的黑暗,他已经不想和什么司礼监、锦衣卫扯上关系,他见郑家人散了,也忙缩着头就要回房间。 他已经盘算着赶紧回屋带上婉儿,看有没有机会溜走。 这时,大厅里锦衣卫们都忙活起来,忙着把大厅的摆设清理干净。 纷乱之中,黄锦凑近了刘二,悄悄说道:“快去搜,他就在这宅子里。” 刘二点点头,他锐利的眼睛看向那群郑家族人,他正要向黄锦答“遵命”,却在人群中看到刘赐的身影,他顿时定住了。 黄锦见刘二愣神,还催促道:“快些,忙活这么多天就为今晚这临门一脚……” 黄锦没说完,刘二就忙指向郑家的人群,说道:“祖宗,在那儿呢,那雏儿。” 黄锦忙转头看去,果然在人群中瞅见刘赐那熟悉的身影。 黄锦当即快步走向刘赐,刘赐已经发现刘二在看着他,他见黄锦冲他走来,他登时头皮一麻,感到脚都软了。 “妈呀!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刘赐心里响起晴天霹雳一般的响声,他顿觉欲哭无泪,一下子撒开脚丫子钻进人群里,冲向隐秘的角落想躲起来。 前厅后头是一个小庭院,庭院的一旁是郑家的粮仓,因为今晚是除夕,用米用的多,所以那里的门虚掩着,不似平日一样锁起来。 刘赐一头钻进粮仓里,把门关上了。 黄锦瞅见刘赐逃走的身影,他赶过来,循着踪迹来到这小庭院里,见刘赐消失了,只见这个庭院乌漆嘛黑的,黄锦知道刘赐必是藏在哪一处犄角旮旯的地方了。 黄锦站在庭院里头,他身子肥胖,跑了这几步路已经有些喘了,他腆着肚子,对着庭院说道:“小雏儿,跑得挺快啊。” 粮仓里面很狭小,刘赐这一钻进来,把麦糠都扬起来了,他缩在一片迷蒙的飘絮中,吸着那些飘絮,觉得鼻子痒得不行,他努力地忍着不让喷嚏打出来。 他透过粮仓那小门的缝隙,看着黄锦那肥胖的身影,他只觉着心里一万个“欲哭无泪”的滋味飘过,他觉着自己离开皇宫,离开京城,自此就和司礼监、锦衣卫这伙人割断联系了,不用再掺和朝廷、皇宫那些破事了,谁知他都跑到这里了,他们还是非得要找到他。 黄锦又说道:“别躲了,快出来,我是替李芳老祖宗办事的,有件事非你不可。” 刘赐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觉得自己这条小命是禁不起紫禁城的这伙人折腾的,他经过这两个月和婉儿共度的这些安详美好的时日,他越发觉得自己只想和婉儿这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这样两情相悦的美好日子才是实在的,紫禁城那伙人每天如履薄冰那般,简直就是在受罪,他才不要和他们再扯上什么关系。 黄锦见刘赐还是没有动静,他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还得爷爷我求你出来呢?我可知道你近来娶了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你是不是想让锦衣卫把你那小娘子找出来,给大伙瞧瞧这小娘子有多美貌?” 刘赐听得这话,顿时什么心思都给止住了,他了无生趣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推开粮仓的门,顿时换上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走到黄锦跟前,笑道:“黄祖宗,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第187章 偷天换日(一) 黄锦看着刘赐这沾着满身麦糠的狼狈模样,他一边伸手拍打刘赐的头发和衣裳,一边冷笑道:“小畜生,怪不得老祖宗说你比泥鳅还滑……” 刘赐像孙子一样点头哈腰地笑着,说道:“几个月没见到老祖宗了,不知道他老人家可好……” 黄锦冷笑着伸手狠狠地拍了拍刘赐的头,说道:“老祖宗好着呢,这不,还惦记着你嘛。” 刘赐给黄锦那肥壮的手掌拍得脑壳生疼,他心里苦笑,脸上却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说道:“多得老祖宗惦念,刘赐也想着老祖宗呢……” 黄锦看着刘赐这漂亮的脸蛋和那“灿烂”的笑容,他不禁感到这雏儿可真能演戏,他冷笑道:“想着老祖宗就好,老祖宗可有个着实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刘赐只顾点头哈腰地笑着,没答应,也没接话。 黄锦是老江湖了,自是一眼就看破刘赐的心思,他冷笑道:“你也不必这般又怕又想逃的,我黄锦给你担保,这是一个极舒服,极痛快的差事,落到你头上,你该阿弥陀佛,谢过你祖宗,不知是你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德才让你有这般好命。” 刘赐笑得更灿烂了,但他心里仍是忐忑的,他已经很明白,这些权势人物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此时黄锦把这差事说的越美,他心里越怀疑,如果真有这般好差事,干嘛不让其他人做,非得他做? 黄锦眯着他那小小的眼睛看着刘赐,冷笑道:“你是想着,如果是这般好差事,又怎么会落到你头上?对?” 刘赐被说中心思,只能强笑着,没说话。 黄锦说道:“我说了你是命好,这美差只有你能干。” 说着,黄锦掐起刘赐的脸,仔细地端详刘赐的样貌,喃喃叹道:“果然长得真像……” 刘赐心里叫苦,他的预感没有错,他和那姚公子长得很像,果然和这个有关系。 黄锦松开手,又端详了一下刘赐的身材,又喃喃说道:“你比他稍矮一点,不过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黄锦又问道:“你多大岁数了?” 刘赐说道:“十三……过了今晚就十四了。” 黄锦点点头,说道:“他十六,差两岁,也还行。” 黄锦又理了理思路,说道:“你看到外头那姚公子了?” 刘赐点头。 黄锦说道:“你和他长得像,我们要你假扮他。” 刘赐虽然有点猜到了,但听到这话仍是不免心里一颤。 黄锦继续说道:“这是老祖宗的主意,这个事情可事关重大,你得听清楚了,这姚公子的来头可不寻常,你从南京来对,你知道天底下是哪一家姓姚的人最了不得?” 刘赐稍想了想,就说道:“是钱塘的姚家?” 黄锦说道:“对!这姚公子名叫姚含章,正是这姚家嫡传第十一代的传人,也就是姚家下一代的主子。” 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知道了这姚公子的身份,他就觉得姚公子那做派一点都不稀奇,别说他带着四个女人,就算带着四十个女人都不奇怪。 钱塘姚家是江南历史最悠久,实力最雄厚的丝绸大户,自从成祖皇帝朱棣开始,姚家就已经在杭州钱塘开办丝绸织坊,迄今已经将近两百年,姚家素来比较低调,罕见姚家人在外头骄横跋扈或者轻易露财,但坊间素来有传闻,姚家所聚敛的财富是无与伦比的,几乎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 刘赐愣愣地问道:“为什么要我假扮他?” 黄锦说道:“你知道他姚家靠什么发财?” 刘赐愣愣地摇摇头。 黄锦说道:“江南织造局。” 刘赐更是愣住了,但他思维转得很快,问道:“祖宗是说,他姚家是专门帮江南织造局做生意的?” 黄锦点头道:“聪明。你以为天底下谁能把生意做得像姚家那么大?只有皇帝能,这盘子生意,这一大锅饭,是咱大明朝皇帝赏给他姚家的。” 刘赐一下子有些明白了,这姚家一直这么低调,市井里也没看到多少姚家产的丝绸,他不免奇怪姚家生意是怎么做得这么大的,如果说姚家是朝廷的“官商”,是专门为朝廷办织造产业,专门替江南织造局做生意的商人的话,这就都说得通了。 黄锦继续说道:“自从成祖皇帝开始,这姚家就在江南办起织造,并且成祖皇帝有密令,江南织造局接下来的生意全由姚家去具体操办,所以他姚家做的生意,是江南织造局的生意,也就是皇上的生意,他姚家每一代的主事人,都在江南织造局兼有一个六品官衔的职务,专门为江南织造局办差。” 黄锦眯着眼睛说道:“你想一想,江南织造局每年供给宫里面,又卖给西洋、南洋、东倭、西域这许许多多国家,得需要多少丝绸啊,这些丝绸全是这姚家织的。” 大明朝皇宫里面的衣装用度,赏赐给臣子、外藩的礼物,都需要大量的丝绸,但更大量需要丝绸的还是大明朝朝廷的对外贸易,每年朝廷都会将大量丝绸出口给西洋诸国,南洋诸国,东倭国,西域诸国,赚取大量的银钱。 如今出口丝绸的收入已经成为朝廷每年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但朝廷自己是无法办丝绸产业的,于是就通过江南织造局接下出口贸易的生意,然后将这生意交给姚家去办,姚家织好丝绸,将丝绸卖给对方国家,将这个生意办好,然后将赚得的钱财大部分交给江南织造局作为这丝绸生意的利润收益,江南织造局再将这笔钱财交给朝廷,以充实国库。 刘赐在宫里面这几个月,也大概了解,朝廷极其重视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的对外贸易,尤其是每年江南织造局交上来的出口贸易获利,是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而这些出口生意具体去操办的,都是这姚家。 所以可以想象,这笔丝绸生意其实是皇帝做的,为的是充实国库,而姚家是在替皇帝做生意,这自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生意。 刘赐不禁说道:“我在江南长大,只知道姚家厉害,却不知姚家其实是为江南织造局办事。” 黄锦说道:“他姚家这差事已经办了快两百年了,一直都还办得不错,可就是这几年出了毛病,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要你假扮这姚公子,去办这个事情。” 刘赐忐忑地看着黄锦,他不知道这姚家出的是什么毛病,他听到这里已经觉得这事牵涉着重大的干系了,绝不是什么寻常的差事。 第188章 偷天换日(二) 黄锦说道:“这几年来,这姚家依然是代替江南织造局去做生意,但交给朝廷的钱却越来越少,尤其是今年,老祖宗查了今年姚家交上来的钱,竟然还不足十年前的一半,老祖宗觉着必须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刘赐不禁有点奇怪,他虽然不太懂得这些朝廷内部和丝绸生意的门道,但他还是凭直觉问道:“请教黄祖宗,这姚家人交上来的钱少了,那么查他的账目不就知道了吗?” 黄锦冷笑道:“账目都是人做的,你能信吗?” 刘赐想了想,又问道:“难道是他们姚家人贪墨了钱财?但他们做的是皇上的生意啊,难道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赐又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当地的官员贪墨了?” 刘赐在江南长大,早知道南直隶一带官员贪腐很厉害,所以有这个猜想。 黄锦觉得刘赐着实聪明,年纪不大,脑子却转得飞快,他说道:“若是一般的贪墨也就罢了,以老祖宗的威势压下来,那些蛇虫鼠蚁自然吓得跑的跑散的散,自然就清净了,只是这一次,老祖宗这一年来,已经派了不下五次的人下江南,去江南织造局查,都没查出什么端倪,所以这背后贪腐的势力是非同一般的。” 刘赐咽了口唾沫,以他的理解,江南的贪腐事端,李芳来查都查不明白,说明这背后牵涉的贪腐势力极强,连李芳也没办法,而天底下能让李芳没办法的,大概只有一个势力了。 果然,黄锦说道:“老祖宗怀疑,背后是严党在作祟。” 刘赐的脑海里当即浮现出严世藩那诡谲莫测的笑容。 这时,刘二匆匆走进庭院,压低声音对黄锦说道:“祖宗!那姓姚的叫你呢!” 黄锦点点头,又对刘赐说道:“所以我们得让你假扮那姓姚的,进去他们家里面,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赐心中已经欲哭无泪,这哪里是什么“极舒服,极痛快的差事”,这事情牵涉了司礼监和严党的斗争,他在宫里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场斗争的惨烈程度,他要是被搅进去这个事情,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黄锦顾自又说道:“我看老祖宗的主意不错,你和他长得像,而且你又机灵,你假扮他应该不成问题,现在你就跟我进去,好生看看这姓姚的是个什么做派,你记着要好生学着,要学得像一些。” 说着,黄锦就要往前厅走,刘赐却站着没动,黄锦回头一看,见刘赐露出便秘一般艰难的脸色。 黄锦冷冷地说道:“怎么?跟你说了是个美差,你还是不乐意?” 刘赐忍不住苦笑着坦白说道:“黄祖宗,我刘赐也不是傻子,别说我假扮这姚公子能不能成,如果我真的假扮成了,进了你们的局,一边是司礼监,一边是严党,你们哪一边动动手指都能摁死我这只小蚂蚁。” 黄锦听着刘赐这话,知道刘赐是说实话了,他眯着眼睛,腆着他的大肚子,他本也不是个性情奸诈的人,他听得刘赐的苦衷,他也说道:“你在宫里这些日子,也见识过老祖宗的为人,老祖宗是讲信义的,当初你不愿意阉割了留在司礼监,老祖宗完全阉割了你强迫你留下来,或者干脆杀了你,但老祖宗没那么干,还是成全你,放你出宫了,如今是老祖宗觉得这事非你办不可,才要你来办,你放心,你为老祖宗办事,老祖宗是绝不会亏待你的,更不会出卖你。” 刘赐还是站着没动,他自是知道李芳不是坏人,但置身这种权力漩涡里面,谁又说得准呢? 黄锦又掏出一块令牌,抛给刘赐,刘赐忙接住了,他一看,正是李芳曾交给他,他没接受的那块精铜浇铸的、刻着“司礼监”三个绛红色大字的令牌。 黄锦说道:“老祖宗让我把这块令牌交给你,他说了,你答应了这差事,你就可以当上出宫前他许诺你的官位。” 刘赐看着“司礼监”那三个绛红色的大字,愣着神。 黄锦说道:“许诺你的是什么官位来着?是‘司礼监录书’?你可掂量清楚了,这可是司礼监的官位,相当于朝廷外朝二品的官位,你去当官,混一辈子也混不到个二品?我黄锦是命好,又端了十几年尿盆,才混进司礼监,你平白无故就进了司礼监了,你当你这辈子还有这样的运气?” 刘赐又苦笑了,他说道:“祖宗,什么官位也比不上命要紧啊。” 黄锦无奈地看着刘赐,他说道:“你听清楚了,老祖宗承诺了,不割你。” 刘赐愣住了。 黄锦说道:“给你进司礼监,让你当司礼监录书太监,赐你司礼监的官服,但是你不用阉割,大明朝迄今两百年,还没破过这样的例,你想想要是可以不阉割就进司礼监,天底下当官的保管都把乌纱帽扔了,挤来司礼监报到了。” 刘赐又看着“司礼监”那三个字,不用阉割就能进司礼监,成为大太监,这着实是个诱惑。 黄锦又说道:“而且你想想,你假扮成那姚公子,那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呐,钱财你用也用不完,还有女人,对了,咱家是断了根的人,没这福气,但你可享用得了,他那姚家府上养的那许多娇妻美妾,那可是任你享用啊,对了,不说远的,就说眼下他买下来的那母女四人,你瞧见了,那都是国色天香的女子,你成了他,还不是任你享用?” 听到黄锦这话,刘赐不禁有点心驰神摇,他姚家府上有多少娇妻美妾,刘赐是没见过的,但眼下这姚公子买下的那母女四人,刘赐是活生生地见到的,着实是四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哪个男人见到这母女四人都不免动心。 第189章 偷天换日(三) 但刘赐一动这美色的念想,他不免又想起婉儿,他想起婉儿那弯弯的黛眉,还有那双好看的杏眼,他看到婉儿那双杏眼正含怒地看着他,他顿时心神一颤。 他忙苦笑着说道:“黄祖宗,我刘赐是个不成器的人,我只求安安分分地过些小日子,没想着要荣华富贵,飞黄腾达,更没想着要享用多少齐人之福,求祖宗放我一马……” 黄锦已经说得不耐烦了,他心里是知道刘赐的要害的,他已经从李芳那里听说了,这刘赐虽然狡猾,又有些贪生怕死,又贪恋美色,但又是极重情义的,他只是不到不得已,不想拿刘赐的要害要挟他。 黄锦转头冷冷地对刘二说道:“二爷,你让弟兄们问问这个家里的人,这小公子那美貌的小娘子在哪里,把那小娘子搜出来,你们不妨扒了她衣服,验一验是不是真的那般美貌……” 黄锦还没说完,刘赐登时一口气哽在心头,他忙说道:“祖宗!求祖宗高抬贵手!” 黄锦回过头蔑着刘赐,问道:“老老实实一句话,你干还是不干?” 刘赐把气咽下去,思量片刻,咬咬牙问道:“我如果干,干成了之后呢?” 黄锦说道:“你听好,老祖宗给你信诺,我黄锦也给你信诺,这事办好之后,司礼监给你七品闲官,钱财万贯,良田十亩,包你此生带着你的娘子安逸渡过。” 黄锦这话倒是说到刘赐心里去了,人有了盼头,做抉择就没那么困难了。 刘赐叹口气,说道:“往诸位祖宗信守承诺。” 黄锦点头说道:“那是当然。” 刘赐想了想又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黄锦赶着进去“伺候”那姚公子,不耐烦说道:“你还想怎样?” 刘赐同时看了刘二一眼,说道:“祖宗知道,我有个小娘子,你们必须好生保护我娘子的安全,而且我娘子只听我的,不听你们的。” 黄锦不耐烦道:“行啦,你娘子自然是听你的。” 刘赐得到黄锦这句话了,干脆地说道:“那好,我干。” 说罢,刘赐叹口气,跟着黄锦和刘二走回那个前厅去。 刘赐一走进前厅,就惊得愣住了。 只见前厅里面已经是一片“富丽堂皇”,这大厅的中间不知怎的“变”出了两间装饰华贵的“房间”,这两个房间毗邻着,用厚重的黑漆木头搭建而成,房间上面漆着耀眼的金漆,挂着繁复的丝绸,端的是富贵无比。 刘赐不免揉了揉眼睛,他仍然难以相信如何能在短短的两刻钟之内在这里平地变出两个房间出来。 黄锦走过来,将一方白色的纱巾递给刘赐,见刘赐那么讶异的样子,说道:“这两个房子是这公子哥的马车,一驾是他和他娘子乘坐的,一驾是那三个女儿乘坐的。” 刘赐这才明白过来,他再看那两个“房间”的底下,只见底下果然有安装轮子的痕迹,看来是锦衣卫们把这两驾马车运进这大厅来,然后卸掉马车的轮子,就变成了这两个“房间”。 但这也让刘赐咋舌了,他从没见过这等既能当车厢,又能当房间歇息的马车。 他再看大厅的另一边,只见另一边的地面已经变成一片富丽堂皇的亮银色,那是因为铺满了银色的绸缎,而在银色的绸缎上摆着三张绛红色的长条桌案。 那姚公子正搂着他的娘子,那个大约大他十岁的琳娘,坐在正中的一张桌案前,而琳娘的三个女儿坐在两侧的桌案前。 黄锦走向那姚公子,他对刘赐说道:“把脸遮上,你便当一个小厮在一旁伺候着,好生看看那人的做派,以后你也学得像一点。” 说着,黄锦便腆着肚子走去,刘赐跟在后头。 郑家人已经把他们最好的肉食都端了上来,有精制的风干狗肉,有刚刚宰杀烹制的羊肉,有刚刚割下来的鲜驴肉,看来这郑家人把他们最好的肉食都端出来了。 那姚公子姚含章正大口地吃着烤羊肉,他使劲地啃着一根羊排骨,吃得满口是油,一边啃一边说着:“这羊肉风味不错,这穷乡僻壤才养得出这样的好羊,江南可吃不到这般浓郁的肉味。” 说着,姚含章砸着嘴,对那琳娘说道:“娘子,你也快吃啊。” 琳娘被姚含章搂着,一直隐隐地蹙着眉,眉眼间含着悲戚,她听得姚含章这么说,她勉强地挤出笑容,说道:“我怕那膻味。” 姚含章皱了皱眉头,他看了看他那三个“女儿”,她们也都含着首,对着那一桌子的肉食,眉眼中含着悲戚,都坐着没动。 姚含章对他的“女儿们”说道:“诶,你们也快吃啊,坐一天的车了,不饿吗?” 那个比较端庄的大女儿低声对两个妹妹说道:“吃两口。” 说着,大女儿拿起筷子,各夹了一块狗肉,放进两个妹妹的碗里。 黄锦已经带着刘赐走过来了,刘赐拿丝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对眼睛,看不清他的脸。 黄锦腆着肚子,对那姚含章问道:“姚公子,这饭菜怎么样?” 姚含章拍拍肚子,说道:“还行,这农家地方,也就这样。” 刘赐倒没看那姚含章,他悄悄地转头看着那坐在旁侧的那三个女儿,这么近近地看去,这三个女孩果真是国色天香,而且她们美得各有特点,那个大女儿身姿柔美,眉目较浓,是那种大气的美,那个最小的女儿显得娇怯稚嫩,但显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最要命的是年岁在中间的那个二女儿,她的容颜已经长开,正在少女最美的时候,她的容貌和她母亲是最像的,生着一对含着秋水的桃花眼,虽然她年岁不大,仍是有些不谙世事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在她不自觉间已经满含柔媚的色彩。 刘赐忍不住盯着那个二女儿看,二女儿发觉刘赐看着她,她抬眼看了刘赐一眼,刘赐忙红着脸转开头去,他看见这女孩的眼睛顾盼流转,好像生来就带着诱惑的意味。 第190章 偷天换日(四) 刘赐感到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他忍不住看了看琳娘,又看了看这三个女儿,心里叹着:“上天是怎生把这四个女子凑成母女四人的,都是祸水,尤物……” 他又看着姚含章那纨绔公子的骄横样子,不禁奇怪,想着:“他从哪里弄来的这母女四人?她们的夫君和父亲呢?瞧这琳娘和这三个女儿,这般容貌和气质,显然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怎么会落到这姚公子手里?” 琳娘被姚含章搂着,姚含章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头上,有意无意地“轻薄”她,她虽然抗拒,却又不得不顺从,她是姚含章名正言顺地“买”来的,她的身份介乎小妾和美姬之间,对于姚含章这种富家公子来说,小妾和姬、婢就是用来生儿育女和满足情欲的,姚含章自然有“轻薄”她的权力。 况且,她们母女无依无靠,只能依靠姚含章赡养她们,所以她自然是不敢抗拒,也不敢吭气。 此时她看着三个女儿依然坐着没动,她怕姚含章发怒,就小心地劝道:“春浅,吃些。” 那大女儿听得母亲的话,顺从地又拿起筷子,夹着一小片狗肉放进嘴里。 刘赐才知道这大女儿叫“春浅”,不禁暗叹,真是个好名字。 沈春浅又转头对两个妹妹低声说道:“吃,别让娘难做。” 那两个小女儿只能拿起筷子,夹着肉放进嘴里。 那排行第二的女儿嚼了两口,觉得味道奇怪,掩着嘴,皱着眉问道:“姐姐,这是什么肉?” 沈春浅说道:“可能是狗肉。” 二女儿顿时忍不住将嘴里的肉呕了出来,吐在桌上。 琳娘看着这难看的样子,顿时急了,她忙说道:“小柔,你这是做什么!” 刘赐听得琳娘叫这二女儿“小柔”,他就猜到,这大女儿的名字有“春”,这二女儿的名字想来就有“夏”,应该是叫“夏柔”。 二女儿沈夏柔拿起丝帕擦着嘴,眼里委屈地含着泪,又透着倔强的神色,她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那三女儿沈秋恬听得是狗肉,也是难受得不行,但她性情娇软,有委屈也不敢说,显然不似她二姐那般有脾气,她含着泪,忍着委屈,把狗肉咽下去了。 琳娘是知道她这“夫君”喜怒无常的脾性的,她生怕姚含章生气,忙又说道:“还不快把桌面收拾了,从小怎么教你们的?女儿家吃了东西又吐出来,成何体统!” 但那二女儿沈夏柔没有动,只是定定地坐着,眼中含着愠怒。 黄锦腆着肚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情势,他转头对刘赐“呵斥”道:“还不快帮小姐收拾了。” 刘赐忙来到沈夏柔的桌前,俯下身子去,就要替沈夏柔捡走那块吐出来的狗肉。 姚含章一直跨开脚,像个大老爷一样坐着,此时看到刘赐要去捡那块吐出来的狗肉,他顿时怒吼一声:“谁让你捡的!?” 刘赐愣住了,不禁愣愣地转头看着姚含章,姚含章大怒地看着刘赐,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刘赐扔去,怒骂道:“我女儿吃的东西,也是你这么个下贱人能去捡的吗?!” 那酒杯砸中刘赐的臂膀,酒杯里还盛着酒,酒液泼到刘赐脸上,刘赐顿时瞪圆了眼,看着姚含章,他一时还没太回过神来,他见过一些纨绔公子,但还真没见过这么大脾气的纨绔公子。 他定了定神,顿时直起身子来,大怒地瞪着姚含章。 姚含章见刘赐这么个干下贱活的人胆敢这么瞪着他,他有点意外,正要发作。 黄锦瞧着这情势不对,忙对刘赐喝道:“你这臭小子,做什么呢?公子不让你捡了,还不快一边去!” 刘赐转头看了看黄锦,黄锦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显然是示意他忍住气。 刘赐恨恨地瞥了那姚含章一眼,把气咽下去了,退到黄锦后头去。 姚含章看了看刘赐这不识好歹的小厮,若是在平日,他恐怕要将刘赐抽筋扒皮,但此时他倒没心思去管刘赐,他还忙着“狎玩”这个美艳的小妾和她那三个女儿。 他一个月前在京城花高价在教坊司以娶来当小妾的名义买下了琳娘,顺带着给琳娘的三个女儿赎身,这一买三赎,总共花了六千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京城的一所顶尖的大宅子,也就四千两的价钱,民间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就十多两银子。 他知道这琳娘的夫君姓沈,是京城一个颇有头脸的大官,但是这大官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总之必定是牵涉宫里面的大事,被东厂缉拿,没经审问就处决了,他沈家转眼也被抄家,人丁四散,各种亲人族人知道这沈大人得罪了宫里面,牵涉了要命的干系,都忙不迭地和这沈大人家撇清干系。 可怜留下沈大人的发妻沈氏和这小妾琳娘,还有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们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亲友不管她们,沈家的房产、钱财也都被抄没了。 那发妻沈氏禁不住打击,就上吊随夫君去了,留下这三个女儿只能托付给琳娘。 琳娘和三个女儿没有办法,只能被籍没进教坊司,教坊司是朝廷主持的为宫廷、政府人员“以娱声色”的机构,里面的女子多是罪臣之后,或者被抄家的商人家眷,大都有姿色,懂些才艺。 但说白了,教坊司就是朝廷办的青楼,收留那些获罪的官人、商人的家眷,同时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提供美色之娱。 琳娘知道她们母女是前途未卜的,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她和这三个漂亮女儿会落到姚含章这么个纨绔公子手上。 第191章 偷天换日(五) 这姚含章一年半之前在江南姚家家里娶了妻子,这妻子是姚家费尽心力给他娶的,传说那妻子美貌绝伦,又端庄贤淑,无论是美貌还是才德都冠绝江南。 姚含章娶了这么个绝色的娘子,自然是忙不迭地要和她洞房,但不知为何,这小娘子愣是不和他行那房事,一直拖了几个月,姚含章又是愤懑又是焦躁,实在是气得受不了了,就在一年前离家出走,往这京城来了。 他姚家正好需要进京城向司礼监汇报这两年来姚家办织造事务的营收情况,就顺着姚含章的意思,让他来京城,代表姚家和司礼监接洽,当见见世面,顺带学点东西。 但姚含章来到京城,见到京城这比南京还要繁华的花花世界,哪里还有心思办什么事情,学什么东西,只忙着到处赌钱狎妓,玩得不亦乐乎。 他在京城逗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一个月前,他跟着在京城结交的一些官家公子哥儿到教坊司狎妓,见到琳娘,他登时就被琳娘的美色迷住了。 琳娘当时刚刚带着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被籍没进教坊司,她和这三个女儿被教坊司的官人当成“奇货可居”,等着贵客出高价钱给她们“破瓜”。 当时姚含章进了教坊司,开了一间包房喝酒,见了几个女子,他都不满意,嚷嚷着别拿些二流的货色忽悠他,他在江南可是见惯了美女的。 教坊司的官人觉得姚含章是条大鱼,就让琳娘出来了,琳娘坐在纱帘后,弹了一曲《广陵散》,姚含章当即就被琳娘那成熟美艳,又富有韵味的美色迷住了。 教坊司的官人见到姚含章琳娘迷住,又打听了姚含章的来头,得知姚含章是江南姚家的人,知道姚含章是天底下第一等有钱的贵客,觉得说不准能在姚含章身上做成一笔大生意。 所以教坊司的官人就让琳娘陪着姚含章弹了一夜曲子,喝了几口酒,但没让姚含章得逞地登上琳娘的床榻。 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姚含章都来了,但他始终没能如愿以偿地上琳娘的床榻。 直到第五晚,教坊司的官人做了精心的安排,让姚含章进了琳娘的闺房,准确的说,是琳娘在教坊司的“家”,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三个女儿都在家里面。 姚含章见到那个透着美艳气息、仿佛仙境一般的香闺,见到琳娘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顿时觉着如果活在这里面,给这母女四人伺候着,所谓“齐人之福”也就不过如此了。 教坊司的官人暗示姚含章,如果买下琳娘,还可以顺带着赎走这三个女儿,这母女四人就都归你了,坐拥这国色天香的母女四人,那还不是比皇帝还要舒坦? 姚含章自是欲念大动,他当即拿出所有钱财,共计六千两银子,买下琳娘,同时给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三个女儿赎身。 琳娘是被姚含章以“当小妾”的名义赎出来的,她在身份上还不是真正的“妾”,是介乎“妾”和“姬”之间的身份,她等于是姚含章的财产,哪怕是在大明的律法上,因为是姚含章赎出她的,她是姚含章的姬妾,姚含章对她是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的。 所以琳娘只能服从姚含章,姚含章多么折辱她她也只能忍受。 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年纪还小,最大的沈春浅也才十六岁,沈夏柔只有十五岁,沈秋恬更是只有十三岁,她们无力保护自己,自然是只能跟着母亲的。 姚含章本来打算在京城置一间宅子,好好享受这“齐人之福”,但没想到江南传来急信,他姚家的老太爷病重,眼看要不行了,勒令他马上启程回家。 姚含章无奈,这母女四人还没来得及在怀里捂热乎,就匆匆启程回家了。 但他仍是购买了两驾能当床榻的马车,还有一大队伺候他的人,打算在路上好好享享这“齐人之福”。 他从京城走到这沧州,走了十天,这十天里,他几乎没日没夜地关在那马车里和那琳娘云雨,他从小纨绔成性,年纪不大,已是风月场的老手,他极尽狎玩之能事,想出各种法子折腾那琳娘。 琳娘知道自己无从反抗,被怎么折磨都只能忍着,还好她已是历经世事的人,所以艰难归艰难,她还是忍下来了。 这十天姚含章尽情地“享用”了琳娘,如今他不免又心痒痒地打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的主意了。 他按照规矩把琳娘和这三个女儿赎出来,他对琳娘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地纳妾,那么名义上他是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的继父,虽然谁都知道他买这母女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对名义上“女儿”下手,不免还是会背上乱伦的恶名。 琳娘自然之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姚含章花重金把这三个可怜的女儿赎出来当然不是因为大发善心,所以琳娘一直小心地保护着她的女儿,尽量避免姚含章接近她们,但她也知道这是徒劳的,她们母女孤苦伶仃,没有任何人能保护她们,哪天姚含章真的要对这三个女儿下手,她着实没有阻拦的能力。 此时,姚含章肆意地打量着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他喝了好些在京城带上的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此刻在醉意熏陶之下,他看着这三个女孩在烛火摇曳映照下的美丽容颜,他越看越觉得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越发心痒难耐。 他先看着沈秋恬,沈秋恬一直低垂着头,一脸的娇怯,她年岁小,也是性格最娇软的小妹,姚含章觉着要是对她用强,她恐怕是反抗不得的,但姚含章觉着她还太稚嫩了,对她的兴趣欠缺些。 他不禁盯着沈夏柔和沈秋恬看,十五岁的沈夏柔是三姊妹中最美貌的,姚含章初见她时,就被她那双含着秋水的桃花眼撩拨得不行。 但姚含章此时兴趣最大的还是十六岁的沈春浅。 第192章 偷天换日(六) 沈春浅趁着姚含章发怒呵斥刘赐的空当,已经悄悄地拿手帕包起沈夏柔吐出的那团狗肉,并且擦净了桌子,然后她悄悄地握住沈夏柔的手,示意妹妹不要害怕。 此时姚含章在酒精的催动下,越看越觉得沈春浅异常的娇美,沈春浅不似两个妹妹长着一双诱人的桃花眼,她的眉目更深邃,虽然不像沈夏柔那般诱惑人,但却有一股柔和的美,她的样貌和她的举止一样,更显得落落大方,而且她的身材比她的妹妹都要高挑,更显得婀娜多姿。 刘赐在一旁也一直偷眼看着沈春浅的动作,他看着沈春浅悄悄地将那团狗肉擦掉了,又握住妹妹的手,他看着沈春浅的眼睛,他在那双漂亮的杏眼中看到姐姐爱护妹妹的勇气与担当。 这让刘赐对这沈春浅生出几分好感。 姚含章说话了,他眯着眼睛看着沈春浅,说道:“春浅,你看你们,怎的都不吃东西?” 沈春浅抬头看着姚含章,其实姚含章也是十六岁,和她是一样的岁数,却端着一副“爹爹”的样子,肆意地对她说各种不干不净的话,这一直让她觉得很难受,她努力的镇定自己,回答道:“我们方才吃了些干粮了,不饿。” 姚含章脸色冷下来,说道:“不记得怎么回爹爹的话了吗?” 沈春浅隐隐地咬着牙,她看着姚含章那和她年岁相仿的脸,这种“不伦”的感觉让她难堪又难受,她勉强说道:“回爹爹的话,我们方才吃了干粮了……” 姚含章不等她说完,又顾自说道:“你们这样不吃也不喝怎么行?来,喝一杯这西域进贡的美酒。” 说着,姚含章往汉白玉制成的杯子里面倒满酒,红色的葡萄酒液差点要溢出来了,他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听过?快喝一口。” 姚含章将酒杯递向沈春浅,沈春浅镇定道:“回爹爹的话,春浅没喝过酒,不会喝。” 姚含章的手举着酒杯,说道:“喝过就会了,不然爹爹干嘛要教你呢?快喝,听话。” 姚含章故意把“听话”二字说得很重。 沈春浅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不免看向母亲。 琳娘一直紧张地瞅着姚含章的脸色,她忙说道:“夫君,春浅年岁还小,着实不好喝酒,我陪你喝就是。” 说着,琳娘就要接过姚含章手里的杯子,姚含章却手一扬,不给琳娘拿到杯子。 他看了琳娘一眼,冷笑道:“春浅十六岁了,在咱们江南,女儿十六岁早就嫁人生娃了,哪里一口酒都喝不得。” 说罢,姚含章又转头看着沈春浅,沈春浅依然没动。 姚含章冷冷地说道:“怎么?爹爹的话也不听吗?” 沈春浅迎着姚含章的目光,定定地站着。 沈夏柔和沈秋恬都紧张地看着她们姐姐,沈秋恬已经压抑不住地哽咽起来了,她虽然年岁小,但也已经明白姚含章这“爹爹”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秋恬忍着眼泪和惊恐,抱住了沈秋恬,她那双诱人的桃花眼中满含着哀戚。 刘赐在一旁看着这个场面,他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只大苍蝇堵住了,又觉得恶心,又觉得难受,他看着这琳娘比姚含章大了十岁,却被姚含章肆意地亵玩着,一点反抗不得。 那沈春浅分明和姚含章一样大,姚含章却变成她爹,乱伦一般地挑逗她,羞辱她,这都让他觉得非常别扭。 黄锦依然腆着肚子,眯着他那双小眼定定地站着,他对于世事显然看得比刘赐多得多了,所以他是见怪不怪的,宫里头那些对食、互为菜户之类的事情可比眼前这个事要变态得多了。 沈春浅定定地站了片刻,她仍是低敛下眉眼,走前两步,来到姚含章面前,接过酒杯。 姚含章满意地笑了,说道:“这才是,爹爹教你,酒是好东西,酒能乱性,也能尽兴,喝醉一回你就知道了。” 沈春浅看着杯中那鲜红色的、血一样的酒液,她闭上眼,将酒杯送到唇边,轻启樱唇,喝了一小口。 随着酒液入喉,她顿时感到火辣辣的滋味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喉咙,她难受得当即咳嗽起来,鲜红的酒液从她嘴里喷了些出来,沾湿了她鹅黄色的丝绸裙子,顿时裙子上斑斑点点的像沾上血迹。 刘赐看着沈春浅那难受的模样,禁不住转开了头,他生来好美色,见不得这些漂亮的女孩被欺侮。 刘赐转过头,看见刘二,刘二站在他身旁,正笔挺地站着,目光定定地看着正难受地咳嗽着的沈春浅,刘赐留意到,刘二目光中充满了怒火,而且刘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状。 刘赐感受到刘二的愤怒,他不明白刘二为什么这么愤怒,但瞅着刘二的眼神,他还是觉得害怕,忍不住挪开了两步,离刘二远了一些。 沈春浅好不容易忍住咳嗽了,姚含章端着另一杯酒站起来了,他看着沈春浅咳得那娇美的脸都泛起潮红了,他露出猥琐又得意的笑,说道:“瞧你咳得脸都红了,这就对了,凡事都有第一次,日后你嫁人了,要和男人洞房生娃了,包管你的脸得更红。” 沈春浅掩着嘴,她知道姚含章说的又是些不干不净的话,她忍着低垂下头。 姚含章又说道:“来,爹爹教你喝酒呢,和爹爹碰个杯,把这杯酒喝了。” 说着,姚含章拿他的酒杯和沈春浅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 沈春浅看着那杯酒,恐惧地说道:“爹爹,我……我喝不下去……” 姚含章又凑近了些,他的鼻息几乎能喷到沈春浅脸上了,他冷笑道:“爹爹和你碰了杯,这杯酒你就得干了,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吗?” 第193章 偷天换日(七) 沈春浅被逼不过,又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酒,可怜她一个初出闺房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沾过酒精,如今初一喝酒就让她喝这浓烈的西域葡萄酒,她如何顶受得住,她抿了一口,仍是感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在口中窜起,忍不住又掩住了嘴咳嗽着。 姚含章见沈春浅仍是喝不下去,他冷笑道:“果真要敬酒不喝喝罚酒吗?你喝不下去,就爹爹喂你喝。” 听到这话,沈春浅忙止住了咳嗽,惊恐地看着姚含章。 姚含章拿过沈春浅手上的家酒杯,露出奸猾的笑,说道:“知道怎么喂吗?爹爹先喝一口酒,含得热了,再喂进你嘴里。” 沈春浅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她忍不住退开了半步。 刘赐瞧着姚含章这“威逼利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从小在青楼中是见惯了这些纨绔公子的做派的,确实这些公子哥儿做些戏弄女孩的猥琐举动可以做得让观者面红耳赤,但向姚含章这般以“爹爹”的名义戏弄“女儿”的,刘赐还真没见过。 刘赐听到身旁传来粗重的呼吸,转头看见刘二,只见刘二怒目瞪着姚含章和沈春浅,看来已经怒上心头。 黄锦也留意到刘二的状态,他回过头看了看刘二,说道:“二爷,这儿没你的事,去巡一巡你的弟兄。” 刘二站着没动,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黄锦叹道:“说白了,她们如今沦落风尘,是姬妓的身份,他名正言顺地从教坊司把她们买来的,自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告官府去,告宗祠去,也是没办法的,你要不别看了,看了你也是心烦而已。” 刘二松开了手,低敛了眉眼,说道:“放心祖宗,说白了,她们和我刘二非亲非故,我犯不着。” 黄锦转回头去了,说道:“那就好。” 刘赐不禁有点奇怪了,既然刘二和沈春浅她们非亲非故,又为何这么生气? 姚含章掩饰不住得意地看着沈春浅,说道:“怎么样,是你自个儿喝,还是爹爹喂你喝?” 沈春浅轻咬着樱唇,掩饰不住她内心的羞辱与惊恐,姚含章则得意地看着她,像玩弄他掌心上的一个娇美玩物。 沈春浅挣扎了片刻,仍是接过姚含章手上的酒杯,闭上眼,像喝中药一样,猛地一仰头,将一整杯酒灌进喉咙里去了。 这次沈春浅没有剧烈地咳嗽,她只是难受地掩着嘴,蹙着眉,忍受着流进她身体里的火辣辣的滋味。 姚含章瞅着沈春浅这蹙眉忍耐的模样,他那变态的欲念得到满足的同时,又愈发的旺盛了,他笑道:“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得心应手,你喝这第二回就没那么难受了,第三回就该明白,这酒可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东西。” 说着,姚含章拿起酒壶,又给沈春浅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沈春浅惊恐地看着姚含章,含着泪眼说道:“爹爹,我……我喝不得了……” 刘赐是知道这西域的葡萄酒的,这种酒比中原寻常的米酒可要浓稠得多了,酒劲也要厉害得多,而且姚含章用的杯子有拳头大,像沈春浅这种未经世事的女孩,喝上两杯恐怕就该醉倒了。 姚含章笑道:“爹爹说了,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得心应手,你喝这第三口,保管得心应手,再说了,方才爹爹也说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第一杯酒喝得不干不脆的,不罚怎么行?这杯酒你干干脆脆地喝下去,就了结了。” 沈春浅被姚含章这一席话说的愣怔住了,可怜她是一个初出闺房的大小姐,如何能应对这种纨绔公子的调戏。 琳娘一直在一旁看着,她瞧着沈春浅那可怜的模样,她已经急得不行了,但她素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妇,姚含章虽然小她十岁,却是在风月场混迹多年的老江湖,她也不知如何对付姚含章的话。 她只能站起来,还未说话自己的眼睛就先红了,她含着泪劝道:“我来陪夫君喝,夫君可怜这女儿,还未经人事呢,哪能喝得下这么多酒……” 姚含章回头看着琳娘,他在酒精的刺激下,那邪恶的本性和欲念已经彻底蓬勃起来,他眯着眼睛瞧着这个大他十岁的大姐姐,在他看来,这个美艳的大姐姐也是他的玩物,以他狡诈的心机,轻易地就能将她玩弄在股掌中。 姚含章凶横地笑道:“我教我女儿喝酒,也要你管了?” 琳娘被这“小弟弟”的邪恶的眼神瞅着,已经有些慌了,听到姚含章这凶横的话,更是噎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刘赐看着这母女四人被姚含章牢牢地玩弄在股掌之上的样子,他不禁感到悲哀,他看出来,这母女四人是典型的官家妻妾和女儿,素来被保护得太好了,大概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怎么见识过世间江湖的险恶,如今完全对付不了姚含章这么个狡诈的纨绔公子。 他想起婉儿和柳咏絮,他觉着如果换做是婉儿或柳咏絮,都不可能被这姚含章这么欺侮。 姚含章又转头看向沈春浅,他越发露出凶横的笑,说道:“怎么?你不喝,就爹爹喂你喝。” 沈春浅被逼得没办法了,母亲救不了她,她想过要逃,但她仰仗姚含章养着她们母女呢,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姚含章见沈春浅愣着神,又逼近了半步,狰狞地笑道:“那就爹爹喂你喝。” 沈春浅倍感惊恐,她看着那血一般的酒液,她恐惧之下不免又想,不过是喝一杯酒,忍一忍就过去了,她于是咬了咬牙,接过了酒,像喝上一杯一样,一闭眼,一仰头,像喝汤药一样把整杯酒灌进喉咙里了。 第194章 偷天换日(八) 这一整杯酒喝下去,沈春浅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觉得从喉咙到肚子的整个身体都好像烧起来了,她忍不住捂着嘴,蹲下了身子,忍着要呕吐的滋味。 姚含章也俯下身子,他趁机伸手抚弄着沈春浅的背,说道:“你看,爹爹和你说了,一回生两回熟,这不就喝下去了吗?” 沈春浅感到体内呛人的酒气翻腾着,她感觉到姚含章的手在她的背上摸着,她掩住嘴,勉强站起来,向后退开了,躲开姚含章的手。 但是她没想到,姚含章又倒了一杯酒,说着:“来,再喝完这一杯……” 说着,姚含章把满满的第三杯就递到沈春浅面前。 琳娘忙赶前来,着急道:“不是说喝了那杯就算了吗!?别让她喝了!” 姚含章冷冷地看着琳娘,露出狰狞的神色,说道:“好娘子,我说了,我教女儿喝酒,不许你插嘴。” 琳娘看着姚含章那狰狞的模样,她想劝,却也知道她的身份和命运都捏在姚含章手上,她是拗不过姚含章的。 沈春浅在那浓烈的酒精刺激下,思绪已经有些混乱,她艰难地哽咽着说道:“不是说不喝了吗……” 姚含章笑道:“眼看你已经要醉了,再喝下这一杯,你就该体会到那酒醉的滋味了,那保管你回味无尽……” 姚含章正说着,只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正是站在一旁的刘二,他冷冷地看着姚含章,说道:“姚公子,适可而止,戏弄女人也得有个分寸,尤其那是你女儿。” 姚含章收敛了笑容,他转过头看着刘二,刘二比他高出半个头,而且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强悍的练家子,但姚含章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怯怕或畏惧,他出身高贵,从小也见惯了世面,这也养成了他骄横跋扈的性情。 他脸上的邪气大盛,冷笑着说道:“黄爷,我还以为你给雇的都是些正经镖局的大镖师呢,怎的这么不懂规矩。” 姚含章这话是对黄锦说的,黄锦和刘二都没有透露真实的身份,姚含章只知道黄锦是“宫里面”派来的,不知道黄锦其实就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更不知道刘二和这伙“武夫”是锦衣卫,只以为这些武夫是黄锦去镖局雇来的镖师。 黄锦是何等的老辣,他丝毫没动声色,说道:“姚公子,二爷说的也没错,怎么说那是你女儿,乱了伦常怕是有损你姚家的声名……” 姚含章胸中的情欲熊熊燃烧着,已经不顾一切,他冷笑着打断黄锦,说道:“你们知道那是我女儿,那就是我的家事,我要是伤天害理了,请官府来管,我要是乱了伦常,请我姚家宗祠来管,说一千道一万,轮不到你们来管!” 黄锦低敛了眉眼,他本来也没想和姚含章争,琳娘和沈春浅母女是死是活说到底也不关他的事,他可不像刘赐那般怜香惜玉,或者说他在宫里面见到的鲜血和杀戮太多了,眼下这几个女人的死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情。 他方才说那话只是顾及刘二的面子,避免刘二和姚含章呛起来,或者下不来台,此时他顺势说道:“姚公子,你既然知道伤天害理,和败坏伦常,那是最好不过,咱们只是怕你酒喝得多了,鬼迷了心窍。” 说罢,黄锦看了姚含章一眼,姚含章听着黄锦这话,他也无话可说,那嚣张狰狞的脸色收敛了些。 刘赐看着黄锦那肥胖的背影,不禁暗叹高明,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不愧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黄锦又说道:“二爷,你眼不见心不烦,不妨去照看你们兄弟,也喝点小酒去。” 刘二见姚含章被黄锦这么一说,神色有些收敛了,刘二也就暂且作罢了,他冷冷地瞪了姚含章一眼,拂袖而去。 姚含章显然被刘二和黄锦扫了兴,他转头看着沈春浅,沈春浅那娇美的脸已经被酒精刺激得通红,她看见姚含章的目光,又是吓得一颤。 沈春浅的美眸含满泪水,惊恐地哽咽道:“我真的喝不了了……” 说着,盈满在沈春浅那对漂亮的杏眼里面的泪水滚落下来。 姚含章正觉着被扫了兴,但此时沈春浅那楚楚可怜的求饶模样却正中他下怀,他其实和沈春浅一般大,而在以往,他虽然有财有势,但沈春浅这样的朝廷大官的女儿,他是染指不得的,如今是沈春浅这母女四人落难了,他才能染指,他看着沈春浅几乎匍匐在他脚下求饶,他感到极大的满足。 姚含章瞧着沈春浅那被酒精和恐惧折磨得花容失色的模样,他露出满意的笑。 刘赐在一旁看着姚含章的神态,他大概感觉到,其实姚含章是个心里极空虚的人,他觉着姚含章小时候怕是没得过多少疼爱,才会如此狰狞又残暴,急于把这些漂亮的女孩踩在脚下。 姚含章再看看沈夏柔和沈秋恬,这两个妹妹已经被吓得美眸含泪,不敢说话。 他看着这三个“女儿”那对他无比畏惧的可怜模样,他感到极大的满足,他本来也没想要这时就对她们怎么样,只是喝了酒欲望涌起来了,想戏弄她们一番,如今他目的达到了,他满意地笑着,对他来说来日方长,他有大把时间慢慢享用这三个女儿。 他又欣赏了一下沈春浅那娇怜的模样,他感到意犹未尽,他走近她,做出怜爱的样子,说道:“好,你说不喝就不喝。” 沈春浅没想到姚含章愿意放过她了,她抬起美眸,有些意外地看着姚含章。 姚含章又说道:“但是本来爹爹想要喂你喝酒的,如今你不喝了,就换你喂爹爹喝。” 沈春浅那美眸顿时又僵住了,又露出惊恐的神色,她见过姚含章强迫母亲琳娘喂他喝酒,那是嘴对着嘴喂的,让她这么做,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姚含章欣赏着沈春浅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模样,说道:“怎么?不愿意?” 第195章 偷天换日(九) 沈春浅惊恐地摇头,眼中的泪水又要滚落下来了。 姚含章皱眉,说道:“你这个女孩儿,怎么这么不讲情义呢,喂爹爹喝口酒都不愿意。” 沈春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抿着嘴可怜地看着姚含章。 姚含章又做出体贴的模样,说道:“那就这样,你含着口酒,把酒含得热了,吐到杯子里,给我喝了,就当你喂我喝了。” 沈春浅愣怔着,可怜她一个月前还是个深闺里面享受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她那曾想到这世间的男人有这么多猥琐恶心的念头,她完全想象不到男人还可以要女人这么喂他喝酒。 黄锦听到这个,也敛下了眉目,他觉得姚含章折腾得有些过了,这姚家公子着实不成器,这姚家偌大产业,若交给他怕是要遭殃。 刘赐听到姚含章这“玩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这类玩法在青楼里面只是寻常的路数,来巫山楼的熟客大都知道这一手,巫山楼的姐妹们有时也会主动使这个“招数”,即把酒含热了喂客人喝,哄客人开心。 姚含章邪邪地笑着看着沈春浅,说道:“怎么?这都不行?” 沈春浅回过神来,低垂着泪眼,仍是伸手接过了姚含章手里满满的一杯酒,她努力地忍着泪,把整杯酒灌进嘴里,这酒杯比较大,她老老实实地把酒全含进嘴里,酒液撑得她的嘴都涨开了,几线鲜红的酒液顺着她的樱唇滴落下来,滴在她那华贵的鹅黄色的绸服上,她的绸服已经被酒液沾染得斑驳不堪。 沈春浅含着酒,努力地忍受着那酒液辛辣的味道,姚含章看着她可怜地闭着眼,老老实实地含着酒的模样,他露出满意的笑,他欣赏着沈春浅这可怜的美态,他感到自己越发的喜欢这个“大女儿”,尤其喜欢她这“忍辱负重”的娇怜的模样。 但沈春浅此前已经喝了整整两杯酒,那浓烈的酒液在她的肚子里翻涌着,此时她嘴里含着的新的烈酒又刺激着她,她原本已经被喝下去的酒液搅动得头脑昏沉,此时那嘴里浓烈的酒气更加搅乱她的神志。 此时,她感到一阵浓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遏制不住地呜咽着咳了一声,顿时嘴里含着的酒液都被喷洒出来,酒液洒了一地,还洒了一些在姚含章的身上,只见姚含章那桃红色的绸缎衣服上也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沈春浅痛苦地咳嗽着,琳娘和沈夏柔、沈秋恬都悲戚地看着她,琳娘忙赶上来,抱住了女儿。 姚含章抖了抖衣服,冷着脸,喃喃说道:“这衣服可是松江的四个古香缎织工,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织成的,你们知道值多少钱吗?” 沈春浅捂着嘴哽咽着,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琳娘则惊恐地看着姚含章,她觉着这一番“变故”触怒姚含章了,她不知姚含章又要做出什么折磨人的事情。 姚含章踱着步走近了沈春浅,琳娘忙含着泪求情道:“夫君,这孩子年岁小,未经人事,琳娘替她给你赔罪了!” 姚含章没有理会琳娘,顾自走到沈春浅,伸手掐住了沈春浅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沈春浅的身子,他感受到沈春浅那温软的肌肤,感到十分受用。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揉着沈春浅的脸蛋,突然脸色一转,露出亲切的笑,说道:“区区一件衣服,哪能跟你这美人儿比呢?” 说着,姚含章松开手,接过沈春浅手里的杯子,方才沈春浅喷吐出酒液的时候,拿杯子挡了一下,有小部分酒液吐在杯子里了。 姚含章举起那杯子,端详了片刻沈春浅吐出来的酒液,骤然举杯仰头一饮而下,他仰着头,闭着眼,细细地品着那被沈春浅含过的酒液,满意地叹道:“古人说‘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叹罢,姚含章回头搂住琳娘,走回他的那张桌子,兴奋又跋扈地说着:“喝酒喝酒!不醉不休!” 沈春浅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她的脸被姚含章揉得发疼,她被酒精刺激得神志模糊,不敢相信姚含章竟然放过她了。 沈夏柔见姐姐仍愣愣地站着,忙赶上前来,扶着姐姐回到饭桌前的座位上。 刘赐见到姚含章放过沈春浅了,不免也松了口气,他始终是不想看着这些漂亮的女孩被折辱的。 他看着姚含章这“做派”,他虽然自幼在青楼里见惯了纨绔公子哥儿,但不得不说姚含章这纨绔劲儿,这骄横跋扈的样子,这贪恋美色的欲望和手腕,是他见过的最顶尖的。 刘赐感到这姚含章应该是读过不少书,而且因为出身高贵,从小是被教导了许多才学本领的,只可惜这姚含章把才学本领都用在这奸猾好色的事情上了。 刘赐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他觉着要他装出姚含章这般恶毒的做派,难免有些难,他从小混迹市井,也算见过世面,这姚含章的做派是他见过顶尖的可恶的。 姚含章搂着琳娘回到桌案前的座位上,继续肆意地调笑着,大口地吃着肉,喝着酒。 姚含章放过了沈春浅她们姐妹,那“劲儿”就全冲着琳娘去了,他仍是对琳娘那成熟美艳的美色迷恋不已,极尽猥琐污秽的言语挑逗她。 琳娘生怕姚含章又对女儿们下手,只能忍受着,甚至委曲求全地配合他。 沈春浅感到体内的酒意涌动着,刺激得她头疼欲裂,但她仍是强撑着,示意两个妹妹,低下头去,假装吃东西,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看。 姚含章又喝了几杯酒,觉着兴致到了,开始娴熟地施展他那玩弄美色的手段,对着琳娘上下其手。 第196章 偷天换日(十) 刘赐看着姚含章玩弄琳娘,他从小看惯了青楼那些风月老手玩弄女人,他瞧着姚含章那手段,觉着姚含章是个老手中的老手,那手段寻常人简直想象不出来,他能把琳娘折腾得难受不已,却又挣脱不开。 黄锦一直面无表情地站着,虚着眸子看着姚含章的动作和琳娘的挣扎,他是个太监,自是可以不动声色。 但刘赐不免觉着面红耳赤了,饶是他在风月场上长大,看着姚含章那“手段”,仍是有些顶受不住。 琳娘努力地压抑着声音,不住地向姚含章求饶,但她无从反抗,更抵受不住姚含章那老辣的手段。 沈春浅和沈夏柔、沈秋恬三姐妹都满脸通红地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沈夏柔听着那污秽的声响,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两个郑家的族人端着火盆走进来,他们听见琳娘的娇吟,又转头看见主桌上姚含章搂着琳娘那活色生香的一幕,都禁不住呆住了,其中一个郑家族人是个年轻男子,更是愣怔地松了手,火盆给跌落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响动。 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姐妹都被惊得一颤,琳娘在迷离中也给惊得恍过神来,姚含章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上下其手,死死地纠缠着琳娘,琳娘只能呜咽着,仍是毫无办法。 那个年纪大一些的郑家族人忙狠狠地掐了一下那年轻人的耳朵,帮着他收拾了火盆,将火盆放在姚含章他们睡觉的马车旁,然后匆匆退出了。 姚含章喝着酒,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对琳娘的玩弄也已经达到顶点,琳娘失去了力气,含着泪,无力地瘫软在姚含章身上,只能娇软地挣扎着。 黄锦听着琳娘那声响,也皱了皱眉,心里暗暗叹了声:“这凡尘根子,可真是这世间万千挣扎的根源。” 姚含章满意地看着琳娘,他已经吃饱喝足,他拭着琳娘脸上的香汗,说道:“时辰不早了,别耽误了女儿们歇息,咱们自个儿歇息去。” 说着,姚含章搂着琳娘站起来,琳娘的鬓发纷乱,柔美的青丝被汗水沾湿了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失神地被姚含章半搂半抱着站起来,她喝了酒,又被姚含章这一番玩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 姚含章的眼中满是兴奋的色彩,他搂着琳娘向他们歇息的那驾马车走去。 此时大厅里所有人都退走了,只剩下刘赐和黄锦这两个“外人”站在那里。 刘赐一看姚含章这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只是看着琳娘那神志不清、目光迷离的样子,心里暗叹,可怜这个大姐姐,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沦落成这个样子,被一个小弟弟一般的纨绔子弟玩弄。 琳娘已经没什么力气,她甚至没有穿上她的鞋子,她被姚含章搂着,赤着脚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她目光凝滞着,但她仍是有意转开了头,她的青丝垂落下来,遮掩了她半边脸颊,这让沈春浅她们看不清她的脸。 姚含章搂着琳娘登上那马车,他骤然蛮横地一把将琳娘推了进去,琳娘正神志迷离着,被这一推,她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倒在昏暗的马车内,摔在绵软的床榻中。 刘赐只听得琳娘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看见姚含章霸道地跨着腿也迈进去了,姚含章甚至没有掩上马车的门,刘赐透过那敞开的马车门,能够看见姚含章趴在了琳娘的身上。 随即,刘赐听到马车里面传出琳娘压抑不住的惨叫,还有琳娘努力地忍耐着的呜咽和悲鸣。 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都仍坐在桌案前,她们听着母亲这悲哀的声响,都垂下头,颤抖地落着泪。 琳娘的悲鸣忽高忽低,仍源源不断地从那马车里传出来。 刘赐不禁看着这三个女孩,只见她们的青丝都垂落着,遮掩了她们的容颜,只能看到她们那穿着华贵绸服的身子在颤抖着啜泣着。 这时,沈春浅突然迷茫地抬起头来,她抬头看见刘赐的目光,见这个蒙着面纱的年轻男孩正看着她们,她顿时羞怯又痛苦地埋下头去了。 沈春浅这痛苦又脆弱的目光刺痛了刘赐。 黄锦眯着眼睛看了看那马车里头琳娘晃动的身影,他是个太监,瞧见这样的场面,听着这样的声响,始终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对刘赐说道:“走罢,出去我给你交待下。” 说罢,黄锦走向这大厅外头的大门,刘赐又看了看沈春浅,他也不想待在这里让这三个可怜的女孩难堪了,他跟着黄锦走去。 大厅外头是一片寂寥的夜色,这大厅的大门是这郑家宅子最外面的所在,走出这大门,就走出郑家的大宅,大门外连接着一条精心铺筑的碎砖石路,这是郑家自家的道路,道路延伸到一片广袤的农田中间,这片农田种着小麦,是一片浩瀚可观的麦田,这片麦田无疑是郑家最宝贵的财富。 黄锦走出大厅门口,刘赐也跟着走出来,黄锦说道:“掩上门。” 刘赐一走出门口,只感到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外头可比里面冷得多了,而且腊月的寒风冰冷得简直能吹进人的骨头里。 刘赐回头想关上那大厅的大门,但这大门非常沉重厚实,刘赐推了好几下才把门掩上了。 黄锦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麦田,叹道:“天地浩瀚,世间广阔,我在宫里面三十年了,难得出来走一走。” 刘赐回过头来,凛冽的寒风吹得他不住地打寒战,他哆哆嗦嗦地抱着身子,他抬头看去,却也愣住了。 只见清冷的月色铺天盖地地洒下来,麦田的麦子都已经被收割了,广袤的麦田空空荡荡的,斑驳的泥土都曝露在月色下,平日里灰黄色的泥土在月色的照耀下变成银白色,这一看去整片规规整整的、绵延无际的麦田像一面光洁明亮的玉盘。 第197章 偷天换日(十一) 黄锦望着这一望无际的“玉盘”,说道:“这样一片平原,一望无边,一马平川,这就是咱们大明朝的脊梁所在。” 说罢,黄锦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不免仍想着身后大门内,正在床榻上被姚含章折磨的琳娘,耳边仍回荡着琳娘痛苦的悲鸣,此时他又被寒风吹着,有点缓不过神来,没听清地“啊?”了一声。 黄锦皱了皱眉,他出发来执行这个任务之前,李芳跟他说了刘赐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是个可造之材等等,所以他想趁这个时候和刘赐交流一下,为日后共事打好基础,如今看着刘赐这傻愣的模样,他不禁瞥了刘赐一眼。 黄锦又说道:“我说,这片中原大地,这广袤无际的平原,咱们大明朝的脊梁,北方鞑子轮番南下,就是打不垮我们大明,为什么?因为京城的背后有这片中原大地撑着,只要这片中原在,咱们大明朝就在!” 黄锦确实许多年没出过宫了,他在司礼监里面每日给国家大事出谋划策,天下早存在他的心里,天底下每一个地方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和风貌,他心里都有个印象,此时他亲眼看见这片中原大地,不禁感慨。 刘赐不是太了解黄锦心中的感慨,他又想着婉儿,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了,婉儿喝多了酒醉倒了,大概还睡着?会不会半夜醒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黄锦又感叹:“咱们朝廷的兵员、税收,最稳定的来源就是这片中原大地,我常和咱们老祖宗说,亏待了哪里,都不能亏待了这些中原人民,大明朝这二百年着实是靠这些人民撑着的。” 刘赐仍愣愣地胡思乱想着,没怎么听进去黄锦的话。 黄锦又回头瞥了刘赐一眼,问道:“你说是吗?” 刘赐才回过神来,他随口说道:“咱大明的税收主要不是来自江南吗?” 黄锦冷笑道:“老祖宗还说你聪明?你连咱们大明朝的财税都搞不清楚,江南的钱虽多,但那都是商业贸易,商业贸易是收不上来税的,自从咱们洪武爷开始,大明都是靠收农田的税支撑国库,江南再有钱,钱也收不到国库来。” 刘赐愣了愣,他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说,因为做买卖的人不会给朝廷缴钱,所以民间做买卖的人多了,朝廷也收不上钱来,所以朝廷素来不鼓励民间做买卖。 刘赐想问:“那为什么不让做买卖的人缴税?” 但他瞧着黄锦那有点不耐烦的模样,他没问出口,但这个问题日后纠缠了他很长的时间,成为他决心变革大明的一个突破口。 黄锦说道:“这次你和我去江南,就要好好学学了,你得看一看咱们大明是如何运转的。” 说着,黄锦又望着这广袤天地,又是叹道:“天地造物,造化无常,你说是?” 刘赐看着黄锦那眯着的小眼睛,喏喏地“嗯”了一声。 黄锦方才瞧着琳娘和沈家三个女儿被姚含章折磨,他倒没被激起什么情欲,他只是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叹道:“人的命真是不好说,你看这琳娘和这三个沈家女儿,一个月前还在他们沈府那大宅子里锦衣玉食,尽享荣华,谁知道骤然一个夜晚,那沈一川给抓走了,过不了两天,她们家就给抄了,一个月后沦落成今天这样。” 刘赐听到黄锦说道正题了,他一直好奇着这琳娘和三个沈家女儿到底是谁的妻妾和女儿,他听着“沈一川”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黄锦喃喃叹道:“那沈爷也是可怜,如若知道自己老婆和女儿被人这般侮辱,怕是他死也不瞑目。” 说着,黄锦又想起来:“你见过沈爷,那日你随我和陈洪去北镇抚司,撞上严世藩,那沈一川就在那儿。” 刘赐顿时像被雷击一样,他想起来了,沈一川那挺拔的身姿,沧桑而英武的样貌浮现在他眼前,他不禁惊道:“你是说……那个锦衣卫头领?” 黄锦点头,说道:“正是,那天我们赶到时,严世藩不是已经率先拉拢了他了吗?他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归他辖管。” 刘赐仍是不敢相信,据他所知,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三品的大官,而且是掌控实权的大官,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沈一川怎么说倒就倒了呢?妻女还沦落到这个地步? 刘赐不禁说道:“他……他怎的就被杀了?妻女还被人这样?” 黄锦冷笑道:“有什么奇怪的,你当在朝廷当些实权的职务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今天你还烈火烹油,明天你就身首异处,这事我可见的多了。” 刘赐仍是不敢相信,说道:“他可是锦衣卫的头领啊……” 在刘赐这种小老百姓看来,锦衣卫是极威风的,锦衣卫头领更是神明一般的人物。 黄锦叹道:“正是因为他是锦衣卫头领,他在严党和咱们司礼监中间摇摆不定,他还以为能一直这样左右逢源地过下去,但哪有那么美的事……” 说着,黄锦又想了想,说道:“他也不是想左右逢源,他只是舍不得眼下的富贵,想着蒙混过关,熬到退隐罢了,严党拉拢sx他,他不能不给严世藩面子,否则保不住自己官位,所以一直想着讨好严党,同时别得罪了咱们司礼监,其实他再熬上一年半载,说不定主子万岁爷就让他退休了,但这一遭他没能熬过去……” 黄锦说着,忍不住叹道:“谁知道他最后会碰上苏金水这事,所以说人呐,都是命。” 刘赐虽然和沈一川只有一面之缘,但沈一川的形象和风度是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的,他一看便知沈一川是个极干练,极聪明的人,精通武功,又读过诗书,绝对是个厉害人物,哪知道他这么一转眼就被整死了。 刘赐问道:“他是因为苏金水这事死的?” 第198章 偷天换日(十二) 黄锦瞅了刘赐一眼,说道:“你觉着还能因为什么事?别的事情他向两边讨好就算了,苏金水这个事情可是咱们司礼监和严党正面硬呛的事情,甚至把裕王府都牵扯进来了,他聪明的话,就该舍了严世藩那边,坚决地靠着咱们司礼监,哪怕时候给严世藩穿小鞋,丢了官位,也比如今身首异处强?” 黄锦想了想,又说道:“说到底,他就是没看清楚形势,不知道裕王府会和司礼监一起对付严党,没想到严党会输,同时,他又舍不得手上那点富贵,这种武举人出身的人,挣了一辈子,挣出个三品官,也是不容易,他生怕丢了这富贵,结果却把命给丢了。” 刘赐回想着沈一川的模样,他印象中沈一川的确长得非常英武,年轻时应该颇为俊秀,这么想来,也不难想象他生出了这么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刘赐忍不住又回头看着门里面,想着那琳娘,这美貌女子本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妻妾啊,此刻却被一个纨绔公子肆意侮辱,真是造化弄人。 刘赐问道:“是严党整死他的?” 黄锦叹道:“是裕王府发的难,大概是徐阶和张居正那伙人觉着沈一川太危险,锦衣卫都指挥使被严党所用,日后还不知要折腾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就参了沈一川一本,老祖宗掂量了前后,觉着沈一川在苏金水这件事情上着实做得过分了,就也在万岁爷跟前说了些话,万岁爷把裕王府的奏章一批,沈一川的罪名就坐实了,这沈爷最后还去求严世藩救他,但严世藩也没救他,总之,沈一川在苏金水这事上,把咱们司礼监,和严世藩、裕王府三方都得罪了,他只有一个死。” 刘赐不禁听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黄锦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对沈一川和他的妻女来说是家破人亡的祸事。 刘赐又问道:“那……这沈爷的妻女怎么会落到这姚公子手里?” 黄锦说道:“沈一川被抄了家,他沈家的亲戚知道沈一川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都恨不得赶紧撇清干系,剩下妻妾两人,还有三个女儿,她们走投无路,只能被没入教坊司,这姚公子贪恋这母女四人的美色,想着得着这如花似玉的四母女,能尽享齐人之福,就花重金把她们赎出来了。” 刘赐问道:“这……祖宗你方才说是妻妾二人?这琳娘是妻还是妾?另外一个妻妾呢?” 黄锦说道:“这琳娘自然是妾,这沈爷的正妻比琳娘大三岁,是琳娘的亲姐姐,当年沈爷年轻时下江南办案,认识了一个丝绸大户,他这正妻是这个丝绸大户家的千金小姐,他费尽心机,花了好大功夫才娶了这正妻过门,而后他又看上他小姨子,也就是这正妻的妹妹,也就是这琳娘,他又花了重金下聘,把这小姨子也娶到手了,娶到这琳娘的时候,他刚刚当上锦衣卫都指挥使,当时他的弟兄们都羡慕他,娶了一对娥皇女英,大乔小乔。” 说到这里,黄锦不禁感叹:“那时候这沈爷,可是春风得意啊……” 刘赐问道:“那么这正妻呢?现在在哪?” 黄锦说道:“还能在哪?沈爷死了,家被抄了,她就上了吊,随她夫君去阴曹地府了,可怜留下这三个女儿,只能跟着这琳娘,还好这琳娘是个有良心的女人,而且是这大女儿的小姨,所以也把她看作亲女儿一般。” 刘赐才明白过来,问道:“这大女儿,那沈春浅,是那正妻生的?这两个小女儿才是这琳娘生的?” 黄锦点头,说道:“我可给你说清楚了,你得弄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别到时候露馅。” 刘赐想着怪不得,那俩小女儿沈夏柔和沈春浅都生着一对桃花眼,和她们母亲长得像,这沈春浅却生着一对深深的杏眼,原来沈春浅不是这琳娘的亲女儿。 刘赐想了想,又不禁叹道:“这姚公子也真是胆大,这母女四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妻女,他竟也敢这般玩弄她们?” 黄锦说道:“这些女人给没入教坊司了,就都是戴罪之身,不给他玩弄也得给其他人玩弄,若是留在教坊司,说不定还活得更悲惨,不过你担心的也有些道理,这沈爷混了这许多年,好歹在这朝廷内外有些情义兄弟,这姚公子淫他妻女,说不定要遭他兄弟报复。” 刘赐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怕了,他日后是要假扮这姚公子的,要是给他遇上沈一川的那些故旧报复,那可就冤了。 黄锦察觉刘赐的心思,说道:“你也不用怕,沈一川有再多故旧,也都是在京城,不会有人追到江南去的,你到了江南就尽管放心。” 刘赐不禁又看了看那大门里面,回想着那姚含章侮辱那琳娘和沈春浅的样子,说道:“这姚公子真是不知道死活吗?竟还……竟还这般侮辱她们母女,我在青楼长大的,我瞧着哪怕是那些最肮脏的客人,都不会把人侮辱成这样……” 黄锦撇撇嘴,说道:“他确实是不知道死活,我黄锦也算见过些世面,但还真没见过这般纨绔跋扈的公子哥儿,他一年前进的京城,本来是找司礼监办他们姚家的事情的,谁知他也不来司礼监报到,据说他一进了京城就什么事情都忘了,只顾着狎妓赌钱,周游玩乐,整整玩了快一年,直到一个月前,才想到来司礼监报到,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这母女四人,把她们买下了,他也没打听清楚这母女四人的来历,当然那教坊司的官人也不会告诉他,他只知道这母女四人是一个姓沈的大官的妻女,我看他是一恋上这母女四人的美色,就鬼迷心窍,什么都不顾了,只管想着如何狎玩她们,这母女背后牵涉什么干系他也懒得打听。” 刘赐想了想,说道:“这母女四人这般的美色,任是哪个公子哥儿见到了都受不了。” 黄锦笑道:“这我就掂量不清楚了,我黄锦啥都稀罕,就是稀罕不得美色。” 刘赐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他瞧着黄锦那腆着大肚子嘻嘻地笑着的模样,他不禁也笑了,一般对于太监来说,这“没根儿”的事情是最忌讳的,但黄锦倒是很坦然,这让刘赐觉得很有意思。 第199章 偷天换日(十三) 黄锦又笑道:“就是在那一个月前,这姚公子进了宫,见到老祖宗,老祖宗当时就惊住了,老祖宗觉着这姚公子和你长得太像了,老祖宗本来已经苦恼这江南姚家的事情苦恼了很久,他当时就想出这个主意,让你来假扮这姚公子,进去那姚家里面查个究竟,可惜你当时已经不在宫里面,我们又在京城里面找,也是找不到你。” 说着,黄锦看着刘赐,刘赐一个月前早已经和婉儿来到这郑家了。 黄锦继续说道:“恰好在这时,他姚家传来消息,姚家老太爷病重,要着姚公子立马启程回江南,老祖宗觉着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派了我,带着刘二,让我假扮成宫里面派来的户部管钱财的官员,让刘二假扮成我雇来的镖局镖客,让我和刘二陪着这姚公子南下,我和刘二真正的任务就是一路南下,一路把你找出来,让你顶替这姚公子。” 刘赐苦笑:“你们这么一路南下一路找我,就那么有把握能找到?” 黄锦说道:“我们自是没有十足把握的,只是知道你是回江南,想着就算沿途找不到你,去到江南了再找你也可以?不过谢天谢地,我们一路出了京城,在驿站一路打听,很快就打听到你的踪迹,一路循着找来,就在这里找到你了。” 刘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里想道:“竟也给你们这么轻易就打听到……” 黄锦看了刘赐一眼,他又看穿了刘赐的心思,笑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给我们打听到?” 刘赐摇头,他觉着他和婉儿一直很小心谨慎,他也觉得奇怪呢。 黄锦笑道:“你带着个美貌小娘子?那小娘子太惹眼了,沿途驿站的人都记着呢。” 刘赐无语了,但黄锦这般和他什么事都坦诚相告,倒是让他觉得挺舒服。 黄锦把事情来历都说了,他也微微地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那清冷的月色,说道:“大致是这么回事,我都和你说了,你也答应了我为我们司礼监办好这件事,那你就该全力去办,老祖宗和我答应了你,事后给你七品闲官,钱财万贯,良田十亩,我们也必定办到。” 说着,黄锦摸了摸刘赐的腰间,从刘赐的腰兜里拿出那块“司礼监”的铜牌,他掂量着这沉甸甸的,已经沧桑斑驳的牌子,说道:“这块铜牌是洪武爷开国时候浇铸的了,这一百多年来,传过不下二十个司礼监太监的手,天下人都说咱们这些在司礼监当权的太监都是些没根儿的弄权的小人,谁又知道大明朝要是没咱们这些没根儿的人撑着,恐怕不一定有今日这般的好光景。” 黄锦将这铜牌郑重地递到刘赐的手里,他看着刘赐的眼睛,说道:“你须得知道,那些当官的口口声声说他们撑着大明的天,但什么是大明的天?皇上就是大明的天!咱们是皇上的奴才,所以咱们才是撑着大明的天的人!” 黄锦这话不禁让刘赐愣住了,他和天下人一样,素来只觉得士大夫是好人,那些宦官都是些围着皇上弄权的人。 黄锦眯着他那双小眼睛,又看穿了刘赐的心思,说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自然希望自家的天下能好的,咱们鞍前马后地为皇上分忧,为的也是这天下能好,只是这天下之大,人心繁杂,不免总要生出些恶毒的事情,皇上为了把这家治好,有时候不免要担些骂名,但咱们做奴才的,自然是不能看着主子挨骂的,所以咱们总要替主子担着骂名,这就变成天下人都骂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是好人。” 刘赐又是愣住了,黄锦这话颠覆了他的很多认知。 黄锦又抬头看着那明月,叹道:“历代祖宗总爱说句老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进了这司礼监,日后慢慢的你就明白了,司礼监虽然出过些小人,但那些当官的就没出过小人吗?我保管那当官的小人比司礼监的小人多。” 刘赐拿着那司礼监的令牌,越发觉得这令牌又是冰冷,又是沉甸甸的。 黄锦又眯起眼睛笑了,看着刘赐说道:“我黄锦进这司礼监的时候,可是满怀虔诚,对历代司礼监的祖宗们行了叩拜大礼的,老祖宗一样,陈洪也一样,历代司礼监太监都一样,如今你没机会行这叩拜大礼,但你得记着,你从今往后可扛着司礼监的名分,到哪都不能丢了司礼监的脸。” 说着,黄锦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外头素来都叫咱们‘太监’、‘公公’,但咱们有个规矩,也是咱大明朝廷都知道的规矩,进了司礼监的人,就不能管他叫这些寻常的名字了。” 刘赐疑惑道:“那叫什么?” 黄锦说道:“宦爷。进了司礼监,别人就得叫你‘宦爷’。” 刘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里苦笑着暗叹:“‘宦爷’听着挺威风,但还是太监啊。” 黄锦蔑了刘赐一眼,说道:“怎么,还不满意?” 刘赐看了看黄锦那宽厚的脸庞,说道:“黄祖宗,‘宦爷’尊荣则尊荣,但我刘赐没想过要当个‘宦爷’。” 黄锦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刘赐说道:“我本来想着当官的,像张居正张大人那样当个绝代的卿相。” 黄锦皱了皱眉头,说道:“张居正算个狗屁卿相,还绝代?他也就是个王爷的侍读,他要牛气,也得等裕王爷登基之后。” 听着黄锦这么讲,刘赐不太乐意了,虽说张居正如今尚且年轻,官位不算太高,但张居正是王储的侍读讲师,也就是下一任皇帝要重用的人,而且张居正是内阁次辅徐阶的学生,也算是内阁的后备人选,关键是张居正少年成名,又长得俊朗帅气,在天底下读书人之中极有威望,他一直站在严党的对立面,成为天底下清正的臣子和读书人的榜样,所以像刘赐这样的少年人往往把张居正视作偶像,觉得张大人是个绝代的人物。 刘赐不由得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刘赐有生之年若能做到像张大人那样,也就知足了。” 第200章 偷天换日(十四) 黄锦知道刘赐犯倔了,他不打算和刘赐争,就说道:“依我看,你当官可远不如当个宦爷来的痛快,你要是想着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当宦爷能做的可比当官要多得多了。” 黄锦这么说刘赐倒无法反驳,当司礼监的“宦爷”,权力自然是比当官要大得多了,如今哪怕是朝廷一品大员都未必有他这个司礼监录书太监的权力大。 黄锦瞥了刘赐一眼,又望向天际那浩瀚的星空,接着说道:“罢啦,事已至此,你不如就安安心心当个宦爷,你要想着,当宦爷说不准也能当成个绝代的人物呢。” 刘赐愣了愣,说道:“什么绝代的人物?” 黄锦说道:“当个啊。” 刘赐无语地颤栗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着:“宦爷说到底也是太监,给太监套上‘绝代’二字,拿个‘断子绝孙’的意思,倒是挺贴切。” 黄锦知道刘赐不屑,说道:“你别说,在我看来,可比绝代卿相要厉害得多了。” 刘赐苦笑道:“怎么个绝代法?” 黄锦说道:“这‘绝代’可是你说的,你觉得怎么着算是绝代?什么人物算是绝代?” 刘赐想了想,说道:“就说咱们大明朝,开国至今快两百年,徐达、刘伯温、姚广孝、郑和、于谦、王守仁,算是绝代的人物。” 黄锦又皱了皱眉头,说道:“洪武爷和永乐爷那两朝那么多封公爵侯爵的,你就挑了徐达、刘伯温、姚广孝、郑和几个?” 刘赐挠了挠头,说道:“确实,开国这两朝能建的功业太多,能臣也就比较多,但后世我着实觉得就于谦、王守仁称得上绝代人物。” 黄锦想了想,说道:“你这么说我倒没法驳你,谁也不敢说这些人不是绝代人物,但你提到郑和了,三宝太监也是个太监啊,还有侯显呢,五绝西域,那也是盖世的功绩,难道称不上绝代的人物?” 刘赐想了想,说道:“嗯,太监里头也就郑和与侯显能称绝代人物。” 黄锦喃喃说道:“原来你说的绝代是这个意思,是说一百年不世出的人物。” 刘赐说道:“嗯,是指终其一代的绝顶人物。” 黄锦突然笑了,他那肥胖的脸挤动起来,他那双小眼睛几乎被掩没在肥肉中了,他转过头来嘻嘻怪笑着看着刘赐,刘赐不禁皱起眉来,他不知道黄锦这表情是在调侃他还是在嘲笑他。 黄锦笑嘻嘻地说道:“我瞧你就好好当个宦爷,说不准你真能青史留名,当个呢?” 刘赐忙摇头说道:“青史留名就算了,郑和之后,出名的太监可没有一个是好名声的。” 黄锦仍是那么诡异的笑着,头顶上清冷又明亮的月华辉映着他的神情,他说道:“那也不难,青史不都是人写的吗,你都当成绝代人物了,把历史改一改不就成了吗。” 刘赐无语了,但他对黄锦有点刮目相看,他没想到黄锦还颇有学问,他知道黄锦说的是真的,青史说来神圣,但其实都是人写的,尤其是胜利者写的,如今他们看前朝的史书,那些历史绝不是完全真实的,起码是半真半假。 黄锦又腆起肚子,回头推开那大厅的大门,说道:“日后你真当成了,记着修史时多给我黄锦写点好话,也让我在阎王爷面前腰杆子直些,进去,那姚公子该完事了,瞧瞧去。” 说着,黄锦抬脚走进大门。 刘赐看着手上沉甸甸的那司礼监令牌,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觉着自己的确是没有回头路了,一阵寒风吹来,他腿上穿的少,顿时觉得两腿被冻得生冷,胯下那宝贝也快被冻僵了,他忍不住夹紧了腿,护住那宝贝。 一感受到那宝贝的存在,他顿时又想到,我当了司礼监太监,但我那宝贝还在啊,天底下还没有人能保住宝贝,还当成这宦爷? 他发现自己很可能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没阉割的“宦爷”,他不禁又觉得自己赚了,他觉着只要不用阉割那宝贝,当宦爷也没什么不好,谁不喜欢当个位高权重的人啊?这么一想,他顿时也没那么沮丧了。 他伸手捂着那冰冷的宝贝,跟着黄锦走进大门。 ~ 他们回到大厅里面,只听得大厅里面已经恢复了平静,那明亮的烛火也已经熄灭了大半。 姚含章和琳娘睡得那辆马车掩映在黑暗中,已经没有动静,看来姚含章干完那事,大概已经睡了。 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三个女儿也已经不在饭桌前,看来也进了她们歇息的马车里面睡了。 黄锦站在两驾马车前往里头望了望,他虽然不关心这些床帏之事,但他仍是不希望这姚公子把这母女四人折腾得太狠,惹出什么乱子来。 黄锦看了片刻,觉着姚含章和这母女四人都歇息了,他也就作罢了。 黄锦穿过大厅,走出大厅的后门,走进他今晚“逮到”刘赐的那个庭院,刘二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卧室,在郑家一间后院的一间大房间里。 刘赐也跟着黄锦走出庭院,他记挂着婉儿,想着赶紧回去看看他心爱的娘子。 黄锦回过头对刘赐说道:“那就这样,情况你大概都知道了,这些日子你就跟着我们车队,我会说你是我在这沧州附近物色雇来的一个小厮,你就帮着伺候一下这姚公子,多观察他的做派,到时学得像一些。” 刘赐忍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他觉着这姚公子这般骄横跋扈的做派,学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眼下他记挂着婉儿,也不想再说那么多了,就说道:“我知道了。” 黄锦说道:“去歇息,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说罢,黄锦腆着肚子,顾自走向郑家的内院,去歇息了。 刘赐也不管其他了,顾自匆匆赶回自己房间,着急着去看看婉儿怎么样了。 第201章 偷天换日(十五) 他来到房间门口,见门还好好地关着,不禁略略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只见里面一片昏黑,他在半路上拿了一盏油灯,他那油灯照亮着,只见婉儿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刘赐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婉儿身边,坐在床榻旁,只见婉儿沉静地酣睡着,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抹酒醉的酡红,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娇美,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睫毛似乎还微微颤动着,瞧上去异常的可爱。 刘赐方才解开了婉儿的衣襟,离开前匆匆地将婉儿的衣服掩上了,此时婉儿的半边衣襟仍是微微敞开的,露出她雪白的脖颈,还有贴身小衣的一角。 刘赐怜爱地看着婉儿那娇美的样子,若是在三个时辰前,他一定忍不住趴下来要嗅一嗅婉儿的香气,但此时他却没那兴致了。 他手上握着那灯盏,坐在床榻边沿,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又苦笑起来,喃喃叹着:“造化弄人,真他娘的造化弄人……” 三个时辰前他还满心想着要和婉儿亲热,想着过两天就上路,到江南去见婉儿的父亲提亲,然后和婉儿安安静静,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谁想到一眨眼又从天上掉下这么个事情。 他还是觉着,假扮这姚公子,进那姚家,本来已经是够危险的,况且他这事情是纠缠进司礼监和严党的斗争,这可是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的事情。 刘赐瞧着灯盏上那摇曳不定的灯火,想着:“人呐,真如风中飘烛,怎么摇摆,怎么飘荡,真是身不由己,什么时候灭掉,也是难以预料。” 刘赐正满脸沮丧地叹着气,婉儿那可爱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悠悠醒转过来,难受地呻吟了一声,捂住头。 刘赐忙转过头,说道:“姐姐,你醒啦。” 婉儿蹙着眉,她感到头疼欲裂,方才她喝了太多酒,酒劲还没散去,她难受地看着刘赐,问道:“你干嘛呢?” 刘赐看着婉儿那微微嘟着嘴,蹙着眉的模样,只觉得婉儿异常的娇美可爱。 但刘赐还没说话,婉儿醒过神来,她低下头发现她衣襟不整,露出半边的香肩,她忙掩住了衣服,这一掩她才发现,她外衣的扣子全被解开了,贴身小衣也被弄得凌乱。 婉儿忙扯过被子掩住了身子,怒目瞪着刘赐。 刘赐被婉儿这一瞪,又是僵住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事上面,他委屈地说道:“姐姐……我不是有意……” 婉儿登时怒道:“你都把衣服扯开了,还不是有意!?”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沮丧地低下头。 婉儿知道刘赐必定是趁她喝醉了酒,又偷偷想和她亲热了,她气得不行,觉得这人怎么死性不改,她想狠狠地把刘赐骂一顿,但她心思细腻,此刻她看到刘赐这沮丧的样子,她觉得刘赐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她不禁压住了火气,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刘赐沮丧又恐惧地看了婉儿一眼,说道:“没什么。” 婉儿瞧着刘赐那黯然又委屈的眼神,她觉得刘赐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她顿时又不禁心疼起来,她伸手拍了拍刘赐的头,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婉儿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温柔,这让刘赐大为意外,他还以为自己要给婉儿狠狠地收拾了。 婉儿这个反应她自己也觉得意外,这几个月过去,不知不觉她对刘赐变得越来越宽容,以往让她发怒的事情,她竟也能忍受了,而且她觉得最“别扭”的是,瞧着刘赐这沮丧的样子,她发自内心的觉得难受。 刘赐是何等敏锐的心思,他立马也察觉到婉儿的宽容,他回头看到婉儿那温柔的眼神,忍不住笑了,说道:“姐姐,没什么啦……” 婉儿瞧着刘赐又嬉皮笑脸起来,登时又忍不住变得凶了,她使劲地拍了一下刘赐的头,说道:“你大半夜的,拿着个灯不睡觉,还说没什么?快告诉我!” 刘赐被婉儿这一打,他倒不觉得难受,他觉得今晚是个转折点,婉儿竟对他变得这般温柔了,他瞧着婉儿方才那模样,觉得真真切切像个小娘子的模样。 婉儿见刘赐痴痴地笑着,倒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好了,只能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说不说。” 刘赐定下神来想了想,他觉得这事情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他或许可以把婉儿送回娘家,等他了结了去姚家的事情,再去接婉儿,再和她成亲? 但他又着实不舍得离开婉儿,他又想着或许也可以把婉儿先安置在姚家? 但他又觉得这恐怕万万不行,他假扮成姚公子,就成了那母女四人,还有传说中这姚公子那一家子娇妻美眷的夫君,那恐怕有一堆老婆围着他,婉儿看到这个情形,还不给气坏了? 他想起婉儿在客栈和他定下“山盟海誓”的时候当头说的那句话:“我只当正妻。” 他知道婉儿是个极贤淑又极聪明的女子,同时她也是极有想法的,她绝不会忍受自己夫君被其他女人围着。 所以刘赐觉着,他去假扮这姚公子,给一大群娇妻美妾围着,婉儿肯定是不答应的,起码是变成眼下这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的夫君,婉儿就绝不会答应。 刘赐脑海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不禁又头疼起来,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觉得还是先不告诉婉儿的好。 婉儿瞧着刘赐那愣愣的样子,知道刘赐又在盘算什么鬼心思了,她冷冷地说道:“你又在盘算什么呢?” 刘赐挠了挠头,掩饰了心思,说道:“没什么,姐姐,我想着我们怎么回江南呢。” 刘赐这说的也不算是谎话,他确实是想着怎么和婉儿一起回江南。 婉儿怀疑地看了刘赐一眼,她见刘赐的模样有点憔悴,就说道:“大半夜的你折腾什么呢,还不睡觉?” 婉儿貌似不耐烦,但话语中分明满是温柔的意味,刘赐不禁浑身一片酥软,又忍不住嘻嘻笑道:“没什么呢,瞧着姐姐太好看了,就看得痴了。” 婉儿皱了皱眉,骂了声:“油嘴滑舌。” 说着,婉儿却也忍不住掩住嘴笑了。 第202章 偷天换日(十六) 刘赐看着婉儿这娇羞又娇美的模样,真的看得痴了,以往婉儿可不会对他露出这般娇羞的样子。 这时,一阵寒风透过窗口,吹进房间来,刘赐打了个寒颤。 婉儿瞧着刘赐那怕冷的模样,掀开被子的一角,说道:“捂上被子。” 刘赐忙缩起脚,坐在床榻上,掀起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他和婉儿就这么裹着同一张被子,相对地坐着,他盘着腿,婉儿则是屈着两膝,两手抱着膝头,他们就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刘赐的膝头几乎能够碰到婉儿向前伸出来的脚。 婉儿坐了这一阵,觉得好一些了,但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这是她第一次喝酒,更是第一次喝醉酒,她觉着酒确实挺奇妙的,让她心情舒畅了很多,这酒后半夜醒来,他觉着平日里很多忧虑这时候都消失了。 此时她看着刘赐,也不觉得刘赐那么讨厌了,她的眼光中倒是多了几分柔情。 刘赐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婉儿,他感觉到被窝里传来婉儿温暖的体温,他觉得身子暖和,心里也热热的,他感觉到婉儿的温柔,觉着这是几个月来他和婉儿靠得最近的时刻,在今晚之前他都不敢想象他们会这样深更半夜裹着同一张被子,这样相对坐着。 这时,刘赐似乎听到什么声音落下来了 刘赐对婉儿说道:“姐姐,有东西落下来了。” 婉儿愣了愣,问道:“什么东西?” 刘赐问道:“你听不到吗?” 婉儿听了听,说道:“没有啊。” 刘赐说道:“你仔细听着,很好的声响。” 婉儿又仔细听了听,还是说道:“没听到啊。” 刘赐说道:“你看你身后。” 他指引婉儿看向身后的窗台,只见外面下雪了,雪花在外头走廊昏黄的灯光的映照下飘飘曳曳地落在窗台上,像许多舞动的飘絮,窗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婉儿看见这美丽的雪花,不禁呆住了,她定定地看了片刻,笑道:“你是说这下雪的声音?” 刘赐说道:“是啊,小时候我在南京,冬天难得下一场雪,而且常常在半夜下,冬天睡觉时我就开着窗,听见下雪的声音我就起来看。” 婉儿问道:“你听到了吗?” 刘赐说道:“听到了啊,我一直觉得这声音可好听了。” 婉儿把手伸出窗台,接下一片雪花,雪花转瞬就融在她手心了,她看着手上那几滴水珠,叹道:“京城倒是经常下雪,我记得裕王哥哥从小就特别怕冷,每到下雪的天气就手脚冰凉,所以每到下雪的时候,娘娘就让我陪着裕王哥哥睡,帮着他捂热手脚。” 婉儿想起在宫里的往事,不免黯然神伤。 刘赐听到婉儿这段往事,倒是不免皱起眉头,他早把婉儿看作自己娘子了,听到自己娘子陪过其他男子睡觉,肯定是不舒服的。 刘赐不禁问道:“那时你多大了?” 婉儿愣了愣,明白过来刘赐的意思,笑道:“你想什么呢?裕王哥哥十六岁就出宫了,那时我才十三岁,娘娘是极重礼节的,那是觉着我们是小孩,才让我们睡在一块儿,我记得我十一岁之后,就没陪裕王哥哥睡过了。” 刘赐仍是皱着眉,哪怕那时候婉儿还是孩子,他仍是觉得有些吃醋。 婉儿瞅着刘赐那吃醋又嫉妒的神色,她倒是没想到刘赐会吃醋,这倒让她觉得挺好玩,她从小在宫里面情感被压抑惯了,对于男女之情更是完全没概念,对着刘赐她才体会到爱情的滋味。 婉儿忍不住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刘赐的手搓着被子,“嗯”了一声。 婉儿笑道:“那是王爷,是我哥哥呢,你冲他吃什么醋。” 刘赐默默地想了想,撇着嘴说道:“反正我从小在青楼里面长大的,和姐姐妹妹睡觉的时候多了。” 婉儿的脸登时冷下来了。 刘赐转头看见婉儿那冰冷的脸,他没想到婉儿脸色变得这么快,忙又换上那嬉皮笑脸的表情,说道:“姐姐,我开玩笑呢,我从小是跟着我姐姐睡的,那是我亲姐姐。” 刘赐没说谎,他从小是虞小宛带着他睡觉的。 婉儿冷冷地看了刘赐片刻,又低下头去,收敛了神色,叹道:“你男子汉大丈夫的,就不能大度一点吗?日后我都是你娘子了,此时这点事情都要和我计较。” 刘赐听得婉儿这么说,不禁惭愧了,他听着婉儿这话,顿时对她又是钦佩,又是爱慕,他有时会想着,自己为什么这般喜欢婉儿,此时他越发觉得是因为婉儿的理智和大度。 这种情况,换做是其他女孩,比如柳咏絮,此刻肯定是和刘赐纠缠个没完没了,非得刘赐把说出的话咽回去才行,但婉儿不这样,她懂得进退,知道如何顾全大局,如何说出自己的立场,又顾及夫君的颜面。 刘赐看着婉儿垂落的青丝遮掩着的容颜,忙说道:“姐姐,是刘赐小气了,刘赐惭愧,以后绝不这样了。” 婉儿拨开垂落的青丝,沉默地叹了口气。 刘赐着急着想哄婉儿开心,忙又说道:“姐姐,你看过了子时了,这是嘉靖三十六年了,咱们大一岁了,你十七,我十四了。” 婉儿见着刘赐道歉了,也就不计较了,说道:“咱们一块过了第一个年了。” 刘赐叹了一声,憧憬道:“是啊,日后还有好多年了,咱们都要一起过。” 婉儿忍不住笑了,也不知是因为还有酒意的刺激,还是她心中的情思涌动,她此刻看着刘赐,竟觉得有点迷离,她觉着,她真的是把刘赐当做她心爱的男子了。 她不禁想起那本《诗经》里面记下的许多情诗。 刘赐见婉儿的脸泛出嫣红的色彩,笑道:“姐姐,你想什么呢?” 婉儿红着脸,大方地说道:“想《诗经》里面说的呢。” 刘赐笑道:“想哪一篇?是不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婉儿想了想,仍是禁不住羞红了脸,点了点头,娇羞地笑着,没说话。 刘赐看着婉儿背对着寒冷的窗台,雪花宛如在婉儿的身后飘下,衬托得婉儿清丽脱俗,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婉儿的手。 婉儿感觉到被子里刘赐的手伸过来了,握住了她手,她羞得垂下头去,但没挣脱开。 刘赐见婉儿没抗拒,又看见婉儿那娇羞可爱的样子,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压抑着身子的颤抖,倾过身子去,凑近了婉儿。 婉儿看着刘赐凑近来了,她紧张得感到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身子僵硬着,她轻轻地抿住嘴,没有避开。 第203章 偷天换日(十七) 刘赐感受到婉儿身上温热的体温,又嗅到婉儿身上那甜甜的香气,他越发忍受不住了,他凑近了婉儿的脸,将嘴小心地在婉儿的那嫣红的脸上碰了一下。 婉儿紧张地喘息着,她被刘赐亲了一下,她挣脱开刘赐的手,将手紧紧地抱住双腿,但她没有避开刘赐的脸。 刘赐见婉儿没有避开,他顿时又大着胆子,把嘴凑到婉儿的唇边,婉儿的樱唇轻抿着,刘赐又轻轻地将嘴在婉儿的樱唇上碰了一下。 婉儿紧张地喘息着,她感到自己的鼻息和刘赐的鼻息似乎交融了,这让她有点意乱情迷。 刘赐的身子已经贴在婉儿的身前,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婉儿,他触到婉儿那柔软的肌肤,顿时更是忍受不住,浑身哆哆嗦嗦地将婉儿紧紧抱住了。 婉儿被刘赐抱住,感到刘赐的身子正压下来,就要把她压倒在床榻上,她顿时恢复了些理智,她忙伸手想推开刘赐,但刘赐已经忘乎所以,只顾紧紧地抱着她。 婉儿挣扎起来,发出艰难的喘息和呻吟,刘赐听着婉儿的声音,却更是忍受不住。 婉儿感到刘赐好像想对她用强,她更是使劲地挣扎,她身姿高挑,玉腿欣长,不比刘赐矮多少,她真使起劲来,刘赐是压不住她的。 此时婉儿挣扎之下脚踢起来,膝盖顶向刘赐的肚子,但她这一下没有顶中刘赐的肚子,而是顶中刘赐胯下的宝贝。 刘赐顿时惨叫一声,也抱不住婉儿了,忙着用手捂住宝贝,痛苦地倒在床榻上。 婉儿忙坐起来,她的衣襟本来就没系好,被刘赐这几下撕扯,更是凌乱了,她忙捂住了衣襟,气恨地看着刘赐。 她看着刘赐惨叫,本来还有一点担心,但看了一会儿,觉着刘赐不像是真的受伤,她气恨地说道:“你别装了!方才你还敢那样,这会儿又这副德行!要不要脸!” 刘赐觉得胯下那宝贝火辣辣的痛得不得了,他被婉儿这一顶,心里的兴奋劲儿已经下去了,但那宝贝的兴奋劲儿还没退下去,仍是狠狠地痛着。 刘赐苦着脸道:“姐姐……是真的痛……” 婉儿见刘赐这样,不免又有点担心了,她虽然气刘赐又试图对她不轨,但她也担心真把刘赐弄伤了,尤其伤了那地方,她在宫里面当康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早就把这男女之事都学了,对于那地方意味着什么她是清楚的。 婉儿看了片刻,见刘赐仍是呻吟着,不禁问道:“还痛呢?” 刘赐点了点头,他是真的觉得痛得不得了,他也担心着,别是给弄折了? 婉儿更担心了,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是其他地方,她还能给刘赐揉一揉,但那地方她却是绝不敢碰的。 刘赐蜷缩在床榻上,“呀呀呀”地呻吟了好久,总算觉得好一些了,随着那宝贝的兴奋劲儿褪下去,他也渐渐的觉得没那么疼了。 他觉着好些之后,就伸手探了探那宝贝,还好,他觉得完好无损,他不免松了口气。 婉儿瞅着刘赐的脸色,问道:“好些了?” 刘赐恢复理智了,他冷静下来,想着方才对婉儿那鬼迷心窍的举动,他觉着自己这般过分,婉儿肯定要生气了,他顺势装出仍是很痛苦的样子,苦笑着说道:“姐姐,我躲过宫里那一刀,却没躲过你这一脚。” 婉儿瞧着刘赐那神色,不禁皱起眉来,她觉着刘赐像装的,冷冷地试探着说道:“你就装。” 刘赐仍苦着脸,说道:“姐姐,是真的痛,我怕会不会是折了。” 婉儿听到“折了”,不免又担心了,但她仍是冷着脸说道:“你竟然敢对我这样,折了是活该!” 刘赐苦着脸道:“我可是你夫君啊,那宝贝折了你有什么好的。” 婉儿冷笑道:“还没成亲呢,我可不认你,要是依着这里的礼法,你我没成亲,你胆敢对我这样,把你阉了是轻的。” 刘赐趴下头,不敢说话了,他知道婉儿难免要生气了。 婉儿看了刘赐片刻,见刘赐不动弹,她确定刘赐没事啦,她冷笑道:“怎的不装了?不是痛吗?” 刘赐还趴了片刻,觉得实在装不下去了,就抬起头来,他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只能赔笑道:“姐姐,我没装呢,真的是疼,只是过了这会儿又好些了……方才我是鬼迷心窍的,实在是不该,姐姐宽宏大量……” 婉儿咬了咬樱唇,冷冷地说道:“你这般轻薄我,还要我宽宏大量,当我是什么人了?” 刘赐忙做出一副“罪该万死”的委屈的表情,说着:“方才……方才听着姐姐那情话,我实在是受不了,见着姐姐这般好看的样子,实在是耐不住了……” 婉儿冷笑道:“你少拐弯抹角地吹捧我。” 刘赐闭住嘴不敢说了。 婉儿看着刘赐那“死皮赖脸”的模样,要是在之前,她该恨不得要宰了刘赐,但现在她却是发不起怒来了,她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饶了刘赐,她瞧着刘赐,只觉得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她感到一种窝心的滋味,只能喃喃叹了声:“冤家。” 刘赐瞧着婉儿那低垂着眉眼的模样,知道婉儿不生气了,忙又说道:“姐姐,我真的错了,下次真的不敢了。” 婉儿叹道:“叫我落在你手里,真是造化弄人,你是瞧着我早晚要给你弄到手,才这么肆无忌惮。” 刘赐虽然明着没这么想,但潜意识里的确是这么觉得的,他觉着婉儿早晚是他老婆,早晚要和他成亲。 但他当然不敢承认,只能说道:“刘赐不敢了……姐姐恕罪……” 如果说婉儿离开京城跟着刘赐出走时,还有些冒险的心态,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打心眼里爱上刘赐了,她看着这个男子,心里百味杂陈,生起一种又无奈又恐惧的感觉。 她叹道:“你赔罪也没用,你须得明白,你我走到这一步,自是我得敬重你,你也得敬重我的,等我们回江南成了亲,那床帏之事还不是随你喜欢吗?你急在这一时,倒显得你不够气量了,叫人瞧不起。” 婉儿这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说得在情在理,刘赐完全无法反驳,顿时又是惭愧,又是自责。 第204章 偷天换日(十八) 刘赐想了想,给婉儿郑重地拜了个礼,说道:“姐姐说得在理,是刘赐的不是,刘赐必定改掉这好色急躁的毛病。” 婉儿自是最懂得进退的,她知道做娘子的这般说话,一般的男人怕是要恼羞成怒,她见刘赐没有发怒,还这般郑重地道歉,她也就气消了。 她笑道:“你说了你出身青楼,自是有些好色的毛病,但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日后对自家娘子好色就行了。” 刘赐听着婉儿这话,感觉到婉儿的体贴,不禁又开朗起来了,傻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的。” 婉儿也笑了,她顾自理了理纷乱的鬓发,在烛火映照下倒显出几分妩媚。 刘赐痴痴地看着婉儿,说道:“也不知我刘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娶到这般聪慧的老婆。” 婉儿忍不住笑道:“不是说了吗,你没娶到呢。” 刘赐得意地笑道:“早晚娶到,今年就要娶到。” 婉儿看不惯刘赐那么得意的样子,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嘟起嘴,显出几分可爱的模样,说道:“别得意得太早,造化弄人,可说不定呢。” 刘赐隐隐感觉到如今他们要成亲恐怕真没那么容易了,他如今被套上假扮那姚公子的任务,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波折,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信邪。 他说道:“管他什么造化弄人,今年我们就要成亲,过两年就生个粉雕玉琢的宝贝出来!” 婉儿不禁羞红了脸,踹了刘赐一脚,笑道:“你还没羞耻了……” 这时,只听得婉儿的肚子隐隐地传来“咕噜”的一声,她不禁捂住肚子。 刘赐忙问道:“姐姐,你不舒服吗?” 婉儿的脸依然红扑扑的,显得异常可爱,她笑道:“没什么,今晚顾着喝酒,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大概是饿过头了,肚子有点疼。” 刘赐忙说道:“你喝了那么多酒,又没吃多少东西,这当然要肚子痛啊,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婉儿笑道:“没事,睡过去就好了,这么晚,别折腾了。” 刘赐想了想,想起方才那姚公子和琳娘、沈春浅那母女四人吃喝的那个“宴席”,上头还有很多肉菜碰都没碰呢。 刘赐立马说道:“姐姐,大厅里还留有饭食,我去拿些来,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婉儿想拦住刘赐,说道:“别去了,外头冷……” 刘赐把婉儿看作仙女一样的人物,可心疼着,哪里肯看着婉儿挨饿,忙披上了衣服,说着:“没事,就几步路,我一下子就回来了,你盖好被子,等着我啊。” 说罢,刘赐就匆匆出了门。 走出门外,刘赐看到清朗的月色,此时雪仍在下着,雪花在月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圣洁。 此时已是寅时中的时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注:有些亲们疑问,备注下,寅时指现代时间的凌晨3:00-5:00,寅时中大约就是凌晨4点,一个时辰等于2小时) 刘赐抱着身子,急匆匆穿过两重庭院,来到那前厅。 前厅里面的灯火已经全灭了,整一片黑漆漆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刘赐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这大厅里连月光也照不进来,刘赐完全是睁眼瞎,几乎瞧不见任何物事。 他小心地向前摸着,凭着印象朝那方才吃饭的地方摸去。 还好大厅的地面上没什么杂物,他撅着屁股,几乎是半走半爬着,向前摸去,摸了好一会儿,终于碰到一张桌子的一角,他再一摸桌子上,摸到一些碗盘,正是那吃饭的桌案。 刘赐当即摸到三盘肉食,他拿起一块尝了尝,觉着是羊肉,又摸着另一盘,拿起一块尝了尝,觉着是狗肉,又摸着另一盘,尝了尝,觉得是驴肉。 他觉着婉儿应该不爱吃狗肉,就没拿那盘狗肉,把那两盘羊肉和驴肉端起来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摸着地面,往门口走去。 此时外面下着雪,天际也渐渐变得漆黑,所以刘赐在这大厅里看过去,觉着连那门口都是一片看不清楚的漆黑,他找不到门口的方向,只能凭着记忆往前摸着。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摸着,骤然,他的头撞上一个木头尖角,这尖角很是尖利,他疼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这一呻吟,顿时听到那木头尖角的上方传来一阵骚动,他急忙俯下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他听着上面的骚动持续着,似乎有一个人在动作。 刘赐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一遭,他小心地摸了摸前方的一大片木头,他摸见木头上还挂着一些软软的东西,应该是丝绸,他明白了,这是那姚公子睡觉的马车车厢,他在黑暗中瞎摸瞎走,走错了方向,没有拐向门口,而是撞到这姚公子和这母女四人睡觉的床榻来了。 刘赐不禁叫苦,他可不想横生枝节,他觉着床榻上睡着的人被他这一撞惊醒了,他不知道这架马车到底是哪一驾马车,是那姚公子和琳娘睡的,还是沈春浅那三个女儿睡的。 他祈祷着可千万别是姚公子睡的那驾马车,他和姚公子长得像,别给姚公子看见他的面容,那就把事情毁了。 床榻上那骚动的声响越来越重,看来那人给惊醒了,先是坐起来,不痛快地动了几下脑袋,然后又摸索着什么。 骤然,一缕火光闪过,床榻上亮起火光,那姚含章一丝不挂地裸着身子,正两眼迷蒙地四周看着,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火折子,他那火折子照亮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人,又拿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一盏油灯,拿起油灯来四周看着。 刘赐所在马车下面,瞅见是姚含章,不禁叫苦着,怎么偏偏是他! 他忙把身子趴下来,缩在马车下面,还好马车下面有一块原本装车轮子的空间,刘赐正好可以躲到那空间里面,姚含章在上头不容易发现他。 姚含章看了一圈,没发现人,定了定神,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他放下油灯,他瞅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知道天还没亮,他拍了拍脑袋,昨晚他喝了挺多酒,此时酒意还残留着,他看着这深夜寂寥,那惯性一般一直纠缠着他的情欲不禁又荡漾着泛起来了,他借着那摇曳的火光,看向旁侧,琳娘在他身旁睡着。 第205章 作死、解脱(一) 琳娘的手脚,乃至身子都给绑上了绳索,那绳索层层叠叠,又是繁复又是精巧,绑得极是细腻,把琳娘那凹凸有致的身子绑出娇柔的模样。 这自然是姚含章的“手艺”,这是他来到京城后,在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烟柳楼里面学到的,他见着这狎玩女人的技艺,当即就给迷上了,他在那烟柳楼里“演练”了许多回,如今已经把这“手艺”玩得极有心得。 他一把琳娘弄到手,云雨了几回后,觉得不过瘾了,就使出了这“本事”。 琳娘不知道姚含章就是喜欢折腾她,欣赏她哭泣求饶的模样。 姚含章用尽他的本事,这几天反反复复地折腾了琳娘很多回,琳娘一开始还有哭闹,但是抵抗不住姚含章的强迫,只能含泪忍受着,被反复折磨了许多回之后,她也慢慢学会了些忍受的法子。 今晚姚含章喝了许多酒,把琳娘也灌得醉倒过去了,他拉着琳娘云雨过后,仍是觉得不过瘾,就又使出这本事。 可怜琳娘已经醉得昏过去了,也无力反抗,被姚含章用前所未有的过分的手段捆绑起来,她醉意朦胧中不免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满足着姚含章那病态的心理。 姚含章将琳娘的手腕和足踝都绑起来,并引出两条绳子,绑到马车的顶上去,这样琳娘的身子就给半吊起来了。 姚含章狠狠地玩弄了一番之后,弄得自己精疲力竭了,就睡过去了,琳娘仍是被绑着,她喝了太多酒,神志清醒不过来,虽然觉得痛苦,但在酒精的迷惑下仍是就着这个难受的姿态睡过去了。 此时姚含章醒过来,他看着琳娘那娇柔诱人的模样,但琳娘仍是昏醉着,蹙着眉,没太多反应,只是发出微弱的呻吟。 刘赐躲在马车下面,听见这微弱的声音,他仍不禁头皮一麻,他觉着姚含章没发现他,就大着胆子把头伸出来,向上面看去。 借着朦朦胧胧的灯光,他隐约看见姚含章和琳娘裸露的身子,他看不清琳娘是被绑起来了,他瞧着姚含章那猥琐的动作,不禁面红耳赤。 他看了片刻,觉得惊心动魄,仍是缩回了头,想着:“妈呀,我刘赐在青楼里面长大,还没见过这么过分的法子。” 姚含章玩弄了一会儿,见琳娘醒不过来,觉得没什么意思,所谓欲壑难填,他仍是觉得不得劲,不过瘾。 他拍了拍脑袋,又看了看这幽黑寂冷的夜,这黑暗的空间让他越发觉得空虚,这让他难以忍受,他觉得寂寥又痛苦,这让他的欲望越发的勃发,他需要更大的情欲来满足自己。 他不禁看向黑暗中的另一个方向,灯火摇曳着隐隐照出那边另一驾马车的影子,那里他的三个“女儿”正在沉睡着。 他想起沈秋恬的稚嫩,沈夏柔那诱人的桃花眼,但他此刻最念想的,仍是那最成熟、最柔美的沈春浅。 他想起沈春浅今天晚上被他逼着喝酒时,那故作坚强地强忍委屈的模样,想起她那深邃的、灵动的杏眼,尤其想起她最后吐出来的那口酒,想起那“琼浆玉液”的滋味。 他顿时更是按捺不住了,他瞧了瞧琳娘,只见琳娘的美眸禁闭,仍是昏睡着,他觉着这是个好机会,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了。 他于是拿起灯盏,蹑手蹑脚地退出床榻,掀开丝绸纱帘,踩着阶梯走下来。 刘赐看着姚含章走下来,更是吓到了,他不知道姚含章这深更半夜的要去干嘛,是要去解手吗? 姚含章下了马车,拿着灯盏走向隔壁的马车,站在女儿们歇息的马车边上,举起灯往里面看着。 刘赐看着姚含章这个动作,当即头皮一麻,觉得这在意料之中,但仍难免惊诧,他知道姚含章这般深更半夜地去看那三个“女儿”,肯定不是因为关心她们。 姚含章举起灯隐隐地照亮了马车里面,只见床榻上,沈秋恬睡在中间,沈春浅和沈夏柔一左一右地搂着她,三姐妹正抱在一起沉睡着。 姚含章知道她们这三姐妹素来感情是极好的,这般好感情的关键在沈春浅,因为沈夏柔有些骄纵任性,沈秋恬又年幼不懂事,往往是沈春浅这个做姐姐的处处包容她们,自己忍受委屈,三人才能一直相处得那么好。 姚含章走向沈春浅的方向,沈春浅正睡在最靠近马车的门边的位置,姚含章蹑手蹑脚地登上马车,打开车厢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潜进车厢里面。 他俯在床榻的边上,靠近了沈春浅,将燃着油灯的灯盏伸进来,照亮了沈春浅的模样。 他的身子几乎要碰到沈春浅的腰身,他俯下身子来,端详着沈春浅的脸,如果他再靠近一点,他的鼻息就该喷到沈春浅的脸上了。 沈春浅仍然沉沉睡着,她微微蹙着眉,显出心中的几分忧愁,她当然忧愁,一个月前她还是个深闺中的千金小姐,谁想到短短一个月间她看着父亲被杀,看着母亲自尽,她和姐妹、姨娘一起落到一个纨绔公子手里,背井离乡地去往江南,每天还要看着姨娘被这和她一般大的公子哥儿侮辱。 姚含章细细地观察着沈春浅,他觉着这个“女儿”生得真是好看,虽然不如隔壁的沈夏柔那般有媚态,但正是这坚忍的模样才显得她别有风味,让姚含章忍不住想要占有她。 第206章 作死、解脱(二) 这时,沈春浅看来是被姚含章惊动了,她隐隐地呻吟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身子,眉头蹙得更紧了,姚含章欣赏着她那蹙眉的模样,发现她的眼角隐隐地挂着两行泪痕,看来她是流了不少泪之后才睡着的。 可以想见这个晚上沈春浅必是不好过的,她照旧要看着姨娘被姚含章侮辱,而且姚含章还对她下手了,若是在以往,她被父亲、族人保护在深闺之中,姚含章这种纨绔公子是压根近不得她的身的,更别说逼她喝酒,还试图轻薄她,但如今姚含章竟成了她“爹爹”,几乎是把她紧紧抓在掌心里头了。 今晚她大概是意识到姚含章对她的企图,她不禁恐惧,她原本想着自己这两年就会出阁,嫁一个京城里头门当户对的权贵家族的儿子,继续过着平稳而舒适的生活,哪曾想如今要遭受一个纨绔公子的侮辱。 姚含章瞧着沈春浅这沉睡的样子,他忍不住又举着灯盏,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沈春浅的身姿高挑,不比姚含章矮,她玉腿欣长,此时她睡得熟了,一边腿踢开了被子,裸露在外,露出她白皙又柔美的小腿和玉足。 姚含章挪动了身子,来到沈春浅的脚边,细细地端详沈春浅的玉足,只见沈春浅的脚异常的娇嫩,比姚含章在青楼瞧见的那些花魁名妓的脚都要娇嫩,可见沈春浅果然是深闺小姐,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连路都走得不多。 姚含章对女人的玉足是有些癖好的,他忍不住趴下头去,悄悄地嗅着沈春浅的脚,嗅了一番,越发觉得不过瘾,又在沈春浅的足底亲了一口。 随着姚含章这一亲,沈春浅的身子颤了颤,她缩起玉足,她本来就睡得不沉,被姚含章这一弄,她感觉到异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沈春浅睁着朦胧的睡眼,抬起头来,看见姚含章趴在她脚边,她登时大惊,正要喊,姚含章迅速地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按倒在枕头上,对她“嘘”地一声,做出噤声的手势。 沈春浅本来也喝了酒,思绪仍昏沉着,此时被姚含章捂住嘴,她对姚含章本来就很是恐惧,此时她不知道如何反应,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姚含章贴在沈春浅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别惊醒你妹妹,别怕,我是有事情要你帮忙。” 刘赐已经从马车地下钻出来,他本想着要赶紧逃走,但瞧着姚含章钻进了沈春浅三姐妹的马车,他忍不住又停下脚步来,想看看姚含章究竟要做什么。 他当然猜得到姚含章想干什么,他看着姚含章趴到沈春浅的脚上,亲吻了沈春浅的玉足,戏弄得沈春浅惊醒过来了,又迅速地把沈春浅摁住,控制着沈春浅不让她喊叫。 刘赐看着这姚含章的手段,他不禁苦笑着感叹:“这家伙真是个风月老手,那些纵横风月场半辈子的老家伙都未必有他这般的手段,要我假扮他,我可假扮不出这等手段。” 姚含章继续贴在沈春浅的耳边说道:“别喊,知道吗?惊醒了你妹妹,你们可都没好果子吃,我不对你怎么样,是有事让你帮忙,我才过来。” 姚含章盯着沈春浅的眼睛,他从小骄横跋扈,素来是个性情极霸道的人物,正道的学问没学到多少,那些邪道的操控人心的手段倒是颇有心得,他看着沈春浅那清澈见底的眼睛,他深知这是个极单纯的、未经世事的女孩,他觉得自己要控制沈春浅自然是不在话下。 沈春浅在姚含章的软硬兼施下,只能恐惧又无助地看着姚含章,目光颤动着。 姚含章又带着威吓地说了声:“听到了吗?!” 沈春浅那清澈的眼中已经荡漾着泪水,她含着泪点点头。 姚含章松开了手,沈春浅果然不敢喊,她只是缩着身子,缩起了玉足,又把手捂在胸前。 姚含章满意地看着沈春浅这顺从的模样,他自觉已经把沈春浅牢牢地掌控住了,他已经想好怎么玩弄这个“大女儿”了。 沈春浅颤着声音,说道:“你做什么……” 姚含章依然贴在她耳边,笑道:“没什么,瞧你脚上被子没盖好,给你盖被子呢。” 沈春浅自然是不知道男人对玉足的这种癖好的,她也想不出姚含章趴在她脚上干嘛,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姚含章装作轻松地笑道:“是你姨娘,她睡得不好,须得挪个位置,我一个人挪不动,得你去搭把手。” 沈春浅将信将疑地看着姚含章,依然警惕地紧紧地捂着身子。 姚含章笑道:“真的,她喝醉了,身子沉得很。” 沈春浅仍是将信将疑。 姚含章又“调皮”地笑道:“怎么,你姨娘可没盖被子呢,你想她受凉吗?你要不干,我就叫你妹妹去了啊。” 沈春浅犹豫了片刻,她转头看了看两个妹妹,只见两个妹妹还沉沉地睡着,她觉着如果叫醒两个妹妹,眼下这事情会把她们吓坏的,毕竟她们姐妹都不愿意看到姚含章和她们母亲床帏里面的事情。 姚含章见沈春浅松动了,就适时地站起来,退出了床榻,说了一句:“快些,我要是一个人去弄,弄出大动静,惊醒了你妹妹,我可不管啊。” 姚含章和沈春浅就在刘赐的三步开外,刘赐看得清楚他们的动作,他支着耳朵,能够隐隐听见姚含章说话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尽管他不知道姚含章在说什么,但他大概知道姚含章在说些威逼利诱的言语。 刘赐觉着姚含章是在试图诱骗沈春浅就范,因为眼下的情形,姚含章虽然骄横,但想来也决不敢对沈春浅用强,毕竟人家还有母亲和两个妹妹,如果是用强,这母女四人都反抗他,他也不好收拾。 果然,刘赐看见姚含章走出马车,马车内的沈春浅坐起了身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两个妹妹,终于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姚含章走出马车了。 第207章 作死、解脱(三) 姚含章满意地看着沈春浅跟着她出来了,如同刘赐料想的,他不敢对沈春浅用强,他必须把沈春浅诱骗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合适的地方,自然就是他自己的床榻上。 沈春浅一方面是不想惊醒两个妹妹,一方面是觉得姨娘在那边,姚含章当着姨娘和妹妹恐怕还不敢对她怎么样,她就跟着出来了。 眼看姚含章被沈春浅骗出来了,心里骂着:“畜生,王八蛋……” 但他已经不敢再看下去,如果再待下去给姚含章发现就惨了,他忙转过头,就要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转头看向门口,只见门外的雪越下越大了,但天际倒是露出一抹月色,不显得是一片黑暗了,他能隐约看到大门的形状,在他看去,那大门是一片长方形的阔大的影子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大门那片影子中间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愣了愣,这个人影无声无息,就那么骤然浮现出来,然后定定地立在那里,此时夜深人静,怎么会骤然出现一个人影? 刘赐给惊了一下,又定睛一看,只见那个人影仍是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那人影看不见面目,也看不见衣装,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加上这人影一动不动,这般看去,一点没有活人的气息,倒像个突然漂浮出来的鬼魂。 刘赐不禁头皮发麻,他觉着那人影像在看着他,他方才进来这大厅的时候分明看了四周,没看见门口周围有人啊,这人影是怎么来的? 刘赐瞅着这人影,他给这来由不明的东西吓住,又回头看了看姚含章和沈春浅,眼下他倒是进退两难了。 这时,姚含章回过头,伸出手,要牵沈春浅的手,但沈春浅没伸出手,她自然是警惕的,不想触碰到姚含章。 但姚含章掌着灯盏,此时地面漆黑,虽然去到姚含章的床榻只有两步路,但也怕给车厢的台阶磕到碰到。 姚含章对沈春浅笑道:“前面黑呢,你想绊倒吗?” 沈春浅瞧着一片漆黑的前面,不禁犹豫着没说话,姚含章一把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就往前走去。 刘赐已经定定地看了那影子好一会儿,只见那一片漆黑的影子仍是一动不动的,大厅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此时已是纷飞地落着,那影子就站在风雪之中,依然一动不动,怎么看都不像活人。 刘赐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他想不通怎么会骤然在黑暗中冒出一个影子,而且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觉着这大下雪天的,别是什么鬼魂从天上降下来,或者从地底冒出来了? 他回头又看见姚含章和沈春浅已经走过来了,他又不敢跑向那门口,只能咬咬牙,哆嗦着又躲回姚含章那驾马车的车底下。 他躲到车底下,仍是惊恐地看着那个影子,那影子依然是那样一动不动,外头凛冽的风雪好像丝毫影响不到他。 刘赐不禁心下惊恐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出来拿点吃的,又撞出了这么多事端,他不敢看那个诡异的影子了,埋着头在心里一通瞎念叨:“阿尼陀佛……太上真君保佑……佛主保佑……急急如律令……玉皇大帝保佑……” 姚含章已经拽着沈春浅登上他的马车,沈春浅被姚含章拽着,已经感觉到不妥,但她不敢大力地挣扎。 姚含章自然不会让沈春浅挣脱,他使了劲,几乎是将沈春浅拉拽上了马车。 刘赐趴在马车下面,听着上面传来脚步踉跄的声响,那是沈春浅被姚含章使劲拉扯之下,在马车的阶梯上绊了一下,脚碰了一跤,但她仍是忍着痛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依然不敢声张。 沈春浅心下又是恐惧,又是害怕惊醒两个妹妹,又是被姚含章这又哄又骗、软硬兼施的动作弄得六神无主,一时脑海里一片混乱,做不出决断。 姚含章瞧着沈春浅这依然忍受着不敢声张的样子,他更觉得他吃定沈春浅了,顿时他的动作越发过分,他干脆回过头来,一把搂住沈春浅的腰身,几乎是把她抱起来了,推进他的床榻里面。 刘赐抬起头能看到沈春浅跌倒在马车阶梯上的模样,他看到沈春浅娇柔的身子,看到她裸露的小腿和玉足,更看到她脸上慌乱又无助的表情。 刘赐只觉得无奈,他知道沈春浅是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千金小姐,不知道世事险恶,也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换做是婉儿或者是柳咏絮,哪里会让姚含章这般玩弄? 刘赐看着沈春浅被姚含章抱起来,推进了床榻里面,他无奈地皱着眉,想着沈春浅快叫啊,把她姨娘和妹妹叫醒,姚含章不敢肆意对她用强的。 但刘赐没听到沈春浅的叫声,只听到一阵混乱的挣扎,和沈春浅压抑的悲泣声。 沈春浅被姚含章抱起来推进床榻里面时,她是想叫的,但姚含章很快又把她压住了,捂住了她的嘴。 姚含章看着沈春浅那惊恐得瞪大了的美眸,压低了声音说着:“好妹妹,别慌……别慌……我就想抱抱你而已……” 刘赐就在姚含章和沈春浅斜下方的位置,他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话语和动作,他听着姚含章变成叫沈春浅“妹妹”了,他知道姚含章又来软硬兼施了,他不禁翻了个白眼,暗暗骂着:“卑鄙下流小人……” 沈春浅惊恐地缩着身子,她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她尽管是三姐妹里面最大的,但从小被养在深闺里面,养成乖顺的性格,不懂得如何抗拒别人,更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不被侵犯。 姚含章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妹妹,你生得太好看了,我实在是受不了,我花了好大的辛苦,才把你们赎出来,就是觉着你太好看了,想娶你回去当娘子。” 沈春浅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更大了。 第208章 作死、解脱(四) 姚含章虽然说的有些夸张,但也是事实,被送进教坊司的女子都是因家里牵连带罪的人,在大明有罪之人是很难翻身,那些原来的官家太太年岁大了给送进军营当营妓并不罕见。 姚含章想拿这些话吓唬住沈春浅,恰好沈春浅的父亲沈一川在北镇抚司少不了干些处理罪臣亲眷的事情,她是听说过,一些大官犯了事,被处死之后,为了以示羞辱和警戒,皇上下令把这些大官的妻妾送进军营,硬生生让这些女人被那些粗壮的兵丁折磨死了。 沈春浅听着姚含章的话,身子倒是渐渐地软下来,挣扎得没那么激烈了。 姚含章觉着沈春浅又被他操控住了,他说着:“好妹妹,所以我赎你们出来不容易,再不济,你们也洗脱了待罪之身,不是娼妓了,你们不念我的恩情,也不该怕我才是。” 刘赐在车底下翻着白眼,他不免佩服这姚公子,这操弄人心的本事的确高强,能把事情说的冠冕堂皇,在情在理。 姚含章看着沈春浅的眼睛,“体贴”地说道:“好妹妹,我也不想对你用强的,你别喊,好吗?” 沈春浅恐惧得不得了,给姚含章说了这么一番“体贴”的话,顿时她忍不住对姚含章又有了几分顺从,她潜意识地觉得,这么恐惧这么痛苦,还不如顺从他好了,她的精神已经渐渐地被姚含章控制了,她对着姚含章点了点头。 姚含章松开手,沈春浅恢复了顺畅的呼吸,忙娇弱地喘息着。 姚含章看着沈春浅那含泪喘息的模样,心下涌起极其满足的快感,他伸手轻薄地抚弄着沈春浅的脸,动情地说道:“好妹妹,你生得真好看,我会好好待你的。” 沈春浅转开脸,躲避着姚含章的玩弄,但她这一转头,看到趴在床榻上的琳娘,她看见琳娘被捆绑成那难受的模样,她不禁又着急,含泪说道:“我姨娘!你怎么……” 姚含章低下头亲吻沈春浅那娇嫩的脸,说道:“我知道……我不该那样,你好好待我,我就不对你姨娘这样了……” 刘赐只能继续翻白眼,他听着姚含章玩弄着沈春浅那暧昧的声响,他只觉得世界广阔,无奇不有,偏偏是这些没出过深闺的千金小姐遇上这么个小恶鬼一般的纨绔公子。 沈春浅只是娇软地挣扎着,姚含章趁机动作着,解开了她的衣襟,一边是“体贴”的言语安慰,一边又动作强硬地逼迫她就范。 沈春浅被姚含章一步步地瓦解着,她不免痛苦地悲泣着,她想到方才姚含章那一系列的诱骗,她感觉到姚含章是设计好的,就是为了骗她来到这边的床榻上,对她用强,她痛苦又无助地呜咽道:“你骗人……你哄骗我……” 姚含章一边感受着沈春浅那娇软的肌肤,他经过这连日的折腾,原本那身子已经疲软了,如今他成功地逼迫着沈春浅,却让他又无比兴奋起来,他说着:“好妹妹,我没哄骗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要带你回江南,去过好日子,我会好好待你和你姨娘,我把你们赎出来,自然是要好好爱惜你们的……” 沈春浅的心理一步步地沦陷了,她原本是极抗拒的,但被姚含章一步步地诱骗,被推向深渊,如今越陷越深,想回头已难,加上她心下软弱恐惧,潜意识里觉着还不如顺从的好了,说不定还不用那么痛苦。 这样想着,沈春浅的挣扎渐渐地弱了下来。 刘赐听着上面的声响,听着沈春浅那挣扎的响动弱了,只剩姚含章一边亲吻着一边给沈春浅宽衣解带的那暧昧的动作,他不禁又翻着白眼,他知道沈春浅在慢慢的就范。 他一边听着上面的声响,一边一直看着大门的那个黑影,他原本听着上面那暧昧的声音,还有点又尴尬又心驰神摇,但是就在这时,他看见那黑影颤动了下。 这顿时又把刘赐那点“心驰神摇”驱逐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的,他定定地看着那黑影,只见那黑影确实动了,“它”隐隐地颤动着,似乎在慢慢地变大。 只见那黑影虽然形状变化了,但依然看不见它的样貌,刘赐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姚含章却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门外的那个黑影,这屋里面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有意往门口的那个方向看去,的确不容易看见那个黑影。 此时,姚含章仍沉溺在征服的快感中,他轻抚着沈春浅的发鬓,他打算瓦解沈春浅最后的一点抵抗。 他凑在沈春浅耳边,怜爱又深情地说道:“我发誓一定要好好爱你你们……至于你那两妹妹,如果她们愿意跟着我就跟着我,不愿意的话,回了江南就让她们出嫁,嫁个好人家,她们还是千金小姐……” 姚含章这话彻彻底底地说到沈春浅的心底去了,沈春浅在痛苦的挣扎中听到这句话,倒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睁着泪眼,看着姚含章,问道:“你说真的?” 姚含章怜爱地抚弄着沈春浅的脸,说道:“当然是真的。” 第209章 作死、解脱(五) 沈春浅的手仍捂着自己的贴身小衣,哽咽着说道:“让她们嫁人……” 姚含章说道:“好,给他们找个好人家,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地跟着我……” 在刘赐听来,姚含章这话完全是胡说八道,姚含章如此贪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过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顶多是把这两妹妹再养多一些时日,等到他把沈春浅玩得腻味了,他还是会对那两妹妹下手。 但姚含章这话却将沈春浅心里的抵抗完全瓦解了,她本就深陷在无助和恐惧中,此时姚含章本来就已经操控了她的心,给她一些美好的承诺,她就愿意抓住,哪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能让她好受些。 况且这个幻想还是她最渴望的,她觉着如果自己牺牲了,能换得两个妹妹的自由,那也是好的。 她原本紧紧捂在胸口的手不知不觉松弛了,姚含章掰开她的手,褪下了她的衣裳。 沈春浅的身子僵硬着,她此前从未被异性触碰过,更别提被做出这般“亲密”的动作,此时她涌起一阵昏眩感,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随着一阵窒息,她的许多感官都被屏蔽了,她目光空洞地喘息着,她只希望此刻自己能真的昏厥过去。 但随着姚含章的折腾,她仍是无法屏蔽袭来的痛苦,仍是忍不住痛苦又压抑地悲泣着。 刘赐清楚地听见沈春浅的悲泣,但他无法在意上面的声响,他惊恐地看着那黑影,这片刻过去,那黑影已经在晃动中越来越大,变得立体起来。 刘赐能够隐约看出这黑影的动作,他看出“它”似乎是个人状的物事,正在向着这床榻的方向逼近。 刘赐怀疑“它”是个人,但刘赐又觉着如果是个人,起码应该有一点响动,这黑影怎么丝毫响动都没有? 刘赐恐惧地盯着“它”,上面沈春浅的悲泣越来越剧烈,就在这时,刘赐看到旁侧又是一个黑影闪过,刘赐不禁大惊,他转头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条裤子,是姚含章把裤子脱了,扔了下来。 刘赐再看回那个黑影,只见那个黑影似乎已经来到他面前,离得这么近了,又有床榻上姚含章的灯火的映照,刘赐总算隐约看清楚,这是个人,是个高大的男子,刘赐看清这个男子的脚,只见他穿着一对皮靴。 刘赐觉着眼前这人不是个鬼了,他才定下神来,他才觉着方才这人应该是一直张着脚走着奇怪的步伐,才会这般悄无声息,而且看起来姿态那般奇怪,不像个寻常的人影,而且这大厅里面实在太黑了,所以映着门外大雪纷飞下的月光,才会看着这个人的影子那般诡异。 刘赐还想细看这人的脸,却见这人又是悄无声息地一点脚尖,整个人腾空而起,飘然登上了床榻。 随即,刘赐听到姚含章那粗重的喘息声和动作声戛然而止,然后姚含章刚要发出一声惊叫,还没喊出来,就被制止了。 再然后,沈春浅似乎也要发出惊叫,但似乎被迅速地捂住了嘴,只能发出隐约的呜咽。 刘赐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般的变故,按照寻常人,此时就死死地躲在马车底下不出来了,但刘赐在惊恐下脑子仍翻转着,他想着,方才这大厅里面有姚含章的烛火,所以他应该隐隐地被照出身影了,这高大男子在门口往里面看,想必已经看到他的存在。 就算男子在门外时看不到他,方才男子已经来到他身前了,这里有烛火映照,男子必定是看到刘赐躲在马车底下了。 所以刘赐觉得男子必定已经发现他,他躲也没用,还不如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还好做应对的法子。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探出身子,往马车里面看去。 只见那高大的身影半蹲在床榻上,一手揽着姚含章的头,同时捂着他的嘴,将他死死地控制在怀中,姚含章发不出声音,他伸手想掰开高大男子的手,但高大男子这手像钢铁一般,不管他如何使劲都是纹丝不动。 那高大男子一手死死地控制着姚含章,一手捂住了躺在床榻上沈春浅的嘴。 沈春浅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惊恐地张大了眼睛,高大男子捂着她的脸的大手缓缓地向上挪动,覆盖住了她的鼻子。 很快,沈春浅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和姚含章一样伸手痛苦地掰着高大男子的手,但她怎么可能掰得动这只手,很快,沈春浅眼睛翻起白色,窒息过去。 高大男子默默地数了数时间,适时地松开了捂着沈春浅嘴鼻的手。 沈春浅已经昏厥过去。 高大男子喃喃说了声:“对不住了,大小姐。” 刘赐一直端详着高大男子的样貌,但床榻上燃着的那火光太暗淡,刘赐看不清那相貌,他只觉得高大男子看过去有点眼熟,此时他听到高大男子的声音,这声音他很是熟悉,他顿时认出来,那是刘二。 刘赐听着刘二说“大小姐”,瞬时也反应过来,沈春浅是沈一川的女儿,沈一川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这刘二是锦衣卫十三太保的老二,难道刘二和沈一川有交情?才称沈一川的大女儿为“大小姐”? 刘赐不禁苦笑,他知道是刘二,也就知道凭刘二的本事是不可能看不到他的,只是刘二不想理他而已,他干脆也不躲了,把头伸出来看着刘二的动作。 第210章 作死、解脱(六) 此时刘赐看着这场面,他不知道刘二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禁捏一把冷汗,尤其是看着刘二这一路悄无声息的动作,和此刻制着姚含章这架势,他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觉着刘二会做出某些可怕的事情。 沈春浅的外衣已经被扯开,那贴身小衣也已经被褪下大半,她美妙的身段裸露着。 刘二面沉如水,他伸出宽厚的大手,掩上了沈春浅的衣襟。 待掩好沈春浅的衣襟了,他声音低沉地、平淡地说道:“淫人妻女,该死。” 姚含章着实不知道哪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这个人,他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挣扎不开,本来已经松下气力来,此时听到刘二这话,又是死命地挣扎起来,同时嘴里还“呜呜呜”地叫着。 刘赐知道姚含章没多少害怕的意思,姚含章还觉着这里是他的地盘,有一群保镖保护着他,这人来这般“绑架”他是找死。 刘赐听着姚含章那“呜呜呜”声音,觉着意思大概是:“老子哪里淫人妻女,这几个女人分明是老子花重金名正言顺地买来的!” 刘二没有理会姚含章的叫嚷,顾自说道:“名义为女儿,却行那苟且之事,此乃乱伦,该死。” 姚含章“呜呜呜”地叫嚷得更厉害了,刘赐仍是猜到他的意思,大概是:“老子花那么多钱买她来,哪里是做女儿?天底下富户人家将遗孀孤女一同买下,让母女共侍一夫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些人都该死吗!?” 刘二依然没有理会,他看了一眼床榻上被灌醉了、又被极尽花招地捆绑起来的琳娘,他继续说道:“极尽淫乐之能事,道德败坏,淫辱良家女子,伤其尊严,该死。” 刘赐听着刘二的话,不由得大为解气,他当然是认同刘二说的。 虽说姚含章对琳娘和沈春浅母女的所作所为在律法上似乎无可厚非,毕竟他是用钱把她们买来,然后关在自家家里行那淫乐之事,大明的律法想来是管不着他的,但在道德上,姚含章的所作所为无疑是道德败坏的,淫人妻女,乱伦,淫辱良家女子,刘二一个都没说错。 刘二的语调阴沉而冰冷,刘赐听来已是觉得极吓人,但姚含章似乎仍是丝毫没有恐惧,他那眼中依然满含愤恨,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刘赐瞧着刘二那样子,不免担心,不知道刘二到底要做什么。 刘二转头瞅了瞅姚含章那仍然愤恨不休的样子,他冷笑了一声,又仰头向天,喃喃说道:“洪武爷在上,永乐爷在上,依锦衣卫之律,遇三则该死之人,则可杀之无赦,弟子刘二替天行道,往二位爷成全。” 洪武爷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永乐爷是朱元璋的第四子,通过“靖康之难”夺得皇位、并开创“永乐盛世”的朱棣,锦衣卫的组织架构基本是在朱元璋和朱棣的时候奠定的,因此锦衣卫素来尊这二位爷为尊神一般的人物。 姚含章听见“锦衣卫”、“洪武爷、永乐爷”、“杀无赦”等词眼,不禁露出惊诧的神色,他死命地扭过头要看清刘二的面目,但刘二没让他得逞。 只见刘二的身形一闪,已经挟制着姚含章飘然跃出马车,然后悄无声息又步伐飞快地向通往郊外的那扇大门走去。 刘赐眼看刘二挟制着姚含章走去,他不禁傻了,他分明听到刘二说了,姚含章“该死”,要“替天行道”,要“杀无赦”,刘赐虽然想到刘二可能要下某种毒手,但听到要杀人,仍是有些惊诧。 刘二一手挟制了姚含章,来到那大厅的大门前,伸手毫不费劲地一推,就将门推开了,那大门又厚又重,方才刘赐可是使了吃奶的气力才把门推动的。 然后刘二的身影一闪而出,随着大门被打开,一缕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吹熄了放在姚含章床榻上的灯烛,顿时大厅里面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刘赐站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他回过头,飞奔回通向郑家宅子里面的那扇门,他必须阻止刘二对姚含章下毒手,这个公子哥儿背后可牵涉着朝廷内外重大的干系,哪能说杀就杀的。 他觉着只有黄锦能够阻止刘二,所以他必须去通知黄锦。 他跑出那扇通向郑宅里面的大门,只见外面大雪纷飞,那庭院里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刘赐踏着雪,跑进庭院里,他找寻那些锦衣卫的踪影,但庭院里空空荡荡的一片寂寥,不见人迹,他不禁着急地张望,仍是见不到人,他当机立断,压着声音故作惊惶地喊道:“有贼人潜进来!要刺杀黄祖宗!”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潜在屋顶上的黑影立马飘然而落,落在刘赐面前,一把擒住刘赐的脖颈。 刘赐已经料到这一出,他忙护住脖颈,说道:“爷!慢着!我是黄祖宗的人!有事禀报黄祖宗!” 那黑影是个年轻的锦衣卫,他看见刘赐的脸,顿时愣住了,他惊诧道:“姚公子?” 刘赐愣了愣,才知道这锦衣卫把他认做那姚含章了,他当即思路一变,转而说道:“是我!有人要刺杀我!” 那锦衣卫愣了愣。 刘赐说道:“快去禀报黄祖宗!让黄祖宗速速穿过这前厅,去前厅的门外!” 说罢,刘赐又要走回前厅。 锦衣卫反应不过来,哪有这般的说法,自己跑来说有人要刺杀自己,他说道:“姚公子!你还去哪?” 刘赐说道:“你快去禀报黄祖宗!别理我!” 锦衣卫忙想跟上来,说道:“我护卫你……” 刘赐做出姚含章那跋扈骄横的模样,回头怒喝道:“老子不用你护卫!这里面睡着我的大小老婆呢!你胆敢进来!我让黄祖宗阉了你!” 那锦衣卫年轻经验浅,素来也是知道姚含章那骄横的性情的,也就停住脚步不敢再纠缠,他看着那“姚公子”走进前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头去禀报黄锦。 刘赐走进了前厅,回头见那锦衣卫匆匆去了,他松了口气,连忙跑向那前面的大门,他想看看刘二究竟把姚含章怎么样了。 第211章 作死、解脱(七) 他穿过这黑暗的大厅,方才这一番闹腾的声响不大,琳娘和沈夏柔、沈秋恬都还沉沉地睡着。 大门给刘二打开了一条缝隙,刘赐穿过那缝隙走出大门口,只感到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 只见外面那一望无际的麦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一望过去大地像铺上了一片雪白的毯子,又像一面雪白的银盘,风雪仍在猛烈地刮着,这场雪看上去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正是因为这大地铺着厚厚的雪,望过去一片银白,所以刘赐不难看到刘二和姚含章的身影,只见刘二挟制着姚含章径直往前走着,他们走出去的脚印笔直地延伸出去,正好切过那雪白的银盘的正中,将银盘一分为二。 刘赐穿的衣服不够多,他本来只想着出来拿点吃的,哪想到要走进这漫天的风雪里头。 他捂着身子,看着这寒冷的天,他咬咬牙,仍是冲进风雪里,向刘二和姚含章跑去。 这雪已经下了大半夜了,已经在麦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刘二越往麦田深处走去,那雪就越厚,渐渐地,雪已经淹到他的膝盖的位置,让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但刘二的境况仍是好的,可怜的是姚含章,他依然是赤身裸体的,方才他在床榻上压着沈春浅时已经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他原本已经是准备行那云雨之事,哪曾想到会这样被一个莽汉硬生生拖出来。 此时姚含章的脸已经给冻得绿了,他被拖出大门口时,还大惊失色地踢着腿挣扎着,如今他的腿也踢不动了,他挂在两腿中间的那原本松垮垮的卵蛋也不那么松垮垮了,也已经被冻得僵硬起来,硬邦邦地挂在那里。 刘二已经没有捂住姚含章的嘴,但姚含章已经喊不出来了,他已经被冻得嘴巴都僵硬了。 刘赐一路捂着身子奔跑着,他也觉着雪越来越深,越来越难走,但他好歹靠近了刘二和姚含章。 此时雪下得凶猛,似乎把原本累积在天际的那层厚厚的雪都给降下来了,天际渐渐地没了遮挡,那清亮的明月显露出来,明朗朗地挂在天际,往大地投射下明亮的光辉。 他不禁又回想着姚含章那一步步诱骗、逼迫沈春浅的手段,可怜这姚公子处心积虑,眼看要得逞了,却杀出这么一出。 可见人还是得留些余地,不能把欲望耍得太绝,古人说“乐极生悲”,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二一边走着,一边数着步子,他数足自己走了两百步,就停下来,放开了姚含章。 姚含章已经冻得不行了,他赤身裸体地倒在雪地上,难以遏制地哆嗦着。 刘二转头看着四周,只见除了他一路走来的那条道路之外,大地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这般放眼望远处看去,只见雪地像镜面一般辉映着天际的月色,天地交融之下显得美丽又圣洁。 刘二陶醉地欣赏着这光景,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这般美好的景色了。 三年前,在李芳的支持下,他升任锦衣卫十三太保的次席,地位仅次于沈一川,这并非他的本意,他是个天性浪漫自由的汉子,只想周游天下,快意恩仇,不想被世俗束缚,更不想被权力斗争束缚。 但时势把他推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接受,他顺着李芳的意思,成为锦衣卫势力里头制衡沈一川的关键人物。 在他没登上这个地位之前,他身为锦衣卫,经常被派往帝国的各地办差,甚至远赴异域,做些刺探敌国情报的危险工作,他颇为享受这样的生活,他喜欢无所牵挂,自由自在地去做事情,在江湖上快意恩仇。 自从他登上这个地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京城,只能在紫禁城内寻些乐子,所以会和朱十三混迹市井去赌博。 如今沈一川死了,他终于得到一个南下的机会,如今他终于回到这旷野,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雪地,他不禁想起十年前他在朝鲜的岁月。 那时他担任锦衣卫的“督夷”事务,潜入朝鲜境内,刺探朝鲜的军情,他历经两年的艰苦岁月,终于齐整地搜集了朝鲜的军情,他回国后做出的报告使大明的兵部能够较准确地判断朝鲜的实际军事实力。 那时他进朝鲜的时候是冬季,出朝鲜的时候也是冬季,他是踏着这般皑皑白雪去,又踏着这般皑皑白雪回的,他觉得那是他这一生之中最痛快,最勇武的岁月。 他不禁又想起沈一川,想起他和沈一川的恩恩怨怨。 他是京城本地的孩子,长大后参军,进入武卫营,因为勇武,被选入锦衣卫,他和其他能够成为锦衣卫太保的弟兄一样,他能够获得这个地位因为他跟对了人,他加入锦衣卫时幸运地被分配到当时还是小头领的沈一川手下。 他从跟随沈一川开始,在北镇抚司这个江湖中打拼了将近二十年,从十七岁到如今三十五岁,是沈一川一手将他教导出来的。 随着沈一川一路平步青云,他也跟着步步高升,沈一川当上锦衣卫都指挥使时,年轻的刘二也作为沈一川的左膀右臂晋升为十三太保之一。 刘二一直感到遗憾的是,他没法和沈一川善始善终,在他年少锐气的时候,那是一身重承诺轻生死的侠气,那时的沈一川也是一身豪侠之气,但随时岁月推移世事变迁,他们都慢慢体会到世事艰难,人心险恶,他们那些坦诚豪爽的侠气也给磨灭了。 慢慢的沈一川攀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高位,刘二和沈一川渐行渐远,虽然不至于反目成仇,但也被裹挟在朝廷权力斗争的漩涡中走向对立面。 第212章 作死、解脱(八) 然而刘二庆幸的是,他虽然和沈一川变成对头了,但随着沈一川这一死,他终于没有和这位昔日的师傅撕破脸,其实这一次苏金水的事件他已经投靠了李芳,明面地和沈一川对着干,如果这个态势延续下去,他迟早有一天难免要和沈一川反目成仇。 但沈一川被迅速地干掉了,他也就没有和沈一川反目的机会,随着沈一川的死,昔日的恩怨也化作云烟,他仍是想起他们那些相识于微时的岁月和情义。 他始终打心眼里认沈一川是他师傅,尤其是沈一川当年带他出道的这份情义他是一直埋在心底的,尽管在李芳、黄锦等掌权者看来,刘二已经和沈一川反目了,但刘二和沈一川仍是一直保有几分义气。 刘二不禁回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姚含章,他一直看着姚含章淫辱沈一川的小妾琳娘,他顾忌黄锦的命令,没有擅自出手阻止,但今晚看着姚含章对沈春浅下手,他再无法忍受了。 沈春浅是沈一川和发妻的长女,刘二最初跟随沈一川时,沈一川的发妻对刘二多有照料,当时年少懵懂的刘二还对这位他称为“大嫂”的美丽女子生出了爱慕的念想,尽管后来他斩断了这个念想,但大嫂对他的关爱他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如今沈一川死了,刘二这位大嫂也跟着沈一川去了,只留下沈春浅这个孤女,刘二看着琳娘被侮辱,他还能忍受,但他绝无法忍受沈春浅被欺侮。 这个夜晚,他看着姚含章灌沈春浅喝酒,他已是极愤怒,待到姚含章他们歇息了,他就一直守在大厅门口的黑暗角落里假寐着,他想着如果姚含章真敢对沈春浅怎么样,他就不客气了,不如他的所料,姚含章果然下手了。 此刻刘二无疑已经动了杀心,他稍稍蹲下身子,在他的小腿上一摸,在他皮靴夹层的缝隙中摸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物事,那是一片刀片,刘二没有带正经的刀,这刀片是他带在身上防身的,大部分时候,他用这片刀片就能解决事情。 此时刘赐一路跑来,已经来到他们身后,他看着姚含章那已经冻得僵硬的样子,又看着刘二那阴冷的表情和手上拿着一片晶亮的物事,他越发生出不祥的预感。 刘二没有理会刘赐,他顾自望着那浩瀚的月色和雪景,喃喃叹道:“这是个好光景,正合适送你走。” 刘二的音调不高,但在黑夜之中异常的响亮,刘赐听得分明,知道刘二果真要杀人了。 刘赐忙赶上前去,说道:“二爷!不可擅自行事啊!” 刘二依然没有理会刘赐,他低头冷冷地看着姚含章,说道:“刘二数落你三条罪状,如今替天行道,送你上路。” 说罢,刘二扬起刀片,就要下手。 眼看刘二摆出架势,刘赐更是大惊失色,但他却想不出拦阻刘二的法子。 姚含章一直僵硬地瘫在地上,他那白花花的身子覆上了雪花,他的腿和两腿中间那物事像一小两大的三根冰条直直地僵着。 就在这时,一直僵硬着的姚含章骤然开口了,他张开被冰雪粘住的嘴,颤抖着,嘶声地喊叫道:“凭什么……凭什么送我上路!替……替什么天!行什么道!” 刘二停住了手,这是他锦衣卫“替天行道”的规矩,对方不服,不可滥杀,否则可能惹出不息的冤魂。 刘赐听着姚含章这嘶声的呼喊,也是给吓到了,他觉得姚含章已经给冻得半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姚含章确实冻得不行了,他平日纵欲过度,身体决算不上健壮,但此时他知道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那强烈的求生欲望和那骄横跋扈的个性都爆发出来了,他此时更是挣扎着,赤裸着身子在雪地里站起来,他看着刘二,他认出是他雇来的那个护镖的“镖客”。 姚含章的声音虽然仍在颤抖着,但同时也变得异常的强韧有力,他直视着刘二的眼睛,说道:“你是锦衣卫?” 刘二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到姚含章竟有这么强烈的意志,刘二杀过许多人,在他以往的经验,一般人到了这一步,往往是惊恐又痛苦地受死。 姚含章说道:“你要替天行道,大明的天的皇上万岁爷,你要替万岁爷杀我?敢问我犯了大明的哪条律法,哪条罪名?!” 刘二说道:“淫辱良家女子,有伤风化。” 姚含章抱着身子,他的头发在风雪的吹袭下已经披散开来,远远看去他简直像一只站在风雪里的白花花的野鬼。 他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将她们从教坊司赎出来,有凭有据,是名正言顺,我买她们来当我的妻妾,和她们行夫妻之事,那也是名正言顺,如果你说我淫辱义女,那也就是有伤风化而已,我姚家宗祠自然会处罚我,就算依律法论处,按照大明律,这顶多是个罚银子的罪名,凭什么抓捕我!?甚至要杀我!?” 刘二沉默了,姚含章说的在理,他无法反驳。 姚含章又说道:“你是锦衣卫,我姚家不需自吹自擂,朝廷里头的人都知道我姚家有通天的本事,你放我一码,我既往不咎,且有重谢!” 刘二冷笑道:“少显摆你那套威逼利诱的本事,我是锦衣卫,也是江湖中人,路见不平,自是要仗义相助,你巧言令色,威逼利诱,极尽下作之手段,侮辱良家女子,你这等败类,依江湖规矩我自可诛杀你。” 姚含章听到这话,他顿时笑开了,他迎着风雪,双眼通红地看着刘二。 他狠狠地拍了拍他瘦瘪的胸膛,说道:“你本公子是败类!?本公子也就是贪恋美色而已,我夺过人命吗?害死过无辜的人众吗?没有!就说这四个女人,如果不是本公子把她们赎出来,她们在那教坊司里面不知要怀上多少下贱男人的种!老子是花了大价钱救了她们出来!她们报答我不应该吗!?” 第213章 作死、解脱(九) 姚含章嘶声裂肺的吼着,面对着刘二,面对着这凛冽的风雪,面对着赤身裸体的惨况,他竟没有丝毫的退缩。 刘赐看着姚含章那赤裸着身子站在风雪中,强硬的面对着黑铁塔一般的刘二的那样子,不禁有些看傻了。 “混世魔王”、“枭雄”……许多形容姚含章的词眼在刘赐的心中浮现,他越加了解姚含章,越发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天底下没多少人在这时候有这般的胆量对抗刘二,而且把话说的如此有理有据,这实在是不得了的本事。 刘二面对着姚含章的怒吼,竟仍是无言以对。 姚含章狠狠地盯着刘二的眼睛,冷笑着咆哮道:“若说我是败类,那你们出入紫禁城里面的那一大群人全是败类!那皇帝还养着三宫一十六院呢!那些良家女子被强征进宫里面,当皇帝的大小老婆,谁问过她们愿不愿意?!当年征朝鲜时,从边境抢回来一大批女子,在军营里给那些当兵的分了,一个都没活下来,这算不算淫辱女子,草菅人命!?在江南,那些当官的借口剿倭寇,把那些被倭寇毁了家室的良家女子都给收编了,派给那些臭当兵的当老婆,这不算淫辱良家女子!?” 姚含章说的朝鲜和江南的事情,刘赐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这事情和他离得远,所以他也就没那么留意,如今想起来,那些家破人亡的女子确实可怜,她们没了家室,没了依靠,就沦为任人摆布的下贱人了。 刘二依然没说话,他的脸在风雪中显得异常黑暗。 姚含章冷笑起来,继续说道:“爷,你要是把我看作败类,只能说你见识有限了,江南去年一宗改稻为桑的事情,那些当官的层层勾结,不管百姓有没有饭吃,强迫着百姓把农田改成桑田,好多织些丝绸给江南织造局卖钱,这事情逼死了多少百姓,依我看来,我姓姚的远远比不上这些当官的败类!我起码没有伤害人命!” 刘二微微地埋下了头,依然没有说话。 姚含章冷笑道:“不过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而已,我不过是窃了些美色,比起窃国者,还差的远着呢!你要是想替天行道,先杀那些贪官去!”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姚含章这话倒是镇住了刘赐,刘赐不禁佩服姚含章的胆识,他觉得这姚公子不是个简单的纨绔公子,可惜他是生在这天下安定的时代,只能窃玩些美色而已,他若是生在乱世,恐怕不得了。 刘二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没错,平日讲的所谓律法、道义,都不过是那些窃国者定的规矩,不尽信得,但正是因此,我刘二更信心里头的道义,有些恩仇之事我必须去做。” 说罢,刘二抬起头来,看着姚含章,问道:“你可知她们母女是谁的人?” 姚含章迎着刘二的目光,没说话。 刘二冷笑一声,说道:“你被美色迷了魂,连她们的来历都没弄清楚,我便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她们是前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一川的妻女。” 姚含章仍是定定地迎着刘二的目光,他确实没有在乎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的来历,因为他觉得他很快要回江南,离开了京城,总不至于还出什么事端,但他仍是没有想到,她们是锦衣卫头领的妻女。 刘二继续冷笑道:“你当然也不知道,我叫刘二,是锦衣卫十三太保排行在老二的,当年是沈爷带我出的道。” 姚含章咬着牙,说道:“我有眼不识泰山,有辱沈爷的妻女,我立马把她们好生送回娘家,再不沾染她们便是!” 刘二摇摇头,说道:“她们没有娘家,哪怕有些远房的亲戚,出了沈爷这事,也不敢认她们了,再说了,你已经沾染她们了。” 姚含章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的意志依然坚强,但谁也敌不过对死亡的恐惧,他说道:“那是我有眼无珠!我以为那琳娘不过是个寻常的官家妻妾……” 刘二说道:“琳娘是沈爷的妾,你侮辱她,我尚且可以忍受,但那春浅姑娘是沈爷最疼爱的长女,是沈爷的正妻所生……” 姚含章咬着牙,说道:“我有眼无珠!鬼迷心窍!我发誓再不碰那沈姑娘!” 刘二摇摇头,说道:“你已经碰了,你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使尽了手段要羞辱她,她是那般单纯的一个姑娘,像她娘亲一样心地善良……” 说着,刘二不禁握紧了手上的刀片,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是如何长大成人?没有这些善良的女人含辛茹苦、情愿付出性命地抚养你,你能长成这般模样?你生而为男人,该懂得爱惜女人,这天地之大,是靠着这些女人支撑的,如果这人世间尽是你这般满腹私欲的男人,这天早塌了!” 姚含章不知听进去没有,他的目光颤动着,此刻他当然只会想着保命,他说道:“我对天立誓,绝不会再行那不轨之事……” 刘二亮出刀片,说道:“我年轻时欠了她母亲恩情,如今是时候还了,我保不住她母亲,总该保住她。” 姚含章努力地在风雪中支撑着,他看着刘二要动手,仍是不失冷静地咬着牙说道:“爷!我保证再不碰她了……” 刘二说道:“由不得你,你翻脸不认,她一个弱女子是没办法的,况且你已经碰了她的身子,不杀你,还不了她清白。” 姚含章禁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他忍不住嘶吼道:“我不过是轻薄了她几下,哪里有毁她清白!?” 刘二逼近了一步,冷笑道:“她一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给你轻薄了,还有清白可言吗?” 姚含章看着刘二逼近了,他逃无可逃,但他仍是没有求饶,或者退缩,他仍是强硬地嘶吼道:“你自诩道义,有什么理由杀我!?我只不过是轻薄了她,这犯得上死罪吗!?” 第214章 作死、解脱(十) 刘二已经举起刀片,那刀片薄如蝉翼,雪花在刀片上掠过,却丝毫沾染不上去,月色洒在刀片上,隐隐地映照出寒光,刘二的语调却比那刀片更加寒冷,他说道:“我从没说过要杀你。” 姚含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趔趄地向后退去,他的两腿的内侧已经和挂在两腿中间那物事冻在一起了,他这一趔趄,本来冻结着的皮肉给扯裂开了,殷红的血从他的两腿中间渗出来,但很快又给冰雪冻住。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寒冷和恐惧已经掩盖了一切,他只是凭着他的预感缩紧了两条腿,遮掩住两胯中间那物事,他颤着声音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刘赐一直站在姚含章的后面,姚含章只顾看着刘二,完全没有留意他。 姚含章趔趄着摔了一跤,刘赐看到雪地上沾染了一抹血红,他瞅见姚含章的胯下流血了。 刘赐也已经预感到刘二要做什么,他忍不住也缩起了腿,感到自己胯下那宝贝也一阵阵地酸麻起来。 果然,只听得刘二说道:“你侮辱了沈爷妻女,是你那凡尘根子惹的事,断了你那凡尘根子,这事就算了了。” 刘赐不禁暗自苦笑,这半年他是和胯下这宝贝杠上了,先是被抓进宫里差点给阉割了,如今又看着一个和他长得极像的人面临这同样的遭遇。 刘赐不禁想起来,他这半年来自己差点当了太监,遭遇的这些祸事好像都和胯下这宝贝有关,但他转念一想,这世间的男人遭遇的祸事,又有多少是和这胯下的宝贝没关的呢? 刘赐愣着神,那姚含章却已经完全无法遏止地颤栗起来,他脸上流露出切实的恐惧,方才刘二摆出要杀他的架势,他都没有这么恐惧。 他忍不住缩起他那白花花的身子,夹住了腿,哆嗦着说道:“大爷!我许诺你千般富贵,求你绕我一命!” 刘二继续逼近着,冷笑道:“我说了,我不要你的命。” 姚含章看着刘二逼近,绝望涌上他的心头,他再也镇定不起来,他陷入疯狂,像一只绝境的困兽,发出尖利嘶哑的咆哮,那俊秀的面目被整个扭曲了,变成一只狰狞的野兽,嘶声裂肺地尖叫道:“你断我的根!还不如要我的命!” 刘二冷冷地说道:“我只管办我的事,要不要命是你自个儿的事。” 姚含章绝望地看着刘二,他的脑海里想不到任何事情,他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从小他就意识到这一点,所谓“天赋异禀”体现在他那宝贝特别的大,所以他生而为男子,不仅生的俊秀,欲望也特别强烈,所以他玩弄美色是好手,而且生来也心思敏锐,自幼被人看作聪明的孩子。 他对着“凡尘根子”素来有极深的感情,他觉着自己的聪明,心思的敏锐,对人情世故的通达,都与这凡尘根子有关,正是这凡尘根子给他体内种下情欲的力量,让他如此在尘世中如鱼得水。 他觉着这宝贝就是他的性命,“断我的根,还不如要我的命”,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姚含章被激发出求生的力量,他疯狂地回转头向那郑家的宅子跑去。 他没留意后面还站着刘赐,他这慌不择路地一跑,却一头撞上刘赐。 刘赐看着他白花花的身子一头撞来,刘赐猝不及防,被一头撞倒在地。 姚含章这一撞,自己也摔倒在地上,他才切实地留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他抬头向刘赐看去,顿时也愣住了,他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是刘赐的身材比他稍矮一点,但这么一眼看去,他真的像看到另一个自己趴在雪地上。 刘赐看见姚含章看着自己,顿时也愣怔了,他知道姚含章在讶异着什么,此刻他看着姚含章趴在雪地上,也是感觉非常的异样,像看到另一个赤条条的自己。 刘二继续逼近着,姚含章回过神来,此时的风雪更加凛冽了,疾风吹卷着雪花,凌厉地拍打在他的脸上。 他抬起头,不顾一切地寻找活命的希望,他看向那郑宅的方向,登时眼睛一定,他看见一个黑色的、肥胖的身影正沿着方才刘二把他拖过来的那条笔直的道路走来。 尽管风雪已经模糊了姚含章的脸,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宫里面李芳老祖宗派出来的“黄大人”。 姚含章立马嘶声地尖叫:“黄大人!救我!” 他手脚并用地朝黄锦爬去,但他的声音被吞没在风雪之中,只剩下一阵模糊又尖锐的闷响。 刘二知道黄锦来了,但他丝毫没有管黄锦,他看着姚含章要逃,他跨出脚踏前一步,一脚踩住了姚含章的小腿。 姚含章的小腿被这一踩,登时深陷入雪地之中,他已经发不出惨叫,只是嘶声朝着黄锦喊着:“黄大人!救我!” 刘赐看着刘二踩住了姚含章,心下也是紧张得不行,他是觉着不能这么轻易杀掉姚含章的,但眼下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刘二的身份已经暴露,已经把姚含章折磨到这步田地,姚含章又看到刘赐这么个和他生得极像的人,这该如何收场。 刘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谁曾想到半途会杀出刘二这么一手? 刘赐只能看向黄锦,只有黄锦能够给这事情拿个主意了,他看见黄锦踩着厚厚的雪地,正冒着风雪艰难地向这边赶来。 随着黄锦渐渐跑进,刘二和刘赐都能隐隐地听到黄锦发出呼喊:“慢着!二爷!慢着!……” 出乎刘赐意料的是,刘二没有来个“先斩后奏”,没有趁黄锦没到先对姚含章下手,他只是定定地踩着姚含章,眯着眼伫立在风雪中,看着黄锦跑过来。 很快,黄锦跑得近了,他已经喘不匀气,他那肥硕的身子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奔跑一抖一抖地晃动着,他来到刘二和姚含章的三步开外,他终于看清了刘二和姚含章的样子,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仍是不免惊诧地愣了愣。 第215章 作死、解脱(十一) 黄锦回过神来,先是发怒了,但他知道刘二右手指尖之间夹着的那闪着寒光的物事是什么,他不敢怒骂,只能说道:“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刘二说道:“我刘二欠沈爷的恩情,他淫辱沈爷的妻女,这恩仇我得了断。” 黄锦咬着牙,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和沈一川早恩断义绝了。” 刘二说道:“人活在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断绝,恩义是断不掉的,多少仇怨都好,当年沈爷带我出道,我忘了这恩情,就忘了我的过去。” 黄锦依然眯着他那小眼睛,但那小眼睛里头射出凛冽的光芒,他怒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沈一川死了!北镇抚司是你最大!你那锦衣卫的弟兄都唯你马首是瞻!你这么干,让你的弟兄们怎么看你!?” 刘二说道:“我给沈爷报仇,弟兄们能如何看我?” 黄锦怒道:“你对沈一川有什么恩怨都好,这次你是奉老祖宗的命办事,也就是奉皇上的命办事,结果你非但没把事办好,还把人给杀了!这么做如何对得起你们锦衣卫的先辈!如何对得起洪武爷,永乐爷!?” 刘二说道:“在我刘二心里,有一个人大过洪武爷,永乐爷,黄祖宗,你知道是谁吗?” 黄锦压抑着怒火,看着刘二。 刘二说道:“我大嫂,也就是沈爷的老婆,当年沈爷带我出道,大嫂对我多有照顾,我是个没爹没娘的人,是大嫂让我知道什么是女人。” 黄锦忍不住了,大怒道:“你竟敢说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刘二说道:“任你如何说,今天这小畜生胆敢侮辱大嫂的女儿,我必须给他个教训。” 姚含章整个人趴在雪地上,雪依然越下越大,雪花如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地洒下来,这一时半会儿过去,姚含章的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 他挣扎着抬起手,对黄锦喊道:“黄大人!救我!” 刘二蹲下来了,他瞅了瞅姚含章胯下那硕大的东西,他冷笑着对黄锦说道:“黄祖宗,他那东西瞧着已经冻坏了,我不过给补上一刀而已,你看眼下他已是个废人了,你还打算留着他吗?” 黄锦愤怒地看着刘二,又看着姚含章,他瞅着姚含章这模样,知道刘二所言不假,姚含章给冻了这么多时,怕是已经冻坏了。 刘二继续说道:“祖宗,我没打算坏你的事,这畜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放他回去,他如何能善罢甘休,况且,如今不是已经找好替代的人了吗?反正早晚是要了结他的,不如现在便给他个痛快。” 黄锦又眯起他那双小眼睛,刘赐看着他,知道他在迅速地掂量着事态。 不过片刻过去,黄锦那双小眼睛闪出一抹寒光,他迈出步子,走向姚含章。 他是经历过许多次生死考验的人,片刻的工夫已经足以让他掂量清楚事态,他知道刘二说的不假,事情闹到这一步,且不说姚含章身上的那些部件冻坏了没有,就算把姚含章弄回去,也难保他不会报复。 姚含章在风雪之中仰着头,看着黄锦,他看见黄锦的眼神透着一股阴寒,他登时知道不好。 姚含章登时扭转头,那被风雪半迷住的血红的眼看着刘赐,他说道:“弟弟!救我!” 刘赐登时愣怔了,别说他愣怔,刘二和黄锦也愣怔了。 姚含章吼叫道:“弟弟!我是你哥!我爹早年告诉过我!我还有一个失散的同胞弟弟!必是你无疑!快救我!” 黄锦登时一脚踢起一坨冰雪,那冰雪砸在姚含章脸上,黄锦冷笑:“小畜生,你脑子里那诡计倒转得挺快,你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你是你们姚家这一代的一脉单传,姚家的产业全是你的,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一个弟弟!?” 姚含章使劲地吐出冰雪,对着刘赐嘶吼道:“好弟弟!别中他们的毒计!他们想让你假扮我,不过是想祸害我们姚家!咱们父亲早说了,我姚家这一代还有一个弟弟!必是你无疑!你别给他们操弄了!我们哥俩回江南去!姚家产业有你的一半!……” 姚含章话没说完,黄锦又是踢起一大坨冰雪,这下冰雪把姚含章的嘴脸都淹没了。 黄锦冷笑道:“你这个狡猾奸诈的货,老子混了这许多年了,还没碰见过你这么狡诈的杂种!“ 黄锦来到姚含章的面前,姚含章正使劲地抹去糊在脸上的雪。 黄锦冷笑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姚含章看着黄锦的脚,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他喘着粗气,没说话。 黄锦冷笑道:“老子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姚含章咬着牙,依然没说话。 黄锦说道:“你这个骄横跋扈,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杂种,爷爷我伺候人伺候了半辈子,还没见过你这等恶毒的主子!今日我就替你姚家除了你这个祸害!” 说罢,黄锦看了刘二一眼,他这些日子以“宫里派来的内官”的身份伺候姚含章,已是受尽了姚含章的气,这会儿要杀人了,他趁着机会表达出对姚含章的气恨,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泄愤,而是像刘二表个态,表示他也同意杀姚含章,这杀人的责任不会让刘二一个人扛。 刘二是老江湖了,自然是明白黄锦的意思的,他冲黄锦点点头,以示感谢,然后便捻起他的那片刀片。 姚含章顿时又爆发起来,他嘶声尖叫道:“你们胆敢杀我!你们不得好死!我姚家为朝廷卖命,从洪武爷开始,祖上几十辈子兢兢业业为大明挣钱!如今你们这些奴才竟忘恩负义!你们的所作所为早晚要被我姚家知晓,你们不得好死!” 刘二蹲下来,依然死死地踩着姚含章的脚,姚含章依然趴着,刘二手上的刀片已经从姚含章的屁股后头探进去,已经隐隐触碰到姚含章的卵蛋。 刘二冷冷地说道:“我说了,我们不杀你,只是割了你那凡尘根子而已。” 第216章 作死、解脱(十二) 姚含章的眼睛怒瞪着,已经瞪得满布血丝,他怒吼道:“你们这些可耻的小人,你们行事就不能光明正大吗!?要老子的命就光明正大的要去!你们这般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倒是逼着老子瞧不起你们!” 黄锦正抬头看向那昏黑的天际,他知道刘二要阉割姚含章了,他是个太监,瞧着这场面总是不舒服的,所以他顾自仰头看天。 但听得姚含章这话,他不禁又低下头来,冷笑道:“说得好像你行事是光明正大的一样,你见活不得命了,当场便跟旁侧这人认弟弟,你爹老早就不在了,哪来跟你说你还有个弟弟这回事儿?你姚家一直因为你这代单传而着急,生怕断了香火,你要真有个弟弟,老早就翻遍大明把这弟弟找出来续香火了,说白了,你就不可能还有个弟弟在世上。” 说罢,黄锦有意看了刘赐一眼,他这话一半是说给刘赐听的,想告诉刘赐,这姚含章是为了挑拨离间在胡扯,别信他。 姚含章又转头看着刘赐,他的眼睛瞪得血红,他使劲地吐掉糊在口里面的雪,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弟弟!你想我们如何可能生得这般像!?我千真万确地告诉你,咱们父亲告诉过我,还有个流落在外的亲弟弟,那必是你无疑!这两诡诈小人在算计你,在算计咱们姚家!他们要毁了我们姚家,要夺我们姚家的家产!他们在利用你,你千万别听信他们的!这几年咱们姚家的光景越来越不好过,必是他们这些卑鄙小人在作祟!……” 刘赐听着姚含章的话语,看着他那血红的眼睛,顿时感到心里发毛,他不禁佩服姚含章的强硬,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嘴硬。 黄锦瞧着姚含章说个不停,他抬头看了刘二一眼。 刘二冷冷地说道:“刘二按规矩行事,这就净了你的身,后面你的造化如何,就看你自个儿的了。” 说罢,刘二手上那薄如蝉翼的刀片刺了进去。 黄锦再次抬起头,看向灰暗的天际,他眯起了眼,这样的场面,仍是不免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凄惨的夜晚,他在家乡的乡下被家人找来的一个赤脚大夫断了根。 那赤脚大夫拿的刀子的模样他还清楚的记得,绝对没有刘二眼下手里拿的刀子这般锋利,但若说拿刀子只是不锋利也就罢了,问题是那刀子还沾着些泥垢,那赤脚大夫也没把刀子擦干净了,只是在火上烧了烧,就往他那命根子切了下来。 那赤脚大夫这一切,把黄锦的大半条命切去了,黄锦还记得那时他十二岁,后面的两个月里,他两条腿肿的像两根大萝卜,他在床上躺了快一年,才把命捡回来。 黄锦倒是觉着,那时若是有这般的冰天雪地就好了,起码把那宝贝给冻得僵硬了,这一割恐怕感觉不到多少疼,也不会飞溅那么多血出来。 黄锦想的没错,姚含章倒没感觉到痛,他在雪里埋了许久,早已经冻得没知觉了,他只感到一股异样的滋味。 刘赐觉着自己应该转开头去,不敢看这样的场面,这是他心里一个巨大的阴影,因为半年前他在紫禁城里面也差点这么被阉割,他觉着这命根子是男人生而为男人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比命还要紧。 他觉着天地有阴阳,人也分男女,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就是带着一个生来的“要和女人生娃”的天命。 那男人拿什么和女人生娃?自然是用这宝贝,男人如果没了这宝贝,那就不是男人,这就像天地没有了阴阳,世界没了伦常。 一个人当然可以说自己有很多天命,但唯独这个生而为男人,生而为女人的天命是与生俱来的,丢了这个天命,活着的意思就少了大半。 所以刘赐觉着割人这回事,是天底下最惨无人道的事了,要是他给割了,他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但刘赐却没有转开脸,仍是傻愣地看着姚含章…… 姚含章一直咬牙坚忍着,他真切地感觉到那刀子的存在,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都要飞出来了。 此时,他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刘赐看着姚含章那扭曲的表情,听着姚含章那凄厉的叫声,他感到一阵恍惚,他有些明白他为什么没有转开头去不敢看,因为他看着姚含章,就像在看着他自己。 因为姚含章和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他看着姚含章这个被割的过程,就像看着自己被割一般,他不禁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宝贝,这么一抓下去,他泛起无比奇异的感觉,他觉得他那宝贝好像也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发出酸酸麻麻的感觉。 姚含章依然感觉不到疼痛,他从愤恨,到痛苦,到绝望,到如今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翻起了白眼。 他的感觉和刘赐是一样的,他从小就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觉着自己的欲望比别的小孩强烈,脑子也比别的小孩聪明,他觉着这不是因为他出身多高贵,而是因为他生来天赋异禀,长大之后他越发的知道,他这天赋异禀多半拜胯下这宝贝所赐。 他觉着这东西是他生而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权力、女人、财富,一切他所欲求的,都根源于下面这命根子。 如今他觉着自己生而为人的根子给切断了,他感到万念俱灰,但同时他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解脱的感觉。 第217章 作死、解脱(十三) 姚含章想起书里头古人说的话了,所谓“了断尘缘”,说的是他此刻的滋味,所谓“六根未净,执念未除”,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六根”,什么叫“执念”。 姚含章的“六根”终于快被断绝了。 姚含章终于感到,权力、美色和财富,这些生来就纠缠他的欲求,此刻终于要了断了。 刘二这个割断的过程并不长,不过是走五步路的时间,但在姚含章和刘赐的感受里面,都是无比的漫长。 此刻刘赐已经夹紧了自己的腿,捂紧了自己的身子,他一直看着姚含章的表情,此时他看见姚含章仰着头,张着嘴,目光凝滞,似乎正感到痛苦,但分明又感到某种解脱。 风雪凛冽地刮着,几乎遮蔽了刘赐的听觉,但刘赐看着姚含章那表情,他分明能听到姚含章嘴里发出的那一声解脱的声音。 姚含章的表现让刘赐无法遏制地颤栗起来,他的心中涌动起极其怪异的滋味,他品味着姚含章的“解脱”,他感到心中涌动着悲哀、恐惧、苍凉等等繁复的情绪,但在这些情绪后面,他还感到兴奋。 刘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兴奋,他分明在看着一个生得很像自己的人被割,他分明觉得很恶心,很悲惨,但他为什么还会兴奋? 风雪越发的凛冽了,这个除夕夜的风雪似乎没打算停歇,更像是要永无止境地肆虐下去。 风雪拍打在刘赐的身体和脸上,他佝偻着身子,他所有的知觉和感官都被风雪遮蔽了。 刘赐只是呆呆地看着姚含章,看着他那凝滞的、目光空洞的表情。 刘赐忍不住张开嘴,肆虐的风雪立马吹袭进他的嘴里,他的嘴被封堵住了,他只能僵硬地半合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做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此时姚含章已经来到“解脱”的边缘,就像一座小山上凸出来的多余山石被削平了一样,他真切地感到,他和那凡尘根子,跟他与生俱来的欲望,跟他渴望的权力、女人和财富的牵连终于被割断了。 随着那一点牵连的断绝,姚含章的两眼顿时翻起眼白,几乎被风雪糊住的口中喷吐出一股凛冽的白气,然后整个人虚脱地趴倒在地上。 刘赐看着姚含章口中吐出的那一股白气,他分明又听到姚含章发出一声响亮的、关于“解脱”的声音。 在这一刻,刘赐感到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兴奋”也达到顶点,同时,他那股酸麻的感觉也达到了顶点,他也无法遏制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他感觉到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就像曾经许多个夜晚他在床榻上曾经“梦见”的感觉。 刘二缓缓地收回手,只见他的手上滴血没沾,甚至他那闪着寒光的刀片上也没染上红色,只有一点点艳丽的色彩,但在风雪吹袭下也很快消失了。 刘二目光沉静如水,他把那刀片就着雪地来回擦了擦,收回靴子里,然后缓缓地站起来,好像是干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件没什么的特别的事情,他这半辈子已经经手过太多人命,从人身上割下区区一块肉来,对他来说着实不算什么。 黄锦知道完事了,他低下头来,看了看姚含章,又看了看刘赐,看到刘赐,他倒是愣了愣了。 只见刘赐站在那里,身子僵硬地缩着,手捂在裤裆处,目光和姚含章一样凝滞着,瞧上去似乎也被割了一般。 刘赐此刻也感觉到姚含章那种“解脱”的滋味,他呆呆地看向姚含章的身子,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开正在姚含章的身后涌出。 看见这血,刘赐那“解脱”的感觉很快又消失了,他的心中又涌起惯常那种悲哀的滋味,他又想起“造作无常”这几个字,谁会想到一个时辰前姚含章还在床榻上准备和一个千金小姐云雨,一个时辰后他趴在这里,给割去了命根子,躺在雪地里等死? 姚含章此刻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冰雪封冻,他隐隐感觉到死亡的降临,但此刻他倒不怎么恐惧了,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已经许多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他此刻觉着这么个死法其实挺好,临死前还断了那凡尘根子,让六根都清净了,这般清净了之后再走,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此时刘二仰头看天,默默地闭上了眼,不难猜到,他在为沈一川和沈一川的妻子沈氏默哀,他杀了这纨绔公子,也算给沈爷的夺妻之仇,大嫂的辱女之恨报了仇。 在他看来,保护大哥的妻女,保护大嫂的女儿,这是理所应当的,怪就怪姚含章色迷心窍,胆敢侮辱沈爷的妻女。 刘二睁开眼,说道:“记着是我刘二阉割了你,你多半会冻死在这雪地,过两天雪停了,被冻了几天几夜的野狗会闯来农庄觅食,你的尸骨多半会给它们分了去,你看明白你的死,你如若有冤魂要来纠缠,冤有头债有主,尽管来找我刘二。” 说罢,刘二想了想,又冷笑道:“你去到下面,说不定还要碰见我大哥,你就祈祷着我大哥能饶了你。” 说罢,刘二顾自走了。 黄锦看了看趴在雪地里的姚含章,这一刻钟过去,凛冽的风雪覆盖下来,已经在姚含章身上覆盖了一层白色,就这个风雪的势头,过不了半个时辰,姚含章就该被掩没在大雪下面,觅不到踪迹了。 黄锦也冷冷地说道:“你也记着,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黄名锦,大明司礼监秉笔太监,河南洛阳龙虎滩人,我杀你,是因为你挡了大伙的道,天底下的事情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天底下的钱财不能任你挥霍,天底下的女子也不能任你折辱,除非你到了阴间,做了个阎罗王,就可以这般跋扈,说到底,我见过不少纨绔公子,但还没一个如你这般骄横,你要作死,那谁也拦不住你。” 黄锦转头要走,但想了想,还是回头补了一句:“你此刻死了,这辈子的罪孽也算偿了,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好人。” 说罢,黄锦回头走了。 第218章 作死、解脱(十四) 刘二和黄锦一前一后地走了,他们都没有回头,都不理会刘赐,大概是觉得姚含章很快要死了,眼看这缕冤魂要飘起,瞅着不吉利,所以干脆头也不回。 只留下刘赐一个人定定地站在雪地里,看着姚含章。 刘赐此刻已经从那恍惚的感觉中慢慢地缓过气来,他那些涌出的热流转眼就变得冰冷,让他很是难受。 他看见姚含章趴着一动也不动,他不禁估摸着,姚含章已经死了,在冰天雪地里赤身裸体地冻了这么久,又给割了一刀,不断气也得昏死过去。 刘赐挪动了脚步,他感到彻骨的冰寒,他不想再待在这风雪之中,但当他想跟着黄锦走去,他又忍不住看向姚含章,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还是转了方向,向姚含章走去。 刘赐是江南人,他从没在北地过过冬天,更不曾见识这么可怕的风雪,一阵烈风扑过来,他觉得那寒风差点要把他吹得翻个跟斗。 他离姚含章不到十步路远,但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姚含章的面前,他想停住脚步,但站不稳身子,一个踉跄跪倒在雪地中。 姚含章的脸依然趴在冰雪中,他感觉到刘赐的声响,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下身已经没有知觉,他只能隐隐感到下面流出了很多血,那血和寒冰冻成了一片,连同他的血肉一起封冻在了冰雪里面。 他只剩头还能动弹了,他看见刘赐的脸,迷蒙中像看到自己的脸,他不禁咧开嘴笑了。 在刘赐看去,姚含章的脸已经发紫,印堂已经发黑,已经显现出死人的气息,他在一片黑暗中,借着暗淡的月色,这么看着姚含章的笑,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刘赐本来还有点担心姚含章要求救,但如今看来姚含章竟没有求救的意思。 刘赐看着眼前这张和他生得很像的脸,像是看到自己临死时候的样子,他不禁百感交集,庞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着,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刘赐嘴巴扇动了片刻,只能说道:“你走好……” 这话说出口,刘赐就想扇一下自己嘴巴,他觉着这不是咒人家快点死吗? 姚含章却依然笑着,他的嘴巴已经被冰雪糊住了部分,他的舌头也被冻得僵硬了,他只能含糊地说道:“好安静……” 刘赐愣了愣,尽管姚含章的话语含糊不清,但刘赐看着这张和他生得很像的脸,他半听半猜,很确定姚含章说了什么。 刘赐听着这耳边轰鸣的风雪声,他不禁心里更加难受,周围这么大的声响,哪里安静了? 但他又隐隐能够理解姚含章说的这种“安静”,或者人临死前都会这么“安静”。 姚含章又含糊地说道:“我……好美色,好挥霍,不算好人,但……不是坏人。” 刘赐听得含糊,但猜得分明,他知道姚含章这话的意思,这是针对黄锦临走前最后说的那一句:“你此刻死了,这辈子的罪孽也算偿了,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好人。” 显然,姚含章觉得自己不是坏人,这辈子也未必有多少罪孽。 其实刘赐打心眼里觉得姚含章不算坏人,他就是个纨绔公子,好美色,放纵欲望,并没有做些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比起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姚含章做的那点贪恋美色的事情着实不算什么。 而且,刘赐还觉着姚含章活得比大多数人真实,起码不像他在紫禁城里面见识的人那般虚伪。 刘赐看着姚含章这临死的模样,不禁又对他生出了些好感。 刘赐喃喃说道:“姚公子,如若你来了巫山楼,或者咱们在南京的市井相遇,说不定咱们能成好友。” 姚含章艰难地开阖嘴巴,说道:“我们有缘……在这里遇见,望你不要祸害咱们姚家……” 刘赐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姚含章的意思,姚含章知道刘赐很可能假扮成他的身份,进入姚家做什么,但刘赐意外的是,姚含章没有对此表现出愤怒。 刘赐年纪还小,没怎么想过关于死亡的事情,他只是简单地觉得死亡应该是一件挺难受的事情,但此刻他在姚含章的脸上看不到多少难受,他甚至觉得姚含章在微微地笑着。 刘赐想问一问,姚含章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刘赐不知道怎么问好,他觉着总不好那么直截地问。 刘赐正想着,姚含章又开口了,他的眼睛已经微微地阖上了,他说道:“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古人诚不欺我。” 刘赐愣住了,“人生如梦”四个字在他心里回荡着。 姚含章最后睁了睁眼睛,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我不是个坏人,你说对吗?……” 刘赐分明在姚含章的眼中看到一抹光晕,这光晕让他恍惚了,他不禁慌忙地抬头看了看天际,天际依然是风雪弥漫,一片昏黑,月色暗淡,一般光晕的出现都是因为在光亮的环境下有阳光投射,这般黑暗的环境下,哪来的光晕隐现? 刘赐又看着姚含章的眼睛,只见那眼睛已经变得暗淡无光,那一闪而过的光晕好像带走了他某些东西。 刘赐顿时感到浑身寒毛直竖,禁不住地颤栗起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一闪而过的光晕莫非是姚含章的魂魄? 他再看姚含章的眼睛里头已经是一片黯然,他不禁更加感到,方才那光晕是姚含章的魂魄飞出了,说不定还穿透了刘赐的身子,刘赐不禁浑身泛起鸡皮。 但更加让他泛起鸡皮的事情还在后头,他看见姚含章那暗淡的目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姚含章含糊地说道:“你说是吗,弟弟?” 说罢,姚含章的头跌落在雪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第219章 作死、解脱(十五) “你说是吗,弟弟?” 刘赐分明地听到最后那两个字,他觉着就像做梦一般,他恍惚地觉得,这都是些什么事?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看着姚含章最后那解脱的样子,他觉着这种时候姚含章怎么都不至于撒谎,或者搞些什么诡计。 那姚含章为什么叫他弟弟? 刘赐感到一阵头昏脑涨,他看着姚含章那正被风雪渐渐掩盖的头颅,好久没回过神来。 这时,他身后凛冽的风雪中传来黄锦的呼喊:“你做什么呢!想冻坏自个儿吗?快回来!” 听到黄锦的声音,刘赐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着实感到彻骨的冰寒,他看着姚含章那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躯体,他感到莫名的悲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心硬了很多,他想若是在去年还没被抓进紫禁城之前,此时的他如果还是在巫山楼里面被众多姐妹包围着的那个时候的状态的话,看到这样的死人的情境,他必定是受不了的。 但拜这一年来紫禁城的经历所赐,他已经成长了不少,毕竟他亲手杀了那李公公,又间接地杀了苏金水和吴公公,所以他看到死人也没那么害怕了。 他最后拍了拍姚含章那头发纷乱的脑袋,说道:“我觉着,你算不上坏人。” 说罢,刘赐站起来,冒着风雪,向黄锦走去。 ~ 黄锦领着刘赐,掌着灯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刘二已经在里面等他们了。 大厅里面仍是一片寂静,看来琳娘和沈夏柔、沈秋恬仍在睡着,沈春浅仍昏迷不醒。 刘赐捂着身子,仍是有点恍惚着。 黄锦同时凑近了刘二和刘赐的耳朵,说道:“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雏儿,你这就假扮这姚公子,你还得好好拾掇拾掇,得弄得更像些。” 刘赐听着黄锦的话,不禁苦笑道:“我今晚才见到他,这时就要我假扮他,我如何扮得像?” 黄锦说道:“你的样貌已有七分像,只是你身材比他稍矮了些,身子也不像他那般有肉,寻常人看还好,只是和他睡过觉的,比如这琳娘,恐怕还是能瞧出来。” 刘二也说道:“对,扒了衣服躺在床上,必定是能看出来的,你记着不要脱了衣服睡觉,还有,我给你鞋子里头垫上一点棉花,让你显得高些,你这头发也得理一理……” 黄锦打断刘二的话头,说道:“罢了罢了,一时半会儿要多像是装不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怕是这琳娘还是能瞧得出来。” 刘二说道:“不仅琳娘,春浅姑娘心思细腻,我是知道的,她说不定也瞧得出来。” 黄锦瞅了刘二一眼,说道:“二爷,不是我说你,你为了报仇泄愤,这就把那姚公子杀了,如今只能让这雏儿硬上,你得知道,咱们这任务要紧,无论如何不能给女人坏了事,如若给琳娘,或者这三个大小姐瞧出端倪来,坏了咱们的计策,只怕咱家还是得下毒手。” 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如若琳娘或者沈春浅她们识破了刘赐的身份,黄锦还得杀了她们。 刘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一把揪住刘赐的头发,说道:“你给我机灵些!听到没有!?” 黄锦拍了拍刘二揪住头发的手,说道:“诶诶诶!分明是你坏的事!你倒这么轻巧推到他身上了。” 刘二松了手,刘赐无语地捂着头,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黄锦那胖胖的脸,还有刘二那凶横的脸,他越发的觉得眼下这事情不靠谱,这从天而降般地假扮另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黄锦看了看黑暗中那两张马车床榻,喃喃叹道:“就这么着,那母女四个都睡着,你快去,先歇一晚,明天我们瞅空再从长计议。” 刘赐觉得不太妥,说道:“方才那沈春浅看见二爷了,她怕是知道发生变故。” 黄锦不知道这回事,看着刘二。 刘二说道:“方才那姚含章要侮辱春浅姑娘,我把她捂得晕过去了,她看见我了。” 黄锦怒道:“你看你干的好事!她必定记得这回事,这怎么收场!?” 刘二也觉着自己这事干得不对,这样说不定还会害了沈春浅,他焦急地搓着手。 刘赐看着黄锦和刘二都着急,他只能从那恍惚的心思中回过神来,想了想这事情,他想到如若沈春浅真的记得这事情,因此识破了黄锦的计策,说不准还有性命之虞。 刘赐想起沈春浅和她两妹妹那娇纯美好的样子,他着实不愿意看到这些女孩被伤害。 他想了想,说道:“祖宗,二爷,我有个法子。” 黄锦和刘二都看着他,黄锦在苏金水那事情中已经见识过刘赐的诡计多端,在他的立场,他担心琳娘、沈春浅母女识破他的计策,但他也不想轻易地就杀掉这母女四人。 倒不是因为他怜香惜玉,只是因为“姚含章在京城买了母女四人妻妾”已经在姚家和钱塘闹得满城风雨,有这母女四人伴着一同回去,无疑会装得更像一些,否则姚家人必定还要追问这母女四人的下落,怕是要闹出事端。 黄锦忙问道:“什么法子?” 刘赐说道:“方才我是看着那姚公子诱骗春浅姑娘,还有最后二爷突然出手的整个经过,我觉着那春浅姑娘从被那姚含章惊醒开始,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后来二爷骤然出现,我觉得她已经给彻底吓坏了,而且她们母亲,还有两个妹妹,都不知道发生了这回事……” 黄锦眯着眼睛,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刘赐说道:“我觉着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以做一个假象,等那春浅姑娘醒过来了,让她以为是做了场噩梦。” 刘二想了想,也点头道:“这说不定可以,春浅姑娘心思单纯,应该可以瞒过她。” 黄锦当机立断,说道:“那就快些动手,别拖得她们醒过来了。” 说罢,黄锦领着刘赐和刘二走向那两驾马车。 第220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一) 刘赐和刘二来到琳娘和沈春浅昏睡的那驾马车下面,他们蹑手蹑脚地登上了马车,潜入床榻,他们先得将沈春浅挪回她睡觉的床榻去。 黄锦在下面给他们掌着灯,他们借着暗淡的灯火,看见沈春浅果然仍是昏睡着,脸上隐隐有一道红痕,那是刘二使劲捂住她的鼻嘴时留下的。 沈春浅的衣襟依然凌乱,方才她已经被姚含章扯开了衣襟,甚至褪下了贴身小衣,刘二看了沈春浅那衣衫不整的模样一眼,就转开头去,给刘赐做了个手势。 刘赐明白刘二的意思,是要他给沈春浅系好衣服先,刘二是沈春浅的叔父辈,自然不好碰侄女的身子。 刘赐看着沈春浅那沉睡的娇美的模样,平日里他自然是不会抗拒做这个事情,只是眼下他刚刚目睹了姚含章的死,又在雪地里冻了很长时间,那些情欲的念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他看着沈春浅那微微起伏的酥胸,仍愣着神,刘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忙小心翼翼地将沈春浅的贴身小衣拉上来了,然后小心地将那贴身小衣上的褶皱抹得平一些。 刘赐整理了沈春浅的贴身小衣,又小心地为沈春浅掩上外衣的衣襟,将衣扣一一扣上,然后再为沈春浅整理了凌乱的裙子。 花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刘赐才将沈春浅的衣裳整理好。 刘二见着差不多了,就俯下身子去,他示意刘赐托着沈春浅的脚,他则小心翼翼地托着沈春浅的头和腰身,将沈春浅平稳地抱了起来。 他们小心地将沈春浅抱出马车,下了地面,又走进她们女儿三人歇息的那另一驾马车。 刘二将沈春浅轻轻地放回到她原先睡觉的位置上了,他抽出手,怜爱地看着沈春浅,仍是忍不住拨了拨沈春浅的秀发。 然后刘二退出来了,回到黄锦和刘赐这边,他们站在大厅通向郑宅里面的大门外。 黄锦瞅着没出什么乱子,就对刘赐说道:“你上去歇息,就当这个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别让她们起疑心,明天醒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刘二补充道:“记着别睡得太死了,你不知道那姚公子睡觉是什么模样,别乱动作,给瞧出端倪。” 黄锦看了看刘赐的衣裳,说道:“那姚公子睡觉是不穿衣裳的,你这身破衣服别再穿了,快脱了给我。” 刘赐不禁愣怔住了,此时他浑身上下已经冷汗直冒,他倒不是担心会不会被琳娘和沈春浅瞅出端倪了,他定下神来之后就想到婉儿。 我的天哪! 他晴天霹雳一般地想到,他本来是出来给婉儿拿点吃的,谁知道现在就要假扮那姚公子了,如若给婉儿知道他假扮一个纨绔子弟,还要和这纨绔子弟买来的一对母女同床共枕,婉儿怕是要宰了他。 黄锦看着刘赐那愣神的模样,问道:“你又做什么?” 刘赐惊魂未定地说道:“我娘子……” 黄锦皱眉,道:“你娘子怎么了?” 刘赐说道:“我娘子知道我干这事情,非杀了我不可。” 刘二才不管那么多,他冷笑道:“她胆敢杀了你……” 黄锦知道刘赐的脾性,忙打住刘二的话,说道:“你娘子便交给我……” 黄锦的话还没说下去,刘赐已经定定地瞪着刘二,刘赐问道:“你想说什么?我娘子胆敢杀了我,你又要怎么样?” 刘二倒是没想到刘赐胆敢这么看着他,他冷笑道:“她胆敢坏我们的事,我自然得治她。” 刘赐登时冷笑一声,说道:“老子不干了。” 刘二倒是没想到刘赐会这么果断,愣了愣。 黄锦眯着眼睛,沉默了。 刘赐冷冷地看着刘二和黄锦,说道:“你们二位爷,刘赐一条贱命得罪不起你们,大不了我不干了,后头想怎么玩,你们自个儿玩去。” 刘二冷笑一声,说道:“威胁我们?……” 黄锦抬了抬手,阻止了刘二,说道:“二爷奉旨行事,自然是为了事情能办好,胆敢坏事的人,二爷自然要治他,二爷说话是急了些,但这道理没错。至于你那般爱惜你娘子,这也是对的,你便放心,我们不会轻易动你娘子,至于你答应了我和老祖宗,要帮我们办这件事情,自然是帮着我们办好的,大家都按规矩来,就不会出乱子……” 刘赐不等黄锦说完,就冷冷地说道:“今晚我答应你替你们办这件事情时,我提了一个条件,你可记得?” 黄锦沉默,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我说了,我娘子只听我的,不听你们的,看来在这条下面,我还得再加一条,不许你们用任何手段伤害我娘子,否则老子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黄锦和刘二都沉默了,毕竟他们是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站在这个帝国顶峰的人,被刘赐这么个小孩威胁很是没面子。 黄锦缓了缓,还是说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话头,至于如此吗?我知道,你爱惜你娘子,我们这便答应你,只要你娘子不坏咱们的事,我们绝不伤害她。” 刘赐又看向刘二,那目光锐利如刀。 刘二冷冷地瞥了刘赐一眼,刘二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哪里会理会刘赐这么个小孩提的条件。 黄锦瞅着又要僵下来,只能说道:“二爷,你说呢?我记得你们锦衣卫有个规矩,不吃任何胁迫是,你要是觉着这事可以,点个头就是。” 刘赐仍冷冷地瞪着刘二,刘二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黄锦松了口气,对刘赐说道:“你便别忧虑了,回头我好生和你娘子解释,好歹我是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你娘子还不听我的吗?” 刘赐苦笑道:“这可不一定。” 刘赐是知道婉儿的脾气的,婉儿虽然平日温婉识大体,但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发起怒来是很可怕的,刘赐觉着他要是和别的女人睡在一块儿,这恐怕是触及到婉儿的底线了。 第221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二) 黄锦看了看天色,说道:“再耽搁天就要亮了,你快回去,别等到她们醒过来了,什么事情明天再计议。” 刘赐没办法,他只能盼着婉儿今晚不要来找他,他又想起婉儿今晚喝醉酒了,说不定已经睡过去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放心了些。 黄锦说道:“脱了衣服,去。” 刘赐愣了愣,黄锦瞧他不动,又催道:“快脱啊,你这几件破衣服别给她们瞅见了,这姚公子每件衣服都是上好的绸缎做的。” 刘赐没办法,只能脱下衣服。 刘二面无表情地端详着刘赐的身子,说道:“他挺白,你也挺白,这倒是像,你得吃胖些……” 黄锦又对刘赐说道:“快去,有什么事喊一声,叫我们就是。” 刘赐没办法,只能赤着身子,走进大厅里头。 黄锦和刘二也顾自去了,今晚发生了这番变故,他们还有很多事情得处理。 刘赐回到大厅里面,黄锦留下了一盏灯盏,里面摇曳着幽暗的灯火。 刘赐来到姚含章睡觉的那张床榻下,他看见床榻下面丢着两件桃红色的物事,那是姚含章的裤子和衣服。 刘赐捡起这些衣物,定定地看了看,仍是不免想着:“所谓造化无常啊,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这些东西都还在,人却不在了。” 刘赐想着姚含章的所作所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死了,刘赐越发的觉得姚含章并不那么可恶,虽然他是个纨绔公子,但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起码这姚含章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一个人如果不贪生怕死,往往坏不到哪里去。 刘赐仍赤裸着身子,他觉着冷了,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踏上台阶,爬进床榻。 他本来还忧伤着,一进床榻,他却没法忧伤了,顿时眼瞪直了。 这时他才看清,琳娘被绳索绑着的那姿态,他在青楼里头长大,自是知道这玩意儿的意思,也亲眼见过巫山楼的姐姐们被客人玩这绳索的玩意,但咋一看见琳娘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仍是让他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好。 他看了看琳娘那成熟漂亮的身子,说实在,他见过的姐姐和姨娘虽然多,但琳娘这般艳丽的却不多,婉儿、虞小宛、柳咏絮她们年岁都还不大,自然也没有这般的美艳。 刘赐看了片刻,仍是转开头去了,他如今清楚地知道琳娘的来历,知道琳娘是沈一川的遗孀,知道这母女四人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遇,还有买下她们的姚含章刚刚也死了,姚含章的死对她们来说未必是好事,这险恶的世道,这如花似玉的母女四人,没了氏族的保护,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生存下去怕是不易,她们真称得上红颜薄命,命运多舛。 刘赐虽然好色,但总还存着些怜香惜玉的良心,所以他打心眼里觉得不该亵渎这母女四人。 刘赐蹑手蹑脚地爬近了琳娘,小心翼翼地帮琳娘解开绳索。 他贴着琳娘的身子,嗅到琳娘身上散发的酒气,他才想起琳娘给灌了很多酒,看来是醉过去了,才能被绑成这般姿态睡着。 他一边掰扯着那绳索,一边想着,刘赐啊刘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道貌岸然了?还坐怀不乱呢?当自己是柳下惠? 他毕竟正在男孩对女性最好奇的时候,也是情欲最青春勃发的时候,尤其是触碰到琳娘这么个成熟美丽的大姐姐,让他的心中不禁澎湃地翻涌着。 但他心里总是不免隐隐地想到婉儿,他打心眼里觉得婉儿是他娘子了,他总觉得再有万般不得以,背着娘子干这种事情总是很不好的。 所以他心中还翻动着些许罪恶感,他尽量让自己别去瞧琳娘的身子。 花了好一会儿,刘赐终于把琳娘身上那缠绕得繁繁复复的绳索给解得差不多了,琳娘的身子半瘫在床榻上,这时,她感觉到异常,睁开了眼。 刘赐手上还抓着绳索,他见琳娘睁开眼,顿时有点心慌,他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不知会不会被琳娘识破。 但好在琳娘仍在酒醉之中,神志仍模糊着,她看见刘赐贴着她,她顿时惊恐地缩起了身子,又不敢推刘赐,只是把身子向后缩去,嘴里含糊地求饶,说着:“别折腾我了……” 刘赐僵住了,琳娘这娇弱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他百感交集,看来琳娘还以为这“姚公子”大半夜的还要继续折腾她。 刘赐僵了片刻,他仍是小心地把那些绳子从琳娘的身下抽了出来,扔到一边去了。 琳娘缩着身子,朦胧地睁眼又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生怕被琳娘瞧出端倪,他忙翻过身子,拿被子盖住了身子,假装睡着了。 夜深人静,刘赐这一躺下来,顿时觉着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一个夜晚可折腾得他够呛。 他不禁又暗自苦笑起来,这个除夕夜吃饭时他还满心想着怎么和婉儿亲热,还想着过两天就要和婉儿回江南提亲,谁能想到不过一夜过去,他又搅进这重大的事端里面,目睹了姚含章的死,此刻他自己变成了姚含章,和他的妻妾睡在一起。 他不禁想到他方才进来偷偷地拿吃的,端着两盘肉撞上了这驾马车的一角,正是这一撞惊醒了姚含章,姚含章瞅着夜深人静,起了情欲,才偷偷地跑去对沈春浅下手,才激起了刘二的杀心。 刘赐不禁想着,如果方才不是他那一撞,是不是姚含章就不会醒,就不会对沈春浅下手,就不会引发这档子事?或者姚含章还能有个好一点的下场,不至于这般死于非命? 刘赐不免有点觉着是他害死姚含章了,但他又觉得说到底是姚含章自己作死的。 造化无常…… 刘赐只能想着。 第222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三) 这时,刘赐感到琳娘凑近了他,刘赐登时惊得身子又僵住了,很快,琳娘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然后向前伸来,揽住了他的胸口。 刘赐感到呼吸都停止了,他感到琳娘那温软的身子从后边贴上来了,他又是紧张又是惊诧,他觉着琳娘对这姚含章是很恐惧的,为何此时又主动贴上来? 琳娘从背后抱住了刘赐,上面的手揽在刘赐的胸前,下面的手抱住了刘赐的头,她的身子紧密地贴住了刘赐,像是要将刘赐抱进怀里。 然后,刘赐听到琳娘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公子,琳娘是酒喝得多了,昏过去了,你别生气。” 刘赐感觉到自己喘不上气来了,他感受着琳娘的温柔,感到要窒息了,他明白过来,琳娘瞧他这样转过头睡了,以为他是生气了。 琳娘又柔声说道:“崽儿,崽儿乖儿,娘亲疼惜你,唱首歌儿给你听……” 琳娘的声音变得越发的温软,她的话语如同在唱歌一般,刘赐听得明白,这绵绵软软的语调是吴语,刘赐不禁有点奇怪,琳娘怎么吴语说得这般好。 他更觉得奇怪的是,琳娘为何要叫他“崽儿乖儿”,还说“娘亲”? 琳娘唱起了温软的歌谣,依然使用吴语。 刘赐听得明白,这歌谣是《紫竹调》,这乐曲他自然是很熟的,小时候母亲也给他唱过,一般母亲哄孩子睡觉会唱这首调子。 刘赐听着琳娘那温柔的声音,算是有些明白了,琳娘是在哄孩子睡觉呢,至于哄哪个孩子,自然是原来的姚公子这个“大孩子”。 想来这是姚含章平日里要求琳娘做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要琳娘像母亲一样这般抱着他,唱着歌谣抚慰他。 琳娘的歌声温婉地在刘赐的耳边流淌着,刘赐听着这歌声,也是不免想到了母亲,他感受着琳娘温暖的怀抱,他心底隐藏的某种渴望和情感被激发出来了,他觉得似乎感受到小时候在母亲的怀抱里的滋味,毕竟他的生母比琳娘也大不了几岁。 他骤然发现他其实也很渴望这种滋味,只是这种渴望他长大之后给渐渐遗忘了。 他又觉得姚含章很可怜,他不知道姚含章怎么会这般渴望这种回到母亲的怀抱的滋味,乃至要让琳娘模仿出母亲哄他睡觉的样子。 他联想姚含章那般骄横跋扈的样子,他越发的觉得姚含章大概是小时候没有母亲的疼爱,长大了才会变得这般乖张又喜怒无常。 琳娘依然温柔地唱着,刘赐本来还紧张地缩着身子,生怕给琳娘看出端倪,但随着歌声的流淌,他也渐渐地放松下来,他闭上了眼,就要沉沉睡去。 但他将睡未睡之际,只听得一阵隐约的、惊恐的尖叫传来,这声尖叫刺破了寂冷的夜,刘赐听得分明,是从隔壁沈春浅她们那个床榻的方向传来的。 琳娘倒是不以为意,她觉着是哪个女儿做了噩梦发出的叫声。 刘赐却被惊得一个激灵,他紧张地支着耳朵细细地听这个声响,他生怕会不会是沈春浅醒过来了。 果然,过了片刻,又是一阵惊恐的尖叫传来,这尖叫越发的大声了,还夹杂着可怜的悲泣声。 这下,琳娘的歌声也停下了,她不禁转过头去,担心地看向那边的床榻,她自然是担心她的女儿们的。 很快,那边的床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听得沈春浅的啜泣,但更明显的是沈夏柔的声音,沈夏柔问着:“姐,你怎么了?” 沈秋恬那娇软的声音也传来了,说道:“姐,你做噩梦了吗?” 沈春浅只顾啜泣着,没有回答。 琳娘忍不住坐起来,犹豫了片刻,对刘赐说道:“公……公子,我去看看她们。” 说着,琳娘也不管这“姚公子”同不同意了,顾自披起衣服,就匆匆下了床榻,向女儿们赶去。 待到琳娘离开,刘赐才敢坐起身子来,他担心地看向隔壁床榻的方向。 借着暗淡的灯火,他看见琳娘快步走进隔壁床榻,床榻里面沈春浅正捂着身子,惊恐地啜泣着,沈夏柔和沈秋恬抱着她。 刘赐听见琳娘的声音,说着:“春浅,你怎么了?” 刘赐看见琳娘把沈春浅紧紧地抱在怀里,沈春浅的哭声更大了,渐渐地泣不成声。 琳娘见沈春浅哭得这么厉害,自己也禁不住流泪了。 刘赐偷偷地看着沈春浅那泣不成声的模样,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才刚刚假扮成这姚含章,生怕漏了陷,这沈春浅如果闹起来,他怕是应付不了。 琳娘柔声地抚慰沈春浅,但沈春浅仍是惊恐地哭着,任琳娘如何抚慰都没有用。 沈夏柔和沈秋恬不知道安慰什么好了,她们都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姐,她们从没见过大姐哭成这个样子。 琳娘瞧着沈春浅那泣不成声的样子,她已经猜到七八分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紧紧地将沈春浅抱在怀里,抚着她的青丝,在她耳边悄声问道:“是他轻薄你了吗?” 沈春浅倚靠在琳娘怀里,点了点头。 琳娘含着泪,又问道:“是刚刚吗?” 沈春浅又点了点头。 琳娘闭起眼睛,她最忧虑又最痛苦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忍辱负重,对姚含章百依百顺,为的就是保护这三个女儿,她仍是寄望着回到江南之后,姚含章能让这三个女儿嫁人,毕竟这三个女儿都有很好的姿色,让她们出嫁,借此和其他大户人家联姻,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今晚姚含章终于是对沈春浅下手了,这件事已经突破了琳娘的底线,女儿被侵犯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而且她感到她这般不顾羞耻地取悦姚含章,所有的努力仍是白费了。 而且她对沈春浅更有几分责任感,这是她的亲姐姐的女儿,如今姐姐已经去了,她觉得自己更有责任保护这个孤女。 琳娘没有犹豫,不像之前那般软弱乖顺,她扶着沈春浅站起来,说道:“来,跟姨娘来。” 说着,琳娘扶着沈春浅走向那“姚公子”睡着的床榻。 第223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四) 沈秋恬仍是不明所以,但沈夏柔心思敏锐,看着这情形,她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她当即跟着琳娘走去,沈秋恬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姐姐走去。 刘赐瞧着琳娘带着三个女儿向他的床榻走来,登时给吓坏了,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琳娘看来是要来讨个说法,刘赐此时心虚到了极点,他平日里完全不是姚含章那般纨绔公子的做派,此时让他这般仓促地上阵,他如何能假扮得出来? 琳娘来到“姚公子”的床榻前,站定了,她揽着沈春浅的身子,对姚含章说道:“公子,你是否对春浅做了什么?” 琳娘的声音依然微微地颤抖着,听得出她依然对姚含章有几分恐惧,但她的语调果决,完全不是平日的模样。 沈春浅靠在姨娘怀里,对于姨娘这般果决的模样,她也感到惊讶。 刘赐当然不敢说话,他心里冷汗直冒,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琳娘的话,该做出什么样的姿态来回答,他想着姚含章应该是一副蛮横地赖账的可恶模样,但他不知道如何做出这副模样来。 刘赐只能趴着身子假装睡着,指望着蒙混过关。 琳娘见这“姚公子”不理会她,她其实心里也害怕,她深知她们母女的命运捏在这姚公子的手上,是姚含章把她们赎出来的,她们如今其实仍是戴罪之身,换句话说,姚含章拥有对她们的处置权力,如果姚含章要把她们卖到另一所青楼去,她们也是没办法的。 但琳娘此刻没有退缩,她仍是说道:“公子,琳娘在和你说话呢。” 换做在平时,琳娘是绝不敢这般对姚含章说话的。 刘赐听着琳娘仍不依不挠,他咬了咬牙,想出个应对法子,躺在那里背对着琳娘,瓮声瓮气地,又恶狠狠地说道:“本公子歇息呢!要吵明天再吵!” 听着这“姚公子”说出这种话了,沈春浅和沈夏柔、沈秋恬三姐妹不禁都缩了身子,她们都已经被姚含章的“手段”吓怕了。 琳娘也恐惧地颤了颤,但她仍然没有退缩,她身为母亲的天性给激发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决不能看着女儿被侮辱。 她仍是说道:“公子,此事说小了,是你轻薄无理,说大了,那是有悖伦常,须得此时说明白了。” 听得琳娘这赤裸裸的指责,沈春浅三姐妹的脸色都恐惧地变了。 但其实心里最虚最慌的是刘赐,他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方才努力地模仿着姚含章的脾性,想象着此时此刻姚含章会用怎么样的方式对待这母女四人。 他觉着那必是极其粗暴恶毒的方式,他想象了一番,他大体想象得出来,但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来,毕竟他从小被姐姐妹妹们呵护着长大,说他是好色也好,说他是怜香惜玉也好,总之他对这四个美丽又可怜的女子做不出那种恶毒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此刻如果回应,多半是要露馅的,所以他只能继续趴着,假装“蛮横”地不理会她们。 琳娘见“姚公子”仍是不回应,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公子,你当初买我们母女来,在教坊司已经说明白了,你买我当妾,同时为我这三个女儿赎身,也认了她们当女儿,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我们母女感念你的大恩大德,当然,你花如此多的银钱赎出这三个女儿,外人看着觉得奇怪,但我们母女知道,我们必是要报答你的,我给你当妾,等着为你们姚家添香火,这三个女儿日后则可以在江南嫁人,帮着你们姚家联姻,她们都是自幼娇贵着养大的女儿,想必能给你挣回面子……” 琳娘此时为了女儿,是豁出去了,她本也出身殷实人家,从小念过些书,见识不差,她在情在理地说道:“但公子你与她们是父女,无论在名义上还是伦理上都是父女,你若是轻薄她们,这便是乱了伦常,若是在你们姚家宗祠,这怕是要下猪笼的,若是给官府知道,怕也是要依律法论处的。” 刘赐听着琳娘的话,的确是无从反驳,放在姚含章,那必是颠倒黑白,撒泼耍赖,刘赐虽然想得到那些耍赖的词怎么说,但他着实说不出来,他冷汗直冒,但还是只能装作不理睬。 琳娘说着,越发的生气了,她见姚含章不理会,她越发觉得该趁这个机会把这事情翻出来说清楚,否则过几天姚含章难免还要对这三个女儿下手,她决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琳娘转头对沈春浅和沈夏柔说道:“春浅,夏柔,把这些灯点上。” 那马车的四角都镶嵌着灯盏,沈春浅和沈夏柔听得母亲这么说,都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地上燃着的那盏灯盏,过去把马车四角的灯盏都点亮了。 这些灯盏都是特制过的,本是用于夜间行车,要驱赶野兽的,因此这些灯盏的火光都非常亮,顿时整个大厅都被照亮了,马车周边更是如白昼一般。 刘赐瞧着这灯火都被点亮了,琳娘这一招着实高明,这样一来,他再装不得睡了,只能起来。 沈春浅和沈夏柔又回到母亲的身后,她们看着这空间被照亮,顿时胆气也壮了许多。 刘赐站起来,他素来是极善于演戏的,他在心里默默地演了好几遍姚含章可能做的反应,此时他心里虽然仍是慌着,但面上丝毫没给琳娘她们看出来。 刘赐黑起脸,眯着眼睛,做出姚含章那阴毒又蛮横的表情,他站在床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母女四人,此时他觉着如果自己看到自己这幅表情,怕是会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不得不说刘赐扮得挺像的,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此时隔着纱帘看着这“姚公子”,还真瞧不出端倪来。 沈夏柔和沈秋恬看着“姚公子”这副模样,顿时又是面露惊惶。 第224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五) 沈春浅看见“姚公子”,更是不敢看他,她脑海里还记得方才姚含章诱骗她、轻薄她,差点就侮辱了她的过程,一想到方才的情境,她就觉得痛苦不堪,她觉着自己已经失去清白了,登时她又无法自遏地啜泣起来。 琳娘听着沈春浅的悲泣,顿时更是气愤,她忍耐着泪水,说道:“公子,你说我说的是吗?!” 刘赐猜想着姚含章会怎么耍赖?是翻脸不认,还是恐吓她们? 刘赐觉着可能是两个手段结合,一方面耍赖不认,一方面是恐吓。 刘赐把手背在后头,依然黑着脸,无赖地摇晃着脑袋,学出姚含章那可恶的样子,说道:“你想说什么,给本公子再说一遍?” 不得不说,刘赐这一学学得是活灵活现,他把握姚含章的心态也把握得很准,姚含章的确是会一边耍赖一边恐吓,刘赐这么一说,倒是间接地把琳娘陷入被动了,琳娘如果真的再说一遍,她那气势就弱下去了。 但琳娘依然没有退缩,她牵着沈春浅的手,说道:“公子,你分明听得清楚,又何必让我再说一遍?” 说罢,琳娘又看向沈春浅,说道:“春浅,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出来。” 沈春浅看了一眼“姚公子”那居高临下的模样,她仍是惊恐地把头缩进姨娘的怀里,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从小娇贵地长大,哪里被人如此侮辱过,她想起姚含章诱骗她的话语,还有把她推进床榻里,把她压在身下的滋味,她就忍不住想呕吐。 刘赐佯装强硬地站着,但他的后背已经汗湿,他想到一些恶毒的话语,比如说:“本公子深更半夜地睡着,你们骤然把我弄醒,愣是说我干了什么,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或者趁着沈春浅害怕,威逼着说:“你倒是说啊,我对你做了什么,你给本公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是说不清楚,本公子把你送回教坊司去,让你好好练练你的口舌!” 但刘赐虽然想到该怎么说,但他着实说不出口,他觉着这般说话,简直太下作了。 琳娘依然坚强地对沈春浅说道:“春浅,你不要怕,你说出来,说出来才能论个公道。” 沈春浅回想着方才的情形,她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方才我睡着……” 刘赐心里紧张着,若是让沈春浅把事情都抖落出来,把嫌疑给做实了,那可是难以收场,但他又着实做不到真像姚含章那般无赖,仍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听得外头走进来一个胖胖的声音,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那正是黄锦,他走进来,笑道:“哟!这是怎么了?一家子商量事情呢?可不知方不方便我黄某听听?” 黄锦这一走进来,打断了沈春浅的话头,刘赐见此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黄锦一直忙着在后头处理事情,他本来就派了手下监视大厅,此时听到手下说大厅亮起灯来了,忙就赶过来了。 他见琳娘和沈春浅都挂着泪,严肃又委屈地看着他,他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他摸着的脸,说道:“哟!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瞧着黄某,是黄某这一夜过去,又长胖了些?” 琳娘知道这“黄大人”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李芳派来的人,是个有实权的人物,而且李芳派黄锦来,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黄锦管住这姚含章,所以琳娘觉得黄锦说不定能帮她们母女,毕竟姚含章这般胡作非为,若是出了事,黄锦也不好交代。 琳娘忙含着泪对黄锦施了个礼,说道:“黄大人,你来的正好,替我们母女评评理,这姚公子……他……他对女儿们不轨!” 刘赐当然知道琳娘想着什么,琳娘以为黄锦是来管这姚含章的,但是琳娘不知道,这“姚公子”已经换了人,黄锦是来帮刘赐蒙混过关的。 刘赐佯装不满地说道:“黄大人,这是我们的家事,你瞎搅和什么?!” 黄锦瞅了刘赐一眼,他看着刘赐那“骄横”的模样,瞧着确实和姚含章还挺像,他心下更是放心了些。 他又看向琳娘,只见琳娘含着泪对他拜了一个礼,他瞧着琳娘那娇怜的模样,饶他是个太监,也觉得我见犹怜。 黄锦假装站在琳娘这边,想管束这“姚公子”,冷冷地对刘赐说道:“姚公子,老祖宗让我跟着你下江南,说白了,就是让我黄某看着你,免得你随着性子胡来……” 刘赐对着琳娘和沈春浅母女是做不出姚含章那般可恶的姿态,但对着黄锦,他可没有那般怜香惜玉的心思,自然是肆无忌惮的。 他登时像姚含章那样跋扈地一撇嘴,冷笑道:“哼,老祖宗是活菩萨,怜悯世间众生,自是管的多些,你姓黄的也当自己是菩萨了?闲着多管闲事!?” 黄锦乍一听刘赐这话,觉着还真像那姚含章的做派,他当然知道刘赐是在演戏,他也冷下脸,说道:“姚公子,我姓黄的起码大着你两轮岁数,你说话给我放干净些,你对着市井之徒可以这般跋扈,胆敢对我如此,我黄某可不会跟你好好说话。” 刘赐觉着姚含章这时候是绝不会服软的,他瞧着姚含章临死前对掌握着他生死的刘二都那般强硬,知道姚含章必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他冷笑道:“本公子说话干净得很,除非是你自个儿耳朵里有屎,才觉着我这话不干净。”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自是不知道刘赐和黄锦是在演戏,她们听着这“姚公子”和黄锦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肉跳 黄锦冷笑道:“老子没心思和你闲扯,你就说明白了,你是不是对这仨女儿不轨了?” 刘赐扭过头,抖着一边腿,冷笑着说道:“本公子不干吃窝边草的事情。” 黄锦瞧着刘赐这姿态,只觉得刘赐装得可真像,他转向琳娘,说道:“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琳娘紧紧地握着沈春浅的手,说道:“春浅,你说,告诉黄大人,发生了什么?” 第225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六) 沈春浅怯怯地看着黄锦一眼,她对黄锦也是有些惧怕的,她能够感觉得到黄锦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在姨娘的鼓励下,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方才……方才我睡着,觉着有人在逗弄我,把我弄醒了,我瞧见是姚公子,他……他分明在对我做轻薄的事情,又骗我说让我去照看我姨娘……” 刘赐趁机冷笑道:“你不是睡着吗?怎么能知道我是在轻薄你?” 沈春浅听着“姚公子”的威吓,又是惊得一颤,琳娘握住她的手,说道:“不怕,你好好告诉黄大人,后面呢?” 沈春浅不敢看“姚公子”,又说道:“他花言巧语骗了我到他的床榻上,就把我压住了……然后又威逼利诱地骗我……” 刘赐冷笑道:“古人道,痴人说梦,想不到你这么个女孩也有这等本事,我做了这等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 沈春浅听着“姚公子”又开始颠倒黑白了,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说道:“你分明知道,你说了许多话,处心积虑地哄骗我,让我依了你……” 刘赐又冷笑道:“你一个大活人,我轻薄你你也不叫嚷?我骗你到床榻上你就来了?我压着你你也不言语?” 刘赐扮演着姚含章已经进入状态了,他斜着嘴,眯着眼,一脸极无赖又极可恶的模样。 沈春浅又啜泣起来,说道:“分明是你哄骗我,害得我这样……” 沈春浅说不下去了,琳娘抱住她,对黄锦说道:“黄大人,你听到了,我们家这大姑娘从来不会瞎说话,况且是这般关系女孩家清白的事情,她是绝不会胡说的!” 黄锦眯着眼睛,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又冷笑一声,说道:“哼,反正本公子没做过。” 琳娘继续说道:“黄大人,我们母女落到这一步也是无奈,对姚家该报的恩情我们自然会报,只是我是以娶妾的名义被姚公子从教坊司赎出来的,这仨女儿名正言顺的是他姚家的女儿,姚公子这般轻薄春浅,这是败坏了伦常,求黄大人做主……” 黄锦听着沈春浅说的,又看着这母女四人可怜的模样,他是怀有些良心的,越发觉得这姚含章果然该死。 他佯装想了想,叹息一声,说道:“不瞒你们说,我黄某人也觉着你们母女几个着实是苦命,沈大人我是认识的,他没干什么恶事,落得这个结局,着实是冤枉,如今也连累你们妻女,我晓得你们不容易……” 黄锦此番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可怜沈一川和他的妻女。 听着“黄大人”这体贴的话语,琳娘和沈春浅母女禁不住都哭起来了。 黄锦又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几个弱女子,活在世上不容易……” 说罢,黄锦话锋一转,说道:“或许是你们太忧虑了,这春浅姑娘怕是太紧张了,生出了些幻觉,方才你们睡着的时候,我一直派着人在这大厅门口看着呢,没瞧见有什么响动啊。” 听到黄锦这话,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又愣住了。 黄锦笑道:“我也怕你们睡觉睡出个什么乱子来,所以一直每个晚上我都派了人在门口看着,如若有什么响动,或是姚公子真要做什么不轨的事情,我会知道的。” 刘赐此时放松下来,琳娘和沈春浅她们母女都看着黄锦,没留意他,他看着她们母女那可怜的悲泣的模样,他不免又是心生悲哀,只觉得世道险恶,人的命数真是难料。 黄锦继续说道:“我觉着可能春浅姑娘太害怕了,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些事情。” 沈春浅不禁捂住了头,她痛苦地闭着眼,她分明觉得那记忆很真实。 黄锦又说道:“你想想,如若你真是被骗到这边的床榻上,给轻薄了,你姨娘,你妹妹,就一点响动都听不到?还有,你刚刚怎么又好端端地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了?” 沈春浅不禁愣怔了,黄锦最后的话让她感到迷幻,确实,她也想不明白,她分明被姚含章压倒在这边的床榻上,怎么又好端端地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了呢?醒来时她的衣服也是穿得好好的。 她骤然又想起来了,有一个神秘人骤然出现,擒住了姚含章,把她弄晕过去,她忙说道:“我记起来了,还有一个事,在……在他正要羞辱我的时候,骤然有个人出现了,那人擒住了他,又捂住我的口鼻,把我弄晕过去了。” 刘赐抓住沈春浅的话头,登时又做出那副跋扈的样子,冷笑道:“还说你不是做梦?还骤然有个人出现了?莫不是地底下钻出来的鬼魂?他捂住我干嘛?是要勾走我的魂?还是要把我杀了?我怎么不记得?” “姚公子”这一连串的话,把琳娘和沈春浅都说得懵了,琳娘不禁也看着沈春浅,她也有些怀疑沈春浅是不是在做梦了。 黄锦接着“姚公子”的话头,说道:“骤然出现个人?这恐怕不可能,我的人就在外面看着呢,怎么可能有个人闯进来?而且还把姚公子给抓了,我的人是负责护卫姚公子的,绝不会对这等事熟视无睹。” 琳娘和沈春浅怎么可能想到黄锦会和眼前这“姚公子”合起伙来骗她们,她们只觉得黄锦说得有道理,黄锦是奉那大太监李芳的命令保护这姚公子,如果真的有人抓了这姚公子,黄锦的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而且如果真有人抓走了姚公子,那么这姚公子此时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呢。 琳娘不禁悲哀地将沈春浅抱进怀里,她觉得这女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太过恐惧了才会做出这样可怕的梦。 此时沈春浅倒是坚持觉得自己的记忆不是梦,她觉得那些情境如此的真实,怎么可能是做梦呢? 她捂住头,哭泣道:“那不是做梦……他……他分明要羞辱我……姨娘,那不是梦……我没记错……” 琳娘禁不住也哭起来了,母女拥抱着哭泣。 第226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七) 黄锦抓住话头说道:“沈姑娘,怕是你想得太多了,你再想想,如果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有人把你给弄晕了,你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在自己的床榻上醒过来呢?” 黄锦这么说,沈春浅再无话可说了,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事实上发生了什么,她如何知道那真实的“姚公子”其实已经死了? 她顿时觉得头疼欲裂,那记忆分明是那么真实,那些让她感到无比耻辱的画面仍在纠缠着她,她无法自遏地悲泣起来。 刘赐听着沈春浅的哭声,感到心下悲哀,他着实是不忍心看到沈春浅被折磨成这样。 见琳娘、沈春浅母女都悲泣着,黄锦转头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自然知道黄锦是什么意思,黄锦的眼里说着,这事算是混过去了,后头的事情还得谨慎才是。 黄锦做出冷硬的表情,警告一般地对刘赐说道:“姚公子,我看这也是你的不是,把这沈姑娘吓成这样。” 刘赐知道黄锦的意思,黄锦是要“警告”他不要对沈春浅姐妹乱来,他觉得黄锦很默契,他正好接过这个“警告”,让自己假扮的这“姚公子”收敛一点色心。 刘赐仍是冷笑,说道:“黄大人,你知道得可真多,我闲来没事吓她们干嘛?” 黄锦又冷冷地说道:“你怎么吓她们的,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你得掂量清楚了,那是你女儿,你对女儿动那心思,那是乱伦!还有,你这风流的名声留在京城就好了,出了京城,回了江南,还得有点你们姚家当家人的模样,别还像在京城那般放浪贪色。” 刘赐对着黄锦装得是极像的,他扮出姚含章那恼羞成怒的样子,怒道:“你……” 琳娘和沈春浅听着黄锦说出这番话,都不禁看着黄锦,觉着有人出来为她们说句公道话了。 黄锦继续冷冷地说道:“我瞅着,你还是收敛了对这女儿的心思,你买来这如花似玉的三个女儿,自是不亏的,她们的出身我是知道的,那沈爷打小把她们当大家闺秀养大,你回了江南,把她们嫁给你们结识的世家大族,她们这般的姿容气质,自是能给你姚家长脸。” 说着,黄锦还看了琳娘一眼,说道:“还有,我看你不但要收敛了对你女儿的心思,对这小妾也得有些尊重,你这般没日没夜地折腾人家,传出去可有损你姚家的颜面。” 琳娘显然没想到这“黄大人”会这般出来主持公道,她被外人说起被这姚公子折腾,她不免有些羞怯,但她仍是感激地看着黄锦。 刘赐依然扮出姚含章那跋扈的样子,冷笑道:“你管得可真多……” 黄锦冷笑道:“我自然是管得多的,你以为你姚家姓姚吗?” 刘赐扮出一副“愣怔”的表情。 黄锦继续冷笑道:“我黄某这就告诉你,你姚家姓皇上,姓司礼监,姓朝廷,就是不姓姚,你给我好生记着,你姚家生来就是给皇上办事,给国库挣钱的,别看你们家如今风光,要拿掉你们,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你得掂量清楚,你的所作所为牵涉到皇上的颜面,牵涉到司礼监的颜面,你这般骄横跋扈,如若坏了事情,老祖宗可不会纵着你的性子让你乱来!” 刘赐低下头,扮出了几分“惊惧”的模样,他听着黄锦这话,越发的觉得这姚家的处境也挺可怜,被司礼监操控着,想必是很不舒服的。 黄锦继续说道:“所以你记清楚了,好生为皇上办事,收敛些你那贪婪好色的脾性,如若你胡作非为,把事情闹得不好收拾了,老祖宗可是准许我收拾你的。” 刘赐依然扮出一副“不忿”的模样,依然站在那里抖着腿。 黄锦冷冷地喝一声:“听到了没有!” 刘赐冷冷地答一声:“我的家事,还是不劳老祖宗操心了,但老祖宗的教训,咱们自然是要听的。” 黄锦觉着刘赐这话答得颇为得当,很符合姚含章的性子,他点点头,冷笑道:“你知道听话便好。” 琳娘和沈春浅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们虽然觉得这黄大人骤然站出来为她们做主有些突然,但这黄大人说的也在情在理,他身为老祖宗派来的人,自然是要节制这姚公子的。 琳娘忙牵着沈春浅给黄锦拜下了,说着:“我们寡母孤女,谢过大人了。” 黄锦摆摆手,说道:“你们也不用怕,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们要是觉得不乐意了,也不必和姚公子那般亲近了。”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万万没想到黄锦还会说这等话,她们如获大赦一般,都差点哭出来,琳娘向黄锦下拜道:“琳娘知道了,谢过黄大人。” 刘赐自是知道,黄锦是在帮他,有黄锦这么说了,他也就有由头不必和这琳娘母女那般亲近了,不然按照姚含章往日的脾性,必是每天都要折腾琳娘的,刘赐可万万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刘赐装出不满又不好发作的表情,没有说话。 黄锦又冷冷地看着刘赐一眼,他觉得这圆场打得差不多了,把琳娘、沈春浅都瞒过去了,也给了刘赐由头,不必像姚含章那般贪色地天天纠缠着她们母女。 黄锦仍是颇有些可怜她们母女的心思,这种怜悯一部分来自对沈一川的愧疚,毕竟他与沈一川共事多年,说不上情深义重,也还惦念着些情分,最后沈一川的死他也间接参与其中了,因此心里有些愧疚,所以他还是想让这母女四人有个好下场,好弥补一些他心里的愧疚。 刘赐经历这一遭,心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觉着好歹蒙混过关了,明日开始他也可以不必像姚含章一样去折腾琳娘,这可真是太好了,不然给婉儿知道了,还不把婉儿气炸了? 第227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八) 刘赐心思才刚松下来,但想到婉儿,仍是不免又紧张起来了,他深知他这“娘子”的脾气,说婉儿温婉也好,聪慧也好,但婉儿也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概,若是知道刘赐干了这等事情,刘赐实在想象不出婉儿会做出什么反应。 刘赐还愣着神,黄锦已经继续说道:“行了,这大半夜的,折腾出这么一出,都累了,快歇息。”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都得体地给黄锦拜了一个礼,就各自退下了。 琳娘扶着沈春浅,回到她们的床榻上。 黄锦想给刘赐使个眼色,却见刘赐一直愣愣地没回过神来,黄锦皱了皱眉,喊道:“姚公子!” 刘赐才回过神来,忙看向黄锦。 黄锦说道:“明儿一早咱们就要启程了,你到我的车上来坐着,咱们得议一议回江南的事情……” 黄锦站在通往郑宅内院的大门口,刘赐听着黄锦的话,仍愣愣地愣着神,这时,他却看见黄锦身后的大门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赐定睛一看,不,他不用定睛一看,他瞅见那个模糊的身影,瞬时就知道,那是婉儿。 此时已是鸡鸣时分,外头的雪已经小了,天已经蒙蒙地亮起来,刘赐分明看到婉儿出现在黄锦身后,她捂着厚厚的棉衣,仍是赤着玉足,看来是刚从床榻上起来的,她扶着门边,看向这大厅里面。 朦胧的光线中,刘赐看不清婉儿的神情,但他猜得到,婉儿必定是蹙着眉,微微地嘟着嘴,露出疑窦的神色。 刘赐看到婉儿,登时如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僵住了。 他本来模仿着姚含章那骄横跋扈的样子,两手背在后头,一条腿向前伸着,还不雅地抖着腿,此时看见婉儿,他整个人都定住了,愣愣地僵在哪儿,看上去很是滑稽。 黄锦还说着:“咱们路途还远,这马车又慢,看来明天得加快马速,可能会颠簸一些,不过没法子,眼下这么个进度恐怕一个月都到不了江南……” 黄锦发现刘赐僵住了,他不知道刘赐又是怎么了,今晚黄锦已经折腾了很多事情,心里已经很烦躁,他瞅着这般的要命的时候,刘赐还老是时不时地愣神,他不禁有点冒火,朗声喝了一声:“姚公子!” 刘赐才回过神来,他慌忙地看向黄锦。 此时,婉儿在门口满怀疑窦地看了片刻,觉得太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迈过大厅的门槛,走进来了。 黄锦不满地说道:“你听清楚我说的了吗?” 这时,琳娘把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都送进床榻里面,安抚她们睡下了,她温柔地在沈春浅的脸上亲了亲。 沈春浅仍被那可怕的记忆纠缠着,她含着泪眼说着:“姨娘……” 琳娘温柔地抚爱着沈春浅,说道:“不怕,不论如何,姨娘一定要保护你们。” 她们听见黄锦对那“姚公子”的几声大喝大叫,她们不禁意外又恐惧地看向“姚公子”,她们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这黄大人对姚公子变得如此不客气。 琳娘又对三个女儿抚爱了一番,说道:“你们睡,什么都别管。” 说罢,琳娘顾自走回“姚公子”的那驾马车。 刘赐听着黄锦的喝问,他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他瞅着婉儿走进来了,他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更不知道手脚应该如何放,他知道自己该继续扮演那姚公子,但他在婉儿面前着实装不出姚公子那个模样。 婉儿已经走进门内,来到黄锦身后两步处,她本来是绝不会进这大厅里面的,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隐私的地方,不好擅自进来,但她远远地看见刘赐,心里犯疑,才走进来了。 方才刘赐出去给她拿吃的之后,她觉得冷,就躺进被窝里等着刘赐,她听着窗外的雪声,想着刘赐,还忍不住露出娇笑,但她等了很久,都不见刘赐回来,她倒也没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因为这郑家宅子里素来是很安全的,她喝了酒,太困乏,就沉沉地睡了。 待到两刻钟前,婉儿已经睡过半个夜晚,她听见鸡鸣声,给惊醒了,她发现刘赐居然还是不在,看来还没有回来,她不禁觉得担心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觉着这傻夫君不会去茅房,结果滑倒了摔昏在茅坑里了? 她于是批了衣服,下了床,冒着严寒走出来,向前厅找来。 来到前厅,她看见前厅居然是灯火通明着,她觉着奇怪,就在门口一看,看见一驾宽大的马车上站着一个人,那似乎是刘赐。 但婉儿又觉得不太可能,她隐约看见这人穿着桃红色的衣裳,那站着的姿态很是奇怪,婉儿觉得她应该看错了,刘赐怎么可能穿着这奇怪的衣服站在这儿,还做出这怪异的姿势? 但她还是忍不住走进门来,再仔细看去,她看见马车上那桃红色的人也在看着她,那人似乎是呆滞住了,婉儿这么走近些仔细一看,也不禁呆住了,那人分明就是刘赐啊。 这时琳娘已经走回到刘赐这驾马车的门口,对刘赐拜了个妻妾的礼,叫了声:“夫君。” 然后她含着泪满怀温柔地说道:“琳娘今晚多有冒犯,还请夫君恕罪。” 琳娘是觉着今晚必定是得罪这“姚公子”了,她仍是想着牺牲自己,好好服侍着姚公子,让他对女儿们好点,所以此刻又这般赔罪。 刘赐看都不敢看琳娘,他只能僵着身子,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或表情,他觉得如果此时真有一闪惊雷劈下来,把他劈晕过去就好了,他实在不知怎么向婉儿解释这个情况。 琳娘见“姚公子”像木偶一般僵着,她越发的觉得疑窦了,她与这姚公子亲密地共处了一个月,方才见着这“姚公子”的状态,她多少是有一点奇怪的,此时她不禁有点怀疑这姚公子是怎么了。 第228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九) 黄锦看着刘赐这模样,他本来还心里冒火,但此时他也觉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婉儿仍是定定地端详着刘赐,她觉着越看越像,尤其是这人那呆滞,又有点惊恐的模样,那分明就是刘赐,婉儿对刘赐这惊慌的模样实在太熟悉了,刘赐也就对着她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刘赐对婉儿确实是与众不同的,他对别人怎么装都行,但对着婉儿他是万万装不出来的。 婉儿顿时觉得像做梦一样,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刘赐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穿着这不伦不类的衣服,做出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还有个漂亮的女人跪在他面前叫他“夫君”? 她不禁蹙着眉,使劲晃了晃自己的头,她觉得别是自己在梦里没醒来? 黄锦瞅着琳娘那怀疑的目光,又看了看刘赐,说道:“姚公子,你是不是酒没散呢?”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回过些神来,又看了看琳娘,勉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但刘赐仍是僵硬着,看着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锦越发的觉得奇怪,他觉着刘赐好像总是在看向他的身后,他于是循着刘赐的目光回头看去,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人儿正站在他后头。 黄锦第一反应是,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这郑家宅子里竟然有这般漂亮的女儿? 但他仔细一看这女孩儿的脸,登时也惊得怔住了。 黄锦看着婉儿,脱口而出道:“婉儿姑娘!?” 婉儿一直没在意站在她前面的这个肥胖的男子,此时看见这男子那白胖白胖的脸,登时她又是惊得呆住了,也脱口而出到:“黄……黄公公!?” 婉儿在春禧宫为康妃娘娘办事,经常要去司礼监找李芳,而黄锦是李芳最亲信的人,所以平时多是黄锦和婉儿接洽,他们彼此是很熟悉的。 黄锦立马看向刘赐,刘赐也正看着婉儿,他看了看刘赐那呆滞的目光,又看着婉儿的神色,他登时明白过来了,婉儿就是刘赐的那个“小娘子”,饶是老辣如他,也禁不住脱口而出道:“好啊!你小子!……” 婉儿可是康妃娘娘最宠爱的婢女,也是这紫禁城数万宫女里头最拔尖的人物,黄锦知道婉儿出了宫,也知道婉儿进了裕王府,他以为婉儿从此就待在裕王府当个郡主等着享福呢,他万万想不到婉儿竟被刘赐给拐跑了。 但黄锦立马把话头止住了,他知道可万万不能让琳娘知道这背后的事情。 婉儿看见黄锦,更是禁不住抬起手敲了敲太阳穴,她觉着怎么可能在这里见到这黄祖宗呢? 琳娘转头看了看门口那女孩,只觉得那女孩长得好生漂亮,而且那亭亭玉立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寻常的女子,她不知道黄锦和这女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刘赐听着黄锦和婉儿的对话,他不禁更加紧张,这一紧张之下,他只感到肚子里一阵翻腾,一股酸气涌上喉头,顿时干呕起来。 琳娘瞧见“姚公子”这难受的模样,她仍想着缓一缓“姚公子”的怒气,所以她忙示好地走上床榻,温柔地扶住刘赐,轻抚着刘赐的背,想让刘赐顺过气来。 婉儿看到这个情景,登时眼都瞪得直了,她瞅着刘赐那干呕的模样,她太熟悉刘赐这有点猥琐的样子了,她确信那必是刘赐无疑。 而此时在婉儿看去,那个美艳的女人只穿着一件外衣,隐约看见她衣襟下面是一丝不挂的,她贴着刘赐的身子,极其暧昧地抚着刘赐的背,她的酥胸蹭在刘赐的身上,简直就像姬妾讨好夫君一般,瞧上去极为香艳。 婉儿看见这个情景,她如何能受得了,她登时也不管是不是做梦了,怒不可遏地对刘赐怒喊一声:“刘赐!你!……” 饶是婉儿,此时也是话语哽在后头,她那好看的杏眼里面已经含着泪水,她气恨地指着刘赐,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道:“你无耻!” 刘赐捂着嘴,不敢看婉儿,此时被婉儿这一怒喝,登时整个人一颤,惊得魂都要飞走了。 琳娘不禁停下手来,疑惑地看着婉儿。 婉儿看着琳娘,她瞅见琳娘那成熟美艳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又对刘赐怒喝道:“她是谁!?” 刘赐缩着头,把头侧向一边,不敢看婉儿,他觉着此时天要是能塌下来就好了,立马把他砸死。 黄锦已经弄明白情况了,他缓过神来,看了看琳娘,只见琳娘看着婉儿,脸上满是疑窦,黄锦知道琳娘虽然对姚含章很顺从,但那只是为了保护三个女儿,他知道琳娘绝对不傻,甚至可以说,这个沈一川的小娘子是极聪明的,沈一川往日许多计策谋划都有这琳娘的参与。 黄锦又看了看刘赐那完全僵硬了的模样,他觉着这么下去怕是要被这琳娘识破。 黄锦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虽然他素来不是以智计着称,但此时灵机一动,也是想出一个点子。 他立马回头对着婉儿抚慰着说道:“婉儿姑娘,你先别激动,这姚公子不是有意瞒你的。” 婉儿含着泪,正激动着,见着黄锦这么说话,也是愣了愣。 黄锦又立马一回头,对刘赐冷冷地喝道:“姚公子,我知道你们有过私情,这婉儿姑娘是追着你来的,你见着了她,又何必这副模样?” 刘赐转头看着黄锦,他知道黄锦是想帮他圆过这个场面。 黄锦又说道:“你与这婉儿姑娘好生把话说清楚就是,别这般见着人家就遮遮掩掩,一副屎拉不出来的样子。” 刘赐看了看身边的琳娘,他知道黄锦是怕琳娘识破他了,他忙硬着心肠,挺起了胸膛,对黄锦点点头。 黄锦回过头对婉儿说道:“婉儿姑娘,你先缓缓气,回头再让姚公子和你见面说话。” 婉儿含着泪瞪着杏眼,她素来没有刘赐那般诡怪的心思,反应不过来黄锦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29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 琳娘瞅着“姚公子”的模样,又瞅着这“婉儿姑娘”的模样,越发的觉得奇怪,对黄锦问道:“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黄锦扮作轻松地笑道:“没什么事,这女孩是老祖宗宫里面的女子,不久前给送回到民间了,老祖宗就让她来伺候姚公子,他们日久生情,就有了些私情,如今姚公子要回江南了,她也跟着咱们,只是姚公子这些日子都不怎么乐意见她,此时见到了难免有些尴尬。” 刘赐听着黄锦的话,心里涌动的苦水都要变成苦海了,这慌扯得算是漂亮,但把婉儿说成是“老祖宗派来伺候的人”,还死皮赖脸地跟着“姚公子”,把婉儿说的这么下贱,可让婉儿怎么受得了。 琳娘倒是被这谎话给唬过去了,她知道姚含章在京城待了一年,期间折腾过不少女人,留下些藕断丝连的关系也是不奇怪的,她相信这些日子姚含章是一心顾着纠缠她们母女,就忽视了这个女孩,故意不见她。 如果说琳娘还有疑惑,就只是疑惑这女孩生得这般漂亮,简直比她三个女儿都要漂亮,而且看上去颇有气度,怎么会甘心来伺候这姚公子? 婉儿听着黄锦的话,登时瞪大了眼睛,说道:“黄公公,你胡说什么……” 黄锦不等婉儿说话,就说道:“婉儿姑娘,看这时辰不早了,一早还要赶路,别耽误姚公子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说着,黄锦顾自对着门外喊一声:“来人哪,快把婉儿姑娘请下去。” 一个一直守在门外的锦衣卫便衣立马走进来,拉着婉儿的手臂,说道:“姑娘,先跟我下去。” 婉儿被锦衣卫拉住手臂,登时讶异又气愤地看着刘赐和黄锦。 刘赐看着婉儿那眼神,心中的苦海又翻腾起来,他叫苦不迭:“苍天哪!这让我怎么跟她交代啊……” 婉儿那漂亮的杏眼瞪了刘赐片刻,她把怒火咽下去了,她本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方才她看见刘赐给其他女人抱着,自然是受不了的,此时她理智地想了想,她觉得刘赐虽然好色,狡猾,但她相信刘赐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想必是有什么隐情。 她冷冷地瞪着刘赐,刘赐看着婉儿的目光,惊恐地就差没哭出来了。 婉儿瞪了刘赐片刻,她回头对那锦衣卫说道:“放手,我自己走。” 那锦衣卫松了手,婉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见婉儿走了,黄锦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皱着眉对刘赐说道:“公子,我黄某可不是没奉劝过你,别欠那么多风流债,罢啦,明儿你再和婉儿姑娘说话,你看这天都要亮了,你们赶紧眯一下眼,过一个时辰就要启程赶路了。” 刘赐仍是掩饰不住忧虑地看着婉儿消失的方向。 倒是琳娘说道:“谢过黄大人,公子,我们睡。” 黄锦也不多说了,顾自退下了。 刘赐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琳娘,此时他满心都是婉儿那杏眼含泪的模样,登时什么都装不下去了,他顾自倒下来,一翻头就睡了。 琳娘没多说话,她也躺下来睡了。 灯烛都被吹灭了,黑暗里,刘赐仍是定定地睁着眼,他满心担心着婉儿,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定定地看着大厅门外的阳光,想着如何向婉儿解释。 等了大概有两刻钟,刘赐听着身旁琳娘发出均匀的呼吸,觉着琳娘睡着了,他忙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有些亲们疑问,再备注下:一刻钟等于15分钟,两刻钟就是半小时)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悄无声息地走过大厅,走出大厅的大门,然后忙不迭地朝郑宅的庭院后头跑去,他想着赶紧回房间去找婉儿。 庭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道路上也积满了雪,他赤着脚,踏过厚厚的积雪,正向着庭院后头跑去。 在他穿过庭院时,他骤然听到婉儿的声音:“去哪。” 他登时惊得一颤,回头一看,只见婉儿站在庭院的一旁,正好站在他今晚躲避李芳的那个粮仓的门前,那里有一小片屋檐,正好挡住雪花。 婉儿披着一件棉衣,内里空荡荡的,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玉足,因为刚刚流了泪,她的眼睛已经有点红肿,她在这里站了有两刻钟了,一直在等着刘赐,此时她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刘赐,目光又是有点生气,又是有点委屈。 刘赐看见婉儿这娇怜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了,他忙不迭地跑过去,一把紧紧地抱住婉儿,又是求饶着,又是哭着地说道:“姐姐!我错了!我罪该万死!你别生气!……” 婉儿忙一把推开刘赐,生气地压低声音说道:“好好说话!” 此时天刚蒙蒙亮,郑家人都还没有起来,守了一夜的锦衣卫们也正在换班,各自休息去了,庭院里面一片寂静。 刘赐低头看着婉儿的脚,婉儿那雪白的脚踝和玉足都裸露着,已经给冻得有点发红了,刘赐看着婉儿这可怜的模样,觉得心都要碎了,他忙要揽住婉儿,说着:“姐姐,我们先回屋去,你别冻坏了……” 婉儿却仍是冷冷地推开刘赐,说道:“你把事情说清楚先。” 刘赐说道:“先回屋,你太冷了……” 这时,只听得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是两个锦衣卫在交班,正走进庭院来,刘赐觉着给锦衣卫看到终究是不好,而且他心疼婉儿这模样,生怕婉儿给冻坏了。 他跨进婉儿身后那粮仓,拉着婉儿要躲进去。 婉儿甩开刘赐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你做什么!?” 刘赐说道:“姐姐,那些人是锦衣卫!给他们看到了不好。” 婉儿听到“锦衣卫”,不禁愣了愣,她再看刘赐那神情,觉得不像骗人,她看了看那粮仓,她素来是很爱洁净的,她见那粮仓里面飞絮弥漫,她觉得嫌恶,但还是跨足走进去。 第230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一) 粮仓里面空间狭小,四周堆积着用麻袋装得扎实的大袋大袋的麦子,从门口进去,有一条窄小蜿蜒的通道通向粮仓的深处。 刘赐这一晚下来已经发现,这郑宅已经被锦衣卫严密地监视了,而他和婉儿必定是这锦衣卫监视的对象,他觉着要和婉儿商量眼下发生的事情了,他们说的话给锦衣卫听到可不好。 刘赐于是牵着婉儿往粮仓深处走去,随着他们的走动,粮仓里面更是扬起烟絮,婉儿难受地捂着鼻子,她素来不喜欢这样烟尘弥漫的环境。 他们来到粮仓深处的一个窄小的容身地,刘赐不禁拍了拍四周的粮袋,只见这些麻袋硕大,而且都塞得扎扎实实的,一麻袋麦子估计比他的人还要重。 他不禁说道:“看来去年是个好光景啊,这家人收成不错,这粮食够他们活一年了。” 婉儿可没心思和刘赐闲扯,她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快说,是怎么回事。” 刘赐尴尬地挠了挠头,露出“嘻嘻”的笑,说道:“姐姐……这事情说来话长了……” 婉儿越发冷着脸,说道:“别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才一个晚上过去,哪里有什么说来话长!” 刘赐苦下脸来,苦笑道:“姐姐……真的是说来话长,我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一晚能发生这么多事情。” 婉儿着实也觉得匪夷所思,她扯了扯刘赐身上穿着的本来姚含章穿的那件桃红色的丝绸衣服,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你这衣服怎么回事?你怎么在那边,和那……和那女人混在一起了?!还有,黄公公和锦衣卫是怎么回事?!” 刘赐知道婉儿一定很嫌弃他身上这件骚情之极的衣服,别说婉儿嫌弃,他自己都嫌弃得很,他尴尬地掩了掩这件衣服,说道:“姐姐,真的是说来话长,你今晚醉倒之后,一伙人突然闯进这郑家,闯来的人就是本来这身衣服的主子,一个姓姚的公子,你看到那女人是他买来的姬妾,还带着三个女儿,那黄锦黄公公是护送他来的,这姚公子是江南姚家这一代的独传嫡子,黄公公护送他来,是怀有目的,或者说阴谋的……” 刘赐一讲起来,才觉得千头万绪,不知怎么说起。 婉儿也听得愣怔了,她昨晚喝了太多酒,此时仍是有点头疼,她晃了晃脑袋,说道:“你说啊,什么阴谋?” 刘赐说道:“黄公公要我假扮这姚公子,因为我和他生得很像,他们在京城的时候就算计好了,这是李芳老祖宗的主意,他们在京城就想到我和这姚公子很像,所以想让我假扮他。” 婉儿问道:“假扮他做什么?” 刘赐说道:“这姚家这几年好像不太平,给司礼监交的钱和丝绸变得少了,老祖宗和黄锦想让我假扮这姚公子进去他们姚家,查一查是怎么回事。” 婉儿听到刘赐这话,已经愣怔住了,江南的姚家她自然是知道的,春禧宫里,包括所有贵妃娘娘的宫里的丝绸,基本上全是这姚家供给的,虽然姚家在民间低调,但是姚家在紫禁城里面可是大名鼎鼎的,宫里面的衣服用度,包括皇上给妃嫔们的亲族的赏赐,所用的基本上全是姚家的进贡的布料,宫里头的人都对姚家的东西趋之若鹜,所以婉儿自然是知道姚家的。 婉儿不禁紧紧地蹙起了眉,她说道:“你知道这姚家的底细吗?” 刘赐说道:“我知道他们是丝绸大户。” 婉儿冷笑道:“姚家是天底下第一等的丝绸大户,这就算了,姚家还是皇上在南直隶的金库,江南供给国库的银钱,有一半来自这姚家。” 刘赐说道:“所以这几年姚家供的钱少了,老祖宗才这么着急……” 婉儿冷笑着打断刘赐,说道:“老祖宗这是要送你进虎口呢。” 刘赐愣了愣。 婉儿说道:“姚家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金库,不管是司礼监,还是严党,乃至江南地方的势力全都盯着这个金库,这姚家进贡的钱少了,你知道这里面的牵涉有多深吗?” 刘赐想了想,说道:“我自是知道这里面有天大的干系,但我没法拒绝……” 婉儿有点激动了,她顾自冷着脸说道:“这里面何止是天大的干系,我觉得严党跑不了在这里头插得很深,还有司礼监,你别把老祖宗想得那么简单,记着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他看来,没什么好人坏人,只有能不能利用而已,他如今必定是在利用你。” 刘赐挠了挠脑袋,也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也知道这里头凶险,但我没办法,他们对我威逼利诱的,说给我司礼监的四品官位……” 婉儿冷笑道:“给你官位,你也得有命当才行,你进了这里头,不管是司礼监还是严党,挪挪屁股就能把你压死。” 刘赐苦着脸说道:“姐姐,虽然我不如你知道得细致,但这里头凶险我还是知道的,但他们威胁我,不仅要我的命,还要你的命,我实在没办法……” 婉儿沉默了,她看了看刘赐,瞧着刘赐已经急得脸都红了,她是知道李芳的手段的,李芳手下有锦衣卫,还有东厂,想要他们两人的命不在话下。 婉儿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道:“就让我假扮这姚公子,我想着怕你着急,就没告诉你,没想到今晚我本来想出来给你拿吃的,却又撞出这个事端……” 刘赐把他悄悄摸进这个大厅找吃的,却不慎把姚含章撞醒,姚含章试图侮辱沈春浅,结果被刘二抓出去杀了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婉儿。 婉儿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她惊诧地问道:“那姚公子,就死了?” 刘赐说道:“对,这会儿估计给埋在雪里了,过两天雪一溶,那些在山里头饿了几天的野狗把他的尸体叼走,就死不见尸了。” 第231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二) 婉儿倒抽一口凉气,悲叹道:“你看到他们是怎么对待这姚公子的,那可是姚家独传的嫡子,如今你去假扮他,你想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你要是稍有不慎惹出个什么乱子,他们说杀了你就杀了你。” 刘赐挠了挠头,婉儿这么一说,他再仔细一想,觉得着实凶险,他喃喃说道:“这个局确实太大,搅进去着实凶险……” 婉儿叹了口气,说道:“然后呢,你回来就假扮这姚公子了?” 刘赐更加尴尬了,他都不敢看婉儿的眼睛,说道:“对……那姚公子不是差点侮辱了那沈姑娘吗,我回来就忙着给他把这个事情圆过去,刚圆得差不多了,你就来了……” 婉儿还想着那个美艳的女人,她问道:“那个女人呢?” 刘赐知道婉儿说道这里难免要生气,他缩着头,问道:“哪个女人?” 婉儿瞪着刘赐,说道:“就是贴着你的那个。” 刘赐忙说道:“那就是那沈姑娘的姨娘,这姚公子的姬妾,她……她对那姚公子本来就是那样,那姚公子买她来就是当姬妾的……” 婉儿冷笑道:“你慌什么?” 刘赐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没慌……还不是……还不是怕你生气吗。” 婉儿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给她贴着,可舒服呢?” 刘赐忙说道:“我……我哪里敢舒服了,想着你要怎么收拾我呢……” 婉儿冷笑道:“你当然不敢舒服,要是我不在了,你就敢舒服了。” 刘赐忙摇头,说道:“不敢不敢,打死我也不敢,不对,我不舒服,她和我又没什么瓜葛,我哪来舒服……” 婉儿冷笑道:“你也不用这么慌,如今你是姚公子,她是你姬妾,你和她亲密是当然的,只是别给我看见就行。” 听着这话,刘赐小心地瞅着婉儿,他一下子拿不准婉儿这话是真是假,因为婉儿从来没对他说过些阴阳怪气的话。 但此时他看见婉儿别开脸去了,神色冰冷得不行,分明是生着气。 刘赐不禁心里悲叹:“不管什么女子,说她多大度,多聪慧都好,遇上这种事情,都是难免要吃醋小心眼。” 刘赐只能苦着脸,做出求饶的样子,说道:“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婉儿仍是冷着脸,说道:“你舒不舒服都好,事情都这样了……” 婉儿生着气,本来想说:“你就当你的姚公子,去享你的艳福。” 但她忍住了话头,没说出来。 刘赐苦着脸说道:“姐姐,我也不想这样的,是形势逼人,谁想到会突然杀出这么个事情。” 刘赐想了想,又说道:“我对……对那母女四人没别的心思,她们也是可怜人,你想想她们家破人亡,被逼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我自会想法子不和她们有什么瓜葛。” 婉儿想起沈一川,她和沈一川是认识的,沈一川对春禧宫素来是毕恭毕敬,对婉儿这个春禧宫的大宫女也是多有讨好,婉儿素来觉着这沈一川虽然有些油滑,但也不是个坏人,如今看着他如花似玉的这妻女四人沦落至此,确实令人唏嘘感慨。 婉儿平复了一下心绪,叹了口气,叹道:“那眼下可怎么办……” 刘赐小心地看着婉儿,叹道:“我一心想着和姐姐回去成亲的,着实不想摊上这么个事情……” 婉儿乍一听这个事情,不免有些沮丧,但她理智地知道刘赐也不想如此,她压着脾气,说道:“如今不要想着回家成亲了,保住命才要紧。” 这时,外头传来暗哑的鸡鸣声,一股寒风透过粮仓的大门的缝隙吹进来,夹杂着风雪的寒气,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见外头本来已经亮起来的晨光又暗淡了,看来又刮起风雪了。 这风雪一刮起来,看来黄锦没那么快要出发,郑家人也没那么快起来。 刘赐已经紧张了整整一个晚上,此时和婉儿挤在这窄小的粮仓里,他看着婉儿那娇美的脸和好看的杏眼,他不禁松弛下来,他小心地拉住婉儿的手,婉儿没抗拒他,只是微微地嘟着嘴别开了脸去。 刘赐叹了口气,拉着婉儿的手坐下来。 婉儿见刘赐坐下了,不禁说道:“你还坐着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 刘赐苦着脸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这个晚上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煞,摊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的,像是要把我折腾死……” 婉儿看着刘赐那犯愁的模样,不禁也心软下来,毕竟她已经把刘赐看作她夫君,她生气归生气,吃醋归吃醋,但打心眼里还是信任刘赐的。 婉儿也坐下来,安慰地拍了拍刘赐的头,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只能说我们际遇如此,眼下想想怎么逃过这一劫。” 刘赐牵着婉儿的手,和婉儿膝盖顶膝盖地坐着,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凛冽了,寒风透过门缝吹袭进来。 这粮仓里头素来是个干燥寒冷的地方,婉儿只披着一件棉衣,里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贴身衣服,脚上也没有穿鞋袜,此时更是给冻得缩了缩身子。 刘赐沮丧着,看着婉儿这般模样,忍不住伸手将婉儿揽入怀里。 婉儿被刘赐揽住,头斜靠在刘赐的下巴处,她有点抗拒,但想了想,也没挣扎。 刘赐见婉儿没挣扎,又把婉儿的双腿抬起来,将她没穿鞋袜的玉足捂进他的衣服里,婉儿变成整个人侧贴着刘赐,双腿垫在刘赐的腿上。 婉儿没想到刘赐会这么干,她不禁脸红了,说道:“你又做什么,别趁机得寸进尺啊。” 刘赐也没想到婉儿会愿意给他这么抱着,又“嘻嘻”地笑了,一边捂着婉儿的脚,一边说道:“姐姐,不是怕你冷吗。” 婉儿红着脸,“哼”了一声,说道:“你分明占我便宜。” 第232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三) 刘赐又露出那嬉皮笑脸的神色,说道:“你知道黄公公怎么找到我们的?他说我们出了京城,一路住驿站,早就被驿站的人盯上了,你知道为什么?” 婉儿问道:“为什么?” 刘赐笑道:“因为一路上的驿站都瞧着我的小娘子太美貌,都逼得他们多瞧了几眼。” 婉儿的脸更红了,冷冷地说道:“你少这么油嘴滑舌地拐着弯讨好我。” 刘赐还是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事实呢,要不是我小娘子这么美貌,说不定我们就不会给黄公公逮到了。” 婉儿想了想,又叹道:“不过说的也是,我们一路上应该谨慎些,不该那么大大咧咧地走官道,这样的确惹人注意。” 刘赐不禁苦笑,叹道:“谁知道会掉下来这么个事呢?” 婉儿沉默了,她蹙着眉,思索着。 刘赐揽着婉儿那娇软的身子,嗅着婉儿身上的馨香气息,他不禁有点迷醉,他忍不住把另一只手也绕过去,把婉儿抱得更紧了,倒不是因为他想着占婉儿便宜,而是他着实心里面犯愁,他抱着婉儿暖暖的身子,这让他觉得安慰。 他喃喃叹道:“婉儿姐姐,还好如今你陪着我,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害怕。” 婉儿本来还觉得刘赐抱得那么紧有点过分了,但听着刘赐这么说,她也不挣扎了,只是叹了口气,身子放松了下来,软软地贴着刘赐。 刘赐就这么抱着婉儿,两人头靠着头,静静地坐着,门外的风雪时不时地吹袭进来,卷动着粮仓里的飞絮,这风雪越来越大,这粮仓里面也变得越发的寒冷,但刘赐和婉儿相拥着,倒是觉得很温暖。 刘赐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想什么好,他觉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只是享受着此刻抱着婉儿的这份滋味,在日后的许多年,乃至他的余生,此刻年少时拥抱着婉儿的滋味,他都会时不时地记起来。 刘赐放空着脑袋,愣怔地呆了许久,他看着婉儿的脸,笑道:“姐姐,我觉着我长高了。” 婉儿一直低着头思索着,此刻听到刘赐这话,不禁“啊?”了一声? 刘赐瞧着婉儿那娇憨的模样,越发觉得婉儿可爱,他笑道:“真的,姐姐,我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和你一般高,现在我好像比你高些了。” 婉儿觉得此刻坐着,是看不出来的,但她最近是觉着刘赐好像高了点,她身材在女孩中算是高挑的,刘赐比她高一些,倒是显得他们相衬一点了。 婉儿说道:“你自然应该比我高些,哪有丈夫矮过妻子的。” 刘赐听着婉儿把“丈夫”、“妻子”说的那么自然,不禁心里又开心起来,他嘻嘻地笑道:“说的是,丈夫自然是要比妻子高的。” 婉儿却没心思和他调笑,婉儿叹道:“你倒还有这般心思调笑,倒是佩服你的心大。” 刘赐仍是笑着,说道:“愁眉苦脸又怎么样,还不是得面对?” 婉儿叹道:“我想着,这事情还是太过凶险,真的不是一般的凶险,你真到了那姚家,你如何伪装呢?你怎么可能装得和那姚公子一模一样?就算你能装得像,你又如何应付他们姚家里头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你稍有差池就会把事情搞砸。” 刘赐不禁也守住笑容。 婉儿继续说道:“你除了要装得像,要应付姚家的事情,你还得完成司礼监派给你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那姚家掌控着江南半壁的财富,这家族里面必定是派系林立,极其的凶险,这姚家的水已经够深了,你还要对付司礼监和严党这些关系,这里面的复杂更是像蜘蛛网一般层层叠叠,让人看不透。” 刘赐点了点头,他虽然知道凶险,但婉儿在皇宫里面成长,比他更加洞悉人心的凶险,婉儿这么一说,刘赐更加觉得这事情不好办,他叹道:“姐姐说的是。” 婉儿说道:“你要知道,你进的是江南第一富贵的地方,也是江南第一凶险的地方,而且办的事更是第一等凶险的事,牵扯了皇上,牵扯了司礼监,牵扯了严党,还有背后不知道多少势力,这事情稍有不妥,这些背后的人要牺牲你,更是眼都不会眨,我觉着这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刘赐不禁焦虑地看着婉儿,婉儿这般说着,目光越发的凝重,说道:“依我看,这是十死无生的事情。” 刘赐不禁又放空了,眼睛空洞地看着婉儿。 婉儿问道:“你这又怎么了?” 刘赐苦笑道:“姐姐,都十死无生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婉儿问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刘赐苦笑道:“你说得对,我只觉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婉儿看着刘赐的眼睛,和刘赐不同,婉儿显得很是镇定,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有个法子。” 刘赐恍惚地看着婉儿,问道:“什么法子?” 婉儿说道:“我们逃。” 刘赐愣了愣,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姐姐,你当我没想过逃吗?只是我们能逃去哪?这是老祖宗的事情,他有锦衣卫,还有东厂,这大明的一草一木都在他们的掌控下,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把我抓出来。” 婉儿说道:“那我们就不留在大明了。” 刘赐更是愣住了,他从来只知道大明就是所谓的“天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的子民素来觉得他们的皇弟富有天下四海。 在大明之外,也就只有东洋的倭国,东北边的朝鲜,还有南洋的一些蛮夷小国,但那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番邦,大明的子民对这些番邦从来不屑一顾。 哦,对了,刘赐还听说在海洋的另一头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番邦,那些人披着红头发,留着大胡子,说着一些叽里呱啦的奇怪语言,吃东西好像仍是茹毛饮血的,更是一些不开化的蛮夷,大明对他们更加没有兴趣。 刘赐疑惑地问道:“不留在大明?那我们去哪?” 婉儿说道:“我们出洋去,海外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第233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四) 刘赐万万没想到婉儿会想出这样的主意,他只觉得匪夷所思,他素来觉着婉儿是那种极安分的大明子民,没想到婉儿会想着要出洋。 刘赐讶异道:“出洋?去哪?外面……外面都是些蛮夷之邦啊。” 婉儿说道:“以前我也这么以为,外面大都是些蛮夷之邦没错,但我们大明已经有许多人出洋了,他们到了那些蛮夷之邦,已经建立了很大的功业,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出去试一试。” 刘赐觉得婉儿从小在宫里面长大,此番说出这番话实在太奇怪了,他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婉儿说道:“我出宫不是进了王府嘛,我在王府待了一个多月,你知道王爷很信任我,在王府里头他大概只有我一个亲人,他就试着把一些要害的事情告诉我,让我去操办,我此番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你,你可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刘赐没想到婉儿还有密码瞒着没告诉他,他忙点头,说道:“我不告诉别人。” 婉儿叹道:“我本来打算把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的,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情牵涉着很大的干系,说不准会有杀身之祸,那时我进王府有半个月,一个深夜我都歇息了,王爷骤然把我叫去,让我到他的书房里,让所有人都退下了,然后他拿出一个账册……” 刘赐听着王爷深夜把婉儿叫到书房去,不禁皱了皱眉。 婉儿讲这话已经知道刘赐可能有反应,此时见到刘赐果然皱眉了,她不禁笑道:“怎么了?” 刘赐撇了撇嘴,说道:“没什么,就觉着王爷怎么这么亲近你。” 婉儿笑道:“你瞎想什么呢,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待我就像妹妹一样,哥哥对妹妹还不亲吗?” 刘赐总觉着王爷对婉儿其实没那么简单,但他也没想太多,说道:“然后呢?” 婉儿继续说道:“那账册上头密密麻麻地记了许多账目,极是复杂,但我素来帮康妃娘娘料理春禧宫的账目,已经做惯了这些事情,所以我看那些账目倒是不难明白,那是收支的账目,记着王爷和一个帮会的账目往来。” 刘赐想起婉儿在春禧宫时,的确每天都为康妃娘娘看账目,这练就了婉儿对于管理账目的敏锐能力。 刘赐疑惑,他以为裕王爷身为堂堂皇储,自然是高居庙堂之上,只管掌控权势,来往的自然都是些权势人物,婉儿说的什么“帮会”一听就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东西,可能是民间的一些组织,王爷怎么会和所谓“帮会”往来呢? 刘赐不禁皱眉问道:“是什么帮会?” 婉儿看了看刘赐,说道:“你先别觉着奇怪,一开始我也是奇怪,觉着堂堂王爷怎么会和民间帮会有勾连,但我看到那账目,着实把我吓一跳,这帮会每年开年,也就是今天这个时候,都会给王爷进献一笔钱财,你知道是多少吗?” 刘赐问道:“多少?” 婉儿伸出两个手指,说道:“两万两白银。” 刘赐惊得张大了嘴,要知道区区几两白银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过上一年的了,两万两白银,这可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婉儿说道:“而且不止这两万两白银,如果只是每年供给王爷这两万两,那就不用做那么复杂的账目了,我看那账目,上面还记着王爷给他们,和他们还给王爷的钱款。” 刘赐疑惑:“王爷给他们钱?他们还给王爷钱?什么意思?” 婉儿说道:“就是说,王爷会把钱给他们,他们到了一定的时候,比如一个季度三个月后,会还更多的钱给王爷,比如王爷今天给他们一万两银子,三个月后,他们会还给王爷一万多五百两银子,如果是一年,就会还给王爷大约一万三千两银子。” 刘赐更是觉得讶异了,他听说过民间有些借钱收账的事情,比如今天甲借给乙十两银子,一年后乙还给甲十一两银子,但他又觉得这样的对比好像不太对,婉儿说的这个“帮会”借的这个钱好像更复杂些。 婉儿看出刘赐的疑问,她说道:“这和咱们寻常想的,借钱给别人,收点利息的事情不一样,咱们借给别人的钱是不会生出新的钱来的,但借王爷钱的这个帮会会拿钱去生出新的钱来。” 刘赐更加觉得奇怪,钱又不是母鸡,怎么会生出新的钱来呢? 婉儿说道:“这个帮派借了王爷的钱之后,会去做生意,做生意赚了更多的钱,就会按照约定,把要还给王爷的、更多的一笔钱款还给王爷。” 这道理刘赐是听明白了,但他还是疑问,因为大明朝普天之下没有多少生意可做,江南的丝绸生意是这姚家垄断的,川蜀的矿税生意则是皇上直接派太监担任“税监”、“矿监”前去督办,也是皇帝家的生意。 总之普天下的成规模的大生意都被朝廷管着,听着婉儿说的,这个“帮派”能够稳定地给回王爷那么多钱,做的生意想来不小,但他们去哪里做那么大的生意? 刘赐问道:“这普天下的大生意不都是皇上管着的吗?他们做的是哪一头的生意?” 婉儿说道:“你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说出洋,这帮派就是出洋做的生意。” 第234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五)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大明朝的子民谁不知道,大明自开国以来就实行“海禁”之策,素来是不允许民间私自对海外贸易的,尤其是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发生了“宁波争贡”之乱,东倭人的两股势力因为争抢和大明朝的贸易权在宁波城爆发了内乱,自此之后嘉靖皇帝更是实行了严苛的“封关禁海”的政策,因此,嘉靖朝这三十多年来,大明朝对外洋的合法贸易更是处于彻底断绝的状态。 当然贸易是人的本能,民间对外洋贸易的渴望是无法遏止的,只是这些贸易在朝廷的严令禁止下演变成违法的走私贸易,正当的贸易不能做,人民只能铤而走险,于是组织武装力量对抗朝廷,东南倭寇之患的根源在于这里。 刘赐惊诧道:“出洋做生意?朝廷不是封关禁海吗?” 婉儿说道:“朝廷是不给出洋做生意的,他们是瞒着朝廷偷偷干的。” 刘赐苦笑道:“那不是倭寇吗?” 刘赐在江南长大,倭寇之患主要在江南和福建、岭南一带,他从小是知道倭寇的厉害和倭寇带来的祸害的,有两次他听说倭寇都打到南京城城下来了,那些日子可非常吓人,巫山楼生意都没得做了,整座南京城如临大敌。 婉儿想了想,说道:“可能有一点关系。” 刘赐苦笑道:“姐姐,我是江南人,你不知道倭寇的厉害,我可太知道了,倭寇就是对外洋做生意的……” 婉儿又想了想,说道:“他们或许和倭寇有一些联系,但我觉得他们不是倭寇。” 刘赐苦笑道:“普天下除了倭寇,谁还能和外洋做生意?” 婉儿说道:“你如何能这么肯定?这伙帮派也是对外洋做生意的,我觉着他们说不定比倭寇还要厉害,势力比倭寇还大。” 刘赐觉得难以相信,说道:“这帮派势力比倭寇还要大?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婉儿瞥了刘赐一眼,说道:“普天下的事情你都能知道吗?你要不是去了京城,你怎么知道严党、司礼监和裕王府的争斗?他们为了攻击对方,会牺牲一个县城的灾民,这些事情你不是身处其中,你又怎么知道?” 刘赐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但这帮派又能给裕王爷送那么多的钱财,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倭寇本质上是海盗,他们就算想到讨好裕王爷,他们的手也伸不到裕王爷的身边。 刘赐问道:“这帮派都在外洋活动吗?” 婉儿说道:“他们在外洋活动,手又怎么能伸到朝廷来?他们在民间有很深的根基,江南一带,乃至中原的许多富家大户都与这个帮派暗中有往来。” 刘赐更感到奇怪,苦笑道:“他们在民间有很深的根基,那我怎么完全不知道,难道是他们的根基太过深了,深到没人让我知道?” 婉儿点点头,说道:“我觉得正是如此。” 刘赐问道:“这帮派叫什么名字?” 婉儿说道:“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 刘赐点头。 婉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帮派具体的名字,我瞧了那个账册上只写着两个字,叫‘同济’。” 刘赐登时愣怔了,他的脑袋素来是很快的,他马上想到前几天发现的郑老爷在暗中处理的那些账册,那张没烧毁的账册上也写着这两个字“同济”。 他马上又想到郑老爷的举止,郑老爷也是暗中把钱交给某个神秘的组织,那个组织会还给他更多的钱,每个季度郑老爷都会亲自偷偷地去某个地方和一些神秘人交易,整个郑家只有郑老爷一个人知道这个事情。 刘赐觉着,郑老爷这隐秘的举动幕后的事情和婉儿说的裕王爷这件事情好像很相似,郑老爷看来也是和这个名为“同济”的“帮派”在交易。 婉儿见刘赐的神色有异,就问道:“怎么了?” 刘赐回过神来,说道:“我前几天看到这郑老爷一直秘密和一些神秘人在交易,好像也是他会把郑家的钱财交给一些神秘的人,那些人会归还更多的钱给他,我看见他们来往的单据上也是写着‘同济’。” 婉儿想了想,点头说道:“有可能,这个帮派一直在民间秘密活动,许多富家大户和他们有往来,但我听王爷说了一嘴,好像他们的秘密保守得特别严格,所以这个帮派一直不为人知。” 刘赐想着郑老爷保守秘密的那个谨慎的样子,他说道:“是不是这些富家大户里面也只有族长之类的人物能够和这个帮派往来,这些家族的族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婉儿说道:“有可能,总之我听王爷讲,这个‘同济’帮会掌控的财富非常惊人,但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刘赐感到有点恍惚,他觉着又是神奇又是诡异,民间居然有这么一个庞大的帮派,他又想起那张郑老爷那张票据上面的一句话。 他脱口而出,说道:“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婉儿愣了愣,问道:“什么?” 刘赐说道:“你在裕王爷那里又看到这句话吗?关于那个‘同济’帮会的?” 婉儿想了想,想起来了,点头说道:“有的,在那个账册上,整本账册的当头就写着这句话。” 刘赐确定了,他知道给裕王爷进贡的这个“同济”帮会,和郑老爷与之来往的那个“同济”帮会是同一个帮会,婉儿说的不是空穴来风,民间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神秘的、庞大组织。 刘赐感到有点恍惚,又感到有点莫名的兴奋,像小时候发现一片广阔的可以游玩的地界一般。 第235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六) 婉儿叹道:“王爷给我看了那个账册,本来是觉得我是唯一的亲人,想让我掌管和这个‘同济’帮会的接洽事务,我在和你出走之前,和那帮会的人有了些往来,认识了里面的一些人。” 刘赐问道:“你是说我们要跟着这个‘同济’的帮会出洋去?” 婉儿说道:“对,我听了他们帮会的一些状况,他们在外洋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在东倭,在南洋,都有很大的势力,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刘赐尽管心思活络,但骤然听婉儿这么说,也不太能反应过来,他素来觉着婉儿是对大明极忠诚的子民。 刘赐说道:“我们去哪里找他们?” 婉儿说道:“扬州,我们到江南会途经扬州,他们在扬州有一个联络点,上次和我在京城见面的那个人就是扬州人,我们可以去找他。” (各位亲们,写到这里,进入故事的核心内容了,备注下历史背景: 东倭即日本,南洋即东南亚一带。 故事的背景在明朝中期偏后,主要发生在在嘉靖朝末期和“隆万大改革”时期,此时的年代按公元计算是1557年,那时候奠定我们今天世界格局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始,嘉靖朝闭关锁国,不问外事,但整个世界已经在剧烈震荡,西班牙无敌舰队已经崛起,奠定第一个“日不落帝国”的基础,荷兰即将获得“海上马车夫”的称号,葡萄牙、英国、法国也在发力。 当然相比大明,这个时候的欧洲帝国的实力仍是逊色不少,在大航海时代之前,那时候的欧洲就像今天的亚非拉兄弟国家一样,是世界最贫苦的第三世界。 但欧洲全面碾压华夏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就是从大航海时代开始的,经历大航海时代,欧洲建立资本主义制度并发展出较成熟的工业社会体系,这套制度和体系历经200多年的发展,最终击溃了东方和中东两大古老帝国。 眼下世界背景对于故事有直接影响的是,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等欧洲新兴航海国家都在试图打开大明的贸易通商渠道,日本也十分渴求对明朝的贸易,在这个背景下,掌控对明朝的贸易资源就意味着掌控巨大的财富。 有兴趣的亲们可以百度一下郑芝龙,就是郑成功他爸,以及“料罗湾海战”。 作者想说的是,其实明朝是有机会顺应世界大潮,维持世界先进国家的地位的,起码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即“隆万大改革”时期,华夏是有机会的,是有丰富的可能性的。) 刘赐还是没太回过神来,他从没想过要离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明。 婉儿瞧着刘赐的神情,她知道刘赐的心思,她叹道:“这是下策,如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 刘赐挠了挠头,说道:“我还是总觉着,大明就是天下。” 婉儿说道:“我听‘同济’帮会的那人说,外洋的贸易非常的繁荣昌盛,那些银子的往来,比大明每年国库的进出还要可观,所以不要小看外洋的世界。” 刘赐还是挠着头,皱着眉,这时外面的风雪依然非常猛烈,大雪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天际依然一片昏暗。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人走过的声响,婉儿紧张起来,缩到刘赐怀里。 那阵人声很快过去了,刘赐瞅了瞅那黑暗的外头,说道:“不怕,这风雪天,他们没那么快走。” 婉儿定了定神,说道:“可能是我没什么亲人的牵挂,虽说我有父亲,但我们快十年没见了,他自有他的活法,我说不上多记挂他。” 刘赐自然想起姐姐虞小宛,说道:“我也就记挂姐姐。” 婉儿叹道:“我说了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我听说过,许多人也是为了活命才加入那‘同济’帮会,我们眼下如果进入姚家去假扮那姚公子,那绝对是十死无生的事情,你想想就算你能够把老祖宗这番派给你的事情完成,你就能够脱身吗?” 刘赐不免又愣了愣,他一直想着怎么完成那“假扮姚公子,查清姚家内部真相”的任务,倒没想过完成任务之后怎么办。 婉儿接着说道:“你做完那事情,掌握了那么多朝廷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以为老祖宗、严世蕃,甚至裕王爷,会那么轻易地放你走?让你金盆洗手?” 刘赐不免又惊出冷汗,婉儿说的是很明智的,他如果搅进这个漩涡,要脱身可是遥遥无期。 婉儿叹道:“你从小在民间长大,不知道这皇权中心的险恶,我从小在紫禁城,可是看得多了,你这番搅进这个事情,那必是生不由己,无法脱身。” 刘赐愣着神,他知道婉儿说的是对的,他喃喃叹着:“所以为了脱身……” 婉儿说道:“是为了活命,我们逃。” 婉儿神色已经变得坚定,刘赐愣愣地看着她,说道:“去扬州?然后去外洋?” 婉儿点头说道:“对,先去扬州,我有和裕王爷联络的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我可以说我们是裕王爷派来的人,他会欢迎我们的,我们可以先到东倭去,这个‘同济’帮会在东倭的势力很是强大,然后我们可以去南洋,去雅加尔达……” (备注下,雅加尔达就是今天雅加达,印度尼西亚的首都。) 刘赐仍是愣着神,他仍然无法接受离开大明,去遥远的外洋,他总觉得他是大明的子民,外洋则是一片荒蛮的世界。 婉儿叹道:“若非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说罢,婉儿定了定心神,看着刘赐,问道:“你觉着你和黄公公去江南走这一遭,还能活下来吗?” 门外的风雪透过门缝吹袭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刘赐和婉儿甚至能够听到外头凛冽的风雪声。 刘赐也定定地看着婉儿,这里头光线幽暗,但婉儿那对美丽的杏眼透出清亮的光芒,这柔和的光芒让刘赐感到十分的舒服。 刘赐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恐怕很难活下来。” 婉儿点点头,说道:“既然是活不了了,我们就逃。” 第236章 婉儿的决断、逃离(十七) 刘赐愣愣地看着婉儿那坚定的眼神。 婉儿还要劝道:“即使是天要亡我们,我们也不可坐以待毙……” 刘赐看着婉儿美丽的杏眼,说道:“姐姐,只要和你在一起,即使去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害怕。” 婉儿忍不住笑了,说道:“我可担不起你这话,我们总是要先活下来,才谈得上其他的。” 刘赐说道:“那我们就逃,不需想那么多了,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婉儿点点头,但仍是叹了口气,对她来说,做出这样的抉择仍是不容易的。 刘赐愧疚地看了看婉儿,说道:“只是我又拖累姐姐了,本来说要和你成亲,去过好日子的……” 婉儿叹道:“以前经常听娘娘说,世事造化无常,如今年岁大了些,越发懂得这话的道理,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我们尽力应对就是。” 刘赐越发觉得感动,忍不住笑道:“真不知道我刘赐是积了几辈子的德,今生才有这么好的造化,娶了你这么个天底下最好的妻子。” 婉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她说道:“又油嘴滑舌。” 刘赐叹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虽然见识还浅,但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却是很多,我觉得姐姐是天底下第一等智慧的女子,但凡是有志气的男子,都会梦寐以求要娶姐姐这样的妻子。” 婉儿叹道:“你若是真这么觉得,那也不枉我跟了你。” 刘赐坚定地说道:“我当然是这么觉得……” 刘赐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轰然的声响,这声响又大又沉重,惊得婉儿一颤,越发地缩到刘赐的怀里。 刘赐也是给惊吓到了,他定了定神,只见门外的光线更加昏暗,一些雪花从门缝里洒进来,他才知道是屋顶上的整片积雪滑落下来,造成这么大的响动。 刘赐忙说道:“姐姐,是屋顶上的雪滑下来了,看来这一夜的雪真的是下得厉害。” 刘赐说罢,就听到外头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婉儿定了定神,说道:“天色不早了,照平常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们该赶紧出去了。” 刘赐觉得婉儿说的是,黄锦该要他准备出发了。 他说道:“对,我们该出去了,姐姐,那接下来我们往江南走,可能要委屈你……” 说着,刘赐小心地看着婉儿。 婉儿知道刘赐是什么意思,黄锦昨晚才扯了谎,说婉儿是“宫里面的女子,是老祖宗派来伺候姚公子的”,还“死皮赖脸地跟着姚公子”,把她说得颇为不堪,后面的日子婉儿难免仍需扮演这个低贱的角色。 婉儿叹道:“你知道委屈我就好。” 刘赐忙不迭地说道:“姐姐,你最是大度能容……” 婉儿冷冷地说道:“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你可掂量清楚了,别和那母女四人做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刘赐连忙摇头说道:“姐姐,打死我也不敢,她们都是可怜人,再说我哪有这个胆子。” 婉儿仍是叹道:“对,你是没胆子而已。” 刘赐又忙不迭地说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绝不会起那些不干净的心思。” 婉儿自幼历经世事艰难,又比刘赐大了三岁,对世事自然是比刘赐看得更透的,她冷冷地看了看刘赐,说道:“先别话说得太满,日后要是反悔,想圆都圆不回来。” 刘赐着急着还想解释。 婉儿没让刘赐说下去,她顾自说道:“我们就这般往江南走,一路上我们要瞅着空子多商量,看有什么机会能脱身。” 刘赐瞅着婉儿那沉静的样子,只能点头称是。 婉儿听着外头的声响越发吵杂,她说道:“快走,该准备出发了。” 刘赐仍是眷恋地抱着婉儿不舍得松开,婉儿要挣开刘赐的手,但刘赐仍是紧紧地抱着。 婉儿说道:“你做什么呢,松开。” 刘赐看着婉儿眼中夹杂着些许嗔怒,显得婉儿越发的可爱,刘赐更加抱紧着不肯松开。 婉儿听着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她不禁有点生气了,但她看了看刘赐那眷恋她的模样,她蹙了蹙眉,仍是收住了气。 她温柔地拍了拍刘赐的额头,说道:“都说了我们要经常会面,我会和黄公公搭些话,在宫里我就和他很熟,他会给我些面子,我让他多给我们些机会,让我们见面,快松开手,我们该赶紧出去了。” 婉儿说得温婉得体,依然让刘赐无话可说,刘赐只能松了手,婉儿把玉足从他怀里挪出来,她和刘赐这么亲密地相拥着,仍是不免有点害羞,她想赶紧站起来,但她坐了太久,腿有点麻了,使了几下劲站不起来,刘赐想帮着婉儿站起来,但他的脚也麻了。 两人相互扶着使了好一会儿劲,才站起来了,婉儿羞红着脸,刘赐忍不住呆呆地看着她的美态。 婉儿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快走!” 刘赐才回过神来,带着婉儿走向门口。 刘赐在粮仓的门口透过门缝看了外头好一会儿,外面已经有人影晃动,看来锦衣卫们已经在准备启程。 刘赐看准了一个外头没人的空当,迅速地推开门,牵着婉儿走出来。 婉儿站在庭院里,忙对刘赐说道:“你快去,我们找机会再见面。” 刘赐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大概是辰时中了,天际仍飘着雪,但雪势已经小了些, 又看了看那幽暗的前厅里面,琳娘、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看来仍在里面歇息着,刘赐仍对婉儿恋恋不舍,仍是拉着婉儿的手。 婉儿生怕有人来撞见,着急地试图挣脱手,说着:“你干嘛,快去啊!……” 第237章 逃遁、出洋?(一) 刘赐又看了看那幽暗的前厅,他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要和婉儿一路去到扬州,再逃走,这恐怕没那么容易。 刘赐说道:“姐姐,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要一路去到扬州,再逃走,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婉儿又看了看四周,沉住气,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赐说道:“我是觉得这样夜长梦多……” 婉儿冷下脸看着刘赐,说道:“如果我俩此时给人撞见了,那更是夜长梦多。” 刘赐只能松开手。 婉儿伸手又是督促又是亲爱地拍了拍刘赐的脸,说道:“快回去,我们再想法子。” 说罢,婉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回到他们歇息的那个小房间去,她赶着收拾物事,准备一会儿跟着黄锦的队伍启程。 刘赐又呆呆地站着想了片刻,果然听见声响,只见两个便装的锦衣卫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他们拎着大木桶,看来是刚喂完马。 刘赐忙缩起头,小心地跑回前厅里面。 前厅里面仍是一片昏暗,琳娘、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仍睡着。 刘赐站在床榻前,在黑暗中站了半晌,他仍是觉得心里不安稳。 他想着发生的这一切变故,想起黄锦和刘二的手段,想起那姚公子的做派,又想起琳娘和沈春浅这母女四人的纠缠,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太混乱了,乱则生变,后面难免还有变故要发生,这样的情况能让他顺利走到江南的扬州,并且能让他和婉儿在扬州顺利地脱身,那才奇怪。 但他的当务之急仍是要装下去先的,他蹑手蹑脚地登上床榻,掀起纱帘,走进床榻里面,他看见琳娘正酣睡着。 看来琳娘昨晚是给累坏了,加上又喝了酒,所以睡得很沉。 此时天已经亮起来,门外的日光洒进这黑暗的前厅里头,借着日光,刘赐能够看清琳娘的脸。 此时刘赐才能仔细地端详琳娘的容颜,只见琳娘生得着实标致好看,而且那身段柔美动人,身姿比刘赐见过的大部分年轻女孩都要丰腴一些,她这般沉沉地睡着,透着丝丝缕缕、绵绵不绝的诱惑气息。 但这股气息没让刘赐觉得舒服,他还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这大姐姐的美他还处于未必完全懂得欣赏的懵懂状态,他只觉得这大姐姐的美丽让他感到有点惶恐,因为他心里涌动出一些原始的情愫,他不太懂得如何控制这些情愫。 他坐在床榻上,呆呆地看着琳娘,又是发愣,又是思索着逃走的法子。 过了半晌,只听得前厅门外传来脚步声,刘赐回过神来,就听见黄锦那熟悉的声音。 刘赐回过头,只见黄锦那肥胖的身影已经踏进这前厅,黄锦站在前厅的门内,一边拍着手,一边笑道:“这真是太阳晒到头顶上了,大伙快些起来,该启程了。” 刘赐仍是愣愣地看着黄锦,黄锦也看着他,黄锦仍笑着,眼中闪过些许凌厉的光芒,显然,他在责怪刘赐,怎么还发着愣,不记得自己是“姚公子”了吗? 刘赐瞧着黄锦的眼神,却仍是呆着,他心中翻涌着婉儿说的话,如今他静下来,越发觉得婉儿说的是对的,他接过手的这个“任务”可谓凶险异常。 这时,刘赐身后的琳娘已经悠悠醒转,她发出娇柔的声音,缓缓地坐起身子。 她因为昨昨夜被灌了太多酒,此时仍是感到头疼,她伸手轻轻地按着太阳穴,按了片刻,她看到“姚公子”在床榻上呆呆地坐着,她回过神来,忙凑上前去,从后面贴住了“姚公子”的背,伸手为“姚公子”按着太阳穴。 刘赐正呆坐着,他听到琳娘向他靠近,他的身子已经僵住了。 很快,琳娘贴上他的身体,他感受到琳娘那温软的身子,还有琳娘身上散发的那莫名香甜的气息,他更是感到心神颠倒,他觉得心中激荡出极其异样的滋味,又是渴望,又是让他惶恐,这滋味让他措手不及,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随即禁不住地颤栗起来。 琳娘仍是有点昏沉着,她为“姚公子”按着太阳穴,感到到“姚公子”的颤栗,她觉得奇怪,就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刘赐哪里敢说话,只能僵硬地坐着。 琳娘小心地看着“姚公子”的神色,她看见刘赐的神情僵硬,她顿时又恐惧起来,她深知这“姚公子”喜怒无常,脾性阴晴不定,她生怕“姚公子”又发起怒来,害她的女儿们遭殃。 琳娘忙将身子贴得更紧了,她极尽娇柔地为“姚公子”按摩,一边小心地问道:“公子,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刘赐哪里敢回答,他被琳娘极尽温柔的抚弄着,更是感到心神晃荡不定,那股渴望和惶恐在他心里激荡着,他只能僵着身子,紧张万分地看着黄锦。 黄锦看着刘赐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刘赐面对琳娘会是这般模样,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只觉得刘赐极机灵,会演戏,但没想到面对女人的那种状态是一个未经多少世事的男孩装不出来的。 黄锦笑着说道:“怎的,大清早的都睡得昏沉了?快醒醒神,咱们该出发了!” 刘赐听到黄锦这话,忙点点头,强装镇定地说道:“公子我得去解个手。” 说罢,刘赐顾自站起来,看也不看琳娘,顾自下了床榻。 走下床榻,刘赐束好姚含章穿的那件桃红色的丝绸长袍,穿上鞋子,他听见隔壁的床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三姐妹看来也起床了。 刘赐不禁转过头看去,只见那床榻里头,三姐妹已经坐起来,沈春浅正帮沈夏柔披上外衣,她看见“姚公子”看过来,连忙抓起被子掩住了松散的衣襟,然后惊恐地垂下头去。 刘赐只是看了一眼,忙就不敢看了,他想起那姚含章每天和这母女四人这般睡在一起,每天都看着沈春浅姐妹的起居,这着实是够沈春浅姐妹难受的。 第238章 逃遁、出洋?(二) 刘赐忙穿好衣服鞋子,匆匆走向黄锦。 他来到黄锦面前,黄锦眯着小眼睛,看了刘赐一眼,没说话,转头走出前厅。 他们沉默着没说话,黄锦领着刘赐来到庭院里的茅房前。 站在茅房前,黄锦回过头对护卫的两个便衣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便衣锦衣卫迅速地退下了。 黄锦眯着眼看着刘赐,说道:“怎的?不机灵了?” 刘赐难受又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黄祖宗……我实在是……” 黄锦说道:“对着女人的模样,装不出来?” 刘赐摇了摇头,说道:“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就是那姚公子对着女人的那模样我装不出来……” 黄锦有点不耐烦了,对他来说,眼下办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打入姚家内部,查清姚家内部的状况,他才没心思管刘赐装得如何,这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又如何。 黄锦说道:“你不是看着他对这对母女的模样吗?学就是了。” 刘赐苦笑道:“黄祖宗,我也想学,你让我扮那跋扈的样子,我能扮出来,但对女人那般模样,我能想象他的模样,但我学不出来。” 黄锦不耐烦地叹口气,说道:“你怎么学不出来?” 刘赐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我对女人做不出那个样子,而且……而且特别是那琳娘的那般模样,我觉得难受。” 黄锦皱着眉,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样,往清楚了说,你是对女人做不出那样子?还是琳娘让你觉着难受?” 刘赐说道:“首先是我对女人做不出那样子,我从小是被青楼里的姐妹们一口粥一口饭喂大的,我对女人蛮横不起来……” 黄锦不耐烦道:“那琳娘呢?怎么就难受了?” 刘赐苦笑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难受……” 黄锦细细地瞅了瞅刘赐,他看出刘赐的表情有些许羞涩,黄锦问道:“你经了人事没有?” 刘赐愣了愣,“啊?”了一声。 黄锦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女人行过房事没有?” 刘赐登时脸一红,他马上想摇头,但又想起在神官监的地下囚牢里和婉儿的那一番事情,他又没法坚定地摇头了。 那件事刘赐从来不敢和婉儿提起,在如今的婉儿看来,她觉得那件事情多少有点“以身相许”的味道,她既然决定嫁给刘赐了,也就没那么介怀,但她也是不愿意提起那件事的。 但刘赐又觉得那件事情发生的过程他完全是迷糊的,那时他的神志完全被阿芙蓉的“仙气”迷惑了,对于那事情是怎么干的,他仍是混沌的。 黄锦看着刘赐愣神,他不禁又眯起眼,说道:“你不是有娘子了吗?那婉儿姑娘?” 刘赐仍是僵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黄锦眯着眼,说道:“你们还没行过房?” 刘赐仍是僵着。 黄锦更是不耐烦了,怒道:“你倒是说话呀!” 刘赐颤了颤,苦着脸说道:“祖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们没有那么正儿八经地行过房。” 黄锦不禁乐了,说道:“你这崽子,行房还讲究个正儿八经的啊?” 刘赐苦着脸,讪笑着。 黄锦也不打算管那么多了,他瞅着刘赐的模样,也觉得刘赐像是没经过人事的样子,他说道:“我想想也是,那婉儿姑娘是何等的人物,被你这小兔崽子得手了,我都觉得是个奇事,她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女孩,给你玷污了可是件遗憾事。” 刘赐仍是只能讪笑着,他当初着实是“玷污”了婉儿。 黄锦又是无奈,又是不耐烦,说道:“那么你是只童子鸡,让你装成那般模样,倒是有点难……” 听着“童子鸡”,刘赐只能无奈苦笑,说道:“祖宗,那些风月老手的模样,我是知道的,但我着实扮不出来,尤其是对着琳娘……” 黄锦问道:“琳娘怎么着让你难受了?” 刘赐苦笑着说道:“我觉着琳娘有股滋味,像我姐姐,她总要亲近我,我觉着特别别扭。” 黄锦又忍不住有点乐了,说道:“我虽是个没根的人,但我也看得出,这琳娘是个尤物,你倒是觉得别扭。” 刘赐挠着头,说道:“真的是别扭,对着她,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黄锦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你未经过人事,心思又单纯,你要是大个几岁,经过人事,尝到身为男人的滋味,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刘赐挠着头,他觉得黄锦说得有道理,他觉得琳娘不是真的让他难受,他倒是觉得琳娘像一片挂满成熟瓜果的密林,又是诱惑,又是幽深,让他着迷,又让他恐惧。 黄锦仰起头,眯起眼想了想,喃喃说道:“这倒是难办……” 他想了想,又问刘赐道:“你觉着你还能装下去吗?不给她们母女四个识破?” 刘赐看了看黄锦,他听出黄锦这话里有些危险的意思,但他一时间心思有点混乱,就没想太多,他苦着脸,坦白地说道:“我觉得难,我对着她们母女,着实装不出那般可恶的样子……” 黄锦撇了撇嘴,又摸了摸鼻头,说道:“即是如此,那便这样。” 说罢,黄锦又说道:“你快小解了,锦衣卫已经去拉你那两驾马车了,快些准备启程。” 刘赐听着黄锦的话,还有点不满地想着,什么叫“我那两驾马车”,分明是你强迫我摊上这个事情的。 但一转头刘赐又品味出黄锦的话语里头一些危险的意味,什么叫“那便这样”? 眼看黄锦转头就要走,刘赐忙拉住他,问道:“祖宗……祖宗,你要做什么?” 黄锦被刘赐扯住衣袖,他没想到刘赐竟胆敢这么做,这是很无礼的行为,他马上瞪了刘赐一眼。 刘赐忙松开了手,小心地拍着手,问道:“祖宗……你……是想对她们怎么样吗?” ~ ~ ~ 今天三更时间有点晚,先向大家抱歉了。 今天是国庆节后第一天,这本书在国庆前上的架,今天看数据,居然每天都有近千订阅,这实在是莫大的鼓励,感谢大家的支持,小捷会继续努力。 今天还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小捷的一个好朋友突发重病,这位朋友国庆前还发信息跟我开玩笑,说国庆的看房计划泡汤了,因为身体肝功能损伤需要住院治疗,但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肝功能损伤”其实是白血病。 今天上班听到这个消息,一整天都很不好,等到晚上回家才把这三章写完。 这位朋友是小捷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共事多年,一直很健康,谁也想不到病魔会这样降临,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想起半年多以前看到《见字如面》的节目读贼道三痴给读者的最后一封信,当时小捷被这封绝笔信触动,去读贼道三痴的书,从那时候开始接触网文,以至于如今自己写网文。 贼道三痴说“生命无常,惜福眼前”。 祝愿大家身体健康,珍惜生活,惜福眼前。 第239章 逃遁、出洋?(三) 刘赐当然是很惧怕黄锦的,他的小命和婉儿的小命都握在黄锦手上,但他担忧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的安危,仍是忍不住大着胆子冒犯了黄锦。 黄锦一甩衣袖,不耐烦地说道:“你别管那么多。” 刘赐瞅着黄锦的神色,他越发品味到危险的意味,他瞅着黄锦那一甩衣袖的样子,他甚至感受到些许杀气。 眼看黄锦就要走,刘赐焦急之下,仍是伸手扯住黄锦的衣袖,说道:“祖宗……祖宗……” 黄锦登时手一甩,瞪着刘赐,说道:“没规矩了?!” 刘赐忙松了手,小心翼翼地说道:“祖宗……我是觉着她们母女四个是可怜人,你看她们家破人亡,沦落到这个地步,倒是不好让她们再遭不幸。” 黄锦瞅了瞅刘赐,冷笑道:“你倒是怜香惜玉,你觉着她们可怜,你自个儿的命就很好吗?你怕她们遭不幸,就不怕你自个儿遭不幸?!” 刘赐素来心思极敏锐的,他听着黄锦这话,他感觉到黄锦是动了杀心了,他猜想,对于黄锦来说,除掉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因为刘赐既然在她们面前装不成那“姚公子”,那么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生出枝节,不如把母女四人除掉。 刘赐怎么忍心看着这母女四人被杀死,他立马又纠缠着说道:“祖宗,你……你打算做什么?” 黄锦又眯起眼睛,冷笑道:“你管得还真多。” 刘赐瞅着黄锦这姿态,他也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说道:“祖宗,你让我扮这姚公子,这事情我也有一份,这事情要怎么办,我自然该说得上话的,不然我怕是没办法把这事情办好,您说是吗?” 黄锦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你就只管把事情办好,我自然是帮着你把事情办好的。” 说罢,黄锦一甩衣袖,扭头就走。 刘赐咬咬牙,大声说道:“你要杀她们!是吗!” 黄锦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射出凌厉的光,他瞪了刘赐片刻,冷笑道:“你再这般不讲规矩,我倒是可以先杀了你。” 黄锦这般说,刘赐确信了,黄锦要杀这母女四人。 刘赐越发着急,他迎着黄锦的威胁,没有退缩,反而抢前一步,说道:“祖宗,念在她们身世这般可怜,放她们一条活路!” 黄锦冷笑道:“放她们活路?她们要是把你识破了,谁放你活路?” 刘赐愣了愣。 黄锦冷笑道:“你在她们面前装得不像,眼下还好,要是回到江南,回到那姚家里头,她们把你揭发出来,说你其实不是姚公子,是假扮的,你怎么办?” 刘赐想说“我能扮得像”,但他着实说不出口,他经过一番尝试,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实在学不出姚含章那模样。 黄锦瞅了瞅刘赐,他一眼就看穿刘赐的心思,他抬起他厚实的手,伸出食指在刘赐的心口一戳,说道:“把你的良心放到该用的地方去!你自个儿命都保不住了,还瞎操心别人的死活。” 黄锦转头要走,想了想,又说道:“再说了,把这母女四人给处理了,对你回姚家也是大有好处的,你在京城买了母女四人当妻妾,这事情听说已经在姚家炸开了,那姚家是名门世家,你这般做法是败坏门楣,毁祖宗的阴德,姚家眼下主事的因为这事都说了要把你赶出家门去,把这母女四人处理了,就说她们在路途中颠簸掉下山崖摔死了,你回去也好向他们姚家人交代。” 刘赐听着黄锦的话,越听越是心里发寒,他想到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那般美丽善良的模样,他怎么都觉得于心不忍。 刘赐仍是求情道:“祖宗,高抬贵手……” 黄锦不耐烦地冲刘赐摆摆手,说道:“你也别矫情了,你多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命,这才是要紧的。” 刘赐想了想,又问道:“祖宗,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黄锦说道:“我自有办法,你这两天尽量还装得像一些就是。” 说罢,黄锦又甩下一句:“快去,启程了!” 黄锦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赐愣愣地在当地站了半晌,只觉得脑袋混沌得不行。 他品味着黄锦的话,“你这两天尽量还装得像一些就是”,关键是“这两天”,看来黄锦是打算过两天就对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下手。 刘赐觉得又是悲哀,又是不忍,又是不知所措,他觉得是他害了这母女四人,如果他装得像一点,恐怕就能够避免她们的厄运。 但他又觉得不能完全怪他,是这母女四人命运不好,谁知道她们会摊上这般凶险的事情呢? 他只觉得她们可怜,可怜琳娘这么个美貌的娘子,沦落到这般地步,更可怜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她们还未经人事,都还是如此单纯的女孩,这般死于非命实在让人惋惜。 刘赐正愣着神,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柔的叫声:“公子……” 刘赐给惊得一颤,忙回过头,只见琳娘已经来到他身后,琳娘款款地施了一个礼,说道:“公子,他们已经收拾了马车,看来要启程了。” 琳娘低敛着眉眼,满是温柔娇美的模样,刘赐看着琳娘这模样,又是禁不住脸红了,顿时又是手足无措起来。 刘赐好不容易压抑住了紧张,他忙把胸膛挺起来,做出姚公子那副跋扈无礼的样子,同时他又想到,那姚公子此时应该还有些轻佻,此时他们站在屋檐下,经过一晚上的大雪,屋檐上垂下来几根冰凌。 刘赐就伸手装作轻佻地打碎了一根冰凌,然后瞥着眼,装作无礼地“嗯”了一声,转头往那前厅里面走进去了。 走进前厅,刘赐的脸仍是红着,他仍是不敢面对琳娘,他虽然能够装出姚含章那可恶的模样,但他觉着如果他自己看到自己这般模样,恐怕恨不得把他自己揍一顿。 第240章 逃遁、出洋?(四) 刘赐看见停在大厅里头的那两驾马车已经不见了,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站在通向庄园外头的大门的一侧,她们都已经穿戴好衣裳,只见她们穿着华贵又清丽的绸服,都是亭亭玉立地站着,远远看去像三个清纯的仙女。 三个女儿本来都恬静地站着,她们远远地看见“姚公子”出现,都羞怯地低下头去。 刘赐看到这三个女孩这般娇纯的模样,顿时更是受不了,他心思仍是恍惚着,想着,两天之后,李芳就要“处置”她们,这让刘赐越发的难受。 几个便衣锦衣卫从后头匆匆跑上前来,拎着大件小件的东西跑进前厅,跑出前面的大门,看来锦衣卫们都在忙活着准备出发了。 刘赐想到,是不是可以向刘二求助?刘二心疼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三个女儿,或许刘二会救她们? 但刘赐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首先,黄锦是刘二的上司,黄锦要怎么干,刘二在理论上是抗拒不得的,还有,如果他暗中和刘二联络,坏了黄锦的事情,黄锦恐怕不会对他客气。 刘赐已经感受到黄锦的手段和冷酷,他知道黄锦是权力中人,绝不是他表面上那般慈眉善目,心宽体胖,所以刘赐觉得如果有别的法子,还是别得罪黄锦为妙。 琳娘走上前来,温柔地挽住了刘赐的手臂,说道:“公子,咱们该准备启程了,这庄园里给备了些饭食,琳娘已经挑了些好的食材出来,我们到马车上吃。” 刘赐被琳娘贴住,顿时又是僵住了身子,他愣了会儿神,才又“嗯”了一声。 琳娘忍不住看了这“姚公子”一眼,她已经察觉了,这姚公子的状态有点奇怪,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刘赐此刻站在这阔大的大厅里头,心绪在飞快地转动着,他看了看身旁的琳娘,又望了望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三姐妹,他担心着可能两天后她们要被黄锦杀死。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这个远赴江南的旅途夜长梦多,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变故,他想按照原计划和婉儿去到扬州,然后联络上婉儿认识的那些人,然后逃走出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刘赐想着,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他想明白了,解决眼下困境的唯一方法是,他和婉儿提前逃走,最好今天就逃走,这样的话,他们能够逃离黄锦的魔爪,掌控自己的命运。 另一方面,因为他已经不见了,黄锦让他假扮“姚公子”的计划也就泡汤了,这样的话,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就失去利用价值了,在刘二的干预下,黄锦应该会放了她们。 刘赐一想明白这一点,顿时心神一畅,但他和婉儿此时就要逃走谈何容易,哪有机会能让他们马上就逃走? 琳娘见这“姚公子”一直愣着神,禁不住又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刘赐忙回过神来,又装出姚含章那跋扈的模样,说道:“你怎么管那么多,快和女儿们上马车等我去。” 琳娘越发觉得奇怪,问道:“公子……” 刘赐用不耐烦的神情瞥了琳娘一眼,喝了一声:“哪来那么多话!快去!” 刘赐真装起来还是很像的,琳娘被刘赐这一喝,惊得身子颤了颤,她小心地看了刘赐一眼,忙匆匆地去了。 琳娘回到女儿们身边,她们依偎在一起,站在门边,门外是白色的积雪,寒风时不时地透进门内,吹起她们美丽的青丝。 刘赐远远地看了看她们,他的脑子仍是飞快地转动着,他因为思绪飞快,所以素来就有“直觉”的本事,他飞快地把这两天发生的、发现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直觉地觉得,他和婉儿或许能在这片地界附近就逃脱。 他把思路理了一遍,他想起郑老爷的那张没烧毁的票据,想起郑老爷和那个“同济”帮会的交易,想起婉儿要投靠的那个“同济”帮会在这附近也有据点,他想,或许他和婉儿能够在这里就投靠“同济”帮会呢? 但他又觉得据他的观察,在这沧州地界,“同济”帮会的势力恐怕不算特别的大,换句话说,这沧州地界恐怕不是“同济”帮会的核心组织所在的地方,照常想来,“同济”帮会必定会把自身的重要组织放在一些重要的大城市,在沧州这么个小地方,“同济”帮会不会安插特别大的势力。 所以刘赐又觉得恐怕没法在这里就投靠“同济”帮会,在这个小地方,接触“同济”帮会零星的人物,恐怕没办法帮助他们逃走,他们应该找到“同济”帮会一个重要的组织据点,或许才能帮他们逃走。 但是“同济”帮会大规模的、重要的组织据点在哪呢?这是眼下的关键问题。 刘赐仍愣愣地站着,琳娘爱怜地抚慰着三个女儿,她一边还转过头看着“姚公子”,她觉得这“姚公子”的状态有点奇怪,却不知道这“姚公子”又在盘算着什么。 这时,两个郑家族人抬着大竹盘急匆匆地跑进大厅,跑向大门外,那大竹盘上盖着白色的棉布,不难看出棉布盖着饭食。 刘赐此时已经想到,找到“同济”帮会在这一带最大规模、最重要的据点,自然是问这郑老爷最方便。 刘赐登时对那两个匆匆走去的郑家族人一喝,说道:“站住!” 那两个族人忙停下脚步,这是两个实诚的乡下人,他们回过头来惶恐地看着这贵家公子。 刘赐背着手,踱着脚步走前去,用跋扈的嘴脸问道:“你们这急匆匆的,带着什么东西呢?” 两个族人忙放下那个大竹盘,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公子的话,老爷吩咐我们准备饭食呢。” 刘赐一把将那大竹盘上的白色棉布掀开,只见下面是一堆精致的面食,这些面食都是用磨得精细的白面做的,这么看上去一片白花花的很是好看。 刘赐一见这一堆面食,登时就眉头一皱,嫌恶地撇着嘴,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第241章 逃遁、出洋?(五) 一个族人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公子,这是……这是面食啊。” 刘赐一脸不满地说道:“让本公子吃这东西?” 两个族人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刘赐冷着脸说道:“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一个族人愣愣地问道:“公子……管事的?” 刘赐喝道:“就是你们那最大的老爷!” 两个族人惊得一颤,忙缩着头就要去。 刘赐仍是扮出不满的样子,他看着那两个族人的背影,又叫开了,说道:“快给老子滚回来!老子饿坏了唯你们是问!”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远远地看着“姚公子”这做派,都惊恐地缩起了身子,她们不知道这“姚公子”又在发什么癫。 刘赐装出姚含章那极不耐烦的模样,在这大厅里头烦躁地踱着步,但他的心中已经快速地盘算开了,他悄悄都怀里掏出一片烧毁了大半的纸片。 只见那纸片上写着“同济”二字,还有那行神秘的格句“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这纸片正是他偷来的,郑老爷没有完全烧毁的那张和“同济”帮会交易的票据。 锦衣卫来来回回地在这大厅里面穿过,很快就将这“姚公子”的行装收拾好了。 刘赐隐隐看到庭院里头出现黄锦的身影,黄锦在和锦衣卫们交代着什么,刘赐感到紧张,他生怕黄锦又杀出来,坏了他的事。 刘赐紧张地等着,这时,他看见一个美丽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里,那是婉儿,婉儿背着两个包裹,那正是刘赐和她的包裹,如今她把两个包裹都背在自己身上了。 刘赐看着婉儿那背着两个包裹的模样,不禁心疼着。 四个郑家的女族人,其中一个是那个郑大嫂,正跟着婉儿,她们一脸不舍地,絮絮叨叨地和婉儿说着什么。 婉儿正微笑地辞别她们,看来是婉儿已经辞别了郑家人,准备跟着黄锦出发了。 婉儿笃定得体地微笑着,不像郑家的女人们那般伤心,婉儿虽然也是不舍,但她表现得淡定,或者说她已经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对于离别她不会那么伤怀。 黄锦站在庭院的另一侧,背负着手打量着婉儿。 刘赐看见婉儿,还有看见黄锦看着婉儿的神情,他忍不住向婉儿走去,他来到门边,躲在门廊后面,能隐约听见婉儿的声音。 刘赐听见郑大嫂说着:“这一别,可就是后会无期了。” 又听见婉儿说道:“世事就是这般往来匆匆,日后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这时,黄锦腆着肚子,踱着步向婉儿走来,那郑家的族人们知道黄锦是这伙神秘人的头领,忙匆匆地拜别婉儿,退下了。 婉儿微笑地看着黄锦,她微微屈了屈膝,想做出宫里面的拜礼,但做了一半,没做出来,她只是微笑的向黄锦点点头,说道:“黄大人。” 黄锦又露出他身为“司礼监禀笔大太监”的那种弥勒佛般的微笑,他笑道:“婉儿小主子,怎么,如今连行个礼都不愿意了?” 婉儿仍是微笑着,说道:“大人明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这不是在宫里头了。” 黄锦拍了拍肚子,做出无奈的神情,说道:“黄大人?你还是叫我祖宗,咱们在宫里头的出身,去到哪里都是宫里头的人,换了称呼可不习惯。” 婉儿不动声色,仍是微笑道:“黄大人位高权重,这宫里头,这司礼监自然是少不了您的,婉儿不一样,婉儿不过是个小奴婢,出了宫,也就是一只没主儿的野鸟,随意飞着就是。” 黄锦自然是听得出婉儿话里的意思的,黄锦认为自己是宫里面的人,婉儿可不这么看自己了,婉儿已经脱离了紫禁城,并且不愿意和紫禁城再有什么牵连。 黄锦也是不动声色,笑道:“婉儿姑娘,你年纪还轻,或者还是听我这个叔辈的几句话,我是个没根的人,或者说我的根给留在紫禁城里头了,所以我从生到死都是紫禁城的人,而你呢,你觉着你出了宫,就成了野鸟儿,能自在飞了?我觉着可没这么简单,人是不能忘了自个儿的出身的,出身在紫禁城,就一辈子是紫禁城的人。” 婉儿听着黄锦这话,禁不住收敛了些许笑容,说道:“黄大人说的是,但康妃娘娘付出了许多心血,才把我送出宫来,婉儿怕是不会辜负康妃娘娘的美意。” 黄锦微微地眯起眼睛,说道:“瞧不出婉儿小主子有这般的性子。” 婉儿不动声色地笑道:“黄大人是觉着我素来柔柔弱弱的,瞧不出我会有这般行径,在你黄大人看来,我这恐怕是叛逆的行径。” 黄锦说道:“叛逆说不上,只是这世道险恶,可不比宫里安全。” 婉儿淡定地笑道:“在婉儿看来,这世上都是一样的险恶,只不过大着胆子往前走罢了。” 婉儿这话倒是让黄锦的眉目聚敛起来,他倒是真的觉得自己小瞧婉儿了,看不出婉儿有这般的勇气。 黄锦笑道:“看不出婉儿小主是这般有决断的人物,着实让黄锦刮目相看,只是我没想到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却选了这般的路途。” 婉儿定定地看着黄锦,问道:“怎般的路途?” 黄锦笑了笑,说道:“我是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么会跟了这个小崽子。” 婉儿的神色越发的冷下来,问道:“黄大人,不知你说谁是小崽子。” 黄锦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婉儿,没说话。 婉儿看着黄锦的眼睛,冷冷地说道:“黄大人,我把他看作我的夫君,在我看来,他是个最不凡的人物。” 刘赐一直躲在门后,他听到黄锦的话头,就知道黄锦要说起他了,他可以想象,黄锦对于婉儿跟着他出走,必定是很意外的,因为婉儿是宫里头的宫女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黄锦必定是觉得这像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此时刘赐听到婉儿这般说,顿时眼睛就湿了。 第242章 逃遁、出洋?(六) 刘赐虽然能够感觉到婉儿对他的亲爱,但没想到婉儿会把他看作是个“最不凡”的人物。 他自己都没法把自己看作是个“最不凡”的人物,他又怎么想象婉儿会这么认为? 此时黄锦听着婉儿这话,又是笑了笑,婉儿和刘赐自然是不难品味出黄锦笑容中的不屑的意味。 黄锦说道:“他是怎么个不凡法?” 婉儿看着黄锦的眼睛,微笑道:“黄大人不这么认为吗?” 黄锦笑道:“我只是想请教,他是怎么个不凡法。” 刘赐感动地看着婉儿的侧脸,他以为婉儿会说他有才学,又机灵之类,但他没想到,婉儿只是微笑地对黄锦说道:“婉儿倒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倒是请教黄大人,宫里头素来有句话,说黄大人是个宽胖又脱俗的人物,却不知道黄大人是怎么个脱俗法呢?” 婉儿这么问当然是很无礼又很突兀的,但黄锦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一时也答不上来。 黄锦愣了片刻,才笑道:“婉儿小主还是这般厉害,我是不是脱俗我不好说,但我实在瞧不出这小兔崽子有什么不凡的。” 婉儿笑道:“黄大人掂量不清楚自个儿了,还能掂量清楚别人吗?况且,千人眼中有千般花样,或许在您看来他只是个小崽子,但在婉儿看来,他着着实实就是个最不凡的人物。” 黄锦仍是眯着眼睛,笑道:“只是可惜了,我听说康妃娘娘把你送到裕王府去了,这等于给了你个郡主的名分,京城那么多王孙公子,你跟哪个不好,看看你如今……” 说着,黄锦看了看婉儿的衣装,只见婉儿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裳,一头柔美的青丝挽成发髻,是最寻常的民间女孩的打扮。 婉儿迎着黄锦的目光,笑道:“婉儿如今挺好,婉儿在宫里面是一只金丝雀,去了王府,也还是金丝雀,当金丝雀瞧上去是漂亮,但个中的无聊和凄楚又有谁知道?如今我没那般漂亮的羽毛了,穿着这些灰不溜秋的衣裳,倒像一只麻雀,但我觉着自由自在,匆匆人世,什么比自由自在更要紧呢?” 黄锦看着婉儿的笑容,顿时竟觉得无言以对,对于所谓“匆匆人世,什么比自由自在更要紧”,他完全无法反驳。 黄锦想了想,那肥胖的脸又露出笑容,他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积雪,笑道:“婉儿姑娘,你年轻美貌,自然是觉着自由自在最是要紧,可怜我这个没根儿的半老头子,除了这紫禁城给我的这点权柄,我还有什么呢?” 刘赐在门廊后偷偷地看着黄锦的模样,黄锦这话着实让他意外。 婉儿听到黄锦这话,也禁不住愣了愣。 黄锦继续笑道:“你要知道,你身为女孩儿,如今正值青春年华,上天又赐给你这般的美貌,这是万两黄金加上一品官爵都换不来的,青春美貌,是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婉儿隐隐的抽了一口凉气。 刘赐偷眼瞅着黄锦那模样,黄锦的神情颇有几分艳羡,又有几分孩童的纯真。 刘赐不禁想起初识黄锦时黄锦那弥勒佛一般的笑容,想起黄锦面对严世藩那刚硬的模样,又想起黄锦杀姚含章那般冷酷无情的样子,他只觉得黄锦实在是个非常复杂的人物。 黄锦叹了口气,对婉儿说道:“婉儿姑娘,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了,我知道你未必愿意上这条船,但形势逼人,我不得不把你们拉上来,就当帮老祖宗和我一个忙,我已经许你的夫君司礼监的身份和内庭的四品官位,如果你们不愿意当官,司礼监许诺你们,给你们七品闲官,钱财万贯,良田十亩,包你们此生安逸渡过,待完事之后,你们便可以尽享荣华富贵了。” 婉儿已经和刘赐决定逃走了,此时听着黄锦的话,她自是不动声色的,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黄锦眯着眼睛看着婉儿,眼中透着精光。 婉儿迎着黄锦的目光,又是微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自是身不由己的,只是黄大人如此说了,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黄锦更是笑了,他是知道婉儿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的,他笑道:“那是最好,说实在,办完此番的事情,你们得了爵位和田地,就是咱们大明朝第一等的贵人了。” 婉儿笑道:“先谢过黄大人了。” 黄锦看了看婉儿的衣裳,笑道:“还是得说你这衣裳,去换一套绸服,这姚家人别的东西没有,这丝绸可是太多了,回头我就让人带件绸服给你换上。” 婉儿犹豫了片刻,还是行了个礼,说道:“谢过黄大人。” 黄锦点点头,又匆匆地去了,看来他在宫里头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一直还要兼顾宫里面的事情。 刘赐见黄锦走了,忙又把头探出门廊,对婉儿小声叫道:“姐姐……” 婉儿回过头,看见是刘赐,她蹙起眉,犹豫着。 刘赐回头看见琳娘、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母女已经出了大门,看来已经登上马车了,他更是大着胆子对婉儿招手,说道:“姐姐!……” 婉儿小心地走过去,踏进门廊,来到刘赐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刘赐说道:“姐姐,我想到,夜长梦多,而且那黄祖宗要杀掉这母女四人,我看我们还是快点逃……” 婉儿乍一听刘赐这话,还不太明白情况,皱眉问道:“什么杀掉母女四人?” 刘赐解释道:“我假扮的这姚公子买来的母女四人,因为我扮这姚公子扮得不太像,所以黄祖宗可能要杀掉这母女四人,免得她们添乱,而且我觉得我们恐怕不会那么顺利抵达扬州,不如我们快点逃。” 婉儿皱眉道:“怎么快点逃?” 刘赐说道:“我跟你说过,我发现这郑家老爷子和这‘同济’帮会也有联系,或者‘同济’帮会在这一带还有一些大的机构呢?或者我们不必抵达扬州,在这里就能和‘同济’帮会联系上。” 第243章 逃遁、出洋?(七) 婉儿听了刘赐的建议,蹙着眉,想了想,说道:“这倒也有可能,只是在这沧州地界必定是没有这‘同济’帮会的大机构的。” 刘赐问道:“那依你看,哪里会有这‘同济’帮会的大机构呢?” 婉儿说道:“那必定是在大都市里头啊,我想想……” 婉儿的手支着下颌,细细地想着,她骤然一激灵,说道:“我想到了,这‘同济’帮会往北边扩张是意料之内的,他们在这北边很可能还有一个据点,照常想来,这个据点应该在济南。” 婉儿在宫中经常能接触到国家大事,对于大明的状况有比较全面的了解,刘赐书读得多,对于大明各方面的状况也颇为熟悉。 刘赐想了想,忙说道:“有道理,济南是从江南北上京城的必经之路,在京城和江南之间,济南、徐州是最重要的城市。” 婉儿点头说道:“所以如果说‘同济’帮会在北方有组织,那么很可能就在济南,毕竟在济南能够控制江南到京城整片广袤的地域。” 刘赐沉吟着点头,说着:“有可能……” 这时,只听得庭院里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刘赐一惊,忙退后几步,离开了婉儿,婉儿也察觉不对,忙退出了门廊,退到庭院内。 只见郑老爷子领着几个郑家能主事的男人急匆匆地走过庭院,走进前厅,来到刘赐面前。 郑老爷手捧着一个大竹盘,竹盘上乘着一大块切好的刚煮熟的牛肉,还有半只乳猪。 刘赐看到郑老爷这般架势,就知道郑老爷是依他方才的吩咐,来给他送些好的饭食了,刘赐对着郑老爷,登时非常自然地摆出一副跋扈公子的架势。 郑老爷来到刘赐面前,登时下拜,用老人沙哑的声音说道:“公子,老朽先给你赔罪了,家里小的们不懂事,用那些不着调的饭食招待您,老朽马上吩咐族人,把那头新生的牛犊给宰了,烧了这块牛肉,还有把圈养的几只乳猪挑出壮实的一只宰了,挑了猪颈上的好肉给您送来……” 刘赐听着郑老爷的话,再看着这一大块牛肉和那半只乳猪,只觉得心中大为不忍,他在这边生活了几个月,深知这农家大族其实生活很是简朴,对于庄稼、牲畜是极为珍视的,尤其是初生的牛犊,还有乳猪,对于这郑家人来说,更是宝贝一般。 如今为了招待这京城来的贵家公子,竟把一只牛犊和一只乳猪给宰了,往大了说,这是在作践他们,可见他们是有多惧怕京城的权势人物。 刘赐一时心中凄凄,说不出话来。 郑老爷一直谨慎地低垂着头,不敢抬起头来,此时他见这“姚公子”没说话,就小心地抬起头,他看见这“姚公子”的面容,他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在他家中住了几个月的那个“刘赐”小公子吗? 刘赐一看见郑老爷的眼神,登时脸色一变,完全展露出姚含章那副跋扈骄横的样子,他的脸色变得阴冷,神色变得阴狠,满是不恭不敬的样子,他冷笑着说道:“还宰了猪啊?” 郑老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以为这就是那个“刘赐”小公子,但他和这小公子接触得多了,这“刘赐”哪里是这副骄横跋扈的样子,眼前这人虽然生得和刘赐像,但行为举止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刘赐对着郑老爷,那是装得洒脱又自如,他那出身市井的气场完全压过眼前这几个郑家的老人,他冷笑道:“怎么?宰割牛和猪,把你们给心疼傻了?” 那几个郑家族人也抬起头,看见了这“姚公子”的样貌,顿时都是傻了,都觉得这不是那个“刘赐”吗? 郑老爷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他们族人,大家面面相觑。 婉儿站在门外,看着这郑家的男子们都面面相觑地看着刘赐,她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禁捏了把汗,她是想到这一点的,她想到不能让郑家人看到假扮成姚公子的刘赐,不然会露馅,但没想到郑老爷这么突然“杀出来”。 但婉儿更想不到,刘赐对着这几个人惊诧又怀疑的目光,却是丝毫不乱,他对着女人会心虚,但对着男人却自如得不行,他此时如果露出一丝不自如的模样,登时就要给郑老爷他们瞧出端倪来。 刘赐冷笑着,鄙夷地环视了这几个郑家族人一圈,又轻佻又不屑地伸手拍了拍那块牛肉,说道:“你们把牛都宰了,这般大动干戈地招待本公子,是想着要本公子被官府责问吗!?” 郑老爷登时愣住了,几个族人也愣住了。 刘赐冷笑道:“依大明律,私宰耕牛,该当何罪!?” 郑老爷还没回过神来,他看着这“姚公子”分辨不清的脸,说着:“这……这……是我们做事情做得急了,没考量清楚。” 依照大明律例,大明以农耕立国,耕牛是最受保护的,严禁民间宰杀耕牛,如果依大明律追究,郑老爷这般宰杀耕牛,是要遭牢狱之灾的。 刘赐扭过头,一脸的不屑,冷笑道:“哼,乡野村夫。” 郑老爷和族人们本来还又是惊诧,又是怀疑,但此时瞧着这“姚公子”这副模样,他们又恍惚了,尤其是郑老爷,他和刘赐已经处得很熟,他瞧这眼前这公子哥儿这般的做派,又是骄横,又是跋扈,又是傲慢,哪里像刘赐那个谦恭有礼的孩子? 郑老爷再看这“姚公子”穿着的这一身桃红色的绸服,他们农户人家,哪能想象人世间还有这般给男人穿的桃红色的衣服? 加上此时给刘赐这一番恫吓,郑老爷已经彻底地懵了,他不禁觉着,眼前这公子哥儿可能只是碰巧和刘赐生得像,他难以想象刘赐能够变成眼前这副模样,他觉得如何装都没法装出来。 第244章 逃遁、出洋?(八) 郑老爷忙用求情的口吻对刘赐道:“公子息怒,是我们太着急了……” 刘赐又转头狠狠地瞪着郑老爷,冷笑道:“你们太着急了?你是说我本公子逼得你着急了吗?” 郑老爷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小的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话说到这里,郑老爷身后的几个郑家族人都已经埋下头去,他们本来就害怕这京城来的权势人家的公子的“淫威”,加上他们想象不到刘赐能够装成这副模样,所以虽然觉得眼前这事情诡异,但也没心追究了。 刘赐冷冷地看着郑老爷,冷笑道:“你没有这意思?你的意思可大着?” 郑老爷更是愣住了,他摸不准刘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看了看刘赐,又垂下头去,谨慎地说道:“不知公子是何意,郑某人虽然没行过什么大善,但平生还算慎重,万万不敢胡作非为……” 郑老爷还没说完,刘赐就冷笑地“哼”一声,说道:“千圣皆过影。” 说完这半句,刘赐就不说话了,只是冷冷地瞥了郑老爷一眼。 郑老爷一听这话,登时惊得一怔,忙抬头看向这“姚公子”,一看到“姚公子”那满怀深意的、冰冷的眼神,他更是惊得心神一颤。 刘赐说完这话,他也留心地观察那郑老爷身后的郑家族人的反应,他发现那些郑家族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郑老爷明显地表现出惊诧,刘赐就更加确定了,郑家里头只有郑老爷是了解“同济”帮会的事情的。 郑老爷埋下头,小心地说道:“公子是什么意思,老朽听不明白。” 刘赐冷笑道:“你会听明白的,咱们活在世上,总得存着些同舟共济的念想。” 听到“同舟共济”四个字,郑老爷更是惊得颤了颤。 刘赐瞅着郑老爷的反应,他觉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冷笑着“哼”了一声,说道:“本公子有事请教。” 说罢,刘赐低头看着郑老爷,郑老爷抬起头看了刘赐一眼,他那沧桑的老眼和刘赐的眼睛接触了片刻,他就明白这“姚公子”的意思。 郑老爷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族人,说道:“你们退下。” 几个族人愣了愣,他们感到很是意外,虽然他们惧怕着京城来的贵家公子,但毕竟这是在他们郑家,是在他们的地盘,如何能够给这“姚公子”如此作威作福? 郑老爷见几个族人没动,又说道:“我和姚公子有事商量,你们先下去。” 听到族长这么说,几个郑家族人没办法了,只能喏喏地退下。 婉儿站在门廊外,看着刘赐这个做派,已经看得傻了,她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也想象不出,刘赐能做出这副“德性”,她瞧着刘赐那可恶的样子,甚至有冲动想上去给他一巴掌。 婉儿看着刘赐硬生生地把满怀疑窦的郑家人吓得不敢出声,她不禁掩住嘴,“扑哧”地无奈地笑了一声,她和这小夫君虽然处得久了,但还是想不到他这么能装。 郑家族人退下了,郑老爷还定定地跪着,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冷峻,他深知眼下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大明是严禁民间非法聚敛钱财的,这种“拿钱生钱”的行为更是被严厉禁止的。 如若被官府发现有民间秘密组织在聚敛钱财,依照律例必是要严厉追究,因为这种行为会扰乱帝国的经济秩序,在帝国统治者看来,这些民间聚集的钱都是“黑钱”,会使国家的经济调配变得混乱。 郑老爷深知,如果这件事情被发现,按大明律例追究,恐怕他们郑家的主事人都要面临牢狱之灾。 刘赐瞅了瞅郑老爷的样子,冷笑一声,说道:“还跪着做什么,本公子和皇上又不沾亲不带故的。” 郑老爷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睁着沧桑的老眼,镇静地看着这“姚公子”。 刘赐缓和了口气,露出温和的笑,说道:“也是难为你,扛着这个家,也是不容易。” 郑老爷伸出枯瘦的老手,拱了拱,说道:“谢公子体谅。” 刘赐笑道:“我自是体谅你的,只是这玩意儿,着实让本公子有些惊到了。” 说着,刘赐从怀里掏出那片前些日子郑老爷遗留的,没有彻底烧毁的,还写着“同济”的半张票据。 郑老爷瞥了一眼那张票据,自然认出是他的遗留的票据,他隐隐地叹了口气,闭上眼,说道:“公子明鉴,并非我郑某人财迷心窍,实在是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这中原一带,也不止我这当族长的这么干,大家都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 刘赐本来想逼着郑老爷说出这“同济”帮会最近的一个组织据点,但听到郑老爷这么说,又是“日子过不下去”,又是“大家都这么干”,他不禁又来了兴趣,问道:“你给本公子说说。” 郑老爷抬眼看了刘赐一眼,他心中自然还是有很多疑虑的,他小心地问道:“不知公子怎么了解这回事的?” 刘赐的神色又冷下来,说道:“怎么,还提防着本公子?” 郑老爷低垂眉眼,说道:“事关重大,公子好奇郑某的情况,郑某自然也好奇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话说到这份上,郑老爷也就不客气了。 刘赐瞅了郑老爷一眼,以退为进地说道:“本公子从江南来,自然是知道这‘同舟共济’的事情的,倒是来到这中原地界了,倒不知这里还如此盛行这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这里离天子脚下可不远,说白了,这里可被京城管得紧着,说不准这就有些锦衣卫在这一带游弋。” 郑老爷说道:“老朽自是知道这事情颇为危险……” 刘赐冷笑一声,打断郑老爷的话头,说道:“哪怕不被锦衣卫或者东厂发现,那些来往京师的人,不少人都是有朝廷里头的关系的,你就不怕被那来往京师的人发现,把这‘同舟共济’的事情带到京城去了?” 第245章 逃遁、出洋?(九) 听着刘赐的话,郑老爷的额角渗出冷汗,他自是知道这“姚公子”是什么意思的,这“姚公子”也是京城来的人,他也可能把这郑老爷“参与非法聚敛钱财,以钱生钱”的行径带到朝廷里头去。 郑老爷深深地对刘赐做了一个揖,他也不顾自己的老脸了,对这个纨绔公子哥儿求情道:“公子明鉴,老朽方才说了,这般做法着实是无奈之举,公子别看我们这一家子看似家大业大,但其实我们这农户人家,看天吃饭,年年月月日日祈求着风调雨顺,乞求着龙王爷别发火,雷公爷别发怒,哪一年年景不好,我们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十二年前中原那场旱灾,放眼望去田地都干裂了,就那一年我们郑家就饿死六口人,其中三口是孩子,这片沧州地界就更不必说了,饿死的人能把一亩田地填平……” 刘赐皱了皱眉头,这和他在书里头读到的中原大地的富庶可不太一样啊,他不禁问道:“这么惨?在京城可都说这中原地界是大明赋税最稳定的地方啊。” 郑老爷苦着脸,说道:“公子明鉴,我们这片中原大地是大明赋税最稳定的地方,这话说得没错,大明有一半的赋税都摊到我们这些中原人身上了,说我们交赋税交得稳定,在我们看来可不是什么夸赞之辞,倒是一肚子苦水说不出,公子可知道我们摊上的赋税有多重?加上摊下来的徭役、劳役,可是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我们收成好,家里人吃得饱穿得暖,这还好对付,要是遇上些天灾人祸,收成不好,那我们只能饿着肚子去交赋税,说白了,是舍了命去给朝廷交税。” 刘赐皱着眉,他抬眼看了婉儿一眼,婉儿已经走进门廊里,站在郑老爷身后的不远处,她能够大致听到郑老爷在说什么。 郑老爷继续说道:“所以啊,都说中原富庶,说中原粮食的收成好,这倒是没错,如果不用交税,或者说这苛捐杂税给减少一点,我们中原是很富庶,人们都能活得很舒坦,只是要对付这些苛捐杂税,我们活得可绝对不舒坦,说实话,能维持这一大家子平稳地度日,就已经很不错了。” 刘赐忍不住看了看这阔大的厅堂,还有厅堂里那些颇为有韵味的摆设,他还觉着这郑家人过的日子并不算差啊。 郑老爷看了看这“姚公子”,他猜到“姚公子”的心思,他说道:“公子大概是觉着我们的日子过得不算差,老朽只能坦白地告诉公子,老朽扛着这一大家子向前走,能过上今日这般吃饱穿暖,还有点闲钱的光景,还是靠这‘同舟共济’的帮助。” 刘赐看着郑老爷,说道:“你是说,靠着这‘同舟共济’得来的银钱,你们才能过上这般的日子?” 郑老爷说道:“公子说的是,靠着我们耕田劳作,哪里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如果不是靠着这‘同舟共济’得来的银钱,我们这一大家子,这个大宅子,恐怕支撑不下来。” 刘赐听着郑老爷这一番话,倒是觉得不难理解郑老爷的状况了,他想起这些日子在这郑家里头的所见所闻,他也觉得奇怪,这郑家人只有务农一项事情,而看他们务农的收入好像不高啊,怎么能够支撑这么大的家业? 郑老爷继续说道:“所以我与这‘同济会’接触,也是无奈之举,着实是为了让一家子能过得好一些,让这个家不要散……” 刘赐听到“同济会”三个字,不禁心中颤了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神秘组织的真实名字。 郑老爷还继续说着:“在我的祖辈,从来没有把家业做得这么大过,也从来没有把一家子如此密切地聚在一座大宅子里头过,方才和你说十二年前那场旱灾,那时候我们郑家闹着分家,几乎就要散了,正是在那时候,这‘同济会’来了,让我们拿出银钱,他们会拿到南方去做生意,再生出新的钱财来,老朽不讳言地说,是这‘同济会’救了我们这个大族,如果不是‘同济会’给的这条生财之路,我们这大家子早就散了。” 刘赐又看了婉儿一眼,婉儿听着郑老爷的话,也是神色凝重,他们都觉得不难理解,所谓的家族都是为了生存在聚集在一起的,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散了。 但刘赐想的倒是比婉儿更多,他想到的是,这中原大地,乃至这大明朝,这些世家大族已经是国家上层的阶级了,这些世家大族况且会饿死人,会闹得要分家,那么那些寻常的平民百姓怎么办? 刘赐问道:“你们郑家是靠这‘同济会’过上好日子?” 郑老爷坦诚道:“我每年的收成足够自家温饱,要让孩子们读书识字,要备来年的饥荒,还得靠这‘同济会’生出来的银钱。” 刘赐问道:“你们能和‘同济会’搭上关系,那那些寻常的百姓呢?” 郑老爷愣了愣,他没想到这贵家公子还会关心寻常百姓,他答道:“这‘同济会’是拿钱生钱,要生钱,也得有钱才行,那些寻常百姓家哪里有钱,种的粮能吃饱自家肚子就不错了。” 刘赐明白了,那些寻常的百姓是没有机会像这些农家大族一样,去和“同济会”接触,并拿钱生钱的。 刘赐不禁又皱眉道:“你们能拿钱去生钱,你们能活得好好的,那些寻常百姓怎么办?” 郑老爷忍不住看了看这“姚公子”,他想象不到这姚公子会关心老百姓的死活,他皱起他那苍老的脸,苦笑道:“公子,咱们都是寻常百姓,只不过我们郑家祖上恩荫,几辈子辛苦劳作,才得了这几亩田地,我们活得也不容易,顾自己都顾不及了,哪里还能顾那些非亲非故的人,咱们总是得想着自个儿先活下去,再说了,天底下百姓的死活,这不是万岁爷想的事情吗?咱们操不了这个心。” 第246章 逃遁、出洋?(十) 刘赐皱着眉,他听着郑老爷这话,觉得郑老爷说的也没错,天下人自然只能是先管着自己的死活,圣人早就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况且天下苍生的死活,本来就是那些庙堂之上的人该操心的。 郑老爷继续说道:“说到底,我们是为了活命,这大明快二百年了,这一百来年可以说是承平年间,咱们这些寻常农户百姓也深为感念天恩,只是活下去仍是不容易,如今也不止我郑家这么做,这沧州地界的大族,哪个不是这么做?” 刘赐问道:“你是说,这边的大族都和这‘同济会’有勾连?” 郑老爷说道:“据我所知都是的,公子你也知道,这‘民间聚财,以钱生钱’的事情,是朝廷严令禁止的,如果追究起来,老朽怕是有牢狱之灾,这‘同济会’素来也是将这个事情捂得很是严实,只有我们这些族里头主事的人才知道和他们接洽的事情。” 刘赐问道:“也就是说,这边的大族的族长都与这‘同济会’有勾连?” 郑老爷说道:“老朽不敢说全部,但也是十有八九。” 刘赐皱着眉想了想,他在郑老爷口中听到这个情况,只觉得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惊诧,这个“同济会”已经勾连起中原这么多大族了,他们该聚集起多大的财富啊? 刘赐又看了婉儿一眼,婉儿隐在门内的廊柱后面,她也听着郑老爷说的话,她看了看大门外,只见锦衣卫们已经聚集在庭院里吃饭食,看来就要出发了,婉儿见时间不早了,她对刘赐使了个眼色,让刘赐赶紧问最要紧的事。 刘赐会意,又说道:“看来这‘同济会’在这地头的势力不小啊,简直比官府还要厉害。” 郑老爷低垂着头,他没有看这“姚公子”,只是说道:“老朽对这‘同济会’也并不十分了解。” 刘赐又扮出那跋扈公子的样子,冷笑道:“你不了解,又如何与他们交易?” 郑老爷说道:“他们的行踪端的是极神秘,我们只是每几个月接触一回,对他们的往来行踪并不了解。” 刘赐瞅着郑老爷那眉眼低敛的神色,他不太摸得清郑老爷到底是真的不了解,还是有些消息没说出来。 刘赐又看了看婉儿,对郑老爷冷笑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道:“说的轻飘飘的,当本公子好糊弄吗?这‘同济会’分明集中在济南活动……” 刘赐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郑老爷的神色,只见刘赐这么一说,郑老爷的神色果然显出些许异样。 刘赐接着说下去,道:“他们在这中原北方的势力都集中在济南,他们的人从济南来,与你们接洽。” 郑老爷依然不动声色,但是改口说道:“公子明鉴,老朽着实不知他们的来历,只是有一次北方雪灾,大概是三年前的时候,那时候雪下得太大,把道路都封死了,那个平日来与我接洽的‘同济会’的人在赶路的半途中冻死了,这人带着的那份银钱也遗失了,后来我接到书信通知,让我前往济南,办理一些事务,我依约去了济南,到那里见到其他的‘同济会’的人,他们证实我没拿到这一季度的银钱,给我补齐了该得的钱款,然后安排了新的人日后继续和我接洽……” 刘赐听到郑老爷说到重点了,他忙问道:“你去了济南的哪里?在哪里见到这‘同济会’的人?” 郑老爷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恕老朽多问一句,不知公子为何如此关心这个事情?” 刘赐笑了笑,说道:“好奇而已,我在江南素来听说这‘同济会’的事情,想知道‘同济会’在这北方的境况如何。” 郑老爷低垂眉眼,说道:“公子恕罪,老朽进济南城见到那帮会人众的时候,就立誓了,绝不透露这帮会所在的方位。” 刘赐猜到郑老爷会这么说,他冷笑一声,拿起那片没烧毁的“同济会”的票据,在郑老爷面前晃了晃,说道:“本公子有个毛病,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我还非得知道,你踏踏实实告诉我,在济南什么地方和这‘同济会’接洽,我就将这票据还给你。” 郑老爷看了看刘赐,他的苍老的脸变得拧巴了,他还求情道:“公子,你就别为难老朽了……” 刘赐冷笑道:“我此番前去济南,也想着见见世面,见识见识这‘同济会’在北方中原的大本营,没做他想,你就踏踏实实告诉我,出不了什么乱子。” 郑老爷的脑海里迅速地掂量着眼前的事态,想了片刻说道:“公子,老朽也只在那里见过一面而已,只知道个粗略的地方。” 刘赐不耐烦道:“你就说。” 郑老爷又拱拱手,看了看刘赐手里的那张票据,说道:“还望公子不要食言。” 刘赐越发地不耐烦了,他走前一步,将那张票据塞到郑老爷手里,说道:“说罢。” 郑老爷拿到那张票据,登时心里的大石头放下来了,他对着刘赐拱拱手,说道:“公子大人有大量,老朽就实话说了,我三年前去到济南城,在趵突泉上的‘清照楼’见到的‘同济会’那两人。” 刘赐愣了愣,看了婉儿一眼,问道:“趵突泉?清照楼?” 郑老爷说道:“对,在清照楼的七楼,那是最顶楼。” 刘赐问道:“还有呢?” 郑老爷低垂下头,说道:“老朽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刘赐皱了皱眉,看了婉儿一眼,婉儿也思索着,她思量了片刻,见刘赐看着她,她就点点头,示意刘赐可以了。 刘赐于是拍拍郑老爷的肩头,说道:“也是难为你了,那就这样,后会有期。” 郑老爷被这姚公子这一拍,又听到“后会有期”四个字,不禁身子又颤了颤,他可万万不想再见到这纨绔公子,想着赶紧把这伙人送走,不然不知道还要有些什么灾祸降临。 第247章 逃遁、出洋?(十一) 郑老爷忙对刘赐说道:“公子见外了,我们这穷乡僻壤,难得招待公子此等的贵客,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刘赐自然是知道郑老爷是什么意思,他摆摆手,又扮出姚含章那跋扈又不屑的神情,说道:“你才见外,叨扰这一通,让你们好受了。” 郑老爷忙答道:“哪里哪里……” 刘赐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别矫情了,去,本公子要走了,放心,保管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 郑老爷愣了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仍是喏喏地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退下了。 刘赐看着郑老爷的背影,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想想自己这做派也确实够可恶的,郑老爷平日素来对他不错,如今却被他折腾成这副样子。 郑老爷退下了,婉儿远远地看着刘赐,刘赐也看着婉儿,婉儿本来还想走过来,但此时她隐隐听到黄锦的声音,黄锦又回来了。 黄锦急匆匆地走进这大厅,看来是准备要出发了。 婉儿就没有再和刘赐说话,只是看着刘赐点点头。 刘赐领会婉儿的意思,既然知道“同济”帮会的位置了,他们自然是去到济南城,找到那“趵突泉”上的“清照楼”,去那里找那同济会。 婉儿回头走进庭院,她是跟着黄锦的队伍,刘赐也听见黄锦的声音,他也不敢久留了,匆匆地走向大门口,准备登上马车。 刘赐走出大门口,走出郑家的宅子,只见外面放眼望去是一片皑皑白雪,昨晚这雪下得着实猛烈,厚重的积雪将农田、道路都淹没了,目之所及全是白色。 那两家马车已经“组装”完毕,被重新安上了轮子,马车前各套着两匹骏马。 刘赐仍看着那皑皑白雪愣着神,他顺着走出郑宅大门径直往前的方向望去,昨天刘二就是顺着这个方向将抓着那姚含章走去,他和黄锦也是顺着这个方向追上刘二的。 如今一夜过去,大雪早已经将他们的足迹淹没了。 刘赐顺着这个方向眺望向远方,却只看见一片平静的雪,他找不到姚含章的尸体的位置,但他知道姚含章的尸体大概就在这片白雪的某个位置的下面,此刻的晨光亮丽地洒下来,照得整片白雪将一面泛着金光的镜子一般,但除了刘赐、刘二和黄锦等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片美丽的“镜子”下掩埋着这正牌的姚家公子的尸体。 刘赐仍望着掩埋姚含章尸身的方向愣着神,一只粗厚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刘赐惊得一颤,回头看去,只看见黄锦那肥胖的、笑眯眯的脸。 黄锦眯着眼睛,笑道:“启程,姚公子,记着,你可是江南姚家的大公子。” 刘赐仍是不免看了那姚含章的尸身的方向一眼,心下悲叹:“一转眼间,这姚公子就死了,他的身份被我顶替了,我倒变成他了,这世事怎么这么吊诡呢……” 刘赐忍不住又回头,想看看婉儿在哪里。 黄锦自是明白刘赐的心思,他笑眯眯地在刘赐耳边说道:“放心,婉儿姑娘跟着我,我会好生照看她的。”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他自是感觉到其中些许威胁的意味的,黄锦把婉儿拿在手上,自是有要挟刘赐的意思。 刘赐冷冷地看了黄锦一眼,露出颓丧又无赖的神色,说道:“黄公公,祖宗,我刘赐是个青楼龟儿子的出身,你知道乌龟王八蛋下贱则下贱,倒是有一项本事,你知道是啥本事?” 黄锦听着刘赐的话,不禁又眯起眼睛。 刘赐无赖地笑了一声,说道:“就是不要命,更不要脸,要是我娘子有一根头发闪失了,我把你的事情全搅了不说,豁出命我也要抱着你一块跳火坑。” 黄锦看着刘赐的眼睛,刘赐没有丝毫闪躲,冷冷地瞪着黄锦。 黄锦被刘赐这么一激,心里自然是大不痛快的,但瞧着刘赐这“不要命更不要脸”的样子,他仍是不免收敛了些,他冷笑道:“伶牙俐齿,把事情办好先。” 刘赐冷冷地看了黄锦片刻,他骤然又想起什么,他看向那郑宅的大门内,只见锦衣卫都已经撤出来了,这“姚公子”带来的浩浩荡荡的这一行人都撤出这郑家宅子了。 刘赐见那郑家人一个都没露面,他不禁又对黄锦问道:“那郑家人会不会在找我?” 黄锦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我说是我,刘赐,我在这家里住了几个月了,如今我变成这姚公子了,剩下婉儿一个人,这郑家人方才又看到我和那刘赐生得很像,不对,又看到我变成姚公子,不对……” 刘赐也给自己绕晕了,他挠挠头说道:“总之那刘赐不见了,这姚公子又和那刘赐生得那么像,郑家人会不会去找那刘赐?” 黄锦笑了笑,说道:“放心,他们对我们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我们的事情,这些农家大户,牵扯上朝廷里头的事,可能一转眼就家破人亡,这样的事情想来他们已经听得多了,就算觉得那刘赐不见了,他们也不会多过问的,而且我们把婉儿姑娘接走了,他们见不到婉儿姑娘,也管不着你的下落。” 刘赐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算是郑老爷有什么疑虑,他们恐怕也不敢多问,郑老爷是颇有见识的,他不难看出这伙突然闯进来的人是锦衣卫,毕竟那绣春刀太明显了。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都已经登上马车,琳娘见“姚公子”一直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将身子探出马车,对“姚公子”喊道:“公子,咱们出发。” 刘赐回过神来,看见琳娘,又看见坐在后边一辆马车里头的沈春浅三姐妹,他禁不住又是一阵紧张,他努力地装出姚含章那跋扈的样子,冷着脸对琳娘点点头,走向马车。 第248章 逃遁、出洋?(十二) 刘赐登上马车,只见马车里的床榻已经给收拾好,床榻铺着各式的棉被,铺得比昨晚睡觉还要绵软。 车队早已经整装待发,刘赐一登上马车,黄锦冲前面赶车的车夫示意,车夫喊出“驾”的一声,随即一甩马鞭,马车马上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去。 刘赐猝不及防,倒在床榻里面,感到一阵绵软,他看着这两匹马一起拉动的马车,看着这车厢里头舒服得不得了的床榻摆设,只能感叹,这姚公子真是会享受。 琳娘忙凑近前来,抱住刘赐的肩头,问道:“公子,没事?” 刘赐对着琳娘仍是没法自然,他被琳娘的身子贴着,感受到琳娘身上的酥软,嗅到琳娘身上的馨香气息,他只感到呼吸急促,顿时又是窘迫又是紧张。 他避开琳娘的目光,佯装烦闷生气地转开了头。 琳娘见这“姚公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就松开了手,她虽然觉得这“姚公子”有点奇怪,但她觉得这“姚公子”素来是喜怒无常的脾性,她也没想太多,只是谨慎地退到一旁去了。 刘赐佯装烦闷地看着窗外,他觉着这琳娘真可怜,要这般受着这“姚公子”的气,母亲为了女儿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刘赐的心中思绪翻涌着,他望了望逐渐远去的,掩映在白雪中的郑家大宅子,他这般又离开这个他和婉儿住了几个月的地方了。 他又转头望着郑家大宅门前那片皑皑白雪,他依然看不清姚含章的尸体被埋在哪里,他觉着,这姚含章也万万没有想到,司礼监和黄锦在如此算计他,他会把命丧在这里,而且无人知晓。 刘赐又望了望马车后头,只见这个车队很长,除了他和琳娘这驾马车,还有后头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三姐妹那家马车之外,后面还跟着三、四驾马车,可能坐着黄锦和刘二,还拉着一些这姚公子想从京城带到江南的一大批物事。 刘赐想着,婉儿必定就坐在后面那几驾马车的其中一驾里面。 他看了片刻,瞧不到婉儿踪迹,就沮丧地倒在床榻上,闭眼佯装睡去了。 ~ 在黄锦的命令下,护送“姚公子”的这一行车队行进得很快。 经过昨晚的那一场大雪,今天的官道积雪很重,但黄锦依然命令车队疾行,好在这姚家的马车都是请江南上等的工匠制造的,在积雪的道路上依然能够快速地通行。 因为走得快,马车就颠簸得厉害,刘赐躺在马车上,只觉得给颠得七荤八素,琳娘则是已经给颠得不行了,她俯在床榻上忍着要呕吐的滋味。 刘赐觉着这是好事,颠得这般厉害,琳娘也没心思管他,而且这马车走得这么快,能更快得抵达济南。 在中午中途歇息时,刘赐问了黄锦今天的行程,黄锦说了,今天要赶在夜晚前抵达济南。 听到黄锦这话,刘赐不禁又振奋起来,这样的话,今晚他们就能去到那“趵突泉”上的“清照楼”,去找那同济会了。 刘赐的心思又飞快地转开了,他想着怎么去到那“清照楼”。 可惜中午的时候刘赐依然没能见到婉儿,婉儿大概被黄锦让锦衣卫看管起来了,她出来吃饭时刘赐看到她,但他们没能说上话。 吃完午饭,车队又赶着出发了,浩浩荡荡地往济南城驰去。 一整个下午,刘赐在马车上颠得七荤八素的同时,脑袋也飞快地运转着,盘算着进入清照楼的种种可能。 到了傍晚时分,马车两侧所见,渐渐出现密集的村庄田亩,他们在日落之前抵达济南城境内了。 在城外,马车在一处集市上停了下来,车队必须在这里补充马料,还有各式的辎重物品,因为进了城里头,要补充这些东西可没那么方便。 刘赐一直思索着法子,此时看到马车停在集市里头,他觉着机会来了。 他做出姚含章那纨绔的模样,在车上一把揽住了琳娘,然后支起鼻子嗅了嗅,嗅到一股肉香气,他说道:“颠了这么久,饿了,下来吃些东西。” 说罢,刘赐揽着琳娘就要下车。 琳娘心里有点抗拒,但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跟着刘赐下了车。 刘赐揽着琳娘,感受到琳娘肌肤上那酥软的滋味,他心里紧张着,表面上却装得淡定。 他揽着琳娘走下车来,回头看见集市的街对面有一个摊贩,正摆着一些坛坛罐罐在卖着。 刘赐就揽着琳娘往那个摊贩走去。 穿着便衣的锦衣卫们正在给马喂草料,见这“姚公子”揽着女人下来了,忙上前阻拦,说着:“公子,喂完草料马上出发了,请回到车上去。” 刘赐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蛮横地说道:“你们还管这么多!?滚开!” 说罢,刘赐甩开锦衣卫的手,揽着琳娘径直走去。 锦衣卫们平日里看来也是被这姚公子的脾气给折腾得烦了,瞧着他走去,也不理睬了,顾自继续给马喂草料。 刘赐揽着琳娘来到那摊贩前,那摊贩看着刘赐那马车车队的架势,自是知道这人是个贵客,忙殷勤地问道:“客官,尝尝,小店的坛子肉,这一带颇有些名气的。” 刘赐轻佻地敲了敲那些坛子,这些所谓的“坛子”其实是一些制作颇精美的瓦罐,坛子里面齐齐整整地叠着一整片切成小方块的三层肥猪肉,猪肉的肉皮已经被烧成娇艳欲滴的红黄色,一看就知道颇具滋味。 其中两个坛子在文火上煨着,浓郁的肉香从坛子里面散发出来,闻上去确实让人垂涎。 那摊贩见这公子哥儿似有兴趣,忙又说道:“公子,别看咱们这摊位不大,这里是进济南城走马车的要道,像您这般的贵客的马车,都要从这里过,在这附近歇脚,我这生意祖祖辈辈做了有上百年了,独沽这一味坛子肉,许多贵客都专程来这里歇脚,带些坛子肉进城去。” 刘赐见这肉确实烧得诱人,就问道:“怎么卖啊?” 琳娘被刘赐搂着,听到刘赐这话,不禁回头看了看刘赐,她难免要感到奇怪,因为这“姚公子”买东西是从来不问价钱的。 第249章 逃遁、出洋?(十三) 刘赐注意到琳娘看了他一眼,他登时察觉不妥,马上反应过来,这姚公子买东西必定不是这个架势。 那摊贩忙回答道:“五十文铜钱一罐。” 刘赐心里叹着:“好贵。” 但面上他丝毫不动声色,而且从怀里佯装熟练地掏出一块碎银子,这银子大概有二两重,他将银子抛给摊贩,说道:“本公子都要了,你好生把肉都弄熟,我让弟兄们过来吃。” 刘赐做出这个做派,倒是和那姚含章很相似。 那摊贩接过银子,一脸的喜出望外,他虽然生意做得久,但这般阔气的公子哥儿也不常见,他忙殷勤地说道:“小的明白,小的这就把肉都煨热了。” 刘赐捧起一坛子肉,拿起竹筷子夹起一块就吃起来,他觉着那肉入口即化,喷香酥软,味道确实不错。 他夹了一块凑到琳娘嘴边,琳娘见那肉肥腻,但又不敢抗拒,只能张开樱唇把肉含进嘴里,咀嚼了好一阵才把肉吞下。 刘赐知道琳娘不爱吃这肉,但他做出丝毫不理会琳娘的情绪,一边顾自吃着,一边说着:“还不错……” 过了片刻,刘赐瞥见黄锦腆着肚子走过来了,刘赐等的就是这个,他一直想着如何把队伍引到那“趵突泉”上的“清照楼”去。 他对那摊贩问道:“店家,这济南城内,有名的歇脚的地方有哪些?” 那摊贩愣了愣,笑道:“公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济南城虽说不小,但能招待你这等贵客的,也就那几个地方……” 不等摊贩说完,刘赐就抢过话头,问道:“‘清照楼’必是其中一个?” 那摊贩笑道:“那是自然,谁不知道‘趵突泉上清照楼’,是济南城第一等贵气的地方。” 说到这里,黄锦来到了,他瞅了瞅刘赐,又看了看琳娘,他此时对着刘赐还是得演戏的,不仅因为对着琳娘,还因为他对着外头的所有人都必须把刘赐当成那“姚公子”供着,哪怕是对着他手下的锦衣卫们,他也必须配合刘赐的伪装。 说白了,这一行队伍之中,除了黄锦和刘二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姚公子”是假扮的,他们手下的锦衣卫们也不知道这“姚公子”被偷梁换柱了,黄锦和刘二自是必须把这个秘密捂得严严实实的,因为多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就多一份被发现的危险。 此时不仅琳娘看着,后头那许多锦衣卫弟兄也都看着,如果此时黄锦对这“姚公子”不客气,自然要引起猜测。 所以黄锦不敢像他和刘赐独处时对刘赐那般不客气,他陪着笑脸说道:“姚公子,这是怎么了?” 刘赐当然是吃透了黄锦这一点,他知道黄锦哪怕对着自己人,都必须将他供成“姚公子”,而这姚含章并不知道黄锦是司礼监大太监,只以为黄锦是李芳老祖宗派来的一个寻常的官,所以姚含章平日里对这黄锦必是不客气地,所以刘赐抓住这有限的“主动权”。 刘赐点了点那些瓦罐,摆出纨绔的嘴脸,对黄锦说道:“没什么,就是闻见这肉香,过来把这些肉都包下来了,让弟兄们过来吃。” 黄锦眯起眼睛瞪着刘赐,他没想到刘赐还胆敢给他耍出些节外生枝的事,他瞪着刘赐说道:“姚公子,咱们就要进城了,还是赶紧走着。” 刘赐却不管黄锦的目光,仍是顾自扮着那纨绔的模样,说道:“黄大人,咱们此番进了城,往哪儿住去啊?” 黄锦眯着眼睛,语气忍不住冰冷下来,说道:“自是进了城再找落脚的地方。” 刘赐依然揽着琳娘,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怎的?还是没预先找好地方?” 黄锦着实没想到刘赐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黄锦看来,如今他是掌控着刘赐的生死,完全把刘赐的命攥在手上了,要是寻常人,自然是任黄锦摆布,生怕得罪了他,谁想这刘赐居然还敢这般嚣张地回过头来要挟他。 此时黄锦摸不清刘赐是怎么个意思,忍着气说道:“这偌大济南城,找个歇息的地方自是不难。” 刘赐撇了撇嘴,说道:“本公子可不能像昨晚那样歇在那么个鸟不拉稀的地方。” 黄锦把心里头的火吞下去了,淡定地说道:“那不知姚公子怎么打算?” 刘赐瞅了瞅那摊贩老板,说道:“方才店家说了,这济南城第一等贵气的地方,莫过于这‘趵突泉上清照楼’,就到这‘清照楼’歇息。” 说罢,刘赐又回头看了看琳娘,调笑着说道:“你说是?娘子。” 琳娘只能笑了笑,她倒是不觉得意外,这姚含章素来是这个脾性,不管去到哪里,总要住最好的地方。 刘赐也是猜到这一点,他昨晚就看到了,这姚含章哪怕到了郑家这么个农庄人家的家里头去过夜,也要把马车搬进来,舒舒服服地睡在马车里,一般人去到别人家中,自然是睡人家的房间,而这姚含章非得睡自己的马车,可见这“姚公子”对住的地方有多讲究。 黄锦听到这“姚公子”这么说,只能微笑着点点头。 刘赐揽着琳娘,又说了声:“那就如此定了,请弟兄们过来吃肉。” 说罢,刘赐就揽着琳娘向马车走回去。 黄锦眯着眼睛,跟在刘赐身后,他们来到马车前,琳娘先登上了马车,黄锦瞅见机会,一把拉住刘赐的衣袖,凑到刘赐耳边,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道:“你耍什么幺蛾子?” 刘赐看着黄锦那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做出有点惊诧的表情,说道:“祖宗,你不是让我扮这姚公子的样子吗?我……我在扮他的模样啊。” 黄锦怀疑地看着刘赐。 刘赐忙又解释道:“我觉着……我觉着这姚公子对住的地方必定是十分考究的,所以就顺口问一问这济南城最贵气的地方是哪儿。” 第250章 逃遁、出洋?(十四) 黄锦看着刘赐那无辜的模样,他想了想,又觉得刘赐方才说得也挺自然,觉着刘赐假扮成这姚公子,有意挑剔一下这住的地方,似乎也不过分。 黄锦松开刘赐的衣袖,冷冷地说道:“安分点,别瞎提要求。” 说罢,黄锦转身走了,他招呼车队赶紧出发。 刘赐登上床榻,不禁悄悄地松了口气,他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今晚他们将住在那“清照楼”,那里正是“同济会”在济南的大本营。 “趵突泉上的清照楼顶楼七楼”,刘赐深深地记得郑老爷的这个指点。 锦衣卫们三三俩俩地从那摊贩处领了“坛子肉”,他们平时外出办差素来是冷着脸的,但此时他们假扮的是这“黄大人”从镖局雇来的镖客,所以他们也会做出一副较像寻常百姓的模样,他们路过刘赐的马车的,会捧起坛子对这“姚公子”致谢。 刘赐自是扮出“姚公子”的模样,接受这些锦衣卫的谢意。 很快,车队又启程了。 刘赐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就是一片斑驳的城墙,美丽的夕阳夕照在城墙上,将那苍老的砖石身躯映照出别样的柔和的色彩,刘赐知道,那就是济南城,一座他久闻其名的古老城市。 车队迎着夕照,缓缓地开向济南城的城门。 ~ 按照惯例,济南城的城门会在日头彻底在墙头落下之后关闭。 这“姚公子”的车队来到城门口时,落日只在城头上留下一丝余晖,城门马上就要关上了。 城门口还排着长长的进城的队伍,这些人有的是远途旅客,有的是一早出城办事晚上回家的。 排队进城的人们都长吁短叹,他们都盼着守城门的官爷高抬贵手,把时间再放宽一点,让他们可以进城,如果此时进不了城,今晚就要在城外头找地方歇息了。 只见城门外的村庄里散落着不少大大小小的客栈,这些客栈已经亮起红灯笼,远远地望去,这些红灯笼像在发出幸灾乐祸的笑,说着:“客官快来,别想着进城了。” 刘赐的车队来到进城队伍的后头,停了下来,刘赐躺在马车上,依然是一副纨绔不羁的样子。 此时周围的人群已经渐渐的密集,人们纷纷看向这姚家的车队,都好奇地看着这车队当头的两驾大马车,当他们打量清楚,这两驾大马车的车厢其实是两张大床榻的时候,不禁都啧啧称奇。 刘赐看了看这周围围着的人群,又看了看那挤得密密麻麻的城门,他不禁有点担忧,今晚别进不了城。 琳娘看着那水泄不通的城门,也说道:“公子,瞧这天色,等一下城门别关了?” 很快,只见黄锦从后头走上来,他看了看那城门的情况,摆了摆手,示意锦衣卫们就地休息。 但锦衣卫们没休息多久,只听得人群一阵喧哗,然后原本排得齐整的队伍一下子哄然散开了,远远望去不难看见,济南城的城门已经关上了。 黄锦见人群散了,又摆了摆手,锦衣卫们忙站起身来,重新整装出发,车队又缓缓地向城门口开去。 黄锦也没有回到队伍的后头,而是坐上了刘赐这驾马车,坐在驾车的锦衣卫的身边。 车队穿过纷乱的人群,这个车队原本就引人注目,此时不甘心进不了城的人们看见这车队还往城门口开去,纷纷跟在车队后头。 琳娘瞧着车队还向城门口开去,不禁疑惑,说道:“公子,我们怎么还去城门口?城门已经关了。” 按照大明的法例,济南是山东省的行省,是一省的省会,这等省会级的城市,必须按时关闭城门,如若违反法例,城池的守备军官是要遭重罚的。 刘赐明白琳娘的疑惑,他自幼在南京城长大,自是知道这城池守备规矩的严格,此时黄锦已经来到车队的前头,刘赐瞅着黄锦,他倒要看看黄锦想做什么。 很快,车队来到城门口,车队还没靠近城门,一队守在城外的官兵已经迎上来,一个当头的军官对着领头驾着马车的锦衣卫厉声喝道:“关城门了!还来做什么!滚!” 驾马车的锦衣卫瞅着那个穿着戍卫军官制式盔甲的守城军官,眼睛都没眨一下。 坐在驾马车的锦衣卫身边的黄锦伸出他肥厚的手,摆了摆,说道:“叫你们管事的来。” 守城军官又站前了半步,厉声呵斥道:“少废话,快滚!爷爷没空陪你们耗!” 黄锦瞅了瞅那守城军官,无奈地眯了眯眼睛,对着驾马车的锦衣卫摆了摆手。 驾马车的锦衣卫马上一甩马鞭,马又挪动脚步,牵着马车往前走去。 那守城军官见这高头大马朝他撞来,登时也是一惊,立马后退两步,拔出刀,厉声喝道:“站住!擅闯城门,爷爷这就能斩了你们!” 这守城军官拔出刀来,跟着他的手下那五个兵士登时也都拔出刀来,迎向撞过来的马车。 马车里头,琳娘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给吓得花容失色,她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的丈夫是锦衣卫头领,她素来是知道这大型城池的禁卫之严的,她不知道这“黄大人”这般闯城门是要闹哪一出。 琳娘不禁扯住“姚公子”的衣袖,说道:“公子,这是……这是要如何,万万不可这样闹起来啊!” 刘赐倒是没怕,他知道黄锦的底气。 这时,包括那守城军官在内的六个兵士都拔出了兵器,还没站稳阵脚时,只见一个黑影闪过,那个驾马车的锦衣卫从马车座驾上一跃而下,他赤手空拳,只握着一根马鞭,他挥起马鞭一鞭子往那守城军官的脸上甩去。 那守城军官登时给打得翻了个身子,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锦衣卫的马鞭已经甩向旁边另一个兵士,那兵士也被马鞭精准地甩中脸颊,也是身子拧巴地趴倒在地。 第251章 逃遁、出洋?(十五) 旁边另外两个兵士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举起兵器向锦衣卫招呼去,锦衣卫甩完第二鞭,已经将后脚的脚尖插入泥沙中,他回转身子顺势脚尖一扬,一阵泥沙翻飞起来,击中那两个向他招呼来的兵士的脸。 两个兵士登时看不清方向,身子趔趄起来,锦衣卫立马又是两鞭子精准地甩中他们的脸。 这两个兵士只发出两声闷哼,就趴倒在地上,半昏过去了。 只见转眼之间,六个兵士中的四个都倒在地上,神志不清地呻吟着。 剩下的两个兵士举着腰刀,惊诧又呆怔地看着这个马车夫打扮的人,身子都僵住了。 琳娘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也是看得惊呆了。 刘赐倒是还好,他是见识过这些锦衣卫的武功的,能当上锦衣卫的这些人,要不就是京城里军官世家的子弟,要不就是在各个地方的军队中凭真材实料的搏杀爬上来的武艺佼佼者,都是大明朝武功顶尖的人物。 在北京城里素来有句话:“千种官服皆可买,唯锦衣买不得。” 意思是锦衣卫是直接由皇上掌控的亲卫,需要的是有真本事的人,容不得任何人用任何手段在北镇抚司中安插人员,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官都可以买,唯独买不到锦衣卫的官位。 黄锦瞅着锦衣卫将那四个兵士打趴下,更是眼都没眨一下,他淡定地摆了摆手,示意锦衣卫可以适可而止了。 那锦衣卫面无表情地抖了抖他那赶车夫的衣服,拿着马鞭,一跃回到赶马车的座驾上。 那两个兵士僵硬地拿着腰刀,恍如做梦一般,僵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后头跟着这姚家车队的人们看着这一幕,都是被吓得呆住了,一阵鸦雀无声之后,这时又爆发出喧嚣的骚动声。 但是这股骚动没持续多久,济南城城门上的守军都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呢,济南城都指挥使司的戍卫营迅速地行动起来,一个营的兵士迅速地从城门里冲出来,冲向这姚家车队。 围观的人群忙不迭地退散了,生怕被这场事端波及。 黄锦打量着这些守城兵士的迅速行动,说道:“这动作还挺快,看来这济南府的戍卫做得还不错。” 锦衣卫依然面无表情,听见黄锦这么说,就低声回答道:“祖宗明鉴,小的前年巡视过济南府,这里的都指挥使司办得不错,虽有些冗员,但精干的年轻人也不少。” 黄锦点点头,说道:“看得出来,我在宫里头久了,对这大明各大府城的情况倒是生疏了。” 锦衣卫依然面无表情,说道:“祖宗日理万机,哪能像我们这些小的到处跑腿。” 黄锦和锦衣卫说得声音很小,琳娘自是听不清楚的,而刘赐是有心偷听的,他有意地凑到车厢的前头,隐隐地听见了黄锦和锦衣卫说的是什么。 刘赐还注意到黄锦手上捏着一对什么东西,他仔细地看去,发现是一对核桃。 只见黄锦那肥厚的右手捏着那对核桃,缓缓地转动着,刘赐倒是一直没发现黄锦这个习惯。 很快,济南府都指挥使司戍卫营的一营兵士已经将这姚家的车队围了起来。 一个身穿重甲的军官赶上前来,进入包围圈,来到黄锦和那马车夫装扮的锦衣卫面前。 那军官看了看黄锦,还有那驾华贵的马车,又看了看四个被打伤的兵士,他没多说话,只是厉声喝道:“拿下!” 兵士们登时冲上前来,黄锦见势,只能缓缓地站起来,围上来的兵士见黄锦还动作,马上拿着长矛等长兵器向黄锦招呼来。 黄锦依然面不改色,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手一甩抛出去,那东西样式小小的,看起来却挺沉,砸在那领头的军官脚边。 黄锦眯着眼睛看着那军官,军官看着黄锦的气度,不禁愣了愣,他感受到黄锦的气场,有点被摄住了。 军官又看了黄锦一眼,犹豫片刻,仍是俯下腰,捡起那块物事,只见那是一块长方形状的、扁扁的、却颇沉重的铜牌,上面写着“司礼监”三个斑驳的大字。 军官登时脸色大变,惊诧万分地抬头看着黄锦,愣怔了片刻之后,立马大喝一声:“慢!” 那些兵士原本已经围上了马车,这时听得头领这一声大喝,都停住手,惊诧地看着头领。 那军官的神情比他的手下要惊诧一千倍,他缓步走前去,双手捧着那块铜牌,走到黄锦的面前,他仍是犹豫地看着黄锦,黄锦半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那军官接触到黄锦的眼光,登时不敢再犹豫了,忙将铜牌捧过头顶,恭恭敬敬地交回给黄锦,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说一声:“拜见大人。” 黄锦拿过铜牌,拍了拍铜牌沾上的沙土,说道:“不必多礼了,我们出行办事,自是以低调为先。” 琳娘看着这一幕,已经看得傻了。 刘赐倒是没感到意外,他自是知道黄锦抛出去的那东西是什么,他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怀里,他也有一块“司礼监”的铜牌,他不禁想起黄锦将这块铜牌交给他的时候说的,“这块铜牌是洪武爷开国的时候浇铸的了,这一百多年来,传过不下二十个司礼监太监的手……” 他又想起在宫里头听李芳说过,这“司礼监”的铜牌,普天下只有七块。 这样的话,自是掌印大太监李芳有一块,两位秉笔太监黄锦和陈洪各有一块,还有三位随堂太监各有一块,剩下一块,正是刘赐手上这块。 饶是刘赐在宫里头见识过一些权力斗争的风浪了,此时他见着这个场面仍是不禁感到艳羡又心潮澎湃,他心里感叹着:“这就是权力啊,赤裸裸的权力啊……” 他此前难以想象有这样的事情,一个人物甩出一个物事,就能让一大府城的都指挥使司戍卫营变得俯首帖耳,这般痛快的事情,哪个男人不为之艳羡? 刘赐瞧着那军官战战兢兢的模样,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大营兵士惊诧的模样,他不禁激动地握了握自己怀里的那块“司礼监”铜牌。 第252章 逃遁、出洋?(十六) 那戍卫营军官又低声向黄锦问道:“不知小的们有何事可为大人效命?” 黄锦低着声音说道:“放我们进城去,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这便是了,明日我们便南下。” 那戍卫营军官连忙答道:“小的明白!” 戍卫营军官立马回转头,对着手下喝一声:“开城门!” 手下们愣了愣,瞧见戍卫营军官那肯定的模样,又连忙转过头跑向城门。 黄锦望着济南城那高大的城墙,这座城池是抵御北虏南下的核心屏障,历经大明这近二百年的经营,已经成为天底下最坚固的城池之一。 黄锦说道:“不必惊动你们布政使大人了,此番我们是奉老祖宗之命行事,凡事以低调为先。” 戍卫营军官虽然身在济南,但他身为中级军官,自然是知道这个帝国的权力体系的,他知道“老祖宗”指的是谁,这是普天下仅次于“皇上”、“严阁老”之外的第三个名字。 戍卫营军官连忙连连答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黄锦望着城门,只见城门已经缓缓地打开了,他摆摆手,说道:“进城。” 那驾着马车的锦衣卫马上一甩马鞭,骏马又启动脚步,往城门走去。 刘赐瞅着黄锦那淡定的模样,心下仍是激动着,感叹着黄锦那坐拥权势的气魄。 随着城门再次被打开,那些原本包围了马车的戍卫营兵士们都面面相觑,围在周围的人们更是喧哗起来。 那戍卫营军官小跑起来,跟在黄锦的车前,紧张地问道:“不知大人今夜在哪里歇脚?” 黄锦说道:“进城再说。” 戍卫营军官说道:“那小的这就去清照楼给大人包下两层来。” 黄锦愣了愣,他方才才听刘赐提起这“清照楼”,他见刘赐好像有意要把他引到那“清照楼”去,他还想提防着,故意不去那清照楼,此时却又听这戍卫营军官提起来。 驾车的锦衣卫听戍卫营军官如此说,就对黄锦说道:“大人,清照楼是这济南第一等的地方,朝廷下来地方的人来到济南,素来会奔着那清照楼去。” 黄锦这几年在宫里面待得久了,对这地方上的各种细致的情况变得不甚了解了,他听着锦衣卫这么说,又是愣了愣。 那戍卫营军官听着那赶车的“车夫”说话了,他方才见识了这车夫的武功,他自是猜到了这车夫的真实身份是锦衣卫,他连忙附和说道:“大人说的是,朝廷里来到济南城的人,住的都是这清照楼。” 黄锦回头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听不清他们前头在说什么,只能继续搂着琳娘,装出那“姚公子”的模样。 黄锦想了想刘赐方才的表现,他觉着刘赐是想假扮那姚含章娇贵跋扈的模样,有意打听这济南城最贵气的地方是哪里,这倒也说得过去。 黄锦也就也就没做他想,毕竟这么多锦衣卫弟兄跟着他出这趟差事,还要假扮成镖局的镖客,多少是有点委屈他们的,黄锦觉着今晚住个好地方,也能安抚一下这些弟兄们。 于是黄锦对那戍卫营军官说道:“那就有劳了。” 戍卫营军官连忙说道:“大人言重了,小的这就准备去!” 车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济南城的城门。 ~ 济南府是山东布政使司的所在地,也就是山东一省的首府,也是齐鲁大地的心脏所在。 济南里头,论繁华自然是比不上南京城或者是北京城的,但济南城作为最靠近京城的府城,也是这天底下排在前六位的大城池。 刘赐在马车里头搂着琳娘,一路看着城市里头的街景,此时夕阳还剩下一些余晖,照亮了这城市里头颇为大气的各式建筑。 琳娘对于方才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仍是惊魂未定,她万万想不到这“黄大人”有如此的本事,竟能让一个大府城的守备军官俯首帖耳。 琳娘不禁向“姚公子”问道:“公子,这……这黄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刘赐瞅了琳娘一眼,他正色说道:“不该问的别多问。” 刘赐这话可不是装模作样地说的,他心里着实担忧着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母女四人的安危,他一直记着,黄锦说了,要“处理”了这母女四人。 刘赐觉着,黄锦应该不会在济南城这么招眼的地方下手,大概会在出了济南城之后,在半途中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下手。 琳娘听得“姚公子”如此说,也就不敢说话了。 刘赐看着济南的街景,他察觉济南最特别的地方是在城池里时不时可以看到一处泉眼,时不时就有一小汪碧绿美丽的泉水出现在绿树掩映之后。 刘赐在书上早就读过,济南被称为“泉城”,据说济南城内密布着一百多处天然的甘泉。 黄锦仍坐在马车前,他瞧着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泉水,也啧啧称奇地说道:“听说这济南到处是泉水,看来名不虚传。” 那驾车的锦衣卫说道:“祖宗明鉴,光是这城池内就有一百多处泉眼,我在这边当差时,也觉得很奇特,我想着,要是有敌军围城,这城内广屯粮就成,倒是不担心断了水源,也不担心旱季。” 黄锦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说得好,这倒是这济南独一无二的优势。” 车队缓缓地在城池内行进,周围的行人过客都为之侧目,人们都知道这车队这副架势,必定不是寻常的来头。 不多时,刘赐看见一片广阔的平湖,只见这片平湖的湖水清澈澄碧,一群群水鸟在夕阳西照之下在湖面上翱翔,远望去景色醉人。 刘赐自是知道这片着名的湖泊,这自是大明湖无疑。 黄锦瞧着这片平湖,自是也猜到了,对驾车的锦衣卫说道:“这便是大明湖?” 锦衣卫说道:“大人明鉴,这就是大明湖,是这济南城除了趵突泉之外最着名的一处美景,每逢夏日,这湖上的荷花盛开,天再降些细雨,在这边望去端的是美不胜收。” 黄锦望着平湖,想象着锦衣卫说得夏日雨荷的美景,叹道:“可以想见那景色,在宫里头也时不时看见民间的文人骚客写些关于这大明湖的诗词。” 刘赐在后头一直听着黄锦和锦衣卫的对话,听到这里,他不禁调笑道:“这些诗词里,是不是有‘大明湖畔夏雨荷’一句?” 黄锦愣了愣,瞅了刘赐一眼,不知道刘赐又在瞎嚼什么话,没理会他。 刘赐看了看黄锦的脸色,也不敢说话了。 ~ ~ 上架半个月了,这两天日均订阅涨到两千多,非常感谢大家,这给了小捷很大的信心。 这本书在网文里头不算特别狗血,擦边求也不多,刚上架能有这样的成绩不容易,说明认真建构故事,认真编织情节,还是有很多读者喜欢的。 小捷会继续努力,大家的支持让小捷觉得认真写作是有价值的,后面会更加严密地编织故事,也会更大胆地写一些想表达的内容。 感谢大家! 第253章 逃遁、出洋?(十七) 很快,马车绕过了大明湖,穿过半座济南城,来到位于城池西南部的一处葱郁的园林。 刘赐望向那片园林,只见园林上头矗立着一栋高楼,这栋高楼远比周边所有的建筑都要高,高楼上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远望去显得很是炫目。 刘赐觉着,那必是“清照楼”了,毕竟七层的高楼是很少见的,除了这座高楼之外,也没见这济南城里头还有哪座七层高楼。 车队缓缓地驶入园林里头,向着那高楼靠近。 车队来到这高楼的楼下,只见楼下人来人往,车马喧嚣,端的是热闹异常。 刘赐望向那挂在高楼大门上的牌匾,果然,牌匾上写着“清照楼”三个大字。 这座高楼是楼阁的形状,一层是一个长方体状的阔大空间,一层一层堆叠而上,直至七层。 刘赐下了马车,站在清照楼前往上望去,只见清照楼整体是一个梯形的样式,楼上各式各样的灯火摇曳,把整栋楼照得异常炫目,瞧上去有一点迷幻的气息。 刘赐瞧着这座让人迷醉的高楼,不禁有些愣怔了,他望着悠远浩瀚的夜空,又看着清照楼上延伸到夜空中的灯火,不禁觉得这一幕景象让人目眩神迷。 琳娘也下了马车,她望着清照楼,也不禁愣怔了,她觉着这楼着实让人感到有些莫名的迷醉,她甚至觉着这栋楼有些诡异,渗透着让人说不出的,迷惑人心的气息。 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也下了马车,来到母亲身边。 那戍卫营军官策马在后头跟着车队,此时他连忙策马上来,下了马,疾步走向清照楼的大门,边走边厉声喝道:“管事的呢!快滚出来!” 很快,一个穿着华服的、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出来了,对戍卫营军官说着:“官爷……” 戍卫营军官毫不客气地喝道:“快将贵客安置了!记着,这是第一等的贵客!……” 黄锦瞅着戍卫营军官这架势有些张扬了,便走上前去,打断了戍卫营军官的话头,对那掌柜的笑道:“官爷言重了,我们是江南姚家的车队,从京城南下,途经这里,在这里歇息一晚……” 黄锦话还没说完,那华服掌柜登时抚掌做出满脸惊喜的神色,说道:“哎呀!是姚家人啊!是姚公子!?” 饶是黄锦见惯了风浪,见到这掌柜如此夸张的表现,仍是不免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体面的笑容,点点头,说道:“正是。” 说着,黄锦回头看向刘赐。 那华服掌柜也看向刘赐的方向。 刘赐正愣愣地望着那清照楼,他觉得这么望上去这清照楼渗透出的迷幻的味道像摄住了他的魂魄。 这时,他察觉黄锦看向他,他忙回过神来,他低下头来,正好迎向那华服掌柜的目光,他迅速地反应过来,忙做出这姚公子应有的那种傲慢又贵气的做派,看着那华服掌柜,对对方点点头。 那华服掌柜显然是见过这“姚公子”的,殷勤地对刘赐连连哈腰谄笑。 华服掌柜随即招呼清照楼负责外楼外接待来客的小二们,说着:“快快快!给姚公子安顿好喽!赶快些!你们这些不识相的东西!……” 小二们连忙赶上前来,帮着锦衣卫们将车马牵去一旁的马棚安顿。 刘赐不禁回头张望,他这才确定,这姚公子没带上他姚家的任何人,这整个车队里没有其他姚家的亲眷,而护送的锦衣卫们有十来个人,他们都十分低调,都跟着小二们去了,没留下来掺和黄锦和这“姚公子”的事情。 刘二也不见踪影,这一路刘赐都看不见刘二,看来刘二身为锦衣卫头领,一直藏在幕后,不会轻易露脸。 所以眼下留在清照楼前的,在外人面前露脸的只有刘赐和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加上黄锦。 刘赐回头看着,他看着车队的人纷纷从马车上下来,准备走向马棚,他惦记着婉儿,迫切地搜寻着婉儿的身影。 很快,他看见婉儿从最后头的一驾马车上走下来,婉儿换上了一身丝绸衣服,站在寒风中,她看到清照楼那高大的、迷幻的样子,也是愣住了。 刘赐连忙对婉儿招呼,说着:“婉儿!” 婉儿低头看见站在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身旁的刘赐,不禁愣住了。 刘赐努力地做出姚含章那副傲慢的样子,对婉儿“颐指气使”地招着手,说道:“快过来,你别是想睡马棚?” 婉儿瞅着刘赐那一脸纨绔的模样,愣了片刻,回过神,摆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向刘赐走去。 此前黄锦在琳娘她们面前说了,婉儿是老祖宗在宫里头亲近的宫女,被送回民间,老祖宗让她来伺候这“姚公子”,她对这“姚公子”日久生情,非要跟着这“姚公子”回江南。 这番说辞把婉儿说的有些下贱了,所以婉儿不得不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婉儿来到刘赐面前,对刘赐微微施了个礼,说道:“公子。” 刘赐看着婉儿那“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又是心虚又是难受,他素来是把婉儿当下凡的仙子一般供着的,那曾想他胆敢对婉儿摆出这副傲慢的德性。 但他还是不得不装出那副纨绔的模样,傲慢地“嗯”了一声。 婉儿倒是表现得自然,她在宫里面长大,宫里头虚情假意的人和事比任何地方都多,她演戏也是演得惯了。 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身份和在这“姚公子”面前的“地位”,她转向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微微地施了个礼,轻声又恭敬地说道:“姐姐好,妹妹们好。” 刘赐听着婉儿这句话,身子顿时麻了半边,他是素来知道婉儿那倔强的脾性的,万万没想到婉儿能这么委曲求全。 第254章 逃遁、出洋?(十八)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见着婉儿这般的姿容和礼节,已经多了几分好感,她们母女四人本也是心性善良的人,一下子就没了提防。 琳娘忙迎上前去,牵了牵婉儿的手,说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刘赐瞅着琳娘和婉儿露出彼此亲近的模样,心下不禁苦笑起来,想着:“如若这是真的,这‘姚公子’可真是齐天的艳福,能把这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全弄上手。” 眼下除了刘赐和婉儿,已经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之外,这姚家车队的人就只剩下黄锦了,锦衣卫们素来有这个规矩,随上司外出办事时,上司如若无特意要求,在上司歇息或者交际的时候,锦衣卫是不可以跟随的。 此时清照楼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这清照楼是济南城最着名,也是最富丽奢华的酒楼,是这山东行省的达官贵人最爱来的去处,此时正是清照楼最热闹的时候,达官贵人们络绎不绝地在大门口往来,有的是迎客,有的是送客。 刘赐领着这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站在清照楼的门口,往来的人们都不免瞩目地多看了两眼,尽管这清照楼里头聚集的也是这济南城,乃至这齐鲁大地第一等的美女,但比起这纨绔的“姚公子”领着的这五个气质各异的女子,其他的大多数美女都只能称为胭脂俗粉。 那华服掌柜连忙招呼黄锦和这“姚公子”进楼。 黄锦回头看着刘赐,瞧着刘赐被这五个美女拥着,饶是他也不禁暗暗叹了声:“小崽子好艳福。” 黄锦冲着刘赐招招手。 刘赐会意,忙领着五个女子走向清照楼的大门。 华服掌柜领着黄锦、刘赐一行人走进清照楼,刘赐一走进清照楼,就看见一幕清雅的灯火,只见这清照楼的第一层和巫山楼一样,是一处开阔的空间,空间的正中悬空吊着一盏由百盏油灯排布而成的阔大灯盏,这灯盏摇曳着清雅又耀眼的光芒,人们一走进来就似乎要被摄住魂魄。 第一层的四周还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台案和橱柜,台案上、橱柜里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珍稀古玩,墙壁上则是挂着许多名家字画,许多来客正在观赏这些古玩字画,有些文人骚客正围在桌案前高谈阔论。 刘赐仍是扮着那“姚公子”的纨绔模样,揽着琳娘走进来,但他瞅着这雅致的景象,又不禁看得有些呆住了。 他自从饱读诗书,素来是有一点身为文人的“骚柔之情”的,他不禁心痒痒地想着:“这不是老子大显身手的地方吗?” 他又听见旁侧的几个看来是这济南城里头的富家公子在吟诗作对,他听得一对诗:“如梦一世浮华生,终落六道锁魂城。难得摆脱红尘恋,谁能与我共鸿蒙。” 听着那富家公子故作销魂的声音,刘赐不禁浑身鸡皮都起来了,心里大骂着:“俗不可耐,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刘赐恨不得一转头就去狠狠地教训这些富家公子一番,但他此刻的身份是“姚公子”,姚公子虽然读过些书,但想必不是什么饱学之辈,所以刘赐还不能轻易展露才情。 这清照楼第一层的中央是一道通向二楼的宽阔又富丽的长梯,这个格局和巫山楼也是一样的,只是这清照楼的规模要比巫山楼大许多。 华服掌柜一边无比殷勤地向黄锦介绍着这清照楼的环境,一边引着他们一行人走上通向二楼的长梯。 刘赐走上长梯,他自然是感受到这清照楼和巫山楼的相似的,尤其是这道长梯,巫山楼的这道长梯直达三楼,直达姐姐虞小宛的闺房,他从小就喜欢从这道长梯飞奔而上,冲进姐姐房间里去找姐姐。 此刻刘赐站在长梯上环视着这清照楼的景象,他隐约觉得自己像回到巫山楼一般,不禁心中悸动着。 琳娘见这“姚公子”的状态僵住了,不禁感到奇怪,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也都奇怪地看着这“姚公子”,黄锦和那华服掌柜已经走上二楼,黄锦回头看到刘赐愣着神,也不禁蹙起眉。 婉儿瞧着刘赐还愣着神,她是猜到刘赐为什么愣神的,她听刘赐描述过很多次巫山楼的景象,她也发现了,这清照楼的景象和巫山楼有些像。 婉儿看见这长梯尽头的上方,挂在三楼处的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非常清雅漂亮的四个字“海棠依旧”,方才她已经发现,在三楼挂着的这处牌匾的对面,还挂着一块牌匾,也是写着很清雅漂亮的四个字“绿肥红瘦”。 婉儿想着提醒刘赐,就有意指着那块“海棠依旧”的牌匾,对刘赐说道:“公子,你瞧那块匾,那字写得好生漂亮。” 刘赐被婉儿这么一说,回过了神来,忙看向那块牌匾,只见上头那四个字着实写得漂亮,他转头又看到那块“绿肥红瘦”的牌匾,他登时明白了这“清照楼”的来头,他一下子按捺不住自己的“骚情”了,想着哪怕是冲着假扮这姚公子,也应该显一显威风了。 他轻佻地倚在栏杆上,指着“海棠依旧”和“绿肥红瘦”的两块牌匾,对琳娘和沈春浅她们说道:“你们可知这‘清照楼’的来头?” 那沈春浅三姐妹都是读过书的,沈春浅想到了什么,看了刘赐一眼,却没说话。 这一天来沈春浅的神色一直有些怪异,尤其是对着刘赐时,一直是显得很不自然,刘赐只当她还没从昨夜差点被姚含章侮辱的那个“幻梦”中醒过来,也没太当回事。 琳娘察觉沈春浅的神色,就说道:“春浅,你知道吗?” 沈春浅又是看了刘赐一眼,目光闪烁了片刻,又低下头,说道:“想来是和李清照有关。” 刘赐笑道:“为何?” 沈春浅小心地说道:“我记得,李清照是济南人。” 刘赐笑道:“说的不错,还有呢?” 第255章 逃遁、出洋?(十九) 沈春浅愣了愣,摇摇头。 刘赐笑道:“你看这‘海棠依旧’、‘绿肥红瘦’,正是取自李清照的一首词,这八个字端的是搭配极妙。” 说着,刘赐吟诵起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刘赐吟罢,那华服掌柜忙抚掌叫好,说道:“公子好才情!来的客人都知这清照楼是取李清照的芳名,却不是谁都知道这楼里头的文字用的都是易安居士的词句。” 刘赐忍不住撇了撇嘴,关于这易安居士李清照,还有李清照的诗词,还有这雅致的事物,他还有一千句一万句能显摆的话没说出来。 可惜他没机会显摆,只能心里恨恨地想:“这就好才情了?老子真显摆起来,还不得吓死你们。” 刘赐领着五个女子登上二楼,只见这清照楼的二楼是一个一个的小隔间,每个隔间外头都候着一个穿着绫罗的年轻女孩,看来这些隔间都是吃饭的包间,刘赐站在阶梯上,隐隐能够听到那些包间里头传来觥筹交错的喧嚣声响。 刘赐再往上看去,只见这清照楼的中间是镂空的,这条雅致的阶梯在中央一直延伸到四楼。 他们继续跟着那华服掌柜往上走去,刘赐看到第三层、第四层都和第二层一样遍布着一些小型的包间,看来这清照楼的二层到四层都是给宾客吃饭的。 刘赐和婉儿,还有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看见许多年轻的厨子捧着精致的托盘,托盘上乘着精致的饭菜,在楼内那别致的通道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去到每一间包房里呈送饭菜,而那候在每一间包房门口的漂亮女孩们殷勤又柔婉地服务着房间里头的宾客。 虽然刘赐在南京城看惯了奢华,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原本身份高贵,也见惯了那些富家贵族的生活架势,但他们看到眼前这清照楼的雅致又富丽的景象,仍是不免感到开了眼界。 黄锦常年待在紫禁城里面,对于这民间的富贵景象看得自然是更少的,他此时看着这清照楼这般极尽典雅又富贵的景象,不禁有点讶异,他问那华服掌柜道:“这清照楼开张了多久了?” 那华服掌柜听到黄锦这么说,愣了愣,笑道:“大人说笑了,这清照楼要说开张,那可是开张了快三十年了。” 黄锦一路爬着楼梯,有点气喘吁吁,听着这话,更是抽了一口凉气,他瞧这高楼光鲜亮丽如新,怎么也不像经历过三十年的岁月,讶异问道:“三十年了?” 华服掌柜笑道:“是的,在咱们当今万岁爷的前十年就有这楼了。” 如今是嘉靖三十六年,嘉靖皇帝在位已经三十六年。 他们已经爬到第四层,黄锦倚在栏杆上,望着楼下那极尽雅致的景象,喃喃叹着:“好啊,这民间已经这般的富贵奢丽,竟然还整天哭穷……” 那华服掌柜不知道黄锦的真实身份,只当黄锦是个江南姚家大管家之类的人物,所以自然也听不懂黄锦这话的弦外之音。 刘赐是听得明白的,他走在黄锦身后,有意问道:“黄大人,您说什么呢?” 黄锦瞅了刘赐一眼,他心里头有点憋闷,也不向刘赐避讳,直说道:“我是感叹,这大明朝总是收不上税来,国库总是亏空,那皇宫里头的司礼监天天要帮万岁爷想着怎么把各个地方的税给收上来,可真是愁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这大明朝的民间是如此富贵奢华。” 黄锦说的可算是肺腑之言,大明自从嘉靖朝以来,国库的岁入是一年不如一年,嘉靖朝初年,国库一年的收入还有一千多万两银子,到了去年嘉靖三十五年,只剩下九百多万,不足一千万两银子。 要知道,哪怕在洪武大帝朱元璋开国的初年,每年国库岁入都有上千万两银子,结果大明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国库的收入还不如开国的时候,这自然是一个非常不正常的现象。 国库说到底就是天子的钱库,是皇帝的钱袋子,收钱自然靠的是官员,靠的是以严党为代表的朝廷京官,以及大明朝全国各地的各级官吏,但是说到底,最直接对皇帝的钱袋子负责的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们。 因为司礼监太监本质上是皇帝的家奴,保管主人的钱财,自然是家奴最为可靠。 所以对李芳、黄锦等司礼监太监来说,每年为皇帝收上来各地的钱财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而这几年各地的岁入越来越少,这也让黄锦这些司礼监太监头疼之极。 黄锦自然是想得到,大明经过这近二百年发展,尤其是经过这一百年的承平年月,国家自然是非常富庶才对,每年税收应该越来越可观才对,这般每年收上来的钱越来越少,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被各级官员贪墨了。 一个可能是被地方的豪强隐匿了。 这两个可能是能够并存的,因为地方官员往往是豪强,豪强也往往能当上官,这些豪强会兼并大量的田地,建造巨大的庄园,将大量的人民变成自己的家奴,他们会聚敛大量的钱财,收买官府,逃避朝廷的税收。 黄锦心里很清楚,是这些豪强控制了大量的财富,导致朝廷收不上钱来,但是司礼监又没有太好的方法应对这个局面,因为满朝官员基本在各自的家乡都是所谓的“豪强”,甚至他黄家因为他当了司礼监太监,在他的家乡龙虎滩也成了豪强。 今年的这个大年黄锦可完全没有过好,就是因为这税收的事情,哪怕昨晚在那郑家耽搁的那一晚,他仍在忙着处理协调各个地方的税收账册,忙着糊弄出一个好看的账目,给万岁爷一个解释。 黄锦给这收税的事情整得够呛,所以此时瞧着这清照楼里头这般雅致又富丽的样子,看着这些宾客奢靡富贵的样子,他越发的感受到大明朝民间的豪强们隐匿的多少财富,这不禁让他恨得牙痒痒。 第256章 逃遁、出洋?(二十) 刘赐此时听得黄锦这话,他在宫里头这几个月,对于朝廷的财税状况也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他知道黄锦说的困难,他想了想,说道:“黄大人倒是言重了,这民间有钱也是那些豪强有钱,大多数百姓可是穷苦得很。” 此时他们已经爬上第五层,清照楼中间那个镂空的巨大空间在第四层就结束了,第四层的楼顶封上了厚实的用砂浆黏合的硕大木板,形成一片颇宽阔的天花板。 这漫长的长梯在天花板的中央伸入第五层。 黄锦在踏上第五层前,不禁低头回望这清照楼下面四层那喧哗热闹的景象,叹道:“如果说百姓穷苦,这些人就更不该这么有钱。” 那华服掌柜自然是听不懂黄锦这话的,他只是觉得奇怪,这富户人家的管家担心别人家有钱干嘛?莫非是嫉妒?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也是没法明白黄锦此时说的话的意思,她们只觉得黄锦是朝廷的一个官,大概有点忧国忧民,有点担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意思。 只有刘赐和婉儿能听懂黄锦的意思,黄锦代表的是皇权,他说这话代表的是皇帝的立场,皇帝真正担心的才不是平民百姓的生死,皇帝只会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财也莫非王财,这些富家大户占据了这么多的财富,这让他这天下之主、大明的皇帝情何以堪? 婉儿始终是个女孩,无法切身的体会权力的可怕,刘赐则是能够体会的。 刘赐听着黄锦这句话,只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他不禁也回头望了望这清照楼里头“醉生梦死”的这许多富家大户,他是见识了嘉靖皇帝的厉害,以及嘉靖皇帝手下的司礼监,以及以严党为首的管理天下的文官集团的厉害,以大明皇帝如此强悍的集权能力,难道夺取不了这些富家大户的财富? 刘赐感到片刻的迷惑,他又想到,或许皇帝真的夺取不了这些富家大户们的财富呢?因为这些富家大户可能是既又钱又有权的权贵阶层,那所谓以严党为代表的管理天下的文官集团其实也是权贵阶层的代表,这样的话,这些权贵阶层把持了国家,皇帝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毕竟皇帝只是一个人,哦不,皇帝是一个人加上司礼监这帮没了根的、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奴才,但权贵阶层是高官,是富商,是大地主,他们是内阁阁员,是六部官员,是各直隶的总督,是各地方的布政使,是各个衙门的官老爷,是把持各领域商业贸易的富商,是各个地方的士绅地主,这些人如果共同分享利益,联合起来把持了国家,皇帝和司礼监又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但此刻刘赐没法想通这个问题,但他仍是不免想着,如何能打破这个局面? 他对整个帝国的认识仍是欠深入的,自然还无法想通这个问题,但此时已经有一个词从他的脑海里闪出来,就是:“土地”。 因为他想到,这些权贵,这些大官员,大富商,大士绅,他们把持权力最重要的武器是什么? 恐怕不是权力本身,而是土地。 只有夺取他们的土地,才能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权力,只有重新分配土地,才能从根本上调整这个国家的阶层。 “变法”。 这个词又从刘赐的脑海里蹦了出来,他不禁想起五百年前北宋的荆国公王安石,他背过王安石着的《三经新义》,也读过王荆公的多部书籍,他对王安石是极仰慕的。 王安石名垂千古的事迹莫过于他推动的轰轰烈烈的“熙宁变法”,尽管这个变法最终失败了,但仍是让北宋国力大增,呈现出百年未有的繁荣景象。 刘赐想起王安石变法里头的种种举措,想起那着名的“均输法”、“青苗法”等变革举措,他有点恍然大悟的意味,骤然想明白,这些变法举措其实都是冲着改革土地去的,王安石变法的种种举措都重在抑制豪强的土地兼并,限制大地主和富商对人民的剥削。 但王安石的变法始终没能在根本上动摇权贵们对土地的把持,这也是王安石变法最后失败最显而易见的原因,或许只有改变土地的分配,才能真正改变这个国家。 “土地改革”,一个莫名的,惊心动魄的词语在刘赐的脑海中闪现出来。 【这里触及到故事第二卷要展现的核心内容,和各位亲们解释下: 故事第一卷通过刘赐深入紫禁城,深入大明朝最高统治阶层的内部,展现了这个帝国最高统治阶层的风貌,即以皇帝为核心的“家天下”式的中央集权统治,展现了极权政治的黑暗,也展现了帝国最高统治阶层的权力博弈。 这个最高统治阶层的权力博弈大致体现为三个派系,即“司礼监”、“严党”和“裕王府”。 各位亲们都看到了,“司礼监”是皇帝的奴才,是皇帝统治国家最直接的武器,忠实地代表皇权的利益;“严党”是把持外朝的文官利益集团,天下的治理依靠这批官僚知识分子,他们贪腐,但也维持着大明这套统治机器的运转,这套机器锈迹斑斑,各种卡顿,但好歹没有停机;“裕王府”是太子党,是未来可能统治帝国的新鲜大脑和新鲜血液,新陈代谢素来是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力,但太子党上台可能是风气一新,也可能迅速腐化,变成另一套锈迹斑斑的机器。 总而言之,第一卷展现的是帝国的上层统治阶级,第二卷将展现帝国的中层阶级。 这个中层阶级是大明经过二百年发展形成的、一个固化的所谓“权贵阶层”,这个阶层把持了帝国各个方面、各个地方、各个角落的利益,他们把持利益最显而易见的方式就是土地兼并,比如前面写到的郑家,这个农家大族占有了沧州大片的土地,大家是否想到,这大片土地上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这些农民自然是沦为大家族的佃农,那些悲惨的,食不果腹的人甚至可以称作农奴。 郑家也是既得利益阶层的一员,当然是非常非常小的一个“权贵”,但这种“权贵”大都以氏族的组织形式遍布帝国的各地,把持着每个角落的利益。 国人对于土地的迷恋是有根深蒂固的、历史漫长的心理基础的。 这个帝国的中层阶级尽管难以晋升统治阶层,但他们会在帝国的地方把持巨大的土地和商业贸易利益,形成强大的地方势力,这些地方势力的坐大反映在中央统治上最显而易见的表现就是,税赋收不上来,国库亏空,中央政府没钱,这就导致中央政府在抵御南方的倭寇,北方的蒙古,遏制东北的女真人等国家对外战略问题上捉襟见肘。 已经有很多亲们问我会不会写到张居正改革,当然要写张居正改革,不然写这段历史干嘛。 写这段历史一则因为有“隆庆开海”,能够写大明朝开放海禁,加入大航海时代,二则因为有“张居正改革”,这是华夏最后一次起到显着成效的改革。 或许可以把“隆庆开海”和“张居正改革”结合起来看,大明隆庆年间到万历初年,是华夏帝国开放海禁,拥抱世界,主动地自我变革,维持世界先进国家的实力和地位的最好机会。 张居正改革之后下一次国家整体配套体制改革是三百年后的洋务运动,那是一次被动的改革,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写了这么多备注,还是必须万分感谢各位亲们的支持,今天小捷看到这本书已经上了订阅榜,其他上榜的书基本都是上百万字了,这本书才57万字,上架才半个月,能上榜实属不易。 有了大家的支持,小捷才大着胆子写了这些心里想表达的东西。 万分感谢大家……万分感谢大家……】 第257章 逃遁、出洋?(二十一) 黄锦和那华服掌柜已经走上五楼,刘赐还站在阶梯上愣着神,直到婉儿捅了他一下,刘赐才回过神来。 琳娘和沈春浅等母女四人也已经向上走去了。 婉儿见其他人都走去了,她趁此机会凑到刘赐耳边,说了声:“七楼。” 刘赐会意,他们都记得,这清照楼的七楼就是同济会的所在地,这里已经是五楼了,他们瞧着黄锦和那华服掌柜还在继续向上走去,他们于是打起了精神。 这清照楼的五楼以上是酒楼的卧房,那些往来济南的贵客大都会选择清照楼作为歇脚的地方。 那华服掌柜领着一行人走上六楼,一边解释道:“来济南的人,尤其是江南往来京城的贵客,都要到咱们这清照楼歇脚,这里的美食,还有这里的住宿条件,都是咱们这山东行省最好的。” 刘赐看到有不少客人喝得大醉了,跌跌撞撞地被一些漂亮的女子扶着走上来,走向卧房。 华服掌柜又笑道:“咱们这清照楼讲求的就是两个字,‘雅致’,所以没做那些有关皮肉的生意,只是吃饭,和宿夜,这些陪客人的女子大都是家里的姬妾,也有的是在外头青楼请来的。” 华服掌柜说罢客气地对黄锦笑了笑,他的意思挺明白,他看着刘赐左拥右抱地带着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虽然他分不清这五个女子哪个是母亲哪个是女儿,但他也觉得这“姚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个有齐天艳福的人。 他是看着这黄锦只有孤身一个人,以这华服掌柜的经验,黄锦看上去是这姚家身份不低的大管家,一般情况下,这姚家少爷要为这大管家好生安排一个女子伺候,一般要去青楼里头找个花魁身份的女子过来。 黄锦自是听得明白这华服掌柜的意思,但他是个太监,自是有些避讳提起这种事情的,他也就不动声色。 刘赐只是小心地看着黄锦的脸色,他觉得男人被割掉了那宝贝,还说要安排女子伺候他,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华服掌柜见这“姚公子”和这“大管家”都没说话,也就作罢了,他伺候惯了那些达官贵人,各种富贵人的怪癖他都见惯了,他此时只是有点怀疑这“大管家”有“龙阳之癖”,就是好男色。 喜好男色的客人这华服掌柜也见得多了,可这男宠在江南可能还比较好找,而他们身处的这齐鲁大地的人们都以彪悍直爽着称,要找个男宠可不容易,所以每次碰上这些好男色的客人,华服掌柜都要头疼。 此时他见黄锦没表态,也就当自己没提起过这个话头。 五楼走上六楼的阶梯不像前面的阶梯那般笔直,大概是因为这五楼开始都是卧室了,这阶梯排布的格局需要就着卧室的排布,所以需要穿过一道漫长的回廊,来到这清照楼五楼的另一头,而后再走上阶梯,走上第六楼。 华服掌柜领着他们一行人踏上六楼,刘赐一登上六楼,马上就仔细地打量起来,只见六楼和五楼仍是一样的,里头的房间排布,陈设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华服掌柜回头对刘赐笑道:“姚公子和夫人、女儿们受累了,如今爬了六层了,咱们的卧室安排在第七层,那是咱们这清照楼最好的一层,这济南城虽说算是咱们这山东行省的首府,但七层高楼也就这么一座,宾客们来到都争着要住这第七层,今晚是特意给姚公子留了三间房……” 刘赐和婉儿听着华服掌柜的话,已经愣住了,那同济会的大本营就在第七层啊,他们也住第七层? 刘赐打量这第五、六层,这清照楼的建筑工艺虽然高超,但也没法建得那么阔大,这一层也就六个房间左右,难道他们占了三间房,还有三间房是同济会的? 华服掌柜说着,领着刘赐和黄锦一行人再次走进第六层的回廊,走向这清照楼的另一头。 刘赐和婉儿疑惑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说道:“去看看再说。” 刘赐一路走着,顿觉得有点头昏目眩,他从走进这清照楼开始,就总感到一阵迷幻的气息,让他想起在紫禁城里头那神官监里面的感觉。 但这种迷幻的感觉又不是太一样,神官监的那种迷幻是用那阿芙蓉的“仙气”使人神志不清,而这清照楼里头的迷幻是全方位营造出来的,这里那色彩迷离的灯光,那若有若无的诱人的香气,还有那些雅致得有些扭曲的物件陈设,都让人心生迷醉。 刘赐不禁看了看婉儿,只见婉儿一边走着,一边伸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刘赐见此状况,就知道婉儿也感到有点迷炫了。 黄锦和琳娘等其他人都还好,黄锦只是觉得有些迷幻的感觉,他一边背着手,腆着大肚子稳健地走着,一边说道:“这楼果然营建得好生特别。” 华服掌柜笑道:“大人说的是,这清照楼当年营建,用是江南来的工匠,这些大根的架梁的木材用的都是从南洋运来最好的杉木,所以才能建成七层高,还这般的扎实。” 黄锦说道:“我是说这里头的陈设,瞧着让人飘飘欲仙。” 华服掌柜又笑道:“这是自然,这清照楼是济南府最好的地方,端的就是一个‘雅致’,这‘雅致’也不能是干巴巴的,如果能够雅致得让人飘飘欲仙,那是最好不过了。” 黄锦没说话了,他这大胖身子,爬了这么长的楼梯,已经有点气喘吁吁。 刘赐的感官和心思要比黄锦敏锐得多,自然也比身边这五个女孩要敏锐,他感觉到自己好像不是走在一道正常的平路上,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在一个缓坡上向上走着,但他看向眼前那长长的回廊,又看见这回廊笔直的,平直的,完全不像一个缓坡。 但刘赐分明感到自己在向上走着,他又再看向回廊两侧的墙壁,只见墙壁上挂着各式的字画,这些字画也是笔直的挂着,没有倾斜,这又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平地上。 他感到更加迷幻了,他觉得自己在走上一个缓坡,但眼前所见的又告诉他他走在平地上。 终于,他们穿过了清照楼的六楼,来到通向七楼的楼道口。 第258章 逃遁、出洋?(二十二) 刘赐微微地喘着气,露出迷幻的神色,琳娘不禁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刘赐忙做出那姚含章的姿态,没理会琳娘。 华服掌柜的手引向七楼,说道:“公子,大人,夫人们,请。” 刘赐望着那通向七楼的阶梯,不禁打起了精神,他忍不住看了婉儿一眼,他们觉得这通向七楼的阶梯倒有点像他们通向自由的道路。 华服掌柜和黄锦踏上阶梯向上走去了,刘赐和婉儿也忙跟着走上去了。 很快,他们爬完阶梯,登上七楼,刘赐和婉儿一上到七楼,立马四望看着,他们顿时愣住了。 只见这七楼的房间布局,乃至陈设,都和六楼一模一样,一样是阶梯上来之后来到这层楼的一侧的中央,走前去是一条走廊将这层楼分成两边,两边各是三个房间。 只是六楼还有另一条回廊通向一侧房间的后头,用以走向通向七楼的阶梯,这七楼是顶楼,自然也就没有那条通向更高楼层的阶梯了。 刘赐不禁和婉儿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傻眼了,都想着:“不是说这七楼是同济会的大本营吗?怎么看着完全不像?仍是普通的住宿房间的样子?” 华服掌柜忙殷勤地迎着一行人向前走去,说着:“这朝南的三个房间就是姚公子的。” 华服掌柜走到走廊里,指着走廊右侧的三个房间,三个房间都有阔大的房门,中间的房间最大,两侧的房间稍小一点。 这华服掌柜安排三个房间自然是这个意思,这“姚公子”和他的老婆住一间,这五个女子中的女儿住一间,黄锦这个大管家住一间。 华服掌柜殷勤地将刘赐引向中间那个最阔大的房间,说道:“姚公子,请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立马安排。” 刘赐仍愣着神,他打量着这三个房间,只见这三个房间看着门口就知道是十分的雅致,而最特别的是,这三个房间的大门,包括对面那三个房间的大门都是落地的推拉门,这门用很漂亮的木头组成规则的方框状,中间镂空的地方用厚实的绸布填补了,端的是很漂亮。 饶是刘赐从小在富贵的地方长大,也没见过这样的房门。 华服掌柜见刘赐愣着神,以为是这“姚公子”看这房门给看得呆了,他笑道:“公子没见过这样的门?这门是用金丝楠木制成,这是东洋那边传过来的样式,咱们大明朝虽丰饶,但这样的陈设恐怕也只有这清照楼里头有。” 刘赐不禁又愣了愣,这门是东洋传过来的样式? 刘赐是知道所谓的“东洋国”的,一般江南人会把它称为“东倭国”,因为它在大明朝的东面,从大明朝的东北面进入朝鲜国,穿过朝鲜国后来到朝鲜国东南方向的海岸边,渡过一道海峡,就能去到东倭国。 东倭国是个小国,那国家的人无疑都是些落后的蛮夷之辈,大明的子民对东倭国的了解都不那么充分,只是都抱着瞧不起的态度,因为毫无疑问的,东倭国贫穷、荒蛮、落后,和大明完全没有可比性。 饶是刘赐读了许多书,对东倭国也只是只言片语的了解,他对东倭国最了解的事情和大多数大明的子民一样,就是如今祸乱江南、福建一带的“倭寇”中间,有许多盗匪就是东倭人,这些东倭人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才拿着刀剑冒死来侵犯大明的海疆的。 刘赐还惊讶着这清照楼怎么会学东倭人的样式,华服掌柜已经推开了房门,只见里头的房间颇为阔大,有一个厅堂,转入里面才是卧室。 只见那厅堂的陈设也颇为精致,不像大明一般的厅堂里摆放着椅子和桌子,这厅堂里头铺着灿黄色的,绵软的筵席,厅堂的中间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同样是金丝楠木做成的细长桌案,四周只有一些同样做得精致的柜子,没看到高大的桌椅。 那华服掌柜又笑道:“公子别见怪,这房间里头也是学的那东倭人的样式,宾客们都还挺喜欢这些样式的。” 黄锦蹙着眉,他是真的觉得有些反感,他素来是觉得大明是天朝上国,是这世上第一等富庶、高贵、繁华的国家,那东倭国是个什么东西,他们的国君给大明皇帝提鞋都不配,大明的酒楼居然还学那东倭国的陈设,天底下哪有这等无聊的事。 黄锦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竟还有人喜欢这种样式?这东倭人的东西竟还在大明铺张开了?” 那华服掌柜愣了愣,他不知道这“大管家”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知道有些朝廷里的老官员见着这东倭人的陈设是会心生不满的,但一般来说像黄锦这般一个江南富商豪门的管家,瞧着这东倭人样式的东西大都会觉得稀奇,不至于会生气。 但他哪知道黄锦比任何“老官员”都要看重大明的面子,因为大明是万岁爷的天下,黄锦身为太监,是万岁爷的家奴,自然也非常看重自家的面子。 华服掌柜察言观色早已惯了,他见黄锦这话不对头,忙顺着说道:“大人教训的是,这东倭人的东西着实上不了台面,咱们这清照楼也是三年前才改成这样,此前用的还是咱们大明的东西……” 黄锦心里还是憋着火,他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想着大明的颜面、万岁爷的颜面,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三年前要改成这样?” 华服掌柜顿时更是面露难色了,说道:“大人明鉴,这……这小的不好说啊……” 说着,那华服掌柜尴尬地看了看黄锦的身后,看了那对面的房门一眼。 黄锦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刘赐觉得黄锦这话不对了,黄锦说这话完全是把自己当成司礼监大太监了,忘了此时他只是一个富商家的管家。 琳娘和沈春浅也不禁看了看黄锦,她们见这黄大人这般较真,也觉得奇怪。 ~ ~ 今天有读者和小捷说,希望更新时间能固定,这样的话知道每天什么时候有更新。 这是小捷疏忽了,这段时间事情比较杂,忘了设定定时。 这里确定每天的更新时间:早上5点,中午12点,晚上5点固定三更,有加更的话会在晚上加更。 感谢大家~ 第259章 逃遁、出洋?(二十三) 那华服掌柜当然更是觉得黄锦奇怪,一个管家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但黄锦可不是一般人,只见他腆着肚子,负着手,那气场十分慑人,那华服掌柜被黄锦的气场镇住了,不敢和他对抗,只能转头看了看刘赐。 刘赐自是知道华服掌柜的意思,刘赐可万万不敢伤了黄锦的面子,他忙也绷起脸,端起那富家公子爷的架势,问道:“没听见我们黄爷问你吗?怎么把房子改成这副德性?” 那华服掌柜见这“姚公子”也是这架势,顿时有点懵了,他以为这江南的人和东倭人的来往是最多的,一般来说都不会那么反感东倭人,谁知道这两人像吃错药了一般,这般恶狠狠地逼问。 那华服掌柜只能说道:“两位爷,你们有所不知,三年前这清照楼来了一位新主子,这位主子喜好这东倭人的东西,所以才把这七楼的陈设都改了……” 说着,华服掌柜看了对面的那个房门一眼。 黄锦和刘赐都会意,看了看对面的房门,只见对面的房门紧闭着,对面的房间和他们这边的房间隔着一道走廊,这道走廊颇为阔大,所以对面的房间还隔着大约五步的距离,这边说的话对面不容易听到。 刘赐瞅着黄锦的神色,他觉得黄锦必定是要去找那“新主子”要个说法了,刘赐忙说道:“是只有这七楼的陈设改了吗?” 华服掌柜忙说道:“公子说的是,只有这七楼改成这东倭人的陈设了,两位爷和诸位夫人小姐方才从下面走上来,也瞧见了,这一到六楼都还是咱们大明的陈设。” 刘赐小心地瞧着黄锦的神色,他和婉儿还想着在这七楼寻找那“同济会”的踪迹,说不准那对面房间里的人就和同济会有关系,他可不想节外生枝,不想黄锦还跑去找那“新主子”的麻烦。 刘赐忙接着华服掌柜的话头说道:“那还说的过去,这楼还是大明的楼,只是这第七层的陈设给换了换,就当给人瞧个稀奇。” 那华服掌柜连忙说道:“公子说的是,说的太对了。” 刘赐又端起那“少爷”的架子,对黄锦说道:“黄爷,那便这样,咱们也当瞧个稀奇,早些歇息。” 黄锦听到那华服掌柜的话,气也消了些,又听得刘赐如此说,以他此时的身份也抗拒不得,只能暂时作罢了,说道:“那就这样。” 华服掌柜如获大赦,他忙说道:“公子,黄爷,还有诸位夫人小姐,先安顿下来,先歇息一阵,我马上给你们安排餐食,诸位爷该好好常常咱们清照楼的手艺。” 说罢,华服掌柜匆匆地去了。 刘赐瞅着总算化解了这一场危机,他不禁松了口气,他看了看黄锦。 黄锦也是疲了,毕竟昨晚他一夜没睡,他已经三十八岁的年纪,也不年轻了,体力已经有点撑不住,他腆了腆大肚子,说道:“先歇息,赶了一天路,我去歇着了。” 不等刘赐等说话,黄锦顾自拉开那推拉门,走进他的房间了。 刘赐仍得装着那“姚公子”的模样,但他对着婉儿,又打算着逃跑,就装得没那么用心了,他瞅了瞅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又看了看婉儿,他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他实在是不想再和琳娘待在一起了,琳娘那成熟又美艳的气息让他感到诱惑又难以应对,虽然他本能地渴望和琳娘亲近,但此时他的心完全在婉儿身上,所以此时对着婉儿,他实在没法再和琳娘共处一室。 他想着,反正要逃了,也不怕你们识破我了。 他索性晃了晃脑袋,说道:“乏得不行了,这些天老睡不好,今晚本公子换换口味,婉儿姑娘你陪我。” 婉儿登时愣了愣,她本来还以为她要和这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住在一块呢。 琳娘和三个女儿听到这“姚公子”这么说,也是愣住了,这许多天这“姚公子”可是无时无刻不纠缠着琳娘。 刘赐又看了看她们母女四人,说道:“今晚便给你们母女团聚。” 说罢,刘赐仍是摆出那“姚公子”的做派,一副轻佻又猴急的样子,拉住婉儿的手,就走进那中间的大房间了,并把门拉上了。 剩下琳娘和沈春浅那母女四人在门口,她们仍是有点讶异,但无疑是感到庆幸的,琳娘这许多天过去,终于能和女儿们一起待一晚了,她抚着三个女儿的头,带着她们走进旁边另一个较小的房间。 刘赐一进入房间,一关上门,顿时如获大赦般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婉儿一把甩开他的手,焦虑道:“你做什么?” 刘赐对着婉儿,顿时那“姚公子”的姿态荡然无存,皱起眉头苦着脸,说道:“姐姐……” 婉儿怒道:“你这么干,不怕她们认出来吗?” 刘赐撇了撇嘴,说道:“认出来就认出来,反正我们要逃了。” 婉儿焦急道:“八字没一撇呢!” 刘赐想起这要逃走的事,也是皱眉道:“这是七楼了啊,怎么不像那同济会的地方啊?” 婉儿也蹙起眉,说道:“是啊,怎么看都不像。” 他们都有点懵了,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却发现完全不是想象的那回事。 他们面面相觑地想了一大通,婉儿说道:“别是那郑老爷说错了?” 刘赐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我和郑老爷处了几个月了,他说话素来是很谨慎的,而且是这么重要的事,他说的清清楚楚是这清照楼第七楼,不会有误的。” 婉儿想了想,又蹙眉看了看门外,说道:“难道在对面?” 刘赐皱眉道:“不像啊,对面看起来也像这边是个休息的地方。” 婉儿有点沮丧了,她觉得没有头绪,抱着头坐在地上的筵席上,说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好,走了一大通,却扑了一个大空。” 第260章 同济会(一) 饶是刘赐,这一次也犯懵了,他着实想不到这是怎么回事,这明明是第七楼,却完全没有那同济会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门外传来那华服掌柜的声音,对方叫着:“公子……” 刘赐忙又端起那姚含章的架子,“嗯”了一声。 那华服掌柜小心地谄笑着说道:“公子歇好了吗?小的方才本来赶着去给公子准备饭菜,但没料到我们主子说了,要请公子和亲眷们吃饭,为公子接风洗尘。” 刘赐不禁愣了愣,看着婉儿。 婉儿反应倒是比他快,她想起,所谓的主子不就是住在对面房间的那位吗?她忙冲刘赐点点头。 刘赐问道:“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个主子吗?” 华服掌柜答道:“正是,主子已经吩咐后厨准备好饭菜,这就端上来,请公子和亲眷们移步到主子的房屋里用餐。” 刘赐又看了婉儿一眼,问道:“你是说到对面那房间去?” 华服掌柜答道:“正是,主子已经在候着了,公子若是方便了,就请移步。” 婉儿忙冲刘赐点点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他们能够进入对面的房间,万一那里面有同济会的蛛丝马迹呢? 刘赐于是对华服掌柜答道:“知道了。” 华服掌柜说道:“谢公子赏脸,我再去知会公子的亲眷。” 刘赐端着那姚含章的做派,说道:“让他们到对面门口等我。” 华服掌柜答道:“小的明白。” 说罢,华服掌柜退去了。 刘赐忙看着婉儿,婉儿说道:“正是机会,去看一看。” 说罢,婉儿解开她一直背着的包裹,从包裹里面拿出一块用丝帕包着的物事,她打开来,只见里头是一块铜牌。 刘赐瞧见这铜牌,不禁愣了愣,因为那铜牌的样式和他那块“司礼监”铜牌瞧着有点像。 婉儿将那块铜牌递到刘赐眼前,只见那铜牌上熔铸着“同济”两个大字,婉儿说道:“此前王爷给了我这块铜牌,这是同济会的信物,但凡和同济会接洽,出示这个信物,就能得到同济会的尊重。” 刘赐仔细地看了看,他不禁从怀里掏出那块“司礼监”铜牌,他把两块铜牌比对了一下,却见两块铜牌的样式一模一样,甚至都覆盖斑驳的青铜锈迹,可以说除了上面一块刻的字是“司礼监”,一块刻的字是“同济”之外,其他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刘赐喃喃说道:“怎么会这么像……” 婉儿瞧见刘赐拿出“司礼监”的铜牌,她不禁把铜牌拿了过来,细细地看着,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然是很清楚这块铜牌的份量的,这铜牌所代表的权力和威慑力可能还胜过朝廷一品大员的印章。 婉儿只觉得这铜牌沉重不堪,好像有点烫手,又好像散发着强大的诱惑力。 刘赐见婉儿的神色,也知道婉儿想着什么,他苦笑道:“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愿意把自己阉割了,换取这块铜牌,我偏偏又阴差阳错地给得到了。” 婉儿眉眼低敛,她身而为女子,自是比较能够抵御权欲的侵蚀,她叹道:“我看是有许多男人愿意把自己几辈子都阉割了,换这块铜牌,这铜牌代表大明内庭除皇上之外的最高权力,你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赐不禁皱起眉,他得到这块铜牌是因为得到李芳的赏识,得到李芳的赏识可不容易,他可是冒死揭开了苏金水的阴谋,如今又被李芳利用着假扮这姚公子,才得到这块铜牌。 婉儿把铜牌递回给刘赐,叹道:“好生收好它,这铜牌天底下只有七块,代表着万岁爷的威权,你把它亮出来,除了一品大员,谁都得给你跪下。” 刘赐愣了愣,他倒是没想这么细,婉儿这么说他倒是想明白,这块铜牌拿在司礼监太监的手上,但代表的是皇帝的权力,满天下一品大员也就五、六人,那就是大明子民几乎都得给这块铜牌跪下。 刘赐瞧着那“司礼监”三个血红色的大字,又是觉得心惊肉跳,他又看了看那块“同济”铜牌,他说道:“这两块东西这么像,这块‘同济’铜牌会不会也有不俗的意味?” 婉儿想了想,说道:“不知道,但我瞧着这同济会是把王爷看作他们的希望,说白了,王爷是储君,如果同济会收买了王爷,等王爷登基了,这同济会就有好日子了,所以他们给王爷的东西想必不是什么寻常的东西。” 刘赐问道:“你怎么还把它带出来了?” 婉儿说道:“王爷此前是让我办和同济会接洽的事情,就把这铜牌给了我,后来听说我要回江南探亲,就让我带着这铜牌,说同济会的主要势力在江南,回到江南如果有什么难处,找同济会,亮出这个铜牌,同济会就能帮我,比找官府还管用,所以我就一直带着了,我是想着跟你回江南,说不准还有更多事情要求助。” 刘赐隐隐地觉着这同济会真是厉害,可能在江南真的是有相当强大的势力。 婉儿说道:“你就带着,见机行事,如果对方是同济会,亮出来就是,他们应该会认这块铜牌。” 刘赐点点头,聚敛了一下精神,觉得眼下只能如此办了。 婉儿拉起刘赐,说道:“走,出去。” 说罢,婉儿拉开门,和刘赐走出来了。 琳娘、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母女四人已经依照刘赐的吩咐候在对面房间的门口。 刘赐忙又端起那姚含章的架子,领着婉儿走过去。 那沈春浅一直怯怯地看着这“姚公子”,刘赐察觉到沈春浅的眼神了,一路上沈春浅都在小心地打量着他,他是知道的,他只觉得大概是沈春浅一直记着昨晚差点被“姚公子”侮辱的“梦境”,所以今天一直精神紧张。 但此刻刘赐感受到沈春浅的眼神,他又觉得沈春浅的眼神的意味不是那么简单,除了恐惧之外,还带着些许怀疑和仇视。 第261章 同济会(二) 刘赐对人,尤其是对女人是有相当的敏感度的,他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心思和情绪的变化,他察觉沈春浅的状态不对,但此刻他没心思管沈春浅,他的注意力必须集中在那扇门后清照楼的“主子”身上。 刘赐来到对面门前,他瞧着那推拉的木门,也不知道敲不敲门好,他就端起架子,使劲地咳嗽了一声。 很快,刘赐就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好听的女性的声音:“请进。” 听见这声音,刘赐不禁愣了愣,他没想到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他照惯常想,这清照楼的主子自然该是个男人, 他推开那推拉门,走进去,只见这边房间的格局和他和婉儿那房间一模一样,只是摆设更加的精致。 房间的地面上已经摆上了一大六小的七个桌案,这七个桌案又环绕着房间中央的一张桌案,那张中央的桌案前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宽阔的衣服,这衣服很像七百年前唐朝的衣服,但细节上又有所不同,这女子穿的衣服更显得阔大一些。 女子大方地微笑着看着刘赐,说道:“姚公子,别来无恙。” 刘赐看见这女子的容颜,他第一反应是这女子的肤色好白,他以往见过生得最白皙的是柳咏絮,但眼前这个女子的肌肤比柳咏絮还要白上几分。 又见这女子的容颜很是特别,她的眼睛不算大,鼻子也不算特别高,樱唇更是特别轻薄,但她的五官看上去就是非常的柔和好看。 她的一头青丝乌黑地泛着柔和的光泽,被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她的黛眉弯弯,又是清淡,又是柔美,还有她的睫毛很长,而且微微地向上翘起,这些细节都烘托着她的美貌,使她的容颜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之下显得非常迷人。 精致。 刘赐的脑海里顿时闪出这两个字,这女子的容颜不能说是美艳,也不能说是一般的漂亮,只能说是精致。 只见这女子微笑地看着刘赐,她那睫毛长长的眼睛流露着清澈的光,刘赐接触到她的目光,顿时涌上一股羞涩感,脸微微地红了,神情也僵住了。 刘赐对自己这种反应也是猝不及防,不知为何,这精致的女子像是戳中刘赐的某个软肋,一下子让刘赐回不过神来。 女子瞧着这“姚公子”愣神,她那漂亮的眼睛闪了闪,说道:“公子快坐。” 刘赐忙努力地醒过神来,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听着这女子的话,他才知道这姚含章和这女子原来是相识的,这又是让他猝不及防,谁都没曾知会他这一点。 他只能佯装端起那姚含章的架子,装出大咧咧的样子,来到那一大六小的桌案中的那张大桌案坐下来。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还有婉儿也都进来了,她们瞧着那女主人的美貌,也都有点被吸住了神,饶是婉儿见惯了风浪,见着这女主人也一时说不出话来,琳娘和沈春浅母女更是说不了话。 她们都和这女主人行了个礼,走进来坐下了。 琳娘和婉儿分别坐在刘赐的左右两边,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又往两侧坐开去,剩下最旁侧的一个位子自然是黄锦的,黄锦作为管家,是外人,自然应该坐在最外头。 刘赐坐定下来,他表面上装出镇定的样子,但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得不行,他抬起头看了那女主人一眼。 他越发的感到这女子的皮肤白皙得像能泛出光泽来,这女子真看着他,眼中含着笑意,显出一种恬静的美,刘赐只觉得魂魄又被吸住了。 他觉得这女子像一个瓷娃娃一般精致得让人有点不知如何对付。 刘赐仍是努力地端起架子,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正从肚子里搜刮着能讲的话语。 却见那女主人开口了,她看了看跟随着这“姚公子”的五个女子,说道:“都说江南姚家嫡公子生来是齐天的福气,看来名不虚传。” 刘赐听着这话,如获大赦一般,忙顺着这话说下去,道:“哪里,是夫人过奖了。” 听着刘赐说“夫人”,那女子神色敛了敛,她那清澈的眼睛流转地闪动了片刻,转而看着刘赐,笑道:“公子别是忘了我?” 刘赐的直觉是极敏锐的,他察觉到这女子方才那眼睛的闪动,他感觉到女子应该是思量了什么,方才说的这话恐怕别有些意思。 刘赐摸不准姚含章和这女子此前是什么关系,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刘赐从这女子方才那反应,他感觉他们的关系或许不简单,而这女子说这话,恐怕是有些试探的意思。 刘赐不知道她试探什么,他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顺势装出糊涂的样子,做出愣神的神色,看看这女子想试探什么。 这女子瞧着刘赐的神色,那轻薄又精致的嘴唇弯弯地笑了,说道:“公子果然健忘,去年你去往京城路过济南,我请你吃过饭呢,也是在这里。” 刘赐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抚了抚掌,说着:“对对对,咱们见过……” 婉儿看着刘赐演戏,心里捏了把汗,在她看来,这女主人的模样很是自然,她只是担心刘赐不要露馅。 在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看来,她们更是觉得这女主人除了美貌之外,其他的表现再正常不过。 而在刘赐看来,他觉得这女主人的表现并不正常,他瞧着那女子的神色,他感觉到对方在演戏。 其实此刻是刘赐心虚,生怕被识破身份,但刘赐却觉得对方也是在演戏,但她为何演戏呢? 第262章 同济会(三) 刘赐脑子里已经把眼下的情境和各种可能性翻滚了一轮,他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姚含章和这女主人的关系不简单,起码不是简单的吃个饭的关系,很可能有男女之间的那种皮肉之事,而如今这女主人再见这“姚公子”,她本来以为像往常一样相处就行,但没想到她瞧见这“姚公子”神色有些不正常,她当然不知道这“姚公子”是因为是自己是假冒的而心虚,她见“姚公子”“假装”不认识她,她以为“姚公子”在装,因为“姚公子”还带着五个如花似玉的妻妾,所以她觉得“姚公子”可能是怕妻妾知道他们以往有过暧昧关系,所以在妻妾面前装作和她关系一般。 她见“姚公子”这般演戏,所以她也配合“姚公子”演起来。 看着刘赐那“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女主人会心地笑了笑,说道:“公子真是健忘。”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包括婉儿,她们看着这女主人的神色,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但刘赐看得出来,他看着这女主人那清亮的、闪烁着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能够确定,他的猜测是对的,这女主人在演戏,她与那姚含章此前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刘赐倒是暗暗地松了口气,他生怕自己的伪装被识破,但没想到这女主人会演起戏来,他倒是正好借这个机会掩饰过去。 刘赐装出想不起来的样子,皱着眉说道:“去年本公子北上京城的时候在这里见过你,你叫做……” 刘赐觉得先得探出这女主人的名字,后面才好说话。 那女主人笑道:“公子当真忘了?我叫丰臣恭子。” 听到这个名字,琳娘和沈春浅,还有婉儿,倒还没太反应过来,刘赐已经惊得颤了颤,他知道的,这名字是个东倭人的名字。 刘赐在江南长大,自从他出生起,江南已经有倭寇横行,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更是经常听到倭寇的消息,他知道这“丰臣”二字是东倭人的姓氏,“恭子”二字也是典型的东倭女人的名字。 他想起那华服掌柜说的,三年前来的这个新主人把这清照楼的七楼装饰成东倭人的样式,刘赐没想到,这个新主人干脆就是个东倭人。 刘赐知道这女主人是东倭人,他再看这女主人的容貌,他就明白这女主人的容貌为何显得如此特别,她的容貌是典型的东倭国的漂亮女子的容貌,肤色白皙,面庞小巧精致,秀发乌黑发亮。 他也明白这女主人为何穿着这一身类似唐朝的女人服装的衣服,他知道东倭国极其崇拜华夏的唐帝国,如今华夏大地已经是大明的天下了,但东倭人仍是崇尚着唐帝国的种种物事。 刘赐看着这丰臣恭子漂亮的脸庞,又听着她那标准的汉语,他觉着有点恍惚,这东倭女人如果不说破,其实和汉人已经没什么两样。 这时,那推拉门缓缓地推开,那华服掌柜哈着腰进来了,他满脸陪笑地对刘赐和亲眷们殷勤点了点头,又向丰臣恭子说道:“恭子小姐,可以上饭菜了吗?” 丰臣恭子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上菜。” 华服掌柜回头拍了拍手,很快,几个侍女鱼贯而入,她们端着精致的饭菜,分别放在在座的主客人的桌案前。 只见那饭菜都是一小份一小份的,先是一小碗汤,然后是一小块烧肉,然后是一片切成小片的鱼腩肉。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一直生活在京城,在她们的观念里,吃饭应该是一家子围在饭桌前,一起分享一大盘一大盘的饭菜,她们瞧着这各自桌上分别一小份的吃法,已经有些愣住了。 等她们看到那片鱼腩肉,更是给惊住了,只见那片鱼腩肉竟是生的,那肉鲜红鲜红的还泛着生腥的气息。 她们瞧了瞧四周,没见到火锅之类能烫熟这片鱼肉的物事,她们不禁愣着神。 婉儿出身江南,倒是知道这是东倭人的饭食的样式,东倭人爱吃生的鱼肉,也爱吃烧猪肉,但她瞧着那生鱼肉片也是不太能接受。 刘赐自然是知道这是东倭人的饭食,巫山楼里头偶尔会接待东倭来江南做生意的客人,当然在官府看来这些人都是倭寇,巫山楼为了接待他们,会特意请厨子做些东倭人的饭食,所以刘赐是见惯了这东倭人的饮食方式的。 刘赐奇怪的是,丰臣恭子这么个东倭人,而且是女人,怎么能够深入到大明的腹地,成为这济南城最奢华的一个处所的主人,还把这住处弄得像东倭人的住处一样。 丰臣恭子依然优雅又端正地坐着,她微笑着向客人示意,说道:“诸位请用餐。” 刘赐和琳娘、沈春浅、婉儿等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好,只能礼貌地点头微笑。 丰臣恭子顾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生鱼片,放进嘴里。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看着丰臣恭子把这生腥的鱼肉就这么吃下去了,不禁都讶异地瞪圆了眼。 刘赐这几天担惊受怕,又各种奔波,已经饿坏了,他不客气地夹起烧肉和鱼肉就吃起来,他素来是什么都吃的,也不怕生腥。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只能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可怜她们一直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夫人小姐,自然是吃不惯这些奇怪的饭食。 丰臣恭子自然是留意到琳娘和沈春浅这几个“亲眷”的状态,她放下筷子,笑道:“夫人和小姐们是吃不惯吗?” 琳娘忙说道:“不会,只是少见这饭食的样式,有些稀奇。” 丰臣恭子又对那华服掌柜吩咐道:“去端些夫人小姐们合口的饭食来,端些坛子肉上来,要上好的。” 华服掌柜忙答道:“是。” 丰臣恭子瞧见黄锦那个空缺的位子,忙抱歉地说道:“姚公子抱歉,咱们这就开始吃了,这人没到齐呢。” 第263章 同济会(四) 刘赐也才想起黄锦没到场。 华服掌柜忙说道:“方才去请了黄爷,但黄爷说他歇息呢,让小的给他送点饭食,他就不过来赴宴了。” 听到华服掌柜这话,刘赐又松了口气,他还怕黄锦来掺和呢,黄锦本来就很厌烦这东倭人的东西,他来到如果看到这清照楼的主子是个东倭女人,吃的用的又全是东倭人的东西,还不知道黄锦要有什么反应。 刘赐仍是想着要查清那“同济会”的秘密,想着要是被黄锦搅了可不好。 刘赐说道:“那便这样,黄爷有事情忙着,不来便算了,别去打搅他了。” 华服掌柜答应了一声,忙把黄锦的位子撤掉了。 丰臣恭子笑道:“那便这样,诸位请用餐,请随意。” 丰臣恭子顾自优雅地吃起饭食来。 那些东倭人的食物仍是一小份一小份的端上来,有用肉片卷着的米饭,有烧得半熟的牛肉,还有各式各样的生鱼肉。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自是吃不惯,但还好,很快那华服掌柜就端着汉人的饭食上来了,她们转而吃着汉人的饭食。 婉儿一边吃着,一边小心地看向刘赐,她想给刘赐使个眼色,让刘赐找机会打探那“同济会”的事情。 但刘赐只顾埋头吃饭,他真的是饿了,另一方面,他不知道这姚含章和这丰臣恭子的关系的深浅,生怕说多了露馅,所以此时也不敢多说话。 刘赐只是趁机抬起头打量一下这丰臣恭子,他只觉得这丰臣恭子的身上渗透着莫名的引诱的气息。 她的容貌,装扮,以及举止都是精致之极,让人禁不住想要去亲近她。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将一块生鱼片含进嘴里,他不禁心神晃荡了片刻,他似乎能感受到丰臣恭子唇上那柔媚的气息。 刘赐只觉得自己看不透丰臣恭子的年纪,她的容颜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她的气质举止更像二十几岁的、有相当的阅历见识的少妇。 刘赐更愿意相信她已经二十多岁,因为人的容貌可以伪装,而举止气质是装不了的。 丰臣恭子很快地用了一轮餐,看来是吃好了,她放下筷子,优雅地擦净了嘴唇,对“姚公子”笑道:“上个月刚刚往江南采办了一批丝绸,感谢姚公子的关照,我们去到姚家的铺号,拿出姚公子亲笔写的引子,马上就拿到一批上好的丝绸。” 刘赐越发觉得这丰臣恭子和姚含章的关系不一般了,他谨慎地说道:“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一个举手之劳,可就大大地照顾了我们这清照楼,日后还要请公子再多加关照呢。” 刘赐想着还要向她探问这“同济会”的事情,自然还要和她打好关系,于是说道:“那是自然,生意自然是常来常往,常做常有。” 刘赐这话说得倒是像个生意人的气度,婉儿倒是不禁看了他一眼。 丰臣恭子笑道:“我正是佩服公子这般的气度,我敬公子一杯。” 说罢,丰臣恭子端起桌上的酒杯。 这酒没上菜之前就已经摆上桌了,一开始刘赐还不出那是酒,只见那是一个挺好看的、上窄下宽的圆状的瓶子,这瓶子看上去倒像是拿来插花的,不像拿来装酒的。 丰臣恭子用她那精致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眼中微笑着看着刘赐,刘赐当然拒绝不了,他拿起那酒瓶,在洁白的小酒杯里倒满了一杯酒,然后向丰臣恭子举起来。 两人都一仰脖,把酒喝下去了。 刘赐只觉得这酒清冽可口,又透着一股隐隐的辛辣味,着实很是特别,看来这酒也是那东倭国的酒。 丰臣恭子又向琳娘、沈春浅,还有婉儿举起酒杯,说道:“恭子敬各位夫人小姐。” 琳娘和婉儿都愣了愣,琳娘素来是不喝酒的,婉儿也是没怎么喝过酒,昨夜在郑家喝的那一顿酒可把她难受得不行。 刘赐忙又给自己倒满酒,举起酒杯,说道:“夫人,她们都不会喝酒,我和夫人喝。” 丰臣恭子趁机又端详了一番这“姚公子”的这几位娇妻美妾,不禁笑道:“只叹姚公子有这般的福气,怕是当朝皇上都没能拥着这般国色天香般的亲眷。” 刘赐心下不禁又是庆幸还好黄锦不在,不然黄锦听到这贬损万岁爷的话,还不知得有多大的反应。 刘赐说道:“哪里哪里,我们倒是羡慕着清照楼,真是天底下第一等富贵的地方,来,干了!” 刘赐一仰脖,把第二杯酒也喝了,他只觉得这酒很是顺喉咙,喝着很舒畅,他自幼就喝酒,对各式的美酒是有了解的,他喝过这东倭人的酒,他知道这酒虽然容易喝,但后劲很足,喝多了很容易犯迷糊。 丰臣恭子也把第二杯酒喝了,这杯酒下肚,她的脸色很快泛红起来,显得越发的娇媚可人。 她抬起那清澈美丽的眼睛看着刘赐,她樱唇砸着颤抖了一下,但没说出话来,转而还是说道:“公子在京城过了有一年?” 刘赐注意到丰臣恭子方才那樱唇的颤抖,他越发察觉到,这丰臣恭子和姚含章的关系不简单,丰臣恭子显然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这“姚公子”的亲眷的面讲的。 刘赐装作“配合”地说道:“过了一年了,倒是挺挂念故人的,此番回江南,该见到那许多故人了,如今先是到这济南,先见着夫人,倒是颇让人快慰。” 丰臣恭子笑起来,她掩着嘴,仍是那般的优雅别致,她笑了片刻,又举起酒杯,笑道:“公子即视恭子为故人,恭子荣幸之至,再敬公子一杯。” 刘赐明白丰臣恭子的意思,当下他们许多话当成琳娘、沈春浅、婉儿等亲眷的面不好说,只能喝酒了。 第264章 同济会(五) 刘赐和丰臣恭子喝下第三杯酒,而后又是扯一些旁侧不关紧要的事情,然后又喝了第四杯、第五杯。 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自是顾自地吃饭,她们不知道也猜不到这“姚公子”和这东倭女子的心思,她们只顾埋着头,只求事情不要惹到她们头上就好了。 婉儿看着刘赐和这丰臣恭子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她是个心思极敏锐的女孩,她自是能够感觉到刘赐和这丰臣恭子之间的暧昧气息。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其他的女子产生暧昧,她自然是不舒服的,这种滋味困扰着她,让她心中纠结。 但她信任刘赐,她知道此刻刘赐为的是探寻那“同济会”的踪迹,才和这丰臣恭子套近乎的,所以她还能让自己忍受着。 刘赐和丰臣恭子喝下第六杯酒,他每喝下一杯酒,都禁不住担心地看了看婉儿那边,他扮着那“姚公子”的纨绔模样,扮出这个模样,自然是要做出“姚公子”那对待女人的傲慢又贪婪的态度,他自然生怕自己这副模样会让婉儿不高兴。 刘赐每一次瞥向婉儿,婉儿都假装没有看到他,做出一副不那么在乎的样子,刘赐看见婉儿这副样子,他又是忐忑,又是安心了一点。 他和丰臣恭子喝完第六杯酒,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都已经吃完了,婉儿则是早就吃完了。 丰臣恭子又对这几位“亲眷们”说道:“诸位小姐夫人,这清照楼有一百五十年历史了,本是为纪念北宋的易安居士而建,三十年前扩建成这座高楼,这楼下紧邻着趵突泉,听说这趵突泉也是这华夏大地第一等的名泉,这趵突泉旁还有漱玉泉,据说也与李清照有关……” 刘赐听得丰臣恭子的意思,好像想劝走这几个女眷,他知道丰臣恭子一直在演着戏,有许多话没说出来,他于是顺着说道:“李清照就生在这济南,据说易安居士的《漱玉集》就是用这漱玉泉的名字命的名。”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说的是,总之这清照楼的楼下就是这济南城最好的风景名胜,诸位夫人小姐倒是可以趁着夜色去逛一逛。” 婉儿看了刘赐一眼,她自然是知道刘赐的心思,这几个“女眷”离开了,刘赐才可以和这丰臣恭子敞开了聊。 婉儿看着那丰臣恭子精致到每一个毫毛的面容,看着她那浅浅的、雅致之极的、暧昧的微笑,婉儿的心里是不放心的,她不知道这个充满诱惑气息的女子会对她的夫君做出什么。 但婉儿的理智仍是让她露出大方的微笑,她看向丰臣恭子,笑道:“夫人说的是,难得此良辰美景,应该去走一走才是。” 刘赐不禁看了看婉儿,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知道婉儿素来是很大度的,但此时他更是看见婉儿对他的信任,他知道婉儿必定是察觉这丰臣恭子对这“姚公子”的暧昧的。 婉儿说完,又转向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说道:“咱们下去走一走,或许公子和夫人有商务事要聊呢。” 丰臣恭子看着婉儿那漂亮的容颜,还有那双流转着美丽光芒的杏眼,她的目光定了定,可见她也是被这姑娘动人的美貌摄住了,她摸不准婉儿到底是这姚公子的什么人,她于是笑道:“姑娘说的是,我正想和公子聊一聊,日后要江南姚家照顾的地方还多着呢。”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本来就不愿意和这“姚公子”共处一室,听到婉儿这话,琳娘便顺势说道:“说的是,那我们便下楼去走一走,也别白来这济南一遭。” 刘赐听到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就顺势说道:“那你们便去走一走,穿多一件衣服,别着凉了。” 婉儿变和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都答了声“是”,站起来了,她们向丰臣恭子拜了个礼,然后走向门外。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先退出了,婉儿最后退出前回头看了刘赐一眼,她的眼中含着异样的感受,但她仍是出去了,她认为刘赐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随着那推拉门“刷”地一声关上了,这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丰臣恭子和刘赐两个人。 丰臣恭子喝了酒,酒劲已经渐渐地泛起来,使她的脸色变得酡红,显得越发的娇美,她定定地看着刘赐,眼中带着笑意,说道:“公子真是齐天的艳福。” 刘赐感受到丰臣恭子的眼神,他真切地感到这女子的眼神变了,流露出赤裸裸的暧昧和诱惑。 刘赐定了定心神,婉儿不在了,他尽管心里仍是想着婉儿,担心着婉儿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但他下意识地不免仍是变得自如起来。 他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把一只脚翘起来,轻慢地看着丰臣恭子,他那模样,简直比姚含章还要像姚含章。 刘赐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在琳娘面前完全装不出来这副模样,他此前觉得是琳娘太娇美,太有诱惑力了,但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丰臣恭子,觉得她也是极诱惑的,但为何他在这丰臣恭子面前就那么的自然呢? 刘赐骤然有点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琳娘是三个女儿的母亲,一心在保护着自己女儿,充满了那种身为母亲的母爱的气息,这种气息是让他崇敬而不敢去亵渎的,所以他对着琳娘怎么都觉得别扭。 而眼前这个丰臣恭子,赤裸裸的就是精致的、极具诱惑力的美,对于这种精致的美,他是不会介意亵渎的。 丰臣恭子瞧着“姚公子”又露出这般她所熟悉的模样,她的眼睛顿时微微地颤动起来,她那轻薄的嘴角也泛出了魅惑的笑,她站起来,款步地绕过她身前的桌案,向刘赐走来。 她款款地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不知道公子是几辈子才修到如此的艳福……” 第265章 同济会(六) 丰臣恭子说完这句话,她已经来到刘赐的面前。 刘赐看到她那像唐时服装的长裙下露出一对雪白的小腿,她的玉足穿着白色的棉袜,裸露出白皙的足踝。 丰臣恭子用赤裸裸的充满诱惑的眼神看着刘赐,她微笑着,如瓷娃娃般雪白的脸上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刘赐“镇定”地依然维持着姚含章那轻慢的模样,她对着这丰臣恭子竟然一点都不紧张,甚至他感觉自己潜意识里是有那么一点冲动要征服她的,她那精致的美让刘赐一点不会觉得恐惧或者怜惜。 丰臣恭子显然仍是没有感觉到这个“姚公子”有什么不妥,毕竟他们此前也就见过几面,此番又是一年没见,在她的感觉里这姚公子有一点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这姚公子仍然是那么一副轻慢又纨绔的模样,这更是让她不会怀疑。 丰臣恭子魅惑地笑着凑近了刘赐,她俯下身子来,把脸凑到了刘赐的面前。 刘赐仍是镇定地看着她,但她做出了刘赐猝不及防的事情,她骤然一把抓住了刘赐那高高翘起的脚,将刘赐的脚撇到地上,然后她叉着腿向前一坐,坐到了刘赐的腰身上。 刘赐惊得怔住了,他看着丰臣恭子那极其精致的面容,若是在平日里他看到这女子,他只会觉得她是个极端庄又极美丽的少妇,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丰臣恭子能做出这等“不端”的事情。 但刘赐没有让自己的慌张表现出来,他的面上仍是镇定又轻慢的。 丰臣恭子依然魅惑地笑着,她伸出指尖轻佻地抚弄着刘赐的脸,一边轻启樱唇,说道:“公子还没回答我呢,你是花了几辈子才修到这般的艳福?” 刘赐的心里已经扑通扑通地剧烈地跳动着,因为他感受到丰臣恭子下身的肌肤,丰臣恭子坐在他的腰腿上,肌肤紧贴着他,他分明感受到丰臣恭子的肌肤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 刘赐又瞧着丰臣恭子那明艳精致的面容,看着丰臣恭子那柔媚的眼神,和泛着艳丽光芒的樱唇,他与其说依然“镇定”着,还不如说他的神色已经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脸红了,但他被丰臣恭子坐在身上,感受到丰臣恭子下身的温热和柔软,这又让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这姚含章和这东倭女子的关系果然不简单!……”刘赐心里只涌动起这个想法,他的思绪已经不太清楚,他没想到这“姚公子”和丰臣恭子的关系“不简单”到这个地步。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的神色依然是轻慢的,她倒是没那么意外,她知道这姚公子脾性颇有些古怪,尤其是对待女人更是总有些出人意表的表现,她此时只是觉着这姚公子不知道又是在耍什么心思,想着如何折磨她。 她对这“姚公子”显然是有所图谋的,所以她依然展露出魅惑的笑,妖冶地将越发将身子贴近了刘赐。 丰臣恭子一边将她那白皙柔嫩的指尖逗弄在刘赐的唇边,一边娇媚地说道:“公子又在打量着什么心思呢?又在想着如何调教奴家吗?” 听着丰臣恭子自称“奴家”,刘赐不禁想起那姚含章对待琳娘和沈春浅的那副姿态,他确信这姚含章与这丰臣恭子必定有着不简单的皮肉关系。 刘赐又看了看丰臣恭子的眼神,他又直觉地感到,这丰臣恭子对他是有所图谋的,至于是什么图谋,刘赐自然还猜不到,但他心里已经泛起了警惕。 丰臣恭子瞧着这“姚公子”依然没有说话,她也就不打算再这般拖拖磨磨了,她一边拿指尖都弄着刘赐,一边越发的俯下身子,将樱唇凑近了刘赐。 刘赐还没回过神来,丰臣恭子的樱唇已经贴上了他。 刘赐感到一阵酥软贴上了他的嘴,这阵酥软如同一阵惊雷,又如同一阵海啸一般,剧烈的、迅速地蔓延开来,瞬时间,他的全身都变得酥软了。 他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他感受到丰臣恭子包裹了他,丰臣恭子那白皙的、精致的容颜钻入了他的心里,这东倭女子那雅致到了极点的气质,伴随着温柔气息一瞬间就冲进他的体内,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几乎要腾飞起来。 刘赐禁不住想起婉儿,第一次给他这般滋味的女子就是婉儿,他想起他接触婉儿的樱唇的滋味,那也是这般的飘飘欲仙。 他心中涌起一阵剧烈的冲动,他感到一股热浪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无法自控地想爆发出来,他想抱起眼前的女子,将她推倒在地上,让他心中激荡的火焰宣泄出来。 但他的眼前环绕着婉儿的影子,他甚至能够嗅到婉儿的气息,如果眼前的女子是婉儿,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倒。 但他的意识仍没有完全的被迷惑,他仍是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婉儿,是个东倭女子。 他感觉到丰臣恭子那湿软的滋味,他感觉到丰臣恭子那精致之极,又魅惑之极的气息钻进了他的心底。 他感到渴望,但他残存的理智又让他不断地想起婉儿。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挣扎的滋味,他看到婉儿那美丽又清澈的杏眼,又看到丰臣恭子那精致到似乎有些锐利的双眸。 他感到窒息的感觉,他感到丰臣恭子那精致的眼睛正竭尽全力地勾起他的怒火,而婉儿那清澈的杏眼似乎在平静地注视着他,让他不会陷入欲望之海。 丰臣恭子那湿软的唇舌越发地深入他的体内,他感觉到他所有的感官都被丰臣恭子那湿软的滋味包裹了,他完全喘不过气来。 第266章 同济会(七) 刘赐感受到新的刺激,这让他在感官和欲望上挣扎越发的激烈,他越发清楚地看见婉儿那清澈的杏眼。 他感受到一股股热浪从涌动起来,他感到完全喘不过气来,感到嘴鼻好像都被捂住了。 他再忍受不住,突然将头转开,离开了丰臣恭子那死死地包裹着他的樱唇。 他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泪都掉出来了,而后剧烈地喘息着。 丰臣恭子没想到刘赐会突然这样,她分明感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但她没想到这“姚公子”会骤然生出这种反应。 刘赐这一咳嗽,倒是把自己咳醒了,他又瞅了瞅丰臣恭子,只见这东倭女子的容颜依然精致美丽,她的樱唇上涂抹的胭脂红已经被搅乱,那红艳的色彩从她的唇上溢出来,沾染了她唇边雪白的肌肤,显得越发的艳丽诱人。 刘赐感受到这东倭女人与众不同的气息,她的身姿娇小,举手投足都显出雅致,论美艳,她恐怕比不上刘赐的姐姐虞小宛,或许还比不上柳咏絮,但她就是有一种诱惑的气息,她的美丽精致似乎是有意诱惑男人。 只是刘赐仍是想着婉儿,他总是看见婉儿那双杏眼,他心里倒是暗自苦笑,如果没有婉儿,他此刻必定是放纵一切,为所欲为的。 丰臣恭子瞧着这“姚公子”的眼神,她感觉到些许疑惑,她的目光透露出些许锐利。 刘赐自然是能够感受到丰臣恭子的怀疑,他知道姚含章的做派,以姚含章那般纨绔的脾性,此时早已极尽云雨之事。 此时刘赐这般的反应,自然是不像姚含章的。 刘赐心里慌着,但面上没有丝毫流露出来,他仍是做出姚含章那副纨绔的神色。 丰臣恭子瞧着这“姚公子”这般的神色,不禁又收回了些许疑虑,她的手仍在摸索着,她的眼中又流露出魅惑的色彩,她继续将手往下探去。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的脸,又感受着丰臣恭子那如温热的小蛇一般的指尖,他感到那剧烈的热浪又充斥了他的全身。 刘赐的心里已经激烈地颤抖起来,但他压抑着自己的感受,表面上仍是端着那姚公子的轻慢的姿态。 他的身子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但他仍是努力地表现出满不在乎的姿态。 丰臣恭子摸索了片刻,又看着这“姚公子”那依然纨绔轻慢的神色,她那魅惑的笑愈发的浓烈了。 她又伸出手摸索着刘赐的脸,笑道:“我还以为,姚公子被那许多娇妻美妾掏空了呢。” 丰臣恭子感受到“姚公子”那仍然强大的活力,而且关键是她记得,这姚公子的“东西”是挺可观的,这也挺让这“姚公子”自己骄傲,她还清楚地记得她被这“东西”折腾的滋味。 她感受到眼前这“姚公子”的“东西”的可观,她的疑虑又被打消了些,她感受到这“姚公子”旺盛的渴望,她觉着这“姚公子”可能是一年不见,性情又变得古怪了,不知道还在盘算着什么。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的手离开了,他禁不住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神色依然镇定,他听着丰臣恭子的话,自然知道丰臣恭子的意思,这般的对白他从小在巫山楼里听得多了。 他依然展露着纨绔的神色,撇起嘴笑道:“要掏空本公子可没那么容易。” 丰臣恭子看着刘赐那不羁的模样,她愈发魅惑地笑道:“公子此番不妨多住几日,让恭子试一试?” 刘赐听着丰臣恭子这话,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答这话了,这是极罕见的情况,他生来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性子,极少见他会答不上话来。 刘赐狠狠地把唾沫咽下去,他瞧着丰臣恭子那完全占据主动的、魅惑的样子,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觉得再这般被动地被丰臣恭子折腾,他不但问不出“同济会”的踪迹,而且还可能被丰臣恭子识破自己。 他暗暗地咬了咬牙,决定必须占据主动,他骤然脸色一凛,露出一抹阴冷的微笑,说道:“试一试?除了试本公子,你还想试什么?” 刘赐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他有意这么说,是意图试探丰臣恭子的意思,同时给自己留条后路。 丰臣恭子被刘赐这么骤然脸色一变,不禁有些被吓住了,但是她并不那么意外,她印象中的“姚公子”的确是如此喜怒无常,经常会做出让女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丰臣恭子显然是见惯了风浪的,她依然柔媚地笑着,说道:“用你们汉人的说法,恭子此时都已经给公子‘投怀送抱’了,还能试公子什么?不如说是公子打算把恭子怎么样?” 刘赐听着丰臣恭子这话,他知道丰臣恭子是把话头踢回给他了,他要想着如何应答,但他没有着急,仍是维持着那阴冷的笑,看着丰臣恭子。 刘赐直觉地感到丰臣恭子此时比他虚,他尽管心里的鬼比丰臣恭子大得多,但他倒是能镇静下来。 果然,丰臣恭子见“姚公子”没回答,她又魅惑着笑道:“公子何必如此,我只是想答谢公子的恩情而已。” 刘赐终于感到自己占据了主动,他的心里已经出了一大轮的冷汗,但他好歹是装下来了。 他冷冷地笑着,伸手轻佻地弹了弹丰臣恭子那瓷娃娃般的脸蛋,说道:“答谢本公子什么?” 第267章 同济会(八) 丰臣恭子露出娇俏的神情,说道:“公子还明知故问,上个月我已经收到公子的来信,看到那本织造秘术的书籍。” “织造秘术的书籍”?刘赐心里不禁愣了愣。 刘赐感觉这姚含章必定是和丰臣恭子做了什么交易。 刘赐自然是继续往下试探,说道:“总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 丰臣恭子依然魅惑地笑着,但笑容中流露出感谢的神色,说道:“公子说的是,公子不知道这本织造秘术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经营许多年了,钱财、人力我们都不缺乏,缺的就是这门织造的独门技术,这等技艺非得姚家两百年的沉淀不可,我们着急拿钱财去买,却也是买不来的,所以才这般向公子求助。” 刘赐镇定地笑着,心里却已经翻腾开了,想着:“他们亟需这门织造技术?这是姚家积淀二百年的独门技术?他们要这门技术做什么?他们也是像姚家一样干织造的?” 刘赐瞧着丰臣恭子那魅惑的模样,他直觉地觉得丰臣恭子的打算没有那么简单,他必定对这“姚公子”是有其他索求的,如果仅仅是答谢“姚公子”的恩情,她不会如此卖力地用这魅惑的姿态取悦姚公子。 很简单,姚公子已经把这“织造秘术的书籍”给了这丰臣恭子了,丰臣恭子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那么她何必还如此地出卖自己的身子呢? 以刘赐对女人的理解,这般美丽精致的女人必定是很珍视自己的身子的,不会轻易作践自己,此时这丰臣恭子如果不是有所索求,绝不会还这般取悦“姚公子”。 刘赐想弄清楚丰臣恭子还在图谋着什么,他找到丰臣恭子想要向他索求什么,或许他能占据一些主动。 刘赐于是又看着丰臣恭子,露出一抹阴冷的笑,说道:“那你们还想要什么?”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骤然露出如此阴冷的眼神,她不禁又愣了愣,她是个经历过风浪的女人,不会轻易被人吓住,但只能说刘赐很好地看透了形势,刘赐看穿了丰臣恭子仍对他有所求,所以丰臣恭子在刘赐面前是一个有求于人的弱势的位置。 所以丰臣恭子被刘赐这么一问,顿时被说穿了心事,气场被刘赐压住了。 丰臣恭子仍是迅速地冷静下来,她仍是柔软地坐在刘赐的身上,笑道:“公子说我们想要什么?” 刘赐瞧着丰臣恭子的反应,知道他猜的是对的,这丰臣恭子对他还有所求,他此时则更是端起架子来,傲慢地冷冷地看着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看着刘赐的眼神,她已经被刘赐占据了主动,她略略地将头向后仰起,不那么紧贴着刘赐了,她脸上仍是那般魅惑的笑容,她说道:“我们着实是万分感谢公子将《七巧秘术》交给我们,我们努力经营了许多年,从江南到这中原铺开了这么大的盘子,需要的正是《七巧秘术》这般独门的技艺,方才恭子也说了,这等技艺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或者不是用钱财能买来的,非得公子姚家这数百年的积淀不可……” 刘赐仍是冷冷地看着丰臣恭子,他努力地试图摸清情况,他首先必须弄清楚丰臣恭子所谓的“我们”指的是什么,丰臣恭子背后的势力是什么。 丰臣恭子看了看“刘公子”那依然阴冷的眼神,她的神色依然娇媚,显然她是努力地试图让这个“姚公子”动心,她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是希望姚家能够与我们合作,尤其是姚公子能够与我们合作,你是姚家这一代单传的嫡子,只要与我们合作,保管你能够顺利地掌控姚家的家业,你知道,同济会的势力是非常可观的。” 听到丰臣恭子说出“同济会”,刘赐顿时心中惊得一颤,他只是想弄清楚丰臣恭子背后的势力,没想到丰臣恭子所谓的“我们”,指的就是同济会。 一时间,庞杂的信息充斥了刘赐的脑海,他一下子想明白—— 这丰臣恭子就是同济会的人,这丰臣恭子是清照楼的“新主子”,那么这“清照楼”也就是同济会的产业。 丰臣恭子从一年前姚含章北上京城时就和姚含章见过面,并努力地引诱姚含章,乃至让姚含章交出了所谓的《七巧秘术》。 这《七巧秘术》是一本关于织造技术的秘笈,这同济会急缺这本秘笈,因为同济会虽然有钱,但这技术工艺不是拿钱能买来,或者一朝一夕能研究出来的。 同济会还想和这“姚公子”做更深入的联络,希望“姚公子”能够跟他们合作。 刘赐听到“同济会”的信息,真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不禁掩饰不住地露出些许惊喜的、愣怔的神色。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这般的神色,她不禁觉得奇怪了,她一直就隐隐地觉得这“姚公子”有一点异常,只是这怀疑没到严重的程度,她就没太在意,只是此时看见对方这般异常的神色,她不禁心生怀疑了。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怎么了?是去了京城一年,就把同济会忘了吗?” 刘赐方才露出那一抹惊诧的神色,此时已经赶紧收敛了,他努力地恢复了姚含章那纨绔不羁的样子,他隐隐地感觉到,这姚家对同济会是有敌意的,同济会应当是站在姚家对立的一方,否则这丰臣恭子不需要这般小心地来诱惑这姚含章,也不需要这般费尽心机地来获取这《七巧秘术》。 刘赐于是仍是露出那阴冷的笑,说道:“这名字这般让人烦心,本公子怎么可能忘了。” 第268章 同济会(九) 丰臣恭子对刘赐的反应没有意外,她抿了抿樱唇,笑道:“公子没忘就好,我们可是一直惦念着公子呢。” 刘赐掂量着丰臣恭子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如果姚家和同济会没有敌对的话,同济会会正大光明地来找姚含章,而不需要这般让丰臣恭子又是引诱又是魅惑。 刘赐露出更加阴冷的笑,他知道丰臣恭子对他有所怀疑,但他越发的硬气,他很清楚越是这样的情况越是不能露软,他盯着丰臣恭子的眼睛,说道:“惦念着本公子什么,直说。” 丰臣恭子定定了看了刘赐一眼,说道:“自然是希望公子能与同济会合作。” 刘赐心中的疑问顿时又敞亮了一些,同济会和江南姚家想必是敌对的,而同济会虽然强大,但缺少姚家那传承了数百年的织造技艺,所以同济会让这丰臣恭子来魅惑姚含章,通过姚含章取得了那本织造秘笈《七巧秘术》,如今同济会又试图和姚含章进一步合作,想必是想通过姚含章推进和姚家的合作。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那魅惑的目光,他的心中已经翻腾了无数个来回,他知道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已经找到那同济会的接头人了,他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怀里,婉儿那块写着“同济”的铜牌仍在他怀里捂着。 他不禁想着,此时是不是将铜牌亮出来,和这同济会接上头,让这丰臣恭子带他和婉儿逃走? 刘赐不禁又有一点愣怔,他听婉儿说过这块“同济”铜牌的分量,尤其是他将那“同济”铜牌和“司礼监”的铜牌比较过后,他越发的觉得这“同济”铜牌代表的权力意味是非同小可的。 但他此时瞧着丰臣恭子那魅惑的眼神,他不禁直觉地感到犹豫,他直觉地感觉到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丰臣恭子未必就会如他所想的带他们逃走。 刘赐决定再了解一下丰臣恭子的底牌,他感觉到丰臣恭子对于姚含章的合作是很渴望的,他觉得不妨再把架子端得高一点。 他冷笑道:“有劳你们挂念了。” 丰臣恭子见这“姚公子”仍是端着,她倒不是那么意外,她知道素来这位公子爷的脾性是很跋扈又很怪异的。 她收敛了一些魅惑的神色,而是正色地看着刘赐,说道:“姚公子,一年过去,不知道你考虑得如何了?” 刘赐觉着,所谓“考虑得如何”,自然是指姚含章考虑和同济会合作的事情,看来一年前姚含章和这丰臣恭子见面时,丰臣恭子已经尝试说服他与同济会合作。 刘赐露出纨绔不恭的神色,笑道:“这一年在京师可是风花雪月里来,风花雪月里去,哪里有空想这等事情。” 刘赐觉得以他对姚含章的了解,姚含章想必不会认真考虑所谓“和同济会合作”的事情。 丰臣恭子对于这“姚公子”的回答也不显得意外,她笑道:“公子自然是洒脱,只是公子回到你们江南姚家,还能这般洒脱吗?” 刘赐试探着丰臣恭子,做出愣怔的神色。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一年不着家,也不顾家里的音讯,同济会在江南可是对你们姚家多有了解,你离家出走时,姚家已经因为你出走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你出走这一年,久不归家,也不顾家里的事情,据我们了解,已经在你们姚家犯了众怒,如今你们姚家更听说了,你在京城买了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听说因为这事情,姚家要将你逐出家门……” 大概因为丰臣恭子是东倭人,她说话惯于直来直往,所以话语说的不客气。 刘赐听着这消息,顿时又有点愣怔了,他猜到姚含章和他姚家的关系可能不会太好,但没想到当初姚含章离开江南其实是离家出走,更没想到如今姚家因为姚含章娶了琳娘、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要将他逐出家门。 丰臣恭子带着笑意看着这“姚公子”,说道:“况且,我们半个月前得到消息,姚老太爷已经病危了,没了姚老太爷的靠山,你觉着你在姚家还待得下去吗?” 刘赐又是愣了愣,他听黄锦说过,这次姚含章赶回江南是因为家中的老太爷病危了,但他没有想到这老太爷其实是姚含章的靠山,老太爷如果没了,姚含章在姚家可能待不下去。 丰臣恭子又接着说道:“不知道如今姚公子是怎么想的,你是觉着此番你回了姚家,还能像以往一般吗?据我所知,如今姚家已经是上官家掌权,老太爷还剩下一口气,待到哪一天老太爷断了气,你姚公子能不能留在姚家就成问题了,姚家偌大家业,恐怕更是没了你姚公子的份。” 刘赐仍是维持着那纨绔不羁的表情,以他对姚含章的了解,他觉着姚含章是不会那么在乎所谓家业不家业的,姚含章颇有些看透世事,他大概也是自小看惯了那世家大族里头的种种尔虞我诈,所以养成这般纨绔又玩世不恭的个性。 丰臣恭子打量着“姚公子”的反应,说道:“所以依恭子看,姚公子此时与同济会合作是最为明智的,姚公子清楚同济会的实力,只要公子配合同济会,同济会会与公子里应外合,公子势必能够占据主动,说白了,只要公子与同济会合作,同济会会支持公子掌控姚家。” 刘赐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他心里盘算的仍是如何探听清楚丰臣恭子此时的底牌和图谋,但没想到越打听越让他心里冒冷汗。 他没想到这姚公子在姚家的状况已经这么危险,乃至如今同济会在借此拉拢他。 丰臣恭子见这“姚公子”愣着神,她心中的疑虑又泛起来,她问道:“公子?” 第269章 同济会(十) 刘赐回过神来,忙看着这丰臣恭子的神色,他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呆滞,他忙掩饰地冷笑一声,说道:“我是姚家独传的嫡子,凭他们想赶我走就能赶我走?!” 丰臣恭子听到这话,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说道:“姚公子把这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必也想象得到,姚家已经被上官家掌控,公子在姚家的地位其实已经被架空,公子要想夺回在姚家的地位,如今只能依靠同济会。” 刘赐昨晚才接到这个事情,对于姚家的情况并不清楚,他心里疑惑着:“上官家又是个什么东西?”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那漂亮又凌利的目光,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他把不准自己能不能亮出那“同济”的铜牌,把不准丰臣恭子会不会顺当地同意送他们出洋,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装下去。 他说道:“说白了,你们想要什么。”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那又是有点愣怔,又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她虽然不至于觉得这姚公子是假的,但也已经感到这姚公子的状态有点奇怪,她第一感觉是这姚公子大概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所以这般精神不振,状态奇怪。 丰臣恭子为同济会打拼多年,素来尊崇同济会“同舟共济”,以及“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等训导,所以她极其认同拼搏、奋勇进取等价值观,此时看着这“姚公子”这般萎靡的状态,她不禁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不是一个年轻男子、尤其不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该有的状态。 丰臣恭子收拢了双腿,离开了刘赐的身子,缓缓地、依旧姿态雅致地站起来,她脸上依然魅惑地笑着,她转身走开两步,又回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刘赐,说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姚家如若能够加入同济会,那是百利而无一害。” 刘赐又明白了些,他猜想这丰臣恭子和“同济会”是要利用这“姚公子”控制姚家。 丰臣恭子又接着说道:“公子如若与同济会合作,势必能够夺回姚家的大权,日后公子再促使姚家与同济会合作,那么姚家的织造技艺将传遍江南,乃至传遍外洋,征服那所有的番邦……” 刘赐有点犯懵了,他着实拿不准情况,他差点就想将那“同济”的铜牌拿出来,但他听着丰臣恭子的话,看着丰臣恭子的状态,他又直觉地感到眼下的状况没有那么简单,他把铜牌亮出来,也未必能够顺利地就让丰臣恭子带他们前往外洋。 丰臣恭子继续说着,说着希望“姚公子”与他们合作的话,阐述着“姚公子”与他们合作之后必定夺得姚家大权的美好未来,说着姚家和同济会合作之后将征服大明,乃至征服广阔的外洋的伟大前程。 刘赐仍是努力地摆出“姚公子”那副傲慢又阴冷的样子,但他的心下却颤抖着。 他没怎么听进去丰臣恭子说的话,他只是心中盘算着,该不该亮出那铜牌。 他看着丰臣恭子那魅惑又妖娆的样子,他的心中一片庞杂,他又是怕自己露馅,又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不禁想到婉儿。 他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问题,下意识地就会想起婉儿,他觉得婉儿能够帮他做出正确的抉择。 尤其是眼下这个事情,他更是迫切地需要婉儿的建议,他需要弄清楚这块来自裕王爷的“同济”铜牌究竟有多大的威力,还有婉儿对同济会是比较了解的,他想婉儿或许能够更好地掂量这丰臣恭子有多大的把握能送他们出外洋。 刘赐心中纠结得厉害,但一想到婉儿,顿时就心安了许多。 丰臣恭子说了一通,她见这“姚公子”一直愣着神,她那柳叶一般精细的双眉蹙了蹙,说道:“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刘赐才回过神来,他忙又撑起那阴冷的神色,说道:“你说的未尝不是,本公子知道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本公子一时也不好拿定主意。” 丰臣恭子对于“姚公子”这个回答倒不觉得意外,毕竟所谓的让“姚公子”和同济会“合作”,其实说白了,就是让这“姚公子”投靠同济会,姚家和同济会已经对抗了数十年,让“姚公子”投靠同济会着实没那么容易。 所以丰臣恭子可以理解,这“姚公子”此时必定是举棋不定的。 丰臣恭子又露出魅惑的笑,说道:“那不知公子下一步是如何打算,毕竟此番离了济南,公子就直奔江南了,公子想必能想象如今姚家的状况了,上官家已经掌控了姚家,他们恐怕不会让你进姚家的门,如若没有同济会的帮助,公子此番恐怕难以应对。” 刘赐依旧阴冷地说道:“待本公子和夫人商量过后先。” 丰臣恭子不禁愣了愣,她没想到这“姚公子”竟然还会仰仗他的“夫人”。 丰臣恭子回想方才见过的那五个女子,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坐在刘赐右侧的那个年轻女孩,那正是婉儿。 丰臣恭子是一个阅遍世事的女子,而且是个极敏锐又妖娆的女子,她对于其他的女人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她感到其他的四个女子都是那种典型的贵族出身的女子,虽然漂亮聪明,但未必懂得世事,自然也没法对世事做出正确的抉择。 丰臣恭子感到只有这“姚公子”右边那个被称为“婉儿”的女子,是个有智慧的女孩,那女孩虽年少,但她的眼中流转的光彩是最丰富的,丰臣恭子凭直觉就能知道,这女孩出身寒门,但天生丽质,又天性聪慧,同时得到过好的机会,攀上过贵族的阶层,经受过苦痛和磨难,所以练就她的见识和智慧。 丰臣恭子想起婉儿,对于这“姚公子”要仰仗夫人的意见,也就没那么意外了。 第270章 同济会(十一) 丰臣恭子也不愿意将这“姚公子”逼迫得太紧,她深知要挟、威胁的一套对这“姚公子”是不管用的。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以“姚公子”如今的境况,必定需要借助同济会的力量,才能掌控姚家,所以“姚公子”如若明智的话,还是应该与同济会合作。 所以丰臣恭子是有相当的把握的,她不需要逼得太紧,她笑道:“公子说的是,不妨和夫人商量一番先。” 刘赐禁不住看了看门外,他此前已经听到外头传来女孩们的声响,他觉得是婉儿她们下了楼之后已经回来了。 刘赐于是说道:“那本公子就先告辞了,回头再叙。” 刘赐觉得丰臣恭子不会轻易放过他,肯定处心积虑地要抓住他的,果然,丰臣恭子笑道:“不妨,公子与夫人商量一番先,不过我听说公子明天就要南下江南了?” 刘赐自然不想那么快就离开济南,但这个行程掌控在黄锦手里,他是身不由己的,他只能说道:“是的,本公子必须速速赶回江南。” 丰臣恭子说道:“没想到公子的时间如此着急,那便如此,半夜丑时中,我们在老地方见,但愿那时公子能拿个主意。” (注:“丑时”指凌晨1:00-2:59,“丑时中”即半夜2:00。) 刘赐登时愣了愣,他哪里知道这丰臣恭子和姚含章商定的所谓“老地方”是哪里。 他当机立断地问道:“这自是最好,只是本公子走了一年,倒是忘了从这层楼怎么去往那地方。” 刘赐尽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幸运的是,丰臣恭子不至于起疑心,她答道:“公子倒是忘得轻巧,这七楼下去,到六楼上楼的楼梯口等我便是。” 刘赐忙颔首道:“行,便丑时中见。” 说罢,刘赐站起来,他的腿已经坐得有点麻了,他感到腿上似乎还残留着丰臣恭子的余温,他不禁又看了看丰臣恭子那娇艳的容颜,他心下不免仍是颤了颤,丰臣恭子让他见识了东倭女人的魅力。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般柔婉,又有这般致命的温柔的异族女子,这让他留下极深的印象。 丰臣恭子见刘赐起身要走了,她想了想,又说道:“公子如若方便,不妨也将你信赖的那位夫人带来,有个人在公子旁侧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丰臣恭子对婉儿的印象很好,她对自己看人的本领是很自信的,她直觉地觉得婉儿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人。 丰臣恭子对于这“姚公子”的为人并不那么放心,至少她觉得这“姚公子”是个偏激任性的人,她觉得有婉儿这么个能看清形势的人在这“姚公子”身边,想必是有利于“姚公子”和同济会的合作的。 所以丰臣恭子主动说让婉儿也来,她相信让婉儿加入这个事情,有利于争取到“姚公子”的加入。 刘赐听得丰臣恭子这么说,他也没有含糊,说道:“夫人如此说,本公子自然从命。” 刘赐自是乐得婉儿一起去,婉儿比他更能看清形势。 刘赐走向门口,说道:“那便丑时中见。” 丰臣恭子笑道:“恭子必准时恭候。” 刘赐推开门,走出了丰臣恭子的房间。 随着身后的推拉门关上,刘赐站在走廊里,不禁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脑海里迅速地转了一通自己方才的表现,他比较有把握,他这场戏演得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被丰臣恭子看穿,而且他打探清楚,丰臣恭子就是同济会的接头人,而且同济会迫切地要拉拢这“姚公子”。 刘赐定了定神,稳住了心绪,忙走向他自己的房间,他推开门,本想着婉儿应该在里头急切地候着他,但他推开门,却看到房间里头空荡荡的,只有耀眼的烛火燃烧着。 刘赐不禁有些失望,他屁股一跌,坐在那绵软的筵席上,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感到自己无比地想念婉儿,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他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婉儿,婉儿真真切切地就如同他的妻子一般,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最懂他的心声,能帮他出谋划策拿主意的人。 饶是他那能装得下万般东西的脑袋,此时也觉得繁杂不堪了,这两天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 他呆呆地坐着,正整理着思绪。 过了约莫一刻钟,刘赐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绵软轻盈,仿佛便是婉儿,紧接着,那推拉门被推开了。 (注:一刻钟等于15分钟。) 刘赐忙醒过神来,他以为是婉儿回来了,忙一下子跳起来,就要跑向那门口,想着一把将婉儿拥住。 那门打开来,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那身形更仿佛就是婉儿。 但刘赐定睛一看,顿时僵住了。 只见那女孩神色惊恐地看着他,她那美丽的眼睛颤抖着,透出恐惧的色彩,那是沈春浅。 沈春浅看着这“姚公子”作势向她走过来,她原本已经是感到紧张又惊恐,此时看见这般境况,更是慌得浑身的僵住了。 刘赐慌忙收住动作,站定了身子,他心里也是慌乱的,只是对着这沈春浅他的压力没那么大,他脸色又是一变,露出姚含章那纨绔的神色。 但他仍是僵硬了片刻,没能那么快回过神来,他缓过气来了之后,才说出话来,说道:“你来做什么?” 沈春浅显然满怀恐惧,她努力地直视了片刻这“姚公子”的脸,又垂下头去,说道:“姨娘让春浅给公子送莲藕羹来。” 刘赐这才看见,沈春浅双手捧在胸前,捧着一碗莲藕羹。 沈春浅怯怯地又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姨娘知道公子爱喝莲藕羹,那楼下漱玉泉旁恰好有卖,我们尝了觉得味道不错,就给公子送一碗过来。” 第271章 同济会(十二) 刘赐自然是想走前去把那莲藕羹接过来,然后好生道谢。 但他知道姚含章不会是这般反应,他仍是必须装出那姚含章的模样,于是他大咧咧地坐到筵席上的软座上,傲慢地看了沈春浅一眼,说道:“那便谢过你们了。” 沈春浅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仍是端着那莲藕羹走进来,她怯怯地垂着头,轻抿着樱唇,仍是掩饰不住恐惧的样子。 沈春浅来到“姚公子”的面前,缓缓地蹲伏下来,将莲藕羹呈给“姚公子”。 刘赐自然是不愿意做出这般姿态,他能理解姚含章这般折辱这些女孩能获得快感,但他自己是不需要这种快感的,这般折辱女孩,只能让他感到不适和羞愧。 但刘赐此时仍是应该装得像一点,尤其是对着沈春浅,毕竟昨晚才发生了姚含章试图侮辱沈春浅那档子事,他还是会担心沈春浅察觉异常,发现他的伪装。 所以刘赐仍是装着姚含章那大咧咧的样子,傲慢地接过那莲藕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沈春浅一直半跪在刘赐的面前,微微地低着头,她一直轻抿着嘴唇,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怯怕。 刘赐瞅着沈春浅那模样,他有点意外,他觉着沈春浅送完莲藕羹应该马上就想着要离开,没想到沈春浅还在这里耽搁着。 刘赐暂时还没想到沈春浅有什么不妥,他瞧着沈春浅那好看的模样,又看着她这般怯怕的样子,刘赐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又泛起来了,他不忍看着这单纯的女孩被吓成这副样子。 刘赐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说道:“你们也尝了这莲子羹吗?” 刘赐心中繁杂着,本来他不搭理沈春浅倒是好,此时他又心软,非和沈春浅搭话,这下把话说错了,此时他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把“莲藕羹”说成了“莲子羹”。 沈春浅听到“姚公子”这话,顿时也是愣怔了片刻,她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刘赐。 刘赐瞧着沈春浅这模样,立马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掩饰地笑了笑,用勺子搅了搅那碗莲藕羹,说道:“瞧我,这几天一通奔忙,舌头都不灵光了,把莲藕羹尝成了莲子羹。” 刘赐自己没有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对,姚含章不会这般显出温和的自嘲的状态,刘赐此时的状态倒是像他自己的本色。 此时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昨天傍晚他还一心想着和婉儿回江南成亲,谁知道骤然杀出黄锦和刘二,随即他目睹了姚含章的死,他自己则变成了姚含章的身份,承担了一个凶险莫测的任务,一夜之间从沧州来到济南,一边艰难地伪装自己,一边处心积虑地盘算着如何逃脱。 这些凶险的、庞杂的事情挤在刘赐的脑海里,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此时他一心想着婉儿,他觉得只有婉儿能够让他放松下来。 然而此时在重压之下,他在沈春浅面前的伪装已经不那么自如。 沈春浅本是个心思敏锐的女孩,她察觉这“姚公子”的异样,她不禁定定地看着“姚公子”。 刘赐此时仍是不太控制得了自己的状态,他没提防沈春浅这般骤然到来,更对这个娇纯的女孩没怎么提起警惕的心思。 此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失去在沈春浅面前的主动权,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装起姚含章那跋扈的压迫别人的样子,但此刻他看着就半跪在他面前的沈春浅,他却一时提不起那个伪装的气力。 沈春浅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她的眼神越发的改变了,从此前的娇怯、恐惧,变得淡定下来,进而生出了几分怀疑的神色。 刘赐自是能察觉沈春浅的改变的,他赶紧想要说话重新压住沈春浅,但他的状态一时已经提不起来。 沈春浅开口了,她说道:“公子,你到底是谁。” 沈春浅的声音依然娇柔而清甜,但她的这句话在刘赐耳边响起,却恍如惊雷一般。 刘赐登时提起了精神,立马十分到位地做出姚含章那骄横的神色,冷笑一声,说道:“什么本公子是谁?” 刘赐深知如若被沈春浅认出破绽来的严重后果,如若沈春浅认出他不是姚含章,那事情可乱了套了,黄锦很可能会立马“处置”了她们母女四人。 因为除了黄锦和刘二之外,这个车队里的诸多锦衣卫没有人知道这“姚公子”其实是假的,黄锦会不择手段地避免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刘赐一下子端起十足的那“姚公子”的架子,沈春浅的内心自然仍是怯怕的,她被刘赐这一惊吓,登时又退缩了几分,但她缓了缓精神,仍是坚强地看向刘赐。 沈春浅说道:“公子,你不是那姚公子。” 沈春浅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的目光依然清澈透亮。 刘赐听到沈春浅这话,当然又是一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没想到沈春浅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而他看着沈春浅那清澈的眼神,他顿时罕见地心中激烈地慌乱起来,他已经经历过不少险境,此时自然还有反击的本事,但此时他对着沈春浅那清澈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一时提不起气力。 沈春浅看着刘赐的眼睛,说道:“你的个头比他矮,你一直在装出他的样子……” 刘赐仍是使劲地提起气力,又是露出姚含章那阴冷的笑,说道:“本公子个头的高矮你也想管了?我倒是不知道普天之下还有这等奇事,还有人能装出本公子的样子?……” 沈春浅看着刘赐那阴冷的模样,她的目光隐隐地颤动着,显然她在压抑内心的恐惧,但她仍是直视着刘赐,她的目光向下移去,看向刘赐的胸口。 第272章 同济会(十三) 刘赐经过方才和丰臣恭子那一番“云雨”,他的衣襟被弄乱,那桃红色的丝绸长袍的衣襟被弄得松开了,露出了他的胸口,他一直心神不宁,所以没发现自己的衣襟松开了。 沈春浅定定地看着刘赐的胸口,刘赐发现不对,下意识地想掩住襟口,但已经太迟,他觉得此时如果这么做就彻底露怯了,所以他没有掩住襟口,而是自己装作不经意地看了自己的胸口一眼。 他没发现自己胸口有什么异常,他只看到自己胸口光溜溜的一片,正常得不行。 沈春浅看着刘赐那光溜溜的胸膛,她又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沈春浅穿着一件白色的丝绸长裙,裙子的衣领很高,衣领上还系了一条丝巾,掩盖了她的脖子。 沈春浅解开衣襟,扯开脖子上的丝巾,又将衣襟向下拉开。 刘赐看着沈春浅解开衣襟,不禁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沈春浅会这么做。 沈春浅却是一反常态地定定地看着刘赐,将衣襟的一个个扣子解开,露出她的胸口。 刘赐对沈春浅仍是满怀着欣赏和喜爱,看着沈春浅露出胸口的肌肤,他想着“非礼勿视”的古训,不禁想转开眼去,但他知道姚含章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他只能佯装淡定地看着沈春浅的肌肤。 沈春浅解开了外衣,露出里头的贴身小衣,刘赐头顶上耀眼的烛光摇曳着,毫无保留地映照着沈春浅,火光透过了沈春浅那里头贴身小衣的薄薄的丝绸布料,让刘赐隐隐可以看见她曼妙的身段。 刘赐感到激烈的惶惑涌动在心里,他的脸禁不住地羞红起来,他正看着一个少女的身子,自从他长大后,知道男女之事后,他就只看过婉儿的身子。 沈春浅仍定定地看着刘赐,一边伸手将贴身小衣的衣带撩开,将贴身小衣也向下拉去,露出她胸口雪白的肌肤。 只看过一次婉儿的身子,但他还是很清楚地记得婉儿的身子那好看的模样,此时他看着沈春浅的身子,只觉得沈春浅的身段和婉儿很像,毕竟她们年龄相仿,都是亭亭玉立的身姿,但可能是因为沈春浅是千金小姐的出身,从小娇生惯养,所以她的身子比婉儿还要丰腴一点。 但随着沈春浅拉下贴身小衣,刘赐就明白沈春浅的意思了,他看见沈春浅那雪白娇嫩的胸前刺眼地刻着几道鲜红的血痕,显然,这是姚含章昨晚抓出来的。 刘赐这般仔细看去,他又看清楚,沈春浅的前胸,直至脖子,那些皎白如玉的肌肤上稀疏的、深浅不一地印着一些血痕。 刘赐顿时感到眼前有点发黑,他想起姚含章昨晚折磨沈春浅,试图侮辱沈春浅的那过程,他想起姚含章将沈春浅压倒在床榻上,捂着沈春浅的嘴的那状态。 刘赐只看到姚含章捂着沈春浅的嘴,只听到沈春浅微弱的悲鸣和挣扎声,却没看到姚含章的另一只手在做什么。 想来姚含章已经将沈春浅压倒了,他那另一只手必是不客气地趁机羞辱沈春浅的,所以姚含章在沈春浅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的血痕。 昨晚事发匆忙,刘赐和黄锦又都觉得沈春浅是个较软的女孩儿,都以为已经将沈春浅瞒过去了,却没留意沈春浅的身上的伤痕。 沈春浅敞露着胸口的肌肤,定定地看着刘赐,问道:“公子,这是你干的吗?” 刘赐心中已经慌了,不管他们如何做戏,如何瞒住沈春浅,骗她说昨晚发生的都是梦,但待沈春浅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她必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不是梦境。 刘赐想起沈春浅今天的状态,他才知道为何沈春浅今天的状态一直那么奇怪,为何一直怯怕又恍惚地看着他,他想昨晚大概是将沈春浅瞒过去了,但待到今天早上起床,沈春浅看到身上的伤痕,立马就察觉昨晚发生的不是梦境。 沈春浅大概是挣扎了一天,才在这个时候,借着送莲藕羹的机会来到这“姚公子”面前,想和他对质。 刘赐生存的本能被激发起来了,他素来是没那么容易服输的,他脑子里迅速地盘算着如何重新将沈春浅压制住,他想干脆就承认是自己干的,是昨晚趁着沈春浅熟睡给她下了迷药,然后趁沈春浅昏睡干了这些事。 但刘赐还没开口,沈春浅却又看向刘赐那光溜溜的胸口,说道:“公子,你压着我的时候,我也抓了你的胸口,你的胸口必定也是有血痕的。” 说着,沈春浅伸出手,只见她那纤长白皙的手指上,那右手食指的指甲已经断裂了,那指甲的裂口已经裂进手指肉里面。 显然,这是昨晚沈春浅为了挣扎狠命地抓向姚含章的胸口,乃至把指甲都折断了,这可见昨晚沈春浅为了自保清白,抓得有多狠,姚含章的胸口必定留下很深的伤口。 刘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沈春浅既然确定昨晚差点被侮辱的事情不是梦境,那么她也确定自己在那“姚公子”的胸口留下了很深的伤口,如今看着刘赐的胸前光溜溜的,哪怕一个蚊子包都没有,显然说不通。 昨晚姚含章侮辱沈春浅到了半途,就被刘二抓出去杀掉了,在冰天雪地里,谁都没发现姚含章的胸口被抓出血痕了。 刘赐脑子顿时卡住了,他遇上一个死局,他对着这个娇纯美丽的女孩,着实装不下去了。 第273章 同济会(十四) 刘赐努力地让自己缓过神来,他已经没有了对策,他索性也不装了,他只是脑子里过了一遍,如今被沈春浅识破了伪装,会导致什么。 他想黄锦肯定还是以利用他伪装姚含章为先,此前黄锦已经表态要“处置”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了,哪怕有刘二护着这母女四人,但黄锦如若真要杀她们,刘二是阻挡不了的。 所以刘赐眼下首先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沈春浅她们母女四人,如今沈春浅把他识破了,黄锦如若知道,怕是要立即就“处置”了她们。 刘赐登时坐起身子来,他露出他原本的神色,显出焦虑不安的神情,他忙对沈春浅说道:“春浅姑娘,既然给你猜到了,我实话告诉你……” 沈春浅此时来与这“姚公子”对质,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她已经被这个事情折磨了整整一天,在她确定这个“姚公子”是伪装的之后,她就想着要揭穿他。 但她本是个心思细腻聪明的女孩,她思前想后,又觉得这“姚公子”的伪装没那么简单,她觉得不可能凭空冒出一个和这“姚公子”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伪装这“姚公子”,这必定是预先算计好的,除了这“姚公子”之外,必定还有人知悉这个事情,与眼前这个假冒的“姚公子”一同算计。 沈春浅观察了一天,她感觉到这“黄大人”很可能是和这假冒的“姚公子”合伙算计的那个人,她敏感地感觉到自从昨晚她差点被这“姚公子”侮辱之后,这“黄大人”的状态就改变了许多,在此前,这“黄大人”对这“姚公子”的态度是较为疏远的,而今天开始,这“黄大人”对这“姚公子”变得不客气了。 尤其是在济南城城门外发生的那一幕,更是让沈春浅感到这“黄大人”绝不是个寻常的人物,哪个大户人家的官家能够迫使一座行省首府打开城门?还让这守城的军官俯首帖耳? 所以沈春浅感到她们母女遇上了一个神秘的阴谋,这真正的“姚公子”被这假冒的“姚公子”和这神秘的“黄大人”偷梁换柱了。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揭穿这假冒的“姚公子”,因为她既然猜到这假冒的“姚公子”是和这“黄大人”有所密谋,那么她自然知道这假冒的“姚公子”和这“黄大人”是一伙的,她见识了“黄大人”的权势,她不知道拆穿这假冒的“姚公子”会面临什么,说不准“黄大人”会配合这假冒的“姚公子”来对付她们母女。 她们母女四人如今无依无靠,唯有的依赖就是这“姚公子”,如今连“姚公子”都是假冒的,沈春浅不知道她们如今陷入怎么样一个险恶的迷局,她只感到她和她的姨娘、妹妹们都非常危险,以这“黄大人”的权势,轻易地就可以威胁她们的生死。 所以沈春浅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揭穿这假冒的“姚公子”,到了方才她见那“婉儿姑娘”还没回房间,房间里只有这“姚公子”一个人,她终于下了决心和“姚公子”对质。 因为她越想越觉得她们母女的境况很是危险,如果她假装不知道这“姚公子”的真假,继续这么下去,她们母女四人只会在这个迷局之中越走越远,越来越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与其如此深陷险境,还不如面对现实,把事情了解清楚,让自己心中有底,这才能够知道如何面对。 沈春浅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姨娘和妹妹,她暂时不想把她们牵扯进来,她觉得这“姚公子”侵犯的是她,她先自己来与这“姚公子”对质,如果面对危险,还可能能够尽量避免姨娘和妹妹卷进来。 此时沈春浅看着这“姚公子”露出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神色,而且坐起来似乎要向她扑过来,她顿时被吓到,惊恐地将身子向后缩去。 刘赐看着沈春浅这惊恐的模样,他忙缓和下来,又坐回到那软椅上,安抚着沈春浅,说道:“春浅姑娘,你别怕,我也是身不由己……” 沈春浅定下神来,忙掩住了她敞开着的衣襟。 刘赐见此,顿时脸也红起来,忙转开脸,说道:“你……你穿好衣服先。” 沈春浅红着脸,慌忙地将贴身小衣拉上来穿好了,又将外衣的衣襟掩起来,重新系上纽扣。 沈春浅穿好了衣服,定下心神,看着刘赐说道:“你到底是谁?” 刘赐苦着脸,露出他本色的神情,说道:“春浅姑娘,我谁都不是,就是一个无名小卒,方才我说了,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是被逼着来假扮这姚含章的……” 沈春浅看着刘赐这苦瓜脸的模样,她觉得看起来这男孩不像坏人,于是她顿时也放松了些,她登时逼问道:“谁逼的你?是不是那‘黄大人’?” 刘赐愣了愣,他有点小瞧了沈春浅,他以为这千金小姐是个心思单纯,不太会想事情的状态,他没想到沈春浅已经把眼下的形势猜得几分透了。 刘赐着实不知道如何回答沈春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仍是苦着脸说道:“春浅姑娘,你相信我,你别问这背后的事情了,知道得多了只能让你们陷得更深,对你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沈春浅此时哪里听得进刘赐的话,她急于弄清楚她们母女四人眼下的状况,急于找到能够保住性命的办法。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那‘黄大人’是不是朝廷里头的人,让你假扮这‘姚公子’,是不是你们对这‘姚公子’的家族有什么算计?” 第274章 同济会(十五) 沈春浅这些日子经常听姚含章吹嘘他江南姚家的庞大产业,也听过姚含章痛骂那朝廷里头的一群蛀虫,全都在觊觎他们姚家的钱财。 所以此时沈春浅能够猜到,那“黄大人”是朝廷派来的人,目的是要夺取姚家的产业。 刘赐听到沈春浅这样的话,更是惊得怔住了,他着实没想到沈春浅能猜到这么多。 刘赐忙说道:“春浅姑娘,你听我说,你千万别管这里头的事情了,你只需要知道,那‘黄大人’着实是个朝廷派来的厉害的人物,而我和你们一样是身不由己,这就够了,知道更多对你们没有好处。” 沈春浅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看着刘赐那苦瓜脸,还有刘赐那好看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对刘赐生出了几分好感,让她觉得刘赐不像个坏人。 她定了定神,她觉着那“黄大人”就住在隔壁,这让她感到不安,因此她没过多纠缠此前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们打算对我和我姨娘、妹妹怎么样?” 刘赐苦笑道:“不是我们要对你们母女怎么样,我说了,我和你们一样是身不由己,是那‘黄大人’要对你们怎么样。” 沈春浅说道:“那他要对我们怎么样?” 刘赐想了想,理了一下思绪,他决定还是将情况与沈春浅说清楚好了,他于是说道:“你方才猜得大致没错,那‘黄大人’是个厉害人物,他把我抓来,让我假扮这‘姚公子’,为的是算计那江南姚家,你要知道,如今只有这‘黄大人’在内的少数几人知道我是假冒的,‘黄大人’必定是要瞒住我的身份,这才能让他的计策顺利实施,所以你们不能知道我是假冒的,如若你们知道了,那黄大人怕是要把你们灭口。” 刘赐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了,沈春浅听到“灭口”二字,顿时惊得身子颤了颤。 她毕竟是一个自小长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没怎么经历过世事的险恶,此番面临生死劫难,她一时自然是手足无措的。 沈春浅努力地镇定着,咬着牙说道:“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 刘赐苦笑道:“别说你们了,我更是什么都没做,还不是被卷进来了春浅姑娘你听我说,对于这‘黄大人’来说,他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让我假扮这姚公子,去实施他的计划,所以他必定是不顾一切地要瞒住我的身份的,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这幕后的事情,这只能害了你们。” 沈春浅压抑着惊恐,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假装不知道吗?” 刘赐苦笑道:“假装不知道也不是办法,就算你们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到了江南,去了姚家,那恐怕也是个龙潭虎穴,我进了那姚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更别说你们。” 刘赐方才听了丰臣恭子说了姚家的情况,他才知道所谓的“上官家”其实已经掌控了姚家,而且姚家上下恨不得要将这姚公子赶出去,所以刘赐越发的觉得去到江南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他更是不想去冒这个险了。 沈春浅仍是不了解情况的,她又问道:“这是……这是如何说来?” 刘赐苦笑道:“春浅姑娘,实话和你说了,要是去到江南姚家,我觉着自己恐怕都难以活命,更别说你们,那姚家正密谋着要把我这‘姚公子’赶出家门呢,至于这赶出家门的罪名,大概是抓住这‘姚公子’买了你们母女四人当妻妾。” 沈春浅惊慌之下脸又有点红了,说道:“买了我们当……当妻妾?” 沈春浅仍是不认为她们母女被姚含章买来是当妻妾的,她仍是单纯地觉得,她和两个妹妹是以女儿的名义被姚含章买下来的。 刘赐说道:“春浅姑娘,在外人看来,这‘姚公子’花了那么大的价钱,买了你们姨娘,还买了你们三姊妹,难道是善心大发?谁都知道买你们来就是当姬妾的。” 沈春浅轻抿着樱唇,沉默了。 刘赐继续说道:“这‘姚公子’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他买你们母女当姬妾必定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姚家正想借这个机会将他赶出家门呢,你们如果跟着去到江南,必定是众矢之的的。” 刘赐看着沈春浅那惊恐又沉默的模样,他觉得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在江南长大,知道江南素来是个礼教很昌盛的地方,特别注重人情伦常,一个公子哥儿娶了一个遗孀,还有三个孤女当老婆,这不知要给怎样唾骂,你们作为当事人,必定是不好过的,还不知要给如何处置……” 沈春浅看了看刘赐,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无法完全信任眼前这个男孩,但她又直觉地感到这个男孩不是坏人。 刘赐长叹了口气,说道:“总而言之,我是不想去江南的,我觉着我去到必定凶多吉少,你们也一样,而且如果我们假冒这姚公子的计策失败了,还不知会给那‘黄大人’如何处置,如果我们陷入太过被动的境地,乃至露馅,或者失去利用价值,那‘黄大人’要杀我们灭口,他可是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刘赐说的是心里话,他们去江南是走入龙潭虎穴,如若处境太艰难,他们的计划进行不下去了,乃至其中的秘密可能要露馅,如果杀他们灭口能够解决问题,黄锦是绝不会犹豫的。 沈春浅努力地压住恐惧,说道:“那如何是好?” 刘赐说道:“我正图谋逃走呢,就在今晚,如若顺利,明天一早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沈春浅愣了愣,问道:“逃走?你如何逃?” 第275章 同济会(十六) 刘赐说道:“你就别问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待到我逃走了,这‘黄大人’让我假扮这姚公子的计策也就夭折了,那样的话你们自然也失去利用价值,然后你们记住,去找刘二,就是那伙‘镖客’的头目,找到他,他会帮你们做主,放你们走。” 沈春浅愣住了,问道:“刘二?” 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刘赐说道:“他是你父亲的徒弟,如今的锦衣卫头领。” 沈春浅登时大惊,她自然是见过刘二的,此人从她出生时就已经跟随她父亲,尤其在她年幼时,刘二几乎隔两天就来他们家里串门,她小时候刘二还经常带她出门玩耍。 在她长大之后,她见到刘二的次数就少了,实际上自从她父亲沈一川成为锦衣卫首领之后,在她小时候经常来家里串门的那些曾经和父亲很亲热的叔叔们就来得少了。 这两年她没怎么见过刘二,但她听说了,父亲死后,刘二接替她父亲成为新一任的锦衣卫首领。 沈春浅登时明白了许多真相,她讶异道:“那些‘镖客’其实都是锦衣卫?” 刘赐没有回答她。 沈春浅又说道:“那‘黄大人’莫非是个太监?司礼监太监?” 沈春浅从小看着父亲的所作所为,她自然是知道,如今刘二是锦衣卫的首领,能够调动锦衣卫首领的,只有司礼监的大太监。 刘赐见沈春浅把黄锦的身份都猜出来了,他不禁冷下脸,说道:“春浅姑娘,我说了,你不要知道得太多,这对你们没有好处。” 沈春浅见刘赐没有否认,只能倒抽一口凉气,她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卷入的事情有多么可怕。 从小沈一川有意教导她们姐妹一些关于大明朝廷如何运转的基本知识,因为沈一川一直认为他这三个国色天香的女儿日后必定是要和朝廷、宫廷里头这些顶尖的达官贵人联姻的,所以他有意教导她们一些统治阶级里的知识。 沈春浅身为大姐,自然是学得最多的,所以她对于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如何运转是有大致的了解的,她大概能够知道,一个事情需要惊动司礼监的大太监,以及锦衣卫的首领,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事情。 这等事情,往往是牵涉到皇上的切身利益。 沈春浅着实是不敢再问了,她说道:“你是说刘二也在这里?” 刘赐说道:“是的,他一直没露面,但如若你们遇到危险,他会出面的,据我所知,他对你父亲一直怀有感恩之情,他想必会尽全力保护你们母女的。” 沈春浅心中仍是不安,她没法掂量清楚刘赐所说的话的真假,但她看着刘赐的姿态,以及将刘赐说的前因后果串起来,她又觉得刘赐说的不像假话,因为刘赐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骗她,这对刘赐没有好处。 刘赐看了看窗外,只见夜已经更深了,他想着婉儿怎么还没回来,他急着和婉儿商量那“同济会”的事情呢。 刘赐又对沈春浅说道:“春浅姑娘,你就听我的,我无论如何是要在今晚逃走的,你回到你姨娘和妹妹那边去,记着,如若明天一早发现我不见了,你们马上去找刘二,让他保护你们,我如果已经消失了,你们也就失去利用价值了,有刘二保护你们,那‘黄大人’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沈春浅又想了一通刘赐方才说的,她想不出这男孩这般骗她们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她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觉得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她又犹豫了片刻,看向刘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赐说道:“我叫刘赐,南京人士。” 沈春浅又问道:“祖籍呢?” 刘赐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出身在青楼,不知道父亲是谁,不知道祖籍。” 沈春浅愣了愣,她想问:“那你怎么来到京城,怎么卷进这事情的?” 但她觉得这么说就繁杂了,所以她没问出口。 刘赐说道:“春浅姑娘,就这样,你也别想得太多了,回去好生歇息。” 沈春浅定定地看着刘赐,她想细细地看清这男孩的容貌,她只是觉得,这男孩和那“姚公子”生得真是像,寻常看去着实难以分辨真假,只是这男孩的目光清澈,神色中透着善良和单纯。 沈春浅想起那“姚公子”,又问道:“那‘姚公子’呢?他怎么样了?” 刘赐愣了愣,说道:“你别管了。” 沈春浅这些日子与这“姚公子”产生了许多瓜葛,而且可以说是这“姚公子”改变了她们母女四人的命运,所以她执拗地说道:“你告诉我。” 刘赐瞧着沈春浅那执拗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说道:“他死了,被刘二杀了。” 沈春浅登时愣住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刘赐说道:“昨晚。” 沈春浅想起来,这事情也只能发生在昨晚,因为昨晚那姚含章才试图侮辱她。 她想起昨晚姚含章侮辱她的事情,不禁想到姚含章被杀是不是和试图侮辱她有关系,她于是问道:“难道是因为……” 刘赐点头说道:“对,因为那姚含章试图侮辱你,那刘二就把他抓出去杀了。” 沈春浅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她没想到一夜之间,那纨绔跋扈的公子哥就死于非命,她也没想到还有父亲的朋友在暗中保护着她们母女。 沈春浅叹息着,眼睛不禁红了。 刘赐看着沈春浅那美眸含泪的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只能沉默地对着。 这时,只听得房间的推拉门被拉开了,婉儿出现在门口,她拉开门走进来,看见刘赐和沈春浅相对坐着,不禁愣住了。 第276章 同济会(十七) 沈春浅见婉儿进来,忙站起来。 刘赐也站起来,忙对沈春浅说道:“这是婉儿,她真的是我娘子。” 沈春浅忙低敛下眉眼,对婉儿行了个礼。 婉儿也忙向沈春浅回了个礼。 沈春浅转头对刘赐说道:“那我先告退了。” 刘赐点点头。 沈春浅低敛眉眼,匆匆地走出房门,离开了。 婉儿微微蹙着眉看着刘赐。 刘赐忙说道:“姐姐,方才她来找我,她自己察觉到不妥了,知道我是假冒的。” 婉儿惊得愣了愣神,说道:“那如何是好?” 刘赐说道:“我和她说了前因后果,说了我们今晚就打算逃走,让她明天一早去找刘二,让刘二保护她们,她大概是觉得我不至于骗她,所以就听了我的话。” 婉儿想了想,问道:“你确定她听了你的了?” 刘赐说道:“我基本能确定,不然她们又能怎么样呢?闹腾出个什么事端来,对她们自己也没好处。” 婉儿设想了一下前因后果,觉得刘赐说的有道理,就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对待女孩果然真是有一套。” 刘赐不禁愣了愣,叫苦道:“姐姐……这话怎么说的,不是为了活命嘛。” 婉儿依然冷着脸,说道:“三言两语就把人家说服了,这还不是有一套?罢了,你在那边房间,对着那女主子,探听出什么了?” 刘赐听着婉儿的语气,这绝不是“罢了”的意思,他倒是没怎么料想婉儿会这般吃醋。 他忙说道:“姐姐,没什么,我不过是装着那姚公子的模样,想问出她背后的实情。” 婉儿说道:“问出什么实情了?” 刘赐说道:“姐姐,我一问也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丰臣恭子是个东倭女人,她是这清照楼的主子,而且她的背后就是同济会。” 婉儿愣了愣,问道:“她就是同济会的人?” 刘赐忙说道:“对!她就是同济会在济南的头目,她掌控着这清照楼,看来正是在这里办同济会的事情。” 婉儿蹙起眉,问道:“还有呢?她为何和你说这些,她有什么图谋?” 刘赐说道:“我本来只是装出那姚含章的样子,要探出这里有没有同济会,但没想到她是同济会的头目,一心要拉拢我,不,是拉拢这‘姚公子’,要让这‘姚公子’和同济会合作。” 婉儿愣了愣,问道:“和同济会合作?” 刘赐说道:“对!看来同济会在江南的势力很大,而姚家是江南最大的织造家族,同济会和姚家好像一直是对立的关系,但同济会需要姚家,尤其需要姚家的织造技术,所以试图通过拉拢这‘姚公子’,达成和姚家的合作。” 婉儿想了想,说道:“此前我在裕王府,了解到关于同济会的信息,确实听说同济会在全力拓展江南的丝绸产业,因为丝绸产业是同济会利益最大的产业,同济会想掌控更多的丝绸产业,才能赚到更大的利润。” 刘赐说道:“这不难想见的,你说过,这同济会主要是靠对外洋做生意,外洋那些番邦对我们大明最渴求的莫过于丝绸、瓷器和茶叶,上品的丝绸听说在东倭国比黄金还贵,同济会要在外洋做更大的生意,肯定要掌控更多的丝绸产业。” 婉儿思索了片刻,说道:“然后呢,你还听到什么了?” 刘赐说道:“最主要的就是这个,那东倭女子就是同济会的人,我们若是要和同济会接上头,找她便是了,只是……” 婉儿问道:“只是什么?” 刘赐说道:“只是我感觉,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亮出那块‘同济’铜牌,就能说服那东倭女子带我们去外洋。” 婉儿问道:“你觉得有危险?” 刘赐说道:“对,我感觉他们同济会对姚家有很大的图谋,绝不是仅仅想要和姚家‘合作’这么简单,我觉着这同济会像是要控制姚家,否则他们不会计划得如此周全,还处心积虑地派这么个东倭女子接近这姚公子。” 婉儿说道:“所以呢?你觉得这里头牵涉的干系重大?” 刘赐说道:“对,我觉得这里头的文章太多了,同济会是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姚家也是江南第一等的世家大族,我觉着我们是卷入这两个大巨头之间的争斗了,我不知道我如果亮出身份,说明白我其实不是姚家公子,会引起什么后果。” 婉儿努力地理着思绪,说道:“你是觉得此时的情况复杂,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刘赐说道:“是啊,姐姐你想一想,我如果说明白我是假扮的姚含章,那他们同济会就会问,那真的姚含章去了哪里?他们如果知道真的姚公子死了,这得引发多大的事端啊,这个真相如果从我们这里被同济会得知了,黄锦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婉儿沉吟着,他觉得刘赐说的有道理,此前他们没想到同济会对这姚家有这么大的图谋,这两大巨头之间的争斗是非常可怕的,这中间不知道牵涉了多少利益,她能够知道的是,这两者的争斗起码牵涉着大明半壁江山的财富。 他们如若揭开这姚公子已经死了的真相,那势必还要牵扯出司礼监和锦衣卫的行动,同济会说不定还会知道是司礼监杀了姚含章,如若给姚家知道姚含章死在司礼监手里,姚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随便揭开一个这事情背后隐藏的阴谋算计,都可能引发一场地震。 刘赐掏出那块“同济”的铜牌,说道:“姐姐,说到底,我还是想要弄清楚,这块铜牌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是不是足够说服那东倭女子,顺顺利利地将我们送出去。” 第277章 同济会(十八) 婉儿叹道:“我没使过这铜牌,我只能说这铜牌必不是一个寻常的东西,因为是那同济会正儿八经献给裕王爷的,你想你在宫里头没听说过同济会的事情?” 刘赐摇摇头。 婉儿说道:“同济会没有和当今皇上接触,也没有和司礼监接触,我想当今万岁爷和司礼监的祖宗们都未必知道同济会的存在,同济会在皇族里头只和裕王爷接触,这个意思是很明显的,就是同济会将宝押在裕王爷身上了,同济会是盼着来日裕王爷登基,能够给他们打开局面。” 刘赐沉吟着,点头说道:“所以同济会献给裕王爷的不会是个寻常东西?” 婉儿说道:“对,同济会是非常尊崇裕王爷的,不会给个寻常的令牌给王爷。” 刘赐想了想,又掏出那块“司礼监”的铜牌,与那“同济”铜牌做了一下比对,他比对之下,越发的觉得这两块铜牌的样式一模一样,他虽然不知道这两块铜牌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牵连,但他是深知这块“司礼监”的铜牌代表着极重的权势,这样看来,这块“同济”的铜牌想必也是有不俗的意味。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同济”的铜牌,说道:“但愿这玩意儿真的能号令他们。” 婉儿说道:“眼下的下一步呢?我们今晚就要拿主意了。” 刘赐说道:“那东倭女子已经约了我们丑时中的时候见面,到时我们一块去见她。” 婉儿说道:“我也去?” 刘赐说道:“对,姐姐你必须和我一块去,我们再探探她的口风,掂量一下他们如果我们亮出身份,他们会不会如愿把我们送出去,我觉得我一个人掂量不清楚,必须你在才行。” 婉儿想了想,说道:“我去自然是可以,只是方才我在这楼上楼下走了一大圈,没发现那所谓‘七楼的同济会’的踪迹啊,那郑老爷说这同济会在七楼,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刘赐想了想,说道:“这的确可疑。” 婉儿继续说道:“方才我们在楼下走了一圈之后,我就先上来了,我在这六楼七楼反反复复走了多遍,把每个角落都看了,没发现有所谓的‘七楼’啊。” 刘赐说道:“那丰臣恭子让我们丑时中的时候在六楼上七楼的楼梯口等候她。” 婉儿回想着,说道:“六楼上七楼的楼梯口?我在那里反复走了几遍了,没发现那里有什么异常啊。” 刘赐才知道婉儿方才那么晚才回来,是因为在下面找那“七楼”的踪迹,刘赐听着婉儿的疑虑,他越想越觉得头大,他不禁皱起眉,说道:“姐姐,不想了,反正我们去见了那东倭女子再说。” 婉儿想了想,也叹道:“也是,见了再说,眼下的情况不是我们能够把握的。” 刘赐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婉儿说道:“方才已经过了丑时,此时到丑时中,大约还有两刻钟。” 刘赐疲累地坐下来,摆弄着手上那两块“司礼监”和“同济”的铜牌,叹道:“姐姐,这两天真是够折腾的,但愿等一会儿真能找到一条明路。” 婉儿也是累了,她也是从昨晚就担惊受怕到现在,她也坐下来,坐在刘赐面前,叹道:“方才我和她们母女四人下楼走了一圈,我们到了那漱玉泉,她们待我还挺好,主动和我说话,挺亲热,我觉着她们都是挺好的人,心思都挺简单的。” 刘赐叹道:“是啊,她们是原来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妻女,都是深闺里头的大小姐,自然都是挺善良的。” 婉儿笑道:“我在宫里头久了,见着的漂亮女子都是各怀鬼胎的,我倒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几个母女,都如此单纯。” 听到婉儿这话,刘赐不禁想起柳咏絮和上官惠子,她们虽然说不上“各怀鬼胎”,但确实不是心思单纯的女子。 婉儿又叹道:“我也才听说,她们原来是沈一川的妻女,我是知道沈一川的事情的,当时抓沈一川的是严世藩的人,裕王爷并不知道严党要动沈一川,因为这个事情,当天晚上王爷还紧急地召来徐阁老、高拱大人和张居正大人商议,看要不要出手保沈一川。” 刘赐说道:“要除掉沈一川,不只是严党的主意,也是司礼监的主意,沈一川在苏金水这个案子上的摇摆不定,把司礼监和严党都得罪了,这不是裕王爷能保得了的。” 婉儿说道:“是这样,裕王爷是觉得沈一川未必是个坏人,北镇抚司在沈一川的手上,起码对朝廷内外的祸害没那么大,所以王爷才会考虑到要保下沈一川,但张居正大人说了,他了解了情况,是司礼监和严党都要除掉沈一川,这就没有办法了。” 说着,婉儿又叹息道:“只是可怜了沈大人的这遗孀和孤女,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她们都是挺善良的女子,若不是她们父亲出了这等事,这三个女儿原本是要嫁给朝廷内外的贵人的,谁知如今竟沦落成给一个纨绔子弟当小老婆。” 刘赐想到这个也是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好,以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三个女孩的姿容气质,不难嫁给朝廷里的顶尖人物。 婉儿叹道:“此前我在宫里头也听到些闲话,说的是这沈一川这些年在朝廷上上下下钻营得厉害,为的就是给他这三个女儿各找一个好人家,不少闲话在说,这沈一川是要当独孤丈人,凭着这三个女儿攀龙附凤。” “独孤丈人”指的是一千年前西魏、北周的将领独孤信,独孤信被称为“千古第一丈人”,他的三个女儿分别是北周的明敬皇后,大隋的文献皇后,大唐的元贞皇后。 第278章 同济会(十九) 刘赐自然是知道独孤信的传说的,他觉着凭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三个女儿的美貌,说不准沈一川还真能随心所愿。 婉儿叹道:“我此前还听说过,裕王府选王妃时,沈一川还曾试着把这大女儿沈春浅推荐给王府,这是打起日后大明朝的皇后大位的主意了,裕王爷会关心沈一川这个事情,多半也是因为此前见过这沈春浅。” 刘赐愣了愣,他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不禁想起沈春浅那美丽又娇纯的模样,忙问道:“王爷见过这沈春浅?然后呢?” 婉儿说道:“听说王爷的确挺喜欢她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了下文,她来裕王府赏花时,我刚出了宫,还在王府里面见到她。” 刘赐本想着打听个稀奇,但他又直觉地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因为他总是觉得这沈春浅和婉儿有些像,她们都是十七岁,而且都是亭亭玉立的身姿,容貌都是端美大方的类型,比较明显的区别在于婉儿那双杏眼要比沈春浅好看些。 刘赐问道:“王爷在王府里面见了她?怎么就没了下文?” 婉儿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选王妃自然是看王爷的心思,这春浅姑娘来王府赏了两次花,本来看着王爷挺喜欢她的,但后来王爷再没让她来,可能是王爷又没那么喜欢她了。” 刘赐越听越觉得不对了,他问道:“王爷为何喜欢她?” 婉儿笑道:“这我怎么知道,你问王爷去。” 刘赐定定地看着婉儿,说道:“是不是因为她和你挺像?” 婉儿登时愣住了,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登时急道:“你胡说什么呢!?” 刘赐见婉儿反应挺大,也愣了愣,说道:“没有……我只是瞎猜的。” 婉儿又想了想,她觉得这沈春浅确实和她生得有点像,气质举止有点相似,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这能瞎猜吗!?那是王爷,是天底下第一等尊贵的人,哪能和我混作一谈!” 刘赐听到婉儿这话,他又有点不服气了,说道:“怎么不能混作一谈?他不就是个王爷吗?那春浅姑娘又是什么人物?怎么她就能和王爷混作一谈了?你怎么就不能和王爷混作一谈?” 婉儿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行了,别瞎说了,王爷或许就是看不上那春浅姑娘了……” 刘赐这一吵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他又问道:“王爷选王妃,选过多少个女子?” 婉儿说道:“就几个。” 刘赐问道:“这春浅姑娘王爷见了两次,还有其他姑娘见过两次吗?” 婉儿想了想,说道:“没有。” 刘赐“哼”了一声,说道:“那就是了,这春浅姑娘是王爷最心仪的女子了,但你想王爷怎么突然又不喜欢她了呢?” 婉儿被刘赐这绕来绕去有点晕,就愣了愣。 刘赐见婉儿愣神,又“哼”了声,说道:“你说你还见到春浅姑娘了,你是在王爷第二次见春浅姑娘的时候见到她的?那时候你刚刚到裕王府,你一进裕王府,裕王爷第二次见过这春浅姑娘之后,就再也不见这春浅姑娘了,这不是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婉儿睁圆了她那双美丽的杏眼,愣愣地看着刘赐,听着刘赐绕了这一大圈之后,她总算弄明白了,裕王爷是因为沈春浅和她生得像,才喜欢这沈春浅,而等到她进了裕王府,裕王爷就不喜欢这沈春浅了。 说白了,刘赐的意思是裕王爷喜欢婉儿,因此才喜欢这沈春浅。 婉儿登时怒目瞪着刘赐,怒道:“你胡说什么呢!那是王爷!……” 婉儿是真的生气了,说话的声音大得很,刘赐听得她如此大声响,急忙凑近去做出“嘘”的姿态,让她小声一点。 婉儿压住了怒火,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话是你能瞎嚼弄的吗!?那是裕王爷,是大明仅次于皇上最尊贵的人!你怎么能拿我和他相提并论!?” 刘赐见婉儿生气了,他登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连忙苦着脸,说道:“好好好,姐姐别生气,是我瞎嚼舌头,是我胡说八道……” 婉儿平静了一下心绪,又想了想刘赐方才的话,她从小和裕王朱载垕一起长大,裕王在她心目中有两个形象,一个是亲哥哥一般最亲密的人,一个是王爷,是主子,是最尊贵的人,这两个形象搅和在一起,所以她看裕王朱载垕素来是仰视的,将他看作又崇敬,又尊荣的人。 虽然他们情深义重,但因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深厚情义倒是像雪融于水一般浑然天成,倒是不觉得有多么亲密了。 总之,婉儿从来没把裕王朱载垕往男女之情那方面去想,她下意识地觉着和裕王哥哥不可能有那样的关系,裕王对她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想法 此时刘赐这么一说,倒是将她许多年来对裕王根深蒂固的印象和想法彻底打破了,这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但她同时又觉得这种印象的打破倒像是把一层薄薄的、却一直让她视而不见的薄膜揭开来了,让她一下子看到许多的真相。 想到这里,婉儿不禁有点愣怔了。 刘赐小心地瞅了瞅婉儿那愣怔的神色,他心里自然是放不下这个事情的,毕竟王爷可能喜欢他的娘子,这在寻常人看来是个很吓人的事情,刘赐虽然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吓人,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娘子被别的男人惦念,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刘赐又小心地说道:“姐姐,你说王爷是挺喜欢你的?” 婉儿登时怒目瞪着刘赐,怒道:“你还胡说!” 刘赐忙又缩起头,不敢说了。 第279章 同济会(二十) 婉儿没想到刘赐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她从小在春禧宫里头被根深蒂固地教导着,裕王爷是王储,是天底下唯一的和万岁爷一般尊贵的人,所以她虽然和裕王朱载垕亲近,但打心眼里又把他奉若神明一般。 她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和王爷相提并论的,更别提和王爷有男女之情了,她自然也觉得王爷不可能喜欢上她。 她此时听着刘赐这般说法,她气得身子有点发抖了,但她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刘赐,她被刘赐这么一说,她不禁联想起朱载垕对她的点点滴滴。 她一旦换了一个角度看待朱载垕对她的态度,她顿时觉得刘赐说的又不是空穴来风,她回想朱载垕对她那诸多亲热的举动,还有对她的诸多照料,她觉得或许朱载垕对她的情感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刘赐仍是小心地看着婉儿,他见婉儿还是愣着神,不禁又砸一下嘴唇,想说话。 婉儿见他又想说什么,登时怒目一瞪,怒道:“住嘴!” 刘赐又吓得缩起了头。 婉儿叹了口气,蜷起了身子,抱住膝头,意识到裕王爷对她的情感着实让她不好受,她觉着朱载垕在她心中的形象一时瓦解了许多,她觉着朱载垕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王爷了,她甚至觉得她与朱载垕那种纯洁无瑕的兄妹之情被玷污了,这让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又想起朱载垕对她的诸多照料,想起朱载垕像对待亲妹妹一样,把她这么个出身贫寒的女子当成郡主捧着,婉儿一旦意识到朱载垕对她的爱意,她就觉得自己对不住朱载垕这么多的照顾。 婉儿那好看的杏眼黯然地垂落着,忧伤地看着地上的筵席。 刘赐看着婉儿这忧伤的模样,他心里又是不忍,又是痒痒的觉得有好多话想说。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你想什么呢?” 婉儿抬起头来瞅了刘赐一眼,又垂下目光去,叹息一声,说道:“我一直以为王爷是把我当妹妹,没想到他对我有这般的意思。” 刘赐小心地说道:“你是觉得对不住他?” 婉儿说道:“也说不上对不住,只是多少觉得有点辜负了他,还有,我素来只把他当哥哥,如今再见到他,倒不知怎么面对他了,我们两小无猜地长大,这层纸要是捅破了,就再补不回来了,想起来觉得挺难受的。” 刘赐想说:“那就别再见到他不就行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挺自私的,毕竟婉儿把朱载垕看作亲哥哥一般,没有男女之情,还有兄妹亲情呢。 婉儿见刘赐没说话,就抬眼瞪了刘赐一眼,她冷冷地说道:“你是盼着我别再见到王爷,就最好不过了,是吗?” 刘赐登时给噎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婉儿又冷冷地说道:“你就放心,王爷是个仁义的人,我做出的选择,他必定会尊重我的。” 刘赐尴尬地看着婉儿,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但眼下想着自己的娘子被王爷惦念着,心里仍是不免有点不舒服。 婉儿又抬起头看着刘赐,说道:“我既然说了嫁你,就绝无反悔的道理,你就把心吞进肚子里。” 刘赐看着婉儿那清澈的杏眼,心里只感到又是惭愧,又是感动,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婉儿又转开眼睛,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别觉得不舒服,我素来不觉得王爷对我有男女之情的那种喜爱,如今你说起来,我觉得倒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但我对王爷仅仅是对兄长的情感,绝无那男女之情的意思,所以不管王爷是不是喜欢我,我是不喜欢他的,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而且再说了……” 婉儿说着,用指尖抠着地面的筵席上一点破损的竹木,她看着自己手指的动作,说道:“我从小就有个誓愿,我绝不会嫁给京城的那些官宦人家,因为我从小看惯了这些官宦人家的尔虞我诈,我觉着嫁入这样的人家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在民间过些粗茶淡饭的日子来的舒坦。” 刘赐听着婉儿这话,他下意识地不住地点着头。 婉儿瞅着刘赐这模样,禁不住又笑道:“你点什么头?” 刘赐忙停住了,说道:“我……我觉得姐姐说得太对了。” 婉儿看着刘赐那傻愣的模样,无奈地笑道:“你当然觉得说得对了,你巴不得我离那京城离得远远的。” 刘赐说道:“也不是这么说……” 婉儿没理会他,顾自又说道:“我不想在那些权力的中心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而裕王府又是这天底下第一等的权力中心,我想我要是嫁入裕王府了,要面对王府里头那许多险恶的事,怕是命都要短几年。” 刘赐想起他在裕王府住的那一晚的所见所闻,他觉着那里确实是个搅和在权力漩涡的中心的极险恶的地方,起码他知道,那裕王府里头都是严党的人,裕王朱载垕虽然贵为王爷,但王府里头他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这般险恶的环境,确实是民间的小老百姓们难以想象的。 刘赐不禁说道:“我在那住了一晚,就听说那里头都是严党的人。” 婉儿看了看刘赐,冷笑道:“那王府里头何止是严党的人,还有皇上的人、司礼监的人,比如你看到那些做菜的厨子,全是宫里头的御膳房派来的,御膳房派来的人自然是听宫里头的话,还有那王府里的护卫,你以为是王爷自己找的吗?那些护卫都是皇上在锦衣卫和东厂里头亲自挑选,送入王府的,换句话说,王爷掌控不了自己王府的安全,皇上若是想杀王爷,一句话就成了。” 第280章 同济会(二十一) 刘赐不禁咽了口唾沫,他是没想到王爷的处境被动到这个地步,饮食安全和生命安全是人生而为人最起码的需求,如今王府的后厨和护卫都不是王爷自己的人,这等于说王爷最起码的人身安全被剥夺了,这样的日子让人怎么过? 婉儿叹道:“还有每天王府面对的那许多事情,各式各样的权力博弈,简直要让人发疯,反正我看王爷就没舒展过眉头,每天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一点刘赐倒是能够想见的,他想起苏金水那件事,这事情一爆发起来就是一件几方势力兵刃相见,一决生死的大事,这等的大事估计隔三差五就要爆发一次。 苏金水这件事算是严党吃瘪认栽,顺利地给平息下去了,但是如果严党不依不挠呢?那不知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在这般惨烈的权力斗争之中,谁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尤其是裕王府还如此弱小的时候,更是每天都要担心着明天会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刘赐这般想来,倒是觉得要佩服裕王爷承受压力的能力。 刘赐喃喃叹道:“这般想来,裕王爷过得也不容易啊。” 婉儿叹道:“这是当然,旁人不知道,裕王爷每天要承受多少事情。” 婉儿想了想,又叹道:“而且自古帝王最是无情,虽然我觉着裕王哥哥是个好人,但越看得多了,越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不是好人坏人可以左右的,在那般险恶的环境,人难免要被扭曲,谁身处其中都是一样。” 刘赐赞同地点点头,说道:“说的是,人是拧不过大势的。” 婉儿叹道:“你可知当今万岁爷一共有多少位后妃?” 刘赐愣了愣,说道:“不知道。” 婉儿说道:“七十六位。” 刘赐愣住了,这个数字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他在宫里头待了几个月,所知道的后妃不过十几个。 婉儿说道:“你知道如今还活着的有几个?” 刘赐摇头。 婉儿说道:“二十五个。” 刘赐长大了嘴,问道:“那五十一个呢?去哪了?” 婉儿说道:“还能去哪?当然是死了。” 刘赐惊诧道:“怎么死的?” 婉儿说道:“大多是病死的,但如何病死的说法素来讳莫如深,没多少人知道实情。” 刘赐愣怔着,他知道嘉靖皇帝如今才五十二岁,他的妃子们大都不会大于这个年纪,而七十六个妃子中已经死了五十一个,这着实骇人听闻。 婉儿接着说道:“世人都知道嘉靖皇帝脾性暴戾,性格古怪,但五十一个妃子在他之前死去,这未必可以完全归咎于他的脾性,只能说高处不胜寒,生而为帝王,自是要残酷无情的。” 刘赐说道:“你是说,哪怕是裕王爷,最终也是和当今万岁爷一样?” 婉儿说道:“或者未必像当今万岁爷这般暴戾,但我觉着也是难免要被扭曲的。” 刘赐细细地想了想婉儿说的这番话,觉得婉儿说的着实有道理,他于是叹道:“姐姐说的是,这些话颇有道理。” 婉儿冷冷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有道理你就放心了,我是看惯了朝廷里宫廷里的权力争夺的,此生能不沾染,自是不想再沾染。” 刘赐看着婉儿那清澈的杏眼,顿时又是感动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婉儿又是叹道:“只是裕王哥哥,我真不想看到他日后成了皇帝,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婉儿黯然地叹息着,她对朱载垕有深厚的情义,她意识到朱载垕对她的情感,她一方面遗憾自己没能在他身边陪伴他,但另一方面她又打心眼里不愿意嫁给朱载垕,不愿意当所谓的“王妃”。 刘赐看着婉儿那黯然神伤的模样,他顿时有些受不了了,他最见不得婉儿这伤感的样子。 他不禁凑近去,大着胆子把婉儿揽进怀里。 婉儿抱着膝头坐着,她被刘赐抱住了,也没有挣扎,只是说道:“我们的路还长,你我一条心向前走才是要紧的。” 刘赐将婉儿揽入怀里,又一次感觉像抱住了天底下最珍贵的温香软玉一般,他感动地说道:“姐姐说的是,刘赐不会再这般小心眼了,我们必定要齐心协力往前走!” 婉儿想起时间,惊得忙推开刘赐,说道:“什么时辰了?” 刘赐也才想起时间,他们聊了这么久,怕是要过了和丰臣恭子约定的丑时中了。 婉儿忙看了看旁边的刻漏,只见漏壶中水面上的浮箭比他们方才看时已经下降了一个刻度,此时已经到丑时中了。 婉儿和刘赐连忙站起来,刘赐说道:“那我们快下去。” 婉儿帮刘赐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说道:“快走。” 他们走出房间。 ~ 刘赐和婉儿走下七楼的台阶,来到丰臣恭子所说的,六楼登上七楼台阶前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夜凌晨,但清照楼的楼下依然传来喧嚣的声音,看来在一楼到四楼还有不少人在宴饮取乐。 刘赐和婉儿站在登上七楼的台阶前,他们听见楼下喧嚣的声音,婉儿疑惑道:“济南没有宵禁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闹腾?” 按照大明律规定,京城以及各行省首府,都要执行严格的宵禁禁令,在戌时中后,城市将敲响暮鼓,全城百姓禁止出行,直至寅时末,敲响晨钟,才开禁通行。 (注:宵禁时间大致是晚上8点直遭早上5点)。 在宵禁期间犯禁上街行走的,被官府抓到,将被鞭笞四十下,京城为五十下。 刘赐说道:“姐姐,你在宫里待得久了,如今宵禁只是管那些平民百姓的,这些能来这清照楼宴饮享乐的达官贵人,他们哪会管所谓的宵禁禁令。” 第281章 同济会(二十二) 婉儿有点愣怔,在京城,尤其是紫禁城里头,宵禁的禁令还是实行得非常严格的,谁知道到了这济南,竟变得如此松散。 刘赐还说道:“这济南还算好的了,在南京城,这宵禁的规矩更是形同虚设,那些大客官经常在巫山楼闹腾到天亮,秦淮河的灯烛一个晚上都不会熄灭。” 婉儿叹道:“没想到民间变成这样。” 刘赐大概猜到婉儿想的是什么,婉儿常年在宫里面,听到的都是各地奏报给朝廷的消息,宫里面的人,尤其是内庭的人,包括司礼监在内,恐怕以为大明还是洪武爷、永乐爷时代的大明。 朝廷下发到各地的规矩和政令都是洪武爷和永乐爷时期制定的,如今大都还沿用着,紫禁城里的朝廷自然是希望这些规矩和政令千万年都不会变,而且一直妥善地运行着,这样才能保证大明的政权统治处于绝对稳定的状态,才能保他老朱家的江山千秋万代。 但紫禁城里的人们谁又知道,随着大明这百年来的和平安定的发展,尤其是随着江南领头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大明的手工业、商业文明已经颇为发达,民间商旅盛行,手工作坊遍布,江南的许多人家已经不靠种田为生,而是靠参加商品生产,或者通过商旅贸易为生。 大明自从洪武、永乐时代制定的以“宵禁”为代表的那一套民间管理制度本是适应农业社会的一套管理制度,如今面对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这套古老的、僵化的管理制度自然是不适用了。 所以民间自然而然地渐渐忽视了这些限制人民自由生产的管理制度,尤其是江南,在南京、杭州等商业发达的城市,宵禁的禁令已形同虚设。 只是各地的官府自然很明白,朝廷不希望看到民间这般自由地、蓬勃地发展,因为过度的自由难免要乱了规矩,所以各地官府呈报朝廷的奏报中,素来略去了民间这些情况的变化,隐瞒了民间商品经济的大肆发展以及宵禁等禁令的被忽视。 所以在紫禁城的内庭的人们了解不到民间的真实状况,他们素来被“囚禁”在紫禁城里面,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靠各地官府的奏报了解情况,所以他们以为民间所有的人民还是像洪武、永乐年间那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刘赐想到黄锦,黄锦身为司礼监的禀笔太监,一直在宫里面负责司礼监的工作,几乎没怎么到过民间,更没去过江南。 今天黄锦来到这济南,第一次切实地见到发达的民间大城市的状况,已经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了,他没想到民间这么有钱,而且商品经济已经如此发达。 刘赐想着,黄锦要是去到江南,看到江南的那些富商们和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们骄奢淫逸的状况,不知道黄锦要作何感想。 婉儿见刘赐愣着神,问道:“你想什么呢?” 刘赐叹道:“我想黄锦大概是不了解民间的状况的,他去了江南,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婉儿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黄锦一直在宫里面,虽然派往各地的锦衣卫会向他汇报各地的情况,但耳朵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刘赐不禁有点担心,问道:“此前有司礼监太监下过江南吗?” 婉儿说道:“应该没有,顶多是司礼监派出亲信太监下江南监督织造,司礼监的大太监一般不会离开紫禁城。” 刘赐叹道:“那就是了,司礼监太监没亲眼见过江南的样子,我想黄锦去到江南,看到那情况,怕是要给李芳上奏章了……” 婉儿不是很明白刘赐的意思,毕竟她也没看过江南那商业发达的样子。 刘赐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担心得有点多,他是觉得黄锦看到江南的状况,恐怕要阻挠江南的发展,毕竟江南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开放,甚至有些放浪,在黄锦和李芳看来,江南这样的状况对于帝国的稳定统一恐怕是不利的。 婉儿没心思理会那么多了,她瞅着通向七楼的那道楼梯,只见楼梯昏暗暗的,没什么动静。 婉儿问道:“那东倭女子呢?已经是丑时中了?” 刘赐说道:“再等等,她应该不会食言。” 刘赐的眼前是六楼楼道,顺着这楼道一拐就是登上七楼的长梯,他们眼前的楼道和长梯是一片昏暗和安静的,与楼下的喧闹不同,这六楼和七楼很是安静,大多数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看来住在这顶层两楼的客人都已经歇息了。 或者也可以看出住在顶楼的客人都是身份不俗的贵客,他们不会参与楼下那些官员和商人的宴饮。 婉儿有点焦急地搓着手,在她看来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情,但刘赐还好,他素来是个不会顾虑太多的脾性,此时他倒是冷静地想了想眼下他们面临的情况。 刘赐想起来他们如今的境况,忙对婉儿说道:“姐姐,方才我和那东倭女子谈话,想从她哪里套出更多信息,我知道了些消息,还挺吓人的。” 婉儿忙问道:“什么消息?” 刘赐说道:“这‘姚公子’在那姚家的境况很不好,听说他是离家出走来到的京城,本来他姚家已经对他挺不满的,如今这‘姚公子’又在京城买了这母女四人当妻妾,这是犯了他姚家的大忌,听说姚家已经谋划着要将他逐出家门了。” 婉儿不禁愣住了,惊诧道:“这么严重?” 刘赐苦笑道:“是啊,我估摸着,我们就算去到江南,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说不准就给逐出家门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腾,你知道黄锦派我们去是为了刺探姚家的消息的,这一去到计策就失败了,黄锦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我们。” 第282章 同济会(二十三) 婉儿沉吟片刻,说道:“我们都是他的棋子,我们的背后又牵涉了许多利害关系,比如这姚含章的命案,如果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黄锦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刘赐苦笑道:“我也觉得是,他怕是要把我们灭口。” 婉儿说道:“对,如果他放我们走了,我们日后泄露了他的秘密怎么办。” 刘赐说道:“所以这姚家的境况凶险得很,我们还是逃为上策。” 婉儿不禁更加焦虑了,她看着那黑暗的楼梯上面,喃喃叹道:“怎么还没动静,已经过了丑时中了……” 刘赐则是定定地看着眼前那黑暗的长廊,这道长廊穿过这清照楼的六楼,来到通向七楼的楼梯口。 刘赐记得他今晚走过这道长廊时,就感到非常异样的滋味,他记得他走过长廊时感到莫名的眩晕,这是一种极其异样的,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他觉得这感觉的异样就在于,他感觉自己走在这道长廊上是在爬上坡,但实际上他看着这道长廊,又觉得这长廊分明是平直的平地,这种感受和所见不一致的滋味让他感到眩晕。 他此时仍是对着这个异样的滋味耿耿于怀,想着要再走一遍这个长廊。 却在这时,刘赐看到那黑暗的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看见这个身影,刘赐不禁愣住了。 只见那个身影婀娜而曼妙,踏着轻软的步伐缓缓地向着刘赐和婉儿走来。 长廊里灯光昏暗,看不清这身影的姿容,但刘赐瞧着这身影那婀娜多姿的步态,已然看出,那便是丰臣恭子。 婉儿转头也看见这个身影,不禁也愣住了,饶是她是个女子,也不禁被这身影的曼妙的姿态吸引。 丰臣恭子款款地朝刘赐和婉儿走来,她渐渐地走近了,昏暗的烛火映照出她白皙柔美的容貌。 婉儿看着这个女子,禁不住被她紧紧地吸引住目光,她觉得这是她从未看见,也从未想象的女子的仪态。 婉儿没见过丰臣恭子这般的衣装打扮,丰臣恭子穿着东倭贵族女子的服饰,这服侍有点像唐时的盛装,但这衣服又是一片雪白的,显得清净素雅,不似唐时的衣服那般奢华。 这清净的服饰映衬着这东倭女子素净的容颜,她一头乌黑的青丝被高高地盘起,乌黑的秀发和雪白的容貌形成激烈对比,又形成柔和的映衬,显出她与汉人女子完全不同的姿容。 而丰臣恭子的气质更是婉儿不曾见识到的,丰臣恭子的气质恬静,又如深渊的潭水一般泛着悠远的波澜,似乎在警告男人只许远观,却同时又引诱男人前来亵玩。 婉儿素来有很灵敏的直觉,她看到这东倭女子的第一眼,心中生出对她的警惕感。 丰臣恭子走近了,她含着亲切的微笑,说道:“公子和夫人久等了。” 说罢,丰臣恭子深深地朝刘赐和婉儿鞠了个躬,这让刘赐和婉儿登时也愣怔了片刻,在汉人的礼仪里面,素来是不会行这么大的鞠躬礼节的,他们赶忙按汉人的礼节回礼。 丰臣恭子直起身子来,只见她的长裙一尘不染,她的妆容也是精致到每一个毛孔,她依然是那般雅致。 刘赐自然还是得装出姚含章那副纨绔跋扈的模样,婉儿则是有点不知所措,她自然仍是她本色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丰臣恭子又打量了婉儿两眼,她对婉儿仍是怀着很大的好感与兴趣,她笑道:“婉儿姑娘,听姚公子经常说起你,有劳你也跑这一趟,辛苦了。” 婉儿平复着心绪,也微微颔首微笑,回答道:“恭子小姐才辛苦了,这般深夜还要操劳我们的事情。” 丰臣恭子含笑道:“我已是习惯了,别看这清照楼是一幢楼而已,每天的事务可是太多了,每个晚上我都要顺着这楼由上往下,又由下往上地巡视两番,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像刚刚,就有一个开镖局的大官人,一定要包下这清照楼的两层楼,给他女儿摆喜宴……” 说着,丰臣恭子走近来,穿过刘赐和婉儿中间,来到刘赐和婉儿身后的那面墙壁前。 刘赐一直注意着丰臣恭子的行动,倒是没太在意丰臣恭子说的话,他知道丰臣恭子说的这些话都是些客套话,他心里仍是盘算着“要不要亮出铜牌”的抉择。 婉儿顺着丰臣恭子的话,笑道:“想必这官人是很豪气的。” 丰臣恭子却叹了口气,笑道:“豪气又如何,清照楼素来是有规矩的,不包给客人办宴席,如若今天你包了做喜宴,明日他包了做丧宴,那这清照楼不就成了市井的大酒楼了吗?” 婉儿依然顺着丰臣恭子的话,笑道:“瞧着这清照楼这般雅致,自然不是那种大摆宴席的地方。” 丰臣恭子笑道:“姑娘说的是,清照楼讲求的就是一个雅致,菜品雅致,环境雅致,招待的都是三三两两的贵客,那些挣了些银钱的老粗商客才会想到在这里摆宴席。” 丰臣恭子说着,又转向刘赐,笑道:“公子,你说是吗?” 刘赐扮着姚含章那纨绔的样子,他蔑了丰臣恭子一眼,冷笑一声,说道:“谁说这里不能摆宴席了?来日本公子把你这楼买下来,就偏招人来摆宴席。” 婉儿听着这无理又无聊的话语,忍不住瞥了刘赐一眼,但她觉着这话的确像是纨绔公子说的话。 丰臣恭子依然目光清雅地看着这“姚公子”,显然她平日里应付这些纨绔公子已经应付得多了,她笑道:“姚公子能买下这清照楼,那倒是这清照楼的福分,到时真让人来摆宴席,倒也不不枉。” 刘赐依然摆出纨绔的神色,瞥着丰臣恭子,他装作不经意地探问道:“你让我们来这里,倒是为什么?” ~ ~ 订阅稳步上涨,感谢大家,感觉这本书步入正轨了,小捷也会投入更多的精力~ 感谢评论、打赏的朋友们。 每天稳定三更,感谢感谢~ 第283章 同济会(二十四) 丰臣恭子听得这“姚公子”这般问,掩起嘴露出娇媚的笑,说道:“今夜和公子、夫人商量的是要紧的事情,自然是要来这要紧的地方。” 刘赐看了看这长廊拐向登上七楼楼梯的拐角,他实在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要紧。 丰臣恭子又娇笑道:“公子是不是看不明白这地方有什么要紧之处?” 刘赐的确是觉得奇怪,就点了点头。 丰臣恭子笑道:“怪我,上次公子就歇了一晚,我忙着伺候公子,也没来得及带公子来这七楼看看。” 刘赐听见“歇了一晚”、“我忙着伺候公子”的字眼,不禁浮现出些遐想,一年前姚含章前往京城路过这里时,必定是和这丰臣恭子发生了云雨之事,而且这丰臣恭子想必是伺候得姚含章相当舒坦,这姚含章才会在此番在离开京城前将这织造技术的秘笈《七巧秘术》提前寄给这丰臣恭子。 姚含章必定是想着,此番前往江南,还要路过济南,还会见到这丰臣恭子,他必定是对丰臣恭子的“伺候”颇为着迷,才会预先寄出丰臣恭子想要的东西,先讨得她的“欢心”,他必定是想如此一来,他来到济南,还能得到丰臣恭子再一次的“伺候”。 刘赐只是讶异,此时丰臣恭子是当着这“姚公子”的夫人的面,竟然也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等话语,要知道哪怕是青楼架势最大的名妓,也不会当着“客人”的夫人的面,说出这些有男女之事的意味的话语。 婉儿听着丰臣恭子这话,自然是听得明白丰臣恭子言语之下的意思的,她也觉得讶异,她主要是感到这东倭女子的做派恐怕真的和汉人女子不一样,汉人女子哪怕再放浪,也不会当着男人的夫人的面这般说话。 婉儿在宫里头就曾听好事的姊妹们讲闲话,说那些东倭女人如何不避讳男女之事,在床榻上如何放浪,这是婉儿第一次见到东倭女子,她隐隐地觉得见识到传闻中那种“放浪”的气质。 她瞧着这女子精致之极的容貌,只觉得见识大涨,要知道在大明,这等姿色,这等尊荣的女子,那必定是极尽矜持,以追求端静娴美为荣的,绝不会显出这般魅惑的姿态。 刘赐听着丰臣恭子的话,他又是有点奇怪,什么叫做“没来得及带公子到七楼看看”? 他们不是刚从七楼下来吗? 只见丰臣恭子说着,转过身面向墙壁,来到靠近上楼楼梯的位置,那里垂着几缕丝帘,丰臣恭子拉住其中的一缕丝帘,向下拉了拉。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刘赐隐隐听得随着丰臣恭子这一拉,这面墙壁的深处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清脆的铃铛响声。 婉儿没听到这铃铛的响声,只是奇怪地看着丰臣恭子。 刘赐看着这面墙壁,却已经惊得呆住了,他骤然猜到,这面墙壁的背后可能有文章,他又直觉地感到,或许那所谓的“同济会的七楼”就隐藏在这墙壁之后。 丰臣恭子回到墙壁的正中,面沉如水,静默地面对着墙壁。 此时六楼和七楼都已经是一片寂静,刘赐回头看向那道长廊,只见长廊一片黑暗,只有他和婉儿、丰臣恭子这三个身影沉默地站在这长廊的尽头。 过不多时,只听得墙壁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千圣皆过影。” 听到这句话,刘赐不禁又是颤了颤,这正是他在那同济会的票据上反复看到的一句话。 丰臣恭子回头看了看黑暗的长廊,确认没有人之后,答道:“良知乃吾师。” 随着丰臣恭子的话音一落,片刻之后,那墙壁开始隐隐地晃动,这面墙壁不算宽大,三个人并排一站就基本覆盖了整面墙壁。 墙壁开始微微地向后塌陷,然后整面墙壁向左侧缓缓地挪动去,随着墙壁挪开,墙壁的右侧出现一个黑暗的豁口。 刘赐和婉儿都已经目瞪口呆,刘赐回头看着那道黑暗的长廊,这长廊分明通到这六楼的尽头,一拐弯就登上上七楼的阶梯了,怎么在这里还有一个空间? 右侧那个豁口开至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宽度,就停住了。 丰臣恭子笑道:“夜深时,这七楼的门只能开这么大,委屈公子和夫人了。” 刘赐看着那黑暗的豁口,惊诧道:“这里头是七楼?” 丰臣恭子笑道:“是的。” 刘赐看向通向楼上的阶梯,问道:“那楼上呢?” 丰臣恭子笑道:“楼上我们一般称作‘顶楼’。” 说罢,丰臣恭子走进那黑暗的豁口,笑道:“公子,夫人,请。” 刘赐和婉儿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感到有点混乱,不知道这面墙的背后怎么又生出一层楼出来。 婉儿看着那黑暗的豁口,感到有点恐惧,不禁拉住了刘赐的手。 刘赐虽然素来胆子大,但此时也觉得有点心慌,他觉得眼下的状况太诡异了,这六楼的通道的尽头竟硬生生地生出一层楼来,他不禁恐惧着,不知道这里头隐藏着什么。 刘赐瞧着丰臣恭子那婀娜曼妙的身影消失在那黑暗的豁口中,他咬咬牙,牵着婉儿也走进去了。 走进那豁口,里头没有灯火,完全是一片黑暗,刘赐进去刚走两步,头就撞上了墙壁,发出“咚”的一声。 刘赐没想到里头的空间这么狭小,他捂着头,忍住没叫出声来。 他完全看不到前面的景象,只听得在他前面的丰臣恭子发出一声娇媚的笑,然后刘赐感到丰臣恭子的手摸过来了,摸在他的小腹上,摸索了片刻之后,丰臣恭子牵起他的手,牵着他向前走去。 第284章 同济会(二十五) 刘赐被丰臣恭子在小腹上摸了片刻,只觉得肚子一阵痉挛,握着婉儿的手也渗出汗来。 而后他被丰臣恭子牵起手,更是感到一阵紧张,他被丰臣恭子牵着向前走去,他在黑暗中脚步有点踉跄,他感到很异样的滋味,他没想到他牵着婉儿的时候,前面还会被一个充满魅惑气息的东倭女子拖着。 丰臣恭子拉着刘赐走了一个弧状的、狭小的半圆的空间,刘赐感到这是一个黑暗的转角,走过这个转角,眼前终于出现烛火的光芒。 丰臣恭子牵着刘赐和婉儿从黑暗中走出,他们的眼前出现一片宽阔的空间。 只见这片空间没有墙壁,只有几根支撑高楼架构的柱子连接着地面和天花板,因为没有墙壁,所以显得这空间颇为阔大,像一个没有遮掩的大房间。 刘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片空间,他感到惊诧又恍惚,他不知道这片空间是怎么“变”出来的,分明六楼那长廊走完了,登上阶梯就上了七楼,怎么这六楼长廊的尽头还“隐藏”着这么个地方? 刘赐打量这片空间的大小,他估摸着,这片空间就是清照楼一层楼的大小,和清照楼的六楼、七楼是一般大的。 只见这空间里头规则地摆放着一张张桌台,这些桌台约摸有十几张,有七八个穿着长衫的、士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各自坐在一张桌子前,仔细地阅读、书写着什么,看上去像是在计算一些账目。 每个男子工作的桌上都燃着一盏灯盏,但除了这七八张有人工作的桌子上燃着烛火之外,这空间的其他地方都没有点烛火,因此整个空间显得昏暗,更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些男人见丰臣恭子领着刘赐和婉儿进来了,他们头都没有抬一下,仍是顾自工作着。 一个黑暗的身影从刘赐和婉儿身后、他们方才走进来的那个黑暗的拐角里走出,刘赐和婉儿吓了一跳,婉儿感到这个黑暗的身影袭来,差点吓得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那个身影绕过刘赐和婉儿,来到丰臣恭子面前,只见这也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男子,他的眉目安详,面容平静中带着些许冷峻。 他一直微微地垂着头,没有抬起头看丰臣恭子,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丰臣恭子微微地鞠了个躬,以示尊重。 丰臣恭子冲这男子点点头,这男子就转头匆匆地去了,回到一张桌子前,继续埋头工作着。 丰臣恭子回头娇笑着看着刘赐和婉儿。 刘赐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恍惚,他看见丰臣恭子转头过来,忙又装出“姚公子”那纨绔不羁的模样。 丰臣恭子瞅了瞅婉儿那惊惶的神色,笑道:“吓到夫人了吗?” 婉儿紧紧地挽着刘赐的手臂,身子贴在刘赐身上,她虽然不是个胆小的女孩,但面对这般诡异的事情,看着这诡秘的空间,她心中仍是充满对未知的恐惧。 婉儿掂量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她本来扮演的就是一个纨绔公子的小老婆,没必要装得多坚强,她就冲丰臣恭子点头,笑道:“不知道这六楼长廊的尽头如何变出这么一片空间。” 丰臣恭子笑道:“哪里是‘变出’这么一片空间,这里本来就是七楼,你们从六楼登上了七楼,如果你们非要追究,六楼尽头那阶梯登上去的,其实是八楼,也就是你们住的那一层。” 刘赐感到更加不可思议,这里是七楼,但他们是怎么从六楼登上这七楼的呢,他们没上过阶梯啊。 丰臣恭子笑道:“来,这般深的夜,你们也乏了,喝杯茶提提精神先。” 说着,丰臣恭子向前走去,刘赐和婉儿只能跟着她走进这个黑暗的空间。 丰臣恭子绕过了那些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的桌台,沿着这片空间的外墙走着,刘赐和婉儿一路走着,一路留意到,这片空间四周的墙壁是没有窗台的,这些墙壁全被一整面一整面的书柜给覆盖了。 这些书柜上堆满了数不清的书册和账本,所以刘赐放眼望去,只见这片颇为阔大的空间的四面全是书册和账本,饶是他从小上私塾,也进过司礼监,他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卷,哪怕是司礼监后头那硕大的许多排书柜,里头也装不了这么多的书。 刘赐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这些书卷绝大部分是账目本。 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这么多的账本,到底是记了数目多么巨大的账目,司礼监负责计算大明国库的进出,但司礼监的账目的数量都没有这么巨大,这“同济会”在济南的这个分部承载着的账目数量,难道比大明的国库账目还要大? 丰臣恭子带着刘赐和婉儿绕过大半个空间,来到这个空间的深处,也就是他们走进来的那个黑暗的角落的对面。 这个地方是这片空间唯一一片稍嫌空阔的地方,这里摆放着一个茶台,茶台的前后摆放着五张扎实的、完整的圆木制成的椅子。 丰臣恭子坐在茶台前,招呼刘赐和婉儿坐在对面的圆木椅子上。 很快,坐得靠丰臣恭子最近的一个正在计算账目的男子站起来,来到丰臣恭子身旁。 丰臣恭子的脚边摆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还有一个造型精致的铜壶,铜壶旁还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乘着清冽的水。 那个男子和其他男子一样,低敛着眉眼,神色清静而淡定,他弓着腰,平静而又恭敬地对丰臣恭子叫道:“客主,为您备茶。” 丰臣恭子点点头,说道:“辛苦你。” 那个男子一直低敛着眉眼,说道:“不妨。” 说罢,男子动作轻缓地、有条不紊地将木桶里的清水倒进铜壶里,然后点燃了红泥火炉里的火炭。 第285章 同济会(二十六) 刘赐看着那男子的动作,只见那男子一直神色安详而淡定,看着那男子有条不紊得显得有点缓慢的动作,刘赐觉得自己呼吸也平静下来。 很快,红泥火炉里的火被烧热了,那男子将装满清水的铜壶放在火炉上。 丰臣恭子对男子说道:“辛苦了,你去忙。” 男子依然低敛眉眼,对丰臣恭子点点头,退下了,回到他的桌子前继续工作。 刘赐看着那男子,又看了看这工作的七八个男子,只觉得他们都是屏息凝神,专注得不行,他们散发出来的这种安静的气场让刘赐感到有些惊讶。 丰臣恭子观察着刘赐的模样,笑道:“姚公子也没见过这等的场面?” 刘赐此时仍是得装出那“姚公子”的样子,但他装得已经不那么认真,毕竟他已经盘算着怎么和丰臣恭子摊牌。 刘赐说道:“我从小在书堂读书,见的读书架势多了,但这般认真的架势,还真是没太见过。” 丰臣恭子笑道:“那是自然,认真与清净是我们同济会素来的训导。” 刘赐见丰臣恭子点到“同济会”了,就看了看四周,顺势问道:“这便是同济会的地方?” 丰臣恭子端正地坐着,一边和刘赐、婉儿说话,一边看着那烧着红碳的红泥火炉,还有火炉上的黄铜水壶,她依然笑得那般精致,说道:“公子觉得呢?这清照楼七楼,便是我们同济会办事的地方,也是同济会在大明北方的中心所在。” 刘赐问道:“这清照楼就是同济会在大明北方的中心?” 丰臣恭子笑道:“是的,公子是姚家人,自然知道同济会在江南的作为,江南是同济会的腹心所在,但同济会往北方拓展,来到这济南,就把济南作为北上的中心所在。” 刘赐扮出姚含章那纨绔的笑,他直截了当地调侃道:“你们从江南北上到这济南,该知足了,难道你们还想把大本营建到京城里头去?建到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去?” 婉儿听到刘赐这颇张扬的话语,不禁看了他一眼,婉儿知道刘赐是在刺探,看同济会的野心究竟达到什么程度。 丰臣恭子笑道:“把清照楼建到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我们自然是不敢的,但这济南离京城也就三天的脚程,同济会的事情自然是不难辐射到京城去的。” 刘赐继续装出大咧咧的模样,笑道:“难怪,本公子在裕王府还听说了,裕王爷和同济会也有来往。” 婉儿没想到刘赐会如此快地把要刺探的话说出来,她端美地坐在那座椅上,不禁隐隐地握紧了两手,手心渗出冷汗。 丰臣恭子听到这“姚公子”这话,那精致的笑容也有了片刻的凝滞,她继续笑道:“公子和裕王爷有交情?” 刘赐这话引向裕王府,自然是想刺探裕王府对同济会的影响力有多大,进而弄明白那块“同济”铜牌和裕王府的面子有多大的威力。 刘赐继续大咧咧地笑道:“交情说不上,但本公子是姚家的公子,自然不难和裕王府有些瓜葛,说白了,谁不知道咱们大明的储君是谁,咱们这些做得些像样生意的人,谁不想和裕王府有些瓜葛?” 此时,丰臣恭子左脚边的黄铜水壶发出“突突”的蒸汽声,是水煮滚了。 丰臣恭子收住了话头,依然典雅地笑着,一边用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伸出右手,拎起了那黄铜水壶,她拎着水壶在茶盘上缓慢地、均匀地淋了一周。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那黄铜水壶,只见那水壶做工十分精美,壶身上闪着耀眼的、典雅的光芒。 随着滚烫的热水淋洒在茶盘上,白色的蒸汽蓬勃地升腾而起,蒸汽隔开了丰臣恭子和刘赐、婉儿之间,使他们看着彼此的样貌变得模糊。 丰臣恭子放下了水壶,深深地吸了一口升腾的蒸汽,露出平静的微笑。 刘赐和婉儿看着丰臣恭子那掩映在蒸汽后的迷离的容颜,不禁都看得有点愣怔了。 丰臣恭子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公子和夫人爱茶吗?” 刘赐从小在巫山楼自然是什么酒和茶都尝过的,天底下负有盛名的茶他都喝遍了,他觉着这姚含章身为世家公子,应当也喝过不少好茶,所以他说道:“爱茶说不上,但天底下的好茶大都是喝过的。” 丰臣恭子笑道:“倒是恭子多问了,姚公子出身在姚家,自然不缺好茶喝。” 说着,丰臣恭子将摆在茶盘一侧的一个茶壶和三个茶杯拿起来,放到茶盘的中间摆好,又说道:“只是这喝茶不过是饮水,品茶之道与寻常喝茶,却不是一回事。” 说罢,丰臣恭子又提起那黄铜水壶,高高地将热水淋洒而下,洒在那茶壶和茶杯上。 顿时那蒸汽又氤氲地蒸腾而起,刘赐、婉儿和丰臣恭子之间又扬起一道蒸汽的帘幕。 经过这两轮淋洒,那黄铜水壶里的热水已经倒完了,丰臣恭子将黄铜水壶放回到红泥火炉上,依然左手捻着右手的衣袖,用右手将水壶的盖子打开来,然后在水桶里舀起清水,将两勺清水倒进水壶里,将水壶装满水,又盖上盖子。 这黄铜水壶又回到红泥小火炉上静静地烧着,看来起码还要烧上半刻钟才能再次煮沸。 刘赐素来是个挺急性子的人,他看着丰臣恭子这一系列的动作,放在平日,他早觉得不耐烦了,他会想,不就喝个茶嘛,至于弄得如此手段繁复吗? 但此时他看着丰臣恭子那精致的容颜,以及和她那容颜一般精致细腻的动作,他倒是不觉得丰臣恭子的动作多余了,只觉得这东倭女子的形容姿态充满了美感,让观赏的人也感到内心安定。 丰臣恭子又回到她那端美的坐姿,她又回到方才的话题,说道:“姚公子说的是,天底下做生意的,谁不想搭上裕王爷的瓜葛,生意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投财生财,当今世上,最值得咱们生意人投入钱财的人,莫过于裕王爷,待到哪天储君登上大位,咱们投的这些钱财就变成一本万利的生意。” 第286章 同济会(二十七) 丰臣恭子说的这些话刘赐自然是不会感到稀奇,刘赐只是想打探出同济会和裕王府的勾连有多深,他笑道:“同济会能把手伸进裕王府里面,也是不简单。”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言过其实了,同济会再厉害,也不至于能够‘把手伸进裕王府里面’,朝廷里头的事情波诡云谲,外头的人是掺和不了的,更别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我们素来被看作不入流的人物的,压根就别想插手这大明朝权力中心的事情,只不过是裕王爷用得着我们,我们给搭些帮手,给王爷留些情分,日后再也好说话。” 刘赐继续试探,笑道:“那是自然,大明朝是朱家的大明朝,说到底,朝廷的事是朱家和那些当官的士大夫的内务事,我们做生意的自然是没太多机会插进手去,但是要说完全插不进手,也不尽然,这朝廷上下还是有一些插手的机会的。” 丰臣恭子微笑地看着刘赐,她听说这“姚公子”和裕王府也有来往,而且看起来对裕王府颇有些了解,她自然也对“姚公子”的话产生了兴趣,毕竟和裕王府建立扎实的关系是同济会眼下最重要的一步棋。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那娇媚的眼神,继续说道:“眼下朝廷上下最好的插手的机会,自然就是裕王府了,裕王爷羽翼未丰,眼下在司礼监、严党的三足鼎立之中,裕王府是最弱势的一足势力,就像去年刚刚爆发的、震动大明内廷的‘神官监苏金水’一案,面上看是司礼监和严党的正面对决,但其实牵涉着裕王府。” 听到这里,丰臣恭子不禁眼中泛出亮光,显然她对刘赐的话是很有兴趣的,她身为同济会在大明北境的主要管理者,她对于大明内廷的事情是非常在意的,只是大明内廷的事情素来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事情,外界难以得知,所以尽管她和同济会有通天的本事,她也难以知道这些内廷的机密。 至于去年的“神官监苏金水”一案,她知道这是一个影响重大的大案,但关于这个案件的内情和来龙去脉,她却无从得知,所以此时听到刘赐提起这个案子,她登时兴起很大的兴趣。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猜得对,同济会虽然势力强大,但无法得知大明内廷的秘密,换句话说,同济会在大明的统治阶级内部没有势力,所以无从了解大明统治阶级的内情。 刘赐正是苏金水事件的亲历者,他和婉儿正是从统治阶级内部出来的人,刘赐知道他们掌控着丰臣恭子渴求的信息,他自然地有了相当的信心。 刘赐继续做出姚含章那大咧咧的样子,娓娓道来地说道:“苏金水是神官监的掌事大太监,他是严党的人,也是严党很致命的一个棋子,严党利用苏金水掌控了神官监,掌控了给嘉靖皇帝炼丹药的大权,这等于削弱了司礼监的权力,几乎用苏金水威胁到了司礼监的大太监李芳的地位,所以司礼监和李芳自然把苏金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当发现苏金水在炼丹药一事上有不轨之举的时候,司礼监和李芳就全力地发难,要铲除苏金水。” 丰臣恭子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眼中那清雅的光芒不知不觉也收敛了,显然她在专注地思索着,接受着刘赐说出的信息,她当然知道严党和司礼监的角力,知道严党和司礼监是当今大明朝廷最强大的两股势力,但关于这两股势力是如何对决的,她是无从得知其内情的。 丰臣恭子不禁说道:“然后呢,据我们所知,苏金水被铲除了,这一次对决是司礼监赢了。” 刘赐说道:“是的,司礼监在李芳的带领下全力地发难,秉笔太监黄锦、陈洪,还有随堂太监拧成了一股绳,全力地对抗严党,案发的当天,李芳亲自来到神官监,一个人镇住了苏金水和神官监里头苏金水手下的几十个狗腿子,然后黄锦、陈洪等人倾巢而出,来到北镇抚司前,与严世蕃对决,这大概是大明内廷外廷这五年来最血雨腥风的一战。” 丰臣恭子说道:“北镇抚司前那一战,是黄锦和陈洪赢了。” 刘赐说道:“对,司礼监赢是赢了,但问题是怎么赢的,严世蕃,小阁老,你想必听说过他的名声,他是大明朝廷上最厉害的人物,凭陈洪和黄锦怎么能赢得了他?” 因为北镇抚司那一战发生在紫禁城外,丰臣恭子没法窥知紫禁城内的消息,但紫禁城外的消息同济会是有耳目能够探知的,所以丰臣恭子知道那日北镇抚司大门前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裕王府的张居正后来出现了。 所以丰臣恭子说道:“是因为裕王府插手了?” 刘赐说道:“是的,但裕王府为何要插手?司礼监和严党在裕王府看来,其实都未必值得信任,裕王府大可看着他们两败俱伤,为何要帮司礼监?” 丰臣恭子定定地看着刘赐,这里头的内情牵涉统治阶级内廷的机密,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刘赐说道:“问题在于,严党用苏金水掌控神官监这一着棋,面上是冲着司礼监去的,但其实本质上是冲着裕王府去的。” 丰臣恭子不禁愣了愣,她又是惊诧,又是好奇,忙问道:“如何说来?” 刘赐说道:“苏金水之所以被司礼监抓住把柄,是因为他在内廷制造了一系列的太监莫名失踪的命案,这些失踪的太监都是春禧宫的太监,都是杜康妃的太监。” 丰臣恭子有点恍然大悟,说道:“杜康妃是裕王爷的母亲,严党是想陷害杜康妃?” 刘赐说道:“自然是,严党整垮了杜康妃,自然也就严重削弱了裕王府的力量,所以那日在司礼监的大门前,张居正大人知道了严世蕃设计的阴谋的真相,他就代表裕王府,和司礼监一起对付严党了。” 第287章 同济会(二十八) 丰臣恭子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说道:“原来如此。” 刘赐说道:“怪就怪严党这一次的棋下得太急太狠了,但反过来说,如果严党的苏金水这着棋真下成了,严党整垮了康妃娘娘,重创了裕王府,又扶植苏金水取代李芳,那么大明的内廷外廷就是严党彻底独大了。” 丰臣恭子点点头,说道:“关键在于裕王府和司礼监联起手来了,这倒是罕见的,想必是中间有人促成了双方的联手,但是瞧裕王府一直是被动的,不像是裕王府促成了他们的联手,李芳好像也挺被动,否则他不至于像你说的在案发当天亲自跑到那神官监去镇住场子,那到底是谁在这中间使了力?……” 丰臣恭子疑惑着。 婉儿不禁转头看了刘赐一眼,正是刘赐发现了苏金水的阴谋,并且在北镇抚司前促成了裕王府和司礼监的合作,刘赐正是破解严党的阴谋,并且联合司礼监和裕王府击败严党的关键人物。 刘赐倒是不动声色,此时他是没心思得意的,他心里已经盘算了后面要试探的事情,只想着如何镇住丰臣恭子,好往下套话。 此时,那黄铜水壶的水又一次煮沸了,丰臣恭子依然用左手捻起右手的衣袖,用右手将水壶拎起来,放在茶盘的一侧。 丰臣恭子又回到那“茶艺之道”的状态了,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用手揭开水壶的壶盖,雪白的蒸汽又升腾而出。 丰臣恭子说道:“泡茶的清水,煮沸之后还需静置一刻钟,方可泡茶。” 丰臣恭子做完这些动作,又回到方才的话题,向刘赐问道:“不知道姚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些内情?” 刘赐就等着丰臣恭子问这话,他依然大咧咧地说道:“本公子自有本公子的门道,我姚家为朝廷织了二百年的丝绸,给十一任皇帝和后妃织龙袍凤袍,这内廷里的事情,自然是有耳目的。” 刘赐其实不知道姚家在内廷有没有耳目,据他猜测很可能没有,他这话只是在瞎唬弄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却没理由不信刘赐的话,因为刘赐方才把那苏金水一事说得如此有理有据。 丰臣恭子不禁对这姚公子又高看了三分,要知道能够和大明朝的内廷搭上线,这是同济会最渴求的事情,不管同济会坐拥多少钱财和势力,大明的内廷仍像一扇紧闭的大门,让他们无从窥探。 丰臣恭子的眼中闪出殷切的神情,又问道:“公子是说,姚家与裕王府颇有交情?是通过裕王府得知这些内廷的消息吗?” 刘赐心里不禁冷笑一声,他觉得不出自己所料,这同济会果然渴求着大明内廷的信息,他大咧咧地说道:“本公子说了,姚家自有姚家的门道,只是眼下和裕王府来往得比较紧,你觉着你们同济会想到在储君身上下注,我们姚家就想不到?” 丰臣恭子此前着实没有想到姚家与裕王府搭上了交情,而且这交情看起来还挺深,要知道他们同济会可是耗费了巨大的财力,才和裕王府搭上联系。 丰臣恭子掂量了片刻眼下的局面,她觉着只要能和裕王府加强一些联系,他们同济会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毕竟在储君身上多下些赌注,而且搭上大明的统治阶级的联系,这对于同济会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丰臣恭子于是笑道:“我们同济会这几年来可是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和功夫,才和裕王府搭上些关系,没想到姚公子瞧上去这般轻轻巧巧,却已经和裕王府有了交情,只是眼下的情况姚公子想必也是清楚的,咱们生意人,尤其是江南的生意人很难和大明的内廷搭上关系,如今咱们都和裕王府有了些联系,咱们自然应该把这联系给加强一些。” 刘赐依然露出“姚公子”那玩世不恭的笑,看着丰臣恭子,没有说话。 丰臣恭子继续说道:“难得姚家和裕王府也有交情,像此前恭子说的,我们同济会与姚家联手,在生意上必定能够霸占江南,如今咱们都和裕王府搭上线了,只要我们共享这些关系,想必还能给裕王府造成更大的影响。” 刘赐不羁地笑着,婉儿不禁看了看刘赐,她不知道刘赐在盘算着什么,眼下的状况是关键了,不知道刘赐要出什么招数。 刘赐笑笑地看着丰臣恭子,说道:“你们同济会自然是想着和我姚家共享关系,问题是我们姚家需不需要你们同济会的关系。” 丰臣恭子不禁愣了愣,她思量片刻,笑道:“难道你们姚家和裕王府的关系已经到了那般密切的份上?” 刘赐没有否认,只是笑笑地看着丰臣恭子,这显然是默认了。 丰臣恭子依然雅致地笑着,但眉眼间露出怀疑的神色,说道:“依恭子看,姚公子怕是托大了,若是姚家当真与裕王府有那般的关系……” 刘赐知道丰臣恭子想说什么,如今姚家已经日薄西山,在江南已经被同济会压得不行,如果姚家真的和裕王府有那么好的关系,姚家又怎么会落得这般被动的局面? 刘赐的目的就是要压住丰臣恭子,占据这场谈话的主动,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掩饰自己假冒的身份,才能够更好地刺探出丰臣恭子的底牌,让自己能进能退。 所以刘赐没有让丰臣恭子把话说出来,他打断丰臣恭子的话头,说道:“姚家自然与裕王府有那般的关系,你当你们同济会和裕王府有多深的交情?你们在裕王府排布的那点伎俩,本公子是一清二楚。” 说罢,刘赐笑笑地看着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听着这话,却已经愣住了,她顿了顿,才笑道:“如何说来?” 第288章 同济会(二十九) 刘赐那玩世不恭的笑又透露出几分轻蔑的味道,说道:“你们在裕王府里头的钱财进出,本公子都看过了,那本账册记载得颇为详尽。” 丰臣恭子登时又愣怔了片刻,她不禁看着这“姚公子”那轻蔑的目光,问道:“公子知道裕王府的钱财进出?” 刘赐露出挑衅的眼神,说道:“不信?”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既然和裕王府有交情,那么知道我们和裕王府的来往,这是可以想见的,只是看到所谓的账册……” 丰臣恭子还没说完,刘赐就打断道:“说到底,你就是不信。” 丰臣恭子沉默了,只是看着刘赐。 刘赐也没再多费唇舌,他打算给丰臣恭子来一个措手不及,他将手伸进怀里,摸出那块“同济”的铜牌,放到茶盘前。 婉儿看到刘赐的举动,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刘赐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拿出铜牌,她以为刘赐会继续试探,把丰臣恭子的底牌探得差不多了,再亮出那铜牌。 婉儿觉得刘赐此时就亮出铜牌是不妥的,婉儿的思路还停留在:他们打探清楚裕王爷对于同济会的面子有多大,以及这块铜牌对同济会的号令力量有多强,然后再掂量要不要亮出铜牌,并表明他们的身份。 婉儿想要阻止刘赐,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眼中带着紧张的情绪,但只能束手地看着刘赐和那块铜牌上血红的“同济”二字。 刘赐倒是很淡定,他依然露出姚含章那不羁的神色,看着丰臣恭子。 他不打算再多做试探了,他直截了当地亮出铜牌,这能直接地摸清这铜牌对于丰臣恭子和同济会的意义。 丰臣恭子看见这块铜牌,饶是老辣和优雅如她,也不禁僵住了脸上的神情,她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但她眼中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了。 丰臣恭子不禁抬起眼看着这“姚公子”,她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丰臣恭子的反应让刘赐又增添了几分信心,刘赐确定,这块“同济”的铜牌,和裕王爷的面子,对于这丰臣恭子和同济会意味着许多。 丰臣恭子一时无法维持那般雅致的神色了,她的声音隐隐地颤抖起来,说道:“你如何得到这块铜牌?” 刘赐依然不羁地笑道:“自然是裕王爷给本公子的。” 丰臣恭子隐隐地倒抽一口凉气,说道:“裕王爷为何……” 说道这里,丰臣恭子骤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伸出她那白皙的右手,按在铜牌上,抚过铜牌上那血红的“同济”二字,然后站起来,将右手按在胸口的心房上,说道:“千圣皆过影。” 丰臣恭子这个举动出乎刘赐的意料,刘赐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同济会”的某个礼节或者说是某个仪式,但刘赐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仪式。 婉儿瞧着丰臣恭子这个动作,也是愣了愣,但她想起来,她在京城见到同济会的人时,也看见他们做过这个仪式,其中一个人会像丰臣恭子这般,将手抚过铜牌上的“同济”二字,然后按在心房上,另一个人会做出一样的动作,然后说出“良知乃吾师”。 婉儿见刘赐愣怔着,她忙笑道:“公子又忘了。” 说罢,婉儿抓起刘赐的右手,在那铜牌上的“同济”二字上抚过,然后拉着刘赐站起来,转头看着刘赐。 刘赐感到婉儿看着他,他反应过来,他模仿丰臣恭子的动作,将右手按在心房上,对着丰臣恭子说的“千圣皆过影”一句,他说出下一句:“良知乃吾师。” 丰臣恭子说出这句话语的时候,眼中闪过虔诚的神色,刘赐不禁也收敛了几分那纨绔不羁的样子。 丰臣恭子说罢,又缓缓地坐下来了,刘赐和婉儿也跟着坐下。 丰臣恭子的神色变得严肃,她问道:“裕王爷为何将这块铜牌交给你?” 刘赐迎着丰臣恭子的目光,“哼”了一声,笑道:“这铜牌对你们这般金贵?得摆出这副架势?” 刘赐仍是扮出半真半假的样子在试探,但丰臣恭子却不吃刘赐的玩笑,她彻底地冷下脸,说道:“自是十分重要,我问你的是,裕王爷为何将这块铜牌交给你?” 刘赐依然学着姚含章那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裕王爷听说本公子要回江南,就将这铜牌给了我,希望我在江南遇到你们同济会的人,行事能得些方便。” 刘赐这话是瞎编的,他只是听婉儿说,裕王爷把这铜牌给了她,是让她到江南遇到困难时能找同济会帮忙,所以他觉得这块铜牌对裕王爷来说不是缺之不可的,裕王爷有可能把这块铜牌交给他人。 丰臣恭子听得刘赐这么说,不禁瞪大了她那精致的美眸,露出讶异的神色,但她思量了片刻,又觉得这事并非不可理解,她又缓过神来,笑道:“看来姚公子和裕王爷交情不浅,裕王爷竟将这铜牌交给公子了。” 刘赐懒洋洋地说道:“我倒是不知道这铜牌有什么意味,只是裕王爷给了本公子,本公子就收着,如今你们老说要和本公子合作,本公子就想知道这铜牌是什么意思。” 丰臣恭子镇静地微笑着,看着“姚公子”,说道:“这‘同济’铜牌对于我们同济会来说不是一件寻常的物事,这铜牌是从郑和的宝船上觅得的,普天之下只有七块。” 刘赐不禁愣了愣,问道:“郑和的宝船?” 丰臣恭子说道:“是的,二十年前大明的南海发现一艘郑和当年七下西洋时用的宝船,宝船上载有许多宝物,其中一件宝物就是这七块铜牌,这七块铜牌据推测是郑和号令属下船队的器物,郑和手执一块铜牌,其余六块分别在六位副官手上,铜牌代表着郑和郑氏的权威。” 第289章 同济会(三十) 刘赐不禁又看了看那块“同济”铜牌,他觉着这铜牌的意味和那“司礼监”的铜牌一模一样,“司礼监”的铜牌也是七块,也是由大太监李芳手执一块,其余六块分给手下六位副手,每块“司礼监”铜牌都代表着司礼监的权威。 刘赐问道:“所以你们同济会就将这铜牌据为己用?” 丰臣恭子说道:“这也是冥冥中的缘份,郑和这铜牌上铸的也是‘同济’二字,正好与我‘同济会’的名号相同,想来这是因为郑和率领船队下西洋,在大洋航行中须得‘同舟共济’,所以取其意,给这传达号令的铜牌铸了‘同济’二字,同济会的先辈本来就仰慕郑和,觉得郑和也尊崇这‘同济’二字,觉得这是缘分,就取了这七块铜牌,作为同济会的令牌。” 刘赐隐隐地明白了,为何这“同济”的铜牌和“司礼监”的铜牌的样式一模一样,“司礼监”的铜牌是在太祖洪武皇帝开国时浇铸的,这种令牌的样式大概是受到大明皇帝认可的一种经典样式,所以在洪武皇帝之后,在永乐大帝的时期,在郑和下西洋时,永乐大帝又用这同样的样式为郑和浇铸了这七块“同济”的铜牌,交由郑和使用。 没想到这七块“同济”的铜牌跟随郑和的宝船沉眠海底,直到一百多年后意外地被同济会获得,同济会发现郑和的令牌上竟然也是“同济”二字,也蕴含有“同舟共济”之义,这自然让同济会欣喜,因此同济会将这七块令牌用作代表权威的信物。 刘赐听丰臣恭子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确信,这七块“同济”的令牌必定代表着同济会最高的权威,因为类比“司礼监”的令牌,“司礼监”的令牌代表着大明内廷最高的权威,还有这七块“同济”的令牌取自郑和的宝船,有极深的渊源,同济会必不是拿这七块令牌做寻常的运用。 刘赐依然懒洋洋地说道:“原来这令牌是取自三宝太监的遗物,你们同济会竟然将这七块铜牌中的一块送给裕王爷了,这端的也是慷慨。” 丰臣恭子谈起这块“同济”令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说道:“那自是因为我们深知裕王爷的重要性,不惜将这一权柄交给王爷。” 刘赐继续试探道:“本公子倒是还不知道,这铜牌意味着什么权柄?”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的眼睛,说道:“这铜牌是三宝太监的遗物,而且只有七块,公子说意味着什么权柄?” 刘赐觉得自己猜得是没错的,问道:“最高权柄?” 丰臣恭子微笑地看着刘赐,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婉儿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这块铜牌有如此重的分量,她不禁想起当时裕王爷将这块铜牌教给她时,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那天晚上是刘赐来到裕王府的四天前,婉儿已经基本接手了裕王府和同济会的往来事务,这天婉儿一直在整理着同济会的那本账册,一直忙活到深夜。 她在春禧宫里头一直负责着宫里头的全部账目,所以对于理清账目往来是很有心得的,但饶是如此,这同济会的账目仍是让她整理得颇为艰难。 在半夜时分,裕王爷朱载垕来了,朱载垕的神色和往常一样疲惫,但他看到婉儿,仍是露出亲切的微笑。 婉儿对于朱载垕的来到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没有站起来行礼,只是对朱载垕笑了笑,顾自继续整理账册。 这是她和朱载垕之间的默契,在外人面前,婉儿自然要按规矩站起来好好地行礼做足礼数,但在这私下相处时,婉儿是不需要向朱载垕行礼的。 朱载垕站在婉儿身边,看着婉儿整理账册,听着婉儿解释着这账册的复杂之处。 朱载垕和往常一样,一边站在婉儿身后听婉儿说话,一边疲惫地按着头皮,打着哈欠。 婉儿觉得朱载垕累了,就自己站起来,让朱载垕坐下来,坐在她的椅子上,婉儿一边给朱载垕按着头上的穴位,一边继续给朱载垕解释这些账目的来历。 朱载垕眯着眼睛给婉儿按着头上的穴位,渐渐地他的神色放松下来,他阖着眼,婉儿瞧着朱载垕的神色,好像快睡着了,好像没有听进去她讲的话,但婉儿还是继续地讲着,她知道这位裕王哥哥素来身体不佳,常常精力不振。 婉儿讲了一会儿,朱载垕突然抬起手,抓住了婉儿那轻轻地在他的头上揉按着的手。 婉儿本来不觉得朱载垕抓她的手有什么不妥,毕竟他们从小就亲密无间,有些亲昵的举动她视作理所当然。 但在听了刘赐那些话之后,婉儿隐隐地觉得朱载垕对她的情感似乎没那么简单,所以此时想起朱载垕那天夜晚的表现,也觉得不那么寻常。 那时朱载垕抓住她的手,眯着眼睛和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内容,大体上就是说自己感到很疲惫,觉得身边没什么人值得信任,很感谢婉儿能来到王府里陪伴他。 这些话类似的意思朱载垕已经和婉儿说了好几回,所以婉儿那时听着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的滋味,只是她如今想起来,她想起朱载垕说的时候其实是颇为动情,比如他说感谢婉儿来“陪伴”,而不是来“帮忙”。 “陪伴”这两个字在婉儿如今想起来,不禁又解读出丰富的情感意味。 在朱载垕说完那番话之后,他想起来,就掏出这块“同济”的铜牌,放在桌上的账本上,朱载垕说明这是同济会给他的,用这块令牌能够让同济会听从号令。 婉儿此前已经和朱载垕提过要回江南探亲,朱载垕就顺带着说了句,如果回江南探亲,可以带上这块铜牌,遇到麻烦可以亮出这块铜牌找同济会帮忙,比找官府要管用。 那个夜晚的四天之后,婉儿在决定离开王府去找刘赐的那天晚上,她去辞别王爷,王爷也嘱咐她好生带着这块“同济”铜牌,去了江南说不定大有用途。 第290章 同济会(三十一) 此时婉儿坐在刘赐的身旁,对着那丰臣恭子,她的眼睛不禁有点湿润。 她想起朱载垕的种种表现,她才发现,朱载垕对她的关心或许不单纯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她感受到朱载垕对她的依赖之情,这种依赖之情夹杂着亲情,又似乎夹杂着男女之情。 此时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默认了他关于这块铜牌代表着“最高权柄”的疑问,他也忍不住转头看了婉儿一眼,显然刘赐对于这块铜牌代表着如此大的权势,也感到有些意外。 刘赐看到婉儿的眼中含着泪水,不禁愣住了。 此时丰臣恭子又露出那娇媚的微笑,说道:“公子从裕王爷手上得到这块铜牌,却又不知这铜牌意味着这般大的权力?” 刘赐见婉儿眼中含泪,一时魂又飞走了大半,他听见丰臣恭子的话,一时没回过魂来,转头愣愣地“啊?”了一声。 还好丰臣恭子已经被这“姚公子”拿出的这块“同济”铜牌给镇住了,她也没在意刘赐的异常反应,只是微笑道:“只能说裕王爷有些粗枝大叶了,怕是王爷这铜牌拿得轻巧,又尊贵地端坐在那王府之中,没有接触到民间的同济会势力,所以其实不太清楚这块铜牌意味着多大的权力。” 刘赐回过神来了,他问道:“你是说王爷得到这块铜牌得到得很轻巧?” 丰臣恭子恢复了她那雅致的微笑,显然,她见着这块铜牌,对这“姚公子”又多了几分尊重,她相信了是裕王爷把这“同济”铜牌交给这“姚公子”的,这足以说明这“姚公子”和裕王爷的交情颇深,既然这“姚公子”能得到裕王爷这般大的面子,丰臣恭子自然更加高看这“姚公子”许多。 丰臣恭子叹道:“确实如此,我们盼着能得到王爷更大的青眼,在半年前就恭敬地将这块铜牌呈给王爷了,但王爷恐怕仍是将我们视作民间的商客,在王爷看来,民间商客自然都是不值得重视的,所以尽管我们将这块铜牌奉为最高权柄,但王爷恐怕仍是没将我们这块铜牌当一回事。” 说到这里,在那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的黄铜水壶不知不觉已经烧滚了,因为方才丰臣恭子看见这“同济”铜牌,给惊得失了神,没发现这水滚了,此时水已经沸出来,一缕清水飞出,洒在火炉上,发出“兹”的一声刺耳的响声。 丰臣恭子忙又用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将那黄铜水壶拎起来,放在茶盘上,然后对刘赐说道:“本还想着是请公子喝功夫小种,紫毫,还是漳芽,兰香,如今倒是不用犯难了,我们同济会的规矩,见着这‘同济’令牌,一律是喝‘白毫’。” 刘赐是识得这些名字的,所谓“功夫小种”、“紫毫”、“漳芽”、“兰香”都是不同品种的茶叶的名字,而“白毫”无疑是这许多茶叶的品类中最珍贵的一种。 丰臣恭子说罢,就站起来,往旁侧墙边的一排柜子走去,只见那柜子上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茶壶,看来是个贮存茶叶的地方。 趁着丰臣恭子走开,刘赐忙看向婉儿。 婉儿已经收住了情绪,眼中的泪光已经消失,只剩下几缕微红的血色。 婉儿看见刘赐的眼中含着疑惑,她会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觉着她说得是,裕王爷怕是不太知道这同济会的势力之大,也不太清楚这‘同济’铜牌的分量,所以这般轻巧地交给我了。” 刘赐此时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关心这个,他露出关切的模样,问道:“你怎么哭了?” 婉儿愣了愣,她没想到刘赐想的是这个,她不禁心里的滋味又复杂起来,露出无奈的微笑,说道:“没什么,别管这个了。” 刘赐不禁蹙了蹙眉头,说道:“你是想起裕王爷了吗?” 婉儿没想到刘赐还要追问这个,她知道刘赐的心思极敏锐细腻,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但婉儿仍是直视着刘赐的眼神,说道:“王爷是很聪明的,他尽管不了解内情,但也不会轻率地将这种东西送给别人,我想他的确是很关心我,才把这铜牌交给我。” 刘赐听得婉儿这般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了,他心里只感到许多滋味涌动起来。 但他看着婉儿那美丽清澈的杏眼,他心中那复杂的滋味渐渐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感动,他觉着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有人也这般关心她,这对于他刘赐来说,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刘赐叹了口气,看着婉儿那好看的眼睛,说道:“王爷是个好人。” 婉儿听到刘赐这平平淡淡的六个字,顿时也是愣怔了,她虽然知道刘赐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但她也着实没想到刘赐会是这般的回应。 婉儿从这六个字中听到的是大度和体恤,还有真切的爱意。 婉儿看着刘赐那清俊的脸,不知不觉她的眼睛又湿润了。 刘赐警惕地回头看了看丰臣恭子,丰臣恭子已经从柜子上面拿下了一个茶罐,就要回过头来。 刘赐忙回头对婉儿低声说道:“姐姐,眼下我们压住场子了,接下来我就试试她愿不愿意送我们出去,你听我的。” 刘赐倒是没有发现婉儿眼睛又湿了,只是顾自说着。 婉儿听着刘赐这般说,她露出微笑,信赖地对刘赐点点头。 丰臣恭子很快转过身走回来,坐回到茶盘前,手上拿着一个雅致的小茶罐,那个茶罐握在掌心还盈盈有余。 丰臣恭子轻巧地揭开茶罐的盖子,只见里面是一些白中含绿的茶叶。 丰臣恭子笑道:“不知公子是否听说这茶叶的名号,所谓白毫银针,这茶叶采自福建的千尺高山之上,百亩茶园,才得这般小小的茶叶一罐,纵是我们同济会,要得这一罐茶叶也是不易。” 第291章 同济会(三十二) 丰臣恭子如同摩挲着珍宝一般摩挲着那一小罐茶叶,只见那个茶罐也是异常的精致。 刘赐看着那个茶罐,说道:“这般瞧着,这茶罐莫非是羊脂白玉雕成的?”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好眼力,这罐子正是用一块采自昆山上的羊脂白玉,掏空了雕成的,这般温润的玉石,也是世间罕见,但说实在,这块玉石的价钱还比不上这小小的一团茶叶。” 婉儿倒是觉得有些稀奇,因为康妃娘娘清心寡欲,所以婉儿很少接触到名贵的茶或者酒。 丰臣恭子继续说道:“此前还想着拿什么茶叶招待公子,如今公子把这‘同济’的令牌都拿出来了,自然只能拿这‘白毫银针’才行。” 刘赐眯了眯眼睛,继续试探道:“亮出这么快牌子,倒累得你们如此青眼相待,倒是不好意思了。” 丰臣恭子依然摸索着那个玉罐子,笑道:“公子这话倒是自谦了,倒是要怪我此前慢待了公子,此前只知道公子是姚家的嫡子,却不知道公子来到京城这一年,竟与裕王爷建立了这般的交情,还让裕王爷将这‘同济’铜牌相赠,若是知道姚公子是这等的好本事,恭子早就应该把这‘白毫银针’拿出来。” 刘赐依然玩世不恭的笑着,他能够理解丰臣恭子说的这些话是真心诚意的,丰臣恭子此前拉拢他,只是因为他是“姚公子”,是江南姚家的嫡传独子,如今他还多了一个砝码,就是他与裕王府建立了密切的联系,而且看上去取得了裕王爷很大的信任。 因为这一点,对同济会来说,这“姚公子”的分量又加重了许多,丰臣恭子如果能够拉拢得这“姚公子”,等于不但得到姚家的合作,还能得到裕王府的密切“交情”。 丰臣恭子说完话,就沉默了,她开始施展她的“茶艺之道”,刘赐和婉儿都已经明白,这东倭女子在开始施展茶艺时,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刘赐和婉儿也都识趣地沉默了。 只见丰臣恭子先将那精致的玉罐放在茶盘的一侧,打开紫砂茶壶的盖子,然后仍是用左手捻起右手的衣袖,用右手那白皙纤细的指尖伸进那玉罐子里,用四根手指的指尖温柔又轻巧地从里头捻出一小撮茶叶,放入紫砂茶壶中。 看着丰臣恭子那缓慢的动作,刘赐和婉儿的呼吸也变得轻缓,刘赐素来是个颇有些急性子的人,此刻却也没感到焦躁。 丰臣恭子又重复了三遍捻茶叶的动作,从玉罐中一共捻出三撮茶叶,放进那紫砂茶壶之中。 刘赐看了看那玉罐子,只见里头的“白毫银针”少了一半。 丰臣恭子捻完茶叶,又端正地坐好了,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然后她伸出双手,用指尖一手掂起那紫砂茶壶的壶耳朵,一手托住紫砂茶壶的壶底,将那紫砂茶壶呈向刘赐和婉儿,说道:“公子,夫人,请观茶。” 刘赐虽然在巫山楼中也见识过些“茶艺之道”,但没见过做得如此精细的,婉儿则是压根就不知道喝茶还有这么多门道。 刘赐和婉儿都有些被丰臣恭子那静谧专注的样子感染了,他们都仔细地看向那紫砂茶壶里面。 紫砂茶壶经过方才那一轮热水的淋烫,此时茶壶的内外都已经蒸干了,那“白毫银针”是一些尖细的、长短适中的、姿态柔软的茶叶,这种茶叶和其他茶叶最大的不同在于,其茶叶的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细绒毛,在这层细绒毛的覆盖下,这茶叶似乎焕发着某种柔美的、白皙的光彩,看上去有些圣洁的意味。 刘赐在巫山楼里头是见惯上等的、乃至绝品的好茶叶的,但样态如此特别的茶叶他仍是第一次看见。 他瞧着这茶叶的样子有点像龙井,但这茶叶上覆盖的那层白皙细腻的绒毛仍是显出它与龙井不同。 婉儿则是完全不懂得怎么看茶叶,她只觉得这茶叶绿中带白,挺好看。 刘赐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白毫银针”,但这琴、棋、书、画、诗、酒、茶的“风雅之事”,他自是在巫山楼见得多了,加上他书读得多,所以这“附庸风雅”的事情自然是信手拈来。 他当即装成行家的模样,说道:“这茶叶似有光明外放,不愧白毫之名,多少可见如来之相。” 丰臣恭子听见刘赐这话,尤其是听见“如来之相”四个字,不禁愣了愣,说道:“公子也知这‘如来之相’。” 刘赐心中暗地“哼”地冷笑一声,他听得这茶叶名叫“白毫银针”,他联想起在《佛藏经》里头看过,佛祖有三十二相,其中一相就为“白毫”,他猜这茶叶的名头和如来佛祖的典故有关系,看来没猜错。 刘赐纨绔地笑了笑,说道:“白毫者,佛家言如来三十二相之一,因如来眉间有白色毫毛,放有光明,因此称白毫相,这茶叶长细如眉,取‘白毫’之名,倒显雅致。” 丰臣恭子收回了紫砂茶壶,放回到茶盘上,笑道:“看来恭子仍是小瞧了姚公子的见识了,这‘白毫银针’系春初时节,公鸡初鸣时,十四岁的处子登上千尺高山上,用口唇采摘而得。” 刘赐素来不太听得这样的话,他觉得不就是喝个茶嘛,至于天还没亮,就让十四岁的女孩登上千尺高山,还用口唇去采摘这点茶叶吗?初春时节天寒地冻的,这些女孩就要爬上高山,受冻受累不说,可能还要遇到危险。 他觉着这些富贵人物为了享用一点别致的东西,简直不顾其他人的死活,说到底不过是喝点茶,至于这般折腾别人吗? 刘赐想到这个,对这所谓的“白毫银针”也没了兴趣,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可苦了累了那些采茶的少女了。” 第292章 同济会(三十三) 婉儿不禁看了刘赐一眼,刘赐这话不像那“姚公子”说的话,那“姚公子”自然是以享乐为先,哪里会顾虑到所谓的“采茶少女”。 但好在丰臣恭子已经对这“姚公子”的身份没什么怀疑,毕竟眼前这人能把裕王爷手上的“同济”令牌给拿出来了,这不是“姚公子”,还能是谁? 丰臣恭子顺着刘赐的话头,笑道:“公子得想着,倒是有这么多富人爱喝这口茶,这些采茶的女子才有一个谋生的活计。” 刘赐又冷笑道:“富人喝茶是享乐,这些采茶女子采茶是谋活路,这倒是有意思。”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这般说,我倒是要问了,这些富人何以能喝茶享乐呢?大概也是因为数辈人的辛苦劳作才修来这福分?” 刘赐冷笑道:“你是说,这些采茶女子修个几辈子,也能修来个喝茶的福分?” 丰臣恭子用她那精致漂亮的双眸看着刘赐,没说话。 刘赐继续说道:“我瞧着未必,这些喝茶的人终归是喝茶的人,他们才不会让这些采茶的女子变成喝茶的人。” 丰臣恭子依然保持着她那精致的笑,显然她觉着这个话题偏离了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了。 婉儿不禁在底下悄悄地扯了扯刘赐的下襟衣衫,她觉着刘赐说得跑题太多了。 刘赐收住了话头,也收住了脾气,他只是看着这同济会这般富有,又凭借财富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这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想起沧州的那郑家人,他觉着能够和同济会搭上线,能够在同济会里头投资,以钱生钱的,只能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地主们,可见这些有田地有财富的富人们会越来越富,而那些辛苦劳作的底层人民只会越来越穷。 想到这些不免让刘赐感到不痛快,但他还是缓过了脾气,眼下的场面有点僵住了,刘赐看了看这情形,他瞧着那红泥小火炉里头的火炭仍在红红地燃烧着,一缕缕白烟从火炉里飘出,升向屋顶。 刘赐看向屋顶,只见那红泥火炉摆放的正上方的屋顶上有一个镂空的缺口,那似乎是一扇嵌在屋顶上的木窗,窗上雕琢着漂亮的窗花,那红泥火炉冒出的轻烟就飘飘袅袅地从那木窗处飘出去了。 刘赐本来还瞧着这片空间四面没有窗户,在这里头烧火炉,岂不是烧出来的烟都出不去? 此时他看到这个精致的镂空的木窗,他不禁觉得这楼层的设计真是精巧。 他换了个话头,说道:“这窗户造得可真是精巧。” 丰臣恭子看了看那窗户,笑道:“公子说的是,别说这窗户,这层楼的构建才是精巧之极,公子和夫人还不知道是怎么走进这层楼的?” 刘赐和婉儿还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呢,刘赐说道:“还未请教。” 丰臣恭子笑道:“此前已经和公子夫人说了,这层楼其实是这清照楼的第七楼,你们住的那一层在这一层的上面,应该算是第八楼。” 刘赐又想了想这清照楼的格局,他仍是想不明白,怎么他分明是从六楼走过长廊,来到登上他们住的那一层的楼梯,怎么在这六楼和他们住的那一层中间生出了这“第七楼”? 丰臣恭子瞧着刘赐和婉儿那疑惑的神色,她笑道:“公子和夫人还记得你们在六楼走过的那条长廊吗?” 刘赐听得丰臣恭子这么一点,顿时浑身颤了颤,他一直就觉得那长廊有些奇怪,走在上面像是在走上坡路一般,但看着周围的景象,又分明是走在平地上,这让他觉得十分的难受。 刘赐针对那长廊的怪异之处细细地想了想,顿时他身子又是颤了颤,他惊讶地对丰臣恭子说道:“莫非那长廊着实就是上坡路?” 丰臣恭子微笑着看着刘赐,没有否认。 刘赐顿时想通了,说道:“那长廊其实是一道缓坡,我们走过长廊的时候,其实已经从第六楼登上了第七楼,等于说这道长廊代替了楼梯,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第七楼,所以来到那面墙壁前时,其实我们已经在第七楼,走进这墙后头,自然就走进第七楼了。” 丰臣恭子微笑点头道:“都说姚公子聪明过人,果然名不虚传。” 刘赐细细地想着这楼层的设计,顿时真对之感到拍案叫绝,喃喃叹道:“真是绝妙的设计,你们是故意把那道长廊伪装成平地,让人走在其中以为是走在平地上,但其实不知不觉已经登上七楼了。”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说的是,正是如此,走过六楼的那道长廊,就已经是登上七楼了,不需要像其他楼层一样走楼梯,这第七楼其实是夹在六楼和八楼中间的一个隐秘楼层,那道长廊是关键,一般人走过那道长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登上七楼,然后登上再上一层楼的楼梯,就登上了八楼,并不知道有七楼的存在。” 刘赐叹道:“真是绝妙……” 说着,刘赐又看了看这楼层的四周,他才明白这层楼为何没有窗户,他说道:“所以这第七楼是被隐藏起来的,所以也没有窗户,所以在楼外看上来,看不到七楼的窗户,也就不会发现七楼的存在。”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说的是,在清照楼的外头望上来,只能看见六楼和八楼的窗户,加上清照楼有意把六楼和八楼的窗户凑得近一点,所以在外头看是不会发现六楼和八楼中间还夹着七楼的。” 婉儿听到这里,也是明白了,她也是讶异不已,叹道:“所以来到六楼那长廊的尽头,就已经来到第七楼了,所以进入那墙壁,就进入第七楼的地方,转过那个拐角就进来这里了。” 刘赐也叹道:“真是精巧至极,寻常人着实难以发现这一层隐藏的楼层。” 丰臣恭子笑道:“这也是我们同济会的工匠苦心孤诣的结果。” 第293章 同济会(三十四) 刘赐问道:“所以同济会一直躲在这隐藏的楼层办事情?”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说一个‘躲’字,我们听着难免觉得有些别扭,姑且说是‘掩人耳目’,公子也知道,大明朝廷对于民间私自结社,本就是极其厌恶的,更别说我们这同济会干的还是私自积聚钱财,干些‘以财生财’的勾当。” 刘赐说道:“而且你们同济会还是对外洋做生意,私自与外洋通商,这更是朝廷大忌。”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说的是。” 刘赐冷笑道:“一则私自结社,没有朝廷的允许私自结成民间团体,二则私自积聚钱财,甚至蛊惑人民集聚钱财,干些以财生财的勾当,不给朝廷缴税,不受朝廷管束,三则私自对外洋贸易,违抗万岁爷的海禁之令。” 听着刘赐说这一席话,婉儿已是心惊肉跳。 刘赐冷笑道:“这三条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处你们极刑,三条都犯了,那怕是诛十族都不过分。” 丰臣恭子听着刘赐这一席话,倒是不动声色,依然是那般雅致地笑着,说道:“公子说得都对,只是那第三条,‘私自对外洋贸易,违抗万岁爷的海禁之令’,还少说了一条,就是‘有通倭之嫌’。” 刘赐没想到丰臣恭子会如此淡定,他倒是有些意外。 丰臣恭子笑道:“要说这‘通倭之罪’,恭子自是最清楚不过。” 刘赐冷笑道:“你就是个倭人。” 刘赐说得很不客气,甚至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惹得婉儿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但丰臣恭子却依然雅致地笑着,说道:“姚公子若是称我为‘日本人’,恭子听着会顺耳一些。” 刘赐仍是不客气地问道:“你为了来到大明,还北上到济南?” 丰臣恭子笑道:“自然是为了谋一条生路,我的祖国战争频仍,平民百姓都得依附着某个大名以求生存,大名之间又征战不休,百姓往往被卷入战祸之中,活得艰难。“ 刘赐冷笑道:“所以你们东倭人,不,你们日本人,就出洋当倭寇,来我大明的海境讨一口饭吃?” 丰臣恭子笑道:“你们明人总爱将违犯你们海禁的海盗称作‘倭寇’,其实这‘倭寇’里头,真正是我们日本人的,顶多是十之一二而已,大部分仍是你们大明的子民,他们和我们日本人一样,不过是渴求能够自由地做生意而已。” 刘赐此时没心思和丰臣恭子讨论那么多,说道:“你是如何来到济南,还当上同济会的头目?”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提到‘倭寇’了,所谓倭寇,其实就是你们大明朝到外洋贸易的走私者,所谓对外洋贸易,很大一部分正是对我们日本国贸易,恭子出身贫寒,家中父母兄妹都活得艰难,恭子能凭借的只有这生来的几分姿色,所以恭子去到鹿儿岛萨摩藩当了一个艺伎。很多来自你们大明的所谓‘倭寇’,也就是来日本贸易的船队会在鹿儿岛登岸,并来到我当艺伎的妓馆玩乐。从十三岁开始,我当了三年的艺伎,然后我遇上同济会的人,他们瞧我聪明,就买下了我,因为他们需要懂日本话,通晓日本的国家内情,并且能全心全意为他们做事情的日本人,我生得有几分姿色,又懂得你们的汉话,又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自是最符合他们要求的,他们将我买做姬妾,将我带到大明来。” 刘赐听着丰臣恭子这一席话,不禁有点愣神,他觉着这些话里头蕴含的信息很多,他问道:“你来大明几年了?” 丰臣恭子笑道:“三年了。” 刘赐愣了愣,说道:“那你才……十九岁?” 丰臣恭子颔首,笑道:“正是,我十三岁离家,如今过去六年了。” 刘赐瞧着丰臣恭子这精致的笑容,还有这游刃有余的处事风度,他一直以为丰臣恭子至少有二十多岁了。 丰臣恭子瞧着刘赐的神色,又看了看婉儿,笑道:“恭子是个艺伎的出身,又被买作姬妾,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个‘风尘女子’,自然不像夫人这般出身高贵的女子,显得那般年轻貌美,像我这般的女子,用我们日本人的话说,就是‘物哀’的宿命,像樱花一般,盛放得差不多了,就该速速地凋零。” 听到这里,刘赐对这丰臣恭子倒没什么恶感了,他觉得丰臣恭子也是个可怜人,毕竟她出身贫寒,为了生存当了艺伎,而后被去往日本的同济会的人买下来,带到大明来。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那魅惑的笑容,他从中似乎又看出了几分辛酸和苦涩,他能想象丰臣恭子经受了多少磨难。 刘赐的姿态也没那么跋扈了,他说道:“你们日本人很喜欢樱花,但看你如今倒是仍是盛放着,倒还没看见‘物哀’的味道。” 丰臣恭子又笑道:“姚公子高看我了,我一个日本女子,你们口中的东倭女人,在这大明生存谈何容易,还不是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婉儿看着丰臣恭子,她也觉得对这个东倭女人没太多恶感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但不难看出她仍是在坚强地生存着。 刘赐说道:“你是被同济会买作姬妾,来到大明?然后怎么还成为这清照楼的主人?等于同济会在大明北方的事务都要听从你的号令?” 丰臣恭子笑道:“这同济会,说到底也是男人的帮会,男人总是喜欢漂亮的女孩,他们觉得我漂亮,就拿我当玩物,顺带着因为我聪明,身为日本人知道日本的内情,又懂得汉语,就让我帮着处理一些和日本贸易的事务,慢慢的,他们觉得我做得不错,就让我去担负一些事情。” 婉儿看着丰臣恭子那雅致的、柔美的笑容,她不禁问道:“他们不拿你当玩物了?” 丰臣恭子看着婉儿,笑道:“夫人,你我生得都算是美貌,这是个属于男人的世界,你想想,我们若是想在这个世界博得一些地位,多多少少,总要当一下玩物的,你说是吗?” 第294章 同济会(三十五) 说罢,丰臣恭子定定地看着婉儿,婉儿被她那精致的美眸看着,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丰臣恭子又看了看刘赐,又回头看着婉儿,说道:“夫人生在大明,应当比我更清楚,生而为女子,总是不像男人那般能够主宰自己的身子的,男人能凭才情,能凭武艺,女人呢?想来想去,好像多数只能凭一点姿容。” 听着丰臣恭子的话,婉儿顿觉如鲠在喉,她觉得十分难受,却又觉得无从辩驳。 婉儿想了一通,只能说道:“那武才人呢?” 丰臣恭子笑道:“夫人是说唐高宗时的武媚?” 婉儿说道:“正是,武媚娘与皇帝并称二圣,临朝称制,又建立武周,这岂不是主宰了自个儿?” 丰臣恭子想了想,说道:“武媚娘的确将风头盖过普天下的男人,但想想当初武媚娘是凭什么登上大位的?想来仍是凭美色,恭子虽然对你们中原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也知道武媚娘最初是唐太宗的才人,若不是生得美貌,武媚娘也走不到临朝称制的一步。” 婉儿这下也没法说了,此时的她自然无法知道,丰臣恭子这些话对她日后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日后她在纷繁险恶的局势中经常会想起武则天,她想起武则天,就难免想起丰臣恭子此时的一席话。 丰臣恭子又笑道:“千古以来,哪怕是你们泱泱中原华夏,也不过出了一个武媚娘?夫人,看来你我是没武氏那般的命运了,咱们多半多多少少地害得当一下玩物。” 刘赐不禁看了婉儿一眼,他大概了解了丰臣恭子的身世背景,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就说道:“看来夫人经受了许多,才攀上今日的地位。” 丰臣恭子雅致地笑道:“那是自然,从一个艺伎,到男人们的姬妾,再到如今高踞在这清照楼上,其中的滋味,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叫‘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赐从丰臣恭子这句话中听到一声隐隐的叹息。 他能够理解这声叹息,丰臣恭子是被当做美色的玩物带到江南来的,之后如何攀上高位,乃至来到济南主宰同济会的一方,这其中必定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看来未必光彩,丰臣恭子不会轻易说出来。 丰臣恭子看了看这“姚公子”和“姚夫人”,话聊到如今,她对这对年轻小夫妻也没此前那么多防备了,倒还多了些许相互欣赏的情愫。 她又笑道:“公子和夫人青春年少,出身高贵,自然是难以理解我们这等贫贱出身的人的苦处,我也想像夫人这般,嫁个好人家,哪怕是嫁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男耕女织,也好过如今在这江湖上飘荡着。” 说着,丰臣恭子忍不住收敛了笑容,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只盼着哥哥早日成才,待到哥哥能够独当一面了,我也能回日本助他一臂之力。” 刘赐问道:“你哥哥?在日本吗?” 丰臣恭子笑道:“我的家族自是在日本,我哥哥和我一样出身贫贱,今年二十岁了,他与我一样要强,虽然身份低微,但他如今已经在尾张国,成了大领主的麾下的家臣。” 刘赐对于日本的什么“尾张国”、“大领主”自然是没听过,也瞧不上的,他觉着日本那屁大点地方,一个领主肯定还不如一个大明的一个地方行政长官来的有威势。 丰臣恭子瞧着刘赐那发愣的样子,她知道刘赐是瞧不上他们日本国的事情的,她笑道:“公子是瞧不上我们日本的领主?但这个领主公子或许听说,他叫织田信长。” 刘赐想了想,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说过的,据说这个织田信长是当今日本最有权势的人物,南京城不时会有些日本商人出入,这些日本人经常会提起织田信长的名字。 但关于织田信长具体是干嘛的,刘赐仍是不清楚,此时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丰臣恭子说道:“虽然我哥哥此时只是一个仆役,但我相信他会建功立业,我只盼有一日能回到日本协助他。” 刘赐此时没想太多,只是敷衍地说道:“能帮助自己哥哥,那你就自由了,自然是好事。” 【备注:可能有很多读者猜到了,所谓“丰臣恭子的哥哥,二十岁的,织田信长麾下的仆役”,这埋的伏线是丰臣秀吉。 故事发生的背景,即公元1557年,丰臣秀吉20岁,3年后爆发桶狭间会战,丰臣秀吉崭露头角,踏上野望之路。 写丰臣秀吉,首先是因为写同济会,写大明开放海禁对外贸易,难免写到倭寇和日本,恰恰大明这段历史的同时,日本经历他们封建时代最辉煌的时期,也就是属于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所谓“日本战国三杰”的“战国时代”。 以往的小说貌似比较少将日本战国时代和中国同期的明朝中后期联系起来,其实中国和日本的恩怨纠缠早在这个时期就已经开始了,比如日本战国时代内战频仍,导致大批武士浪人沦为海盗,进犯大明的海疆,所以有所谓“倭寇”一说。 这个时期中国和日本的恩怨的最终爆发就是公元1592年开始的万历中日朝鲜战争,这是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领导日本第一次大举进犯朝鲜,明朝调集大军赴朝救援,与丰臣秀吉领导下的全盛的日本决战。 此役明朝战胜日本,是明朝对外战争最后的辉煌,这一战也直接导致丰臣秀吉政权的垮台,同时,因为这一战明朝在东北的军事势力元气大伤,间接导致女真人、也就是清朝的祖宗们的崛起。 这一战深刻地影响了东亚的政治格局,可称为中国的“第一次抗日战争”,这次战役的过程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大明赢得十分光荣,日本则是一直将复仇的种子种了三百多年,直到20世纪再度侵华。 当然故事到这里只是埋个引子,要不要写丰臣秀吉,要不要牵涉日本战国时代,要不要写中日朝鲜战争,欢迎亲们留言建议。】 第295章 同济会(三十六) 丰臣恭子止住了话头,笑道:“光顾着和公子夫人说话了,看这盏茶都候得苍苍白头了。” 丰臣恭子说的自然是那茶壶里的“白毫银针”,那茶叶上满布着白色的毫毛,看起来的确像“苍苍白头”。 刘赐此时也耐不住了,他觉得已经把情况都打探得差不离了,他看了看那块铜锈斑斑的“同济”铜牌,他已经弄清楚这铜牌的分量,也弄清楚丰臣恭子的背景,他该孤注一掷地试一试他和婉儿的谋划能不能成了。 刘赐骤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羡慕夫人你,能够这般自由自在,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去,看看这世间的广阔。” 丰臣恭子本来打算泡上哪壶“白毫银针”了,但听得刘赐这么说,又愣了愣,停住手,笑道:“姚公子这般高贵的出身,倒还羡慕上我了?” 刘赐叹道:“这出身顶个屁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姚家是怎么对待我的,外人说是说我锦衣玉食,穿着绫罗绸缎长大,谁又知道本公子从小经受着什么,依我看,我倒是愿意出洋去,过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丰臣恭子看来着实没想到这“姚公子”会有这样的主意,但她倒是也没太意外,因为她知道这“姚公子”脾性古怪,生出些奇怪的想法也不稀奇。 丰臣恭子笑道:“恕我直言了,公子想得太美了,那出洋的日子未必是自由自在,更未必是那般美妙……” 刘赐顾自继续说道:“对,你说的是,本公子又不傻,本公子只是想穷折腾,说白了本公子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不想在这姚家里待着了。”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若是想出洋看看,等回了江南,公子只要得闲了,我们同济会自然可以安排些商队,带上公子出洋去转一转。” 刘赐冷笑道:“这又有什么意思,本公子想的就是隐姓埋名,啥都不要了,就带着这条命出去,图个自由洒脱。” 丰臣恭子微笑地看着刘赐,她没想到这姚公子骤然会来这么一出,她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刘赐见丰臣恭子愣怔住了,他转头对婉儿说道:“夫人,你说是吗?” 婉儿忙附和道:“公子这般打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夫人你也知道,如今姚家都要将公子逐出家门了,公子觉着反正也待不下去,还不如出洋去找一片自己的天地。” 丰臣恭子才知道这“姚公子”是真有这般的打算了,她不禁神色僵硬了片刻,心中已经将这“姚公子”要出洋的这件事细细地思量了一番。 她依然露出轻松的微笑,说道:“公子真的是打算和我们同济会出洋?” 刘赐笑道:“正是,就看你们同济会接不接我这茬。” 刘赐想的是,毕竟这块“同济”铜牌有这么大的权势,那就让丰臣恭子送他们出洋再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所谓的姚家公子,倒是可以以后再说。 若是丰臣恭子此时就同意送他们出洋,那是最好的,如果实在不同意,再亮出他“并非真正的姚公子”的真实身份。 丰臣恭子心中仍是盘算着,眼下只是轻缓地笑道:“公子能识文断字,要随我们出洋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刘赐伸手拍了拍放在茶盘上的那块“同济”铜牌,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说不准本公子随你们出了洋,还真能做一番事业,不必被这姚家的规规矩矩管束着了。”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她仍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没想到这“姚公子”居然到头来是要跟他们出洋,她不禁又问道:“恭子再问一句,姚公子是真的要随我们出洋吗?” 刘赐也认真地看向丰臣恭子,说道:“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专程来到这清照楼做什么?我本来就是来找你,安排我出洋去。说白了,反正我在姚家也待不下去,你们说姚家人恨我,不过是你们旁观者的说法,姚家人有多恨我,我自然比你们更明白,我也懒得和他们争了,不如出洋,一走了之来得干净。” 丰臣恭子又愣了愣,笑道:“我着实没想到姚公子有这等的气魄。” 刘赐索性装得更像了,说道:“寻一条活路而已,反正我回到姚家也是个死,谈不上气魄不气魄。” 丰臣恭子越发觉得刘赐说的不像假的,据她所知的信息,这姚公子在姚家的处境确实很糟糕。 丰臣恭子定定地看着这“姚公子”,刘赐知道她是在思量着这件事情,也定定地看着她。 丰臣恭子想了片刻,笑道:“我还是奉劝公子留在姚家,我们知道公子在姚家的境况不好过,但我们也说了,我们同济会会全力地支持姚公子,助姚公子夺回姚家的大权……” 刘赐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罢了,我身为姚家公子,要靠你们同济会去夺回大权,这不是吃里扒外吗?本公子才不干这样的事情,再说了,你们同济会再强,又能插手多少姚家的事务?你们要助我夺回姚家大权,说的好听,到头来别一不留神把我卖了。” 丰臣恭子仍是想劝这“姚公子”,毕竟她和同济会谋划的是收买这“姚公子”,和他里应外合地控制姚家。 刘赐伸手狠狠地一拍那“同济”铜牌,说道:“你方才也说了,这铜牌是代表同济会最高权力的七块铜牌之一,这块铜牌在本公子手上,那么想来本公子也有几分这铜牌的权柄,那么本公子就号令你,送本公子出洋,到……到你们日本国去!” 丰臣恭子一时也无话可说,毕竟这铜牌确实是代表着同济会的最高权力,她虽然仍是希望能够控制这“姚公子”进而去控制姚家,但如果这“姚公子”这般不情不愿,也是没法强求的。 眼下她看着“姚公子”,她心中隐隐地又生出了新的主意。 第296章 同济会(三十七) 丰臣恭子看着刘赐,笑道:“公子既然用上这块令牌了,我自然只能遵从公子的号令,只是公子要随我们出洋,自然还需遵从我们同济会的规矩。” 刘赐心中自然是忐忑的,他就盼着丰臣恭子同意送他们出洋,后面有什么问题等后面再说。 他相信他和婉儿有这块“同济”铜牌,而且同济会素来是个颇正派的组织,哪怕发现他不是真的“姚公子”,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说道:“什么规矩?” 丰臣恭子说道:“跟随我们同济会出洋,自然要加入我们同济会。” 刘赐想了想丰臣恭子这话,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要跟着对方,自然要加入对方,这倒是天经地义的。 刘赐不禁转头看了婉儿一眼,婉儿也看着他,婉儿微微地向刘赐点了点头,表示她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 刘赐心下咬咬牙,回过头看着丰臣恭子,说道:“那便加入你们同济会也不妨。” 丰臣恭子已经转换了思维,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盘算,她觉着这姚公子既然不愿意和同济会里应外合地去夺取姚家的权力,她没办法强求,但她自有新的办法可以利用这姚公子。 她笑道:“那便如此,今夜在这里便为姚公子办一个入会的仪式。” 刘赐愣了愣,说道:“现在便入会?” 丰臣恭子笑道:“对,既然说了这么办,那便这么办,说是仪式,其实也简单,不过是你们汉人的歃血为盟的一套。” 说着,丰臣恭子站起来,对着正在伏案工作的一个男子说道:“把那葡萄酒端过来。” 丰臣恭子转头对刘赐和婉儿笑道:“说是歃血为盟,民间一般要宰一只公鸡,咱们这边宰杀公鸡自然是不方便的,便用那葡萄美酒替代。” 婉儿看着丰臣恭子,又看着那已经急匆匆去拿葡萄美酒的男子,她不知道眼下的状况意味着什么,她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她只觉得未来是未知的,但眼下的状况没有让她感觉到危险,她只觉得先加入同济会,跟随同济会出洋,然后再做打算,她没有猜想丰臣恭子可能在打什么主意。 婉儿又看向刘赐,只见刘赐愣愣地坐着,一时看向丰臣恭子,又一时看向那些伏案工作的同济会的人,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很快,那男子拿着葡萄美酒回来了,只见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颇为阔大的水晶瓶子,透明得闪着光亮的瓶身里装着鲜红的酒液。 男子还拿来两个水晶杯子,丰臣恭子接过水晶杯子,一手拿着一个,男子打开了水晶瓶,往两个杯子里各倒了半杯酒。 男子倒完酒,就冲丰臣恭子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丰臣恭子端着两杯酒,分别作势递给刘赐和婉儿,笑道:“你们汉人的诗句怎么说来着?葡萄美酒夜光杯,形容眼下最恰当不过了。” 刘赐和婉儿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酒杯,还有酒杯里头摇晃着的酒液,只觉得那酒液红得刺眼,真如鲜血一般。 刘赐不禁看着那血红的酒液,又看了看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见刘赐看着他,就笑道:“公子?怎么?这点酒液对公子来说还不是喝一口水一般的事情?喝下这杯酒,等于歃了血,盟了誓,就等于入了我们同济会。” 刘赐愣愣地看见丰臣恭子那依然雅致的微笑,他骤然也笑了,说道:“夫人的心思变得可真快。”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这话是怎么说?” 刘赐说道:“本还想着协助本公子执掌姚家,要和本公子里应外合,如今又这般顺当地要送本公子出洋了。” 丰臣恭子笑道:“这不是姚公子自个儿的抉择吗?姚公子不愿意回姚家,恭子又有什么办法,只好遂姚公子的心意了。” 刘赐仍是看着丰臣恭子的眼睛,眼下他也不掩饰了,他隐隐觉得丰臣恭子这背后有文章,他直觉地感到这是决定他和婉儿的命运的时刻。 他刘赐的本色显现出来,他的目光变得机敏而锐利,定定地看着丰臣恭子,似乎要刺透丰臣恭子的伪装,看透她的心思。 丰臣恭子看见刘赐这锐利的目光,她不禁愣了愣,她顿时感到这姚公子好像换了一个人。 丰臣恭子感到奇怪,但一时还没太大的反应,她转向婉儿,笑道:“夫人,瞧着姚公子好像没太缓过神来,要不夫人先喝了这杯酒?” 婉儿没有刘赐的直觉,或者说这种机敏的直觉和看透人心的本事是极罕见的、是刘赐所独有的,所以婉儿没怎么察觉到危险。 婉儿一直暗中观察刘赐的神色,此时她看着刘赐这般直愣愣地、又目光锐利地看着丰臣恭子,她不禁感到紧张,她不知道刘赐怎么会显露出这副模样,这个样子简直太明显了,这完全就是刘赐本色的样子。 婉儿生怕被丰臣恭子瞧出端倪来,她同时又觉得加入同济会没什么不妥,反正已经决定了要出洋,于是她就站起来了,顺着丰臣恭子的话,笑道:“那我便先喝了。” 说着,婉儿便要去接丰臣恭子手上的酒杯。 这时,刘赐骤然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婉儿向前伸去的手。 婉儿登时愣住了,丰臣恭子也愣住了,丰臣恭子看向“姚公子”,只见这“姚公子”的目光变得越发的锐利,似乎要穿透她的眼睛。 丰臣恭子和这姚含章姚公子见过多面,更是在床榻上狠狠地云雨过,所以她对这“姚公子”的姿态样貌自然是颇有些了解的,她开始感觉到,这“姚公子”的样子不太像她印象中的“姚公子”。 刘赐却丝毫没有收敛目光,他感觉到危险,为了保护婉儿和他自己,他自然地露出他本色的模样。 还有,他眼下已经没那么恐惧丰臣恭子,因为他经过方才那一大通的试探,他已经八九不离十地掌握了丰臣恭子的底牌,以及这个日本女人的脾性和思维方式。 所以他下意识地露出本色的面目,他已经不怕丰臣恭子看出他的真实身份来,他很自信,天底下论机敏算计,论看透人心的本事,没人敌得过他刘赐。 他有把握能够压制住这个日本女人。 第297章 同济会(三十八)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那尖锐的目光骤然又缓和下来,他露出他素来的那般嬉皮笑脸的神色,笑道:“夫人这般的美人端着这般的美酒,我们自然是该先干为敬,只是本公子还想问夫人多一句,不知道我们此番加入同济会,是以什么身份呢?” 丰臣恭子迎着刘赐的目光,她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她自然是品得出刘赐这话背后的意味,她笑道:“公子自然是以公子的身份。” 刘赐像他以往一样撇了撇嘴,笑道:“是以‘姚公子’的身份,还是以我‘姚含章’的身份?” 丰臣恭子那漂亮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这“姚公子”,笑道:“有什么区别吗?” 刘赐笑道:“自然有区别,用‘姚公子’的身份,我就还是姚家的公子,用‘姚含章’的身份,我就是一个白身,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卒子。” 丰臣恭子依然带着笑意,她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公子愿意用哪个身份?” 刘赐笑道:“我自然愿意用‘姚含章’的身份,既然离了家出了洋,我就不想与姚家再有任何瓜葛。” 丰臣恭子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笑道:“那自然是随公子的心意。” 婉儿站在一旁,她不知道刘赐骤然这般反应是为什么,她瞧着刘赐这副模样,她只感到捏一把汗,她觉着这样下去丰臣恭子该看出这“姚公子”是假冒的了,因为刘赐这副姿态太像他自己了。 但婉儿听着刘赐和丰臣恭子这番话,又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博弈,她不像刘赐那般心思敏锐,又不像丰臣恭子那般江湖老辣,所以她一时看不透这中间的文章,这不免让她紧张。 刘赐已然猜到丰臣恭子会这般说些打马虎眼的话,他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也就是说,我和我夫人出了洋之后,就是一介白身,不必和姚家有任何瓜葛,你们同济会也不会利用我去做任何和姚家有关的事情,比如利用我要挟姚家,或者利用我在外洋建立一个新的姚家。” 刘赐微笑着,目光锐利地看着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听着刘赐这话,她挂着雅致的笑容的嘴角不禁僵住了,她没想到这“姚公子”会这般准确地猜中她的心思,更没想到这“姚公子”会这般直截了当地、充满攻击性地讲这些话说出来。 刘赐这话一说完,在旁侧的桌案上伏案工作的三个同济会的男子都站起来,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刘赐。 婉儿看见那三个男子站起来了,不禁紧张起来,要知道眼下她和刘赐在这里是孤立无援的,在这封闭的密室里头,哪怕他们被杀了也无人能知晓。 丰臣恭子此时的脑海也快速的盘算着,刘赐准确地看破并说穿了她的算计,她对这“姚公子”自然是满怀着利用的心思,她才不会因为心软或者善良或者其他任何原因来帮助这个“姚公子”,她很简单地只是因为这姚公子对她来说有利用价值,才会帮助他。 刘赐是看穿了丰臣恭子这一点,因为据刘赐的了解,这个丰臣恭子是个商人,对于商人来说,事物的区别只在无是否有利可图,刘赐直觉地觉得,丰臣恭子不会这么简单地就同意送他们出洋去,必定还是想着要利用他们。 丰臣恭子此时仍是平静地、优雅地微笑着,说道:“公子想得太多了,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刘赐微笑着,看着丰臣恭子的眼睛,说道:“你纯粹的只是送我们出洋,不会拿我的身份反过来要挟姚家?或者利用我姚家嫡子的身份去做些对付姚家的事情?” 丰臣恭子微笑地看着刘赐,没说话。 刘赐又看了看放在茶盘上的那块“同济”铜牌,说道:“你敢按着这块铜牌发个誓言吗?” 丰臣恭子着实有点措手不及,她感到自己竟然有点被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纨绔公子牵着鼻子走了,她着实料不到这个纨绔公子能有这般敏锐的心思。 丰臣恭子看了看那“同济”铜牌,铜牌上“同济”二字像一对血红的眼睛,正盯着她。 刘赐想的没有错,这块令牌传自郑和,代表着同济会最高的权力,联想到“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这句格言,刘赐料想丰臣恭子不敢对着这铜牌撒谎。 丰臣恭子又抬眼看着刘赐,笑道:“公子言重了,公子既然是姚家的人,而且入了我们同济会,自然还是要力所能及地为同济会做些事情,既然公子有姚家嫡子的身份,那么在外洋开办一个姚家的分号,也未尝不好,如若这分号开起来了,公子还不是坐收利益,这有何不好?” 刘赐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同济会哪怕送他们出洋,惦念的也是他身为“姚家嫡子”的身份,但问题就在于,他其实不是姚家嫡子,等到被送出去了,又发现他是个假冒的,这岂不是还得罪了同济会? 婉儿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禁惊诧又怀着庆幸地看着刘赐,方才如若他们轻率地加入了同济会,那么日后还得被同济会狠狠地利用,那还不知要卷入多大的麻烦。 刘赐此时的心里却是一片灰暗,他意识到同济会哪怕送他们出洋也是为了利用他,他就知道这个“出洋”的计策是行不通了。 他一时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露出灰暗的神色,对丰臣恭子说道:“送我们出洋也是冲着我这姚家嫡子的身份,那还不如算了,本公子何苦到外洋去折腾呢,在自个家里当公子不好吗?” 丰臣恭子看着这“姚公子”神色,她的眼中闪出莫名的笑意,说道:“公子又不打算出洋了?” 刘赐摇摇头,说道:“罢啦,还是老老实实回家。” 丰臣恭子优雅地俯下身子,将两杯酒放在茶盘上,然后直起身子来,看着刘赐,笑道:“依我看,公子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算了,你其实是假冒的,你不是姚公子。” 第298章 同济会(三十九) 听到丰臣恭子这话,刘赐登时惊得掩饰不住地露出愣怔的神色。 婉儿也惊得心中一阵剧跳,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觉得他们终于露馅了,被丰臣恭子看出了端倪。 但刘赐转眼间就冷静下来了,他苏金水那般诡计多端的人都面对过了,还杀过两个人,他才不会被丰臣恭子这么个日本女人吓住。 他登时又露出姚含章那纨绔的神色,坐在了椅子上,傲慢地看着丰臣恭子,“哼”地冷笑一声,说道:“我不是姚公子,那我是谁?” 丰臣恭子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但她那轻薄的樱唇变得越发犀利,她说道:“从今晚接触到公子,我就已经犯疑,尽管你生得这般像,也装得这般像了,但还是不难看出你是假扮的。” 刘赐依然“不屑”地冷笑着,像在听一个最可笑的笑话。 而婉儿听着丰臣恭子的话,已然是紧张得手心都渗出汗来了。 丰臣恭子说道:“你是假扮的姚公子,所以瞧着进了姚家恐怕自身难保,所以一心要出洋去避祸,这也是难为你。” 刘赐被丰臣恭子说穿了心思,但他的神色纹丝不乱,依然是傲慢地看着对方。 他见丰臣恭子说得差不多了,就冷笑一声,说道:“是难为你们,为了利用本公子,连这假冒的说辞都出来了。” 丰臣恭子露出无奈地微笑,好像已经看穿了刘赐的伪装,对刘赐的不肯承认表示无奈。 她笑道:“公子也别难为自个儿,还难为别人了,这样,公子也不必承认,我们好生送公子出洋就是,我们把公子送到日本国,也就是你们汉人说的‘东洋’去,公子能够在那边好生过日子。” 婉儿骤然有些措手不及了,她不知道丰臣恭子这话是真是假,或者说是有几分真几分假,能出洋自然是她和刘赐渴求的,此时她已经心中恐惧着,泛着心虚,又被丰臣恭子这么一说,她真不知如何回应。 但刘赐的神色依然纹丝不动,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轻蔑的冷笑,他此时心中自然也是翻滚着,但他却镇定得很,他可不是好哄骗的人,才不会被丰臣恭子吓住。 他冷笑道:“送本公子出洋,本公子自然是乐意的,只是把本公子弄成是个假冒的送出洋,本公子就不乐意了。” 丰臣恭子的笑容越发的尖利,她终于发出一声冷笑,说道:“公子还是不肯承认。” 婉儿看见丰臣恭子这一抹冷笑,顿时禁不住被吓得一颤,婉儿看着这个日本女人那妖娆又魅惑的神色,她看见随着这一抹冷笑,丰臣恭子那蛊惑的面容似乎越发越发泛出了妖艳的滋味,这股妖艳的滋味似乎浓烈得能够吞噬你。 刘赐也是第一次看见丰臣恭子展露出侵略性的神情,这让他越发感到丰臣恭子是个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老辣人物,若是一般的男子,恐怕顶受不住这个女子这般妖冶又锐利的神色。 纵然是刘赐,他也感到心下一阵阵发麻,但他仍是能够镇定住,他知道此时如若发火,或者恼羞成怒,或者是退缩,就真的被这日本女人看出破绽了。 刘赐仍是傲慢地冷笑着回应道:“本公子只能承认,你这日本女人比我们汉人的女子要放浪得多,在床榻上品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但本公子也就是品尝品尝而已,本公子对你,和你们同济会着实生不起多少好感,尤其是在你说了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语之后。” 丰臣恭子听到刘赐这话,尤其是听到“你这日本女人比我们汉人的女子要放浪得多”的时候,她的眉眼不禁颤抖起来,她那精致的微笑不见了,她那魅惑的神色也转瞬间被愤怒所取代。 婉儿也禁不住看向刘赐,她虽然知道刘赐这话是装成那“姚公子”胡编的,但刘赐能把这话说得这般的自然而充满挑衅意味,这也让她讶异。 刘赐瞧着丰臣恭子的神色变化,他知道自己猜的是对的,这丰臣恭子是个极老辣的人物,说什么话恐怕都难以让她失态,但刘赐想到她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她是一个日本人,这应当是她的软肋,果然刘赐一说“日本女人放浪”,丰臣恭子纵然再老辣,也禁不住愤怒起来。 刘赐就是想激起丰臣恭子的愤怒,愤怒能削弱对方的理智,这样扰乱了她的心志,才能看出她说的话的真假。 同时,听到刘赐这番话,在一旁的桌案上伏案工作的几个男子顿时都站起来,向着刘赐和婉儿围过来。 同济会素来有极其严苛的纪律,是不允许任何人败坏同济会的名声的,而且不允许任何人攻击他们的领袖。 丰臣恭子的眼中涌动愤怒,她冷笑着抬起手轻轻一扬,那五个围过来的男子看见丰臣恭子这个手势,都停住了脚步。 丰臣恭子看着刘赐,冷笑道:“姚公子,在这里这般胡乱说话,是要惹杀身之祸的。” 刘赐仍是大咧咧地坐着,笑道:“反正你们觉得我是个假冒的,杀了我也无妨。” 丰臣恭子的耳边仍是回荡着“日本女人放浪”这几个字,她离乡多年,对于祖国自然是有着极深的思念,此时她想着刘赐这侮辱性的话语,她再压抑不住涌动的怒火。 她冷笑道:“你当我们真不敢杀你?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你死在这清照楼的第七楼,杀了你,姚家没了嫡子,我们要瓦解姚家也方便得多。” 刘赐听到“杀了你,姚家没了嫡子”这几个字,他就明白了,丰臣恭子在愤怒之下说出了实话,丰臣恭子并没有确信他就是假冒的“姚公子”,方才丰臣恭子那一番话其实是在试探他,丰臣恭子顶多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想要趁他措手不及,试出他的真假。 刘赐一旦知道丰臣恭子并不是确定他是假冒的,他一下子更加放松下来了,他更是装出姚含章那神色,冷笑道:“那你便杀了我试试?” 第299章 同济会(四十) 婉儿此时已经又是惊恐,又是不知所措,她完全跟不上刘赐的思路,她还担心着丰臣恭子要识破他们是假冒的,此时却见刘赐又如此嚣张,她顿时更是紧张了,因为她瞧着丰臣恭子这锐利的神色,又看着那黑暗中作势要围住他们的那五个同济会的男子,她觉得她和刘赐真的是面临杀身之祸,此时丰臣恭子在这里将他们灭口,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但婉儿看见刘赐的神色依然是十分的嚣张,一点没有退缩或者恐惧,也没有丝毫要说好话的意思,她不知道刘赐为何要这样。 此时丰臣恭子的神色已经彻底沉入冰冷,甚至显露出几分阴毒,她从小混迹江湖,见到的鲜血和死亡已经太多了,她作为同济会高层的美色万物来到汉人的领地,又一步步爬上同济会的高位,她已经见惯了、也做惯了残杀之事。 眼下她看着刘赐这么个“乳臭未干”的男孩,杀了这男孩,对丰臣恭子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丰臣恭子又重新露出微笑,但她眼中的阴毒越发的凛冽了,她的这抹微笑像是要吞噬了刘赐,她说道:“姚公子这般说,恭子便真的试一试了,我记得公子下面那话儿的分量不小,如若是割下来,风干了挂在这清照楼的楼顶,倒也是有趣。” 刘赐依然大咧咧地纨绔地坐着,听着丰臣恭子这般说,他非但没有丝毫退却,还把两腿张开来,同时把身子向后倾去,把胯部向前顶去,作势将那宝贝朝向丰臣恭子。 他冷笑道:“不愧是东倭女人,本公子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说东倭女人在男女之事上有颇多创想,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将本公子这话儿挂在这清照楼楼顶,怕是要污了李清照的名声。” 丰臣恭子听着刘赐仍是拿“东倭女人”说事,她的愤怒不禁越发的猛烈,她冷笑道:“我素来嫌这清照楼太雅了,挂上你这个阳物,倒能添些凡尘的滋味。” 刘赐冷笑道:“说的也是,哪怕污了李清照的名声,污的也是我们汉人女子的名声,与你们东倭人自然是没关系的。” 丰臣恭子听着刘赐一次次地拿“东倭人”说事,她越发地气愤,她冷笑道:“你真当我不敢?” 婉儿瞧着丰臣恭子那阴毒的神色,她已经将心提到嗓子眼了,她觉着丰臣恭子未必做不出来,哪怕丰臣恭子觉得眼前真是“姚公子”,那她此时杀了姚公子,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而且姚家的嫡子死了,对于同济会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婉儿不禁想劝刘赐,说道:“公子……” 刘赐听见婉儿那颤抖的声音,他却完全没有理会,只是一抬手,制止了婉儿,他依然看着丰臣恭子,冷笑道:“那就来,把本公子的宝贝割了,挂到楼上去,等着给乌鸦吃掉,本公子记得,你们东倭人可崇拜乌鸦了。” 说着,刘赐越发的张大了腿,大咧咧地将那“宝贝”朝向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听着刘赐不断地拿“东倭人”说事,又这般的肆无忌惮,她多少有点意外,但她的思绪也转得很快,她觉着眼下杀掉这姚公子未尝有点冒险,但将他擒住了扣押起来,再看下一步的进退,则是未尝不可。 而且她眼下有点怀疑这“姚公子”的真实身份,将他扣押了关起来,这样也能够好好审问这“姚公子”。 丰臣恭子顿时拿了主意,不打算对刘赐客气了,她冷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动手倒也说不过去。” 说罢,丰臣恭子转头对那五个候在一旁的同济会男子喝一声,道:“来啊!” 那五个男子立马对刘赐和婉儿围过来。 婉儿看着那这五个男子围过来,登时惊得挽住了刘赐的胳膊,她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刘赐眼看那五个男子围过来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丰臣恭子,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乌漆漆的物事,一把拍在那茶盘上,那物事个头不大,但却很是沉重,刘赐这一拍发出一声“啪”的金属撞击木头的脆响。 随着这一拍,刘赐冷笑着说道:“来,动本公子一根毫毛,明天朝廷平了你们清照楼。” 丰臣恭子被刘赐骤然这一拍,也是惊得一颤,那五个男子见刘赐这般动作,以为他要对丰臣恭子不利,连忙抢上前来,就要揪住刘赐。 刘赐被两个男子扯住了衣服,他们使劲地想要将刘赐拖起来,但刘赐丝毫不乱,只是冷冷地看着丰臣恭子。 此时丰臣恭子借着昏暗的灯光,总算看清了刘赐掏出来拍在茶盘上的那物事,只见那是一块和“同济”令牌相似的铜牌,上面写着“司礼监”三个血红的大字。 丰臣恭子看见“司礼监”三个字,登时惊得愣怔住了,她不禁抬眼看着刘赐,只见刘赐仍是冷冷地看着她,刘赐的眼中带着嘲讽的冷笑。 眼看两个扯住刘赐衣服的男子已经将刘赐拖起来,丰臣恭子犹豫了片刻,说道:“慢!” 那两个男子愣住了。 丰臣恭子看着刘赐那镇定地眼神,她冲那两个男子摆摆手,两个男子有点难以置信,他们也看到刘赐拿出来的那块物事,看到“司礼监”三个字,他们不太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愣怔地看着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又看了看那块“司礼监”的令牌,她对五个手下说道:“你们先下去。” 五个手下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犹豫了片刻,只能喏喏地退下。 刘赐看着他们退下了,他撇着嘴,轻蔑地看了丰臣恭子一眼,顾自抖了抖被那两个男子扯乱的衣服。 丰臣恭子的目光锐利而冰冷,她细细地端详了那“司礼监”三个红字片刻,说道:“姚公子,这东西可开不得玩笑。” 刘赐顾自整理着衣服,说道:“这我可比你清楚,我姚家为宫里头办织造办了一百多年,这东西是什么分量,民间恐怕没多少人比我们姚家明白。” 第300章 同济会(四十一) 丰臣恭子一时仍是有点难以相信,说道:“你在哪里找到这东西?” 刘赐又轻蔑地瞥了丰臣恭子一眼,说道:“这你管得着吗?” 丰臣恭子不禁细细地看着那“司礼监”铜牌,她这么仔细一看,发现这“司礼监”铜牌和那“同济”铜牌果然生得一模一样。 刘赐又蔑笑道:“别看了,本公子告诉你,这东西货真价实便是。” 丰臣恭子仍是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如何证明这东西货真价实?” 刘赐蔑笑道:“做这东西的假,不止要搭上本公子的命,还得搭上我姚家全族老小几百口人的命,还得累得我姚家祖宗十八代被掘坟鞭尸,这种蠢事我可不会干。” 丰臣恭子定定地看着刘赐的眼睛,她是知道这块“司礼监”的令牌是什么背景和意味的,她身为同济会的高层,而且是派到济南来,负责拓展同济会在大明北境的势力的头目,她对大明朝廷的内部运作是有较清楚的认识的。 她知道,这块“司礼监”的令牌代表着大明内庭的最高权力,或者说代表着皇帝的权力,这种令牌和那“同济”的令牌一样,普天之下只有七块,这块“司礼监”令牌所代表的权势恐怕要盖过大明首辅的印章。 她确实觉得,不管天底下有多么胆大包天的人,恐怕都不敢伪造这“司礼监”的令牌,因为这“司礼监”的令牌,因为这块令牌代表皇权,伪造它,等于冒犯皇帝,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尤其是以这“姚公子”这般的身份,除非是疯了,否则应当不会搭上全家的性命去伪造这东西。 但丰臣恭子又觉得难以置信,“姚公子”这么个纨绔公子,是怎么得来这块令牌的。 丰臣恭子不免咽了口唾沫,她虽然心中仍是疑虑着,但气势已经收敛了许多,她说道:“还得请教公子,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 刘赐仍是大咧咧地大张着腿,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你们管不着,你们只需知道,此刻敢动本公子一根毫毛,明天锦衣卫就把你们这清照楼平了。” 丰臣恭子虽然是个商人,但听见“锦衣卫”三个字,仍是不免颤了颤眉头,这是普天下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最为恐惧的三个字。 丰臣恭子更是缓和了口气,说道:“姚公子见谅,恭子咋一看这东西,难免缓不过神来……” 刘赐顾自冷冷地说道:“忘了昨天入夜前,这济南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了吗?” 丰臣恭子愣了愣,她很快想起来,手下跟她禀报过,昨天入夜前,济南城的城门要关闭了,这“姚公子”的车队来到城门口,硬是要进城,把守城的戍卫营都给惹出来了,双方还动起手来,这“姚公子”手下的一个镖客把四个戍卫营的兵士给打趴下了,大伙正以为戍卫营要把这伙商客给平了呢,但没想到这姚公子抛出了一块物事,用那块物事就把那戍卫营的军官收买了,那戍卫营军官还服服帖帖地将这姚公子送进城来,一直送到这清照楼。 丰臣恭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没怎么细想,也没怎么细问,她觉着这姚公子可能是抛出了一锭大黄金,又碰巧这戍卫营军官又是个贪财的主,或者和姚家本来就有交情,就给收买了。 但此时她仔细一想,济南城的戍卫营可不是能够轻易收买的,能让这戍卫营军官这般服服帖帖,可以想见,必定是这军官见到了这块“司礼监”令牌。 丰臣恭子想到这里,不免收敛了脾气,缓缓地坐下来了,坐到到座位上,对刘赐笑道:“想来公子是对那戍卫营的兵士亮出了这块令牌?” 刘赐冷冷地蔑着丰臣恭子,说道:“你觉得呢?” 丰臣恭子仍是试探着说道:“据恭子所知,这令牌普天下只有七块,掌控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随堂太监手里,为何公子会得着一块?” 刘赐冷冷地说道:“本公子说了,你管不着。” 丰臣恭子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同济会虽然富可敌国,财势惊人,但终归是商人,这个国家的政权仍是掌控在以皇帝为首的、高踞京城庙堂之上的那伙统治者手里,司礼监、东厂、锦衣卫都代表着皇帝的权威,同济会再厉害,也是万万不敢触犯皇帝的权威的。 如若真是得罪了皇帝,皇帝要平了这清照楼,只需派出一队锦衣卫即可。 刘赐当然吃准了丰臣恭子这一点,这些商人再厉害,也只不过是掌控着财富而已,而财富不过是个虚拟的概念,这个国家的政权、暴力组织始终是掌控在皇帝为首的统治阶级手里,同济会手上的银子值不值钱,值多少钱,同济会掌控的土地到底属不属于他们,根本上都由皇帝为首的统治阶级决定。 这就是民间的大俗话经常说的,民不可与官争,商更不可与官争。 刘赐仍是大张着腿,姿态极其不恭地看着丰臣恭子,说道:“你方才说呢,要拿本公子怎么样?” 丰臣恭子又露出那娇媚的笑容,说道:“那也怪公子,兜来转去地折腾了那么多事情,说了那么多话,倒把我绕得糊涂了,才绕出这不恭敬的事情来。” 婉儿还没回过神来呢,方才她还担心着要遭杀身之祸,谁想到此刻又占尽了上风,此时她瞧着丰臣恭子又自然而然地展露出来的那魅惑的神色,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她难以想象这个日本女子怎么可以转换得如此自然。 刘赐倒是不吃丰臣恭子这魅惑的一套,他仍是冷冷地笑着,看着她。 丰臣恭子那娇媚的神色越发的浓烈了,她笑道:“姚公子早些将这令牌拿出来,不就免了后头这些事了吗?” 丰臣恭子说着,仍是试探道:“恭子虽是做生意的人,但也颇知这‘司礼监’令牌的分量,这是天底下第一等的权势,真不知姚公子是如何得来,恭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姚公子手握着这般大的权柄,敬仰而已。” 第301章 同济会(四十二) 刘赐听着丰臣恭子这恭维的话语,他仍是没买账,冷笑道:“敬仰?你们瞧着我有这玩意儿,又着急忙慌地想收买本公子?” 丰臣恭子也没否认,这“姚公子”既然连这“司礼监”的令牌都有了,同济会渴求着能够攀上统治阶级的权柄,自然要把刘赐捧到天上去。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也知道我们是生意人,图利是我们的天性,公子既然手握这般的权柄,我等自然是万分敬仰,只是恭子仍是好奇,这令牌本该在司礼监的祖宗们手上,如何落到姚公子的手上。” 丰臣恭子哪里能知道,眼前这“姚公子”是假冒的,而假冒这“姚公子”的男孩如今就是“司礼监的祖宗”之一,是司礼监大太监李芳钦点的、司礼监排行第七的录书太监。 刘赐听着丰臣恭子把话说得如此客气了,他不正面回答也显得太不给面子,他就大咧咧地说道:“我姚家给皇上办了快两百年的织造,得一块牌子,这不稀奇?” 丰臣恭子愣了愣,说道:“这是皇上,或者是司礼监赏给姚家的?” 刘赐轻蔑地笑了笑,说道:“不足为外人道也,再说了,本公子进了京城一年,难道每天就是吃喝拉撒逛窑子吗?谁不知李芳老祖宗与我姚家的交情。” 丰臣恭子听见“李芳老祖宗”的名号,仍是愣了愣,刘赐和婉儿都对李芳太熟悉了,觉得李芳就是宫里头一个掌事的长者,而在丰臣恭子这些民间的商人看来,“李芳老祖宗”这个名字可不得了,在他们看来,这名字是普天之下仅次于皇帝的一个名字,比“严嵩严阁老”还要厉害几分。 丰臣恭子试探道:“姚公子是见过李芳老祖宗了?是老祖宗给的这个令牌?”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冷笑道:“本公子说了,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丰臣恭子心中已经盘算了一轮,姚家为历代皇上办了快两百年织造,这她当然是知道的,她一开始是觉得姚家这十几年来渐渐地出现没落的迹象,所以她觉得姚家权势是大不如前了。 但如今看着这“姚公子”拿出这“司礼监”的令牌了,她又想着,说不准姚家的祖宗们和朝廷里的祖宗们有不俗的交情,这样的话,朝廷里头以司礼监的老祖宗为首的老头们看在姚家的祖宗的面子上,愿意帮助姚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丰臣恭子这下是万万不敢再冒犯这“姚公子”了,她忙娇媚地笑道:“方才是恭子多有不敬了,还请姚公子恕罪。” 刘赐微笑地看着丰臣恭子,说道:“要本公子恕罪,还得有点表示。” 丰臣恭子方才一边娇媚地笑着,一边已经将手摸到她的襟口,方才她和刘赐翻脸时,将襟口掩了起来,此时她又露出那魅惑的神态,她又很自然地将手撩拨过胸前,又将襟口松开了,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 丰臣恭子此时看着“姚公子”,同时用余光瞥了这“姚公子”的夫人一眼,此时是婉儿在,否则丰臣恭子恐怕已经要坐到刘赐的膝头上。 丰臣恭子笑得越发的娇媚,说道:“姚公子要怎么表示?” 刘赐对着茶盘上那两杯血红的葡萄酒努了努嘴,说道:“你不是要歃血为盟吗?把这杯血喝了。” 丰臣恭子不禁愣了愣,这酒本来是给刘赐和婉儿立誓喝的,此时反过来要丰臣恭子喝,这自然是很不尊重的行为。 丰臣恭子听见刘赐这话,脸上的神色更是颤了颤,她蹙起眉,仍是努力地维持着那娇媚的笑,说道:“姚公子,你有所不知,恭子有个难处,恭子的酒量素来是不好的,这么大一杯酒,恭子怕是喝不下去。” 刘赐蔑着丰臣恭子,他不信道:“哼,你伺候男人伺候惯了,这么一杯酒都喝不下去?” 说话的时候,刘赐看了看那两杯血红的葡萄酒,只见那两个水晶杯都有拳头大小,里头的酒液倒得满满的,这么大一杯酒,刘赐喝下去恐怕也要有点反胃,若是婉儿,怕是没法喝下去。 此时刘赐倒是觉得非逼这丰臣恭子把这酒喝下去不可了,因为方才丰臣恭子已经做出要害他们的姿态,此时刘赐想着要狠狠地治一治她,否则倒显得他不够强势。 丰臣恭子仍是解释道:“恭子虽然当过艺伎,也伺候过男人,但恭子素来是喝茶喝得多,今晚和公子你喝的那几杯酒,已经是恭子最大的酒量了。” 刘赐蔑笑一声,仍是冷冷地说道:“倒是难为你了。” 丰臣恭子忙说道:“谢公子体量……” 丰臣恭子话没说完,刘赐就说道:“本公子倒是觉得你该长长酒量了,要不然下次劝别人喝酒可不爽快,你方才给我们倒酒倒是痛快,如今到自己喝了,又推三阻四,这是不给本公子面子啊。” 刘赐说的这话着实是那“姚公子”的做派,那姚含章确实就爱做这样的玩弄女人的事情。 所以丰臣恭子听着刘赐这话,倒没太意外,眼下这“姚公子”把那“同济会”的令牌都亮出来了,丰臣恭子确实觉得自己方才得罪了他,此时喝这个酒多少有些赔罪的意思。 丰臣恭子只能把那杯红酒端起来,说道:“公子既然这般说了,我就先干为敬了。” 丰臣恭子决定了喝,倒是不含糊了,她扬起脖子就将酒往嘴里倒去,很快,那一整杯的血红的葡萄酒就灌进了丰臣恭子的喉咙里,丰臣恭子使劲地将酒都咽下去了。 丰臣恭子回低下头来,那浓烈的酒液正滑过她的胸膛,她难受地捂着胸口,发出喘息。 刘赐仍是冷冷地蔑着她,拍了拍手掌,做鼓掌状,然后又看了看茶盘上的另一杯酒,说道:“夫人喝得痛快,既然如此顺当,倒不如把这杯酒也喝了。” 第302章 同济会(四十三) 此时一缕血红的酒液从丰臣恭子的嘴角滑落,看起来像鲜血滴落,丰臣恭子正擦拭着嘴角,此时听到刘赐这么说,她不禁浑身颤了颤,愣怔地看着刘赐。 婉儿正有点觉得触目惊心地看着丰臣恭子嘴角那血红的颜色,此时听到刘赐这么一说,她也是惊诧地回转头看着刘赐。 丰臣恭子感到那浓烈的酒液在她的肚子里燃烧着,她缓过神来,正色地对刘赐说道:“公子,我说了,我喝不得了。” 婉儿的嘴唇也颤动着,要劝刘赐算了,刘赐已经发觉婉儿的神色,他转过眼给婉儿使了一个冰冷的眼色,刘赐知道婉儿是很心软很善良的,不会这般去逼迫他人,但刘赐觉得对丰臣恭子这样混惯了江湖的老辣人物,是千万不能心软了。 刘赐从小混迹青楼,看惯了世间形形色色的事情,看惯了人心的恶毒和无底线,所以他从小就知道一个恶人如果攻击起其他人来,可以凶狠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像丰臣恭子这样的女人是什么恶毒的事都干得出来的,所以婉儿可以善良,但他不可以,他很明白自己哪怕是为了保护婉儿,也必须和这些人一样心狠手辣。 婉儿看着刘赐这个冰冷的眼神,她挽着刘赐胳膊的手不禁颤了颤,她虽然是个柔善的女子,但从小在宫里头也是看过了人心的险恶的,所以当下她能领会刘赐的意思,于是她闭上嘴,不说话了。 刘赐仍是蔑笑着看着丰臣恭子,说道:“方才那杯酒是敬你的,眼下这杯酒是罚你的,你非喝不可。” 丰臣恭子的确是不胜酒力,眼下那浓烈的酒液已经开始让她的身子发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赐指了指茶盘上那“司礼监”的令牌,说道:“方才你冒犯了本公子,非逼着本公子把这‘司礼监’的牌子拿出来了,往重了说,你这是冒犯了司礼监,本公子能饶你,司礼监可不饶你。” 丰臣恭子知道这“姚公子”是在报复,而且把这“司礼监”搬出来了。 她从十三岁就混迹江湖,自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受过大荣大辱,但要说被这么个比她还小几岁的乳臭未干的男孩逼迫欺侮,这还是没有过的。 她一时难免忍不下这口气,她做出可怜却又强硬的神色,说道:“公子非说我冒犯了司礼监,我也是没办法……” 刘赐蔑笑地看着丰臣恭子,他已经占尽了上风,他才不会被丰臣恭子那可怜的模样蒙蔽,他从小就知道,所谓“穷寇莫追”这话往往是不对的,越是穷寇,就越是该赶尽杀绝,若是留了余地,就是留下一个可能的仇敌。 眼下刘赐虽然没法把丰臣恭子赶尽杀绝,但他既然占了上风,他也就绝不手软,他不等丰臣恭子把话说完,就冷笑道:“我就说你冒犯了司礼监,你待怎么着?” 丰臣恭子被刘赐的话噎住了,她只能看着刘赐,她嘴角那血红的酒液没有搽干净,仍是留下一抹血色,那血色风干了,变成一道鲜红印在她的唇边,让她那精致的容貌更增添了妖冶的色彩。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那血红的樱唇,还有樱唇边那血红的色彩,他的心里不禁颤了颤,丰臣恭子此时那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又是仇恨又是无法反抗的模样,还有她那精致美艳的容颜,还有那唇边血红的色彩,都让她显得越发的诱惑。 尽管在婉儿身边,刘赐仍是本能地感到心中一阵躁动,尤其是丰臣恭子那敌视又不敢反抗的样子,激发着他本能的欲求,他觉着此时若是一个寻常的男子,恐怕就要扑上去把丰臣恭子那松弛的衣襟一把扯开来了。 丰臣恭子随着那酒液在她的体内翻滚,她感到一阵阵难受的作呕的滋味涌动着,她一时失了神,说不出话来。 刘赐冷笑道:“别给老子装可怜,你冒犯了本公子,冒犯了司礼监,理应就把这酒给喝了,否则本公子下次见到司礼监的祖宗们,说不准要说漏嘴,把这江南的同济会的事情抖落出去。” 听着刘赐这话,丰臣恭子禁不住颤了颤,刘赐说的这事无疑是她最担心也最忌惮的,同济会的事情一直在民间秘密地进行,朝廷、尤其是紫禁城内庭是不清楚的,特别是司礼监,这是皇帝的亲信耳目,或许司礼监有所耳闻存在这么个组织,但因为同济会足够低调,所以没引起司礼监的这些祖宗们的重视。 同济会最怕也是引起司礼监的重视,他们不怕外朝的官员知道同济会的存在,因为外朝官员本质上也是各个地方的地主,他们也可以从同济会的组织里面分取钱财红利。 同济会怕就怕内庭的这些大太监知道了,因为这些大太监是皇帝的奴才,是没根没子孙的人,自然也没多财产,所以他们没法在同济会里头分取太多的利益。 关键是这些大太监代表着皇帝的利益,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底下的土地钱财都是皇帝的,同济会在民间这般聚敛钱财,又没怎么给皇帝纳税,所以其实是抢了皇帝的钱。 所以同济会最怕给司礼监的大太监知道,因为司礼监知道了,就等于皇帝也知道了,皇帝和司礼监知道了,同济会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刘赐自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大明朝是禁止民间私自聚敛钱财的,同济会这般大肆地聚拢民间钱财,干对外洋贸易,做“以钱生钱”的买卖,这或许不会太过触犯朝廷的官员,但这绝对触犯了皇上和司礼监这些大太监,因为这些钱本来就是皇帝的,同济会私自去外洋贸易,皇帝没法从中得利,皇帝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刘赐拿准了这丰臣恭子是最怕司礼监的,你拿内阁首辅严嵩的令牌,恐怕还吓不住她,因为恐怕朝廷许多官员都在吃他们同济会的红利,但拿司礼监的令牌,绝对能制住她。 第303章 同济会(四十四) 丰臣恭子失着神,原本她还有一点脾气和意志,但此时听到这“姚公子”要“把同济会的事情对司礼监抖落出来”的话,她顿时那一点脾气和意志也消失了。 她露出几丝惊恐的神色,她原本那魅惑的笑容彻底地消失了,她那娇艳的、鲜红的樱唇颤动着,恍如一片香甜的胭脂,让人禁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 刘赐此时欣赏着这个日本女子这诱人的模样,婉儿一直挽着他的手,他不好明目张胆地握住婉儿的手,但他下意识地夹紧了胳膊,夹紧了婉儿的手,他感受到婉儿的柔荑那温软的滋味。 他看着丰臣恭子那被他彻底地压制住的模样,尽管他紧贴着婉儿,但欣赏着丰臣恭子此刻的姿态,仍是让他感到快感。 丰臣恭子努力地维持着神志,挤出几丝笑容,说道:“公子言重了……” 刘赐仍是得势不饶人地说道:“若是觉得本公子言重了,就赶紧把酒喝了。” 丰臣恭子咽了口唾沫,同时咬了咬樱唇。 刘赐扮着“姚公子”那大咧咧的姿态看着她,此时看到她咬着樱唇的诱人模样,刘赐仍是不免心中本能地涌起一阵情欲的悸动,只是他心中想着婉儿,很快把这股悸动压下去了。 丰臣恭子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茶盘上那“司礼监”铜牌,她看着“司礼监”那三个血红的大字,她最后又看了看那被盛得很满的血红的酒液。 她咬了咬牙,仍是端起那杯酒来,仍是一仰脖子,把酒液往嘴里倒去。 丰臣恭子这一次喝得比上一杯慢了许多,看起来也喝得辛苦得多,婉儿看着丰臣恭子仰起她那雪白的脖颈,艰难地“咕隆咕隆”地将酒液往下咽,婉儿不禁难受地蹙起眉,她心思柔善,仍是觉得这么对待一个女子有些过分。 刘赐却看都没看丰臣恭子,他瞧着丰臣恭子端起酒杯,他心中就涌起一股黯然的、觉得没有滋味的感觉。 他看向茶盘上那“司礼监”令牌上那三个血红的大字,他只感到心中涌起悲哀。 权力。他的心中涌起这两个字。 他又想起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应该说是“有权能使鬼推磨”。 他方才这般压制丰臣恭子,他当然是运用了权力的力量,他仔细一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运用权力去压制别人。 他感到悲哀是因为,他发现他好像天然地就很善于运用权力,他觉得自己能够看穿人心,能够很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心理弱点,而且很准确地权衡出自己能否压制对方,如何压制对方。 所以他如今真的获得权力了,他感觉到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他是鱼,而权力是水。 他同时感受到权力的可怕,权力能够使人卑躬屈膝,能够迫使像丰臣恭子这么一个骄傲的、老辣的、美艳的女人这般屈从于他。 他更感受到权力的诱人,他觉得自己本能地在享受这种运用权力的滋味,这种“享受”的感觉是最让他感到恐惧的。 所以此刻他的情绪交杂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婉儿的手,婉儿看了他一眼,但哪怕是婉儿,此时都没法看出他心绪的复杂。 但是刘赐的心绪被一声骤然的、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只听得丰臣恭子骤然爆发出一声呛声,刘赐抬起头看见丰臣恭子的面容扭曲了,一抹血红的色彩正从丰臣恭子的口中喷洒而出。 丰臣恭子终于喝不下去了,还剩最后几滴酒的时候,她硬是要将酒液咽下去,但她终究难以咽下去,在体内的酒气翻滚之下,她强咽之下被酒液呛到,这一呛之下她遏制不住地将口中的酒液猛烈地喷吐出来。 那血红的酒液洒在茶盘上,还有一些越过茶盘,洒在刘赐的身上,这一下刘赐身上那艳丽的丝绸长袍上多了些血红的斑点。 丰臣恭子猛烈地咳嗽着,她那雅致的仪态荡然无存,她那精致到每一个毛孔的美丽面容被痛苦的神态扭曲了,变得狼狈不堪。 随着她剧烈的咳嗽,她的身子猛烈地摇晃着,她的手上还拿着那个水晶酒杯,酒杯里面已经没有酒了,她的手松软地晃着,似乎那个酒杯随时要跌落。 婉儿看着丰臣恭子这痛苦的模样,她不禁想站起来扶住她,但刘赐却摁住了婉儿的手,婉儿被刘赐摁住,只能看着刘赐,不敢动了。 刘赐的身子纹丝不动,他仍是大咧咧地张开腿坐着,看着丰臣恭子喷吐出来酒液洒在他的长袍上。 丰臣恭子仍是猛烈地咳嗽着,她已经被这两大杯血红的酒液冲昏了神志,她的喉咙一直到肚子里都充斥了酒液,那辛辣的滋味在她的体内翻涌着,让她苦不堪言。 她努力地想平息咳嗽,但那酒液仍是刺激着她的喉咙,让她停不下来,她艰难地摸索着坐回到椅子上,努力地平复着呼吸。 那几个同济会的男子站在一旁,却不敢过来,因为丰臣恭子是他们的头目,丰臣恭子不让他们过来,他们是不可以擅自靠近的,他们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丰臣恭子那难堪的模样。 婉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看丰臣恭子,又看看刘赐,紧张地坐着。 刘赐则是一直大咧咧地坐着,“悠然自得”地欣赏着丰臣恭子那狼狈的样子。 丰臣恭子坐在座位上,一直低垂着头,她那一头美丽的青丝原本是高高地盘起的,盘成很高贵典雅的模样,但此时在剧烈的咳嗽下,她的青丝散落下来,遮掩了她的容颜。 好一会儿过去,丰臣恭子终于止住了咳嗽,平复了喘息,她拨开了头发,抬起头来,她的容颜已经“面目全非”。 第304章 同济会(四十五) 她那精致的美眸里含着泪水,泛着通红的水色,已经有几滴泪水从她的眼中垂落,划过她的脸颊,她脸上那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和汗水冲花,她那娇艳的樱唇上那鲜红的色彩已经糊成一片,血红的葡萄酒液从她的嘴角垂落,染得她的唇边和下颌都是血红的色彩。 血红的酒液垂落到她那雪白的脖子上,滴落在她的胸前,她胸前的襟口经过这一番折腾越发的敞开着,襟口里面的春色也被那血红的酒液染红了,显得越发的娇艳。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胸前那雪白的肌肤,看着那雪白的肌肤上沾染的血红的色彩,他不禁想起姚含章被杀的那个夜晚的情景,他想起刘二将刀切入姚含章的胯下,姚含章整个人倒在雪地中,那殷红的血色从姚含章的胯下流出,染红了白色的雪地,他想起那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和此刻丰臣恭子胸前那染上血红的肌肤有些相似。 不难看出丰臣恭子的神志已经有点不太清晰,她的目光有些失神,她那精致的美眸中含着水光,看上去倍增哀怜的滋味。 丰臣恭子的体内仍被那浓烈的酒液刺激着,这酒液是从西域传来的,是由藏人精心酿造的,因此这酒液比一般的葡萄酒要浓稠得多,这倒是刘赐没太料想的,这两大杯酒,哪怕是他喝下去,恐怕也是要难受。 丰臣恭子本就不胜酒力,此时感到从口唇,到喉咙,到肚子里,都被浓烈的酒液灼烧着,让她很是难受,她的神志一时也涣散了许多。 丰臣恭子抬起头来,想对刘赐说话的,但她那娇艳的樱唇颤动了片刻,却说不出话来。 刘赐看着丰臣恭子这美艳的样子,他想起他们日本人最喜欢鲜花的凋零,尤其是传说中他们日本有一种“樱花”,凋落的时候最是艳丽动人,惹人怜惜。 刘赐觉着丰臣恭子此时的模样真有一种“鲜花凋零”的滋味,让人瞧着觉得凄美又诱人。 丰臣恭子又缓了缓神,才对刘赐和婉儿说道:“让姚公子和夫人见怪了,恭子着实不胜酒力,失陪了。” 丰臣恭子尽管妆都已经花了,她仍是努力地做出那优雅的姿态,她对刘赐和婉儿颔了颔首,站起来,走向一旁的一张桌案,那应该是她办公的桌案,那张桌案有一面屏风隔挡,也是这片空间里头唯一有屏风隔挡的一个桌案,桌案上面有她的一些梳妆物事。 瞧着丰臣恭子那狼狈的样子,刘赐不禁隐隐地叹息了一声,他看了看放在桌案上那两个水晶酒杯,只见酒杯的杯身上还有些酒液死死地挂着,没有垂落下来,可见这两杯葡萄酒是有多么的浓烈。 刘赐倒是没想到这两杯酒的分量会超出他的预想,此时他只觉得他算是占尽上风了,但这般占尽上风之后,他心里又泛着悲哀,他素来对美丽的女子是满怀着尊重的,如果放在一年前离开巫山楼之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来日会这么“残忍”地戏弄一个女子。 婉儿看着丰臣恭子离开了,她忙一扯刘赐的胳膊,刘赐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看着婉儿。 婉儿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什么呢!?” 刘赐的神色仍是紧绷着,对着婉儿也一时松弛不下来,他努力地理了理思绪,对婉儿说道:“看来是出不了洋了。” 婉儿点头道:“我知道,那眼下如何是好,听着这情形,那姚家可凶险得很。” 刘赐也点头,凝重道:“对,姚家也是凶险,那姚家人要赶我走,如今还掺杂了这同济会的事情,那是复杂得不得了。” 婉儿在紫禁城里面长大,自然是能够理解这些争斗的复杂和凶险的,她忧虑道:“还牵扯着司礼监呢,你进了这个局,万一有什么闪失,司礼监想牺牲你,那黄锦可不会眨一下眼睛。” 刘赐也是这么想的,他被司礼监操纵着,姚家要赶他走,同济会要利用他,这着实是个凶险得不行的局面。 婉儿禁不住焦虑道:“这逃也逃不走了,可怎么办啊……” 这时,丰臣恭子已经款款地走回来,只见她已经换了一件外衣,那外衣是一条丝绸长裙,她将长裙紧紧地束起来了,遮掩了她胸前那斑驳的血红的色彩。 她的脖颈上、下颌上沾染的酒液已经被擦干净,她脸上的妆容也补齐了,恢复了精致的容颜,她的一头青丝也重新盘好了,她的眼睛虽然还带着红色的血丝,但已经恢复了神采。 她回到茶盘前的座位坐下来,依然优雅地对刘赐笑道:“让公子见怪了。” 刘赐仍是愣着神,他和婉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婉儿仍是紧张地看着刘赐,她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才好了。 刘赐仍是愣愣地看向丰臣恭子,不知道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 丰臣恭子身体里的酒液仍在激荡着,但她已经努力地平复了体内涌动的难受的滋味,维持着神志,此时她看着“姚公子”那呆滞的模样,她不禁笑道:“公子?……” 刘赐才回过神来,直直地看着丰臣恭子。 丰臣恭子此时对这“姚公子”的身份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了,她已经被这“姚公子”的气势压住,觉得这男孩能拿出“司礼监”的令牌,不是那姚家公子还能是谁。 丰臣恭子同时更是冲着刘赐掌控的权势,仍是对他露出娇媚的笑容,说道:“今夜对公子多有不恭敬,还望公子别介意,日后公子回了江南,还望公子对我们多多关照。” 刘赐虽然料到丰臣恭子虽然遭受这般折辱,但还是会对他恭恭敬敬,但他也没有想到丰臣恭子会把话说到这般客气的份上,好像一刻钟之前她遭受的羞辱完全不曾发生过一样。 权力啊权力。 “权力”这两个字又在刘赐的心里头激荡起来,让他不禁黯然地叹息了一声。 但是随着他的这一声叹息,他眼中那呆滞的神色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满侵略性的精光闪现出来。 第305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一) 刘赐又恢复了那“姚公子”的神态,但此时他的神态又与“姚公子”有所不同,他变得比那“姚公子”更加的充满侵略性,他的目光像姚含章那般灵敏,却不再像姚含章那般充满欲望和贪婪,而是充斥着刺透人心的,精强又不失狡诈的色彩。 一个计划已经在刘赐的心中酝酿成型,他转头看了婉儿一眼,婉儿看见刘赐的神色,不禁愣了愣,她意识到刘赐已经拿了某种主意,只是她完全无法猜到这个主意是什么。 刘赐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丰臣恭子,丰臣恭子被刘赐这个锐利的眼神看着,也不禁愣了愣,不知道这“姚公子”又在盘算着什么。 刘赐骤然又笑了,露出貌似轻松的笑容,好像又恢复了“姚公子”那纨绔不羁的模样,他对丰臣恭子笑道:“本公子此番回了江南,自然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像以往那般窝窝囊囊,我们姚家族人不痛快,本公子也不见得痛快,这一年本公子往京城走了一遭,收获倒是不少,如今回了江南,本公子自然不会任人摆布。” 婉儿摸不透刘赐这话的意思,只能愣愣地看着刘赐。 丰臣恭子对这“姚公子”这话倒是不意外,毕竟这“姚公子”都能拿到“司礼监”的令牌了,回了江南自然要掌控姚家。 丰臣恭子于是顺着“姚公子”的话,笑道:“那我们同济会更是要拜托姚公子多多关照了。” 刘赐纨绔地笑着,眼中那精强的光芒越来越盛,他伸出手,骤然一把搂住了婉儿的肩膀,将婉儿揽在怀里。 婉儿被刘赐这么一搂,不禁惊得愣了愣,她被刘赐搂着,自然是不反感的,她只是惊诧刘赐居然能这般大咧咧地做出这样“无礼”的行为。 刘赐将婉儿搂在怀里,搂着婉儿肩头的手还缓缓地摩挲着婉儿那娇嫩的肌肤,那姿态真像极个骄横又精明的公子哥儿。 他看向丰臣恭子,笑道:“所谓礼尚往来,要本公子多多关照,你们也须得多关照本公子才是。” 丰臣恭子展露着她娇媚的笑,说道:“那是自然,公子若是用得着我们同济会,公子开口就是。” 刘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也别把话说满了,你们想着利用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过是在利用你们。” 丰臣恭子被刘赐这么拿话一噎,倒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刘赐又说道:“不过眼下,本公子倒是有一件事用得着你们。” 丰臣恭子忙说道:“姚公子但说无妨。” 刘赐转头看了看婉儿,将婉儿搂得更紧了,作势好像要往婉儿那漂亮的脸颊上亲一口,他又对丰臣恭子说道:“本公子此番去了京城,个把月前去了那教坊司,瞧见一对漂亮的母女,就花钱把她们买下了,也就是此番本公子带着的那母女四人。” 婉儿被刘赐这般搂着,不禁露出娇羞的神色,此时听见刘赐这么说,又忍不住惊诧地看着他。 丰臣恭子笑道:“我知道,我还叹着公子有这般齐天的艳福,得这母女四人当娇妻美妾。” 刘赐叹道:“只是眼下本公子要回江南,难就难在还带着这四个娇妻美妾,我已经听说了,我姚家那些老古板听说我在京城买了母女四人当妻妾,已经气得炸了。” 丰臣恭子也听说这个消息了,那姚家人要赶这姚公子走,正是因为这姚公子买了这母女四人当妻妾。 姚家素来是在江南地位高人一等的贵族世家,家中的嫡子买了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娶了人家的遗孀,还要娶人家的孤女,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是乱伦一般的恶行,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刘赐继续说道:“听说我叔父那些人,拿着这个借口,要将本公子逐出家门,这倒是件难事。” 丰臣恭子笑道:“我也听说了,这事情倒是难堪。” 刘赐说道:“本公子倒是听说家里头闹得越来越厉害了,倒让本公子挺被动的,如果本公子真带着这母女四人回家了,不知那些老古板还要闹成什么样。” 丰臣恭子笑道:“那不知道公子要我们如何帮忙?” 刘赐看了一眼婉儿,说道:“罢啦罢啦,这事情都闹成这样了,本公子也懒得和他们斗了,既然此番来了这清照楼,见了你们同济会,就顺带着把这难题解了,你们把这母女四人送走,送出洋去,给她们谋个好处境。” 婉儿不禁愣住了,她没想到刘赐会拿这么个主意。 丰臣恭子也愣了愣,她也觉得有点突然,她素来是知道这“姚公子”好色的脾性的,她笑道:“公子这般舍得?这般如花似玉的一对母女……” 刘赐摆摆手,说道:“罢啦,天底下的艳福是享也享不尽的,这如花似玉的女子还不是像韭菜一般一茬一茬地长出来?本公子稳住了姚家公子的大位,还怕没美色可享?” 丰臣恭子觉得这倒是太像这“姚公子”说的话了,她笑道:“姚公子竟如此看得开,我方才看过了,这母女四人这般的姿容样貌,还有这般的体态气质,给她们找个好处境自然是不难的。” 刘赐瞥了丰臣恭子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她们美艳则美艳,但好歹是本公子经手过的女人,你可别把她们送到青楼去。”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误会了,哪里会……” 刘赐虽然拿了主意要送走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母女四人,但他心下仍是记挂她们的命运,他觉得她们都是善良的女子,可不想她们沦为娼妓。 刘赐又说道:“像你一般当艺伎也不行,说不准本公子过几年稳住了权位,想起来了,还想把她们找回来呢。” 丰臣恭子笑道:“公子放心,不难看出她们出身不低,应当是京城官家的妻妾和女儿,这等的姿色,还有这等大家闺秀般的教养,送去做娼妓,公子舍得,我也是不舍得的。” 第306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 婉儿听着“娼妓”的字眼,她身为女子,自然是觉得不舒服的,她和沈春浅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也知道,她们是大家闺秀的出身,都是极纯洁的女子,婉儿也担心她们别无依无靠,沦入风尘,被男人给侮辱了。 丰臣恭子看着“姚公子”隐隐有些焦虑的神色,她笑道:“公子尽管放心,凭着她们这般顶尖的姿色档次,我自会给她们安排个好去处。” 刘赐问道:“什么样的好去处。” 丰臣恭子仍是笑道:“此前恭子还真没瞧出来,姚公子是个这般怜香惜玉的主儿,公子说这话就是不了解我们同济会的内情了,我们同济会做的这生意还颇为可观,而且是对外洋贸易,倒是引了不少颇有才学的年轻人加入。” 说着,丰臣恭子看了看候在一旁的那几个男子,他们都是年轻人看来都是读书人,如果不是读书人,想必没法对付这一大摞一大摞的账本。 丰臣恭子又说道:“但我们做的这生意又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说白了,朝廷是要封禁我们的生意的,所以这些年轻人不免要平日里低调行事,尤其是那些做到我们同济会高层的,难免平日里要隐姓埋名,这就有一个问题,他们虽然颇有才学,又有钱财,但娶不到老婆,或者说娶不到心仪的老婆。” 刘赐听明白了,这同济会必定是吸引了很多读书人加入的,特别是在江南,那许许多多的读书人,最后能考上科举的不过是千人中的一二者,这许多考不上科举的读书人中也有许多有才能的人,他们必然不甘平庸,恐怕会有许多人选择加入同济会这样的组织,去冒险求功名富贵。 而这些读书人攀上了同济会的高位,但他们干的事情不是被朝廷认可的,说严重了更是违法违禁的,所以他们在大明的民间恐怕不太抬得起头来,也缺乏人民认可的身份地位,这样的话,他们必然娶不到那些贵族家的闺秀小姐。 而凭他们的身份地位,恐怕又看不上那些农家的女孩,但有姿色,又有贵族教养的女儿又不会嫁给他们,所以娶亲的问题对这些混到同济会高层的年轻人来说着实是个问题。 丰臣恭子笑道:“所以但凡有这样落难的官家女子,我们都是极欢迎的,说实在的,这母女四人这般的档次,怕是要被他们哄抢。” 听到这样,刘赐心下就放心了,这样一来,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这母女四人也算有了个归宿,能嫁给同济会的高层,总要好过做这姚家纨绔公子哥儿的玩物。 刘赐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这算是你们同济会帮本公子解了一个难题。” 丰臣恭子笑道:“姚公子便放心,恭子回头就好生将她们送走,先送到扬州去,让那边的人好生安顿她们。” 刘赐觉得谅丰臣恭子也不敢亏待这母女四人,他便果断地说道:“也别回头了,这就走。” 说着,刘赐站起身来。 丰臣恭子不禁愣了愣,婉儿更是愣怔了。 刘赐大咧咧地拍拍肚子,说道:“明天天一亮本公子就启程南下了,你这边别磨叽,这就随本公子上楼去,把她们送走。” 丰臣恭子意外道:“公子为何如此焦急,这深更半夜的……” 刘赐皱眉说道:“跟着我的那车队里头,可不全是本公子的亲信,他们瞎嚼出来的闲话多得很,如果明天被他们看到本公子把这母女四人给送走了,还不知道他们要嚼出什么闲话,最好是今晚你就把她们送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也省些麻烦。” 刘赐这么一说,丰臣恭子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说道:“我们每天半夜都有一趟马车前往扬州去送账册,公子如若决定了,倒是可以让她们马上跟着那车队南下。” 刘赐拍拍手,笑道:“那是最好,就这么定了,你们马上安排车马,本公子这就上去叫她们。” 婉儿仍是回不过神来,她不知道刘赐怎么骤然就生出这么决绝的主意,要把琳娘和沈春浅那母女四人送走。 丰臣恭子也是不太反应得过来,刘赐就已经拿起那“司礼监”和“同济”两块铜牌,将那两块铜牌的背面一合,两块铜牌长得一模一样,这么一合起来倒是贴合得天衣无缝。 随着两块铜牌一合拢,发出“铛”的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丰臣恭子不禁颤了颤,她才品过味来,这“姚公子”手持着“司礼监”的令牌,同时还拿着“同济”的令牌,这两块令牌其中任何一块,都是不得了的,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能同时手握这两块令牌。 “司礼监”代表着政权,“同济”代表着财权,尤其在江南,远离了京城,“司礼监”的令牌足以横行无阻,而“同济”的令牌更是比大部分官府的印章都要管用,这“姚公子”拿着这两块令牌去了江南,该嚣张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丰臣恭子不禁愣了愣神。 刘赐将两块令牌收进怀里,大咧咧地牵起婉儿的手,就向外头走去,丰臣恭子连忙跟上去。 刘赐大咧咧地边走边说道:“我这就去叫她们,你怎么接她们走?” 丰臣恭子想了想,说道:“到这上楼的楼梯口就行了,我派人接她们走。” 刘赐已经牵着婉儿来到那出门的拐角,那个方才为他们开门引他们进来的那个男子匆匆赶过来,先走进那黑暗的拐角里,再次打开那面伪装成墙壁的大门。 刘赐和婉儿、丰臣恭子走进拐角里,只见那男子正使劲地转动墙角的一个木制的硕大轮子,看来这个木轮子是某种机关,随着木轮子的转动,那面“墙壁”缓缓地挪动,出现一个缺口。 那缺口打开至可容一个人通过,那男子就停下手了,刘赐和婉儿、丰臣恭子从那缺口走出。 第307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三) 刘赐和婉儿走出来,就是六楼那道长廊的尽头,刘赐看见那长廊里的灯火全都已经熄灭了,他想起此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忙看向丰臣恭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方才那同济会的办公楼层里头有滴漏可以看时辰,丰臣恭子方才看过了,说道:“是寅时末了。” (备注:寅时指凌晨3:00到4:59,寅时末就是快5点了。) 刘赐不禁愣住了,不知不觉已经是寅时末了,他这一晚折腾,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想起黄锦和那些锦衣卫们,他觉得马上要天亮,恐怕黄锦就要起床忙活了,因为他在宫里头素来知道,这些司礼监的祖宗们是起得很早的。 刘赐越发觉得耽误不得,对丰臣恭子说道:“这样,你随我上楼去,带她们走。” 丰臣恭子没想到这“姚公子”这般急切,但她仍是答道:“听从公子的,我带她们下楼便是。” 刘赐点点头,就急忙地要带着婉儿和丰臣恭子走上楼。 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向丰臣恭子说道:“你带上几个人。” 丰臣恭子愣了愣。 刘赐说道:“你带上人,我怕她们一时不肯走,如果她们不肯走了,你们就把她们绑走就是。” 刘赐是怕琳娘和沈春浅咋一听不知道要把她们送到哪里去,怕她们不愿意走,所以生出“绑走她们”的主意。 婉儿听到刘赐这话,不禁愣了愣,劝道:“公子,用强绑是不是不妥,万一大家闹将起来,闹出了大声响,可是不妙。” 婉儿自然也知道这事情不能让黄锦知道,所以这么说。 刘赐听着婉儿的劝阻,想想也觉得是,他脑子一转,又想了个主意,对丰臣恭子说道:“那这样,你带着人在这里等我,我把她们叫下来,你让你的人准备好,如果她们不愿意,就用强,把她们绑走。” 丰臣恭子也不想多问,她照这“姚公子”说的办就是了。 她说道:“那我就叫上我们的人马,在这里侯着了。 刘赐点点头,就牵着婉儿走上楼去。 刘赐牵着婉儿匆匆上了楼,直奔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四人歇息的房间。 婉儿着实不知道刘赐这是打着什么主意,为何骤然就要把琳娘和沈春浅那母女四人带走,她想问道:“你为什么……” 但刘赐没理会她,只是紧张地来到那母女四人歇息的那个房间门口,他看了看黄锦的房间的方向,只见那边依然是一片黑暗的安静,他略略地松了口气。 他没有理会婉儿的疑问,只是缓缓地推开门,走进去了。 只见那房间里头光线并不黑暗,墙上有几根烛火在燃烧着,看来是琳娘和沈春浅她们母女四人怕黑,所以没有熄灭烛火。 刘赐走进外厅,然后往里间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在门外能看到门里头也燃着烛火,看来这母女四人着实是害怕,睡觉都没熄灯。 刘赐没多犹豫,顾自一把推开那推拉门,只听得那门“刷”的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 推开门,刘赐看见那地面上铺着两张阔大的床榻,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四人正并排地睡着,琳娘睡在中间,沈夏柔和沈秋恬一左一右地靠着母亲,沈春浅则睡在一侧。 被刘赐这一推门进来,琳娘顿时给惊醒了,她惊吓地睁开眼,看见那“姚公子”站在门前,她顿时惊得一颤,忙坐起来,掩住了她松弛的衣襟,又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和女儿们裸露的玉足。 她惊恐地看着“姚公子”,说道:“公子……你……你做什么?” 沈春浅、沈夏柔和沈秋恬原本还沉睡着,这时也被惊醒了,除了沈秋恬还在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之外,沈春浅和沈夏柔都已经发现这“姚公子”的到来,都慌忙地坐起身子来,掩住了睡裙外头裸露的肌肤。 刘赐冷冷地看着她们母女四人,他发现一点异常,他发现琳娘看着他的眼神似乎不一样了,方才琳娘刚一看见他是,还像以往一般满怀恐惧,而琳娘的目光迅速地变化了,那恐惧的滋味消退了,变成带着某种怀疑。 刘赐迅速地明白过来,看来沈春浅已经把“那姚公子不是真的姚公子,是假冒的”的消息告诉了琳娘,所以琳娘咋一看到他还会恐惧,但待琳娘回过神来,这恐惧很快就消失了。 刘赐再看沈夏柔的神色,沈夏柔是她们三姐妹中性子最倔强的,此时她更是强硬地看着刘赐,刘赐就明白,看来她们母女四人都知道他刘赐是假冒的“姚公子”了。 刘赐这般半夜时分闯进来,自然让人感觉到不祥的滋味,琳娘又清了清喉咙,做出强硬的姿态说道:“你做什么?” 刘赐见琳娘连“公子”的称呼都省了,他知道琳娘这般的姿态是为了自保,对他有所提防,但此时刘赐仍是必须做出非常强硬的样子。 刘赐冷着脸,说道:“起来,跟我走。” 沈春浅问道:“去哪?” 刘赐说道:“带你们逃走。”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都没回过神来,她们毕竟是没经历过风浪的大家闺秀,此时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仍是沈春浅还比较清醒,她又问道:“带我们逃去哪?” 刘赐说道:“逃离苦海,你们赖在这里是想等死吗!?” 刘赐咬着牙,露出凶横的神色,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 瞧着刘赐这般凶恶的神态,又在这深更半夜受到惊吓,那沈秋恬禁不住捂着她尚且稚嫩的身子,哭了起来。 第308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四) 沈春浅忙抱住了妹妹,鼓起了勇气对刘赐问道:“你不是说你今晚要逃走,让我们去找刘二,让他带我们走吗?” 刘赐说道:“我逃不走了,换成你们逃走。” 刘赐瞧着这母女四人娇弱可怜的模样,放在以往,他应该对她们满怀哀怜的,但此时他却丝毫没有怜爱她们的心思了,他只想着要马上把她们送走,不能给黄锦发现。 他立马又说道:“你们可以赖在这里等死,但别怪本公子没告诉你们,你们可掂量清楚了,隔壁的隔壁住的就是宫里头派来的大太监,太监可不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如今你们这母女四人碍了他的事了,因为你们识破了本公子的身份是假冒的,可能揭穿他的计策,所以他要杀你们灭口,你们此时不走,就等着天一亮被他一个个缢死!” 关于“天一亮就要缢死你们”这话当然是刘赐编的,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黄锦确实图谋着要杀这母女四人了。 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被刘赐这么一吓,顿时都给镇住了,她们不禁慌乱起来。 刘赐又凶横地说了句:“不想死的话就给老子快些!” 琳娘和沈春浅虽然将信将疑,但她们也知道自己处境凶险,所以她们无从选择之下,只能听从刘赐的,她们慌乱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刘赐仍是大咧咧地看着她们,只见她们睡觉时穿的都是一件轻薄的丝绸质地的贴身小衣,这是她们出身大家闺秀从小养成的习惯,一般人家的女孩是没她们这样的条件穿着丝绸的小衣睡觉的。 她们在惊惶之下,也顾不得害羞了,都顾自慌忙地穿着衣服,只见她们半遮掩地裸着她们白皙娇嫩的肌肤,在她们慌乱的动作之下,甚至能够看见她们衣襟里头隐秘的春色。 刘赐仍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这倒不是他贪恋她们的美色,而是因为他必须“监督”着她们的动作,他必须催促她们快一些,他生怕一会儿黄锦起来了,撞见她们逃走。 刘赐这般看着她们,难免将她们那美丽的身姿和动人的春色尽敛眼底,除了沈秋恬年岁太小,还是个没来初潮的小女孩,刘赐觉得不忍去看之外,他倒是可以大方地看着沈春浅和沈夏柔。 沈春浅的身姿他多多少少已经瞧过了,倒是沈夏柔,他发现沈夏柔的美貌丝毫不逊沈春浅,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沈夏柔那曼妙的的身段,真如她的名字“夏柔”一般,又有夏日般的诱人活力,又充满柔美的滋味。 刘赐就这般定定地看着她们,婉儿一直候在外头,看着黄锦有没有过来,刘赐当着婉儿看着这些美丽的女孩的美色,不免有点尴尬,但眼下他想着如何把事情办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过了一会儿,琳娘和沈春浅都把衣服穿好了,又去收拾行李。 刘赐又凶横地催促道:“快些快些!别再磨叽了!想丢掉性命吗!?” 琳娘和沈春浅一股脑儿地把东西塞进了行李袋子里,就慌忙地跟着刘赐出了门,沈夏柔和沈秋恬的衣服还没完全穿好,也被逼着出了门。 婉儿站在幽静的楼道里,看着刘赐带着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出来了,忙跟着他们就往楼下走去。 刘赐带着她们母女四人径直走向下六楼的楼梯,琳娘和沈春浅母女仍是惊魂未定着,都有些六神无主,只能相互牵着手,惊恐地向前走去。 刘赐领着她们走下楼梯,只见楼梯下面丰臣恭子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她的身旁站着六个高大壮实的男子,这几个男子不是在那“七楼”的同济会办公场所里头忙活账目的男子,这六个男子比那些伏案工作的男子要强壮得多,不难看出是负责外勤工作的。 刘赐走下了楼梯,琳娘和沈春浅跟在刘赐身后,她们还没走完楼梯,看见丰臣恭子和那六个候着的男子的架势,她们已经愣住了。 丰臣恭子看着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看着她们那娇美又散发着富有教养的娇贵气息的模样,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显然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这般身份高贵的、出身京城官家的女子,而且都还生得这般美貌,送入同济会里头,可是奇货可居。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不禁又都惊恐起来,沈春浅冲刘赐问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刘赐冷冷地说道:“送你们逃走的。” 沈春浅又颤抖着说道:“是去哪里?” 刘赐仍是冷冷地说道:“去江南。” 沈春浅和琳娘、沈夏柔都惊恐地摇着头,她们着实是可怜,完全无法对自己的命运做主。 琳娘仍是将三个女儿护在身后,惊恐地对刘赐说道:“公子,我们去江南做什么?” 刘赐直截了当地说道:“江南有个同济会,是个财富惊人的所在,你们去了那边,嫁他们的大官。” 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不禁都惊得呆住了,沈秋恬更是马上哭了起来。 她们一直生活在京城的深闺之中,哪里知道什么“同济会”,哪里知道同济会是什么“财富惊人”的所在,听到要嫁给同济会的“大官”,她们更是难以接受。 她们完全不清楚刘赐的良苦用心,她们只感到自己要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给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陌生人,这不禁让她们惊恐又抗拒。 她们不禁哭起来,琳娘和沈夏柔都不知所措,而沈春浅是想起来了,她想到了刘二,她觉着眼下能救她们的只有刘二,她下意识地就要往楼上逃回去,喊出:“刘二……” 刘赐听到沈春浅要逃回去,还喊出“刘二”,他不禁头皮一麻,他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还惹出事端来,他忙看了丰臣恭子一眼,丰臣恭子会意,回头看了她身后的那六个男子一眼。 那六个男子会意,立马阔步上前,立马就各自一把擒住了她们母女四人。 第309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五) 这六个男子显然是练过些武功的,很可能是镖局镖客的出身,他们人高马大,擒拿手法也十分娴熟,他们擒住琳娘和沈春浅这娇弱的母女四人,更是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轻松。 他们娴熟地一手擒住这四个女子的肩头,另一只手捂住她们的嘴,琳娘和沈春浅使劲地挣扎着,但她们如何敌得过这些男子的气力,一时被死死地擒住了,无法挣脱,也发不出声音。 男子们擒着她们母女四人,回到丰臣恭子面前,她们母女四人都已经恐惧得留下眼泪,沈春浅更是一脸凄楚地看着刘赐。 刘赐看着这可怜的母女四人,他心下暗自颤动着,感到她们的命运真是不幸,被那姚含章买来折辱就算了,如今这姚含章又死了,她们又没了依靠,如今又要被送进这“同济会”,不知要被嫁给什么人。 但刘赐仍是做出冷冰冰的样子,冷冷地看了看她们母女四人,似乎对她们的命运毫无挂虑。 丰臣恭子看了刘赐一眼,刘赐仍是冷着脸没有说话,好像毫无情义地要将这母女四人抛弃一般。 丰臣恭子也没磨叽,她对那几个男子点点头,那几个男子当即死死地擒着琳娘和沈春浅这母女四人,把她们带下去了。 刘赐看见沈春浅那美丽的双眸已经淌下泪水,满含着绝望的恐惧,刘赐不免心中颤抖着,他倒是想告诉沈春浅:没有事的,不会害你们,只是把你们送去江南而已。 但其实这些话刘赐其实也没有把握,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实际上沈春浅她们去到江南会面临什么。 刘赐愣了愣神,转眼间琳娘和沈春浅母女四人已经被死死地擒着,带下去了。 沈夏柔方才使劲地踢蹬之下,在丰臣恭子身前掉下一只鞋子,丰臣恭子把那漂亮的丝棉小鞋捡起来了,她往那鞋子里头嗅了嗅,闻见沈夏柔的体香。 丰臣恭子又看了看正愣着神的刘赐,笑道:“公子放心,这般姿色的女子,去到江南,还不知会被如何争抢呢,你便放宽心。” 刘赐多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太道义的事情,但眼下情形他也别无选择,只能暗暗地叹息一声。 婉儿自然猜得到刘赐的心思,她也只能黯然地看着刘赐。 刘赐很快缓过神来,他知道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他回过头牵起婉儿,就要回到楼上去。 丰臣恭子忙追上来,问道:“公子,眼下是作何打算?” 刘赐冷冷地说道:“你只管好生把她们母女送走便是,本公子一早便回江南。” 丰臣恭子又追问道:“公子一早便启程?” 刘赐冷笑着回头看了丰臣恭子一眼,说道:“这话还得本公子说第二遍?” 丰臣恭子倒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说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去到江南还请公子多多关照。” 刘赐没理会丰臣恭子,顾自冷着脸,牵着婉儿向上走去,他心里知道,丰臣恭子是渴求着要利用他,他不必对丰臣恭子客气,去到了江南,丰臣恭子和那同济会必定还要纠缠他。 刘赐冷冷地对丰臣恭子抛下一句:“退下,别碍本公子的事。” 刘赐牵着婉儿登上了楼梯,来到顶楼,只见楼上的烛火依然昏暗,他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一点蒙蒙亮。 婉儿看见丰臣恭子没有跟上来了,忙压低了声音对刘赐问道:“你是什么打算?怎么这么急着送走她们了?” 刘赐的神色依然冰冷着,他对着婉儿努力地想松弛下来,但一时仍是难以放松,他说道:“我觉得我们回到江南凶险,带着这母女四人,恐怕更是凶险莫测,她们太单纯太善良了,不但帮不上我们的忙,还会拖累我们,比如可能供出我的身份是假的……” 刘赐说的这些婉儿自然是知道的,这母女四人娇纯天真,说句谎话都会脸红,带她们回江南,只能给他们添乱,而且她们母女四人知道刘赐的身份是假的,说不定还会把这真相抖落出来。 婉儿说道:“这我知道,所以你急着送走她们?” 刘赐说道:“对,必须赶紧把她们送走,否则黄锦可能要把她们灭口。” 婉儿觉得刘赐这事办得有点急,但她觉得既然已经送走了,那也就这样了,她点头说道:“这算是顺利送走了,这样便好了。” 刘赐忙又对婉儿说道:“对,送走她们了,但其实我还有一个打算,没和你商量呢姐姐。” 婉儿愣了愣,她的确觉得刘赐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刘赐说道:“我们被黄锦操控着,还有锦衣卫监视着,如今我们还惹上同济会了,而我们只有两个人,却要踏入这龙潭虎穴,只怕……” 婉儿打断,说道“我知道,我早说了,我们去到江南是羊入虎口,你是打算怎么办?“ 刘赐说道:“我想我们不能两个人就这么去,必须找多两个帮手,她们最好聪明机敏……” 婉儿自然不知道刘赐说的是“她们”,她一时想的自然是“他们”,她以为刘赐想到请帮手自然是请男子。 她看着刘赐那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着急道:“你想请谁?还有怎么请?什么名头去请?” 刘赐看了婉儿一眼,说道:“姐姐,可能要委屈你……” 听到这话,婉儿不禁蹙了蹙眉,她着实想不到刘赐请什么人来,要“委屈”到她。 但说到这里,他们只听得一声丹田气力十足的声音,说道:“你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 听见这声音,刘赐和婉儿都不禁惊得一颤,这声音气力十足,却又有些许尖利,正是黄锦的声音。 他们转过头,只见黄锦从幽暗的长廊的另一头走来,他那肥胖宽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烛火的投射下,几乎要遮去半条走廊的空间。 他眯着眼睛看着刘赐和婉儿,尤其是定定地盯着刘赐,显然他想着:“不知这小崽子又在拿什么鬼主意。” 第310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六) 黄锦向着刘赐和婉儿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男子。 那三个男子哈着腰,垂着头跟在黄锦的后头,一看就是宫里头小太监跟着大太监的姿态,不难看出他们是宫里头跟着黄锦出来的小太监。 这些小太监看来一直跟在车队的后头,刘赐都没有见过他们,可见这车队里头的人员构成不简单。 这三个小太监的怀里还抱着一摞一摞的文书,看来都是刚刚黄锦批阅过的奏章,刘赐再看黄锦的神色,只见黄锦眯着眼,那小眼睛的下面布着一圈黑眼圈,看来昨夜黄锦也没怎么睡觉,看来黄锦哪怕是出宫了,还有很多的奏章要批阅处理。 刘赐知道司礼监素来是非常忙碌的,黄锦、陈洪这些司礼监秉笔太监都有很强的能力,宫里头的事情,尤其是为嘉靖皇帝批阅奏章的事情是少不得他们的。 那三个小太监没有抬起头,他们知道黄锦有事情要处理,就哈着腰对黄锦行了礼,急匆匆地下了楼,退下了。 黄锦继续对刘赐和婉儿走来,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做什么呢?” 刘赐和婉儿顾着说话,倒是没留意黄锦的来到,刘赐忙转过身子,对着黄锦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嬉皮笑脸的笑容,说道:“祖宗,你没歇息呢?看你都累坏了,这黑眼圈可浓了。” 黄锦来到刘赐面前,冷笑了一声,说道:“少给我嬉皮笑脸,好好回话,在商量什么呢?” 刘赐仍是笑着,但婉儿留意到,刘赐的笑已经笃定得多了,不像之前那般带有恐惧的意味。 刘赐笑道:“祖宗说的是,我们没商量什么……” 黄锦看了看刘赐和婉儿的衣装,冷笑道:“深更半夜地站在这里,还说没商量什么?快说打什么鬼主意呢?” 说着,黄锦伸出他那宽厚的手,一把揪住了刘赐的耳朵。 刘赐被黄锦那厚实的手指揪住了,他吃疼,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而是瞪着眼睛,看着黄锦,虽然仍是笑着,但强硬地说道:“祖宗,好好说话。” 黄锦看见刘赐那瞪着眼睛的强硬的样子,不禁愣了愣,他自然不会松开手,冷笑着说道:“小崽子,你才是给我好好说话。” 刘赐见黄锦不松手,他的神色也冷下来,露出一抹冷笑,说道:“祖宗,你不松手,可别后悔。” 黄锦看见刘赐竟敢对他露出冷笑,他不禁愣了愣。 婉儿也是觉得惊诧,她没想到刘赐敢对黄锦变得这么强硬。 刘赐继续说道:“我便告诉你,那琳娘、沈春浅母女四人,已经不见了。” 黄锦登时愣住,揪着刘赐的耳朵的手也松开了。 他们正站在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四人歇息的房间的门口,那房间的门敞开着。 黄锦刚刚看到那房间的门敞开着,本来还觉得有点奇怪,此时忙转头走进房间里面,往里面的卧室看了看,只见果然空无一人,只留下她们母女四人一些零散的衣物。 黄锦快步走出来,狠狠地瞪着刘赐,压着声音怒喝道:“她们去哪了?!” 刘赐仍是挂着那抹冷笑,说道:“消失了。” 黄锦大怒之下,一把又揪住了刘赐的耳朵,怒道:“给我老实回话!” 刘赐冷冷地瞪着黄锦,说道:“祖宗,我说了,好好说话!” 婉儿站在一旁,看着刘赐这般对黄锦说话,已经给惊吓得不行了,她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只能干着急。 黄锦看着刘赐那强硬的样子,他颇有些意外,他虽然知道这崽子古灵精怪,又很有些脾气,但没想到一夜过去,这刘赐对着他能强硬成这副德性,他甚至觉得这刘赐是不是吃错药了。 黄锦又揪了刘赐的耳朵片刻,还是松了手,愤怒地看着刘赐。 刘赐摸着给揪得生疼的耳朵,仍是冷冷地看着黄锦,但他见黄锦松了手,又是露出几分“嬉笑”的神色。 黄锦盯着刘赐,冷笑道:“你还不说,我把你耳朵割下来。”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他也露出冷笑,这抹冷笑夹杂在他那嬉笑的表情里,他说道:“割了我的耳朵倒是不打紧,只是割了耳朵就不像那姚公子了,还得编些理由,说那姚公子怎么会一夜之间没了耳朵。” 黄锦冷冷地看着刘赐,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像是能把刘赐吞下去,但他没再说话。 刘赐自然知道,黄锦绝不是省油的灯,得罪他得注意分寸,他见自己算是没丢了场子,也就见好就收了。 他又露出那嬉笑讨好的神色,说道:“祖宗明鉴,这琳娘和沈春浅、沈夏柔、沈秋恬母女,她们识破了我的身份了,我觉着没有办法,就把她们送走了。” 刘赐这轻轻巧巧、飘飘忽忽的一句话,对黄锦来说可是一个颇让他惊诧的消息,他如何想到,一夜之间,刘赐就被琳娘和沈春浅这母女四人“识破身份”了,而且这刘赐还把她们母女四人给“送走了”? 黄锦不禁瞪圆了眼睛,狠狠地看着刘赐。 刘赐忙继续说道:“祖宗明鉴,是那沈春浅,昨夜她连夜找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她识破我的身份了,因为那姚含章前夜轻薄她的时候,在她身上留下颇多伤痕,这些伤痕总骗不了人,她确信自己是被那姚含章侮辱了,她还记得在我身上,不,是在那姚含章身上抓了几道伤痕,我身上又着实没有伤痕,所以她就知道我是假的了。” 黄锦愣愣地听着刘赐说完,但这压根不是他关心的,他压着声音,几乎是怒吼着说道:“她们去了哪里!?” 黄锦的脸贴近了刘赐,他的唾沫像几发小炮弹一样砸到刘赐的脸上。 婉儿被黄锦这一吼,不禁惊得颤了颤,刘赐却是淡定地擦去了黄锦砸在他脸上的唾沫,说道:“祖宗,她们逃走了,至于去哪,你就别问了。” 第311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七) 黄锦听着刘赐这话,登时气得更是瞪圆了他那对小眼睛。 他怒吼道:“你玩的什么把戏!给我老实交代!” 刘赐说道:“祖宗,她们识破了我的身份,留在这里只能坏事,你知道她们都是很纯良的女子,也不懂得如何伪装,迟早要坏了你的事……” 黄锦怒道:“我问你,她们去了哪里?!” 黄锦的怒吼让婉儿不住地惊颤着,她从没见过黄锦这般的模样,在宫里头她和黄锦的往来很多,但她印象中陈洪是比较暴烈的脾性,这黄锦向来是挺温和的,如弥勒佛一般,此时看着黄锦这模样,她越发感到,这些混到高位的祖宗,都不是省油的灯。 刘赐却仍是淡定地面对着黄锦的怒吼,他说道:“祖宗,你问清楚了又有什么用?你不是本来就打算杀她们吗?如今她们更是识破我的身份了,你岂不是更该杀了她们?你就放她们去,她们远走高飞了,此后也不会再相见,这事便算了了。” 黄锦听着刘赐这话,他登时冷笑道:“你说这事了了,这事就了了!?这事情是我黄锦的事情!你这番暗自行事,置我于何地!?” 刘赐淡定地说道:“祖宗,这着实是无奈之举,你摆明了要杀她们,我是觉着她们都是很善良的女子,这般给你杀了,岂不是冤枉,所以才这般瞒着你送走了她们。” 黄锦冷笑道:“你倒是当好人,我不和你废话,你如何送走她们的,老实说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刘赐仍是淡定地说道:“祖宗,我只能告诉你,她们远走高飞了,对你对我再无威胁了,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们。” 黄锦狠狠地盯着刘赐,他实在想不出,这小崽子怎么有这般的本事,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人给送走了。 他眼下倒不是真的特别在意琳娘和沈春浅这母女四人去了哪里,毕竟她们是四个弱女子,又都是心思单纯的大家闺秀,凭这母女四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哪怕是走了,也做不出什么威胁他们的事情来。 黄锦主要是觉得,刘赐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就在他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事情,这让他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刘赐。 黄锦定定地看着刘赐,冷笑道:“我奉劝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她们送走的,送去了哪里,否则,锦衣卫的审讯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刘赐依然迎着黄锦的目光,淡定地说道:“那就让锦衣卫来,打残了我,我怕是装不了姚公子了。” 黄锦冷笑道:“锦衣卫自然有办法打得你内脏移位,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婉儿听见黄锦的恐吓,不禁惊得颤了颤,刘赐却是丝毫不乱,他也冷笑道:“我这人啥都怕,尤其是怕疼,给打上两拳,怕是我就要神魂颠倒,神志不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姚公子刘公子张公子了。” 黄锦冷笑道:“你又给我来这一招,拿撂挑子威胁我。” 刘赐笑道:“祖宗言重了,谁说我撂挑子了,只是不管是谁,被人打了,总是办不好事情的。” 黄锦狠狠地瞪着刘赐,那眼神恨不得把刘赐吃了,刘赐依然迎着他的目光,一脸“你赖我何”的无赖模样。 黄锦掂量了一轮,他发现自己竟然确实是拿刘赐没什么办法,此时他真是碰不了刘赐,不能对刘赐用刑,也不能打他,关键是刘赐一副无赖泼皮的样子,丝毫不怕黄锦的恐吓,这还真是让黄锦无计可施。 黄锦不禁瞥了一眼婉儿,这些威胁别人的手段他自然是很熟悉的,如果刘赐不就范,自然就是拿刘赐的亲人威胁他。 但黄锦才看了婉儿一眼,刘赐登时冷笑道:“祖宗,你大概觉得我刘赐是个泼皮无赖,但我这泼皮无赖倒是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尤其是对我身边的女孩,要是谁碰了我的女人,我可是比丢了性命都难受,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不好说。” 说着,刘赐像黄锦一般眯着眼,看着黄锦,一副“老子一条贱命,你赖我何”的样子。 婉儿方才被黄锦那一瞥,她自是惊得颤了颤,她可不像刘赐那般胆大包天,她是很怕黄锦的恐吓的,她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的手段,她心里很怵黄锦,但她听到刘赐说她是“我的女人”,她心里又是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又是感动,又是感到依赖和安全。 黄锦更是定定地看着刘赐,他着实感到没什么好办法了,但他仍是难以咽下这口气,他虽说在宫里面不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他的地位仅在李芳之下,和陈洪并列第二,所以在紫禁城里面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而且他年轻,才三十七岁,他素来被视为未来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接班人,所以一直是备受尊重的,也是自视颇高的。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被刘赐这么个十四岁的男孩给制住的,竟然对刘赐无计可施,这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他仍是狠狠地说了句:“小子,你今日敢这般跋扈,就不怕日后被算账?再说了,你今日敢如此,我黄锦放过了你,日后也不安心。” 刘赐仍是迎着黄锦的目光,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是强硬着,说道:“我信黄祖宗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物,不会干些秋后算账的事情,再说今天这个事情,我完全可以把那母女四人的行踪告诉你,或者我干脆不把她们送走,就等你杀了她们算了,这对我又没什么损失,只是我可怜她们无辜,才冒这个险送她们走,也算是做点好事。” 黄锦冷笑道:“在我的眼皮底下做好事,你倒是痛快。” 刘赐笑道:“依我看,祖宗倒是不必想得如此严重,我只是心中改不了那点好色的毛病,所以总是不忍看这母女四人遭毒手,日后我倒是不必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黄锦盯着刘赐的眼睛,他仍是不敢相信,怎么一夜之间刘赐就能把这母女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了,刘赐到底是玩了什么把戏,他的目光又变得阴狠。 第312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八) 黄锦盯着刘赐的眼睛,冷笑道:“你倒是有这本事。” 刘赐本来是对黄锦露出谄笑的神色,此时听见黄锦如此说了,他又露出一抹冷笑,说道:“祖宗说的是,我刘赐的确有这本事,能干些不合规矩的事情。” 刘赐毫不畏惧地看着黄锦,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说:“别以为你把我攥在手里了,惹急了我,我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情。” 黄锦瞧着刘赐这挑衅的模样,他更是怒生心头,他越发觉得这事情不能就这般善罢甘休,他冷笑道:“你把那母女四人送走了,顶多也就走了一两个时辰,你最好告诉我,她们去了哪里,否则我只能动用锦衣卫,别说她们才走了一两个时辰,就算已经走了一天一夜,锦衣卫也不难把她们找出来。” 刘赐嘴角仍是含着冷笑,看着黄锦,没说话。 黄锦见刘赐这般模样,顿时一甩袖子,就要往楼梯下走,他拿定主意要去叫锦衣卫,他不能就这么被刘赐玩了这一手。 刘赐冷冷地看着黄锦,说道:“你当这事情刘二会听你的吗?” 黄锦顿时停住脚步,愣住了。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刘二可是为了保护这对母女,杀了那姚公子,你当你能让刘二再赶上去对她们下毒手?” 黄锦回过头来看着刘赐,他的目光狠辣,又含着些许讶异,他没想到刘赐比他想得更前一步了,刘赐说的是对的,锦衣卫都是刘二的人,刘二自然不会出手去追琳娘和沈春浅她们母女四人。 婉儿不禁也讶异地看着刘赐,她也没想到刘赐已经把事情想得这么远了。 刘赐回过头看着黄锦,又是很“识时务”地露出他那谄媚的笑,说道:“祖宗,瞧着她们母女着实可怜,你就放她们一马,我刘赐就是有这些鬼点子,也是着实没办法了,才胡乱着使出来,以后若是没有危及到婉儿姐姐和我,我必然是安安分分的。” 黄锦心里当然还是愤恨的,他如此位高权重,却被刘赐这么个小孩给忽悠了,这着实让他不舒服,但眼下他也的确是没什么好办法,他对刘赐用刑,刘赐不怕,威胁刘赐,刘赐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黄锦不禁又端详了片刻刘赐那清俊的脸,他觉着自己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孩子,居然有这般大的胆子和这般敏锐的心思。 黄锦又想了想,他在宫里头算是成长得顺风顺水的,他干司礼监的差事有十年了,自从他成为司礼监太监开始,他还没遇上过他制不住的人物,此番遇上刘赐这么个让他束手无策的孩子,真让他觉得是见鬼了。 刘赐见黄锦仍是阴狠地看着他,他却仍是淡定得很,他吃定了黄锦不敢动他,但他也觉得不好把黄锦逼得太死,毕竟他和婉儿的生死仍是握在黄锦的手上,他就又是笑道:“祖宗,凡事总该从长计议,依我看,将这母女四人送走倒是好事,否则你看她们如此单纯,心思如此简单,去了江南,进了姚家,岂不是要坏我们的事?” 黄锦听着刘赐的话,他缓步走过来,又是伸出他肥厚的手,拍在刘赐的脑袋上,一下下地拍着。 黄锦的身材肥胖而且高大,刘赐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的了,如今十四岁,已经长成成年男子一般的身高,但比起黄锦仍是矮了大半个头。 黄锦似乎没怎么使劲,但他那肥壮的手这么拍下来,仍是让刘赐很够呛。 黄锦一边拍着,一边说到:“好小子,话都被你说完了。” 刘赐被黄锦拍了几下,已经觉得头昏脑涨,但是他只能忍着,他知道黄锦这是在要回面子。 他只能说道:“祖宗……我说的也是实情,带着她们母女回江南,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婉儿看着刘赐这么被黄锦拍着,她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紧张,但她又无计可施。 黄锦仍是冷笑道:“那你就自作主张了?” 刘赐被黄锦拍得有点受不了了,只能说道:“这是下策……是下策,刘赐以后不这么做就是。” 婉儿也说道:“祖宗,我们知道了,以后不这么做便是。” 黄锦听得婉儿也这么说了,他停住了手,冷冷地看着刘赐。 刘赐摸着头,他已经被黄锦的劲力震得脖子都有些痛了。 黄锦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之前天已经渐渐地亮起来,黄锦又冷冷地对刘赐说道:“给我安生些,赶紧出发,必须在七天之内赶到姚家。” 刘赐不禁愣了愣,姚家在钱塘,也就是杭州,这济南到杭州少说也有两千里路,哪怕是朝廷的驿马,用单人单骑,一个驿站换一匹马的速度飞驰,恐怕也得花上两天的时间,他们这车队一大队人马这么晃悠悠地走着,七天时间怎么可能赶到江南? 刘赐讶异道:“祖宗,怎么这么着急?” 黄锦说道:“你老太爷就要死了,昨晚姚家送来的急报,恐怕撑不过这几天。” 刘赐不禁苦笑:“我老太爷……” 刘赐已经听说了,那姚家老太爷已经病重,所以才急着召这“姚公子”回家去。 黄锦说道:“这姚家的大权眼下正是掌控在这老太爷的手上,他临死了,急着召你回去,是为了将姚家的继承大位传给你,所以赶在他咽气之前赶回去是最要紧的,别他咽气了你还没回到,这继承的事情没落定,那就不好说了。” 刘赐摸了摸鼻子,和婉儿对视了一眼,一时没说话。 黄锦眼下觉得事态着急,得赶紧上路,也就没心思和刘赐再纠缠下去了,他又说了一句:“给我安分些!” 说罢,黄锦转头就要走。 刘赐正愣愣地掂量着事情,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发,他心中原本已经谋划了一个计策,眼下这么着急着要赶回江南了,他觉得这个计策不能再拖延了。 第313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九) 刘赐想到自己谋划的计策,他当机立断地叫住黄锦,说道:“祖宗!” 黄锦不想理刘赐,顾自走回他的房间去,他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朝廷事务,眼下他还有两件东北送来的战事密报没有处理,这等密报在向朝堂公布之前,朝廷里头只有三个人知晓,就是他、李芳和嘉靖皇帝。 所以他当着那三个跟随他办事的小太监,还不能处理这战事密报,此时送走那三个小太监了,他还得回头再去处理这密报。 所以他急着处理了密报后赶紧上路,此时可没心思再和刘赐折腾。 刘赐见黄锦头也不回,又抢前两步,喊道:“祖宗!我有一要事禀报,耽搁不得!” 黄锦停住脚步,满脸不耐烦地回过头看着刘赐。 刘赐费尽了心机才谋划出这个计策,他觉着这计策关系到他和婉儿的生死,他自然是不管黄锦乐不乐意听,顾自说道:“祖宗,我们此番下了江南,恐怕是要进龙潭虎穴,光凭我和婉儿姐姐两个人,怕是羊入虎口,难以生存下来。” 黄锦不耐烦地说道:“有我在呢!” 刘赐说道:“我们自然知道祖宗是关照着我们的,只是眼下这事情又着实是难办,我们进了姚家,祖宗总不能总在我们身边护着我们,我想祖宗多半是待在江南织造局,在我们对外头办事情的时候给我们一些方便,但在那姚家里头如何生存下来,恐怕还是得我和婉儿姐姐自己想办法。” 黄锦听着这话,又觉得刘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倒是没考虑这么多,刘赐这么一说,他又觉着那姚家里头很不太平,刘赐和婉儿这么一进去,确实有些凶险。 刘赐继续说道:“但眼下我和婉儿姐姐只有两个人,祖宗你是知道那姚家的凶险的,你看就我们两个人进去,势单力薄的,要生存下来怕是困难。” 黄锦想了想,他大概是知道这些世家大族里头的争权夺利的厉害的,刘赐说的确实不是危言耸听,他不管势力多大,始终是个外人,无法到那姚家里头去帮刘赐,他说道:“那你待怎么办?” 刘赐说道:“我们要是生存不下来,怕是还要坏了祖宗的事情,祖宗看能不能这样,给我们派几个帮手。” 黄锦愣了愣,说道:“帮手?” 刘赐说道:“对,就是贴身跟着我们进姚家,能帮着我们对付那些姚家人的帮手。” 黄锦不耐烦道:“你姚公子一个人出来,本来该一个人回去,你已经是带着一个女人回去了,你还想着带更多的人?你用什么由头带?” 姚家是世家大族,门风严苛,对于家族新增加的人员是很谨慎的,“姚公子”是一个人出去的,本来就应该一个人回来,不能平白无故地又带些人回家里。 黄锦想了想,又说道:“你一出京城,那姚家里头就已经知道了,你带着母女四人回去,如今你走到半途,又加了新的人,那姚家必然会起疑心,你的身份本来就可疑,别再横生枝节了!” 说罢,黄锦又不耐烦地要走。 刘赐忙又叫住黄锦,说道:“祖宗!这点我自然想到的!这‘姚公子’只带着这母女四人出了京城回江南,自然就只能带着这母女四人,不好再增加新的人,但问题是这母女四人如今不是不见了吗?” 黄锦听着刘赐这话,又愣住了,回头看着刘赐。 婉儿听见刘赐这话,也是愣怔地看着他。 刘赐说道:“我的意思是,如今没有那母女四人了,我们可以另外找些聪明的、机灵的女子顶替她们,最好是我能带着四个女子回江南,她们假扮成那母女四人,其实是我的帮手,这样我在姚家生存应该会轻松得多。” 黄锦愣着神,饶是他,也一下子对刘赐这个计策没反应过来,怒道:“你说的轻巧!哪有这么简单!说找四个女子假扮母女,就能找四个女子假扮母女?” 刘赐说道:“祖宗,这不简单,但也不见得难,我想好谁来假扮了。” 婉儿已经听得愣了神,她的樱唇微张着,愣愣地看着刘赐。 刘赐骤然指着婉儿,说道:“婉儿姐姐和那沈春浅一般年纪,扮那大女儿正好。” 婉儿更是惊得一颤,那娇美的樱唇张得更大了。 黄锦看了婉儿,也是愣怔着。 刘赐说道:“还有那琳娘,半年前从宫里头那神官监里面救出来的,又被送到道观去的那上官惠子姐姐,她年龄和琳娘相仿,正好可以假扮母亲。” 婉儿听着刘赐这异想天开的主意,更是回不过神来,她想起那上官惠子姐姐,在上官惠子三年前被那苏金水关进神官监前,她与上官惠子多有接触,因为她是春禧宫的主事宫女,上官惠子是翎坤宫的主事宫女,春禧宫和翎坤宫是宫里面的两大贵妃宫邸,所以她们在宫廷事务中多有来往。 婉儿和上官惠子说不上朋友,但她是很欣赏这位惠子姐姐的,因为惠子姐姐聪敏、善良、识大体、而且胸怀宽广,在上官惠子的主持下,虽然卢靖妃的行事作风不讨人喜欢,但因为又上官惠子的斡旋,翎坤宫的名声并不差。 黄锦也是被刘赐这话给惊住了,他第一反应是,那上官惠子假扮母亲,这简直胡扯,但他又想起上官惠子的样貌和作风,又觉得好像又没那么扯淡。 上官惠子主事翎坤宫有六、七年之久,黄锦身为司礼监太监,自然和上官惠子多有来往,黄锦算了一下,他清楚地记得上官惠子今年的年龄是二十三岁,那琳娘今年是二十七岁,虽然上官惠子比那琳娘年纪稍微小一点,但上官惠子处事圆熟,举止老练,倒也不至于露馅。 第314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 刘赐见黄锦愣着神,他连忙继续说着,想说服苏金水,继续说道:“那上官惠子姐姐很是聪明机敏,当时审问苏金水时,万岁爷本来没杀苏金水的意思,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万岁爷都要放过苏金水了,是那上官惠子姐姐点出,那苏金水自称‘云霄天君’,这才促使万岁爷杀了苏金水,所以我觉着她很聪明……” 黄锦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刘赐,喝道:“行了行了,我和上官惠子共事多年,比你了解她!” 刘赐忙住嘴了。 黄锦又细细的想了想,他对这上官惠子的聪明和机敏是印象很深的。 翎坤宫是皇宫里面最敏感的一个地方,因为卢靖妃牵涉了严党的势力,严党盼着通过扶植卢靖妃控制内庭,所以这翎坤宫是个最容易被人戳脊梁骨的地方,也是最遭人嫉恨的地方,这一宫的主事宫女是皇宫中最不好干的差事,但上官惠子在这个位置上却干得游刃有余,她把大大小小的各种事务都处理得十分得体,翎坤宫经常遭到各位妃子的攻击,上官惠子却总能处理好那些凶险的事务,保护了翎坤宫,也保护了她自己。 黄锦记得这上官惠子当翎坤宫的主事宫女时,李芳还经常夸赞上官惠子,说她是这后宫里头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人物,半年前黄锦听说这上官惠子从神官监里面救出来后,被送到道观当尼姑了,当时黄锦还觉得颇为可惜。 所以此时黄锦细细地一想,倒是觉得刘赐这想法不是那么不着调。 黄锦的目光有些缓和下来,看着刘赐,说道:“还有呢?” 刘赐见黄锦这神色,知道这事情有谱了,他连忙继续说道:“这上官惠子姐姐扮母亲,婉儿姐姐扮三女儿中的大姐,还有二女儿那沈夏柔,我觉得翎坤宫现任那主事宫女,柳咏絮,挺合适的。” 婉儿又是忍不住咬了咬她那娇嫩的樱唇,她惊诧之下,已经在她的樱唇上咬出一抹浅浅的咬痕。 她万万没想到刘赐会想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主意来,扯上那上官惠子就算了,现在连那柳咏絮都扯上了。 柳咏絮在两年多前,在上官惠子被苏金水抓走之后,接替了上官惠子成为翎坤宫的主事宫女,婉儿这两年仍是代表春禧宫和翎坤宫多有来往,变成是和柳咏絮来往。 柳咏絮素来被认为是宫女中间“很厉害”的一个人物,但她的厉害和上官惠子不一样,上官惠子的“厉害”得到的多是美誉,而柳咏絮虽然不至于得到恶评,但她的名声显然不如上官惠子,她的“厉害”主要体现在她心思极敏锐,为人处事极老练,她接替上官惠子主事翎坤宫时还不到十一岁,但已经能扛起这个职责,而在这两年多的事务中,她做得几乎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指摘的毛病。 但在柳咏絮的主持下,翎坤宫虽然依然运转得顺畅,但这两年翎坤宫的名声可比上官惠子主事的时候差得多了,大多数时候柳咏絮只是能够顺当地完成事情,但没法像上官惠子那样把事情做得得体圆润。 婉儿觉得柳咏絮着实聪明过人,但她又觉得柳咏絮始终没法像上官惠子那般关爱他人,柳咏絮只能顾着自己,只顾着自个儿把事情办好,并且保护好自个儿,至于别人如何,她是不关心的,所以婉儿会觉得柳咏絮做事情挺冷淡,也挺自私。 但婉儿对柳咏絮又不至于厌恶,因为婉儿知道柳咏絮是杨继盛的女儿,她们杨家遭受过灭门的惨祸,这可能导致柳咏絮冰冷坚硬的个性,而且婉儿觉得柳咏絮好歹比上官惠子小了十岁,说不准长大些就好了。 但此时婉儿觉着柳咏絮要假扮她妹妹,这倒是让他觉得十分别扭,她素来只能和柳咏絮“公事公办”地相处,真成了姐妹,还不知道会如何。 黄锦听到柳咏絮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觉得胡扯,柳咏絮是现今卢靖妃宫里头的主事宫女呢,他说道:“那柳咏絮是卢靖妃的大宫女,你惦记她,想太多了。” 刘赐忙说道:“祖宗,我说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不是一摸脑袋瞎想的,首先她们都不满意自己如今的处境,那上官惠子不愿意待在道观,柳咏絮也不愿意待在紫禁城里面,她想着要离开紫禁城呢。” 黄锦愣了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赐说道:“我在宫里头和她多有来往,当时我初入宫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她跟我说了,她是她杨家的孤女,不想老死在宫里面,她梦想着要出宫去,清清白白地嫁人。” 婉儿倒是没想到刘赐和这柳咏絮还有这等的交情,连柳咏絮的“梦想”都知道,她不禁看着刘赐,她不知道刘赐还有多少鬼心思没告诉她。 黄锦又是皱眉道:“他是卢靖妃的人,把她弄出来可不容易。” 刘赐忙说道:“祖宗,她愿意,那是最要紧的,说到底不过是弄个宫女出来,老祖宗出面了必定办得成的,而且我挑上官惠子和这柳咏絮,也不是胡挑的,这惠子姐姐和柳咏絮的感情很是深厚,柳咏絮进宫以来是惠子姐姐一直带着她,柳咏絮扮演二女儿,和惠子姐姐扮演亲母女,是最合适不过。” 环境摸着他滑溜溜光秃秃的下巴,眯着眼睛想着,他对柳咏絮自然印象是很深的,上官惠子“消失”之后,这两年多来宫里头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就是这柳咏絮和这李婉儿了,她们都是极聪明的女孩,尤其是这柳咏絮,她的心思简直深得连他黄锦这个老江湖都看不透,把这三个女子凑到一块儿,确实是个好主意。 刘赐见黄锦思索着,还继续劝着,说道:“柳咏絮真是极聪明的,她那心思厉害得我都自愧不如,若是她来帮我,我可就省心得多了……” 黄锦冷冷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你的心思有多厉害?” 刘赐忙收住嘴不敢说了。 黄锦又想了想,喃喃说道:“上官惠子,李婉儿,柳咏絮,凑到一起假扮母女,像倒是像……” 说着,黄锦看了婉儿一眼,说道:“不过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三个凑在一起,别打起来?” 第315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一)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连忙说道:“祖宗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怎么可能,我说了,那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本来就是母女一般的关系,怎么会打起来?” 说着,刘赐看了婉儿一眼。 婉儿仍是轻轻地咬着樱唇,问题是她和上官惠子、柳咏絮说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情同母女,她婉儿可不是这样。 但婉儿想了想,仍是很大度地说道:“惠子姐姐和柳咏絮妹妹我都是认识的,她们都是很明事理的人,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大伙一条心,不会出乱子的。” 黄锦倒是听进去了婉儿的话,眼下黄锦对婉儿的信任可比对刘赐的信任高得多,因为黄锦知道婉儿素来是个很诚实的女孩,这在紫禁城里是有口皆碑的。 黄锦仍是思索着,他倒不是觉得刘赐这个计策不可行,只是眼下骤然提出这么个计策,饶是他也是有点缓不过神来,谁能想到刚把那母女四人送走,马上又找人来顶替这母女四人? 刘赐见黄锦仍犹豫着,又小心地说道:“祖宗,那姚家着实是龙潭虎穴,听说这姚公子都要被逐出家门了,我掂量着我这么孤零零地闯进去,可是难以应对那些凶险,刚刚说这几个女孩都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孩,又她们帮着,我心里可定得多,而且她们也愿意做这个事情,那惠子姐姐肯定是盼着离开那道观,柳咏絮想着要出宫嫁人,只要祖宗和她们约法三章,让她们帮着我完成这一次任务,然后就还她们自由身,她们必然是愿意干的。” 黄锦想了想,喃喃说道:“有她们帮着你,我倒也是放心,事后还她们自由身,这倒是不难……” 刘赐忙补充着说道:“祖宗说的是,只要和她们说明白,就像给我开的条件一样,告诉她们,跟着我一起进去姚家去完成这个事情,只要把事情办成了,事后就让她们自由地生活去,她们必然是愿意的。” 黄锦又是冷笑一声,看着刘赐,说道:“你倒是把女人吃得挺透,还有呢?” 刘赐愣了愣,“啊?”了一声。 黄锦说道:“上官惠子是母亲,李婉儿是大姐,柳咏絮是二妹,还有那小妹呢?” 刘赐想了想,说道:“这我倒没想到,我想着有这三个女孩就足够了,还有一个小妹的话,看祖宗安排,找一个生得漂亮些的,聪明些听话些的女孩就行。” 黄锦点点头,仍是沉吟着。 刘赐见黄锦还是没表态,不禁又想说服道:“祖宗,这事情着实凶险,我也是想着把这事情办好,才想出这个主意……” 黄锦喃喃说道:“你把那母女四人给弄没了,这也是难题,当初离开京城时,已经和姚家说明白了,这姚公子要带着母女四人的四个妻妾回去,如今这四个妻妾又不见了,这也不好交代。” 刘赐说道:“我也想到这条了,说了要带这一对母女回去,结果又不见了,难免更加让他们姚家人犯疑……” 黄锦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耽误这一番,那阳光依旧升起了,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长廊里。 黄锦又冷下脸,回头对刘赐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情不好办,还得向老祖宗请示……” 刘赐忙又要争取,说道:“祖宗,这事情务必要这么办,不然我一个人可办不好事情……” 黄锦不耐烦了,怒道:“我说了!还得请示老祖宗,别吵吵了!当务之急,你们得赶紧出发了,如果不能在那姚家老太爷咽气前赶回去,你说再多,计划再多也是白搭!” 刘赐还要再说,黄锦却不听了,他挥挥手顾自走回房间,怒道:“你们马上下楼去,上车出发!否则别怪我用强!” 说罢,黄锦顾自走回房间了。 刘赐和婉儿相互看了一眼,却是没有办法了。 婉儿叹了口气,说道:“走罢,耽误下去也没好处。” 刘赐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婉儿转身下楼。 ~ 清照楼的门口,那马车车队已经准备好了,锦衣卫们依然穿着镖客的服装,依然将绣春刀的刀鞘缠上不起眼的灰色布条,让那华丽的长刀看上去像是普通的镖门佩刀。 刘赐和婉儿依然没看到刘二,锦衣卫们也依然不和他们多说话。 他们登上了马车,那驾马车的“车夫”就打马出发了,车队想着济南城的南门走去。 很快,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车队已经出了济南城的南城门。 一出南城门,车队就明显地加快了速度,随着刘赐前头的那个驾车的锦衣卫猛地一甩马鞭,两匹拉车的骏马发出嘶鸣,扬蹄向前飞奔而去。 刘赐和婉儿坐的是一驾华丽阔大的马车,这马车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颠簸,刘赐一下子就给颠得七荤八素。 刘赐想喊那赶车的锦衣卫,让他把速度放慢些,但那锦衣卫却丝毫没有理会刘赐,只是顾自赶车飞奔着。 婉儿是个柔弱的女孩,更是比刘赐不禁颠簸,颠了几下她也是受不了了。 但他们又没有办法,于是这一天,刘赐只能抱着婉儿,躺在床榻上,忍受着这马车剧烈的颠簸。 刘赐这一大队人马就这么在官道上飞驰着,扬起浓烈的烟尘,沿途的商客、官车看见这一队飞驰的人马,都纷纷侧目,人们从来没看过这样装扮华丽的车队这样赶命地飞奔,像赶着投胎一样。 尤其是当头的刘赐的那驾马车,这马车阔大又厚实,真颠簸起来简直像一个巨大又笨重的大木盒子,旁人看去,坐在这马车里头简直是受罪。 刘赐和婉儿颠得七荤八素,中间刘赐几次实在受不了了,大喊着:“停下!要人命啦!” 但赶车的锦衣卫丝毫不理刘赐,他接受了黄锦的命令,只管死命地赶路。 婉儿更是给颠得要崩溃了,中间两次呕了出来,刘赐更是心疼得不行,却又没有办法。 他们就这么颠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夜幕降临,拉车的两匹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马车才终于停下来。 第316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二)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刘赐搀扶着婉儿下来,婉儿已经给折腾得面无血色,一下地几乎就要昏倒。 刘赐下来一看,整个车队已经给颠得七零八落,原本齐整的马车此时看上去想要垮掉了。 婉儿又是忍不住干呕起来,刘赐心疼得不行,小心地扶着婉儿,抚着她的背。 这时,他们背后传来黄锦的声音:“怎么?都吐出来了?” 刘赐已经给颠得火大,看到婉儿被折腾成这样,更是气得不行,他猛地回头,看见黄锦正站在他们身后,笑笑地看着他们。 刘赐看了看周边,那些锦衣卫已经收拾了马车进马厩,他见四下没人,登时怒吼道:“你颠这么一整天试试!不干了!再颠下去命都要没了!不走了!” 黄锦倒是没想到刘赐发这么大脾气,他倒是没发怒,他眯着眼睛,笑道:“你看看我,好歹在宫里头是个祖宗,你瞧我好到哪里去?” 刘赐回过头,才看见黄锦也是一身烟尘,黄锦头上那素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松散开了。 瞧着这样,刘赐刚刚怒也发过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黄锦拍了拍肚子,收敛了笑,说道:“刚刚去了姚家的锦衣卫又传来八百里急报,昨夜的消息,那姚家老爷子怕是就要不行了,恐怕就是这两天。” 刘赐仍是心疼地抚着婉儿的背,婉儿仍是干呕着,还没缓过神来。 刘赐横了黄锦一眼,说道:“这两天就这两天,反正明天我们不能这么颠了,这么颠到江南,命都没了,还做个屁事!” 黄锦瞧着刘赐这么心疼婉儿,他倒是没介意刘赐的态度,他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这般死命地赶,也才走了不到四百里,这么走下去,还得起码四天才能到江南,四天后,那姚家老爷子恐怕已经咽了气。” 刘赐只顾照顾着婉儿,冷冷地说道:“那也没办法,反正明天我们没法这么颠了,赶不及了更好。” 黄锦听见刘赐这话,顿时眯起了眼睛,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赶不及了更好?” 刘赐带着气,说道:“赶不及了就别干了,你我都解脱。” 黄锦登时冷笑一声,说道:“臭小子,你还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你当老祖宗和我苦心安排了这么长时间,是闹着玩的吗?说不干就能不干吗?” 刘赐也知道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说话了。 黄锦冷笑道:“你知道这江南姚家在紫禁城里头有一个名号叫做什么吗?” 刘赐摇头。 黄锦又看向婉儿,婉儿此时已经缓过气来,站在刘赐身旁,黄锦问婉儿道:“你说呢?” 婉儿依然有些失神,说道:“叫天子南库。” 黄锦满意地点头,说道:“说的是,天子南库,听这名字,你就知道这样姚家对于万岁爷来说,有多大分量。” 刘赐心怀不满地挠了挠头,他觉着那是万岁爷的事情,关他什么事,但他当然不能表露出来,他知道司礼监就是专门为皇帝办事的。 黄锦继续说道:“万岁爷每年修宫殿,做法事,炼丹药,这么一大笔支出,有大半都在姚家上供的钱里头支出,姚家出了毛病,万岁爷自然是最挂心的。” 刘赐听着“修宫殿”、“做法事”、“炼丹药”这几个名词,他只觉得一阵阵恶心,他看到嘉靖皇帝取处子的精血炼丹药,看过那神官监是如何铺张浪费,他觉得花钱财给这皇帝去修仙求长生,真是冤枉。 黄锦见刘赐不说话,他又说道:“就说三年前,万岁爷开始要修紫瑛殿,说明白了,要花四百万两银子,在国库里头取了二百万两,原本想着还有二百万两从这姚家出,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姚家才拿出来不到六十万两,你说万岁爷要不要震怒?”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已经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在宫里头对于朝廷收支的大致情况是有了解的,朝廷一年的国库岁入,不过一千来万两,这嘉靖皇帝修一座宫殿,居然就要四百万两?这可是国库一年将近一半的收入啊! 黄锦算了算账,继续说道:“万岁爷登极三十六年了,在万岁爷登极之后,十几年前,这姚家的岁供还是很不错的,每年有多有少,但平均下来都有一百多万两银子……” 刘赐之前只知道他要去假扮这“姚公子”,并不是太清楚这里面的内情,此时听到姚家之前每年进贡给皇帝有一百多万两银子,他不禁又是瞪大了眼睛。 一百多万两银子,这是个什么概念,超过国库岁入的十分之一,几乎相当于整个南直隶浙江一行省的收入,一个姚家供给皇帝的钱,顶的上一个行省给国库缴的税,简直难以想象这姚家得多有钱。 黄锦继续说着:“但这姚家从十几年前开始,每年的岁供就不断缩水,一开始每年还能有近百万两银子,到了这两年,更是缩水得厉害,去年竟然连三十万两银子都不到,你说这样万岁爷着不着急,老祖宗着不着急?” 刘赐心里还算着数,嘴上答道:“所以要我假扮这‘姚公子’,去查姚家的钱去了哪里?” 黄锦说道:“对,要查清楚,姚家为何这几年来供给万岁爷的钱少了这么多。” 刘赐心里还恶心着,他想象不到嘉靖皇帝还有这么一手,在江南的一个丝绸世家里头每年能收取一大笔钱财,供他修仙练道,刘赐虽然生在江南,但也完全不曾听说这回事,他只知道江南姚家厉害,但完全不知道姚家还有每年给皇帝进贡钱财这一说。 刘赐又疑惑道:“查姚家的钱财去了哪里,查他们的账目不就行了吗,派锦衣卫去查,把他们的都翻一遍,这还不清楚吗?” 黄锦冷冷地瞥了刘赐一眼,说道:“真这么简单的话,老祖宗和我还折腾这么多事情做什么?所谓账目,还不都是人做的,这账目要是做了假,如何能查出来?” 第317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三) 刘赐想了想,还是问道:“锦衣卫去都查不出来?” 黄锦说道:“这姚家经营至今快两百年了,可算是根深叶茂,那家族里头的水深得很,从两年前发现姚家的岁供少了,老祖宗就已经派了锦衣卫过去,但是查不出来,你去了就知道,那家族里头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姚家和江南那些大世家关系密切,在宫里头也有许多关系,锦衣卫对姚家人没法使出刑讯的一套,总之,那姚家很不简单,你去了就知道了。”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更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说道:“所以说到底,是要我查姚家的帐?” 黄锦不耐烦了,说道:“你怎么变蠢了呢!未必是查账,查账要是查得明白,我们早查了,你要查的是姚家里头出了什么问题,是有什么变故的内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刘赐无奈地看着黄锦。 黄锦想了想,又说道:“我和老祖宗都觉得,姚家内部一定有什么变化,一定有什么隐情导致姚家进贡的钱财少了,只是外人无法知道,所以要你假扮成姚公子潜进去。” 刘赐也学黄锦那样眯了眯眼睛,阴恻恻地说道:“所以要查这个事情,还非得我不可了。” 黄锦瞪了刘赐一眼,冷笑道:“你还别嘚瑟,你可掂量清楚了,别给我和老祖宗玩些耍滑头的把戏,眼下你首先要顺顺当当地进入那姚家里头,你别想着等那姚老爷子死了,你就没事了,如果你耍滑头,导致老祖宗的计策失败了,我自然有千种法子治你。” 说着,黄锦看了婉儿一眼。 刘赐撇了撇嘴,但也不说话了,他是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的手段的,如果他这次的“任务”失败了,他必死无疑不说,还会累婉儿,还要连累他姐姐虞小宛,还有巫山楼那么多姐妹一起死。 刘赐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眼下首先要顺利进入姚家,先执掌了姚家。 黄锦瞧着刘赐的神色,他冷笑一声,说道:“要是在你到姚家前,那姚老爷子死了,那这一轮忙活就白搭了,所以你得赶快赶到江南。” 刘赐不禁叫苦道:“祖宗,不是我不愿意,着实是这车马颠簸,实在是受不了。” 黄锦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你们去吃个饭,歇息一夜,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出发,你们不坐原来那大马车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一辆小马车,就你们两个人,一个老练的锦衣卫带着你们,你们必须在两天之内赶到江南。” 刘赐没回过神来,说道:“小马车?” 黄锦说道:“你们两个不和我们一起走了,这么跟着车队走太慢,我派个老练的锦衣卫,带你们驾小马车出发,两天之内能赶到江南,大概能赶在那姚老爷子咽气前赶到。” 刘赐和婉儿互看了一眼,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坐小马车也好过坐那大马车那般颠簸。 黄锦拍了拍肚子,说道:“这几天我也累得够呛的,宫里头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你们先赶到江南,先去那姚家,我带着车队直接到江南织造局,到了江南我们再联络。” 刘赐忙又问道:“祖宗,昨天我提的那个计策,就是让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来假扮母女,这事怎么样了?” 黄锦说道:“我今天一早已经派快马去报给老祖宗了,今天中午应该已经把信送到老祖宗手上了,这要看老祖宗如何抉择,在道观里把那上官惠子弄出来倒还好办,那柳咏絮是如今卢靖妃娘娘最重要的贴身宫女,要弄她出来也没那么容易,这得看老祖宗如何抉择。” 刘赐苦笑道:“祖宗,这事情可要紧得很……” 黄锦不再和刘赐说了,说道:“我自是知道,不说了,你们赶紧歇息着去,明天天没亮你们就要启程,这一路途可要连着走一天一夜,你们得先养足了精神。” 说罢,黄锦就顾自去了。 刘赐和婉儿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进了客栈。 他们吃了些饭食,婉儿这一天给颠得七荤八素,没了胃口,胡乱吃了几口,就上房间休息了。 刘赐和婉儿安排在一个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婉儿也没理会刘赐,她觉得自己这一天给折腾得好像要生病了,她顾自躺上床就睡了。 刘赐瞧着婉儿很快睡去了,他瞧着婉儿那柔美的身姿,又是心里痒痒的,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婉儿的床,从婉儿身后搂住了她。 婉儿感觉到刘赐又要造次了,她气恨地拿手肘捅了刘赐几下,想要赶走刘赐,但刘赐就是搂着她不走,婉儿身子难受,骂了刘赐几句,也没太多挣扎。 刘赐见婉儿难受,也不敢造次得过分,只是趁机亲了亲婉儿的脸颊,没再往下动作。 很快,刘赐搂着婉儿也沉沉地睡去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赐就听到骤然传来一声轰然的响声,他们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刘赐惊得一下子坐起来,他睁开眼只看见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情况。 他听见几声厚重的脚步声逼近了他们,刘赐登时喝了一声:“谁!?” 说着,刘赐连忙往身上摸着,他本想摸把刀子之类的武器出来,但只摸到那“司礼监”和“同济”两块铜牌,他慌乱之下连忙把婉儿护在身后,然后掏出那两块铜牌拿在手上。 这时只听得那厚重的脚步声停下了,随着“刷”的一声,一抹火光亮起,火光照亮了黑暗,也照出来人的脸。 刘赐手忙脚乱之中,一块铜牌脱了手,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刘赐正慌着,但他抬头一看到来者的脸,登时愣住了,那是刘二。 刘二的脸依然修饰得很光洁,那些刚硬又浓密的虬须被刮得很干净,这让他看起来和普通的武夫不同,毕竟他是锦衣卫,是替皇帝办事的,是天底下最高级的武夫,仪表自然也是要十分注意的。 但刘二的脸这么一修饰得干净,他脸上那一深一浅、一纵一横的两道刀疤也就露出来了,尤其是那道从眉间竖贯下来,一直落到嘴角的刀疤,仔细看去其实十分骇人。 刘二看着刘赐那惊诧的脸,又看了看刘赐刚刚掉落到地上那物事,他俯下身去,把那东西捡起来,只见是那块“司礼监”的铜牌。 刘二看着那铜牌,冷笑一声,说道:“老祖宗把这玩意儿都给了你?” 第318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四) 婉儿这时也已经惊醒了,她的身子仍是不太舒服,她坐起了身子,看见有个男子来到,她忙拉着被子捂住身子,躲在刘赐身后。 刘赐感觉到婉儿温软的身子贴着他,他忙咽了口唾沫,强硬地说道:“是啊!如今我是司礼监的大太监!” 刘二的手上掌着一张火折子,那火折子的火焰摇曳着,照得他的脸明灭不定。 刘二看着那铜牌,又瞅了刘赐一眼,冷笑一声,说道:“你还想把这东西当板砖使?” 婉儿此时已经看清了,来者是刘二,这让她略略松了口气,但她看着刘二手上的火光摇曳,照亮了刘二脸上那刀刻斧凿般的五官,还有那两道刺目的刀疤,她仍是感到害怕。 刘赐又咽了口唾沫,依然强硬地说道:“是啊!我乐意拿这玩意儿防身!” 刘二冷笑着,把那铜牌抛回给刘赐,刘赐接过铜牌,他觉着给刘二看到这两块铜牌不好,毕竟这两块铜牌都牵涉着巨大的权力,尤其是那“同济”铜牌,黄锦和刘二怕是都还不知道“同济会”的存在,所以不好让刘二看到“同济”铜牌。 刘赐连忙把这铜牌和那“同济”铜牌再次合起来,想收进怀里。 但刘赐刚把两块铜牌合起来,这时只见刘二的手滑过腰间,然后随手一挥,只见一缕寒光挟着疾风袭向刘赐,刘赐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得一声利器刺入木头的脆响,他看见那道寒光精准地插在他张开的两腿中间,紧贴着他胯下的宝贝。 刘二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快,那道寒光已经袭到刘赐的宝贝面前,深深地插入木床里头了,刘赐才回过神来,顿时感到一身冷汗哗啦啦地流下来。 刘二蔑笑了一声,说道:“这匕首是八年前我去朝鲜时,朝鲜的铁匠拿长白山的精钢给我铸造的,你拿着防身。” 刘赐这时才看清,那道寒光是一柄匕首,这匕首锐利而精巧,那刀身有点蜿蜒,不难看出不是中原的工匠锻造的,是异族人的兵器。 刘二又说道:“黄锦让我带你们赶往江南,车马备好了,出发。” 说罢,刘二顾自出了门,下楼去了。 刘赐和婉儿都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刘赐怔怔地看着插在他胯下的宝贝面前的匕首,这匕首要是往上偏离半寸,他的宝贝就“身首异处”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匕首,只见那匕首的刀柄上绣着一缕美丽的花朵的花纹,显然这是绣春刀的样式,这算是一把微型的绣春刀。 刘赐气恨地握住刀柄,使劲想把它拔出来,他使了好几下劲,才顺利拔了出来。 刘赐仍是气恨地看着那把刀,喃喃怒道:“娘个批,敢吓老子……” 婉儿也总算缓过神来,她抚了抚刘赐的背,说道:“算了,如今他是北镇抚司都指挥使,是锦衣卫领袖……” 刘赐气恨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司礼监”的令牌,说道:“锦衣卫领袖,那才应该听司礼监的命令!” 说罢,刘赐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婉儿也下了床,很快穿好了衣服,他们一起下了楼。 ~ 刘赐和婉儿走出客栈的大门,只见外头仍是一片漆黑,天际连一丝亮堂的痕迹都没有,看来离天亮还早着。 刘二已经坐上了马车,只见那是一架很小的马车,看来只容两个人坐,马车旁却跟着三匹骏马。 刘二正定定地闭着眼,看来在养着气,他看也没看,就知道刘赐和婉儿来了,他闭着眼说道:“上车。” 婉儿就要上车,刘赐却没动,他拉住婉儿,朗声说道:“二爷,这一路可要蒙你照顾。” 刘二依然定定地坐在马车上,闭着眼,理也没理刘赐,只是冷冷地说道:“有屁快放。” 婉儿知道刘赐又要犯倔了,她拉了拉刘赐的手,想劝刘赐,但刘赐不为所动,顾自说道:“二爷好功夫,为人又刚直,我刘赐素来是很钦佩的,如今二爷已经是十三太保之首,北镇抚司都指挥使,我刘赐不才,如今也已经是司礼监录书太监,手执司礼监令牌,我与二爷还应该互敬互重,相互给些面子才是。” 刘二依然定定地闭着眼,安静了片刻,才说道:“有话直说,别玩你们读书人七拐八弯的一套。” 刘赐也强硬地说道:“依照大明律也好,依照万岁爷定的规矩也好,北镇抚司该听司礼监的吩咐,我刘赐不才,好歹是司礼监太监,还望一路上二爷多给我些面子。” 刘二依然是安静了片刻,才说道:“小崽子,你犯不着和我倔,天大地大,你年纪小,受这点委屈就这般介意,可就显得你格局太小了。” 刘赐听着刘二这话,倒不觉得那么刺耳了,他听得出刘二并不是不讲道理的。 刘赐仍是强硬地说道:“二爷是个明事理的人,我刘赐带着亲眷跟着你们去犯险,要说危险,我刘赐是最危险的,要死也是我刘赐第一个死,冲着这一点,还望二爷多给我些面子,我也好安心把事情办好。” 刘二说道:“我听司礼监的命令没错,但我首先是听老祖宗的命令,你知道要把事情办好就好,老祖宗给我的命令也是,把事情办好,即是如此,你我安生办事情就是。” 刘赐知道刘二的意思是,他仍是听李芳的命令,才不会听他刘赐的,但刘二这番说辞,已经把话头软了许多。 刘二骤然话锋一转,又说道:“方才我飞那一把匕首,对你确有不恭,只是这是我们练武之人的作风,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妥当,以后我不这么做便是。” 听到刘二这话,刘赐和婉儿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刘二会这般说出软话,尤其是对着刘赐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刘赐被刘二骤然这么一说,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说道:“二爷言重了……” 刘二仍是冷硬地说道:“少给我来你们文人酸溜溜的套话,快上车。” ~ ~ 上架40天,订阅一直在涨,非常感谢大家。 小捷会花更多的时间在这部作品上,后面会写得更好看,后续故事的格局庞大,到这里故事才算展开,后面的章节必定会更加精彩,请大家放心。 已经有些朋友在每天追更新,听了大家建议,现在每天定时在上午11点更新,至少更新3章。 上午11点,谢谢大家~! 第319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五) 刘赐也没得说了,带着婉儿上了车。 车厢里头很挤,刘赐和婉儿只能贴着屁股坐着。 刘赐和婉儿刚坐定,刘二就一甩马鞭,拉车的骏马一声嘶鸣,扬蹄出发了。 刘赐和婉儿坐着这马车,觉得可比昨天舒服多了,因为昨天那驾大马车又庞大又坚硬,所以颠簸得厉害,今天这驾马车虽然小,但好在轻巧,颠簸的幅度不会那么大,加上马车里头铺了轻软的席子,所以坐着不会太难受。 马车在刘二掌控下驶离了客栈,驶上官道。 刘赐和婉儿坐在马车中,感到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他们往前看去,只见天地之间一片黯淡苍凉,前方的道路仍是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清冷的月色洒下来,微弱地照亮了道路。 此时是黎明之前最寒冷的时候,婉儿的衣衫有点单薄,刘赐搂住了婉儿,他们依偎着取暖。 刘二一上了官道,就猛地一甩鞭子,骏马开始嘶鸣着扬蹄向前飞奔,马车飞驰起来,凛冽的寒风更是袭向刘赐和婉儿。 婉儿看见刘二只穿着一件单衣,两臂更是赤裸在外,此时刚过腊月,天气仍是很寒冷,寒风吹得刘二的衣袖激荡着,婉儿看着刘二那剧烈颤动的衣袖,似乎能听到上头发出来的“呼哧呼哧”的声响。 婉儿不禁问道:“二爷,你冷不冷?” 刘二看似坐在驾车的位置上,但其实他的屁股没有沾到座位,他其实是扎着马步,挺立在前方。 他的手又是放松又是有力地紧握着缰绳,他的手臂上的肌肉如同钢浇铁铸一般在月色下泛着好看的色彩,随着他手臂上的肌肉微微地颤动,那缰绳抖动着有节律地拍打着骏马的后臀,骏马听话又使劲地向前冲去。 他听到婉儿的话,那刀刻斧凿般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婉儿小主多虑了,八年前我远赴朝鲜刺探军情,赤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也是这般过来了。” 婉儿在宫里头和刘二有过几次接触,在沈一川还在的时候,刘二在锦衣卫十三太保中排名第二,也算位高权重,皇贵妃的一些事情会交由他操办,所以婉儿见过刘二几回,她对刘二的印象可比对沈一川好,她直觉地觉得刘二是条汉子,没太多官场上的习性。 刘二称婉儿为“婉儿小主”,也看得出刘二对婉儿颇有好感,婉儿听着他这么说,也不禁会心一笑。 婉儿笑道:“那是二爷天赋异禀,生来有这般体魄,一般人可没有二爷这般的能耐。” 骏马飞奔的速度越来越快,坐在马车里的刘赐和婉儿也颠簸起来,但刘二站在马车前头的身形仍是显得十分平稳,可见他的马步有多么扎实。 刘二又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也是我生来有这般体魄,所以只能当个武夫,我倒是盼着我能读书,考个功名,入朝当官,但我生来就身强力壮,从小就没人打架打得过我,这就让我整天干些打架殴斗,练拳比武的事情,到头来就走上这凭力气混饭吃的路了。” 刘赐听着刘二说的这般无奈,不禁苦道:“二爷,你这叫‘凭力气混饭吃’?你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相当于……相当于三品官?你这三品官还不一样,朝廷一品大员,如果听到你来府上敲门,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哪怕是严世藩,你站在严家门口,都要吓出冷汗来。” 婉儿也笑道:“说的是,普天下除了万岁爷,还有谁不怕你。” 刘二默默地赶着车,没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觉着怕我,满朝廷的官都怕我,在我看来,这倒没什么稀罕,也没什么意思。” 刘二这么说,婉儿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了,毕竟这是男人关乎权力的话题。 婉儿看向刘赐,刘赐却也是沉默。 刘赐也觉得其实这没什么意思,虽然锦衣卫权柄巨大,能生杀予夺许多人的性命,他倒是一点都不羡慕,他觉得这样的身份和做这样的事情着实没什么意思。 刘二见刘赐和婉儿沉默,就笑道:“小崽子,你说呢?” 刘赐听着“小崽子”总觉得刺耳,经过这一番相处,他倒对刘二没什么恶感了,加上他之前在神官监里头和刘二打过牌,也经历过抓拿苏金水的事情,他觉得刘二不是坏人,所以他也就不那么防着刘二了。 刘赐说道:“二爷,我叫刘赐。” 刘二听着刘赐这么说,倒是愣了愣,笑道:“好,刘赐,但你如今是姚公子。” 刘赐听着刘二的语气,他感觉到刘二对他和婉儿似乎也颇有几分好感,他更是觉得不必那么对刘二避讳。 刘赐直说道:“我是觉着这朝廷里的事情大都没什么意思,当锦衣卫,威风则威风,有权柄则有权柄,但威风得来,又是谁在乎呢?顶多是别人怕你而已,被人怕,我觉得未必让人愉快。” 刘二稳健地踩着马步,又是猛地一甩缰绳,笑道:“倒是有许多人,就是享受被人害怕的滋味。” 刘赐立马摇头,说道:“我可不享受这种滋味。” 刘二笑道:“我也不见得享受这般滋味,或者说,年少的时候,十几岁,二十岁出头那时,正值青春年少,爱干些飞扬跋扈的事情,那时倒是觉得当锦衣卫有意思,如今年纪大了,心性沉下来了,倒是觉得越来越没意思了。” 刘二顿了顿,又说道:“你倒是说,到底是为什么没意思呢?” 刘赐愣了愣,笑道:“我不知道,我又不被人害怕。” 刘二说道:“你拿着‘司礼监’这块牌子,很快就要给人害怕了。” 听着刘二这么一说,刘赐倒是愣住了。 刘二继续说道:“我觉着,没意思是因为咱们不过是当一个棋子。” 刘赐想了想,说道:“那这满朝文武,谁又不是棋子呢?或者说是互为棋子,今日你下棋,他是棋子,明日他下棋,你又变成棋子了。” 刘二说道:“说得好,你说到点子上了,区别在于,那满朝文武是互为棋子,但我们锦衣卫永远只能是棋子。” 第320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六) 刘赐听着刘二这话,不禁想问:“是谁的棋子?” 但他没问出来,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自然是皇帝的棋子,这是不必说的,刘二也不会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 刘二又叹道:“而且,你们是拿着笔的棋子,锦衣卫则是拿着刀的棋子,你们拿着笔的棋子,偶尔还能当一下下棋的人,我们这种拿着刀的棋子,只有被利用的份儿。” 马车继续向前飞驰而去,在马车的周围,除了拉着车的骏马之外,还有三匹骏马跟着马车飞奔着。 这三匹没有拉车的骏马自然是奔跑得十分轻松,它们欢腾地蹬着马蹄,一边飞奔,一边不时对着朗月高悬的夜空发出嘹亮的嘶鸣。 刘二也看向那明朗的圆月,叹道:“命不由己,做的事情更不是自己乐意的,这有什么意思可言。” 刘赐和婉儿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倒是意外,刘二会对他们说这么多肺腑之言。 刘二叹道:“也是这荒郊野岭,又远离了京城,我才说得出这些话来。” 刘二的心情显然挺欢畅的,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旁边飞奔的骏马,说道:“知道这三匹马做什么的马?” 刘赐早就留意这三匹马了,说道:“是拿来替换的,这匹马拉得累了,就换下一匹马。” 刘二笑道:“聪明,骏马奔跑是天性,良种马跑上一天一夜都不会累,但是驼人拉人可就累了,大汉时的漠北之战,卫青、霍去病越过大漠远征匈奴,靠的就是这一手,卫霍二位将军各率五万骑兵,但每个骑兵都配了两匹以上的骏马,交替着骑乘,这才支撑着汉军渡过大漠,直捣匈奴王庭。” 关于西汉时期,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名将指挥的漠北之战,刘赐自然是知道的,这是汉人最荡气回肠的时代之一,那一战彻底摧毁了北方匈奴的力量,汉人的武功达到鼎盛。 刘二又说道:“凭着这四匹马交替着赶路,赶上一天一夜,大概就能到达江南了,如无意外,后天天亮前,就能抵达那钱塘的姚家。” 刘赐和婉儿想着要赶车赶个一天一夜,不禁都对视一眼,默默地哀叹一声。 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最辛苦的是刘二,他可要这般赶上一天一夜的车。 刘赐说道:“二爷受累了。” 刘二说道:“要紧的是把事情办好,咱们赶得这么急了,那姚家老爷子总不至于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咽气?” 刘赐没想到刘二居然这么健谈,而且刘二是这等年龄和地位的人物,居然和他们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聊起来了。 刘赐客气地说道:“先谢过二爷了。” 刘二沉默了片刻,说道:“倒是我应该先谢过你。” 刘赐愣住了。 刘二说道:“你把春浅、夏柔、秋恬,还有她们母亲送走了,这是好事。” 刘赐顿时明白了,他和婉儿对视了一眼,他们明白了刘二为何对他们这么客气,还表现出好感。 刘二继续说道:“以我的身份,这么多锦衣卫的弟兄看着我,我还真不好出手保她们,我知道黄锦想杀她们,但我还没什么好办法,你送走了她们,帮我解了一个大难题。” 刘赐问道:“二爷……你知道这事?” 刘二笑道:“你在我眼皮底下干的这事,我还能不知道?” 刘二看了一眼月色,又叹道:“沈一川沈爷对我有恩,他人在江湖,混得出了闪失,死了也就死了,这是命,但他这妻女四人是无辜的,冲着沈爷早年的恩情,我总得保住她们。” 说罢,刘二又回过头看了刘赐一眼,他的目光像月色一样清冷,他说道:“我谢过你,也替沈爷谢过你,这算是我欠你一个恩情。” 刘赐强硬起来说话很是利索,此时见刘二冲他说感谢话,他倒是结巴起来了,说道:“沈爷……哦不,二爷言重了,琳娘和春浅她们母女是好人,我帮她们是理所应当的。” 刘二叹道:“你也是冒了险的,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做,看得出你有良心。” 刘赐倒不是很在意刘二的感谢,他只觉得救琳娘和沈春浅她们母女四人是理所应当该这么做的。 他想了想,叹道:“她们被送到江南去,说是要嫁给那大帮会里头的权势人物,不知道会怎么样。” 刘二说道:“应当不会太差,这‘同济会’还算个正派的帮会,里头的高层都是读书人,颇有些理想,但愿她们遇上能托付的良人,但说到底,这也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刘赐见刘二随口地说出“同济会”,不禁愣住了,讶异道:“二爷,你知道‘同济会’?” 刘二又回头瞅了刘赐一眼,说道:“我时常天南地北地跑,你当我整天待在京城里头混吃等死?前年我南下江南,查探倭寇的敌情,就知道这‘同济会’了。” 刘赐想了想,又小心地问道:“二爷,不知道老祖宗,还有黄祖宗,知道这‘同济会’吗?” 刘二说道:“我汇报过,但老祖宗和各位小祖宗们没太在意,祖宗们操心的事情多着呢,北方的鞑靼不时进犯北疆,东北的朝鲜和女真人也不安分,陕西、四川等地还有白莲教作乱,更别说这江南的倭寇了,这些祸乱都是威胁国本的大事,足够司礼监操心的了,我估摸着,祖宗们觉得这‘同济会’不过是民间贪财的商人私下成立的商帮,不值得太顾虑。” 刘二这么说,刘赐心里又明白了些,他觉得这“同济会”是个违反大明律的大乱子,但在司礼监看来或许没那么严重,真正威胁大明的祸患还多着,这“同济会”不算什么。 刘赐喃喃说道:“那在老祖宗看来,‘同济会’不过是在民间聚敛些钱财,整不出大乱子?” 刘二笑道:“是啊,祖宗们觉得,民间聚敛钱财的商帮,能有什么大志,能有什么骨气,他们也没有武装,能整出什么乱子?顶多等他们的钱财聚敛得足够多了,派出东厂和锦衣卫,把这些人的家全抄了,把钱财全收缴到国库,也不失为一个好打算。” 刘赐皱着眉,他隐隐地觉得“同济会”没那么简单,但他听着司礼监的祖宗们对同济会没那么在意,心下就放心多了。 刘二又猛地一甩缰绳,说道:“好了,别废话了,一天一夜之内,我们得赶到江南,否则就等着给你们司礼监论罪!” 随着刘二这缰绳一甩,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更是奋力扬蹄向前奔去,跟在马车旁边的三匹骏马也跟着发出嘹亮的嘶鸣,欢快地向前飞奔。 此时的天际仍沉浸在黎明之前的一片漆黑之中,骏马的嘶鸣刺破天际,在苍茫的天地间震荡出悠远的回响。 刘二眺望着黑暗而辽阔的远方,朗声说道:“刘赐,所谓‘同济会’的‘同济’,是‘同舟共济’之意?” 刘赐愣了愣,答道:“二爷说的是,‘同济’是‘同舟共济’之意。” 刘二爽朗地笑道:“同舟共济,这倒说的是,此番我们去江南,办的是皇帝的差事,是要帮万岁爷讨回钱来,闯的又是龙潭虎穴,一有闪失,咱们就把整幅身家性命搭进去了,我刘二混了快二十年,可不想这一遭把命赔上,你们小夫妻这般年轻俊秀,也不好这般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你说是吗?” 刘赐握住了婉儿的手,说道:“二爷说的是。” 刘二看着遥远的天际,黑暗的地平线处似乎有一抹晨光隐现,他笑道:“那我们就该同舟共济才是。” 刘赐紧紧地抓着婉儿的手,看着刘二那魁伟的背影,点头说道:“对,同舟共济。” 马车和骏马扬着烟尘,发出昂扬的声响,在黑暗中向前奔驰着,向着南方奔去。 ~ ~ 今天3更,章节的字数增加了,加强了下章节的节奏感,希望大家看得更过瘾。 感谢订阅、评论、打赏的朋友,你们给了小捷很大的鼓励,小捷会花更多时间把这部书写好。 以后每天早上11点定时更新,保证3章,谢谢大家~! 第321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七) 刘二驾着马车飞奔了一个白天,幸得此时还是腊月,天气寒冷湿润,所以骏马的耐力明显比夏天酷暑的时候要好得多,加上刘二挑选的这四匹骏马都是上等的良种马,所以跑上三个时辰仍是不见疲累。 每过三个时辰,到达一处驿站时,刘二就换一匹马,把换下来的马留在驿站里,然后让下一匹马拉车,带着剩下的马继续上路。 这样换了三匹马,换上第四匹马,也就是最后一匹马时,夜幕已经再次降临。 刘赐和婉儿在车上坐了一整天,都已经给颠得七荤八素,婉儿更是给折腾得面无血色。 但刘二仍是不见疲惫,他的神色依然平静淡定,这一整天扎着马步赶着车似乎丝毫没影响他的状态。 刘二在驿站将最后这匹马套上马套,给它喂足了草料,又回头看了看坐在车里头恍然失神的刘赐和婉儿,笑道:“怎么?累坏了?” 刘赐正搂着婉儿,把婉儿揽在怀里,他一手抱着婉儿的肩头,一手护着婉儿靠在他肩头上的头,婉儿眯着眼睛靠在刘赐怀里睡着,那漂亮的黛眉微微的蹙着。 刘赐苦笑道:“二爷,你着实是个神仙下凡的人物,这般折腾都不见疲惫,我们已经受不了了。” 刘二借着最后一抹夕阳望了望远方,说道:“这里已经是扬州的地界,再往前走就是扬州城,过了扬州城再往前,就到扬州渡了,在扬州渡渡过长江,再快马走上三个时辰,就是钱塘了。” 刘二算了算时间,说道:“现在天刚黑,这样算来,明天一早应当能够抵达钱塘,昨天黄锦收到消息,说那姚老爷子这两天要不行了,我们第二天清晨就赶回钱塘,这想来应该是来得及的。” 婉儿微微地睁开眼,娇弱地晃了晃脑袋,问道:“我们赶到扬州渡,都得深夜了,那里还有船渡江吗?” 刘二说道:“没有也得有,大不了,老子亮出北镇抚司的令牌来。” 刘赐瞧着婉儿这般难受,不禁心疼地抚着婉儿的头,说道:“这倒不用担心,这么晚,官渡可能是没有了,但民渡还是有的。” 婉儿问道:“民渡?” 刘赐说道:“就是民间私营的渡船。” 刘二此时又仔细一想,也觉得这么晚渡江恐怕是个问题,他本来想着去找官方经营的渡船,用锦衣卫的身份勒令他们安排船只渡江,但这样一来恐怕还要耗费不少时间。 刘二向刘赐问道:“你确定有民间私营的渡船?” 刘赐挠了挠头,说道:“我没自己坐过,不能太确定,但我在南京城的时候经常听说有来往南北的客人在深夜的时候从扬州渡过长江,一路溯江而上到南京,我听他们说过,他们坐的不是官办的渡船,而是民办的渡船。” 这是刘赐在巫山楼听说的消息,巫山楼的繁华经常通宵达旦,经常有从北方南下的客人连夜渡过长江,在深更半夜来到巫山楼歇息,也有些客人在巫山楼欢饮到半夜,又出发北上,他们会从巫山楼门口的秦淮河登上船只,然后乘着船只从秦淮河驶入长江,沿着长江溯流而下,在扬州渡登岸,然后再从陆路北上。 刘赐听那些客人说深夜时分他们渡江乘的都是所谓的“民渡”,所以他觉得扬州渡半夜应该有民渡的渡船可以过江的。 刘二听得刘赐这么说,倒是放心了些,点头说道:“那是最好,但愿去到扬州渡就有渡船可以顺利过江。” 他们商量了这么一通,那骏马已经吃完草料了,刘二重新给骏马套上马套,就驾起马再次出发了。 他们又在夜色中再次启程,往南方赶去。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刘赐和婉儿就看见官道周围的农田和村落渐渐地密集,随着大批民居的出现,官道延伸的前方出现一座乌沉沉的、阔大的城池。 刘二驾着骏马飞驰着,指着那城池说道:“那便是扬州城了,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这才腊月,就赶着下扬州了。” 说着刘二笑起来,刘赐和婉儿也笑起来。 刘赐和婉儿望着那沉浸在夜幕中的扬州城,互相看了一眼,不禁都黯然叹息,他们自然是想起他们原本“出洋”的计划,他们本来是打算来到扬州再谋划着出洋的,谁曾想如今这计策全泡汤了,他们还是得去姚家面对那危险的境况。 刘二驾着马车飞驰,顺着官道绕过了扬州城,继续往前飞奔而去。 马车又奔驰了不到半个时辰,刘赐和婉儿渐渐地听到隐约的浪涛的声响,听见奔流的水声。 刘赐一听这声音,他看向前方,但前路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是肯定地说道:“快到长江了,前面就是扬州渡。” 第322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八) 刘赐从小在巫山楼里面长大,巫山楼在秦淮河畔临水而建,所以刘赐对这江流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那奔流的水声渐渐地清晰起来,很快,刘赐和婉儿感觉到湿润的江风。 婉儿感觉到江风扑面而来,她的精神也好了些,她不禁松开了她外衣的衣襟,她的衣服穿得厚实,从北方一路飞驰来到江南,江南的天气可比北方温暖多了,她不免感到热。 很快,刘二驾着马车来到一处高高的木栅栏前,只见木栅栏里头一片漆黑,但借着月色仍是不难看见木栅栏后头是一片宽阔的江岸,他们听见浩瀚的江水拍打江岸的声音。 不难看出,这木栅栏的里头就是扬州渡的渡口,只是这渡口里头一片漆黑,不见人迹,看来此时是没有船可以渡江了。 刘赐不禁抬头看了看月色,只见朗月当空,看着月色,此时应该是过了子时了,这渡口一到黄昏就关闭了,如今已是如此深夜这渡口自然是歇息了。 刘二有点焦急,他驾着马车沿着这木栅栏外头走着,想找这渡口的入口。 他们沿着木栅栏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一座阔大的大门,那必是这渡口的入口了。 刘二驾车驶向入口,他驾着马依然快速地走着,骤然他一勒缰绳,马惊叫地嘶鸣一声,高高地扬起前蹄。 这骤然一下急勒缰绳,骏马刹住了速度,后面的车厢可刹不住,车厢顺着惯性猛地冲上来撞上了马屁股,登时骏马更是惊慌地嘶鸣起来,眼看就要人仰马翻,后头的车厢也整个侧翻着,差点就要翻倒。 刘赐忙抱住了婉儿,将婉儿护住,就在这时,只见前面刘二的身形一闪,他一个腾跃,已经翻身下马,他一手紧拉着缰绳,紧紧地将惊慌的骏马制住,使之不能扬蹄乱奔,同时他另一手顶住了侧翻的车厢,硬生生将快要翻倒的车厢给托住了。 这马车车厢虽说不大,但也是用扎扎实实的硬木制成的,里头还坐着两个人,只见刘二扎着马步,一手拉着马,只用另一只手,就能把车厢托住,刘赐和婉儿在车厢里头正惊慌着,又看见刘二这般的气力,不禁又是感到惊叹。 刘二又一次发力,推动着车厢,将推回到平地上。 刘赐下了车,仍是惊魂未定,刘二却是淡定得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拉着马缰绳的手掌上被缰绳勒出了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地扯下衣袖上的一块布料,扎在手掌上,然后他向前走去。 刘赐跟着刘二走前来,只见前面道路的泥地里倒着一对老夫妻,看来是方才刘二驾的马车差点撞上他们了,把他们给惊得摔倒在地。 刘二走前去,将他们扶起来,此时江南的冬霜已经融化,地面一片泥泞,这对老夫妻弄得一身的泥水,很是狼狈。 刘二还没说话,那老头已经忙拱着手,对刘二说道:“官爷,扰了您的驾,恕罪恕罪……” 刘赐在一旁看着这对老夫妻,只见他们该有五十多的年纪了,瞧上去应该是农家人,但看上去他们应该是家境比较殷实的农家人,他们穿的是松江产的棉服,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包裹,那包裹的裹布看上去也是松江产的蓝印花布,能用得起松江产的布料的,都是家里有些闲钱的,起码是个小地主。 那对老夫妻一边道着歉,一边又是慌忙,又是心疼地擦着身上的泥水,将跌落在地上的包裹捡起来。 刘二仍是冷着脸,虽然他穿的是镖客的衣服,但他这挺直了身板的强硬刚直的姿态,一看就是官家的人,因为一般的武夫不会像他如此高高地挺着胸膛,大明的“官”与“民”的界限和阶层的分别是非常明显的,身为“官”的人,自然比“民”要高人一等,刘二身为锦衣卫,自然由内而外地渗透着“官爷”的气质。 这对老夫妻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他们看着刘二这姿态,再看刘二驾着这骏马这般飞快地奔驰着,就知道刘二必定是个官爷,就算不是官府的人,起码也和官府沾着关系。 而这对老夫妻显然是做惯了顺服官爷的“小民”,他们很懂得身为平民百姓的生存之道,就是“不与官争”,所以尽管是刘二驾着马车这般飞奔惊吓了他们,害得他们弄了一身的泥水,他们不管委不委屈,仍是低眉顺眼地先向刘二道歉。 刘二看了看这对老夫妻,他驾马车驾得急,惊扰了这对老人他也是心里有点抱歉,他俯下身子去,帮他们把一个包裹捡起来,递给那老头。 老头接过包裹,又是对刘二连连道谢,说着:“谢过官爷,谢过官爷……” 婉儿仍是坐在车上,她看着这对老夫妻这般又是点头哈腰,又是连连道歉的样子,她感到有些不能理解,她觉着分明是刘二惊吓了他们,他们不向刘二讨个说法就算了,还这般忙不迭地道歉认错,这算怎么回事? 婉儿从小在紫禁城里面长大,没太接触民间的疾苦,自然不知道大明民间的百姓是有多么惧怕官府,自然不知道民间“官”和“民”的区别有多么巨大。 刘赐从小在市井里头长大,自然是见惯了这种事情的,身为平民百姓,见到官爷要下跪,官爷要往你嘴里吐口痰,你都要像接琼浆玉露一样接着。 所以见到这情景,他虽然可怜这对老夫妻,但也不觉得奇怪,他倒是奇怪,这深更半夜的,这老夫妻来到这渡口做什么?大明宵禁的命令素来非常严格,深夜不允许人民在官家的地方游荡,这渡口也是官家的渡口,现在已经关闭了,这对老夫妻还来这里做什么? 刘赐问道:“老丈,这般深夜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老头看了刘赐一眼,他活了大半辈子了,除了干农活的本事,他赖以生存的还有他识人的眼力劲,他一看刘二就知道刘二是个官爷,一看刘赐,他就知道刘赐是个家境殷实的、读书准考功名的小秀才,大概是还没考上功名,所以还没显出多少当官爷的味道。 老头对于读书的秀才自然也是要客气些的,虽然这些秀才目前还不是官,但好歹和官家有牵连,他客气地对刘赐拱了拱手,说道:“公子,我们本来是想着渡江去南京的,但谁知来到渡口时,才知道今天有一批大官爷要渡江,那渡船都安排给这些官爷了,我们等着等着,等到入夜了,还是上不了船,这渡口入夜就关闭了,我们只能等在这门口,等着明天一早再渡江。” 婉儿本来就瞧着这老夫妻可怜,听着他们要在这里过一夜,不禁说道:“老丈,这天还冷,你们就等在这里?附近没有客栈吗?怎么不找个地方歇脚?” 老丈看了看婉儿,他瞧着婉儿的姿容,饶是他活了这么大的年岁,已然是识人无数,但他看到婉儿那出众的样貌,仍是不禁有点惊异,他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他年轻时也是见过扬州城里头着名的青楼花魁,但那些绝色的女子都还没有眼前坐在马车里的这个女子这般的让人赏心悦目。 主要是婉儿有一种莫名的,让人感到很舒心的气质,这气质又是高贵,又是典雅,又是如煦煦暖阳一般让人感到温暖。 饶是老丈见识得广,但他也分辨不出婉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看着像官家的闺秀小姐,但又不显得那般娇贵,看着又像民间殷实人家的小家碧玉,但又渗透着出身高贵的气质和教养。 老丈愣愣地看了婉儿一眼,他觉得自己活了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女孩。 第323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九) 老头也不知道称呼婉儿叫什么好,称“夫人”好像不妥,称“小姐”好像也不对,他只能省去称呼,对婉儿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说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附近哪有歇脚的地方,最近的歇脚的地方就是扬州城城下,这般深夜,回到扬州城都要天亮了,还不如在这旁边凑合罢了。” 刘赐有点讶异,这扬州渡是江南、甚至是普天下最繁华的一个渡口,从京城南下到南京、苏州、杭州的官员和商客,从江南、福建北上京城的官员和商客,都要从这扬州渡过,怎么这附近会没有歇脚的客栈?哪怕没有客栈,一些小村落总有? 刘二冷峻地看着老头,说道:“老丈,是因为倭寇吗?” 老头听到“倭寇”二字,登时惊得一颤,他越发确定,这壮硕的男子是个官爷,而且不是个一般的官爷,一般人是绝对不敢提“倭寇”二字的,他忙说道:“官爷,这两个字,老头可万万不敢说啊……” 关于“倭寇”的忌讳,刘赐是知道的,从数十年前倭寇开始祸乱江南,这十几年来倭患愈演愈烈,如今南直隶的官员们已经达到“谈倭色变”的程度,因为倭患太厉害,官府担心人民通倭,所以严令如果发现人民与倭寇有牵连,必杀无赦,所以在江南民间,人民将“倭寇”二字视为极大的忌讳。 刘二依然一脸冷峻,他自然是知道这老丈对他的忌讳,他说道:“但说无妨,我穿着这身皮,不是官的身份,回头咱们就各散东西,我不知道你名讳,也不知道你是哪个地方的人氏,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会害你。” 老丈小心地瞧了瞧刘二的脸,他倒是看得出,刘二是个刚直的人,但他身为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和官家扯上什么关系,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惹上官府,他也是万万不干的。 此时他低下了头,小声地说着:“官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刘二在民间行走得多,是知道这些平民百姓对官府的恐惧的,他说道:“那你不用说,如果我说得对了,你就点头,说得不对,你就摇头。” 老丈依然低着头,不敢说话。 刘二冷着脸,喝了一声:“听到了吗?” 老丈的身子颤了颤,忙点点头,他的老妻站在他身旁,挽着老丈的手,苦着脸,可怜地看着刘二,已经要哭出来了。 刘二丝毫没理会他们可怜的模样,顾自说道:“这扬州渡是因为倭寇侵扰,所以才把这周边的人民,种田的农户,经营客栈的生意人,全给撤了,是吗?” 老丈低着头颤抖着,点了点头。 刘二又望向那扬州渡后头,水声浩瀚的长江的方向,说道:“倭寇会在松江府的长江入海口进入长江,溯长江而上,一直侵扰到扬州渡来,是吗?” (备注:松江府,就是今天的上海。) 老丈又点了点头。 刘二又端详了一番沉浸在黑暗中的扬州渡,他早就看出来,这扬州渡围着的这一大圈高大的木栅栏,并不是普通的木栅栏,是军事标准的围栏,那栅栏上还嵌着鹿角,显然是用以备战的。 刘二说道:“所以这扬州渡驻扎了不少官军,保护着这个渡口,而周边的人民百姓全给撤到内地去了?” 老丈对于刘二这话倒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官爷……我是扬州人,一直在扬州城的北头生活,倒是不太清楚这扬州渡的情况,但是我听说,去年倭寇就三次进犯扬州渡,如同官爷说的,倭寇从松江的入海口溯长江而上,来到这里,从这里顺着长江再往前就是南京了,这扬州渡是堵截倭寇的防线,所以扬州渡说是个渡口,但还是个战略防御的要地,这里的官军给倭寇打得怕了,怕倭寇来到这里登陆了,在周边的农庄客栈找补给,就把这周边的人民全给撤到内地去了。” 刘赐听着老丈这话,他倒是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南京是大明的第二首都,是仅次于北京城的最重要城池,所以不管江南的倭寇如何厉害,官军是绝对不能让倭寇靠近南京城的,而倭寇进袭南京城最好的方式就是从松江府的长江口进入长江,然后溯江而上,沿着长江可以直抵南京城下,从长江转入秦淮河,更是可以直袭南京城的腹心。 刘赐几年前听说过官军在扬州渡和倭寇大战,但他倒是不知道倭寇是为了袭击南京城,他如今想起来,觉得大概是南京城的官员们十分恐惧倭寇,所以把倭寇袭击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 刘二听得老丈这么一说,他大概就明白了,如今这扬州渡不仅是个渡口,已经变成一个对付倭寇的战略要地。 刘二又问道:“老丈,官军是什么时候把这边的人民都迁到内地去的?” 老丈低垂着眉眼,说道:“就这几年的事情。” 刘二越发的明白了,几年前他来过江南查探倭寇的敌情,扬州和扬州渡一带他也是来过的,但当时扬州渡的防备还没这么严密,也没有这般“坚壁清野”般地将人民大举内迁,可见这几年倭寇侵略的力量更大了,抗倭的形势更加严峻。 刘二想到倭寇要溯着长江,直袭南京城,他就感到冷汗渗出,南京城对于大明的分量是极重的,万一南京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震荡朝野的大事。 刘二握了握拳头,他身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锦衣卫的领袖,十三太保之首,他对于国家社稷自然有强烈的责任感,他觉得眼下这个事情非同小可,这让他燃起强烈的危机感。 刘赐瞅着刘二的神色,他自然是能猜到刘二的所思所想的,维护国家社稷是锦衣卫天然的职责,刘二不是个官僚人物,刘赐知道他会很重视他的职责和使命。 刘二向老丈答谢道:“谢过老丈,抱歉惊扰你,你是要前往哪边歇息?” 老丈见刘二不问了,不免松了口气,拱着手说道:“官爷不必挂虑,我们方才是想着去那水井看看有没有洁净的水喝,才冲撞了官爷,我们就在那渡口的大门口外歇息,我们自个儿过去就成。” 刘赐和刘二看向旁侧,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口水井,那水井已经荒废了,水井旁还有半搭土墙,显然那里曾经是有一户人家的,这户人家被迁走了,留下一个水井在那里,那水井上头挂满了青藤和绿草,显然已经是脏污了,捞不上洁净的水来。 刘赐忙回到车厢里头,拿出他们备的清水,那清水用羊皮水壶装着,还有大半壶,他递给老丈,说道:“这水给你们喝了。” 老丈推辞了几下,还是颤巍巍地接过了水。 刘二说道:“我们也要去那渡口的大门口呢,一起过去。” 老丈活了这么久,倒是没见过这般低姿态的官爷,他也就不那么害怕,跟着刘二和刘赐、婉儿一行走向那渡口的大门口。 走在半路,婉儿问道:“老丈,你们渡过长江,是要去哪里呢?” 老丈说道:“我们老夫妻是要从这渡口乘船去南京城,我们女儿嫁在南京城,我们去探望。” 婉儿笑道:“难怪这般大包小包的,你们二老在扬州,女儿嫁在南京,也不算太远,来往倒还方便。” 老丈牵着老妻的手,说道:“以往倒还好,我们二老一清早出门,从扬州往南走,走三十里地来到这扬州渡,乘船到南京城,大概一天能成行,但这几年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来往就没那么方便了,要在这扬州渡上船可没以往那么容易了,隔三差五的这里就不走渡船。” 刘二听着老丈的话,神色越发的凝重,他看着遥远飘渺的江天月色,喃喃叹了声:“倭寇……” 第324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 他们一行人走着,很快,他们看到一座高大的、称得上颇为雄伟的大门,大门上的两边燃着两把火把,火把上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大门周边的景象。 刘二和刘赐、婉儿看到这大门下面的景象,登时就愣住了。 只见大门门口宽阔的平地上聚集了一大群人,这些人大概有上百人之众,他们挤在一块儿,或躺卧,或坐着,看来是在取暖过夜。 刘赐忙问道:“老丈,这是怎么回事?” 老丈说道:“这些人都是今天等了一天,上不了渡船,过不了江的,像我们老夫妻一样,在这里等明天的船呢。” 这里是江边,浩瀚的江水拍打着江岸,也带来凛冽的江风,吹得人禁不住瑟瑟发抖,刘赐和婉儿穿着绸缎衣服,仍是觉得很冷,这些平民百姓大多穿着寻常的棉服,在这里冻上一夜如何受得了。 刘赐苦笑道:“怎么会聚了这么多人?这么过上一夜,如何受得了?” 老丈说道:“一般说来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上不了船,今天是来了朝廷下江南的一个大官,大官从午后来到渡口,就把渡口给占了,那些渡口的人看来都去伺候这伙官爷,渡口发的渡江的船只就少了大半,午后来的人,除非是当官的,或者是大商贾,才能顺利登船,咱们平民百姓有大半进不了渡口,更登不上船。” 刘二一边走着,一边冷冷地看着那些可怜的在寒风中挤在一起度夜的人民,他问道:“什么朝廷的大官?” 老丈听着刘二这话,又是惊得一颤,忙说道:“官爷,我一个老朽,怎么能知道是什么官。” 说着话,老丈和他的老妻,还有刘二和刘赐、婉儿一行已经来到人群前。 只见这百来人分成五圈人,中间燃着篝火,看来是这些人在旁边捡来废弃的木头烧起来的,用以取暖。 人们挤在一起,老弱和妇幼靠近篝火取暖,年轻力壮的则挤在外围。 人们看到刘二和刘赐、婉儿来到,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木然地垂下头去。 婉儿看着这些人可怜的模样,禁不住叹道:“都说江南、扬州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都说苏湖熟天下足,怎么会这样……” 老丈挽着老妻,苦笑道:“本来也不至于这么惨,大伙来到渡口,见上不了渡船,就赶忙原路回去找个歇息的地方,只是我们这些来得晚的,又有急事的,想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这附近的农家和客栈又都给撤走了,真找不到一处歇脚的地方,没办法,大伙只能挤在这里。” 刘二冷冷地看了那高耸的扬州渡的大门一眼,只见那大门见得又三个人高,门上还漏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口眼,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刘二自然是一看就知道,这些口眼是枪眼和箭眼,是作战时抵御敌人用的,看来这扬州渡的确是一处战略要地,这渡口简直要建成一座要塞了。 老丈见刘二和刘赐、婉儿这三人很面善,对他们也没多少戒心了,就好意地说道:“三位官人,你们今晚看来也是渡不了江了,就在这里忍上一夜,那女公子如果不禁冻,就来这篝火旁,和小相公依偎着,大概也过得去。” 刘赐听着老丈这话,心下更是难受,想着:“可怜这些人民,都是本分的百姓,因为朝廷来一个大官就要害得他们这样,当真可恶。” 刘二倒是仍旧冷着脸,他冷冷地问道:“老丈,这里不是有民渡吗?” 老丈愣了愣,问道:“民渡?” 刘赐接话道:“我听说官渡是只有白天有,但晚上还有民渡可以渡江。” 老丈明白了,说道:“公子说的是那上官家的花艇?” 刘赐愣了愣,问道:“花艇?” 老丈笑了,说道:“那些达官贵人说那是‘民渡’,其实咱都叫那船‘花艇’,大概是那些贵人觉得‘花艇’这名号太招摇,就叫了‘民渡’这隐晦的名字。” 刘赐问道:“那‘花艇’是什么意思?” 老丈笑道:“公子总晓得‘青楼’是什么意思?” 刘赐点头,他自然知道,他就是在青楼里头长大的。 老丈笑道:“在我们寻常百姓看来,那‘花艇’就是一座青楼一般的大船,是那上官家办的。” “上官家”?刘赐想起此前听丰臣恭子说的,“姚家已经被上官家掌控了”。 刘赐问道:“是和钱塘姚家有关系的那上官家吗?” 老丈笑道:“当然是,江南还能有哪个上官家?也只有上官家能霸着这座天底下第一等重要的渡口。” 刘二冷冷地问道:“上官家怎么霸着这渡口了?” 老丈说道:“‘霸着’这是我们寻常百姓的说法,也不知准不准确,这扬州渡是官家的生意,负责运送百姓渡江,但这上官家有通天的本事,他们造了这艘‘花艇’,那规模壮丽堪比那南京城第一等的青楼巫山楼……” 听到“巫山楼”,刘赐不禁身子颤了颤,婉儿也看了他一眼。 老丈接着说道:“上官家的人驾着这‘花艇’,在这扬州渡出入,官家的渡船入夜就不开了,但这上官家的‘花艇’则是日夜不停地在江面上来回,但我们平民百姓和这‘花艇’是没有相干的,这‘花艇’只载那上官家看得起的达官贵人。” 刘赐算是明白了,说道:“这是那上官家笼络那些达官贵人的手段,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人,自然是不愿坐寻常的官渡,他们就可以坐这上官家的‘花艇’,而且这‘花艇’日夜不停地营运,这些达官贵人哪怕半夜来了,也可以坐这‘花艇’渡江。” 老丈笑道:“上官家怎么想的,我们小老百姓不知道,只知道这‘花艇’的事情和我们不相干。” 刘赐算是想明白了,那些半夜来到巫山楼的人,或者半夜从巫山楼出发北上的人,乘的其实都是这上官家的“花艇”,美其名曰“官渡”。 刘赐又隐隐地感到不太好的预感,他知道上官家已经控制了姚家,上官家是他回到姚家首先要面对的敌人,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刘二望向那渡口里面,他看见渡口深处有一片隐约的灯火摇曳,显然那里面是有人在活动的,可能是那上官家的人,也可能是这渡口官家的人。 又是一阵凛冽的江风吹来,刘赐和婉儿冻得瑟瑟发抖。 老丈又劝道:“公子,到篝火旁歇息,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大伙睡得着的就睡,睡不着的谈谈笑,一夜也就过去了。” 刘二冷冷地看着渡口里头,说道:“老丈,我们可等不得,今夜我们非过江不可。” 老丈愣了愣,还没说话,却见刘二已经阔步向前走去。 刘二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老丈,又看了看这一地的百姓,他隐隐地咬了咬牙,对老丈说道:“你们等着,堂堂大明官府,不该看着你们受冻。” 说罢,刘二阔步走去,他跨过人群,很快来到这大门口。 刘二站在门外,对着门内大声喝道:“来人!” 刘二的声量极大,这一声大喝简直盖过了江水的浪涛声。 渡口门外的百姓们都纷纷看向刘二,他们讶异着,不知道魁梧的汉子要做什么,这般在官家门前叫喝,是不要命了吗。 但刘二这一喝,那渡口里头还是一片安静,没有回应。 刘二登时又是一声怒喝:“人呢!给爷爷滚出来!” 第325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一) 这一声怒喝更是震彻云霄,刘二身后这许多蜷缩着的百姓纷纷骚动起来,不知道哪里闯出来这么条汉子。 很快,只见渡口的黑暗深处出现一个人影,那似乎是个中年男子,他衣衫不整地胡乱挂着一身甲胄,他骂骂咧咧地走过来,骂着:“哪个不要命的!找死吗?” 那中年男子脚步轻浮地走着,刘二一看他的衣装就知道他是个中级的戍卫军官,而且喝了酒,步履不稳。 那中年男子走近了门口,他看向大门外,登时他愣住了,他看到门外燃着好几处耀眼的火光,他登时一跺脚,怒喝道:“做什么!你们这些刁民做什么!竟敢在这里生火!” 中年男子登时又跑回去几步,对着里头喊着:“还闹呢!快些出来,有些刁民聚在门口生火呢!” 有些百姓已经听见那门内的军官的呼喊,他们都惊恐地骚动起来,有的已经离开了篝火,向后退去。 很快,一伙兵士从那渡口的黑暗深处钻出来,气势汹汹地朝门口走来。 刘二仍是定定地站在门口,他冷冷地看着这些兵士,这些兵士看来都喝了酒,脚步轻浮不稳,一副飞扬跋扈的做派。 很快,这些兵士来到门口,他们没有打开大门,而是从旁侧的一扇小门钻出来,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一边怒喝着:“竟敢在这里生火,你们是找死吗!?是想通倭作乱吗!?” 百姓们都已经给吓坏了,慌忙地向后退去。 那老丈看着这些官爷冲出来,惊慌地说着:“坏了坏了,要赶人了,这夜都没法过了。” 这些兵士总共有十个人,他们站在这燃烧的篝火前,方才那首先出来的中年男子指着篝火,怒喝道:“谁点的火,滚出来,把火灭了。” 百姓们噤若寒蝉,他们都往后头缩着,但他们也不知道该逃向哪里,这里的后头是数十里的荒野,这深更半夜,想逃也无处可逃。 刘赐见刘二仍是站在前方没有说话,他忍不住了,就走前去,穿过人群,来到那伙兵士的面前,说道:“各位兵爷,这些百姓渡不了江,在这里烤火取暖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那中年男子看来是这伙兵士的将官,他瞧了瞧刘赐,见刘赐穿着绸缎,又长得颇为清俊,看上去像个公子哥儿,就没太凶狠,只是说道:“这渡口是防备倭寇的战略要地,这般生着火,不能聚众生火!” 刘赐又说道:“这些百姓给困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般寒夜,你让他们怎么办?生个火又是怎么了?这就能把倭寇引来了?” 那中年男子瞧着刘赐这公子哥儿还纠缠,他怒了,说道:“你小子管得还真多,老子说了,这扬州渡渡口是防备倭寇的战略要地,你见过在军营外头擅自生火的吗?!” 说罢,那中年男子又指着那些百姓骂道:“赶紧给老子把火灭了,否则老子把你们以通倭罪论处!” 百姓们听见“通倭罪”这三个字,都哆嗦起来,几个男子颤栗着就要走前来灭火。 这时,刘二说话了,他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火可以灭,这些百姓你们待怎么安顿?” 那中年男子登时回过头看着刘二,冷笑道:“方才就是你大喊大叫?深夜惊扰官府,你可知何罪!?” 看都没看那中年男子,刘二的目光看着一直站在那伙兵士后头的一个白发老者。 那老者也穿着甲胄,但那甲胄看上去只是象征性地挂在身上,他看上去至少得有五十多岁了,他的目光沉静而深远,和那些跋扈的兵士完全不一样。 刘二看着这伙兵士一出来,他就留意到这个老者,待他看到那老者的胸口挂在一块明光铠甲的圆盾,他明白,这老者是这伙兵士的将官。 那老者也看着刘二,和刘二的目光锐利不同,老者平静地睁着他那沧桑的老眼,对刘二拱了拱手,说道:“不知大人隶属哪一支军队?” 刘二看着老者那平静的眼睛,他的目光也平静下来,说道:“既是军人,自然是隶属大明的军队。” 老者说道:“不必说部队详名,只说属于哪一方面,是北军,还是南军,亦或是云贵的滇军?” 刘二定定地看了老者片刻,他知道这个老者是个老兵,他对老兵还是有几分敬重的,他说道:“都不是。” 老者也定定地看了刘二片刻,问道:“那是京军?” 刘二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顿了片刻,才说道:“也不是。” 老者又是停了片刻,又问:“那是禁军?” 刘二这次没说话了,只是摇了摇头。 老者的目光出现了细微的颤动,他又对刘二拱了拱手,问道:“大人此来,无鲜衣,非怒马,难免令人生疑,可否请大人将玩意儿一示?” 老者周边的兵士都听得疑惑不已,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赐自然是听得明白了,刘二是个军人,但表示自己不是北军南军,不是京军,而且不是禁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锦衣卫,但刘二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官府文令,尽管老者看得出他是个不凡的人物,但一时也无法相信他就是锦衣卫,所以要刘二出示北镇抚司的令牌。 刘二倒一点没含糊,随手在腰里一掏,将一块细长样式的东西抛到老者面前。 老者从地上捡起那细长样式的东西,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就拿手摸着,果然摸见“北镇抚司”四个字。 老者摸完这四个字,禁不住手颤了颤,他缓步地走前去,恭恭敬敬地将那令牌递回给刘二,问道:“官爷骤然驾到,着实让小的们猝不及防,多有不敬,还请见谅。” 周遭那些兵士见状都是愣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个情况,这老者是他们的将官,竟莫名其妙地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莽夫这般服软。 但这些年轻的兵士自然没有这老者的见识,老者一眼就看出来刘二是个军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军人。 刘二收回那“北镇抚司”的令牌,仍是不动声色,说道:“这些百姓可怜,我瞧着这渡口里头还有歇息的地方,就让他们进去暂避一夜。” 老者依然面沉如水,说道:“官爷,你想必是知道的,这扬州渡如今是个对倭寇备战的要塞,依军令也罢,依大明律也好,都是不允许平民百姓入内的,哪怕在这渡口的门口,都是不允许烧火的。” 刘二仍是冷冷地说道:“这伙百姓手无寸铁,你还怕他们是倭寇派来的奸细不成?” 老者说道:“官爷,军令就是军令,别为难我等了。” 刘二冷笑一声,说道:“永乐元年,永乐帝的圣谕,大明律也好,军令也罢,天底下的规矩,依北镇抚司的意思,都可以便宜行事。” 刘二有意压低了声音,但那语气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老者听到刘二这话,顿时愣怔了片刻,他看着刘二那笃定的神色,说道:“官爷,你即是以锦衣卫的身份说话了,我等也无话可说,只是放这些百姓进去,还有一个难处,渡口里头的确有一些歇息的地方,但那些地方都给今天来的大官的亲眷给占了……” 刘二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道:“打开门。” 老者仍是想劝道:“官爷,这官不是一般的大官,我怕哪怕是官爷你也得罪他们不起,我虽说白活了这些岁数,但也小的,这些官着实不是一般的官……” 第326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二) 刘二听着老者这话,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伸向腰后。 刘二后腰处一直挂着一件长条状的物事,那物事用灰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此时他伸手滑过那灰布,灰布上系着的丝线被解开,灰布被掀开来,露出那长条状物事一头,只见那是一把长刀,长刀的刀柄露出来了,这刀柄和一般的刀柄不太一样,上面柔美地绣着几道花瓣零落的图纹。 刘二拎起那长刀在手上提了提,冷冷地说道:“开门。” 老者虽然眼神不好,但也是看得清楚的,那刀柄上绣着美丽的落花的图案,这无疑是绣春刀。 大明二百年,少说也有数万颗官员的人头在绣春刀的刀口下滚落,刘二既然亮出绣春刀了,老者也不再劝了,只是说了声:“那进去之后,还得官爷自己保重了。” 说罢,老者就对他的手下吆喝一声:“打开门,放这些人进去,找个地方给他们歇息。” 那些兵士听到这个命令,都是愣住了,但也没敢再说什么,乖乖地将这渡口的大门打开了。 百姓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仍是犹豫着不敢妄动。 刘二回过头对着百姓们吆喝一声:“大伙儿进去,找个地方歇息,明天一早再登船。” 百姓们仍是犹豫着,等到看见那些兵士都让开了路,示意他们可以进去,百姓们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渡口的大门。 刘赐和婉儿来到刘二身边,刘二看着百姓们一个个走进大门了,他喃喃叹道:“江南百姓仍是纯良,要是在京城一带,百姓宁肯冻死,也不会进官府的地方。” 刘二和刘赐、婉儿也跟着进了渡口的大门。 渡口里面每隔五步就燃着一根火炬,火炬基本上点满了渡口里头的角角落落。 那老者引着人们往渡口深处走去,刘二向他问道:“此时是有上官家的渡船可以渡江是吗?” 老者听到刘二这话,又是讶异地愣了愣,说道:“大人,你是要乘上官家的渡船?” 刘二说道:“对,我们必须连夜马上过江。” 老者问道:“大人可有得到上官家的邀请?” 刘二摇头。 老者说道:“那么大人恐怕唐突了,这上官家的船可不是想坐就能坐的,哪怕是大人……” 老者没再说下去,意思当然是:“哪怕是锦衣卫,也未必上得了上官家的船。” 刘二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我能不能坐上他们的船。” 老者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刘二那显出刚毅气度的脸,仍是劝道:“大人,你在京城自然是可以横行天下,只是这里是江南……” 刘二冷笑道:“江南就不是天下了?” 老者说道:“大人,江南当然是大明的天下,只是江南离着京城两千里之远,所谓鞭长莫及,而且江南素来比较富庶,别的不见得能傲视天下,倒是这豪门大族能够傲视天下。” 所谓江南的“豪门大族”刘二和刘赐自然是知道的,江南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这里的人民也是最富庶的人民,因为富庶,就越发造就了一些强大的豪门,这些豪门或者通过考科举当上大官,或者通过做生意赚得大笔钱财,因此获得权力和钱财,有权有钱之后,这些豪门又大肆地兼并田土,蓄养穷苦的人民为家丁、奴仆,积聚成更加强大的势力。 尤其是江南这一百来年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富庶之下,也造就了越来越强大的豪门大族,最强大的那一批豪门大族的权势已经非常的惊人。 刘二四年前赴江南,已经被这些豪门大族的富有和骄奢淫逸吓到,但朝廷没有太多地注意这些江南的豪门,毕竟倭寇和北方的鞑靼,还有东北的女真和朝鲜,内地的白莲教,都足够让朝廷头疼,所以朝廷对江南的豪门仍是相对放任的态度。 刘二冷冷地说道:“就是说我上不了他上官家的船?” 老者说道:“这我不敢说,只是如果说江南的豪门厉害,这上官家更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天高皇帝远……” 说着,老者叹了口气,又说道:“大人,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请大人见谅。” 刘二冷笑道:“你是说天高皇帝远,皇帝也管不着这些豪门,他们在自家土地上当皇帝,是这意思吗?”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我从没这般说过。” 刘二也不说话了。 很快,他们来到一处房屋的楼下,只见那房屋的楼上还隐隐地燃着一些灯火,旁边还有一些稍显破落的小屋子。 老者说道:“大人,这里就是我们将士们休息的地方,有些空的房屋,就让百姓住下。” 刘二看了看这些房屋,虽然显得破落,但遮风避雨还是可以的,他于是对着百姓们高喊:“大伙自个找地方歇息,记着不要擅动里头的东西!” 听着刘二这么一喊,老者连忙做出噤声的样子,说道:“大人……大人切忌发出这般大的声响,这楼上可住着那大官的亲眷呢。” 说着,老者指向那燃着灯火的房屋的楼上。 刘二疑惑,问道:“大官?就是下午来到渡口的大官?” 老者说道:“是的,这官人还在那‘花艇’上宴饮着没走,他的亲眷就安置在这里头休息了。” 刘二也没心思和这什么官不官的计较,他只想着快点渡江去。 他将那骏马和马车牵上来,对老者说道:“给马喂点草料,吃了草料,我们就要渡江去。” 老者也不再多说不再多劝,很快让手下拿来草料,给马喂着。 这些百姓很快安顿下来,他们一直不敢作声,他们还是很清楚,那为他们说话的强壮男子其实也是个官,他们始终是不敢招惹官家。 刘二亲自俯下身子来给马喂着草料,他细致地将草料一缕一缕地撕扯开,扯得松了之后才喂进骏马的嘴里。 刘赐在一旁看着,他瞧着刘二那钢筋铁骨一般的手指撕扯着草料,他想蹲下来帮忙,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刘二看了刘赐一眼,笑道:“还是算了,你这个书生的手,这草料可都是玉米秸秆,你来扯这玩意儿,你还没扯开它,它就把你的手扯开血口了。” 这时,一个老婆子拿着两碗水颤巍巍地走过来了,是方才被刘二车马惊吓的那对老夫妻中的那个老奶奶。 老奶奶来到刘二身后,说道:“官爷,瞧你也是长途奔波而来,喝口水解解渴。” 刘二愣了愣,看了看老奶奶和她手上的水,只见那水泛着淡黄的色泽,他一时没伸手接过来。 老奶奶见刘二没伸手,又说道:“这是晒干的菊花煮的水,旁边的老爷子给的,他们不敢拿给你,就让我拿给你,这水能生津解渴,瞧你火气正旺,喝一口降降火。” 刘二又是愣住了,方才他没接这碗水,是因为他看见水里头有颜色,按照锦衣卫的规矩,只能喝清水,不能喝带颜色、带滋味的水,比如酒,比如茶,这是练武之人修身养性的需要,但也是锦衣卫身为锦衣卫一个很客观的要求,带颜色带滋味的水容易被人下毒,而清水无色无味,只喝清水就基本杜绝了被下毒的可能性。 所以刘二看见水里面有颜色,他下意识地就不会接过来。 但此时他看着这老奶奶的神色,却是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滋味,这所有的百姓,哪怕是这些兵士见着他都是一脸惊惧惶恐,倒是这老奶奶丝毫不怕他。 第327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三) 刘赐见刘二没动,他自己自然是什么都不会想,他只觉得确实渴了,虽然他带着水,但一路都没顾上喝,他当即走上来,接过了一碗水,喝了一口,笑道:“谢过婆婆了。” 说罢,刘赐顾自拿去给婉儿喝了。 刘二瞧着老奶奶那热切的神情,他不禁心中颤动了片刻,他接过了水,一仰脖全喝下去了。 这碗水给刘赐喝,少说也得喝四口才能喝完,刘二却是一口全喝下去了。 老奶奶接回碗,看着刘二那模样,笑道:“真是条壮实的汉子。” 说罢,老奶奶还捻起衣袖,伸向刘二的嘴边。 刘二见老奶奶的手伸向他的下颌,他登时下意识地就要退开,这也是他身为锦衣卫的下意识反应,按规矩,锦衣卫不能给任何人触碰他的头部。 但刘二只是身子颤了颤,没有退开,他只是看着老奶奶那满面皱纹的脸,越发感到心下颤动。 老奶奶用衣袖在刘二的下颌擦了擦,方才刘二喝水喝得急了,几滴水滑落在他的嘴边。 老奶奶帮刘二擦完嘴,又对刘二笑了笑,顾自转头去了。 刘二看着老奶奶的笑容,不免又是心下一阵颤动,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味了,他十五岁离家从军,离开了母亲,待到他从军归来已经是五年后,母亲已经病死了,所以他自从十五岁之后就没见过母亲。 此后他一直在刀口上舔血,在战场上、官场上厮杀,这十几年来他几乎已经忘了小时候被母亲疼爱的滋味,所以此时他骤然看见这个老奶奶的关爱,不免让他想到母亲。 刘二望着老奶奶的背影,他隐隐地叹了口气,继续俯下身子去给马喂草料。 又过了一阵,百姓都渐渐地安顿下来了,却听得传来一声尖锐的吆喝,一个男子的声音喊着:“怎么回事!这是折腾什么呢?哪来的这些人?” 刘二和刘赐望去,只见三个男子阔着步走来,为首的一个男子穿着绸缎裁成的华服,微微地耸着肩头,不难看出是个高品阶的家丁。 那伙兵士中那个方才率先出来驱赶刘二的那个中年男子迎上去了,哈着腰,陪笑道:“宁爷,这些人是今天上不了渡船的百姓,在门外闹了一通,给他们进来避风呢。” 那“宁爷”停下步子来,皱着眉看了这些百姓一眼,登时骂道:“你们是不长脑子了吗?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官军镇守的地方,竟然容得这些人进来?” 那中年男子陪着笑,看着刘二的方向,在解释着什么。 刘二仍是顾自喂着马料,头都没抬。 那宁爷不耐烦地甩甩手,怒道:“我告诉你们!这住的是巡按御史赖大人的亲眷,赖大人可是严阁老亲自派来的,拿着咱们大明内阁的印章,你们竟敢惊扰赖大人的家眷,不怕掉脑袋吗!?” 那中年男子兵士陪着笑,说道:“宁爷明鉴,我们劝了,可是他们不听啊……” 刘赐听得明白,来的官员是“赖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巡按御史这官职刘赐是知道的,以前在巫山楼,刘赐偶尔会听说朝廷又往江南派个“巡按御史”来了,这巡按御史是朝廷直接下派的,监察各省、各重要省级机构的监察官员。 江南作为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大明的赋税有大半出自江南,所以朝廷难免要经常派出巡按御史来江南巡视,确保税收、盐课税等各种财权不被江南地方的豪族瓜分得太厉害。 刘二自然也是听得明白的,但是他顾自喂着马,依然头都没抬。 刘赐有点忧虑,走前来问道:“二爷……” 刘二冷冷地说道:“喂完马,就让他们载我们过江。” 显然,刘二对这什么“巡按御史”并不在乎。 但刘赐还是有点担心,他倒是知道这“巡按御史”的分量,这等于是朝廷派来的最高级的钦差,能够直接向内阁奏报地方的情势,能直接影响大明内阁的政令。 刘二看都没看刘赐,但他似乎能察觉刘赐的担心,他将最后一把草料细致地撕碎了,喂进马嘴,然后拍拍手,站起来,看了看那“宁爷”,说道:“如果锦衣卫够用,要巡按御史做什么。” 刘赐听得刘二这话,不禁又是苦笑了一下,这话说的倒是霸气,但也不讲理,锦衣卫等于是皇上直接派出的特务,并不是朝廷的人,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威风则威风,但不符合大明朝廷治理天下的规矩。 这时,刘赐听见那中年男子对那“宁爷”说道:“宁爷,姚家素来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的们计较了……” 刘赐听见“姚家”二字,登时愣了愣,他看向那“宁爷”,端详着“宁爷”身上的衣装,只见这“宁爷”穿着一身水蓝色的丝绸衣服,这丝绸衣服不难看出织绣的工艺很是精细,的确像那姚家织造的衣服。 刘二见那“宁爷”依然闹着,他已经牵起马,往那“宁爷”走去,他走近了两步,就朗声说道:“是我让他们把人放进来的,看来是有哪位爷不痛快吗?” “宁爷”转头看着刘二,他一看刘二就知道是个练武之人,但他倒没在意刘二能是个什么人物,这宁爷白面素净,一副江南公子哥儿的姿态,他显然是瞧不上武夫的,觉得武夫必定算不上什么人物。 宁爷对刘二冷笑一声,说道:“是你放进来的?那就请你把这些人请出去。” 刘二来到宁爷面前,那中年男子连忙躲了,刘二冷冷地对宁爷说道:“我倒是可以请你出去。” 宁爷比刘二矮了半个头,但他对着刘二倒是丝毫不怯,显然他身为世家公子,在江南已然是跋扈得惯了,他冷笑道:“凭你要请我出去?爷爷告诉你,这江南还没人能请爷爷我出去。” 刘二冷冷地看着这“宁爷”,转而说道:“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刘二是没心思和这宁爷纠缠,他看得出这“宁爷”不是主子,而这“宁爷”的主子想必是掌控这个渡口的“上官家”的人,刘二只想着赶紧地让这掌控渡江的渡船的上官家送他们渡江。 宁爷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也想见我们主子?赶紧带着这些贱民滚出去,你这北佬……” 听着这“宁爷”把“北佬”这词都说出来了,刘二不禁蹙了蹙眉,江南人素来瞧不起北方人,这是因为江南素来富庶,而且出读书人,江南人觉得其他地方的人都穷苦又不识诗书礼仪。 刘二隐隐地叹息了一声,他将手伸向腰间,就要摸出那“北镇抚司”的令牌,他并不想轻易地亮出身份,但眼下他急着要带刘赐和婉儿过江,他只能拿出这令牌,才能震慑住这些人。 这时刘赐已经凑上前来,他看着刘二将手伸向腰间了,他连忙伸出手,摁住了刘二的手。 刘二愣了愣,回头看着刘赐。 刘赐笑道:“二爷,不必轻易亮身份了,吓到别人不好,也露了本公子的底。” 刘二还没回过神来,却见那“宁爷”已经瞪圆了眼睛,他看着刘赐,顿时神色一转,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他的身子在惊喜之下甚至禁不住颤抖起来。 这“宁爷”一步抢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刘赐的手,万分激动地说道:“少爷!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刘二顿时又是愣住,这个变化来得着实太快。 第328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四) 婉儿走在马车后头,看见这“宁爷”骤然这个反应,也不禁愣住了。 刘赐被这“宁爷”这一声惊喜的呼喊,还有这狠狠地一握手,也不禁惊得颤了颤,还好他已经提前摆出了那“姚公子”的姿态,方才他上来制止刘二拿出那“北镇抚司”的令牌时,已经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因为方才他听着那中年男子兵士说了一句:“姚家素来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的们计较了……” 这句话刘二和婉儿都没有留意,但刘赐留意到了,所以他猜到这“宁爷”可能是姚家的人,可能认识这“姚公子”,所以他上来制止刘二时已经做出那姚含章的样子。 刘二顿时也明白了,为何刘赐要阻止他拿出“北镇抚司”的令牌,刘赐已经点拨了他:“不必轻易亮身份,吓到别人不好,也露了本公子的底。” 因为这“宁爷”是姚家的人,刘二如果亮了身份是锦衣卫,这“宁爷”必定会怀疑,这“姚公子”怎么带着锦衣卫回来了,姚含章去京城只是去玩乐加上办点事务,此时回来却带着锦衣卫回来,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如果被姚家人知道“姚公子”带着锦衣卫回来,姚家人难免要怀疑,是不是司礼监派锦衣卫要插手姚家的事情。 刘二顿时觉得心中一阵庆幸,如果方才刘赐没有制止他,他真的把北镇抚司的令牌拿出来了,那局面可能很难挽回,这刘赐假扮的“姚公子”的身份必定要被怀疑。 刘二看了刘赐一眼,他不知道刘赐是怎么发现眼前这个“宁爷”是姚家的人的,他只觉得刘赐的反应着实是快,让他佩服。 刘二又回头看了婉儿一眼,婉儿也惊诧地看着刘赐和这“宁爷”,她显然也是才回过神来,她显然也不知道刘赐是怎么看出这宁爷是姚家的人。 婉儿不禁又看了刘二一眼,他们此时都是心生庆幸,也都心有余悸,他们都感觉到刘赐要假扮好这“姚公子”已然是个大难题。 刘赐此时自然是无暇顾及刘二和婉儿,他再次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考验,他没想到在这里猝不及防之下,就要面对姚家人,就要彻底地开始假扮这“姚公子”。 片刻之前,他制止刘二拿出那“北镇抚司”令牌的时候,他还想着,或许眼前这个“宁爷”虽然是姚家的人,但说不定可以糊弄过去,但当他看着这“宁爷”对他露出万分惊喜的神情的时候,他心里就重重地“咯噔”一下,生出严重的不祥的感觉。 而当他看着“宁爷”对他扑过来,紧紧地一把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的全身更是顿时僵硬了。 他感觉到,这“宁爷”恐怕还不是一个一般的姚家人,可能是姚家里头的一个重要人物,而且更要命的是,看着这“宁爷”这反应,显然这“宁爷”和姚含章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可能是非常亲密的关系。 因为就刘赐对姚含章的了解,姚含章是如此跋扈又孤僻的个性,对谁都是那般骄横的模样,难以想象他的家族里有人胆敢这般冲上来握住他的手。 刘赐再看这“宁爷”的样貌,这“宁爷”看来也就比姚含章大不了几岁,居然能够对姚含章这般亲密,显然这“宁爷”和姚含章的关系非同一般。 刘赐的神色也僵硬着,他狠狠地、隐隐地咽了一口唾沫,他虽然想过进去姚家要假扮这“姚公子”可能是个大难题,但他没想到这难题此刻已经如此让他猝不及防地袭来。 刘赐的神色的僵硬只有短短的片刻的时间,这片刻里,他又快速地瞥了刘二一眼,他看见刘二的神色也是僵硬着,显然刘二还没完全弄清楚眼下的危险状况。 刘赐最渴望地是想看一看婉儿,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张望,他如果露出东张西望的慌张神色,无疑就要露馅了。 刘赐知道此时刘二和婉儿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只有他自己掂量清楚了眼下的状况,他只能自己去面对。 他的心里叫着苦,他如此仓促地在那沧州的郑家被假扮成这“姚公子”,又如此仓促地上路,黄锦只和他简略地说了一下姚家的状况,至于姚家里头的详情如何,都有些什么人,黄锦完全没时间和他细说。 所以此时刘赐对于姚家的状况整个是懵的,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和他很亲近的“宁爷”到底是谁,要命的是他觉得这“宁爷”必定是很清楚姚家的状况的,他这般两眼一抹黑,难免要露馅。 此时刘赐只能愣愣地看着这“宁爷”,他想得赶紧做出回应,说出话来,但他着实想不到该说什么,他连这“宁爷”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恐怕说什么都要露馅。 这“宁爷”见刘赐的神色一直僵硬着,他那惊喜热切的神色也不禁僵住了。 婉儿看着刘赐和这“宁爷”的状况,她察觉到不妥,也意识到刘赐恐怕情况不妙,她一时也有点慌了,她想做点什么挽救一下局面,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却在这时,只见刘赐那僵硬的神色骤然松动了一下,却是变得越发的呆滞了,他的双眼变得疲惫无神,露出痴呆的状态,他晃了晃被这“宁爷”紧握着的手,说道:“哦……你啊……你叫什么来着?” 刘二看着刘赐这痴呆的样子,顿时愣住了,婉儿刚走前一步,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挽救局面的法子,此时听到刘赐这般说,顿时也愣住了。 那“宁爷”更是一下子惊得颤了颤,他看着刘赐这痴呆的模样,着实像是得了失心的魔症一般,他忙说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宁九儿啊!” 刘赐又愣愣地看了看这宁九儿,好像恍过神来了,点点头,但依然痴呆地说道:“哦,九儿啊,你在这里啊?” 宁九儿万分震惊地看着“姚公子”这副痴呆的样子,又是讶异,又是难以相信,说道:“少爷!你是怎么了?!你……” 宁九儿惊讶之下想要伸手拍一拍“姚公子”的脸,但他又不敢,手伸了一半又缩回来了。 刘赐又做出姚含章那跋扈的模样,只是那模样仍是一副痴呆的样子,说道:“怎么了!?本公子怎么了?” 说着,刘赐倒是伸手拍了拍宁九儿的脸。 不得不说刘赐装那姚含章的跋扈的模样是装得极像,虽然这模样又是跋扈又是痴呆,旁人看来怕是要忍不住发笑,但宁九儿看来,这骄横的神色,不羁的眼神,无疑就是他最熟悉的少爷的样子。 宁九儿被“姚公子”拍着脸,他想陪一陪笑脸,却是笑不出来,他方才一见到“姚公子”还觉得他挺正常的,谁知道变成这副模样。 宁九儿忙说道:“少爷,你是记不清事情了吗?” 刘赐登时越发的露出姚含章那骄横的模样,一把甩开宁九儿的手,冷笑道:“娘个批,你才记不清事情了,你全家都记不清事情了!本公子会记不清事情!?你!……” 饶是刘二见惯了大风大浪,眼下看着刘赐这场戏,也是觉得惊心动魄,他是个直心肠的汉子,怎么都想象不到这刘赐能一转眼就装成这副模样。 婉儿站在刘赐身后,她也是惊诧着,但她知道刘赐在演戏,她暂且还猜不到刘赐演的是什么戏,但她已经开始努力地配合起刘赐来,她收起了自己惊诧的样子,转而露出忧虑的模样,作势要去扶“痴呆疯傻”的“姚公子”。 第329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五) 宁九儿此时看着刘赐这又是骄横又是怒骂,却又是痴呆的模样,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这骄横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他从小相处的“姚公子”。 宁九儿从小已经习惯了被这“姚公子”骄横的脾气压着,他见“姚公子”骂起来了,他忙又陪笑道:“少爷,少爷别生气,我……我是乍一见着少爷,少爷一下没认出我,觉得奇怪……” 刘赐又是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奇怪的,你这臭老九的……” 说着,刘赐退开了半步,又指着宁九儿的胯下,又是疯傻地嘲笑道:“你这话儿短小的,还没本公子手指长,你他娘的还觉得本公子奇怪!?” 宁九儿顿时脸红了,他胯下的那话儿的确短小,从小就被这“姚公子”拿着这“把柄”嘲笑。 本来这宁九儿还端详着这“姚公子”,他一年不见“姚公子”了,多少是觉着“姚公子”有点变化,他恍惚地觉得这姚公子的皮肤好像变白了,那面容好像好像还添了几分清秀,别的人倒不一定会觉得眼前这“姚公子”的容貌奇怪,但这宁九儿和“姚公子”从小厮混到大,对“姚公子”的容貌举止是最熟悉不过了,所以他见着“姚公子”这些变化,他会觉得有点异常。 因为宁九儿知道“姚公子”最是贪恋美色,最大的嗜好就是想着各种法子玩弄女人,所以“姚公子”虽然长得英俊,但他的容貌素来不会显出这种“清秀”的滋味。 这是刘赐和姚含章很重要的一个区别,刘赐自是心地慈悲,对女孩更是满怀怜爱和尊敬,所以刘赐的目光是清朗的,脸上会显出几分“清秀”的样貌,不像姚含章满脸是卑劣的欲望的气息。 但此时宁九儿见这“姚公子”又把这“话儿短小”的话拿出来说了,他更感到熟悉又亲切,对这“姚公子”生出的几分疑虑也给打消了。 宁九儿忙又迎上前一步,说道:“少爷息怒,是我胡说八道,你是喝酒了吗?” 刘赐见着宁九儿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得对了,他自然是不知道这宁九儿的“话儿”是大还是小,只是他从小在巫山楼里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嫖客,也听惯了姐姐妹妹们议论嫖客的那“话儿”的状态和大小,他听了许多姐妹总结的“经验”,自己也观察了许久,他知道男子的容貌和那“话儿”的大小多少是有点关系的。 他知道一般在女孩看来长得俊秀的男子,一般那“话儿”都不会太小,通过鉴别那些女孩看来觉得“俊秀”的特征,比如大眼睛,重眼皮,高鼻梁,宽耳朵等,能够看出男子的“话儿”是大是小。 他瞧着这宁九儿的容貌,宁九儿是小眼睛,眼睑上的睫毛稀疏,而且眼睛下的眼袋松弛,眉毛也是又短又淡,还有他的鼻子又扁又窄,嘴唇又是很厚,在女孩看来,这绝对不是一张俊秀的脸,而宁九儿这些容貌的特征,都指向他的“话儿”不大。 刘赐在巫山楼里头见嫖客见得多了,楼里头的姐妹们都会议论上门的客人,会预先评判这客人的脾性、嗜好,包括这“话儿”的大小,判断这客人好不好伺候。 一般来说,姐妹们如果看到这宁九儿这般长相的客官上门,就会首先评判,这客官那“话儿”必定不大,而且这客官想必是虚火旺盛,情欲旺盛,但其实精力不壮,能折腾的气力不多,完事得特别快,往往伺候两下就了事了,是个事半功倍的活儿,所以姐妹们会争着伺候这种客人。 所以刘赐判断这宁九儿的“话儿”十有八九是不大的,而他估摸着姚含章的脾性,因为姚含章自个儿的“话儿”特别大,所以姚含章对这般相熟亲近的人,如果这人的“话儿”短小,姚含章多半要嘲笑他的。 所以刘赐就拿这话出来说了,果然戳中了宁九儿对这“姚公子”最熟悉的一点。 刘赐见这关键的一招奏效,他更是放松了些,他也演得更是进入状态了,他又是一甩手,骂道:“喝个狗屁酒!拿酒就想打发本公子了!?……” 刘赐一边骂着,一边向后退,这时退到婉儿身边,他顺势装作跌倒,一把倒在婉儿身上。 婉儿连忙扶住他了,婉儿知道刘赐要她配合了,她不免有点慌,但仍是努力地镇定着看着刘赐。 刘赐装作神志不清地晃了晃头,焦躁又不耐烦地对婉儿说道:“娘个批,不行了,拿来!” 刘赐装得实在是很像,完全是那姚含章蛮横的模样,这模样把婉儿都吓了一跳。 宁九儿也看向婉儿,他猜到这是“姚公子”从京城带回来的女子,但他一看到婉儿,不禁愣怔了。 婉儿发现宁九儿定定地看着她,这让她更是添了几分紧张,她努力地镇定着,问刘赐:“公子,拿什么来?” 刘赐作势凶狠地瞪着婉儿,说道:“别给老子装傻,把阿芙蓉拿来!” 婉儿听到“阿芙蓉”,不禁愣怔了,她隐隐感觉到,刘赐是要拿这“阿芙蓉”作为说辞来作戏。 婉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惶恐地说道:“公子,没……没阿芙蓉了。” 婉儿不知道,刘赐已经计量好她的说辞。 刘赐顺势一把甩开婉儿的手,说道:“娘个批,就会哄老子,拿来!” 婉儿看着刘赐那凶恶的样子,顿时更是惶恐了,说道:“公子,真……真没有。” 刘赐怒道:“从出了京城我就没吸一口!真不行了!快给我一口!” 婉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虽然聪明,但论演戏的本事是万万不及刘赐的。 她此时配合着刘赐演着戏,同时她感觉到那宁九儿一直盯着她看,这让她又添了紧张,她始终不习惯男人这样的目光。 刘赐做出愤怒又焦躁的样子,瞪着婉儿,说道:“娘的!你们真把那些阿芙蓉都丢进黄河里了!?” 刘赐此时背对着那宁九儿,说完这话,他看着婉儿,冲婉儿挤了挤眉眼。 婉儿顿时会过意来,忙顺着刘赐的话,做出害怕又坚强的样子,说道:“公子,和你说了,在到济南前,渡过黄河时,我们真把那些阿芙蓉都丢进黄河里了。” 刘赐露出蛮横恶毒的冷笑,说道:“娘个批,你们干的好事……” 说着,刘赐摇晃着身子,向后晃着,一下子好像站不住,要撞到那宁九儿的身上。 那宁九儿从看到婉儿开始,就忍不住盯着婉儿看,此时更是看得愣了神,眼看“姚公子”撞向他,他还没回过神来。 刘赐也没想到这宁九儿愣着神,他往宁九儿这一撞,宁九儿一下子站不稳,两个人都趔趄着往地上倒去。 那宁九儿才回过神来,慌忙站起身来,扶起“姚公子”,说着:“少爷!少爷别慌……” 刘赐回过头看了看那宁九儿,他发现那宁九儿的目光现出些许痴迷的样子。 宁九儿扶住了“姚公子”站起来,就这一片刻的功夫,他还是忍不住把目光瞟向站在前方的婉儿。 刘赐登时发现了这宁九儿的眼光,他登时心里一愣,他立马察觉这宁九儿是被婉儿的美貌吸引了。 刘赐登时心中又冒起火来,他自然是受不了别人偷看婉儿的,而且这宁九儿显然是个奴才的做派,居然也敢偷看婉儿。 “娘个批”刘赐登时心里骂了一声,又骂道:“看老子治你。” 第330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六) 宁九儿扶稳了刘赐,说道:“少爷,你是吸了阿芙蓉?” 宁九儿听到“阿芙蓉”的消息,自然是震惊的,“阿芙蓉”是个上瘾头的毒害人的东西,这是民间都知道的常识,这姚含章姚公子身为姚家的独传嫡公子,居然吸食“阿芙蓉”,而且吸成这副模样,这自然是让人忧虑又震惊的。 刘赐冷冷地蔑着这宁九儿,他在继续观察着宁九儿的神色,看他还是不是在偷瞄婉儿。 宁九儿又是担忧,又是焦虑,又是意外地说道:“少爷,你怎么能吸那东西,那是老太爷最痛恨的东西,要是老太爷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只见宁九儿虽然满脸是担忧和忧虑,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还是下意识地、忍不住地瞟了婉儿一眼。 刘赐的观察力是极其敏锐的,这是他天生的本事,他心思极其细腻,能看透人的心思,尤其是看透对方一些隐秘的小心思小算计。 宁九儿对婉儿的这隐秘的一瞟自然也被刘赐看在眼里。 宁九儿一看到婉儿,就被婉儿的美貌吸引了,他知道少爷在京城买了一对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而且带回江南来了,他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艳羡,听说这母女四人是京城一个大官的小妾和女儿,长得也是美貌,一个男人能娶到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着的事情。 但宁九儿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姚公子”带回来的这个小老婆居然美貌到这个程度。 宁九儿在大世族里面长大,而且身在江南,都说江南美女天下闻名,宁九儿自小自然是见惯了美女,但他见到婉儿的那一刻,仍是被震慑了,他真没见过这等的美女。 而且宁九儿看多了这几眼,他还发现婉儿不仅是第一眼让人惊艳,而且婉儿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又是如大家闺秀一般高贵优雅,又是如小家碧玉一般柔美可人,甚至在温柔之中隐隐带着一股坚强,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 所以宁九儿虽然听说这“姚公子”吸阿芙蓉而感到震惊,但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地去偷瞄婉儿。 刘赐心里却已经骂开了,婉儿是他最宝贵最珍视的女孩,居然被这个其貌不扬的奴才偷瞄,他已经觉得不舒服。 同时,他心里又对这宁九儿有了一个判断,他知道宁九儿必定是清楚,婉儿这女孩是他“姚公子”的老婆,也就是他家的主子的老婆,他居然敢这般偷瞄,这显然是小人的做派。 刘赐在市井里头长大,什么偷腥扒灰,叔嫂通奸,主子逼奸婢女,奴才通奸主家妻妾之类的事情,他瞧得多也听得多了,他对号入座地一想,就知道这宁九儿是个会在主子家里头偷腥的货色。 刘赐顿时冷冷地看着这宁九儿,他一时戏也不演了,他想看看这奴才还要说什么。 宁九儿一边心中想着婉儿的美貌,恨不得再多看婉儿一眼,心下自然是犯虚的,此时看着“姚公子”冷冷地看着他,他一时有些慌了,忙说道:“少爷,你是吸了阿芙蓉,给……给迷了神志吗?” 刘赐瞧着这宁九儿慌乱的样子,他心里又是冷笑一下,他还是继续演起那“姚公子”来,他通过观察这宁九儿偷瞄婉儿这个细节,心下已经吃透了这个奴才,他登时蛮横地说道:“本公子给迷了神志?你他娘的才给迷了神志!” 宁九儿连忙缩了缩头,忙说道:“少爷息怒,息怒……” 刘赐心下冷笑着,他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在这宁九儿面前伪装,才想出“阿芙蓉”这一招,他假扮成自己是因为在京城吸多了阿芙蓉,又因为要下江南,怕给姚家家里人发现,就强行把阿芙蓉给戒了,这一戒之下,神志就不清醒了,所以一下子没认出这宁九儿,而且想不起很多事情。 刘赐在神官监里头吸过那阿芙蓉烧成的“仙气”,自然是知道阿芙蓉的滋味,而且他看到过上官惠子吸阿芙蓉吸得上瘾了的样子,他知道那状态可能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会陷入痴呆魔怔的状态的,所以他觉得装成吸了阿芙蓉,吸得神志不清,能蒙混过关。 而且以姚含章那跋扈放纵的做派,在京城吸阿芙蓉吸得上了瘾头,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刘赐这一装装得合情合理,这宁九儿是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刘赐这一装就顺利地把他给蒙过去了。 婉儿连忙走前来,从宁九儿手里接过了刘赐,扶住了刘赐。 宁九儿的手正扶着刘赐的腰,婉儿也扶向刘赐的腰,这一接之下,宁九儿在缩回手的空档,他的手碰到了婉儿的手,他登时浑身如触电一般。 他再抬头看向婉儿,婉儿此时和他近在咫尺,他清楚地看到婉儿那含着秋水的美丽的杏眼,还有那柔美温婉的容颜,他登时更是心神一颤,一时缓不过神来。 婉儿也是心思极敏锐的,她察觉这个男子对着她那不自然的模样,但婉儿一时倒是没特别在意,因为她不太明白这男子这么盯着她看是什么意思。 这是因为婉儿从小在宫里面长大,在宫里面她接触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真正的男人只有皇帝一个人,所以她没怎么被男人觊觎过美色,不是很清楚男人对女人那些肮脏的心思,哪怕半年前她和刘赐出了宫,来到民间,她在沧州郑家住了几个月,那郑家也是淳朴的农家,不会有那些觊觎她美色的男人。 所以在男女之情这方面,婉儿比一般的民间女孩还要没心计。 刘赐此时靠着婉儿,看着这宁九儿的神色,他心里又是冷笑了一番,他很清楚方才这宁九儿是摸到了婉儿的手。 刘赐又转头看了看婉儿的神色,只见婉儿仍是看着他,稍显惶惑,刘赐明白,婉儿没有察觉宁九儿对她的心思,刘赐自然是知道婉儿因为从小在宫里面长大,对于男人对女人的心思不敏感。 宁九儿缓了缓神,才又对“姚公子”说道:“少爷,你……你在京城是吸了阿芙蓉?” 刘赐仍是做出神志不清晰的样子,蛮横地对宁九儿冷笑一声,说道:“你也来管本公子了?” 刘赐经过这一番观察,已经大约猜出这宁九儿的身份,这宁九儿看上去十七、八岁,比那姚含章大一岁半岁,而且这宁九儿其貌不扬,一副卑微阿谀的姿态,不难看出是个奴才,但他又穿着华贵的绸服,方才看他呵斥那些兵士的姿态,又是相当的嚣张跋扈,那横行霸道的姿态简直像个主子,所以这宁九儿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奴才,应该是奴才里头相当有权势的人物。 刘赐知道这些江南的世家豪族,因为家大业大,这些家族里头往往有一些身份特殊的奴才,比如所谓“包衣奴”,就是从小伴着家族的小主子长大的奴才,比如这些大家族的小主子往往会有一个奶娘,奶娘的儿子往往就是这小主子的“包衣奴”,还有些世代为家族做事的长工,他们生的孩子往往也在家族里头长大,会从小陪着家族的小主子玩耍,陪伴小主子长大,这也算是一种“包衣奴”。 刘赐瞧着这宁九儿的做派,猜到他十有八九是个“包衣奴”。 刘赐想到这是个“包衣奴才”,顿时又对他添了几分厌恶,想到他偷瞄婉儿的模样,心里又是骂了一声:“娘个批!给你落到老子手上……” 第331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二十七) 刘赐知道,这宁九儿必定是从父母辈,甚至祖爷辈就和这姚家有很深的牵扯,所以这宁九儿身为奴才从小在姚家长大,从小就伴着那姚含章,所以如今长大之后,这宁九儿自然是这姚家公子最亲信的人,他的身份是奴才,又像是半个“主子”。 这种“包衣奴才”因为身份的特殊,往往狐假虎威,让人厌恶,刘赐心里有了数,对着宁九儿自然可以端起“主子”的架子,不必给什么好脸色。 那宁九儿见这“姚公子”仍是一副神志不是太清醒的样子,他还是小心地说道:“少爷,吸阿芙蓉,可是个大罪过,传到家里了,怕是老太爷都容不下你。” 刘赐狠狠地瞪了宁九儿一眼,说道:“你不说,谁会知道!?” 宁九儿连忙说道:“少爷,我自然是不会说的,只是……只是你方才那模样,看也能看出来……” 刘赐冷笑道:“哼!本公子也能让他们看出来?” 宁九儿说道:“家里大伙自然都是留意着少爷,少爷有什么异常,他们自然是要说的……” 刘赐冷笑道:“本公子不让他们看出来就是了。” 宁九儿自是知道这“姚公子”暴戾的脾性,刘赐装得很像,宁九儿看着“姚公子”这不耐烦的模样,他也不该多说了。 刘赐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本公子初给戒了,这骤然一戒,难免要难受,最难受是那瘾头发起来的时候,神志要不清楚,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刘赐说着,难受地捂住太阳穴,嘴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干呕的声响,鼻孔和嘴巴都大张开着,好像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同时要吸气又吸不进去,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 刘赐一边做出这副难受的模样,一边说道:“娘个批,又犯了,这瘾头,老子又是记不清事情了……” 婉儿听着刘赐这话,知道刘赐又是在算计了,她猜到刘赐多半是要算计这宁九儿了,大概是要迫使宁九儿帮他,让他能对付进去姚家之后各种未知的情况,毕竟他们如今两眼一抹黑,进了姚家,谁都不认识,那可太容易给人识破伪装了,有这宁九儿可以利用,那可是最好不过。 尽管婉儿知道刘赐是在装,但她看着刘赐这“打喷嚏打不出来,吸气又吸不进去”的难受模样,她仍是觉得非常难受,不禁蹙起了黛眉。 宁九儿此时看着“姚公子”这副模样,他也是感到难受,不禁露出嫌恶的表情。 刘赐使劲地抽了好一会儿的气,直抽得身体都抽搐了几下,才停下来。 刘二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自然是知道刘赐是在装的,他只觉得刘赐装得真是像,饶是他走遍大江南北,见惯大风大浪,但如果他事前不知道刘赐是装的,他恐怕也识不破刘赐的伪装。 宁九儿和婉儿则是都看得觉得难受得不行。 刘赐总算是缓过气来,好像是丢了半条命一般,额头上已经渗满了冷汗,喘着气说道:“娘个批,脑子又不清楚了,一犯这个毛病,就记不清事情。” 宁九儿好歹是个“包衣奴才”,和主子的感情还是有的,他见着主子这么难受,连忙说道:“少爷受罪了,记不起就记不起,谅那些奴才也不敢说主子的闲话,少爷只要对着老太爷,大姐、姐夫,还有姐夫那小老婆别露馅就行。” 刘赐知道宁九儿瞒过去了,宁九儿确凿相信他吸了阿芙蓉。 刘赐之所以能装得如此像,自然是因为他见过上官惠子断了阿芙蓉之后,那瘾头犯的样子,上官惠子在神官监里头被苏金水强逼着吸了两年的阿芙蓉,一断了这阿芙蓉,她简直生不如死,别说记不清事情了,整个人简直都疯魔了。 所以刘赐知道断了阿芙蓉的瘾,人会失去神志,会因此记不清事情。 而且刘赐看过上官惠子那瘾头犯的样子,就是如这般难受地捂住太阳穴,嘴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干呕的声响,鼻孔和嘴巴都大张开着,好像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同时要吸气又吸不进去。 当然刘赐做得比上官惠子那样子要夸张得多,上官惠子的美貌和她在床榻上犯瘾头的样子,让人仍是忍不住想上去怜惜他,刘赐这副模样简直是狰狞得让人作呕,让人想打他一拳。 宁九儿看着刘赐这番“表演”,已然是中了刘赐的套子,相信这少爷吸了阿芙蓉,如今强行断了,导致瘾头犯的时候会神志不清,记不起事情。 刘二此时看着刘赐的“演出”,也终于忍不住笑了笑,他心下不禁佩服这小崽子的机灵,刘赐这么一折腾,不仅瞒过了这宁九儿,还能利用宁九儿给他提点,他们进了姚家之后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刘赐又装作难受地挠了挠头,对宁九儿说道:“那还得拜托你了,可不能让那些人瞧出我吸了阿芙蓉,我要是瘾头犯了,记不起事情了,你就提点一下我。” 宁九儿连忙说道:“少爷言重了,别说提点了,九儿这条命都是少爷的,少爷尽管放心就是,九儿一定帮少爷瞒过这一关。” 刘赐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宁九儿对着少爷笑着,说话间仍是忍不住瞟了瞟眼前的婉儿,他越发地看清楚婉儿那绝色的姿容,越发的觉得心中瘙痒难耐,宁九儿的这些动作和神态刘赐自然是看在眼里。 这时,刘二说话了,说道:“公子,快些渡江。” 刘二说话仍是硬邦邦的,他自然是不会像刘赐这般演戏。 宁九儿忙看向刘二,说道:“这位壮士是?” 宁九儿显然很会看人说话,方才他初见刘二,觉得这是一介蛮夫,此时知道刘二是伺候这“姚公子”的人,顿时就变成称刘二为“壮士”。 刘赐看着这些细节,自然是心里把这宁九儿又掂量了一番,他说道:“叫二爷,这是京城镖门的大镖师,花八百两银子才能请二爷陪本公子走上一遭。” 宁九儿登时露出崇敬的神色,对刘二拜道:“见过二爷。” 刘二忍不住又鼻孔哼了哼气,他自然是很熟悉江湖的规矩,所谓“八百两银子请大镖师”,简直是扯淡,按照行价,天底下最贵的镖师顶了天也就五百两银子。 不过这宁九儿不了解镖局的行情,所以也没怀疑,他只知道这少爷挥金如土,花这么多钱雇个武夫也不见得奇怪。 刘二心里不太舒服是在于,他是很有些傲气的,尤其是如今,虽说他混迹江湖,但他的身份始终是锦衣卫,是天底下最高贵的武夫,而且他是锦衣卫的领袖,十三太保之首。 而所谓“镖师”是什么东西?那是走江湖混饭吃的人物,刘二哪里肯跟“镖师”相提并论。 但眼下刘二仍是忍住了气,他仍是配合着刘赐,对宁九儿点点头,顾自说道:“快走,答应了你们少爷两天之内给他送到钱塘去。” 宁九儿不禁愣了愣,问道:“两天之内?送到钱塘?” 刘赐问道:“老太爷不是快不行了吗,让我赶紧赶回来。” 宁九儿忙说道:“是啊,少爷,老太爷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只是靠着一口气吊着。” 刘二自然是一直记着他的使命,要赶在那老太爷不行之前把刘赐送到钱塘姚家,他立马说道:“那快走,渡江去,你,快引路!” 说着,刘二指着宁九儿,宁九儿愣了愣,对着刘赐露出几分阴森难言的笑容。 第332章 血洗扬州渡(一) 宁九儿愣愣地看了看刘赐,又仍是用那带着觊觎美色的意味的眼光瞟了瞟婉儿。 刘赐见宁九儿还是敢瞟向婉儿,而且是当着他的面,刘赐顿时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这宁九儿这般色胆包天,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以为一般的奴才是不敢这般频繁地瞟主子的女人的。 宁九儿又对着刘赐欲言又止地说道:“少爷,那水性杨花的也来了。” 此时刘二已经拉着马车往前走去,他催促着刘赐和这宁九儿,说道:“快走!别顾着废话耽误时间!” 刘赐跟着刘二向前走去,他听着宁九儿的话,登时愣了愣,什么叫“那水性杨花的也来了”?他自然是不明白的。 还好刘赐方才已经装成断了阿芙蓉疯魔的样子,他登时不耐烦地一甩手,说道:“老子头疼呢,把话说明白,什么水性杨花的……” 宁九儿不禁眨巴了一下他的小眼睛,说道:“少爷……水杨儿啊,你是给忘了吗?你姐夫的小老婆啊。” “那水性杨花的”,是“水杨儿”,是“姐夫的小老婆”,刘赐抓到这些意思了。 刘赐继续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揉着头,说道:“嗯,那贱人,来做什么?” 刘赐觉着这姚含章和这宁九儿把这“水杨儿”称作“那水性杨花的”,这水杨儿必定不是个善茬,起码对于这“姚公子”来说不是个善茬。 宁九儿果然觉得这“姚公子”该有这般的反应,他凑近了刘赐,低声说道:“她估摸着是……是要劝你别回家的……” 那宁九儿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明白。 刘赐不耐烦地看着这宁九儿,冷笑道:“她怎么劝我别回家!?干嘛劝我别回家?” 宁九儿苦笑道:“少爷,他们不就是盼着你别回家吗?” 刘赐登时察觉不对,这里头必定隐藏着阴谋算计,他登时顿住脚步,说道:“他们要做什么!?” 宁九儿苦笑道:“少爷,就是不让你回家,少爷……” 那宁九儿仍是一脸欲言又止。 刘赐登时冷笑一声,强硬地说道:“你给老子说明白了!” 却在这时,刘二已经走到前面去,他转过这渡口的房屋,就看到近处的江南边停泊着一艘华贵漂亮的大船,那船上挂满了绛红色的灯笼,那船里头燃满了红烛,这一望过去,这艘船泛着华贵亮丽的光彩,像是一团燃烧在江边的红焰。 这艘华贵的大船无疑就是那上官家的“花艇”了。 刘二更是不愿意耽误,当即招呼刘赐,喊道:“快走!登上船先!” 宁九儿听着刘二这般说,忙跟着刘二走去了,话也没说下去。 刘赐愣了愣,他发现这宁九儿有点罗圈腿,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双腿摆动得不太雅观,看上去有点仪态不佳,刘赐看着宁九儿那一晃一晃的不好看的背影,他忧虑地敛了敛目光。 婉儿走上来了,她挽住刘赐的手臂,她瞧着难得没人注意他们了,她依恋地露出温婉的神色,看着刘赐。 刘赐也忙看向婉儿,他也难得可以这般自如地和婉儿依偎一番,他抓起婉儿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婉儿任刘赐抓起了手,任刘赐亲了。 此时那江岸边的大船辉映出耀眼的灯火,这美丽的灯火映照在婉儿的脸上,婉儿那美丽的杏眼中含着的那一汪秋水被映照得越发柔美漂亮,她那美丽的容颜更是显得异常娇美。 刘赐看着婉儿这美丽的样子,更是有些痴了,他见亲婉儿的手婉儿没有反应,他又大着胆子把嘴凑过去亲了亲婉儿的发鬓。 婉儿登时急了,一把拍了拍刘赐的胸口,低声骂道:“还乱来,不怕人看见!” 刘赐听着婉儿这话,他却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以往他哪敢这般动不动就亲一亲婉儿的发鬓,哪怕是在沧州时,他这样“冒犯”婉儿,怕是要给婉儿狠狠地骂一顿,但此时婉儿却好像不是特别在意刘赐“冒犯”她了,婉儿担心的是怕给别人看到。 刘赐瞧着婉儿那生气的可爱的模样,顿时又是什么都忘了,他方才亲一下婉儿的发鬓时嗅到婉儿发鬓上的馨香,此时那馨香的气息似乎还缭绕在他的鼻头。 刘赐又是得意忘形地露出他本来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对着婉儿说道:“姐姐,不给人看见就可以亲了是吗?” 婉儿登时目光一凛,那美丽的杏眼瞪着刘赐,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宁九儿,她压着声音怒道:“有点出息行吗!?都什么时候了!” 刘赐忙缩了缩头,却仍是露出顽皮的嬉笑,他不管装成什么样子,做出什么姿态,对着婉儿他始终像个贪恋着妻子的美貌的小相公一般。 婉儿看着刘赐这缩着头的模样,仍不住也想笑,她忙伸手轻轻地掩了掩嘴。 只见婉儿这掩饰着微笑的模样显得越发的可爱,这让刘赐顿时又是忘形地痴痴地看着婉儿。 婉儿又是急了,她一把掐了一下刘赐的胳膊,刘赐吃疼,低低地惨叫了一声。 婉儿拉着刘赐向前走,又压着声音骂道:“别得意了!先想着过好眼前的难关!” 刘赐被婉儿挽着手,他看着婉儿那认真的模样,他心里又是甜美,又是温暖。 他感到不知不觉间他和婉儿已经越发的亲近,当初婉儿离开裕王府决定跟他走时,对他仍是不那么信任的,而如今快半年过去了,他们生活在一起,经历了种种变迁和考验,如今他们真的像一对小夫妻一般了,如今婉儿挽着他向前走,真像是个小娘子挽着丈夫一般。 刘赐感觉到婉儿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这让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他此刻被婉儿挽着,只觉得走路都充满了力气。 刘赐不禁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婉儿那温软的手,婉儿被刘赐握着手,也没觉得尴尬,她自己也发现,她对刘赐的这些亲昵的举动越来越不介意了,到如今,她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发自内心地把刘赐看作她依赖的夫君。 刘赐握着婉儿的手向前走去,他转头看向那艘华丽贵气的大船,看着那“花艇”上耀眼的灯火烛光,他感觉到那灯火很是刺眼,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似乎在预兆某种不祥的危险。 刘赐那嬉笑的神色消失了,他又恢复了他那桀骜的神色和锐利的眼神,他看着那耀眼的“花艇”,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姐姐,看着,没人能玩得过我刘赐。” ~ 刘二比刘赐和婉儿走得快些,他已经来到那“花艇”前,饶是他走遍天下,看惯各种奇景,此时看到这“花艇”仍是不禁愣了愣,只见这“花艇”是双层的,上下两层都挂着鲜艳的红灯笼,那船艇里头更是灯火通明。 而这“花艇”最耀眼的还不是明亮的灯火,而是船艇身上挂着的繁复的、华贵的丝绸,只见船艇两层的船舱外头都覆盖着美丽的丝绸,那些窗户、木柱都被柔美的绸缎包裹着,乃至于船身露在水面上的部分,也垂落着丝绸。 这些美丽的绸缎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现出耀眼的光彩。 刘二此时站在这“花艇”的下面,仰望着这艘华贵的船艇,他却显出情绪不佳的脸色,他黑着脸,望着这奢华富丽的层层叠叠的丝绸,隐隐地握紧了拳头。 第333章 血洗扬州渡(二) 刘二此时看着那错落有致地、覆盖满整艘船的丝绸,他觉得这船艇被丝绸装点得像覆盖了美丽的流光,他虽是习武之人,但此时也想起一个成语,“流光溢彩”,他觉得这艘“花艇”当真是流光溢彩,奢华异常。 宁九儿走上前来了,他来到刘二身旁,见刘二望着那“花艇”愣神,他倒没发现刘二正黑着脸,宁九儿只是笑道:“二爷,没见过这般的船艇?” 刘二自然是不太爱搭理这宁九儿的,何况他此时情绪不佳,他只是冷着脸,没说话。 宁九儿却显然是要讨好一下这“二爷”,他虽然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但他和刘二接触了这一番,他仍是看得出,刘二不是个一般的人物,虽然宁九儿没法看出刘二是锦衣卫,但他觉得这武夫不简单。 宁九儿又是笑道:“二爷,江南民间都叫这船‘花艇’,这上头足足铺设了百匹丝绸,都是咱们姚家产的上好的绫罗精丝,民间都说这船能飞起来,因为这些丝绸轻盈,像是能带着船飞上天去。” 刘二依然冷着脸,丝毫不理会宁九儿这讨好的话语,他从一看到这艘船就感到很不舒服,他深知江南倭寇之患的严重,他觉着这民间居然还如此的骄奢淫逸,居然还造出这样的舰船用以享乐。 刘二又细细地看了看这艘船的吃水,掂量了这艘船的规模,他本来觉得这船也就是一艘民用的大型商船,但这一掂量之下,他发现这艘船在两层楼台的构筑之下,其体量简直堪比一艘大明水军出外洋的主力战舰。 刘二再细细一看这艘船舰的构造,他更是惊讶地发现,这艘船艇的甲板的厚度,还有船帆的高度,完全是一艘大型军用战舰的标准,或者说,这艘所谓“花艇”像是一艘大型军用战舰给改造成这般奢华的模样。 刘二看清这一点,他顿时更是沉下脸来。 江南抗倭的军费一直是朝廷上、内阁里争吵不休的话题,恐怕抗倭的水军要获得这样一艘吃水这般深、有这般厚重的“体魄”的舰船也是困难,而民间的豪门大族拥有这样的一艘舰船,却是拿来铺上绫罗绸缎当享乐用,可见这些豪门大族是多么的骄横。 江南的百姓深受倭寇之患的扰苦,不知道百姓们看到这艘舰船要做何感想。 刘二冷冷地对宁九儿说道:“你们姚家有这么艘船,该飞上天去了。” 宁九儿愣了愣,他没想到刘二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刘二又说道:“这艘船是军用战舰改造的?” 宁九儿忙回道:“二爷好见识,这艘船本来是南直隶水军的一艘主力旗舰,在九年前双屿港一战中,这艘船被倭寇俘获了,那上官家又花了重金将这艘船从倭寇手里赎了回来,把它改造成这般模样,用作‘花艇’,在这扬州渡接送那些贵人。” 刘二知道自己没猜错,这艘“花艇”果然是一艘战舰,而且是主力战舰。 刘二压着不平之气,冷笑道:“居然能从倭寇手里将这船赎回来,能赎回来倒是好事,若是能交给官军继续抗倭,那是善哉。” 宁九儿仍是一副讨好的姿态,笑道:“那上官家有通天的本事,自然是能从倭寇手里赎回来,至于交不交给官军,那也是他上官家拿的主意。” 刘二这时才听清,是“上官家”把这艘船从倭寇手里赎回来的,他问道:“怎么?上官家?这船不是你们姚家的吗?” 宁九儿笑道:“二爷倒是高看我们姚家了,我们姚家虽说是江南第一等的名门望族,但说不好听,我们这叫百足之虫,名头虽大,但要论势力财力,可万万比不上这上官家。” 这时,刘赐牵着婉儿,也已经来到刘二和宁九儿的后头,他听到了宁九儿的话,他已经知道这船是上官家的,方才在这渡口门口已经听那老丈说过了。 刘二的记性可不及刘赐,他没留意老丈说过那话,只是见到这宁九儿是姚家人,就以为这艘船是姚家的。 刘二又看了看这艘大船,冷笑道:“上官家,竟然有本事将这么一艘官军的战舰据为己有。” 宁九儿见“姚公子”来了,忙又看了看刘赐,谄笑着说道:“上官家有多厉害,二爷初来乍到,怕是不了解,但咱们少爷是最清楚不过了。” 刘赐一看到这宁九儿,又是揉着太阳穴,做出那断了阿芙蓉之后神志有点恍惚的样子,他对于这艘船上的状况也是两眼一抹黑,他必须先打听清楚。 刘赐又是斥骂地对宁九儿说道:“清楚个屁!你干嘛跑来这渡口,船上都有谁,快说清楚!” 刘赐本来想着来这渡口顺顺当当渡江就是,没想到这宁九儿出现了,而且那“水性杨花”的“水杨儿”还在那船上,要“劝他别回家”,刘赐不禁感觉到眼下面临着一个难关。 那宁九儿听见少爷这般呵斥,又是苦下脸,说道:“少爷,我就是来接你的,船上就是你那水姐姐……” 刘赐又冷笑道:“你们在谋划些什么?” 宁九儿又是露出苦笑,支支吾吾地说道:“少爷……我着实……” 宁九儿支吾了几声,只听得船上传来一声呵斥,是一个侍从模样的中年男子,他来到船沿,看见下面举着一伙人,他没看清是谁,就登时呵斥道:“干嘛呢!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快滚!” 只见这中年男子也是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红色的绸服,在船上耀眼的灯光照耀下,他看上去活像一条闪亮的金鱼。 宁九儿听得上面的这声叫唤,他那原本苦着的脸顿时一变,露出跋扈骄横的神色,他抬起头,看向那中年男子,冷笑道:“陈爷,你叫谁滚呢?” 那“陈爷”一看是宁九儿,登时愣了愣,忙笑道:“哎哟!是九爷啊,这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宁九儿更是冷笑道:“你是有眼不识太子爷。” 陈爷一听,顿时愣了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宁九儿看向刘赐,恭恭敬敬地退开半步,说道:“看看谁来了?” 刘赐站在船下头,正好被阴影遮盖住,那陈爷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才认出,立马惊诧地拜道:“是少爷回来了!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说罢,这陈爷连忙回头招呼,喊着:“还不快来人!接少爷上船!” 很快,几个青壮男子跑过来了,他们连忙将一张铺着丝绸的登船跳板放下来,放到刘赐的脚边。 刘赐瞧着那“花艇”上耀眼的灯火,一时也有点恍神,他在南京城长大,也算是在“烟柳繁华”之地长大,但这般奢华的大船,他仍是没见过的。 宁九儿万分殷勤地招呼刘赐,说道:“少爷,快请。” 刘赐牵着婉儿登上那跳板,婉儿看着跳板上铺着的那贵丽的丝绸,她这一路走来,鞋底难免沾了污泥,她犹豫着不敢踏上那跳板,因为她知道这等丝绸是很贵重的,拿来踩简直是暴殄天物,哪怕是紫禁城里面贵妃娘娘的宫邸,都没有这般糟践这稀罕的物事。 刘赐见婉儿不上来,他又回头看了看婉儿,拉了拉她的手。 婉儿见非得上去了,她就弯下身子,踮起足尖,作势要脱鞋子。 那宁九儿仍是瞅着空当,时不时地盯着婉儿看,此时他看着婉儿要脱鞋子,他看着婉儿那踮着足尖,柔美地弯着腰身的样子,更是看得眼都直了。 第334章 血洗扬州渡(三) 婉儿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脚下这织工精致的丝绸,她虽然在紫禁城里见惯了奢华和富丽,但或许是因为她出身贫寒,也因为康妃娘娘的影响,她仍是不习惯做这种娇奢浪费的事情。 婉儿犹豫了一下,仍是继续弯下腰身来,踮着足尖,将那丝绵鞋脱下来了。 宁九儿此时更是趁机盯着婉儿看,他瞧着婉儿脱下鞋子的那美妙的姿态,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婉儿脱下了一只鞋子,提在手上,又踮起另一只脚,脱下另一只鞋子,她把一对鞋子都提在手上,脚上只穿着薄薄的罗袜,踏上了那铺着丝绸的跳板。 宁九儿看见婉儿裸露出玉足,他更是看得一时忘乎所以,他瞧见婉儿那雪白的足踝,看见婉儿在罗袜覆盖下玉足的柔美的线条,他看得怔住了。 刘赐见婉儿脱下鞋子,他就已经知道这宁九儿可能要盯着婉儿看。 一般的江南女子是不会当着外头男子的面脱下鞋子,露出玉足的,足部素来被视为身体上一处令女孩羞涩的部分,但婉儿因为从小在宫里面长大,宫里面不是对着宫女,就是对着太监,对于露出玉足,她倒是不那么忌讳,况且她觉得自己还穿着袜子,总不算失礼。 但这宁九儿偷看婉儿的美貌已经看得痴了,此时看见婉儿的玉足,更是像看到珍宝一般,简直要让他的心跳到喉头了。 这次刘赐还没发作,婉儿倒已经发现这宁九儿在偷看她了,她虽说不太明白男人对女人的情欲的念头,但她脱下鞋子的时候,也感受到宁九儿那异样的目光,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脱下了鞋子,就抬头瞪了那宁九儿一眼。 宁九儿给婉儿这一瞪,慌忙把目光转开了,他接触到婉儿的目光,真切地触碰到婉儿那对美丽的杏眼,他只感到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刘赐见宁九儿慌忙地转开头了,他瞪了他一眼,也没再多想,眼下他想着这艘“花艇”上不知要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不知道那“水杨儿、水姐姐”要有什么样的阴谋算计,倒是没暇去想着宁九儿对婉儿的心思。 尽管他隐隐地感觉到宁九儿对婉儿这个样子很不正常,但他着实没心思去考虑了。 他牵着婉儿,一步步踏着那跳板,往船上走去,他知道这船上还有一个大官,是下午来到这扬州渡的大官,这大官是“巡按御史”,被称为“赖大人”,这巡按御史是朝廷下派的最高级的钦差,巡按御史能够直接向内阁奏报地方的情势,这能直接影响内阁下发给地方的政令,每次有巡按御史下江南,都要引起一番震动。 刘赐隐隐感觉到这“巡按御史”可能也牵涉着某些问题,也让他有些忧虑。 很快,刘赐牵着婉儿,走过跳板,登上这艘“花艇”的甲板。 婉儿小心地提着裙子,踮着脚,走上来了,她感觉到除了那宁九儿之外,那穿着红金色的丝绸衣服的中年男子“陈爷”,也是站在甲板上盯着她看。 陈爷显然也是个好女色的人,他瞧着婉儿的美貌,也是立马就被吸引了,此时看着婉儿踮着足尖这般走上来的美态,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婉儿是第一次感觉到被这些臭男人这般赤裸裸地盯着看的恶心滋味,她是个极自尊的女孩,这自然是让她很不舒服的,她上了甲板,忙把丝绵鞋放下了,就要赶紧把鞋穿上。 这时,那宁九儿看着婉儿要穿上鞋子,又说道:“姑娘!且慢……” 婉儿愣了愣,她看向宁九儿,宁九儿看着她,露出谄媚的笑,但不难看出这抹笑容带着很是异样的滋味。 宁九儿又凑前了半步,作势看着婉儿放在地上的那对鞋子,说道:“姑娘,瞧这鞋子已经脏成这样了,你这般的玉人儿,怎么能穿着这种鞋子呢?” 婉儿看着那丝绵鞋,这鞋子是她从出紫禁城时,康妃娘娘特意送给她的,这鞋子是紫禁城里头的鞋匠用最好的胶木和丝绸制成的,是紫禁城里头最好的鞋子了,她一直挺珍惜这对鞋子,一路上她一直细细地清洗擦拭,因为这两天赶路奔忙,她没来得及擦洗,这鞋子上沾了一点尘土,但绝说不上“已经脏成这样了”。 婉儿听着宁九儿称她为“玉人儿”,她又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一下子不想理会他,顾自将脚套进那丝绵鞋里。 宁九儿见婉儿不理会他,不免又露出尴尬的神色,但他此时盯着婉儿弯下身来穿上那丝绵鞋,他仍是看着婉儿那柔美的姿态,看着婉儿将玉足套进鞋子里,仍是看得愣神了。 婉儿自是已经知道宁九儿一直盯着她看,这让她恶心又难受,但一时她也没太好的办法。 刘赐一登上船,就细细地观察开了,这“花艇”上灯火通明,他一直待在幽暗的夜色中,此时骤然登上来,那灯火简直要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快速地端详了一番这艘大船,虽然他没法像刘二那般看出这艘船其实是一艘水军战舰改装的,但他从小在秦淮河边长大,见的大船也多了,他能够看出这艘船不同寻常,不是一艘普通的所谓供人享乐的“花艇”。 他借着那明亮的灯火,他看见那第一层的船舱里头有一群女孩,那船舱里头也是灯火通明,船舱外的窗户上被轻纱掩映着,透过轻纱能够朦胧地看见船舱里头的女孩们在做什么。 刘赐这一看,不禁愣了愣,只见那群女孩调笑打闹着,透过那朦胧的轻纱,刘赐仍是能够看见她们曼妙的身姿,她们嬉笑的声响从那船舱里传出来,刘赐是听得很清楚的。 那群女孩此时骤然又是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嬉笑,只见有一个女孩高高地举起了某个东西,其他女孩则是围着这女孩争抢着,看起来是这女孩抢到了大家都在争抢的某个东西,被其他女孩艳羡着。 听到这一声嬉笑,宁九儿和那陈爷都往那船舱看过去,那船舱里一群女孩轻盈曼妙的身姿,还有她们娇媚的笑声,无不荡漾出浓郁的春情的意味。 陈爷见状笑道:“这是找到了,玩得可够痛快的。” 宁九儿看了那船舱一眼,却没太在意,仍是转头偷偷地瞄了瞄婉儿,显然他已经被婉儿的美貌迷住了,对船舱里那春情荡漾的景象一时也没了兴趣。 刘二跟在刘赐后头,此时也登上甲板了,他看了一眼那船舱里头的景象,他少年习武,对女色自然是很有自制力的,他看了那些女孩一眼,就顾自细细地观察起这艘船艇来,他在乎的倒是这船上会不会隐藏着危险。 陈爷又对“姚公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子,请上楼,少奶奶可等候了好几天呢。” 婉儿不禁看了看楼上,她只觉得有点头昏脑涨,她觉得自己头脑不太够用了,她没法判断这船艇上的状况,她不知道所谓“少奶奶”又是哪位,为何又要“等候了好几天”? 刘赐自是比婉儿要清楚得多,他知道这“少奶奶”必定是那“水杨儿”,他听着“等候了好几天”这话,他越发的警惕起来。 刘赐眼下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先见了那“水杨儿”再说,他转眼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那宁九儿,隐隐地吸了一口气,他预感到这一上楼必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局面。 他做出那姚含章的跋扈姿态,晃了晃屁股,说道:“那就走。” 第335章 血洗扬州渡(四) 刘赐牵起婉儿的手,走前去,踏过铺着厚厚的丝绸的甲板,走向登上二楼的阶梯。 宁九儿自然是殷勤地在前头引路,刘二则是跟在刘赐后头,他那锐利的眼睛仍是四处看着,观察着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刘二走了两步,他借着这“花艇”上明亮的灯火,看见这艘船四周的侧栏上、在丝绸的包裹下仍是露出一些方形的、人脸大小的开孔,这显然是箭孔,作战时兵士能够隐蔽在高高的侧栏下,通过箭孔对敌人射击。 刘二确定这是一艘战舰,他走路的时候又使劲往甲板上踏了两踏,他隐隐地感觉到空响的感觉,他观察这艘船的吃水很深,而且是一艘大型战船,这船的甲板下应该有船舱,用以运载兵士。 刘二自然是比刘赐更能嗅到危险的气息,他怎么都觉得这艘“花艇”不对劲,他必须确定自己了解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才能放心,此时他看着这一楼的船舱,里面都是些年轻的、身姿曼妙的女子,不构成威胁,而二楼他上去了也是一目了然,哪怕藏着一两个刺客之类的人物,凭他的武艺也能够轻松对付。 这艘船上如今刘二唯一没法了解的、忧虑的地方就是这甲板下的船舱,刘二又略略地闭了闭眼,回想了一下他以往见过的舰船,他觉得这样一艘船,船的面上没有运载任何货物,吃水似乎不应达到这么深的程度,他觉得这艘船吃水这么深,很可能是因为船舱里运载了东西,如果船舱里头藏的是人,那就可能有危险了。 刘二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船有底舱?” 刘二没表示是在问谁,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同时看着宁九儿和那陈爷。 宁九儿愣了愣,没说话。 陈爷则是看了刘二一眼,笑道:“这位爷看来懂船,这船是有底仓,装着些大大小小的零碎货物呢。” 刘二瞅着宁九儿和陈爷这反应,他的目光凝固了片刻,他感觉到他们有鬼,虽然他们的反应看似自然,但宁九儿不说话,陈爷忙着解释“底仓装着大大小小的货物”,都显得有点刻意。 刘二不说话了,只是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似乎能察觉到刘二的目光,他也回头看了刘二一眼,刘赐感觉到刘二的目光中有意味,刘赐自然也是感觉到有危险存在的,但此时他看着刘二那平静又淡定的目光,他倒是心中定下来。 刘赐感到安全,毕竟他身后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普天之下最强悍的一个武夫,有刘二在,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刘赐和婉儿来到登上第二层船舱的楼梯前,这时,第一层船舱的门打开了,里头传来越发大声的年轻女孩的嬉笑声,只听得这声音犹如银铃一般拨人心弦。 随即,只见一个穿着绛红色的美丽衣裙的女孩从那门里面如娇俏的蝴蝶一般飞出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什么物事,娇笑着跑向刘赐的方向,看来是要登上上二楼的楼梯。 还有五个女孩跟着这绛红色衣裙的女孩从那舱门里跑出来了,她们都穿着或红或绿或蓝的鲜艳的丝绸衣裙,装扮得十分漂亮,她们都开心地娇笑着,追向那个绛红衣裙的女孩。 刘赐见那女孩娇笑着跑来,就停住脚步。 那绛红衣裙的女孩跑到刘赐面前了,才发现那楼梯前站着几个人,她忙定住脚步,定睛一看刘赐,看见刘赐生得白皙又俊秀,虽然穿着打扮不算华贵,但瞧上去仍是个公子哥儿的气质。 这绛红衣裙的女孩看来很是伶俐,看来她知道登上这艘船的公子哥儿模样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她反应很快,立马停下来,娇羞地低下头,对着刘赐娇声叫道:“见过公子。” 那五个追着这绛红衣裙女孩的女子见状,也连忙停下娇笑,停住脚步,纷纷敛下眉目,娇娇地对刘赐叫道:“见过公子。” 饶是刘赐从小在青楼里见惯了美色,此时对着这花蝴蝶一般的六个女孩,也是愣怔住了,周围的灯火耀眼,刘赐不难看见,这六个女孩都生得很漂亮,尤其是跑在当头的这个穿着绛红色衣裙的女孩,生得很是娇美,那柔美的眉目一瞧便知是江南女子的模样。 刘赐紧紧地牵着婉儿的手,倒像要婉儿保护他一般,尴尬地“呃”了一声。 婉儿也是愣住了,她对着这六个女孩倒是一点不慌,她在紫禁城里面每天对付各式各样的女人,已经对付得习惯了,她此时是想替刘赐说话,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出这个头,也是僵住了。 但刘赐又很快反应过来,他觉着那姚含章对着这场面,不会是这般愣怔的反应,他马上又撑起一口气,露出那纨绔调笑的神色,笑道:“哟,六只蝶儿就这么飞出来了,还以为要把本公子扑倒呢。” 刘赐说出这个话,顿时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辈子会做出这般做派。 婉儿听着刘赐这话,自然是心里别扭,但她素来是很理智的,此时自然是忍下来了,没什么反应。 宁九儿此时站到了刘赐身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那陈爷开口了,对着那六个女孩笑道:“还不快见过姚公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姚家公子爷。” 那六个女子听到“大名鼎鼎的姚家公子爷”,都有了些反应,身子都颤了颤,连忙娇声拜道:“见过姚公子。” 那当头的穿着绛红衣裙的女孩更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刘赐一眼。 只见绛红衣裙的女孩这一抬头,火光摇曳着照着她的脸,显得她的容颜越发的娇艳。 但刘赐此时倒没注意这女孩的美貌,他又摸清了些关系,这艘“花艇”是上官家的船这陈爷是上官家的人,等于说在这艘船上,上官家是东家,所以有事情是这陈爷说话。 这些花蝴蝶一般的漂亮女孩看来也是上官家的人,刘赐在青楼长大,对于妓女自是最熟悉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女孩的样子是不是青楼女。 刘赐看着这些女孩,觉得她们年轻漂亮,穿着艳丽的服装,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显然不是小家碧玉之类的良家女孩,像是被圈养的、专门供男人赏玩的金丝雀,但这些女孩身上渗透出来的烟火气息又不是那么浓重,那眉眼间的神色倒是少了些一般的青楼女那般取悦男人的媚态,而是颇有几分娇纯的气质,这让她们瞧上去又不像那些在烟柳之地靠美色生存的女孩。 看来这些女孩不是良家女孩,看似青楼女却又不是青楼女,倒是显得这六个花蝴蝶一般的女孩挺特别,但刘赐并不是没有见过这类女孩。 他知道这些女孩多半是豪门大族家里豢养的美姬,所谓美姬,就是生得美,而且有取悦男人的技艺,除了床榻上的那些技艺之外,往往还得会舞蹈,或者唱得一首好曲子,如果还通琴棋书画,那就更妙了。 江南的豪门大族以风流雅致着称,那些顶尖的豪门往往会豢养一批美姬,用以招待客人,取悦宾客。 刘赐在巫山楼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贵客会带着家里的美姬上门,这些美姬往往是贫寒人家出生,因为天生漂亮,又有些聪明,就从小被买入豪门里面,被豪门养大,并被教授各种取悦男人的本事。 但刘赐此时看着这六个美姬,只见她们都是十五六七岁的年纪,都正青春年少,她们脸上的笑容都洋溢着少女热情洋溢的气息,显得很是特别。 第336章 血洗扬州渡(五) 尽管刘赐看惯了各式女子,此时看着这六个女孩,仍是觉得她们很是特别,不是一般的美姬,主要是这六个女孩都是这般美貌,而且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纪,虽说江南的豪门财势权势惊人,但能同时凑出这般青春貌美的六个美姬,也是不容易。 尤其是绛红衣裙的女孩,这般的美貌哪怕是在那些着名的青楼里也是难觅。 此时那陈爷看见那绛红衣裙的女孩还特意抬头看了这“姚公子”一眼,他立马笑道:“怎么,红素,瞧着咱们这‘姚公子’号称钱塘潘安,灵隐宋玉,看来名不虚传?” 这绛红衣裙的女孩名叫“红素”,她听得这话,顿时把头只见她穿着一身柔美的红裙,容颜娇媚,此时她听得陈爷这话,更是埋下头,娇羞地掩着嘴笑着,这可人的神色倒是符合那个“素”字。 听着陈爷这话,红素身后的那五个女孩都娇俏地笑起来,一边调笑着,一边都抬起眼偷偷看了看刘赐。 刘赐此时却已经惊得僵住了。 “钱塘潘安,灵隐宋玉”,这八个字如同惊雷一般砸在他头上,他万万没想到那姚含章会得这么个名号。 潘安是西晋时的文学家、政治家,也是古往今来最着名的一个美男子,所谓“钱塘潘安”,自然是指这姚含章的容貌堪比潘安,冠绝钱塘。 至于“灵隐宋玉”,宋玉刘赐自然也知道,相比潘安,刘赐对宋玉可要仰慕得多,在刘赐看来宋玉是古人中数一数二的文豪,宋玉的《九辩》、《风赋》、《高唐赋》都是冠绝古今的名篇,同时宋玉还是名声堪比潘安的美男子。 但“灵隐”是什么意思?刘赐只知道钱塘有一个“灵隐寺”,难道是说“灵隐寺的宋玉”? 刘赐想着想着,又是暗暗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是觉得姚含章生得颇为英俊,但要说貌比潘安宋玉,这仍是让他觉得别扭,主要是刘赐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吹嘘容貌,倒是显得矫情。 此时,那宁九儿听着陈爷这话,又是往他少爷靠了靠,又是谄媚,又是得意地笑道:“谁说不是,这江南要论俊秀风流,咱们少爷认了第二,恐怕还没人敢认第一。” 刘赐又是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他和那姚含章接触的时间短,印象中姚含章就是变着各种法子玩弄女人,然后悲惨地被阉割,死在雪地里,他对姚含章的“俊秀”倒没太深的印象。 但此时他细细一回想姚含章的容貌,觉得这姚含章的确也是颇为英俊,如果他再装扮一番,不要露出那般贪恋美色得有些下流的模样,那倒真是颇有些“潘安宋玉”的滋味。 只是刘赐没想到,这姚含章在江南已经混出这么大的“名堂”,竟然被誉为“钱塘潘安,灵隐宋玉”,刘赐想到这个就不禁心里暗自苦笑。 他想着,那以后我岂不是也要变成这“钱塘潘安,灵隐宋玉”了? 刘赐心里苦笑着:“背着这个名号,还不如拿雷峰塔压死我好了。” 刘赐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大概是因为他从小被姐妹们围绕着长大,从来不缺女孩的关注,所以他对自己的容貌倒不那么在意,尽管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也不会拿这个“优点”出来嘚瑟,相反的,有姐妹取笑他长得漂亮时,他总要不屑地撇撇嘴。 他倒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考取功名,登临庙堂,建功立业,拿容貌来说事是忒没意思了。 此时那红素和众姐妹都是羞涩地低着头笑着,都是一副未出闺的女儿家对着公子哥儿的姿态,刘赐也只能端着那“潘安宋玉”的架子,但他的后背已经冷汗直渗。 那陈爷又开口了,说道:“好了,别愣着了,快上去伺候赖大人,是红素找到那扳指了,快回去献给赖大人。” 说罢,那陈爷又压了压声音,低声教训了句:“今儿这贵客,朝廷派下来的二品大员,你们看着办,嘴甜些,知道了吗!?” 那红素和身后那五个女孩忙都收敛了玩笑的模样,娇俏地含笑着,对陈爷行了个礼,说道:“是。” 陈爷摆摆手,说道:“快去。” 红素和那众女孩顿时又是恢复了嬉笑的模样,红素先行跑上楼梯,女孩们追上去,又是嬉闹起来,边追赶着边跑上去。 陈爷也跟着走上去了,刘赐缓了缓神,牵着婉儿踏上阶梯。 阶梯十步就走完了,刘赐和婉儿、刘二登上二楼,只见二楼自然是比一楼空间要小一些,但仍是显得挺阔大,走上二楼是一块小平台,走过平台就是二楼的船舱。 陈爷和宁九儿快步地走向那船舱,作势就要迎刘赐进去。 刘赐顿了顿脚步,他向看向那船舱里面,只见船舱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那船舱有一个寻常人家的厅堂大小,大概能容得下十个人面对面议事,显得很是阔大。 但那船舱里这般看去里头只是坐着两伙人,两伙人都只有一两个人,显得人数稀少。 刘赐猜想,这两伙人,一伙必定是那巡按御史“赖大人”,另一伙必定是我“姐夫”的“小老婆”,那“水性杨花”的“水杨儿”。 那宁九儿和陈爷打开了那华丽的木门,那红素为首的六个美女涌了进去,发出青春美好的娇笑。 陈爷又回过头看着刘赐,笑道:“公子,请。” 刘赐沉住了气,牵着婉儿走向那华丽的木门。 刘二也跟着刘赐走去,他们来到木门前,那陈爷突然作势拦住刘二,笑道:“诶,这位爷是……” 刘二冷冷地看了陈爷一眼,刘赐知道这陈爷觉着刘二是个武夫,不给刘二进去。 刘赐登时冷下脸,瞥了一眼陈爷,说道:“他是本公子的客人。” 陈爷又笑道:“小的明白了,小的这边有好酒菜,不如在楼下厅堂摆个宴席,招待这位爷。” 刘赐蛮横地冷笑一声,说道:“招待你自个儿去。” 说罢,刘赐顾自和婉儿、刘二走进那木门。 陈爷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和宁九儿也跟着走进去了。 刘赐和婉儿一走进这船舱,就嗅到一阵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刘赐自然是最熟悉不过,这是女儿闺房的气息,刘赐尤其嗅到那胭脂的甜香,他顿时感到精神恍惚了片刻。 自从进宫之后,在宫里头面临种种生死威胁,又是要被阉割,又是要被识破身份等等,已经忘了他那“癖好”,此时回到民间,回到江南,他嗅到胭脂的甜香,他那爱吃胭脂的“癖好”又被勾起来了。 这船舱里头,走进舱门直看向这空间的底面,那里的主人位子上端坐着一个女子,刘赐和婉儿还没能完全看清这女子的脸,但不难看出这女子极是美艳。 在主人位的左侧,摆放着一个客人位,上面坐着一个穿着便服的半老头,瞧上去得有快六十岁了,须发都已经发白。 刘赐自然猜到,那坐在主位上的那美艳女子必是那“水杨儿”,而坐在客人位上的这个半老头必是那巡按御史“赖大人”。 那六个花蝴蝶一般的女孩已经摇曳着她们青春漂亮的身姿走了进来,围向那“赖大人”,她们曳动着诱人的臀部,对着赖大人发出少女甜美的娇笑。 赖大人仍是正襟端坐着,刘赐皱着眉头看着他那肃然的模样,心里冷笑着:“这老头该嗅到所谓‘软玉温香扑面’的味道?” 第337章 血洗扬州渡(六) 刘赐正观察着眼前的局面,他骤然听到身后刘二低沉的声音。 刘二凑到他耳边说道:“赖昌兴,都察院监察御史,嘉靖十五年山西巡盐,巡回二百四十一万两白银,立下大功,嘉靖十七年破例特赐从二品,万岁爷赞他‘识大体,又拘小节’,此次特派江南,我听说过,是冲着江南织造局来的。” 刘二的语速极快,片刻就说了这么大一通,婉儿也听见了,她听头两句还行,听到后面已经完全记不住刘二说了什么。 刘赐却是很快反应过来,把刘二的话细细的咀嚼了一遍。 刘二又补了一句:“六年前他送了一个养女给严世蕃当小妾,记住,他是严党的人。” 刘赐点点头,他觉得可太好了,显然刘二身为锦衣卫高层,对朝廷每个大官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那陈爷抢上前一步,朗声向他的主子和赖大人说道:“少奶奶,赖大人,你们看谁来了!” 那六个花蝴蝶一般的美姬正围向赖大人,此时被陈爷这么一说,都停下了动作。 那坐在主位上的女子已然看到刘赐进来了,她待到陈爷这么一说,顿时款款地站起来,露出娇美的笑容,说道:“含章回来了,可让姐姐好一番等啊。” 刘赐看着这娇美的女子,他心中盘算了一轮,他知道这女子必是“水杨儿”,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这艘“花艇”是上官家的花艇,而被这“陈爷”成为“少奶奶”的“水杨儿”是掌控着这艘船的东家,那么这“水杨儿”是上官家的“少奶奶”,所以刘赐的所谓“姐夫”就是上官家的公子。 所以是,上官家的公子娶了这姚含章的姐姐,成了姚含章的姐夫,姚含章的姐姐想必是姐夫的大老婆,而这“水杨儿”是他姐夫的小老婆。 姐夫的小老婆,必是代表姐夫出面的,她驾着上官家的船在这里等着小叔子,这显然很奇怪。 江南虽说民风温软开放,但小叔子和嫂子的关系仍是颇为敏感的,况且这是姐夫的小老婆对着小叔子,这更是相当的敏感,要是给外人说出去,说这姚家公子在“花艇”上和姐夫的小老婆会面,这可是让人浮想联翩。 刘赐拿捏了一把姚含章的姿态,他觉得姚含章对着姐夫的小老婆,总不至于不正经,但肯定仍是不太庄重的样子。 刘赐纨绔地眯着眼睛,不恭敬地晃了晃身子,说道:“姐姐这般有心,倒是显得本公子不仁义了。” 水杨儿倒是笑得非常地娇媚又自然,她随着娇笑颤动着婀娜的身姿,说道:“一年不见了,含章还是这般的性子,总是要噎得人家不好说话。” 听着水杨儿这极尽娇媚的话,刘赐给刺激得身子颤了颤,婉儿也是有点受不了,饶她是个女孩,听着水杨儿这话,也觉得骨头要酥了。 水杨儿又转向那赖昌兴赖大人,对刘赐笑道:“快来见过赖大人,赖大人可是朝廷此番派下江南的巡按御史,万岁爷特赐的二品大员。” 刘赐仍是端着姚含章那不恭的样子,对那赖大人拱了拱手,说道:“含章见过赖大人。” 赖昌兴看了看刘赐,他仍是正襟端坐,说道:“这就是姚家的嫡公子。” 水杨儿笑道:“正是,咱们江南民间都说咱家这位公子貌比潘安宋玉,赖大人瞧着可是俊秀?” 赖昌兴此番下江南正是冲着江南织造局来的,姚家是和江南织造局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大世族,他对这姚含章姚公子自然已经有所了解,他早就听说这“姚公子”如雷贯耳的“纨绔”之名。 赖昌兴又是看了看刘赐,不动声色地说道:“貌比潘安宋玉,自然是难得,只是样貌是爹娘给的,若是才情能比潘安宋玉,那才是真本事。” 赖昌兴这话很有些意思,摆明了是对这“姚公子”表示不屑,一般来说这种会面彼此都要给些面子,毕竟这“姚公子”虽然年轻,但也是姚家的嫡子。 但赖昌兴显然是要让“姚公子”下不来台,这倒是有点反常。 刘赐隐隐地感到来者不善,他更觉得有点棘手了,他已经猜到这水杨儿是对他不利的,如果这赖昌兴赖大人也对他不利,那可就麻烦了。 但好就好在要论“才情”,刘赐是谁都不怕的,他可是十二岁童试夺魁的人物,哪怕是对着再世的潘安宋玉,他也丝毫不会犯怵。 刘赐对赖大人笑道:“本公子不才,从小只是凭着兴趣读了点书,自然是不敢说有什么真本事,只是有时候兴致起来了,耍上两手,倒也不怵什么潘安宋玉的。” 刘赐这话一出,赖大人可是凛了凛眉目,那陈爷也是个秀才举人的出身,此时也禁不住回头看着这“姚公子”。 这水杨儿虽说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潘安宋玉都是古往今来着名的才子,这姚含章居然敢说不怵潘安宋玉,这简直不是一般的猖狂。 赖昌兴却不显得吃惊,他只觉得这“姚公子”是狂妄得愚蠢了,他觉得这些豪门公子很可能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 赖昌兴笑了笑,说道:“潘安便算了,宋玉可是才名堪比屈原的人物,公子即是说不怵宋玉,不妨便耍上两手让我等见识见识。” 刘赐看了一眼那赖昌兴,露出一抹冷笑,这片刻之间,读过的诗词在他心中涌动起来,素日里的情思也在他心中激荡起来,他踱着步向前走去,走出第一步时,他的心中已经谋好一个篇章,随即,他开口咏颂: “明月沉西海,青山尚掩门。” 咏完这一句,刘赐刚刚走完第二步。 那赖昌兴赖大人登时给镇住了,他瞧着这“姚公子”的架势,这是要学建安曹子建的“七步成诗”啊。 赖昌兴自然是觉得这“姚公子”是托大了,但他听得刘赐咏颂的这第一句,他又是觉得这“姚公子”出手不凡,这大大出乎赖昌兴的意料。 “明月沉西海,青山尚掩门”这十个字意境极是深远,“明月”和“青山”被赋予了动态的意味,增添了生动的滋味,而这两个意象结合起来,更是将一副隽永的画面呈现在听者的眼前。 在场的众人也都给刘赐镇住了。 那陈爷也是个读书人,他虽是个师爷,但他在诗词上的理解和造诣甚至超过他的老爷,他瞧着这“姚公子”的架势,也是给惊到了,这“七步成诗”的事情可不是能随便玩的,这得对自己的才情极是自信的人才敢这么做。 当着大庭广众,在短短的七步之内要咏出诗篇,这很容易当众出糗。 陈爷听得刘赐这第一句,也是觉得出手不凡,他的目光凛冽起来,定定地看着刘赐,等着刘赐的下一句,他想看看这“姚公子”是不是会像大多数自诩才子的文人一样,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 而那坐在主位上的水杨儿瞧着这“姚公子”做出这般架势,她更是觉得大出意料,她知道这“姚公子”是个不爱读书的主,虽然从小给逼着读了些书,是有一点小聪明小才情,但好像不太可能在大庭广众做出这般“七步成诗”的事情。 那宁九儿当然更是惊得张开了嘴,他太熟悉他的少爷了,他知道少爷虽然有点才情,但这种“七步成诗”的把戏好像只有那些大才子大文豪才敢干,他少爷好像不是这块料。 第338章 血洗扬州渡(七) 婉儿则是为刘赐捏了把汗,她虽然听刘赐自己吹嘘过几回他很有才情,也知道刘赐有过什么“十二岁童试夺魁”的“光辉成绩”,但刘赐和她在一起时素来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他们相处快半年了,婉儿也没见刘赐读过书,所以婉儿总觉得刘赐所谓“才情”是自己吹嘘出来的。 此时婉儿见刘赐骤然这般就耍起来了,着实让她又是意外又是担心。 刘赐稳稳地走完第二步,就要踏出第三步,此时他的听觉、嗅觉已经被遮蔽,他已经完全沉浸入自己的情境之中,完全沉入他心中翻涌着的诗篇之中,他心中澎湃的情感激荡着。 人生的幻梦,生命的虚无,梦境与现实的交织,世事的变幻无常,在他的心中涌动。 他的眼前出现开阔的天地,他所见的景象变得模糊,那赖昌兴赖大人,那水杨儿,都变成虚幻的色彩,那耀眼的灯火更是交织成一片幻境般的迷色。 他的心中涌动着冲动,他渴望着要将世事的悲欢离合、虚无幻灭表达出来,他读过的万千诗篇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混沌,转瞬之间这片混沌又被这股巨大的冲动击穿,那些珍贵的句子被提炼出来,在他的脑海中穿梭。 刘赐压抑着心中澎湃的冲动,和涌动的才思,他稳稳地踏出第三步,继续咏颂道: “楚宫俱泯灭,云梦送烟花。” 赖昌兴和水杨儿都看到刘赐的目光变得悠远,又变得虚幻。 那六个蝴蝶一般的女孩儿瞧着这“姚公子”这副模样,也不禁看得愣怔了,她们从小也是被教着渡过些书的,她们自然也是听得出这两句诗句很是不平凡。 刘二站在刘赐身后,他定定地看着刘赐的背影,尽管他是个武夫,读的书不多,但他是个聪明人,他听着这两句诗,眼前也是呈现出一幅辽阔、悠远,却又凄清寂冷的画面。 宋玉是战国末年的楚国人,和着名的楚襄王有过传诵千古的故事,所谓“楚宫俱泯灭”自然是呼应宋玉,当年宋玉作诗赋的楚宫已经泯灭,那一番曾经的“云梦”已经如烟花一般消逝。 刘赐此时看见的那副景象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悠远,他看见苍凉的黑夜,看见隽永的暮色,他的心中此时已经穿透了千载的岁月,看见某种人世间永恒的规律。 刘赐稳稳地踏出第四步,继续咏颂道: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听见这一句,那陈爷不禁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他自是听得明白,这是汉代乐府诗里面的一句诗句,这里是被这“姚公子”借用了,但这句诗句用在这里,更显得浑然天成,拔高了整首诗的意境。 刘二听到这句诗,他那雄壮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他也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此时他还站在门口的位置,凛冽的江风从他身后吹进来,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门外面的天际,看了看那漆黑悠远的夜空,他感到心中一阵颤栗。 他想起他那些远走他乡,独自一人远赴异地执行任务的经历,在朝鲜,在骠国,在瓦剌,在暹罗,包括在这江南,他执行这些间谍任务的时候,都是孤独地行走在天地之间,这“忽如远行客”的滋味,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时婉儿听着刘赐这三句诗,也已然是听得愣住了,她呆怔之下,却仍是禁不住露出欣喜的微笑,她那美丽的杏眼含着笑意,看着刘赐那挺拔的少年的背影,她万万没想到她这素来不着调的“夫君”真有这般的才情。 那六个蝴蝶一般的女孩也是愣愣地看着刘赐,当头的那红素更是看得愣住了,她看着这“姚公子”这般风度翩翩地走来,她看着刘赐那挺拔的身姿和俊秀的模样,活生生就是一个才情过人的少年才子。 刘赐到了这一刻,心中那澎湃的情感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他的才思如洪水一般涌出,此时已经在他心中化成一片无垠的宇宙,最后一句诗句早已经在他心中成型。 他缓缓地踱出第五步、也就是最后一步,他看着他心中那片无垠的宇宙,咏颂道: “惊觉高唐梦,唯有宋玉知。” 然后,刘赐站定了,这短短的五步的时间,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他沉入他的思想意念之中,涌出了这四句诗,这一弹指之间,他仿佛暂时地脱离了尘世,进入某种境界之中。 这是刘赐生来的本事,他发现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能够通过思想脱离世界,暂时地变成“痴呆状”,进入自己幻想的世界之中,长大之后,他读诗读得多了,他发现这“脱离世界”的本事竟然可以拿来作诗,他就经常卖弄这“本事”,用这“本事”去吓唬那些爱臭屁的文人骚客。 但是刘赐卖弄来卖弄去,慢慢地又觉得没太多意思,不过是写些仍在尘世中的东西,给尘世间的人看,所以他如今也不怎么爱卖弄了,只是此时被逼着,他才又使出这“臭屁”的本事。 刘赐十四岁,倒是还不怎么了解,这被他视为“卖弄”的本事是生而为文人的一项极难得的天赋,古往今来被称颂的大文豪们,大多有这样的天赋。 但刘赐虽然觉得自己是在使“臭屁”的本事,但在场的众人都已经给他惊住了,全都愣愣地看着他。 刘赐此时缓缓地回过神志来,从自己那幻想的境界中回到这尘世里面,他自然还是看向那赖昌兴赖大人,他这“五步成诗”是冲着赖大人去的。 赖昌兴已经给彻底镇住了,他只觉得这首诗意境深远,又有禅意,又有浑然天成的诗情,而且巧妙地契合了他们方才讨论的“宋玉”的话题。 这般绝妙的诗赖大人自觉是万万作不出来的,他看着这“姚公子”看向他,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砸着嘴唇。 这时,刘赐身后却传来那陈爷拍手的声音,只见陈爷一脸又是惊讶又是佩服的神色,一边拍着手,一边说道:“妙,实在是妙啊……” 陈爷显然已经忘乎所以,他也不顾他主子在场,他顾自把刘赐方才作的诗又咏颂了一遍: “明月沉西海,青山尚掩门。 楚宫俱泯灭,云梦送烟花。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惊觉高唐梦,唯有宋玉知。” 陈爷咏颂完诗句,又满是钦佩地赞道:“意境深远,短短数语道出人间的悲欢离合,孤独寂寥,妙,着实是妙,陈某佩服,佩服,佩服……” 陈爷连说了三个佩服,边说着,边对刘赐缓缓地做了个揖。 刘赐自然也是对陈爷回了个礼,此时他已经回过神来,他倒是不觉得这首诗就多么特别,他只是隐隐觉得自从去年被抓进紫禁城,经历那一番劫难之后,他作诗的本事好像又提高了点。 那赖昌兴赖大人看着他手下的师爷对这“姚公子”露出如此由衷钦佩的神情,他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他也无话可说,此时他是万万不敢和刘赐再提这对诗的事情的,刘赐作出的这等诗作,他是万万作不出来。 赖昌兴只能服气地对刘赐拱了拱手,说道:“曹植是七步成诗,如今姚公子是五步成诗,端的是才情过人,赖某佩服。” 赖昌星是二品大员,此时也对刘赐这般服气,称得上难得。 刘赐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刘二禁不住叹道:“人生天地间,种种梦醒梦灭,悲欢离合,都不过是高唐一梦,这诗着实作得高明。” 第339章 血洗扬州渡(八) 刘二心里也是赞叹着刘赐这首诗,他虽然读的书不多,但他也是知道宋玉名篇的《高唐赋》。 刘赐回头看了看刘二,他想回应刘二的赞赏的,但他一回头却看到婉儿,婉儿正愣愣地看着他。 婉儿此时见到刘赐看过来,婉儿顿时由衷地对着刘赐露出赞叹的微笑,刘赐看到婉儿这个笑容,顿时也是愣住了。 婉儿这笑容又是欣喜,又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她素来觉得刘赐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知道刘赐有这般的才情。 刘赐看着婉儿这发自内心的笑容,他顿时心中洋洋得意起来,他觉得这空间里其他的目光都不重要了,甚至普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重要了,只要婉儿肯这般看着他,他就觉得可以嘚瑟地把尾巴翘上天去。 刘赐自然是得意地冲婉儿眨了眨眼睛,婉儿瞧着刘赐这嘚瑟的模样,她不禁又皱了皱眉,若是没有旁人在,她就要过去敲一下刘赐的头,让他收敛些。 但婉儿仍是欣喜地笑着,她总算知道刘赐这“十二岁童试夺魁”的“神童”之名不是吹嘘出来的了。 那宁九儿见“姚公子”回过头看向他们这边,他连忙又趁势拍起马屁来,说着:“哎呀,少爷,我跟了你这十几年,知道你天资聪颖,但还不知道你有这般的才情,你这简直是高人一等,又虚怀若谷啊……” 这宁九儿显然是没读过什么书,那成语是胡诌着说出来的。 那坐在主位上的水杨儿已经定定地看了“姚公子”许久,她知道这首诗作得极不平凡,她观察着她这“丈夫的大老婆的弟弟”,她敏感地发现这“小叔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变得越发的清俊,而且那眉眼虽然还是那番纨绔的神色,但明显多了几分清亮的色彩,没有以往那阴暗的、充满欲望纠缠的滋味。 这时,刘赐又回过头看着水杨儿,水杨儿正定定地观察着这“小叔子”的样子,此时刘赐刚刚和婉儿对视过,脸上还流露着对着婉儿的那副少年男孩纯真的模样,这个单纯的模样被水杨儿捕捉到了。 这让水杨儿心中一惊,在她的印象中,这“小叔子”是不可能露出这般单纯天真的样子的,这般的样子哪怕在大多数男人的脸上都看不到,在水杨儿的印象中,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被欲望纠缠着,或者为了女色,或者为了权力,或者为了金钱,哪怕是皇帝什么都有了,也还欲求着长生不老。 男人在欲望的纠缠之下,是极罕见这般天真的模样的,更别说是这姚含章“姚公子”。 这姚含章从小就是一副阴毒狭隘的模样,虽然生得好看,但却是满腹的不满和欲望,所以瞧上去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刘赐很快收敛了对婉儿露出的那抹笑容,他又是露出姚含章那纨绔跋扈的神色。 水杨儿看着“姚公子”的模样,她的脸上明显的露出怀疑的神色,她隐隐地觉着,这“小叔子”去了京城一年,此番回来好像变了一个人。 水杨儿看着刘赐笑道:“五步成诗,真想不到咱们含章还有这本事。” 刘赐又是傲慢不羁地说道:“雕虫小技罢了。” 水杨儿又对那赖昌兴赖大人笑道:“赖大人不知道,我可是从小看着含章长大的,瞧这含章素来也不爱读书,当真想不到他能有这堪比建安曹植的本事。” 赖大人定定地坐着,没说话,他自是知道这姚家的家务事必定是很复杂,这“姐夫的小老婆来接大老婆的弟弟”的事情,本来就不正常。 刘赐瞅了水杨儿一眼,他知道水杨儿心里可能对他有点怀疑,他也知道那姚含章是万万没有这本事的,但他觉得既然是自己假扮了这姚公子,就不能完全像那姚含章之前那模样,如果真像姚含章那般纨绔又暴戾,恐怕也是难在这姚家活下来。 他觉着自己的本事应该施展出来,应该凭着本事争取生存空间,哪怕会引来怀疑也是没办法的,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件危险的事情,与其坐而待毙,还不如主动搏一搏。 刘赐登时冷笑着对水杨儿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本公子的事情可多了,本公子可不乐意在你面前嘚瑟,再说了,你一个外戚,还是小老婆的身份,居然敢对本公子评头论足,你可管得真宽啊。” 听着这话,众人都僵住了,刘赐身后那宁九儿更是脸都绿了。 水杨儿更是神色僵硬了片刻,随即不冷静地露出一抹怒容,看着刘赐,这也难怪她发怒,她丈夫是姚家的夫婿,她是小老婆,而这“姚公子”是姚家的嫡传长公子,水杨儿的确是没理由来管姚含章的事情。 但此时刘赐把“外戚”和“小老婆”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简直是当着她的脸撒尿。 那赖大人仍是定定地坐着,没说话,那陈爷忙打圆场道:“姚公子,夫人好歹虚长你几岁,也是姐姐爱惜弟弟,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公子有大肚量,倒是别介意才是。” 刘赐也没说话,他只是不屑地撇着嘴,看着这水杨儿,此时他就是想和水杨儿吵一架,他知道水杨儿必定是有什么阴谋在算计他,只要吵一架,他就能把这阴谋打探出来。 水杨儿也看了刘赐片刻,她转而笑了,她脸上的怒容消失无踪,笑得仍旧如方才那般娇媚,她说道:“含章,看来你还是这般脾性,那姐姐就放心了,姐姐还以为你去了一趟京城,换了一个人呢。” 显然,水杨儿不想和这“姚公子”翻脸,她心中还盘算着她的阴谋,她觉着自己已经把这姚含章的命捏在手上了,一会儿水到渠成,自然可以把他治得死死的,此时犯不着和他生气。 水杨儿说这话也不是瞎嚼巴,她瞧着这“姚公子”这般说话的无礼的姿态,的确像那姚含章本来的模样。 但水杨儿这么一退,倒是让刘赐的气力撒不出来了,刘赐知道这水杨儿此时必定不是真的退,而是以退为进,好戏还在后头。 刘赐冷笑着看着水杨儿,没说话,他只能静观其变。 水杨儿仍是满脸洋溢着那娇媚的笑容,又像想起什么来,忙笑道:“让含章站了这么久了,倒是姐姐怠慢了,快入座。” 水杨儿指着这房间右侧的一个客座的桌案,那个桌案和那赖昌兴赖大人正对着,这桌案和赖昌兴坐的桌案,正好和水杨儿坐的主位形成一个“品”字形。 宁九儿也连忙赶上来,引着刘赐向那个桌案,笑道:“少爷,快坐。” 刘赐却是看着那水杨儿那娇媚得像“乱花迷人眼”般的笑容,他心中冷笑着,他越发觉得这女人不简单,这戏演得简直是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刘赐此时走到这房间的中央,离着那水杨儿就不到五步路的距离,他得以看清水杨儿的容貌。 只见这水杨儿瞧上去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刚刚成熟的少女,她穿着桃红色的、极尽华贵的丝绸衣袍,她脸上的肌肤白皙得如同婴儿一般娇嫩,她的衣袍开胸开得很低,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胸口的肌肤,她的前胸显然有束带束着,愈发凸显出她和她笑容一般娇媚的身姿。 她的目光顾盼流转,她这般端坐着,浑身都渗透出柔媚的气息,让男人无法忽视他,尤其是无法忽视她娇媚的笑容和前胸那娇媚的春色。 第340章 血洗扬州渡(九) 刘赐端详了这水杨儿一眼,他也是本能地忍不住往她胸前的春色瞧了瞧。 刘赐瞧着水杨儿这服饰,他从小可是见多了女人的各式各样的衣服,从女孩到少女,到少妇,从庄重的,到青楼里头给男人赏玩的,他可是见得多了。 但这水杨儿这将胸襟放得如此低,如此裸露前胸肌肤的衣服,刘赐还是没怎么见过的。 但刘赐倒是想起在那些描绘唐朝景象风物的古画里头,他看到过这般类似的衣裳,唐朝的仕女服饰倒是会这般把前胸的襟口开得很低,然后用束带将胸前的春光束紧了托起来,显得更加春色撩人。 但是唐朝是以开放包容着称,唐时的人民可远不像如今大明的子民这般羞于谈论美色,总之大明的礼教可比唐朝要严苛得多,在大明的民间也好,宫廷也罢,极少见到这般裸露春色的衣服。 刘赐只觉得这水杨儿竟然“胆敢”穿着这般春色撩人的衣服,着实是有些特别。 刘赐越发的感觉到这水杨儿不简单,水杨儿自然是生得很美的,她的鹅蛋脸,一双顾盼流转的美眸,还有尖挺的瑶鼻、轻薄的樱唇,都显得撩拨人心。 但刘赐觉得最特别的还是她这娇媚的笑和这娇媚的姿容,这般的笑容和姿容搭配着她的脸蛋和身姿,更显得异常的撩人。 刘赐心中隐隐地冷笑开了,这水杨儿浑身上下都渗透着娇媚的气息,这般娇媚的仪容和姿态,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拥有的,这必是长年的修炼才能炼就的。 而这种娇媚和撩人的本事去哪里修炼?普天之下只能有一种地方,也是刘赐最熟悉的地方:青楼。 刘赐一直定定地看着那水杨儿,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打量,水杨儿迎着“姚公子”的目光,她脸上那娇媚撩人的笑容丝毫不乱。 刘赐此时又是定定地看了那水杨儿一眼,才露出一抹冷笑,随着宁九儿向那右侧的桌案走去。 水杨儿不知道这“小叔子”为何这般盯着她,在旁人看来,刘赐盯着这水杨儿看,自然是显得有点异样,但水杨儿知道这“小叔子”性情乖张,大概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而且她自己的心里有鬼,对这“小叔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算计,她觉着这“小叔子”多少也是发觉了,所以她倒是对“姚公子”这般盯着她看没感到太意外。 此时水杨儿见“姚公子”转开了目光,她心下定了定,脸上仍是洋溢着那娇媚的微笑,但她抬起手,伸出青葱一般的指尖,柔美地撩了撩她垂落的发丝,她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为的是掩饰心中的焦虑。 刘赐的余光瞥见水杨儿的这个动作,他心下又是冷笑了一声,水杨儿这个动作端的是柔美之至,她这一撩发丝,顺着势稍稍侧了侧头,将发丝掩映的侧颜展露给眼前的男人,这个动作一般的良家女子是做不出来的。 刘赐太清楚青楼女子撩拨男人的技巧了,水杨儿方才这个动作是青楼女子必修的功课,刘赐心下暗暗笃定了,这水杨儿必定是个青楼的出身。 刘赐跟着宁九儿走到那桌案前,要坐下时,他瞅着空当,向宁九儿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好一个青楼娼妓的做派。” 刘赐装作有意无意地说出这话,是为了试探宁九儿,这水杨儿是不是青楼女。 只见,宁九儿听见“姚公子”这话,却是愣了愣,低声回问道:“少爷,什么娼妓?” 刘赐明白了,宁九儿不觉得这水杨儿是个娼妓,或许这水杨儿不是个娼妓,但刘赐仍是觉得这水杨儿很可能是个娼妓的出身,只是身份没有公开。 这时,婉儿也跟着走上来,她低敛着眉眼,就要走到刘赐身后去。 那水杨儿早就留意到婉儿,她方才一瞥,已经瞧见这女孩生得极是美貌,她此时定睛一看婉儿的容颜,更是觉得惊为天人。 她素来觉得自己的美貌在这江南是谁都不逊的,但此时看见婉儿,却是觉得这女孩竟美成这般模样。 对比水杨儿自己,婉儿的美是浑然天成的美,婉儿那美丽的杏眼,娇美的容颜,那亭亭玉立,又婀娜多姿的身姿,还有她那沉静优雅的神色,让她看上去像一块碧玉一般纯美无暇。 水杨儿看着婉儿,倒是想起古书上的一个词:“玉人”。 她觉着拿这个词来形容婉儿最合适不过了。 水杨儿开口笑道:“哟,这位妹妹生得如此美貌……” 说着,水杨儿看向刘赐,说道:“莫非含章是上了天宫去?把仙子请下凡来了?” 水杨儿开着玩笑,那神色依然妩媚动人,但刘赐没笑,他自是知道婉儿美貌,在他心目中婉儿是天底下最美貌的女子,他才不愿意别人对婉儿评头论足。 刘赐依然冷着脸,没说话。 那美艳如蝴蝶一般的六个女孩方才已经退到一旁去了,显然她们是很“识大体”的,也很清楚主子的要求,她们知道眼下的情形她们不适合插嘴,也就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方才她们正围着那赖昌兴赖大人,此时她们顺着势退到赖大人旁侧靠后的位置,她们的方向和赖大人一样,正面对着“姚公子”。 此时她们“伺候赖大人”的任务暂时解脱了,她们暂时不用用她们的青春美色去逢迎那赖大人,此时她们都本能都盯着对面的“姚公子”看。 她们方才见证了这姚公子“五步成诗”的表演,她们从小都是读过书的,尤其是为了迎合附庸风雅的男人,学了些诗词歌赋,她们听着“姚公子”这首信手拈来的意境深远的诗,已经被“姚公子”的才情折服。 她们又瞧着这“姚公子”的容貌和气度,只见“姚公子”是这般生得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模样,举手投足虽然有些跋扈,但在这些少女看来,这种做派与其说是跋扈,不如说是豪门公子的潇洒。 在这些少女看来,这“姚公子”无疑是一个风度翩翩、又深负才情的贵公子,自然是让她们少女的芳心悸动着。 这六个女孩中那为首的、穿着绛红衣裙的红素那顾盼流转的眸子此时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姚公子”,她的美貌和才情都是这六个女孩中最出众的,她从小被上官家着力培养成接待贵客的美姬,这几年来,她长大了,接待的客人多了,见得各式男子也多了。 她见过有才情的,但往往不是年老就是生得丑,她见过年轻俊秀的,但往往又是些不成器的纨绔公子,她还真没见过眼前这“姚公子”这般又是才情惊人,又是年轻俊美的少年公子,而且“姚公子”无论才情和容貌,都是这世上顶尖的水准。 这不免让红素的芳心大动,她的见识显然比其他姐妹要开阔一些,性格也要高傲一些,她的所思所想也不像其他年轻的小姐妹那般简单,她虽然过着金丝雀般的、让外人艳羡的日子,但她心里并不满足于此。 她知道,女孩的青春美貌弹指间就过去了,哪怕年轻漂亮的时光也很快会耗尽,她不愿当一只金丝雀,等到羽毛褪色了,将就着嫁给“饲养”她的豪门中某个小厮或者长工,或者外嫁给某个小户人家,给那些庸俗的男人生儿育女。 她仍是想着,要嫁给一个不平凡的贵公子,当一个不平凡的男子的女人,那才是不枉此生。 她此时看着这“姚公子”,她看着刘赐那俊美的容颜,她觉得她在刘赐那清亮的、又似带有些许邪气的目光中看到自己所渴求的一切…… 第341章 血洗扬州渡(十) 红素本来正定定地盯着刘赐看,观察着这“姚公子”举手投足的一举一动,她听说过这“姚公子”“貌比潘安宋玉”的名声,但也听说过这“姚公子”跋扈骄横的恶名。 但她此时看着刘赐,凭她认识男人的经验,她觉得这“姚公子”是个善良的男子,尤其是这“姚公子”眼中那清亮的神采,那是装不出来的,她觉着这“姚公子”虽然举手投足骄横,但心底是个柔善的人。 这更是让红素心中悸动着。 但就在红素芳心动情的时候,她听得她的主子水杨儿说了那句话:“哟,这位妹妹生得如此美貌,莫非含章是上了天宫去?把仙子请下凡来了?” 红素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这“姚公子”身后的那个女子,她转眼一看那女子,顿时也是有点惊住了,她也感受到婉儿那浑然天成、不事雕琢的美丽,尤其是婉儿那清丽的杏眼,似乎能让世上的宝石都失去颜色。 她再一细看婉儿的容颜,只见婉儿风尘仆仆的,脸上是一片素颜,没施一点粉黛,身上穿着的衣裙也沾染了不少尘土,那脚上的鞋子更是沾着些污渍。 婉儿这打扮与她们这姐妹六人简直形成最鲜明不过的对比,她们姐妹六人都穿着江南最好的裁缝裁制的最精美的衣裙,都施着北方河套或祁连山运来的最好的胭脂和粉黛,都将妆容雕琢得至臻至美。 但眼前的婉儿显然是从远方赶路而来,没有丝毫的装扮,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她那清新脱俗的美貌直让她们姐妹六人都掉了些颜色。 红素也是从小混迹江湖,见过的男人多,女人也是见过不少,但眼下她觉着她还真瞧不出婉儿是个什么出身,她觉着婉儿有大家闺秀、官家小姐的贵气,又有小家碧玉的柔美,那美丽的眸子中又流露着些许青楼女子的世故聪明,她当真猜不出这女孩是个什么人物。 但红素看向刘赐,刘赐正看向婉儿,红素回想方才她留意到的,这“姚公子”牵着这女孩的手的模样,她自然能够感觉到,这女孩和“姚公子”不是一般的关系,这自然让红素本能地生出些许不快。 此时婉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了刘赐一眼,只是淡定地低敛着眉目,安静地站着,她自是应对自如的。 她险恶的紫禁城中成长,伺候的是当今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皇贵妃杜康妃娘娘,她是紫禁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大宫女,她见过的风浪,历经的磨练比常人要多得多,她的智慧和见识自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比的。 刘赐此时已经坐在案桌前翘起了腿,他本是不想理睬这水杨儿说的话,但他有看了看婉儿,他知道婉儿此时不好说话,他心疼婉儿这般站着。 于是刘赐开口不屑地瞥了那水杨儿一眼,说道:“天宫?仙子?笑话,仙子能跟这婉儿姑娘比吗!?” 水杨儿听着“姚公子”这话,又是妩媚地笑了笑,仍是顺着刘赐的话说道:“说的是,咱们含章能看上的女子,自然是天宫仙子都比不上的。” 水杨儿顿了顿,又问道:“姐姐多嘴问一句,这就是你在京城带回来的女孩儿吗?” 这姚含章从京城买了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这事情已经在姚家闹得沸沸扬扬,水杨儿自然也是知道的。 刘赐顾自翘着腿,撇着嘴不恭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是多嘴,那你可以别多嘴。” 水杨儿又被“姚公子”狠狠地噎了一把,换做其他人胆敢如此,她恐怕早就发作了,但她此时却仍是娇笑着,显然她后面对这“姚公子”还大有阴谋算计,她不必和“姚公子”争眼下这口气。 水杨儿又是顺着刘赐的话,说道:“是,是姐姐多嘴了,这含章还是这么大的脾气……” 说着,水杨儿又是看了看旁边那六个花蝴蝶一般的女孩儿,说道:“公子和姑娘从京城赶来,一身的风尘仆仆,快带着他们去换套衣裳。” 那红素立马站前了半步,款款地施了个礼,柔媚地笑道:“是,红素来伺候公子和姑娘。” 红素十七岁,是眼下他们上官家养着的,最出色的一个美姬,她聪明能干,又掂得清自己的地位,懂得如何处事,素来是上官家里头很得力的一个人物,平日里哪怕是这水杨儿,也要听这红素拿些主意。 红素听到能够接近这“姚公子”,她自然是马上抓住了机会。 水杨儿见着这红素这般骤然就站出来说话,她不禁愣怔了片刻,她没想到红素会这般主动,她不想让红素来伺候“姚公子”换衣服,因为按照今晚的安排,这红素是负责伺候这赖昌兴赖大人的。 红素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她作为这六个女孩中最美貌最聪明的一个,水杨儿今晚本来是安排她专门伺候这赖大人,而且若是看着这赖大人有兴致,她还得把自己“献给”这赖大人。 红素这两年来虽然已经伺候了不少贵客,但她仍是处子之身,还没和客人行过那床榻云雨之事,按理说身为美姬招待贵客,自然是要上了床榻才算够意思,但上官家觉着红素是个难得的美人,把她当做“奇货可居”,想着她的处子之身应该留给非同一般的贵客,那才算“物尽其用”。 所以这两年红素都只是用琴艺、舞艺招待客人,尚没被人污了贞洁。 但今晚这水杨儿招待这赖昌兴赖大人,这赖大人是朝廷二品大员,下江南巡视江南织造局,赖大人此番给不给上官家“面子”,这可关系这上官家许久以来谋划的阴谋,所以水杨儿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这赖大人给伺候高兴了才行。 所以水杨儿才决定让红素来“伺候”赖昌兴,希望这上官家最“奇货可居”的漂亮女孩能够让赖大人满意。 所以此时水杨儿听说红素要伺候“姚公子”更衣,她是觉得不妥的。 红素自然是知道水杨儿恐怕不同意她这么做,她趁着水杨儿还没说话,她立马又转而对另一个女孩儿说道:“凝儿,就着公子和姑娘的模样,快去找两套衣服出来。” 那凝儿是这六个女孩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才十四岁,还是一个娇纯的半大的孩子,她也是个美人胚子,平日里最听这红素的话。 凝儿立马乖巧地答了声“是”,就走向这水杨儿所坐的主位的屏风后头。 主位的后面是一片阔大的山水屏风,显然屏风后面是换衣和歇息的地方。 水杨儿忙说话了,对红素说道:“红儿,别让你忙活了,让凝儿去就好了,你伺候着赖大人喝酒。” 红素显然已经想好怎么回答,她露出温婉的笑,说道:“夫人,你瞧着凝儿这手笨脚笨的样儿,怕是连内衬和外衬,丝衣和织棉都分不清楚,哪能伺候公子更衣呢,再说这些妹妹们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没伺候过主子更衣,别出了篓子还得我去补救,还是我自个儿去罢了。” 红素这话可不是编造的,这六个姐妹中,只有她伺候过主子更衣,这自然是因为她最美貌,而且最灵巧。 水杨儿一时没看清这红素打的小算盘,她没想到红素已经看上这“姚公子”,一心冲着“姚公子”而去,她只觉得红素这话说得也在理,眼前这六个女孩也是红素去办这事情最是妥当,主要是红素已经把话掷下来了,水杨儿一时还想不出阻挠的说辞。 第342章 血洗扬州渡(十一) 红素见水杨儿一时还说不出话来,她忙又抓紧了机会,她款款地对旁侧坐着的赖昌兴施了个礼,露出娇媚的笑,说道:“大人,红素失陪一会儿。” 说罢,她也不理赖昌兴的反应,立马转头走向刘赐。 赖昌兴是个何等老辣的人物,他在官场上、江湖上、风月场上混迹了一辈子,对于这些女人的心思他就算吃不透十分,也吃得透七分。 虽然此时红素这做法在情理之内,算不上不给他面子,但多少仍是让他有点不痛快。 关键是,赖昌兴对面坐着的是个俊秀公子,而且方才这俊秀公子还秀了一把才情,而这赖昌兴自己是个半老头,论姿容风度自然是万万比不上这“姚公子”,哪怕论才学,他此时也已经被“姚公子”比下去了,他只有一肚子权术伎俩和对叵测人心的算计,而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可不不会爱他这满肚子机关算尽的权术本事。 所以,此时红素的这个反应显然触及了赖昌兴心中最敏感的部分,他衰老,而且变得世俗和恶毒,这些年轻女孩不会喜欢他,只会喜欢那些年轻英俊的翩翩公子。 这让赖昌兴心中大为不快,但他又是何等的修为,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心中的不快在表面上流露出丝毫,他仍是定定地坐着,好像这凡尘俗世与他毫不相干,尽管他眼下极是在意这些年轻女孩的青睐。 刘赐瞅着红素向他走来,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他在青楼里头长大,姐妹们从小就叫他“女人精”,因为他最能了解女人的心思,他瞅着红素站出来用一番说辞争着要给他“更衣”的这做法,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这女孩对他有某种暧昧的意味。 此时红素看着他,对他露出微笑,而刘赐也抬眼看向她时,她又下意识地垂落了目光,刘赐从她这目光中隐隐地感受到些许娇羞的意味,刘赐登时意识到,这女孩对他有意思。 那红素已经来到刘赐面前,她自是从容而老练的,她得体地笑道:“姚公子,红素伺候你更衣,请随红素来。” 说罢,红素又转向婉儿,走前一步到婉儿面前,低敛着眉眼柔声说道:“婉儿姑娘,红素伺候你更衣。” 婉儿自然没有察觉红素的心思,她虽然聪慧,但本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对于男女之事素来不敏感,她只知道她爱刘赐,对刘赐更是无保留的信赖,至于其他女孩对刘赐有没有心思,她是没那么敏感的。 婉儿一走进这个房间,就觉得方才那宁九儿要她换鞋子不是没有道理的,这艘船的外头铺满了丝绸,这房间里头更是富丽堂皇,这地面铺着绵软的、似乎是用松江棉布打底织成的毯子,婉儿再看除了她和刘赐、刘二之外,每个人的鞋子都是一尘不染,好像这些鞋子不是拿来穿着走路,而是拿来观赏的。 婉儿再看看自己那沾着些许尘泥的鞋子,她确实觉得穿着这脏鞋子在这里走动不太妥当。 婉儿就低敛着眉目,就要跟着红素走去。 刘赐仍是谨慎的,他抬头看了看刘二,刘二仍是在门口站着,他一直冷冷地看着这房间里的局面,他觉着暂时没发现什么危险,就看了刘赐一眼,没做出警告的样子。 刘赐想起红素刚刚对他那一抹含羞的模样,他觉着这抹神色很是自然,不像装出来的,他本来还存着戒心,想着在这船上不能随意听人使唤,但眼下觉得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如果推脱,倒显得他不够大气。 刘赐于是站起来,和婉儿往那屏风后头走去。 刘赐和婉儿转入屏风后头,只见屏风后头是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用曼妙的轻纱隔开着,小房间的里侧摆放着一张床榻,还有几个大柜子,显然这是个给主人家小憩的场所。 那些大柜子里头看来是装着衣物,那叫凝儿的女孩正伏着身子在柜子里头翻找着,很快,她抱着一叠衣服回身走来。 凝儿仍是小女孩儿的模样,那稚嫩的脸蛋上还有一点点少女的婴儿肥,她笑道:“先找了公子的衣服,红姐姐你先伺候着公子,我去找夫人的衣服。” 凝儿自然而然就把婉儿称为“夫人”了。 刘赐听着红素要“伺候”他,他不禁愣了愣,此时红素就站在他的身边,那旁边的窗户打开着,那颇为凛冽的江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红素那绛红色的衣裙,那漂亮的衣裙飘曳起来,曳动到刘赐的身上,那美丽的红色衣角拂动在刘赐的腰间。 刘赐感觉到红素对他的暧昧的气息,他自是觉得不好被红素“伺候”的。 红素仍是妩媚地笑着,她转头看了刘赐一眼,刘赐看到她的这抹笑容,红素和婉儿是一样大的年纪,刘赐这是猜得到的,但红素这般妩媚的笑容,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能拥有的,起码婉儿那单纯的样子,就展露不出这样的笑容。 刘赐不禁看向婉儿,他心里已经盘算好,红素要是说要为他更衣,他就推给婉儿,说让婉儿为他更衣。 但没想到,红素看了刘赐一眼之后,却是回过头看着凝儿,笑道:“瞧你年纪小,这点礼数都不懂,自然是请夫人为公子更衣,哪有让我替公子更衣的道理?” 刘赐听得红素这么说,不禁有些意外,在这些大户人家,一般来说家中的奴婢姬妾给主子换衣服是很正常的,这红素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分明对他有点暧昧的气息,却又把这更衣的事情推给婉儿了。 红素又是对凝儿说道:“你把公子的衣服放一边,先来帮公子梳头发,做个发髻,再伺候公子洗脸。” 然后红素又转向婉儿,笑道:“婉儿姐姐,我先来伺候你更衣,待你换好衣服了,你再伺候公子更衣。” 婉儿自是猜不到红素的心思,她只觉得红素安排得妥当,她觉得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她来给刘赐更衣。 婉儿就柔善地笑道:“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红素笑了笑,就走向那些大柜子里,很快找出一套素白色的长裙,她笑道:“刚刚主子说,姐姐像仙子一样,这套长裙素白无瑕,看来倒是衬得起姐姐。” 婉儿自是不会挑剔的,她答应道:“那就这套。” 红素捧起那素白的长裙,笑道:“请姐姐进来些……” 婉儿走近了这小房间的里侧,红素拉起那丝绸长帘,将里头掩住了,但那帘幕轻薄,透过那墙上挂着的耀眼的烛火,不难看到红素和婉儿的身姿。 婉儿瞅着这帘幕轻薄,她觉着刘赐就在几步之外,能看得见她换衣服,她仍是觉得有点别扭。 红素看着婉儿犹豫着,她笑道:“姐姐,怎么了,对着公子还害臊吗?” 婉儿的脸红了,她对红素笑了笑,然后她又转过头看了刘赐一眼,冷下脸来说了一句:“背过头去。” 刘赐本来还看着帘幕后婉儿和红素这两个女孩的身姿,只见她们都是亭亭玉立的身姿,身高差不多,身材也都是丰润得当,纤美得宜,这般看过去,倒像那朦胧的帘幕后飘曳着一对曼妙的仙子。 刘赐那好色的毛病自然是又犯了,他禁不住定定地看了几眼,此时听到婉儿这么说,他才连忙收住视线,乖乖地背向婉儿,不敢再看了。 那凝儿听见婉儿这般对这公子说话,这公子又这般乖乖地转过头去了,她先是觉着意外,然后又是觉得有趣,禁不住掩嘴笑了笑。 第343章 血洗扬州渡(十二) 红素看见婉儿竟然敢这般“命令”这“姚公子”,这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她看惯了这些豪门大族的做派,尤其是这“姚公子”这般跋扈的脾性,哪能被一个小娘子这般命令? 婉儿回过头,看见红素愣愣地看着她,隐隐地显出惊诧的神色,婉儿知道方才自己那般说话过分了,她忙缓下神色来,笑道:“我从小受的礼教比较多,所以有这些别扭的毛病,也是难为公子了。” 红素尽管觉得有点奇怪,但还不至于觉得这“姚公子”的身份有问题,她更多的是觉得这“姚公子”还有些可爱,居然还会怵婉儿这个小娘子。 红素笑道:“哪里,姐姐这般的玉人儿,哪个男子不心疼。” 刘赐背着身子,那凝儿开始帮他梳理头发,他奔波了几天,头发也没梳洗,确实挺脏乱的。 此时他听着那红素说的话,他只觉得这女孩真是聪明到了极点,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简直像要成精了。 红素已经是看上了刘赐,她的性格素来坚强,认定了一件东西就不会放手,她觉着这“姚公子”就是她理想中的夫君的样子,所以她自然是处心积虑地要接近刘赐。 但她聪明就聪明在她知道进退,她从方才刘赐坐在那桌案前看着婉儿的神色,她就看出,这“姚公子”和这婉儿姑娘不是一般的关系,她看得出,这“姚公子”是很心疼这婉儿姑娘的。 而红素瞧着婉儿,她虽然没法判断婉儿的出身,但她还是能够确定,婉儿的身份必定是不平凡的,因为寻常的女孩不会有婉儿这般从容又聪慧的气质。 所以红素知道,这“姚公子”和这婉儿姑娘已然是一对少年夫妻,就算没有名分,也已经有实在的感情。 一般的女孩,要接近一个男子,自然是要先排斥这男子身边的其他异性,但红素这“成精”的聪明就聪明在,她掂量得清楚进退,她知道自己此时没法和婉儿争抢,所以她不会贸然去争,而是适当地和刘赐保持一些距离。 红素知道自己和“姚公子”没什么情感,此时“姚公子”未必会看得上她,而且她虽然也是绝色的美貌,但比起这婉儿姐姐,也只能说能够媲美,说不上能胜过对方,况且最关键的是,她的身份是上官家豢养的美姬,她其实和青楼里头那些花魁女子没本质的区别,也是取悦男人的工具而已,她这样的身份,要嫁一个理想的夫婿,还要获得一个好的名分,是很困难的。 而婉儿的身份显然是很高贵的,这是红素自觉自己万万不能相比的,所以她很聪明地避开了给刘赐“更衣”的差事,将之推给婉儿。 她觉得眼下这个姿态是最明智的,她没法和这婉儿姐姐争,她就不争了,她这般退一步,还能博得这“姚公子”的好感,这样的话,她还能有机会,她知道,这些豪门公子可不会只有一个老婆。 只能说红素着实聪明得成精了,刘赐感觉到她的企图,但也感觉到她的聪明,如果此时红素一上来就对他“上下其手”,他肯定是要反感的,但此时看着红素将事情做得这般得体,又将话说得这般圆润,他倒是对红素产生了几分好感。 此时,红素细致地帮婉儿脱下了衣裳,婉儿这是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更衣,她觉得挺不习惯,以往在春禧宫里,虽然有姐妹们帮着,但她也从来只是自己更衣,因为她有点怕别人碰自己的身子,她会觉得别扭。 但红素这伺候更衣的手法极是老练,又极是细致,她的手撩过婉儿的肌肤,总是像在触摸最柔顺的丝绸那般,又是轻缓,又像满怀着爱怜。 婉儿被红素这般细致地伺候着,竟也觉得习惯了,在红素的伺候下脱去全身的衣裳。 红素瞧着婉儿那曼妙的身子,笑道:“姐姐这全身上下,简直比玉石都要圆润,这叫公子怎么不心疼嘛。” 红素这般的奉承,婉儿自然是不反感的,她微微羞红了脸,没说话。 红素又拿起一方棉巾,为婉儿擦拭脖颈上的汗污,婉儿赶了几天的路,没怎么来得及梳洗,自然身上有些脏。 红素一边擦着,一边怜惜地说道:“看来姐姐这几天可受累了……” 婉儿被红素擦拭着身子,红素的手渐渐地往下探着,触碰到她一些隐私的肌肤,甚至抚过她的胸前,婉儿不免觉得尴尬,就说道:“可以了,咱们快些穿衣服,你们主子还在外头等着咱们呢。” 红素笑道:“姐姐不用急,我们主子和赖大人可有好多事商议呢,不会催促我们的。” 说着,红素仍是将绵巾滑过婉儿光洁如白玉一般的后背,一直探到婉儿的臀部,才作罢。 婉儿是第一次被同样年轻的女孩这般触碰身子,而且这女孩和她年纪相仿,而且生得很是娇美,这不禁让她生出异样的滋味。 红素接着拎起那素白的长裙,由里到外细致地帮婉儿穿上了,然后又拿出乘着胭脂水粉的檀木盒子,为婉儿装点妆容。 她先将妆粉细致地拍打在婉儿的脸上,然后用墨黑色的黛粉为婉儿描了眉。 红素描完眉,对婉儿笑道:“姐姐这吹弹可破的脸蛋,还有这暮色青山一般的黛眉,倒显得这化妆的物事多余了。” 婉儿不禁又笑了笑,身为女子,总是不介意被这般夸赞的。 红素又拿起精巧的一小盒胭脂,笑道:“不过对天底下女子来说,万般多余,这胭脂也绝不多余……” 说着,红素打开胭脂盒,用她纤细的指尖在那殷红的胭脂上点了一点,然后将粘在指尖上的那抹殷红伸向婉儿的樱唇。 红素看向刘赐,笑道:“古人说的是,‘朱唇一点桃花殷’,是这般说吗?公子?” 刘赐愣了愣,答道:“这是唐时,岑参的句子,是这般说的。” 红素指尖上那点殷红已经点到婉儿的樱唇上,她的动作宛如拈花一般温柔又细致,倒像是带着绵绵的情意。 婉儿看着红素那娇美的笑容,看着她那柔美低垂的乌黑的青丝,还有她这一身绛红色的衣裙,婉儿感觉到暧昧的气息,这让她觉得很不适应,但又无从抗拒。 红素收回手,用另一根手指的指尖在胭脂上点了点,再伸向婉儿的樱唇,又在婉儿的樱唇上点了点。 然后红素退开半步,笑道:“姐姐抿一抿唇?” 婉儿长这么大了,用胭脂点唇的经历屈指可数,在紫禁城里面,点绛唇被视为不庄重的表现。 婉儿依言抿了抿嘴唇,这一抿之下,那红艳的胭脂溶开了,登时在婉儿的樱唇上化出一片娇艳的色彩。 红素满意地笑道:“当真好看,古人还说,‘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用来形容姐姐最合适不过。” 婉儿被红素这般又是温柔又是浑然天成地说着奉承的话语,她虽然知道这女孩有意在捧她,但她心里仍是舒服的。 婉儿忙站起来了,说道:“好了,快帮公子换衣服。” 凝儿已经帮刘赐梳好了头发,她很是细致地将刘赐的头发放下来,然后细心地挽成了一个发髻。 红素走过来了,细细地帮刘赐捋了捋发鬓。 刘赐抬起头,接触到红素的目光,红素的一头青丝柔美乌亮,一缕发丝在她的鬓角垂落,此时红素帮刘赐捋着发鬓,她俯下了身子,她的脸贴近了刘赐,那缕青丝于是飘曳着,飘拂到刘赐的脸上。 刘赐被这缕青丝一抚弄,不禁身子都隐隐地颤了颤。 第344章 血洗扬州渡(十三) 刘赐嗅到红素身上那馨香的气息,他不禁鼻子又颤了颤,他感觉到红素那娇美的笑容,他不禁本能地感到些许迷醉。 但他对红素仍是存着戒心,红素是那水杨儿的人,他自然是要有防备的,他从小泡在温柔乡里长大的,对于这些美色诱惑的陷阱可看得多了。 红素却仍是娇美地笑着,她见到刘赐微微地垂下头,她知道这姚公子大概是感觉到她的暧昧了,她就是要让这姚公子感觉到暧昧,她有把握拿捏好分寸,她自信没有男子会不喜欢她的美貌和聪明,只要她拿捏好分寸,没有男子能够拒绝得了她。 这时,凝儿放下梳子,对红素笑道:“姐姐,你看我梳的不失礼?” 红素抬起头来,她那飘曳的发丝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刘赐的脸颊,她亲切又自然地对凝儿笑道:“好啦,干一次漂亮活把你给得瑟的。” 说罢,红素又低下头,柔声对刘赐说道:“公子,进去更衣。” 刘赐看着红素一身绛红色的衣裙,他着实是觉得这女孩让人无从抗拒。 刘赐于是站起来,他不太敢看向红素,走向那房间里头。 红素又对凝儿说道:“凝儿,你帮着夫人伺候公子。” 凝儿是个半大的女孩儿,自然是猜不到红素对这“姚公子”暧昧的心思,见到红素叫她,她觉着能帮着伺候这姚家公子是一个光荣的差事,她忙就答了声“好”,就跟着刘赐走进去了。 刘赐走到里头,他想着要婉儿帮他更衣,他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一直把婉儿看作他高攀的姐姐,哪里敢让婉儿“伺候”他? 但此时刘赐看到婉儿的容颜,又不禁愣了愣,只见婉儿的脸上施了薄薄的粉黛,更显得她的肌肤娇嫩白皙,而婉儿的樱唇上点缀了那点嫣红的色彩,更显得她比以往更加娇美。 婉儿见刘赐愣愣地看着她,她忙瞪了刘赐一眼,刘赐被婉儿这么一瞪,才连忙收回目光,继续装出那“姚公子”的样子,作出纨绔的样子,在婉儿面前挺着胸膛。 婉儿自然是很自觉地配合刘赐演戏,她转到刘赐身后,帮刘赐把外衣脱下来,然后又解开刘赐里衣的绑带。 婉儿没说话,但动作做得很自然又很流畅,毕竟以往在宫里面,伺候康妃娘娘更衣是她的例行工作,所以此时她做起来自然是很顺手。 加上如今她和刘赐已然比以往亲密得多,所以她心中也不那么避讳了。 凝儿站在一旁,她本来要帮婉儿递衣服的,但看着婉儿这般流畅的动作,她倒不知道如何插手了,凝儿笑道:“姐姐这般的身份,这活还做得这么娴熟,真是不得了。” 凝儿自然不知道婉儿是什么身份,她也是瞧着婉儿的美貌和从容的姿态,觉得婉儿必定是出身不凡的。 婉儿只是笑了笑,没多说话,她抓紧着动作,想着赶紧帮刘赐换好衣服,不知道外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耽误太久。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婉儿就帮刘赐换好衣服了,她最后飞快地从上到下帮刘赐捋了一遍衣襟,这就妥妥当当地帮“伺候”完这“姚公子”了。 红素一直站在一旁,她一直挂着娇美的微笑,似乎漫不经心,但其实她一直细细地观察着婉儿的动作,她见着这“婉儿姐姐”这般亲切又娴熟地伺候着“姚公子”,她越发的感到,他们二人的关系不简单。 而且红素看着刘赐对婉儿的神态,她发现这“姚公子”只要看着这婉儿姑娘,那跋扈蛮横的神色就消失无踪了,倒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单纯来。 红素越发掂量清楚了这“姚公子”和“婉儿姑娘”的关系,但这没有让她灰心,她反而觉得,这“姚公子”看似跋扈,但其实不似传闻中那般纨绔得可恶,她觉得这“姚公子”其实是挺柔善的一个人,尤其是对身边的女人,看来更是很怜爱,这让她对“姚公子”又多了些好感,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当他的女人,命运应该不会太差。 至于红素看着这“姚公子”和这“婉儿姑娘”这般亲近,她已然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没有这婉儿姑娘,自然是更好,如今这婉儿姑娘已经存在,她也觉得没大碍,毕竟她是个豪族人家豢养的美姬的出身,她也不奢望能当正妻,她觉着这婉儿姐姐这般的姿容和气质,自然是个当正妻的料,但这些贵家公子可不止需要一个老婆,这“姚公子”需要一个端雅娴美的正妻,想必还需要一个聪明能处事的侧室。 论美貌,论聪明,论知进退,红素都有绝对的自信。 所以此时红素的心情挺平静,她淡淡地看着“姚公子”微笑着,说道:“公子,婉儿姑娘,既然换好衣裳了,我们就快些出去,别让少奶奶等急了。” 婉儿最后帮刘赐捋了捋襟口,凑近了刘赐,低声说了句:“那少奶奶好像来者不善,凡事小心。” 刘赐点点头,他自然也感觉到这一点,他想抬手抚一抚婉儿的发鬓,但终究是忍住了。 他和婉儿回过头走出来,他脸上又恢复了那般跋扈的神色,他恢复了那“姚公子”的做派,顾自踱着步,转过屏风,走出去了。 那大厅里,水杨儿和赖昌兴正在密切地谈着什么,刘赐看见是水杨儿脸上带着焦虑,似乎在向赖昌兴说明着什么不好的情况,赖昌兴听得面露凝重之色。 刘赐只听得水杨儿说了一句:“所以姚家拖欠了这些夷人这么多的丝绸,这些夷人能不反悔吗?能不翻脸来讨要钱财吗?”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听着这话,感觉到明显不对劲,这事情牵扯到姚家,而且显然这水杨儿是在向这赖昌兴赖大人控诉,这必然是不利于姚家的。 刘赐又听得这赖昌兴说道:“这倒是情理之中,这姚家不道义在先。” 这时,赖昌兴发现刘赐出来了,就笑道:“姚公子更好衣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水杨儿也转头看向刘赐,笑道:“含章出来了,姐姐看看……” 水杨儿那焦虑控诉的神色消失无踪了,她娇笑着挺起了身子,打量着刘赐,笑道:“这一年不见,姐姐真觉得含章变得越发英俊了,此前还总有些精神不振的模样,如今倒是神情比此前要爽朗得多了。” 刘赐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他知道姚含章那模样,这姚含章天天沉溺于美色之中,满脑门心思想着如何变着法子玩弄女人,这般贪恋美色,损耗元气,自然是精神不振,他自然是和那姚含章不一样的。 这时,婉儿也走出来了,水杨儿看见婉儿,不禁愣了愣。 只见婉儿穿着那套桃红色的衣裙,那飘飘的长袂衬得她宛如仙子一般,她的脸上施着淡淡的妆容,又是清新雅致,又显得异常娇美。 水杨儿娇笑开了,说道:“这姑娘当真是如仙子一般,这番装扮,像极了桃花仙子,赖大人,您说是不是?” 水杨儿这话倒是真心的,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她还真觉得没见过这般漂亮又温婉可人的女孩。 赖昌兴看见婉儿的美貌,自然也是愣怔了片刻,他此时心下仍是有些郁结,因为方才那红素抛下了他,转而去伺候这“姚公子”更衣,他此时多少有点吃不住这气,想着如何讨回点面子来。 第345章 血洗扬州渡(十四) 赖昌兴眼下心里不痛快,就似笑非笑地说道:“咱们终归是凡俗中人,说是仙子就夸张了,倒是想起古人说的‘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刘赐听得赖昌兴这句诗,不禁皱了皱眉,旁人听着自然是觉得这是在赞婉儿,但刘赐可听得出赖大人的意味,所谓“桃花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的句子,这么单摘出来看,难免有些调戏的意味,有点调笑“红杏出墙”,“美丽却轻浮”的意味。 刘赐登时脑门上热了热,他自是受不了别人拿这般花言巧语调笑婉儿的,他登时冷笑一声,说道:“赖大人倒是好记性,这前人咏桃花的诗是随口一背就有,本公子倒是也来一句,‘游子春衫已试单,桃花飞尽野梅酸’。” 赖大人登时愣了愣,登时禁不住脸隐隐地涨红了,露出怒色。 刘赐这话可讽刺得可谓毒辣,他先说赖大人“好记性,咏桃花的诗一背就有”,这言下之意是讽刺赖大人只有好记性,也就能咏些前人的诗而已,这当然还夹带着方才那咏“宋玉”的事情,方才刘赐咏出了一首好诗,赖大人却无言以对,这是讽刺赖大人的才情不咋地,只是能拾人牙慧而已。 而刘赐选的这句诗,所谓“桃花飞尽野梅酸”,更是讽刺中了赖大人的要害,“桃花飞尽”自然是说赖大人没女人缘,这般年老又丑陋,那些“桃花运”自然已经是“飞尽”了。 而“野梅酸”的意思更是明显不过,是说赖大人“吃不到梅子,却说梅子酸”,暗讽赖大人嫉妒刘赐这等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被女孩们青睐。 婉儿自然是听得明白刘赐的意思,此时她才品味过来赖大人方才调戏她的那句诗,没想到刘赐立马就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应对,她不禁看了看刘赐,只觉得又对他多了几分佩服,她又是觉得刘赐这个讽刺很是辛辣好笑,她忍住了才没笑出来。 但婉儿才忍住笑,却听得身后隐隐地传来“扑哧”一声,她回过头,却见是那红素,红素抬起她绛红色的衣袖,掩住了樱唇,她已经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 红素方才一出来,就听到刘赐对付这赖大人的这句话,她更是觉得刘赐对得绝妙,“游子春衫已试单,桃花飞尽野梅酸”这句诗句本来自然不是这般讽刺的意思,但刘赐这般信手拈来,放在此时一说,倒是讽刺得辛辣。 那赖大人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了,他冷冷地看着刘赐。 赖大人身后那陈爷说话了,在场的其他人还未必反应的过来赖大人那句诗,和刘赐应对的这句话的意思,但陈爷自然是品味得明白的,陈爷自然是要帮他的主子说话的,他冷笑道:“姚公子好卖弄,却不知姚公子尝没尝过野梅酸?” 刘赐听着这话,他知道对方是要和他互呛了,而且这架势是那种盛气凌人,要凭威势压迫他的意思。 但刘赐却是最不吃这盛气凌人的一套的,况且他如今是“姚公子”,“刘赐”的脾气加上“姚公子”的脾气,那可是不得了的。 刘赐登时冷笑道:“本公子倒是想尝尝这野梅酸,只是本公子还年轻,日月还长,倒不比二位老爷,活得这般岁数,这野梅酸可是尝得多了?” 陈爷登时更是眉目一凛,他那皱纹密布的嘴角登时变得尖利起来,他比他老爷可读的诗书要多得多,他年轻时也是名冠一时的风流才子,此时他哪忍得住这等的气,他登时就要和刘赐好好过上几招。 但这陈爷正要说话,那赖昌兴骤然抬了抬手,见着老爷这手势,陈爷立马收住了话头。 赖昌兴冷冷地看着刘赐,他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他手握权势,他不会和“姚公子”这么个乳臭未干的男孩过些读书人的招。 赖昌兴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姚公子,说的不错,你日月还长,只是你没尝过野酸梅的滋味,老夫虚长你些年月,此时提点你一句,野酸梅的味道可不好尝,你这么个半大孩子,尝上一口,怕你要顶受不住……” 刘赐冷冷地迎着赖昌兴的目光,不论是他刘赐,还是身为“姚公子”,他都是不服这赖昌兴此时的话语和做派的。 赖昌兴又露出一抹冷笑,看着刘赐,说道:“你若是不信,老夫这时就可以给你一颗野酸梅尝尝。” 婉儿站在刘赐身后,听到这话,她登时紧张起来,她从小在宫里面成长,她是知道这些朝廷大官的权势和手段的,她觉着刘赐眼下是个假的“公子”身份,又势单力薄,如何能和这赖昌兴对抗。 红素听着赖昌兴这话,瞧着眼下这局面,她隐隐地感觉到势头不对,今晚这“姚公子”一来到,这赖昌兴就显露出不善的意味,此时更是赤裸裸地威胁,红素又看了看她的主子水杨儿,她看见水杨儿此时淡淡地笑着,似乎也在盘算着什么。 红素顿时感到不对劲,她这主子和这赖昌兴似乎在合谋算计着什么。 刘二仍是站在门边,他已然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又看了一眼赖昌兴,他知道这赖大人做事情素来以阴险毒辣着称,是个不好惹的主,刘二又转头看了一眼刘赐,他想向刘赐示意,避免和赖昌兴正面对抗。 刘赐冷冷地迎着赖昌兴的目光,他撇着嘴,心里也盘算着,他比谁都察觉得早,这赖昌兴和水杨儿来者不善,他知道他们谋划着什么阴谋,迟早要发难,此时他也瞥了瞥那水杨儿的神色,他见着水杨儿脸上挂着假笑,刘赐知道了,此时他们开始施展他们的阴谋了。 只是这赖昌兴抓着他那“野酸梅”的话头,就这般发难,倒是让刘赐有点措手不及。 刘赐隐隐地吞了一口唾沫,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应对,是打个哈哈,先避其锋芒?还是硬顶着和他们干起来? 刘赐心里自然是犯怵的,他眼下的身份是假的,而且身边只有刘二和婉儿两个人,可谓非常的被动。 刘赐知道,以眼下刘二和婉儿的意思,必定是让他先避开赖昌兴的锋芒,先服个软,然后看看这赖昌兴和水杨儿是在谋划什么,再看怎么应对。 但刘赐从进入这个厅堂开始,就已经察觉水杨儿和赖昌兴的算计,他知道此时不管是不是退避,水杨儿和赖昌兴的阴谋已经是谋划得周全的,必定要向他发难,而且他此时如果退避,他们只会逼得更紧。 转瞬之间,刘赐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他直觉地觉得,此时不能退避,若是退避,倒显得他怂了,怕是后面更不好对付。 婉儿刚刚伸出手,就要拉住刘赐的袖子,想劝一劝刘赐。 但刘赐已经蔑着眼睛,看着赖昌兴,冷笑道:“赖大人这倒是托大了,你自个含着野酸梅,你觉得酸,本公子可未必。” 刘赐这话一出,婉儿愣住了,红素也愣住了,连刘二也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婉儿和红素不禁紧张地看向那赖昌兴赖大人,刘二则是低下头,拍了拍他那宽厚又刚劲的手,他预感到,今晚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好过,说不准还得有一场腥风血雨。 赖昌兴江湖沉浮数十年,如今稳居高位,自然是炼就江湖厮杀的好本事,他登时一凛眉目,那皱痕密布的双眼射出精光,冷笑道:“年轻人,有锋芒是好事,但太有锋芒,就怕把自己弄折了……” 第346章 血洗扬州渡(十五) 赖昌兴说完一句颇有恐吓意味的套话,他顿了顿,看来是要掷出他那颗“野酸梅”了,他冷笑道:“老夫此番奉圣上谕旨,担任巡按御史下江南,正是巡视江南织造局而来,江南织造局百年来都是你们姚家管着的,说白了,老夫是冲着你们姚家来的。” 赖昌兴这么说,等于是亮底牌了,他此番相当于是以“钦差”的身份下江南,是奉旨来查江南织造局,一般来说,刘赐身为姚家公子,听着钦差大人是冲着他姚家来的,此时就该忙不迭地装孙子,把赖昌兴伺候高兴,否则钦差大人一封奏疏就可能要了姚家的命。 但刘赐此时听着赖昌兴这话,却是定定地站着,看起来似乎无动于衷。 水杨儿一直看着“姚公子”的反应,此时看见这“姚公子”居然这般无动于衷,她不禁也大出意料之外,她虽知这位少爷是纨绔的脾性,但没想到他居然在家族的生死大事面前这般麻木不仁。 刘赐此时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他在盘算着,这赖昌兴究竟有多大威胁,他方才听刘二提点了,这赖昌兴是严党的人,而他刘赐是老祖宗李芳派下来的,他觉着自己好像不至于那么怕赖昌兴。 刘赐不禁转头看了刘二一眼,只见刘二脸色冰冷,刘二看着他蔑了一眼,刘赐大概领会刘二的意思,刘二这是让他小心提防,看来这赖昌兴身为严党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刘赐心中盘算了片刻,想着怎么和赖昌兴周旋一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赖昌兴到底想对姚家做什么。 但刘赐还没说话,却听得那水杨儿娇媚的声音,水杨儿笑道:“赖大人奉旨下江南,还领着严阁老、小阁老的意旨,自然是要尽心全力地把事情办好的,我倒是担心赖大人呕心沥血,伤了身子,这不,此番才寻来这几个姑娘,想着要好生招待赖大人。” 刘赐回头看见水杨儿依然是那般娇媚的笑容,她媚笑着看着那赖大人,那笑容简直要把这老头融化掉。 看来水杨儿是不想把场面弄僵,她瞅着这“姚公子”这般狠狠地得罪着这赖大人,她觉得这样对她自己、以及对上官家都是不好的,毕竟上官家和姚家还牵扯着联系,尤其是她丈夫还是姚家的女婿,如果和赖大人闹得太过了,对她自己不利。 今晚她设计了阴谋,是冲着这“姚公子”去的,她仍是得避免将赖大人得罪得太重,所以此时她出来打圆场了。 她又转向站在刘赐身后的红素,笑道:“红儿,怎么的,方才那游戏呢?谁找着赖大人的玉扳指了?” 红素方才见着水杨儿出来打圆场了,她已经料到水杨儿会拿她来说事,毕竟今晚按照安排,是由她来伺候这赖大人,如果赖大人兴致好,她还得做好把身子献给赖大人的准备。 红素自然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只是她别无选择,她身而为上官家豢养的美姬,做这种事情是她的“份内之事”。 而且比起其他姐妹把处子之身献给那些商贾,或者地方的小官,她献给这赖大人已经是足够“体面”的了,毕竟这赖大人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是钦差大臣,哪怕对上官家来说,这也是他们接待的地位最高的客人。 但方才红素在见到“姚公子”之后,她的想法却改变了。 她此前觉得,这些豪门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嫁给这些豪门公子当小妾,不见得就有好日子,而如果嫁给小户人家当正妻,更是让她觉得委屈。 所以,她觉得如果是这般委屈自己,那还不如“献身”给某个朝廷的高官,这能换得不菲的钱财收入,而后再帮着主家上官家伺候一些贵客,应当能获得不少赏赐,这样的话,虽然不是清白之身了,但好歹攒了可观的钱财,日后脱离了主家,还能有些依托,可以隐性埋名地嫁个好人家。 而她方才见识到刘赐的容貌和才情,又见识到刘赐对待婉儿的温柔,她骤然找到自己的目标,这“姚公子”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个可以依托的人,这骤然扭转了她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的美貌和聪明是配得上这“姚公子”的,而且她只要还没有丢了清白之身,她的身份就仍是上官家的“女儿”,还不算是伺候人的“美姬”,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请求上官家把她以“义女”的身份嫁给这姚公子,她觉得哪怕是给这“姚公子”当个小妾,她也是甘愿的。 而且以她这般的美貌,这般从小锦衣玉食的教养,主动向这“姚公子”提亲,“姚公子”纳了她,对“姚公子”来说也是件体面的事情,只会给姚家增色,不会丢份。 红素从见到这“姚公子”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但她心里已经是迅速地盘算了一大通,对她来说,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她却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这个抉择可能决定她未来的命运,甚至决定她的生死。 红素出身低贱,从小在夹缝中成长,却又生来有脱俗的美貌和聪慧的头脑,这般的女孩只要成长起来,往往会炼就坚韧的性情,往往能重情义而轻生死,面对抉择自是不会犹豫。 如西晋之“绿珠”,唐代之“红拂”,南宋之“梁红玉”,都是此类女子。 此时红素也是深知今夜抉择之凶险,她禁不住用余光看了那“姚公子”一眼,只见那婉儿姑娘紧靠着“姚公子”,那“姚公子”目光冷峻,只是看着那赖大人的方向,哪怕是此时水杨儿把话引到红素这边了,这“姚公子”也是看都不看红素一眼。 红素自然知道“姚公子”此时对她没有情意,这让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少女的情愫和恐惧仍是在她心中涌动。 水杨儿见红素愣着神,她又笑着问道:“红素?怎的,把赖大人的玉扳指藏着不交出来了?” 那凝儿跟在红素身后,此时也是小心地扯了扯红素的衣袖。 红素这才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出现些许呆滞的神情,因为她这般回不过神来,顿时现场有点冷场了。 刘赐觉得奇怪,也回过头看了红素一眼。 红素看见刘赐的目光,她看见刘赐眼中那凛然而又清亮的光彩,她骤然又感觉到一股勇气从她心底升腾起来,她本就是个坚毅果决的女孩,她从小历尽了艰险和苦厄,已然知道世事无常,生死变迁可能取决在转瞬之间。 所以她不会犹犹豫豫,她不怕在命运降临时果断地做出选择,她此刻看着刘赐,她觉得刘赐就是她的命运。 于是,她又展露出她那娇美的笑容,看向那赖大人,笑道:“水姐姐说的红素好像偷藏宝贝一般,方才是红素找到赖大人的玉扳指了。” 说着,红素从那绛红色的衣袖中掏出了一件雪白的物事,正是一件玉扳指,只见这玉扳指白润如雪,又宽大厚实,不难看出是一件难得的宝贝。 刘赐一瞧就明白,这是这水杨儿指使这红素在内的六个女孩,伺候着这赖昌兴玩游戏呢,这赖昌兴是个道貌岸然的做派,虽然贪恋女色,但未必会表现出来,水杨儿派出这六个女孩伺候他,他必定还是端着架子,几番退避,所以水杨儿使出玩游戏的招式。 这所谓“游戏”必是有桃色引诱的意味的,意在变着法子满足这赖大人的欲望,把他伺候舒服。 第347章 血洗扬州渡(十六) 刘赐从小在巫山楼里看这些所谓“游戏”可看得太多了,总有些客人端着“读圣贤书”的架子,满口的礼仪道德,但其实心里是好吃又不敢明面着吃,所以女孩们遇上这种客人,就要换着“风雅”的法子来伺候他们,让他们吃得进嘴,吃得尽兴,又不至于丢了“读圣贤书”的面子。 想必是水杨儿和这些女孩们事前排演好的,安排了这什么“找玉扳指”的“游戏”来取悦这赖昌兴。 刘赐想起方才在船舱的一层看到的情景,他来到时红素和这五个女孩正在那里找着什么东西,后来应该是红素找到这件玉扳指。 想来是这赖昌兴从京城南下,来到这扬州渡,这水杨儿在这里迎接他,并安排了红素和这五个女孩伺候他,而赖昌兴又端着架子,不太吃这些女孩的“伺候”,水杨儿就使出这“藏玉扳指”的“游戏”。 大概是让这陈爷将玉扳指藏到船舱一层的某个地方,然后让这六个女孩下去找,找到玉扳指的,就能得到这赖昌兴的什么赏赐。 刘赐眼下瞧着这情景,他不禁不屑地撩了撩鼻头,他自是吃透了这种“游戏”的套路,这游戏就是让赖昌兴端起个“大老爷”的架子,让这些漂亮的女孩们去找他某个东西,女孩们找到了,他还能赏赐点什么东西给这些女孩,这无疑能让赖昌兴这种老男人满足。 果然,那水杨儿见是红素找到玉扳指了,她立马笑道:“这不是正好吗?方才你还要赖大人赏你酒喝呢,你找到赖大人这宝贝了,还不赶紧找赖大人要赏?” 刘赐忍不住又撩了撩鼻头,他觉得这红素是个难得的女孩,又是美貌,又是聪明得成精,瞧上去就是个出身低贱,但又颇为自尊自强的女孩,他觉得这样的女孩要伺候赖昌兴这样油滑的老男人,他觉得这是折辱了红素。 红素仍是娇美地笑着,她的笑靥宛如娇娇初放的花蕊一般,她捧着那玉扳指,脚步轻盈地走向赖昌兴。 赖昌兴仍是板正地端坐着,他的瞧着红素走来,他的神色依然纹丝不动,但他心下自然仍是介意红素的表现,因为今夜红素摆明了是来“伺候”他的,但这红素方才却转而去帮“姚公子”更衣,这让他耿耿于怀。 红素来到赖昌兴的桌案前,而后款款地蹲下身子来,将臀部柔美地坐在自己的足跟上,然后双手捧起那件玉扳指,奉到赖昌兴面前,娇美地笑道:“赖大人,是红素找到了玉扳指,这扳指如雪一般白,如流云一般柔润,让红素开了眼界了。” 红素微微含着首,在烛火的掩映下,更显得她的容颜娇美异常。 赖昌兴看了红素一眼,没说话,红素这句话只是赞这玉扳指,没提到“要赏赐”的意思,显然红素是在避开这个事情,不提这“赏赐”的话头,就可以避免和这赖大人“亲近”。 赖大人没说话,他身后那陈爷自然是吃透了主子的心思,陈爷就把话推下去,笑道:“老爷,方才我陈某可是把这玉扳指藏得严严实实的,这红素姑娘是翻遍了角落,就差没钻到船舱底下了,才把这玉扳指找了出来,您瞧着这红素姑娘这般辛苦,不妨就赏她一杯酒喝。” 赖大人仍是端着架子,他看了一眼红素那娇美的样子,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地说了声:“这还是个女孩儿,这酒又是烈酒,便算了。” 刘赐瞅着赖大人这“淡定”的模样,又听着赖大人这话,他禁不住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不是个不好得罪的大官,他此时就要上去把他那身虚伪的皮给扒了。 刘赐从小在青楼里可看得多了,这些有权有势的老男人最爱玩弄这些年轻女孩了,往往喜欢让这些年轻女孩喝酒,而且越是稚嫩的少女,这些老男人越喜欢,哪怕是在京城民间渡过的那几天,刘赐也听说京城那些朝廷大官喜欢豢养“雏妓”,也就是喜欢豢养十二三岁的少女,用以亵玩取乐。 这红素已经十七岁,不算是太稚嫩的少女,这赖大人此时这般说辞,自是显得异常的虚伪。 红素自然也是听得懂赖大人的“虚情假意”,她已然见惯了、吃透了这些男人虚伪的面目。 她从十二岁就已经随着上官家的主子们出去应酬,伺候那些“尊贵”的客人,这五年来,她已经见惯了酒席上那些男人放浪形骸的样子。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随主人去应酬时,那时她还是个说话会脸红的小女孩,她那娇纯又稚嫩的美貌得到满桌的男子的青睐,这些客人们纷纷变着法子地灌她酒喝。 而那时候的她还没见过世面,完全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她像一只漂泊在狼群中的羊羔,被饿狼们肆意地撕咬,那一夜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她觉得自己像是要死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昏倒之后,那些男子已经把她放倒在酒桌上,就要脱她的裙子,但因为主人觉得她生得还算漂亮,不想她这么早被糟践,就找了个说辞把她救下来了。 她至今仍觉得自己躲过那一劫纯粹是因为命好,因为那时她只是一个贫贱出身,被买进上官家做奴婢的小女孩,连“姬”的身份都算不上,只是因为生得漂亮,就被拉上酒桌陪酒,主人那一夜也是第一次看见她,主人本来没想要救她,毕竟她这么个卑贱的奴婢,给这些客人糟践了就糟践了,算不得什么事情。 只是她昏沉着被放倒在酒桌上的时候,主人可能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那时候看着她那稚嫩的容颜,觉着她能长成一个绝色的美人,所以把她救了下来。 如果她十二岁的那个夜晚,主人的一念之差,没有救她,或者是那时候正好有什么事务把主人叫开了,或者是那晚的那伙“贵客”翻了脸,坚持要在她身上痛快一番,她可能就在那酒桌上被那些“贵客”扯开了裙子糟践了,那她可能就彻底沦为一个命不由己的奴婢,绝不会有今天的光彩。 她渡过了那一晚的劫难,之后的许多番劫难也是让她不堪回首,她是直到十六岁,也就是去年,她的美貌如牡丹一般彻底地盛放,同时她的歌艺、琴艺又精进得得到名师的赞赏,她才终于被视为上官家豢养的这许多美女中最出色的一个,才被当成“奇货可居”,才算有了些许自我和自由。 所以红素自然是看透了男人,这从小历经的磨难也让她看透了世人险恶的用心,所以此时她看着这赖昌兴,自然也是看透了这赖大人这般“想吃,又不想吃相太难看”的心思。 红素依然是娇美地笑着,或许这赖昌兴在官场上有千般本事,但在风月场上,或者说白了,在这男人对女人的肉欲场上,他是被红素吃得透透的。 红素收敛了几分娇美,转而露出几分雅致的笑容,说道:“赖大人这般怜香惜玉,倒是让红素愧疚了。” 那陈爷听着红素这般接话,他立马要把话头给接回去,他知道他这老爷只是端个架子,陈爷还想顺势再推一推,让他老爷能吃到眼前这个美人。 但红素低敛着眉目,她没给陈爷说话的机会,她转而又说道:“赖大人即是这般怜惜红素,红素无以为报,且为大人唱一首曲子,望大人别嫌弃。” 第348章 血洗扬州渡(十七) 红素说完话,就娉娉婷婷地站起来了。 刘赐站在原地,看着红素一蹲一站那婀娜美妙的身姿,不禁暗暗笑了笑,他心里又叹着,这女孩真是聪明得成精了,方才红素说的是:“无以为报,且为大人唱一首曲子,望大人别嫌弃。” 这“无以为报”四个字可是说得妙极,因为这赖大人“客气”地表示不让红素喝酒,红素就干脆地不喝了,说自己“无以为报”,只能唱首曲子,这可是软中带硬地要断了这赖大人想占有她美色的心思。 那水杨儿听见红素这么说,她倒也没阻拦,她瞧这红素这一系列的举动,又是去帮姚公子更衣,又是对着这赖大人有点推阻,她已然察觉这红素有点异常,但她暂时还没觉得太过不妥,因为这红素的曲艺和琴艺是冠绝江南的,红素提出要唱曲子,也不算意料之外。 那凝儿已经转入那里间去,帮红素将那琵琶琴抱出来了。 红素已经款款地走到这厅房的中央,另一个姐妹已经搬来一张椅子,红素坐在椅子上,正对着水杨儿,侧对着赖昌兴和刘赐两侧。 刘赐细细地看了看红素这把琴,只见这琴的琴面是古铜色的,刘赐从小见过的名琴也见得多了,他知道看琵琶琴,关键看琴面,琴面的木头是否古朴,是否有岁月凿刻的痕迹,能够最直观地反映这把琴的品质。 此时红素抱着的这把琴无疑是一把名琴,因为这琴的琴面在华丽的灯火的映照下显现出铜锈色的光晕,这是很难得的光彩,只有数百年以上的古木,才有这等的光彩,而一把能够保存数百年的琵琶琴,必定不是凡俗的物事。 只见红素娉娉婷婷地坐在椅子上,半掩琵琶半遮面,她那婀娜的身姿,还有那娇美的笑容,足以让任何男人心驰神摇。 刘赐瞧着红素这般漂亮的模样,禁不止恍了恍神,婉儿就坐在刘赐身侧,在桌案底下牵着刘赐的手,刘赐怕婉儿发现他定定地瞧着红素,小心地转头看了婉儿一眼。 不料,婉儿也是定定地看着红素那漂亮的姿容,也是看的呆住了,她小声叹道:“这女孩真好看,江南美女,此番当真是见识了。” 只见红素那似水一般婀娜柔软的腰身,那温软的笑容,还有那袅袅垂落的青丝,端的都是温软柔美之极,天下人都知道江南女子有胜水的柔情,“三秋桂子,十里桃花”一般的美貌,这红素此时坐在这里,真让婉儿也慨叹江南美女的传闻与赞颂名不虚传。 婉儿虽然也是在江南出生,但她的祖辈可能有北地的血统,加上婉儿从小就被送进紫禁城,在北方长大,所以她不认为自己是江南女子,她虽然也是绝色的美貌,但她的美貌和红素不一样,红素这种似水一般的柔美,是婉儿不具备的。 这时,那水杨儿说话了,她笑道:“赖大人,可识得这把琴?” 那赖昌兴仍是端着架子,半眯着眼睛,没刻意去看红素,他听到水杨儿这话,就抬眼看了红素抱着的那把琵琶琴,说道:“看来是有年月了,莫非是元时的物事?” 陈爷已经看出来了,他笑道:“老爷健忘了,瞧这把琴有古铜之色,想必是元时关汉卿所用的‘锈色’。” 刘赐皱了皱眉头,关汉卿他自然是知道的,关汉卿有一把琴名为“锈色”,他也是在古书里头看到过的,但关汉卿的年月距今已经快三百年了,这木头琴竟能保存三百年之久,这让他有点讶异。 红素说话了,她娇美地笑道:“大人好见识,这把琴正是‘锈色’,因琴面上有铜锈的光辉,因此得名,这把琴在曲圣去世后,几经流落,最后流落到张士诚手中,张士诚败给太祖皇帝之后,这把琴被掩埋在张家地窖里头,一直埋了两百年,直到十几年前被挖掘出来,我们主子花了一座宅子的价钱,将这把琴买下来了。” 刘赐不禁又皱了皱眉头,他听着红素这么说,就觉得合理些了。 “曲圣”是对关汉卿的尊称,关汉卿死后,这“锈色”被张士诚获得,张士诚和太祖皇帝朱元璋一样,都是倾覆元朝的义军领袖,张士诚当时正是占据着江南一带,而且传说中张士诚的确酷爱听乐曲,所以这把“锈色”被张士诚觅得,是可以想象的,而后这把琴被埋在地窖里头,过去了二百年,这才能解释这把琴为什么二百年过去没有朽坏,因为藏在地窖里头的东西往往能够历经百年而不腐朽。 听着红素这话,水杨儿调笑道:“那红儿你可要担心了,你可知道当年主子买来这把琴可是花了割肉的大价钱,宝剑配壮士,名琴配名师,你可得好生弹出配得上这把琴的身价的曲子。” 红素温婉地抱着那把琴,笑道:“小时候师傅就教红素,抱着琴,就该像抱着心仪的男子一般,须得用尽柔情地抚爱它……” 红素一边说着,她那美丽的桃花眼顾盼流转,流转到刘赐的脸上时,自然而然地停顿了片刻。 红素这一瞥对她来说似乎是再自然不过,也不被人察觉,但刘赐是感受得到她的这个目光的,刘赐被她这么一瞧,心下仍是不禁颤了颤。 红素接着娇美地笑道:“小时候红素倒是不明白师傅的意思,乃至如今年岁这般大了,才品味到这弹琴的要诀,才算是琴艺精进……” 说罢,红素又抬起指尖,微微地颔了颔首,万分柔美地捋了捋她鬓角垂落的发丝,笑道:“红素自是得弹出像模样的曲子,才不算亵渎这把‘锈色’,红素想来想去,也不过那几首名曲配得上这把琴,而这几首名曲里头,《十面埋伏》、《胡笳十八拍》之流,或者苍凉,或者杀气腾腾,仍是莫过于《春江花月夜》最契合今晚之情境。” 赖大人依旧没说话,那陈爷听着,已是微微颔首,说道:“《春江花月夜》自是妙极。” 刘赐倒是皱了皱眉头,这些琵琶名曲他自然都是很熟悉的,所谓《十面埋伏》、《胡笳十八拍》、《汉宫秋月》他都听得多了,但这《春江花月夜》他倒是没听过几回,因为这首《春江花月夜》可不是一般人敢于弹奏的。 因为无论是《十面埋伏》,还是《胡笳十八拍》,或者《汉宫秋月》,其曲子的情感都是鲜明而充沛,或者讲述战争生死,或者讲述离乡幽怨,或者讲述女子哀愁,这样情感鲜明的曲子自然比较容易表现。 而《春江花月夜》的气质和其他的琵琶曲都不一样,因为春江花月夜没有一个鲜明的情感指向,或者说,《春江花月夜》营造的是一种深沉、寥廓、宁静的境界,体现的是一种诗意的哲学,这种曲子的情感太过深邃,难以表现,所以一般的人可不敢演奏这首曲子。 刘赐回想起以往听过的几次《春江花月夜》,尽管有些是名师所弹奏,但刘赐仍是觉得有点平淡无奇,因为那些深邃的情境如果表现得不够充沛,很容易就变得平淡无奇。 此时,刘赐瞧着这红素那娇美的模样和优雅淡定的姿势,又想起方才红素那顾盼流转间对他的那一瞥,他不禁微微皱着眉头,他瞧着这个极美貌又极聪明的女孩,他着实不想看到这女孩出丑。 第349章 血洗扬州渡(十八) 水杨儿瞥了瞥那赖大人,她瞧着这些官爷也是瞧得多了,眼前红素这般娇美又雅致的模样,无疑是极让人心动的。 水杨儿对红素笑道:“那便给赖大人弹奏一曲。” 红素微笑着点了点头,她那顾盼流转的美眸微微地低敛了,她的指尖轻缓地搭在了琴弦上,她温柔地抱住了这把琴,真如抱住挚爱的男子一般。 红素脸上的笑容归于平静,她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悠远,随着她的指尖拨动,清亮又悠长的琴声从她的指尖流动而出,她的神态也随之沉醉。 听着红素拨动琴弦的这几下音调,刘赐已然感觉到,红素的水准非同一般,所谓先声夺人,红素仅仅是起调,就已将听者带入情境之中。 随即,流水一般清雅又曼妙的琴声从红素的指尖流动而出,一副春江花月的曼妙夜色自然而然地在刘赐、婉儿、刘二、赖昌兴、陈爷的眼前呈现,顿时都让他们陷入沉醉之中,使他们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迟缓。 水杨儿则是看着在场的这两拨人,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这两年来已经有许多拨客人被红素的琴艺征服,这些客人都是随着红素的琴声一响,就被带入情境之中。 尤其是这曲《春江花月夜》,红素甚少拿出这首曲子,着实是因为今晚太过重要,红素才将这最为擅长的曲子拿出来了。 随着红素的指尖快速地流转,悠转绵长的琴音变得急促,随着这阵急促的琴音过后,红素停顿了指尖,琴声戛然而止。 刘赐和婉儿都已经听得目光凝滞了,此时听见琴声停滞,都不禁都抬头看向红素。 却见红素也是抬起了低敛的眉眼,她的目光已经变得悠远绵长,她轻启樱唇,悠悠地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听见红素的歌声,刘赐和婉儿更是禁不住身子一颤,他们万万想不到,红素连歌声都是如此美妙绝伦。 婉儿自幼没什么机会学习才艺,学得都是些俗世间生存的本事,这一直让婉儿感到遗憾,她尽管不太懂这弹琴和唱歌的门道,但她依然能够感觉到,这红素的琴声和歌声交融在一起,简直浑然天成,听起来悦耳至极。 她更觉得这红素好美,她看着红素那绛红色的漂亮的身影,柔美地端坐在那里,弹唱出这般美妙的琴声和歌声,她只觉得无论是视觉和听觉,都已然交融着让她迷醉。 婉儿又心生艳羡,她没有红素这般的天赋和际遇学得这般美妙的技艺。 刘赐则是懂得这弹琴和唱曲的门道的,他听着红素轻启樱唇这一唱,他就已然知道,红素的歌艺也非同小可,而且他这一听下来,他觉着红素已经不属于某个流派,比如她的琴艺不属于平湖派,或者是无锡派,她的唱腔有点像昆山派的水磨腔,但又明显被她自己改良过。 显然,红素是把琴艺的各个流派,曲艺的各个流派都已经琢磨透了,又学透了,从而总结形成自己的一套风格,眼下她边弹边唱,她的弹奏和歌声交融在一起,这套风格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独属她红素所有。 红素继续吟唱着: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婉儿看着红素那曼妙的姿态,她不知不觉已经听得痴了。 那陈爷站在那赖昌兴的身后,此时他也已经痴醉,饶是他在风月场上纵横了大半辈子,却从未听过这般美妙的琴声和曲艺。 赖昌兴此时也是禁不住看着红素,他自是鉴赏得出眼前这女子的技艺非同小可,但他更觉得赏心悦目,这般曼妙绝伦的琴声曲艺,还有这般娇美可人的女子,实在是令人身心愉悦。 但眼下在场所有人等心中的震颤都不如刘赐来得强烈,所谓“棋逢对手,酒逢知己”,红素已然有极深的艺术造诣,而眼下在场有这般艺术造诣的,就只有刘赐。 婉儿和陈爷、刘二自然都感觉得到红素的技艺高超,但他们未必能够对红素在琴声歌声中倾注的感情有深切的共鸣。 刘赐的艺术天赋自是很高的,他的琴艺虽然一般,但他的诗艺、棋艺、画艺都是非常高超,身为拥有同等艺术造诣的人,刘赐知道无论作诗、下棋、书画,乃至弹琴唱曲,都需要投入巨大的情感心血,用生命去营造艺术的高超意境。 所以眼下只有刘赐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红素在这首歌曲中试图投入的情感,和试图塑造的意境。 刘赐听着红素唱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听到这一句,刘赐只觉得全身都酥软了,头皮也变得麻木,他感觉到整个人似乎飘荡起来,一种巨大的、虚无的美丽笼罩了他,让他心中百般滋味交杂,又是感动,又是悲怆,又是凄美,又是虚幻…… 刘赐不禁闭上了眼,长长地叹息一声,他素来爱读《春江花月夜》,他每次读到这三句诗,都是觉得感慨不已,他觉得纵观全唐诗,《春江花月夜》这三句说是冠绝唐诗也不为过。 江畔何人最初见到月轮?月轮又是何时最初照入这个尘世间?人世间轮回无尽,这月轮确实亘古不变,亘古以来,不知道月轮在等待着谁,人世间只看见滚滚长江流水东逝。 刘赐一直感到这三句诗道出了道家深邃的哲思,而此时被红素这般幽婉地唱出来,直让他感觉到似乎进入道家所谓“玄虚无尽,天地寂寥,万世皆空”的境界。 刘赐禁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睁开眼,却看见红素的目光流转着,似乎不经意地向他瞥来。 红素继续吟唱着,她的这一瞥转瞬即逝,但她这一瞥却仍是让刘赐身心一颤,刘赐感觉到仿佛骤然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的呼吸因此停顿了片刻。 此刻在刘赐的心中,红素已然是他的主宰,他完全陷入红素营造的“春江花月夜”的唯美情境之中,或者说,他进入了红素营造的世界,沉浸在悠远、寂静、凄清的美之中,无法自拔,他的悲欢、他的欢喜和痛苦,全被红素操控了。 红素继续吟唱着,她的目光已经如笼罩着一层薄雾一般迷离,她仍然穿着那绛红色的、美艳的衣裳,她的樱唇依然点缀鲜红的胭脂,她的容颜依然那般美艳而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但她此刻的神色却如脱离了尘世一般。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宁静,还带着些许哀戚,她在弹琴歌唱着,但她更像正孤独地伫立在茫茫流逝的岁月河流之中,为人世间注定漫漫流逝的一切众生的命运哀悼。 饶是刘二,此时他站在红素的侧后方,他看着红素那孤独地飘曳在人世间的凄清又唯美的姿态,他也不禁感到沉醉。 但此时红素的眼中还沾染着一抹尘世间的烟火气息,似乎是这抹烟火气息牵扯着她,让她无法彻底脱离尘世。 她的目光又一次不经意般地瞥向刘赐,这目光清幽凄美,却带着尘世的欲望和渴望…… 第350章 血洗扬州渡(十九) 刘赐痴醉地看着红素,他的情绪已经被红素所控制所调动,他自然看得到红素似乎不经意般地瞥向他,他不禁又是浑身一阵酥软。 他感觉到红素眼中的那抹烟火气息,他感觉到这抹烟火气息洒到他的身上,而且狠狠地穿透了他,这一下穿透让刘赐的眼中顿时涌满了泪水,让他不可自遏地颤动起来。 红素显然能够感觉到刘赐情绪的颤动,她自然而然地、也是不可自遏地和刘赐互动起来,她仍是目光流转之中,会不经意地看向刘赐。 刘赐则是不可自遏地和红素的目光接触着,他感觉到巨大的情绪波澜在他们之间涌动着,他感觉到“春江花月夜”的凄清寂美吞噬了他。 红素继续弹奏并吟唱着: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红素吟唱间,不知不觉间,她的眼中也涌上了泪水,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因为她能感觉到刘赐的情感,她感觉到刘赐给予她的回应,所谓“琴逢知己”,红素炼就这般高超的琴艺,自然也是追求一个“琴为知己者而奏”,她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刘赐这般能够让她感受到情感共鸣的对手了。 红素继续唱着: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曲终了,红素的指尖曼妙地在琴弦上流转,将尾奏演绎得缠绵悱恻,刘赐看着红素那纤细白皙的指尖柔美地翻转着,刘赐恍惚地看到时光的流光在红素的指尖流逝。 红素指尖的流转越来越缓慢,最后终于静止了,顿时万籁俱寂,众人才恍惚地醒过神来。 刘二受邀进出风月场所的次数也不少,但他着实还没听过这般美妙的琴声和歌声,饶是他是个习武之人,他此时也是隐隐地感到泪水盈上眼眶,他也感觉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那种孤独而凄美的滋味。 婉儿和陈爷也都是听得痴了,那红素的五个姐妹站在一旁,她们已然听过红素弹唱过多回这曲《春江花月夜》,但此时再听,她们仍是不禁感动默然。 红素奏罢,缓缓地放下了手,她仍是沉浸在歌曲的情境之中,还没走出来。 众人都还沉默着,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春江花月夜》号称孤篇压全唐,此前我还不以为然,我素来以为‘诗佛’的诗要盖过这区区一篇《春江花月夜》,如《辛夷坞》一篇,‘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我便是觉得未必逊色于《春江花月夜》,但如今听姑娘这一吟唱,倒让我觉得自己浅薄了,此时我倒觉得这《春江花月夜》号称孤篇压全唐,也不为过。” 说话的是正是刘赐,他感叹着说出这一大通话。 “诗佛”指的是王维,刘赐在全唐诗人之中素来最喜爱王维,而作《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并不算一名家,张若虚只有《春江花月夜》一篇可称为名篇传世,但《春江花月夜》却素来有“孤篇压全唐”的美誉,此前刘赐一直是不以为然的。 红素抬起头来,看向刘赐,她的美眸流转着,与刘赐对视了一眼,她露出一抹羞色,又低敛了眉目,笑道:“公子过誉了。” 此时,站在后头的刘二忍不住说话了,说道:“不能说过誉,着实唱的好,是你自谦了。” 此时本轮不到刘二说话的,因为他的身份是个武夫,是这“姚公子”雇来的镖客,但刘二身为锦衣卫领袖,他又是个直性子的人,所以心中有感慨,就直说了出来。 红素回过头看了看刘二,含笑对刘二颔了颔首,刘二也露出微笑,对红素颔了颔首。 刘二是个天资聪慧的人,尽管走了习武之途,又当了锦衣卫,在官场厮杀多年,但他心中的聪慧和敏感并没有被泯灭,相反的,这许多年的残酷历练让他更加明白什么是“美”,他觉得,红素唱的这首歌,还有这唱歌的红素,就是美好的,凭他的秉性和如今的地位,他自是不吝于赞美。 刘赐和婉儿见到刘二露出微笑,都不禁愣了愣,他们印象中的刘二自然是一副坚忍深沉的模样,他们见着刘二这一笑,顿时又觉得刘二可爱了不少,刘赐不禁也对刘二笑了笑。 此时,那赖昌兴定定地看着刘二,他一直没留意这个站在后头的武夫,此时他看到刘二,顿时觉得刘二有点脸熟。 赖昌兴身为朝廷二品大员,有资格参加庙堂中枢的大型集会,比如每年的春节祭典,中秋祭典,以及各种皇家重要成员的丧葬仪式等,刘二身为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自然在这些皇家和朝廷高官的大型集会中要担任礼仪和护卫的工作,在这些集会场合,赖昌兴见过刘二几面。 赖昌兴定定地盯着刘二,他觉得他在朝廷里头见过此人,但他又不能完全确定。 在场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在刘二的观察之内,此时刘二自然知道赖昌兴在盯着他看,他仍是镇定地站着,丝毫不为所动。 赖昌兴说话了,他有点谨慎地问道:“这位壮士是?” 刘赐瞧着赖昌兴这神态,也猜到赖昌兴可能要认出刘二,刘赐忙说道:“这是本公子在京城雇来的镖客,二爷。” 赖昌兴仍是定定地端详着刘二,他心中很是警惕,他在朝廷里能混到这位置可不是凭好运,他自是十分谨慎,十分敏锐,他心中存着一大批的“重要面孔”,这些面孔是他见过的,掌控权势的重要人物的面孔,达数百个、甚至上千个之多,这些人或许他未能结识,但只要见过一面,他就把这些人的面孔记下来了。 锦衣卫十三太保的面孔他自然都是记下来的,如果某个半夜,他搂着小妾睡觉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看到是这十三个面孔中的一个,那就意味着他身败名裂了,所以这十三个面孔属于他最为恐惧的那批面孔。 此时赖昌兴已经认出这张脸似乎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但他还无法确认,毕竟锦衣卫十三太保骤然来到江南,而且穿着镖客的低贱的衣裳,这着实太过吊诡。 赖昌兴不禁又谨慎地问道:“赖某是否在京城见过二爷?” 刘二没看向赖昌兴,仍是习武之人那般镇静地站着,说道:“刘某偶尔会替京城的大户人家干些护院的活计,见没见过大人,刘某就不知道了。” 赖昌兴听得刘二这么说,也只好暂且作罢,毕竟他也难以相信锦衣卫十三太保会出现在这里。 那水杨儿自然不知道赖昌兴为何转而关注这个武夫,水杨儿忙把话头拉回来,说道:“赖大人,您看红素这曲子唱得如何?” 赖昌兴又将心思放回到红素这边了,他自然是被红素迷住了的,虽说他是个混迹官场的人,那些诗词歌赋的“雅兴”是装点门面而已,但他好歹也是有一点才情的,红素这曲《春江花月夜》着实让他迷醉,况且红素这般的美貌,在这惊人的才情的映衬下,更显得绝色而脱俗。 赖昌兴此时看着红素,眼中自然又闪出贪婪的色彩。 第351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 像赖昌兴这种自诩高贵的官人,要拣选伺候他们的女子,讲究的是所谓“才色俱佳”,眼前这红素无论才、色,都是绝佳,这自然让赖昌兴心动不已。 赖昌兴此时架子也放下了些,不吝赞美地说道:“弹、唱俱是绝佳,色是角色,艺是绝佳,着实难得。” 刘赐不禁看着这赖昌兴,皱了皱眉,他听完这首《春江花月夜》,看着红素这般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他对红素又多了几分怜惜,他看着这赖昌兴这般皱巴巴的、又老又粗俗的模样,他自是知道赖昌兴的意思,他着实不想看到这红素被他糟蹋。 红素仍是娇美地笑着,微微颔首,谢道:“谢过大人,大人过奖了。” 说着,红素又从衣兜里拿出那玉扳指,对赖昌兴笑道:“今日得以一触这稀罕宝物,着实让红素开了眼界,红素得大人怜惜,无以为报,只有以这曲最擅长的曲子娱大人耳目,望大人身体康健,岁月绵长。” 说罢,红素款款地站起来,款步往赖昌兴走去,要将这玉扳指交还给赖昌兴。 赖昌兴抬眼看着红素,他自是知道红素的意思,红素不打算“伺候”他了,打算就这么献一首曲子了事。 赖昌兴的目光冰冷,他在官场上争抢得惯了,此时看着红素自然也是不留余地的,他的目光似乎就要把红素吞吃了一般。 红素来到赖昌兴的桌案前,身姿款款地就要俯下身来,将玉扳指放在赖昌兴的面前。 赖昌兴没有说话,他身后那陈爷适时地说话了。 陈爷自是摸透了主子的心思,笑道:“姑娘太客气了,这玉扳指确实是个稀罕宝贝,在咱们老爷手上戴了十几年了,如今有幸到了姑娘手里,姑娘倒是不必如此着急着还给咱们老爷,依我看,咱们说这‘玉’,总要加个‘软’字,是所谓‘软玉’,而说这‘软玉’,还总要加‘温香’二字,是所谓‘温香软玉’……” 陈爷一边说着,一边微笑地看向在场的众人,倒像在说一件风雅的事情一般。 刘赐听着这“温香软玉”四个字出来,他就厌恶地眯了眯眼睛,他猜到陈爷想说什么,他想阻挡一番,但一时也插不进话去。 陈爷接着说道:“说起‘软玉’配‘温香’,这‘温香’所指的莫过于红素姑娘这般漂亮的女子,所以这玉扳指配给红素姑娘,看来最是妥当。” 红素微笑着看着陈爷,她的笑容丝毫不乱,她的身姿依然款款动人地站立着。 换做普通的女孩,此时就该推辞着说出:“何德何能,不配得这宝物”之类的话语。 但红素是何等的聪明,她知道陈爷话里有话,还没亮底牌,所以红素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不接他的话。 陈爷见红素不说话,他自然也是感觉到这女子极聪明,不好对付,他就继续说道:“所以姑娘倒是把这‘软玉’好生带着,不必急着还给老爷,让这‘软玉’好好沾染一番你这‘温香’的气息,此时已过了子时,依我看,再过一个时辰,到了寅时初,寅时古人又称‘平旦’,正是天地日月交替之时,到那时,姑娘再来讲这‘软玉’还给老爷,那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陈爷娓娓道来,说的极风雅,又极又格调,红素那五个姐妹都已经听得愣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品味不出陈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赐自是一听就明白陈爷这话的意思,他冷冷地看着这陈爷,他已经快吐出来了。 这陈爷说的如此风雅,又是引“温香软玉”的典故,又是引“寅时日月交替”的典故,说白了,就是要让红素陪这赖昌兴睡觉。 再过一个时辰,到了寅时,这酒席必定已经散了,这赖昌兴到卧房休息了,那时候夜深人静,让红素去把这玉扳指还给赖大人,这般夜半送上门,还能做什么?必定是要伺候这赖大人睡觉。 红素依然款款地站着,脸上依然挂着娇美的微笑,她这般绝顶聪明,自是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自然也是觉得无比恶心,但她依然镇定地看着这陈爷和赖大人。 陈爷说完话,还低头看了看这赖大人,赖昌兴半闭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陈爷这话自然是说到他心坎上了,这般做这种事情,自是含蓄风雅,留有余地和空间,让他既吃到肉,又有脸面。 那水杨儿一直冷冷地看着红素,自从红素弹完曲子,轻巧地就这般说要把玉扳指还给赖昌兴的时候,水杨儿的脸就沉下来了。 水杨儿今晚来之前,已经和红素说明白,今晚很可能要伺候这赖大人睡觉,红素虽然抗拒,但并没有太强烈,水杨儿觉着任何女孩第一次面对做这个事情,难免都要抗拒,但水杨儿有把握,到了现场,真到了那一步,只要施加一点逼迫,不怕红素不乖乖地就范。 因为水杨儿知道,红素素来是最“识大体”的一个女孩,红素十七岁了,她知道自己难免要走这一步,很多女孩十五六岁就已经被送去伺候人,红素被“奇货可居”至今,也该知足了,她身为上官家豢养的美姬,这就是她必须做的分内事,水杨儿觉着红素是明白这一点的。 而且这赖昌兴赖大人是这几年来上官家迎接的最高贵的客人,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是能决定上官家命运的钦差,让红素来伺候这赖大人,其实也是上官家给红素“面子”,这个“活计”可比红素的其他姐妹要“高级”得多了,红素伺候了这赖大人,等于为上官家立了一功,日后更会成为被上官家看重的人物,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一些,哪怕以后要她再去伺候人,也不会是伺候些普通的官商,必定还是些位高权重的人物,这对红素这般的身为“美姬”的女孩儿来说,也是件好事。 但水杨儿不知道红素今晚是哪根筋抽了,临到阵前,居然推三阻四,方才找那玉扳指,是姐妹们有意让红素找到的,这“游戏”红素乖乖地配合了,眼看让红素拿这“找到玉扳指”的说辞为由头去取悦赖大人,红素也配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红素骤然态度大为转变,突然又是跑去帮这“姚公子”更衣,又是对赖大人明显变得冷淡,不和赖大人亲热,转而借弹一曲《春江花月夜》就要敷衍赖大人。 水杨儿想不到,红素是因为这“姚公子”而一百八十度地彻底改变了心思,红素在找到这玉扳指,来到这第二层的房间冲着赖昌兴撒娇的时候,她瞅着赖昌兴看着她那垂涎的模样,她知道今晚恐怕是跑不了了,她心中其实已经默然接受了“今晚要伺候这老头睡觉”的事实。 但是就在那时刘赐进来了,红素目睹了刘赐的俊秀姿容,还有刘赐那“五步成诗”的才情,她对刘赐一见钟情,少女的情愫在她的心中爆发出来,她找到自己的目标,甚至可以说是看到自己的命运。 红素原本已经黯然顺服了自己身为被豢养的“美姬”的命运,但在这般一见钟情的情感激荡之下,她顿时觉得不甘,她想冒一次险,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番。 于是,她不想陪这赖大人睡觉了,她不想就这样当着这“姚公子”的面丢了清白,她想狠狠地抓住一次自己的命运,她想嫁给这“姚公子”。 第352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一) 此时,红素依然娇美地笑着,她定定地看着那陈爷,她盘算着该如何说辞,能把陈爷这话推掉,她仍是不想和这赖大人翻脸,毕竟她的主子就坐在旁边,她身为上官家豢养的“美姬”,听从贵客的吩咐,陪贵客睡觉是她的本分,她不干,已然是乱了规矩,此时如果翻脸得罪了贵客,那更是罪不可恕。 红素想着和陈爷再打两轮太极,最好能不伤面子地将这玉扳指还给赖大人。 但就在这时,水杨儿说话了,她脸上依然挂着笑,但看着红素的目光已经变得凌厉,她着实没想到红素会这般撞了邪一般的,想这般轻描淡写地就将玉扳指还给赖大人,拒绝陪赖大人睡觉,水杨儿想不到红素会连这点本分的“工作”都忘了。 水杨儿的语气透着掩饰不住的冷硬,说道:“红儿,陈爷这话可说得文雅,‘温香软玉’可是个雅致的说辞,你便寅时给赖大人把玉扳指送过去,还得记着要好生伺候赖大人歇息。” 水杨儿是把话赤裸裸地说出来了,“伺候赖大人歇息”这说辞显然是不“文雅”的,但水杨儿也不顾了,像是指派命令一般直接说出来。 说完这句话,水杨儿仍是觉得不放心一般,她又补了一句:“赖大人可是个雅致的人,记着咱们可是想把这事情做得雅致,可别到头来弄得不文雅了。” 水杨儿这话显然是威胁了,她是在提醒红素,伺候这赖大人睡觉是你的本分,如若是忘了本分,可别怪我们上官家不客气。 红素自然是知道“主子”的意思,她已经见惯了像她一般的被豢养的女孩的悲剧,那些不守规矩女孩,都会受到严厉乃至残酷的惩罚。 去年,红素的朋友,一个她曾经亲近的女孩,因为想要改变自己被男人当玩物的命运,而主动去亲近上官家一个小公子,希望这小公子能纳她当小妾,但她与家中公子私通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小公子也只是跟她耍耍而已,并不顾虑她的生死,结果这个女孩依照上官家的家规被杖责三十,那掌杖的长工下手也不留情面,这三十杖直把这女孩打得髋部的骨头都折碎了,这女孩在床上哀嚎了五天,最后没声息地死去。 这事情是红素亲身面临的、血淋淋的惨祸,其他的大大小小的惨祸红素从小到大听得多,也见得多了。 至于这不愿意伺候客人而被惩罚的事情,红素自然也听说过,有的是上官家迎接的客人把女孩折腾得太过分,甚至有些客人是一伙人一起折腾一个女孩,折磨得女孩不愿意伺候了,也有的是女孩有了情郎,想要远走高飞,但被上官家抓住,这些女孩有的被关了好几天黑屋子,直关得几近疯癫,有的被施了拔去脚趾指甲的刑罚,都是被折磨得很惨。 红素此时如果拒绝伺候这赖大人,回头必定也会遭到上官家的责罚,她身为“奇货可居”的美姬,后面还有利用价值,上官家可能不会毁她容,或者害她疯癫,但她这般“不听话”,严厉的惩戒是少不了的。 红素见识过一位同样十分美貌,同样被视为“奇货可居”的姐姐,因为不愿堕掉肚子里的孩子,被断了整整两天的饮水,直折磨得她失去了神志,最终乖乖地喝下了藏红花汤药。 红素身为奴婢,从小见惯了这豪门大族折磨家中奴婢的本事,她知道此时如若仍是拒绝“伺候”这赖大人,她回头想必也会遭到惩罚,也可能被拔掉脚趾指甲,或者被用银针扎进她的秀发里,扎进头皮。 红素听着水杨儿的话,她转头迎向水杨儿,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娇美的笑容,她微微地向水杨儿颔了颔首,表示“奴婢知道了”。 红素的动作依然是做得那般自然而柔美,让旁人看不出她内心的犹豫和挣扎。 刘赐和婉儿此时坐在红素的身后,婉儿瞧着红素的姿态,她感觉得到红素的挣扎,她和红素是一样的年纪,一样出身不好,命运凄惨,但天生得一副脱俗的美貌,而且有好的际遇,学到了些不俗的本事。 婉儿将心比心,她知道红素这般的女孩,必定是不愿做个用以招待男人的玩物,更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赖昌兴这样的满腹权欲的粗俗老头。 婉儿想着,她的处子之身是给了刘赐,她当时觉得自己被刘赐玷污了,是痛不欲生,但好歹刘赐是个脱俗的男子,她还能选刘赐当她的夫君,这也算弥补了遗憾,她设想自己如果处子之身给赖昌兴这样的老头、以这样的方式给玷污了,她觉得自己或者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了。 所以婉儿此时看着红素那依然娇美可人的笑容,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也纠结不已,她知道红素的心中必定是挣扎的,她看着红素还这般地微笑,这更让婉儿感到难受。 刘赐则更是能够感受到红素的挣扎,他听着红素的《春江花月夜》,他听见红素在这首歌曲中表达出来的美感,他知道红素是个极聪慧,极有美感的女孩,他想红素这般心中富有美感的女孩,面对自己要被这姓赖的老头玷污,红素心中必是极难受的。 红素此时心中的挣扎自然是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即将扭转她命运的抉择,如果按照她预定的设想,她今晚“伺候”了这赖大人睡觉,她将为上官家立下一功,然后她继续为上官家服务,几年之内,在她青春耗尽之前,她能够聚敛大笔的钱财,这笔钱财能够保障她隐姓埋名地去嫁个好人家。 但如今她改变了她的命运安排,她想嫁给这“姚公子”,这与她原来的计划不同,这条路是不可预见的,是不可测的,首先,她不知道她事后会怎么被上官家惩罚,然后,她想向上官家提出将她下嫁给这“姚公子”,但她不能确定上官家一定会同意,还有,最致命的应该是,她不确定这“姚公子”愿不愿意娶她,无论她再美貌,再才情过人都好,毕竟她是个豪族豢养的“美姬”的出身,她不知道“姚公子”愿不愿意娶她。 说到底,只要这“姚公子”愿意娶她,一切的难题就都不是难题,被上官家惩罚也好,上官家不给她出嫁也好,只要“姚公子”愿意接纳她,这些难关她都能够克服。 红素此时多想回头看一眼刘赐,从“姚公子”的眼中找出些许答案,但她没有这个机会,她仍是只能看向那僵尸般端坐着的赖大人。 红素只能暗叹命运的艰险,她面临着这么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抉择,这个抉择如此仓促地降临,让她无从细细考量,甚至连问一问那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男子愿不愿意娶她的机会都没有。 红素那娇美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她短暂地闭了闭眼,她从小历尽艰险,已然养成果决的性格,她做事情素来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经决断就绝无反悔的理由,但此刻她仍是难免心生片刻的犹豫,毕竟这个抉择对她来说太过重大,也太过危险。 但她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仍是变得坚定,她自小就只有这一条贱命握在自己手里,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她再明了不过,她即是决定了要嫁这“姚公子”,她就绝不再回头。 第353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二) 红素的容颜只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那娇美的微笑转眼又是呈现在她脸上。 她看着赖昌兴,又抬眼看了看那陈爷,她要说的这句话已经在她脑海里翻涌了许多遍,此刻她终于要说出来,这话来到她的嘴边,却仍是在喉头梗咽了一下,但她终于仍是把话说出来了。 她娇笑着说道:“红素听着主子说了,‘温香软玉’是个文雅的词,伺候赖大人是个文雅的事,红素自然不敢怠慢,只是眼下红素着实有个难言之隐……” 说着,红素还转眼瞥了瞥站在一旁的那五个姐妹,随着红素的这一瞥,她的还浮现出一抹娇羞的红晕。 红素的这五个姐妹自然也是看出了红素的异常,她们知道红素今晚就是要来伺候这赖大人的,她们也是奇怪红素为何突然之间态度大变。 此时她们看着红素这个眼神,不禁都愣住了,那凝儿和红素最是亲近,她自是看得出,红素在演戏,只是她猜不到红素想演什么戏。 红素又回头看着那赖昌兴,她又是露出似乎有难言之隐般的神情,说道:“这女儿家的事情,本是不该向着赖大人说出来,红素但红素又怕此时一直带着这玉扳指,亵渎了这宝物,赖大人……” 刘赐听见“女儿家的事情”,就已经猜到红素要说什么,刘赐不禁张了张鼻孔,他感到红素也是豁出去了,这般私密的事情也拿出来大庭广众地说了。 红素带着些许扭捏又难堪的滋味,继续说道:“红素今天来月事了,这身子不干净,着实不好带着这宝物……” 说罢,红素抬起她那漂亮的桃花眼,貌似小心翼翼地看着赖大人。 饶是赖大人和陈爷见惯了世面,听到眼前这美人儿这般说,倒是一时也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大明朝,这女孩家、妇人家私密的生理上的事情,素来是有忌讳的,特别是一般的读书人,更是把这女人来月事的事情视为不吉利的、肮脏污秽的事情。 这赖大人和陈爷这般身份的人,自然更是把这等事情视作下流,绝不会去谈论这种事,所以此时他们对着红素这话,着实不知如何回应。 水杨儿听着红素这般说,她也是愣住了,红素这一手又是让她措手不及。 红素说了,自己来月事,身子不干净,怕亵渎了这玉扳指,要此时就还给这赖大人,这说的是合情合理,而红素这话说的巧妙就巧妙在,她还含着潜台词,此时她还了这玉扳指,今晚寅时就不用去找这赖大人了,而且她身子“不干净”,自然也就不用陪这赖大人睡觉了。 水杨儿登时转眼看了看红素那五个姐妹,她怀疑红素在说谎,如若红素是来了月事,为何不提前说。 那五个女孩听着红素这话,登时也明白了红素的意思,这些女孩每天生活在一起,彼此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自然是大概有了解的,其中包括凝儿在内的两三个女孩就知道,红素上一次的月事几天前才完毕,不太可能此时又来月事。 这些女孩知道红素是在说谎,也知道红素方才看向她们,是要她们帮着她说谎,她们登时都有点慌了,她们都是上官家豢养的美姬,从小都见识了上官家“管教”奴婢的本事,通常情况下,她们自然是万万不敢说话,也万万不敢隐瞒了情况不报。 此时红素不禁也偷眼看了这五个姐妹一眼,她确实是说谎了,此时她的身子是干净的,她是盼着这五个姐妹能够帮着她瞒过去,只要这些姐妹假装不知道就行了,但她仍是在冒险,因为上官家管教奴婢的淫威太盛,她怕这些姐妹心中害怕,扛不住水杨儿的逼迫。 但此时水杨儿也不好开口问这些女孩:“红素是不是真的来月事了?” 因为这事情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她这般身份的人,在这般的场合问出这种话,脏了自己的口,也脏了赖大人的耳朵。 所以水杨儿只能瞪着这五个女孩。 凝儿和这些女孩们心中自然是害怕的,她们装不知道,回头可能被责问,如果此时把红素供出来,则是做了件能立功领赏的事。 但她们不禁想起红素平日的为人,红素十七岁,在她们之中算是年纪比较大的,红素本性善良,而且为人灵巧,平日会主动照顾她们,而遇上不喜欢的人和事,红素也能八面玲珑地应对,不会得罪人。 所以这些姐妹自然而然都会记起红素的好,尤其是凝儿,就在上个月,上官家的一个小公子借着凝儿教他作画的时机,试图轻薄凝儿,是红素为凝儿出面,去向上官家的长辈告状,才替凝儿讨回个公道。 所以凝儿此时面对水杨儿的目光,她首先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那其他四个女孩,见凝儿这模样,她们也念着红素的好,也垂下头,不说话了。 水杨儿在这五个女孩这里拿不到一个说法,眼下这“来月事”这般“不雅”的事情,她又没法眼下就直接责问婉儿,她倒是想直接对婉儿怒道:“你来月事了,你为何不早说!” 但她又不好说出这般“粗俗”的话。 眼看水杨儿一时说不出话来,红素又是看着这赖大人,她脸上仍是泛着一抹含羞的红晕,她已然是豁出去了,她身为一个女孩儿,当着大庭广众把这般隐私的事情说出来,这传出去,也是有污她的名声的,起码会被人笑话她不庄重。 红素又对赖大人说道:“红素也是不曾想这‘月事’来得如此突然,今晚耍闹时骤然就来了,还好红素穿着这绛红的衣裙,瞧不出来,只是红素这不干净的身子,倒是亵渎了大人这宝物,还望大人赎罪。” 说罢,红素顺着话语的势头,盈盈地蹲下腰身,将那玉扳指放在了赖大人面前的桌案上。 放下这玉扳指,红素顿时像放下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放下一块千斤的巨石一般,让她一下子轻松了。 她方才说的那句话,着实是把女儿家的羞耻都丢掉了,但她为了甩掉这玉扳指,甩掉这赖大人,她已然是不顾一切。 婉儿是个未怎么经过人事的女孩,她听着红素方才这句话,她已然是羞红了脸,她倒是佩服红素敢这般赤裸裸地把这般“羞耻”的话语说出来,这大明天下,像红素这般的美貌女孩,敢这么把这种私密的、关乎廉耻的事情这般从从容容的说出来的,恐怕没几个。 饶是刘赐这种出身青楼的“浮浪”男子,听着红素这话,也不禁觉得有点尴尬,这大明天底下哪里有女孩敢这般说话,说自己“月事来得突然,玩耍的时候骤然来了”,要命的是,还说“还好穿着绛红的衣裙,瞧不出来”。 这种事情虽然是事实,但说出来是极不庄重,极让人尴尬的。 红素那五个姐妹听着红素说出这番话,更是目瞪口呆,她们心中都叹出一句话:“这红姐姐是怎么了?不要脸面了吗?” 红素放下了戒指,款款地站起了腰身,依然盈盈地娇笑着,看着赖大人。 众人的反应她自然是感受得到的,她的确是不要脸面了,这倒不是她一时冲动,她素来是觉得脸面能值几个钱? 她觉得把握住当下的目标,让自己活得痛快,才是要紧的。 此时她淡定地看着赖大人,她着实已经豁出去了。 第354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三) 赖大人和陈爷都是一辈子读圣贤书的人物,更是身居高位。 方才他们看着红素,这女子这般的青春,又是这般的绝色美貌,又是纯洁的处子身,还弹唱得一手风华绝代的《春江花月夜》,在他们看来,这自然是个绝佳的玩物,又美艳,又纯洁,又风雅。 对于赖大人这般身为高位,又手握实权的大人物来说,这江南的美貌女子自是排着队等着上他的床榻给他泄欲,但眼前这红素仍是个不可多得的“稀罕物”,毕竟这般绝色,又有这般才情,又是这般纯洁的女孩,可不多见,赖大人自然是心动的,他觉得亵玩这般“档次”的女子,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但是此时赖大人对红素的迷恋,却被红素三言两语给“玷污”得变了味。 此时赖大人和陈爷都不禁下意识地看了看红素的裙子,只见红素那绛红的裙子泛着娇艳美丽的色彩,哪怕是洒上些血迹,也是看不出来。 赖大人和陈爷此时对着红素,却也是不知道怎么回红素的话,这般“不知廉耻”的话语,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而且赖大人觉得,红素最后说那句话,说什么“月事骤然来了,还好穿着绛红色的衣裙,瞧不出来”,这简直污了他的耳朵,让他瞧着红素的目光也变了味,他瞧了瞧红素那依然娇美得让人目眩的容颜,他只觉得又是心生迷恋,又是感到难堪。 赖大人转开了脸,不看红素了,他的脸上现出不满的神色。 水杨儿看见赖大人这般的神色,登时急了,这赖昌兴是他们上官家这数年来接待的第一等的贵客,这次赖昌兴奉旨南下巡视江南织造局,这可牵涉着他们上官家未来的发展大计。 水杨儿登时眉目一凛,厉声道:“红儿!你怎么说的话呢!?这般污言秽语,就不怕污了赖大人的耳朵!?” 红素说出话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是要坏了事的,必定是要被责骂的,此时她不慌不乱,回过头看向水杨儿,就要回话。 但这时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道:“这算什么污言秽语?嫂子言重了,红素不过是说出难处而已,倒是她这般来了让女儿家辛苦的事情,还要陪着大伙玩闹,还弹琴唱曲子,倒是难为她。” 红素看过去,看见正是那“姚公子”说话了,红素的内心本来还心虚恐惧着,此时她听见“姚公子”这话,顿时又涌起十分的勇气。 她本来还觉着,日后江南必定要流传她的笑话了,说她红素在伺候朝廷来的大官伺候到一半,居然来月事了,更要命的是,这红素居然当着大庭广众,堂而皇之地将这来月事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说还好穿着绛红色的裙子,瞧不出来那月事的血迹染在裙子上,闹得大官不高兴,狠狠地得罪了贵客,给主人家丢了大脸。 她自然也担心着,她这般不要颜面地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会不会使得这“姚公子”也瞧不起她?毕竟这些豪门公子都是爱面子的。 但此时红素听着刘赐这般为她说话,她不禁又是感动,又是喜出望外。 这时,又听得红素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刘二说话了,刘二说道:“我们习武之人,讲求练出个钢筋铁骨,风霜不侵,但话虽这么说,一年总还要遇上一两次感染风寒,遇上这些时候,我们这些汉子也是要休息的,何况是女子,遇上月事,自然也该歇息,不想伺候人了,这无可厚非。” 刘二显然对红素也有好感,他是有慧根的人,他能够欣赏红素的才情,而以刘二直率的性格,他觉得红素这般说出关于“月事”的话,拒绝伺候这赖大人,他觉得这行为倒是颇有“侠气”,让他觉得欣赏。 红素不免又感激地对刘二点了点头。 那水杨儿冷冷地看了刘二一眼,她本想呵斥一声:“你这武夫哪来你说话的份!” 但水杨儿方才见着赖昌兴对这武夫似乎还有点尊重,她就把火压下去了。 红素转向水杨儿,听了刘赐和刘二的话,她的心中自然是镇定了很多,她微微地拜伏了身子,致歉道:“姐姐恕罪,红素着实不知道会这般不巧,求姐姐宽恕。” 水杨儿觉得此番可得罪了这赖大人了,她知道红素已经把话说到这般让人难堪的份上,今晚红素是伺候不了这赖大人了,水杨儿想着狠狠地把红素斥责一顿,好歹能让赖大人舒坦些。 但水杨儿还没说话,却见那赖大人眯着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声:“罢啦,这玉扳指即是找回来了,这游戏便玩到这里罢,红素姑娘陪老夫耍了这么一通,也是难为她了,快起来。” 听着赖昌兴这话,水杨儿不免意外地愣了愣,那站在一旁的五个女孩儿也是愣了愣,她们都没想到这赖大人会主动这么说,旁人只要不傻,都不难看出红素这一番举动可是大大地折了赖大人的面子,这赖大人居然这般主动地饶过她了? 婉儿也是有点意外,但刘赐和刘二都是冷冷地看了看赖昌兴,他们身为男子,尤其是了解世事的男子,他们觉得赖昌兴的盘算绝没这么简单。 红素仍是款款地拜伏着,她听到赖昌兴的话,并没有感到惊喜或者庆幸,她从小历经的艰险太多了,见过的恶毒男人也太多了,她觉得除非是太阳在西边升起,否则赖昌兴不会就这般放过她的。 红素盈盈地站起来了,她转向赖昌兴,她那娇美的笑容敛去了,转而露出娇怜的神色,对赖昌兴款款一拜,说道:“大人雅量宽宏,小女子感激不尽。” 赖昌兴冷冷地看着红素,依然是面无表情,刘赐坐在对面正对着赖昌兴,他自是仔细地看着赖昌兴的神色。 刘赐看着赖昌兴那面无表情的模样,顿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觉得这副表情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刘赐脑海里转了一遍,很快闪出苏金水的脸,他想起来了,这般的表情,他在苏金水的脸上见过,苏金水肚子里藏着毒计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赖昌兴面无表情地说道:“好了,这游戏便耍到这里罢,夫人,咱们该谈正事,还是谈正事。” 水杨儿也没太懂赖昌兴的意思,她见赖昌兴看似不计较了,她忙说道:“大人说的是,谈正事才是要紧的。” 说罢,水杨儿对众女孩说道:“你们伺候着茶水,弹奏雅乐。” 众女孩纷纷答了声:“是。” 她们忙活开了,连忙将水杨儿、赖昌兴和刘赐三张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拿去换了,然后又端上瓜果来。 红素回到中间那椅子前,抱起琵琶重新坐下来了,开始弹奏曲子。 曼妙的音律再次从红素的指尖流出,她神色委婉,但她那流转的美眸自是小心地观察着赖大人,却见赖大人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着实让人摸不清他在盘算着什么。 刘赐也是定定地端坐着,他也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看赖昌兴那面无表情的脸,他猜不到赖昌兴想做什么…… 第355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四) 女孩们来来回回地忙活着,红素的琴声开始悠悠地流转,赖昌兴依然眯着眼,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刘二一直站在门边,此时他转头看了看门外,只见门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细碎的雨点在江风的吹拂下飘摇地敲打在甲板上、船舱门上。 刘二又放眼望去,只见夜空幽黑无际,刘二望去的这个方向正好能够看到长江浩瀚的江明,只见江面也是无边无际,远望去似乎与夜空相接连。 刘二又想起红素方才吟唱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可惜此时的江面上、夜空中没有明月,也没有星光,只有那些淅淅沥沥的雨点在深邃的黑暗中出现,降落在黑暗的江面上。 那雨点细碎的声响似乎敲打在刘二的心里,他看着外面那黑暗的景象,他的心中隐隐地泛出些许不安。 刘二顾自挪动脚步,走出门外,站在这艘大船第二层的甲板上,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他身上,他看着黑暗的长江,却见长江如一条翻腾的墨黑色的巨龙,这巨龙似乎沉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翻起滔天的浊浪来。 刘二又转头看向那扬州渡的渡口,只见在雨水的敲打下,渡口原本零星燃点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整个渡口陷入黑暗的死寂中。 刘二闭上了眼,感受了一番江风和细雨,还有眼前所见的深邃的黑暗。 刘二睁开眼,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他回过身走入船舱,只见女孩们已经将茶水瓜果都换得差不多了。 那宁九儿此前还站在少爷的身旁,刚刚听说赖大人和水杨儿要“谈正事”,他就悄无声息地缩到角落里去了,此时见要伺候少爷换茶水瓜果,他也作势出来忙活了一下,然后又退回到角落里。 刘赐自然是观察着宁九儿的行动,他瞅着空看了宁九儿几眼,他知道宁九儿有意退避,刘赐越发感到,眼下水杨儿和赖昌兴是有阴谋向他袭来的,这宁九儿大概知道这个阴谋,他有意地避开。 但刘赐觉得宁九儿避开了也是好事,此时刘二走进了船舱,来到刘赐的身后,宁九儿不在了,刘赐和婉儿、刘二可以自在地说话,不必怕被宁九儿听见。 刘二走到刘赐身后,半蹲下来,刘赐忙转过头看着他。 刘二神色淡定而严肃,说道:“外头下雨了。” 刘赐愣了愣,他不知道刘二是什么意思。 刘二又说道:“黑风斜雨,不见星月,按天象看,这是不祥之兆,所谓月黑杀人夜,可得当心了。” 刘赐听到“月黑杀人夜”,他不禁惊了惊,他再怎么嚣张都好,但想到可能丢了性命,他还是害怕的。 刘赐低声问道:“二爷,只是星象而已?不至于……” 刘二说道:“这船有问题,一上来我就这么觉得,总之,小心性命,我一个人自是不怕,但要护着你们两个,只怕顾此失彼。” 此时,那些女孩已经换好了茶水瓜果,都退下了。 水杨儿和赖昌兴端坐着,就要说话,刘二也不再说了,顾自站起来,站在刘赐斜侧的身后。 婉儿也听到刘二的话了,她不免有点紧张,抓住了刘赐的手,刘赐心里也有点慌,但他仍是镇定地看向水杨儿和赖昌兴。 水杨儿端坐着,她看了看赖昌兴,她依然是娇媚地笑道:“赖大人,您看是您先说?” 赖昌兴依然半眯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到底是你们姚家的家事,还是夫人说。” 刘赐听着“姚家的家事”,他越发清楚,这事情是冲着他来的,或者说白了,这水杨儿,还有这宁九儿今晚出现在这里,摆出这个宴席,当然首先是为了招待这赖大人,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在等他“姚公子”。 水杨儿点了点头,转向刘赐,笑道:“含章啊,你去了京城快一年了?“ 水杨儿的语气是软绵绵又十分温和的,但这无疑让刘赐更加警觉。 刘赐没有回答,只是作出姚含章那跋扈的做派,看着水杨儿。 水杨儿继续笑道:“你去了这一年,咱们姚家家中发生了不少变故,但这些变故也不是在这一年之内发生的,大都是此前就埋下的祸根,这些祸根你都是知道的……” 姚家的情况刘赐自是不清楚的,什么“祸根”他也是不明白的,此时他冷冷地看着水杨儿,冷笑一声,说道:“别咱们姚家,咱们姚家的,你不过是我姐夫的小老婆,你和我称不上‘咱们’。” 听着刘赐这话,水杨儿那娇媚的笑容仍是禁不住僵住了。 第356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五) 饶是水杨儿这般老辣地要做出那温软又娇媚的模样,她被刘赐这么狠狠地一噎,她仍是一下子顶受不住,顿时冷下脸来,僵在那里。 红素依然流动指尖,弹奏出婉转的乐声,她听着刘赐这话,仍是禁不住抬起眼看了一眼这“姚公子”,她多少会觉得这姚公子这般跋扈的姿态,和她感受到的那个心地良善的男子有点割裂。 赖昌兴身后的那陈爷说话了,他冷笑一声,说道:“姚公子,好歹你是个世家公子,这般说话,不觉得掉了身份吗?” 刘赐又转眼冷冷地瞪着陈爷,说道:“怎么?觉得本公子无礼?” 陈爷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圣人云,礼者,先是人伦也,夫人即是你姐夫明媒正娶的内人,那就是你的嫂辈……” 刘赐不等陈爷说完,也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个不得进士及第的馊老头,你这般满口圣贤之言,不知道圣贤能不能保佑你在入土前登个甲榜,让你免了闻你老爷唾沫香气的苦处,让你能死得瞑目。” 陈爷显然是个中了举人,但中不了进士的读书人,中不了进士,往往就难以入朝当官,只能下派到地方当个芝麻小官,这类读书人有些不甘被派到偏远的地方,就会给一些赏识他的大官当幕僚,像陈爷这样的,往往都是这样的情况。 像陈爷这种人,往往过得不会太痛快,毕竟自己不是官,是替官做事情的“师爷”,这样的身份难免要仰人鼻息,要受气。 刘赐从小见得多这种不得志的读书人,这种“师爷”往往都还会参加科举,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进士及第,能名正言顺地当上京官。 所以刘赐这番话可谓是狠狠地戳中陈爷的痛处了,陈爷登时指着刘赐,说了声:“你!……” 陈爷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对付刘赐,毕竟除非是遇到疯癫的,否则一般不会有人说出这般无礼的话。 刘赐倒不是疯癫,他就是觉得反正他假扮的是姚含章,姚含章又是个纨绔少爷,他自然是该怎么放肆,该怎么嬉笑怒骂,他就怎么肆意地来。 这倒让刘赐觉得很是痛快,到了眼下,他把话说得这般过分,倒不是完全为了假扮这“姚公子”,而是他本性就有如此的一面,他看不惯这些人的虚伪,看不惯这世间虚伪的一切,他既然有这个能放肆的机会,他自然要狠狠地把这些人的伪装全撕下来。 刘赐觉得姚含章多少也有这般看不惯世间虚伪的一面,这姚含章好色,他也是好色得不加掩饰,姚含章爱玩弄女人,也是光明正大地玩弄,倒不像这赖大人这般遮遮掩掩,还要拿个“风雅”的名号。 刘赐觉得在这“厌恶虚伪”的一面上,他和姚含章倒是挺契合的。 刘赐冷笑地看着陈爷,他想着看陈爷怎么回他,他再狠狠地嘲讽他一番。 但那赖昌兴微微抬起手指头,冲那陈爷摆了摆,那陈爷马上收住话头了。 赖昌兴说道:“你一个当老爷的人了,和一个公子爷较什么劲?还是请夫人继续说。” 说着,赖昌兴又抬眼看了看水杨儿。 水杨儿瞧着刘赐这跋扈又恶毒的话语,她自是气得不行了,但她仍是压下了火来,她自是有好戏等着这“姚公子”,她想着:“此时你就再嚣张一番。” 水杨儿又是露出笑容,笑道:“含章,姐姐也是妥善地在跟你说实情,想让你明白如今姚家的境况,特别是此时赖大人也在,正是能把这境况说得明白。” 刘赐冷冷地看着水杨儿,他自是知道,今晚这是个“鸿门宴”,是这水杨儿和赖昌兴合起来要对付他。 水杨儿顿了顿,接着说道:“姚家这几年营收的情况越来越糟,你是知道的,各条线上的生意都不好办,挣的银钱越来越少……” 刘赐不知道姚家的状况,他也不想听,他知道水杨儿要说的那要命的事情必定是和这赖大人有关,事先说这么多絮絮叨叨的,都是废话。 刘赐就冷冷地说道:“拣重要的说,近来是怎么了,关本公子什么事!” 水杨儿又给刘赐噎了一下,她已然是怒上心头,觉得这公子哥儿不知死活,她努力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别急,听姐姐跟你说,新近最要命的事情,当然还是姚家和那‘弗朗机人’的交易……” 听到“弗朗机人”,刘赐不禁又愣了愣,他是听说这几十年来,西洋有一些金发碧眼,男子相貌如妖,女子相貌如狐的夷人,来到江南和大明做生意,这些人被江南人民称为“弗朗机人”。 刘赐在巫山楼时就多有听说“弗朗机人”的故事,特别是近几年,来到大明的“弗朗机人”越来越多,据说这些“弗朗机人”对大明的器物十分渴求,玩命地购买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棉花,其中尤其是丝绸,这些“弗朗机人”可以把自己佩戴的金银全卖了,就为了多买半匹丝绸。 姚家是天底下织造丝绸的第一大豪族,这姚家和“弗朗机人”有交易,自然是情理之中。 水杨儿把话说到这里,已经切入肉里头了,她的神色也开始转变,闪出了几分凶狠,她露出一抹冷笑,说到:“姚家亏欠了‘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你是知道的,这个债哪怕光是利息,把你这姚家公子转卖一万遍,怕也是还不起的……” 第357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六) 刘赐听见水杨儿这话,姚家亏欠了“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尽管他不知道这里面的详情,但“十万匹丝绸”这可是个惊人的数目,哪怕在江南,这里是丝绸流通最多、售价最便宜的地方,一批普通品质的丝绸至少也要卖到十两银子,卖给这“弗朗机人”必定不止十两银子。 所以“十万匹丝绸”,这是一百万两银子以上的生意,要知道江南是大明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但南直隶一年交给朝廷的赋税一般不超过三百万两白银,这姚家和弗朗机人的生意,居然抵得过南直隶一年三分之一的税赋,这是非常吓人的。 如果说姚家亏欠了十万匹丝绸,这着实是一件吓人的事情,按照刘赐的常识,这十万匹丝绸的生意就算是一百万两的总价,那么弗朗机人给姚家的订金一般是总价的两成,也就是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银子,要知道一两银子就足够一户普通百姓人家过一个月了,换句话说,二十万两银子能够支撑几十万百姓一个月的生计。 哪怕是这些以豪富闻名天下的江南豪族,总家财达到二十万两银子的,也是屈指可数的。 所以姚家亏欠了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可以说成,姚家人收了人家大约二十万两银子的订金,却不给人家货物,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吓人的事情。 刘赐本想着,假扮这“姚公子”,来到姚家,也就是冒着被识破身份的危险,去查一查姚家出了是变故而已,谁知道这姚家还藏着这么个泼天的大事。 刘赐禁不住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水杨儿说得不过分,他的身份是“姚家公子”,自然要负担这“十万匹丝绸”的债务,这泼天的大债,把他卖个一万次,也尝不起啊。 但刘赐仍是得做出那跋扈不羁的模样,冷笑一声,说道:“这许多年的债,倒是要一下子栽到本公子的头上了?” 水杨儿收敛了她那几分凶恶的神色,仍是露出娇媚的笑容,像是在和刘赐谈笑开解一般,笑道:“这和弗朗机人的债务,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含章你那时也是看着的,俗话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债务累积到如今,着实是一个棘手的难题,我虽说是半个外人,但也算是半个姚家的媳妇,我说句实在话,这十万匹丝绸的欠债,足够把姚家两百年的基业压垮。” 婉儿听着这一番话,心下更是忐忑着,她看了看刘赐,刘赐仍是冷着脸,但婉儿瞧见刘赐藏在桌案地下的手一直缓缓地搓着手指,瞧着这个动作,婉儿就知道刘赐心里也是忐忑的。 刘赐当然恐惧又忐忑,他发现他和婉儿仍是把姚家的情况想得简单了,姚家的实际境况糟糕得远超他们想象,此前他们还觉得就是进入姚家查一查这个两百年的豪族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这个豪族的基业已经快要垮塌了。 他和婉儿如今已经牵扯进这件事情,他们的任务是查姚家败落的境况,而且刘赐已经假扮成了这“姚公子”,如果此时姚家垮了,他们想必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司礼监的手腕、朝廷的凶险刘赐和婉儿都是知道的,他们牵扯上这件事情,一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 刘赐又是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仍是冷冷地看着水杨儿,说道:“所以,这就要全栽到本公子头上了?” 水杨儿依然娇媚地笑道:“含章,老太爷快不行了,你是知道的,咱们姚家本就不好办,老太爷一走,怕是更不好办,话说回来,你这般拼死拼活地赶回来,就是要赶在老太爷走之前,让老太爷把姚家主事的位子传给你,你如若拿了这主事的位子,姚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落你肩上了,当然就包括这十万匹丝绸的事情。” 刘赐无话好说,他回到姚家,作为姚家独传嫡子继承了家族的大位,自然就要担起所有的事情,他感觉水杨儿还有底牌没亮出来,他冷冷地看着水杨儿。 水杨儿顿了顿,又是笑道:“方才已经和你说了眼下姚家的境况,说白了,这是一个烂摊子,老太爷收拾不了,你也收拾不了,你此番要是回去,恐怕是要跟着送姚家去殉葬。” 刘赐觉得不能这么给水杨儿压着,他又是冷笑一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本公子收拾不了!?” 水杨儿忍不住笑了,她这笑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切地带着嘲笑的意味,她显然是觉得这“姚公子”自不量力,她说道:“含章,姐姐这几年算是看着你长大,平日里你是个什么做派,姐姐不知道,姚家上下还不知道吗?姐姐就问你一句,你会看账本吗?” 刘赐没说话,他知道姚含章的做派,在姚家上下肯定是不得人心的,至于看账本,这倒像是笑话,姚含章这般的纨绔公子哥儿,怎么可能会看账本? 水杨儿见刘赐不说话,她又笑道:“含章,你可知这两个月来,眼看老太爷病重,快主持不了事情了,又听说你要回来执掌家业,姚家的匠人出走了多少吗?” 水杨儿嘲讽地看着“姚公子”,不难看出,她平日里也是对这“姚公子”颇有不满的。 水杨儿又说道:“姐姐告诉你,除了那些世代跟随姚家的匠户,其他姚家临时雇的工匠走了快一半。” 刘赐仍是冷冷地端着架子,不说话,他此时自然是不能软下来的。 水杨儿又笑道:“这摊子,姐姐不知道你要怎么接,你还不如听姐姐一句劝……”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这摊子怎么接,这是本公子的事,犯不着你操心,更犯不着你劝。” 水杨儿看着刘赐,忍不住切了切牙齿,露出一抹冷笑,她转向赖昌兴,说道:“含章,如果你非要接这摊子,只能弄得你惹一身臊,赖大人这一次正是为了这姚家亏欠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的事情而来。” 刘赐看向赖昌兴,冷笑一声,说道:“赖大人不是冲着江南织造局来的吗?” 赖昌兴依然面无表情,半眯着眼睛,说道:“江南织造局,还不是你们姚家的织造局,你们姚家和弗朗机人惹出这么大的事端,弗朗机人已经把状告到小阁老那里去了,小阁老忧虑姚家办事不利,毁了江南织造局的名声,也毁了皇上的名声,这才派赖某下江南来彻查。” 姚家亏欠了弗朗机人,这状被告到严党那边去,严党派了赖昌兴下江南来办案,刘赐感觉到,这背后必定还藏着许多文章,可能还牵涉着严党和司礼监的争斗。 但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赖昌兴查姚家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查这“姚公子”的事情,所以赖昌兴足够影响刘赐的生死。 赖昌兴继续说道:“你们姚家,还有江南织造局的事情办不好,可牵涉着国库的岁入,还有给万岁爷的岁贡,如今国库的状况不太好,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打倭寇要钱,防着东北的朝鲜和女真人,防着北方的鞑靼人,都要钱,更别说,万岁爷修他老人家成仙的宫殿,更加要钱,所以姚家这个状况,可是要让万岁爷震怒的。” 说着,赖昌兴的眼光转动,看了刘赐一眼,他的目光变得越发的深不可测,但刘赐不难看出,赖昌兴这眼神还带着些许报私仇的意味。 赖昌兴毕竟是个混了半辈子的老江湖,他的手段和气场自是不容小觑的,他这目光看得刘赐不禁心里颤了颤…… 第358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七) 赖昌兴眯着眼睛看着刘赐,继续说道:“严阁老说了,江南织造局牵涉国库的收入,事关重大,如果姚家办不好,就别办了,换人来办……” 站在刘赐身后的刘二一直耷拉着眼皮,此时他听见赖昌兴这话,他不禁抬起了眼,看着赖昌兴,他知道严党插手这姚家的事情了,但这般看来,严党的介入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赖昌兴的神色变得愈发阴冷,他继续说道:“严阁老还说了,我赖某人这一行要狠狠地查,彻底地查,查清楚这姚家为何把差事给办砸了,姚家在这十几年来每况愈下,必定是姚家掌事的人办事不力,乃至监守自盗,贪墨钱财,私饱中囊,姚家这等行径,是损害天子的利益,损害国库的岁入,必须严惩!”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睛冷着脸,但他的音量已经提高了不少,他这一席话震得这船舱里头都发出沉闷的“嗡嗡”响声。 红素一直舒缓地弹奏着曲子,此时听着赖昌兴这话,她也是禁不住紧张起来,一连弹错了几个调子。 赖昌兴又放平了声调,把身子王后靠了靠,他的目光依然阴森冰冷,他又说道:“依我赖某人看,姚家在江南办差,办的是万岁爷赐予的差事,实际上是替万岁爷做生意,这几年,居然把生意做砸了,还亏欠了夷人十万匹丝绸,这是辜负了万岁爷的恩赏,还丢了万岁爷的面子,眼下万岁爷急着要钱修日后成仙的宫殿,却也从这姚家拿不出钱来,你们姚家,这是该下油锅的罪过!” 刘赐仍是冷冷地看着赖昌兴,但他后背的冷汗已经一阵阵地冒出来。 他隐隐地想明白了,姚家出了问题,看来是大明统治阶级的高层都知道了,司礼监是直接代表嘉靖皇帝做事情的,对江南织造局和姚家负有直接的责任,所以找来刘赐假扮这“姚公子”,想要解决姚家的问题。 严党也知道姚家的问题,但严党的立场不一样,严党是外朝的官员,对姚家不负有直接的责任,所以严党不会想要挽救姚家,而是想要把姚家弄死,因为弄死了姚家,就等于狠狠地扇了司礼监一个耳光,而且姚家没了,总要有人接替姚家的位置,继续在江南织造局办差,这样的话,严党可能有机可乘,能够安排他们的人去接替姚家。 想到这一点,刘赐骤然身子一颤,心中又觉得通透了几分,他意识到严党的阴谋,这姚家毕竟牵涉着巨大的财富,严党这般插手定是不简单的,很可能是要来这口锅里分一杯羹。 水杨儿见赖昌兴把话说得如此的严厉而不留情面,她不禁又出来缓和局面,她眼下还不想置这“姚公子”于死地,所以她觉得没必要把话说得如此绝。 水杨儿笑道:“含章听到赖大人说的了,但赖大人也就是来办差事而已,公事公办……” 刘赐此时已是觉得看不惯这赖昌兴这幅“义正词严”的样子,他经过这一番相处,他已然知道,这赖昌兴是个赃官,而且是个极虚伪的赃官,瞧着方才这赖昌兴对红素的那副姿态,刘赐就知道这赖昌兴好色又下作。 此时听着水杨儿说“公事公办”这四个字,刘赐更觉得受不了了,赖昌兴这等的赃官,必定是满脑子谋私利,分赃款的想法,“公事公办”和他沾不上半点边。 刘赐不禁冷笑一声,说道:“公事公办?不知道这一次小阁老是要赖大人办下来多大的数目?” 刘赐这话一出,水杨儿登时瞪着刘赐,刘二也低下头看了看刘赐。 刘赐在宫里面就听说了,严世蕃派去地方办差的官员,如果办的这趟差牵涉着钱财,严世蕃会交代一个数目,让这办事的官员这一趟至少得搜刮出这个数目的钱财。 刘赐这般说话自然是极不恭敬的,赖昌兴仍是那般阴森的样子,他倒没说话,他身后的陈爷登时怒道:“胆敢污蔑钦差大臣,将你这话记下,明日便抓你去南直隶衙门问罪!” 水杨儿也有点受不了了,她觉得这“姚公子”从京城回来,变得更加狂妄放肆,她说道:“含章,你别以为你是自个儿肆意妄为,你得知道你背后牵着姚家,你自己找死就罢了,别拖着姚家下火坑。” 刘赐冷冷地看了看赖昌兴,又看了看水杨儿,他知道他们两个联起手对付他,他知道他们已经设计好了计谋,有十足的把握吃掉他,所以刘赐不打算再被动地挨宰了。 刘赐冷笑道:“赖大人,明白了说,你在我这嫂子这里得了什么好处?你和她联起手来对付我,她又能在你这里得着什么好处?” 刘赐一边说一边观察赖昌兴和水杨儿的神色,一边思索着,他继续说道:“你们联起手来干掉我,其实也就是要干掉姚家,赖大人你方才说了,要把姚家换掉,换一个家族来掌管江南织造局,本公子如果没猜错,准备代替姚家的,就是上官家?” 赖昌兴依然阴森着脸,水杨儿则是神色颤了颤,刘赐见着水杨儿这神色,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刘赐更是狠狠地冷笑一声,说道:“这就对了,我这嫂子的夫君,也就是我这姐夫,是上官家的人,做些监守自盗、吃里扒外的事情最合适不过,只要你赖大人帮着上官家干掉了姚家,我姐夫就顺理成章地代表上官家代替姚家,掌管了江南织造局,这端的是个好计谋。” 刘赐说着,又回转头,看向站在后头角落的宁九儿。 宁九儿一直听着水杨儿联合这赖大人在对付他公子的这一番话,他那尖嘴猴腮的脸上一直抖动着艰涩的表情,此时他看见“姚公子”回头看向他,他登时更是惊得一颤,露出恐惧又羞愧的模样。 刘赐这就知道,他大致猜得不错,这宁九儿是知道赖昌兴和水杨儿的阴谋的。 刘赐又回过头,冷笑地看着水杨儿和赖昌兴,说道:“二位这花枪耍得漂亮,今晚特地在这里等本公子,就是摆这个鸿门宴,要把本公子干掉?” 赖昌兴则眯上眼,不说话了,他阴谋算计经历得多了,此时自是不动声色。 水杨儿却是没赖昌兴那么厚的脸皮,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冷笑道:“含章,你说谁监守自盗呢?” 刘赐冷笑道:“本公子没工夫和你扯废话,你们这就想吓退本公子,可没那么容易。” 水杨儿瞧着刘赐脸上那颇有几分凶恶的样子,她仍是努力地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来,毕竟这“姚含章”是姚家的独传嫡公子,如果闹得鱼死网破,怕还是要给上官家惹来麻烦。 水杨儿缓和了脸色,笑道;“含章,你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好歹我们亲戚一场,何至于要干掉你呢?” 红素弹着琴,不禁小心地看向“姚公子”,她着实没想到这“姚公子”有这么大的麻烦,但她即是对“姚公子”一见钟情,她的心就全在这“姚公子”身上了,此时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几丝忧虑。 刘赐知道水杨儿还有底牌没亮出来,他冷冷地看着水杨儿。 水杨儿笑道:“姐姐坦白和你说了,自从知道你要从京城赶回来,姐姐我就在这扬州渡候着你,这算下来已经候了三天,今晚终于等到你,也是碰巧,赖大人今天下午也来到路口,倒是把我们三个撞到一起了。” 刘赐瞅了瞅赖昌兴,他觉得水杨儿这般说辞不像假的,他是来到的时间凑巧,撞上水杨儿招待这赖大人。 刘赐冷冷地说道:“你想怎么样,快说。” 第359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八) 水杨儿看着刘赐,说道:“姐姐本来想一个人和你说明白这个事情的,你已经知道了,你此时回了姚家,接的是个快垮掉的烂摊子,而且凭你压根就没法收拾,而且赖大人在这里,你也听到了,赖大人要查亏欠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的事情,这一查,你若是接手了姚家,那就不只是撑不撑得住这个烂摊子的问题了,而是看着家破人亡,想着能不能活命的问题了。” 水杨儿这话的语气说得是推心置腹的,但她说的是事实,刘赐也无从反驳。 水杨儿又说道:“所以姐姐在这里等你,就是想和你说,别执着着回家了,眼看老太爷就要咽气了,你此时不回家,到广东去当个知县,岂不是更好?” 听着这话,刘赐不禁愣了愣,什么叫“去广东当个知县”? 水杨儿见刘赐愣怔,她又笑道:“怎么?半年前,你姐夫帮你捐了个广东潮州的知县,你忘了?” 刘赐自然是不知道这个事情,他觉得这么说这事情不像是假的,他回头看了看那宁九儿。 宁九儿忙苦笑着说道:“少爷,就是半年前的事情,捐了八千两银子,给你候补潮州知县,写了几封信告诉你了,还给你看了那候补知县的公函,你别忘了?” 刘赐这么一听,就知道这事情不是假的,这姚含章真的是个“候补知县”,知县属于七品官,比所谓“芝麻绿豆官”还要大一些,算是掌管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 刘赐不禁觉得这上官家为了侵吞姚家,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够精的,上官家显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过难看,所以给这“姚公子”捐了个小官,不得不说这是很妙的一个算计。 首先,潮州远在广东,属于大明朝最偏远的地方之一,离江南也挺远,所以“姚公子”去了之后,就管不着姚家的事情了。 其次,“姚公子”当了七品知县,就属于官途上的人,和姚家的商途也就脱离了干系,所以“姚公子”安安心心当官去就好了,不需要,也不能够再管姚家的事情,这给送走他的上官家断了后顾之忧。 还有,上官家给姚家保全了面子和香火,而且“姚公子”当了官,属于朝廷的人,这也能让“姚公子”感到安全,起码上官家日后也不敢轻易害他。 所以刘赐觉着,要是当真是那姚含章面对眼前这个抉择,姚含章多半会答应,毕竟比起回到姚家去接那个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烂摊子,还不如去潮州当个知县,当了个地方小官,其实也未尝不好。 刘赐心下不禁苦笑,他自己当然也觉得这个选择挺好,他如果真是“姚公子”,他立马就答应了,但问题是他是个假的,他如果答应了,等于就背叛了司礼监和李芳了,这“假扮姚公子”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水杨儿微笑着看着“姚公子”,她瞧着“姚公子”犹豫着,她心里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以她对“姚公子”的了解,这姚含章多半会接受这个条件,姚含章才不会冒险去搅入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 刘赐心里有点恍惚,他又是想答应,又是觉得,如果答应了,怕是要给司礼监碎尸万段…… 这时,却听得刘二说话了,刘二依然是板着脸,冷冷地说道:“姚公子身为姚家公子,掌管的是江南织造局,这是天底下数得着的美差,去到潮州那么个鸟不拉稀的地方当知县?亏你们想得出来!” 听得刘二这话,刘赐只能越发苦笑,他自是知道刘二的意思,刘二看得出刘赐有点犹豫,他知道刘赐不愿意到姚家去闯那个龙潭虎穴,刘二觉得刘赐可能有点犹豫,就提前把话说出来了,这意思显然是要断了刘赐生出二心的念想。 刘赐狠狠地叹了口气,重新冷下脸来,冷笑道:“唐时韩昌黎说过‘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你们倒是看得起我,把我看成韩愈,要贬我到那八千里路的地方去。” 听着“姚公子”这么说,水杨儿着实是有些意外,她以为“姚公子”可能会和她谈条件,比如多要些钱银和女人、家丁,但万万没想到这“姚公子”会这么干脆地拒绝。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睛没说话,那陈爷说话了,他冷笑着,说道:“姚公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山有虎偏向那山行。” 刘赐冷冷地看向那陈爷,他心脸上冰冷,心里却是一阵无奈苦笑,他是不想吃罚酒,也不想偏向虎山行,但身不由己啊…… 第360章 血洗扬州渡(二十九) 刘赐仍是得冷狠着脸,对着陈爷,冷笑道:“本公子是堂堂姚家公子,不继承这二百年的祖业,去当个七品知县,亏你们盘算得出这诡计!” 听着这“姚公子”这么说,水杨儿不禁也冷下脸来,她的目光露出几分凶狠。 但水杨儿还没说话,那赖昌兴说话了,他依然阴森着脸,说道:“姚公子,你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好歹历经了半辈子霜风凄雨,老夫以过来人的身份奉劝你一句,接了这差事,别害死自己。” 刘赐只能冷着脸,不说话了。 赖昌兴瞅了刘赐一眼,又说道:“老夫和你说明白了,你如若不接这差事,去了江南,接了姚家那摊子,老夫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内阁直派的巡按御史,老夫保证你必死无疑。” 听着赖昌兴这话,红素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那琴声也纷乱了片刻。 赖昌兴听着红素这片刻的纷乱,他转过眼看了红素一眼。 刘赐捕捉到赖昌兴的这个眼神,以刘赐的聪明,他不难感觉到,赖昌兴眼下对他有仇视报复的意味,至于为何要仇视报复?不难想象,是因为这红素姑娘。 赖昌兴是混了一辈子的老江湖,天底下能瞒得过他的事情实在不多,方才他看着红素又是主动为这“姚公子”更衣,又是骤然反悔,不肯陪他睡觉,赖昌兴已经猜到,这红素多半是看上这“姚公子”了,否则不至于这般骤然态度大变。 所以刘赐能感觉到,赖昌兴方才和眼下这姿态,分明是要给他这“姚公子”好看。 刘赐听着赖昌兴说出“必死无疑”这四个字,他不禁头皮发了发麻,他知道赖昌兴这样的人,绝对是眦睚必报,不会放过他的,说了要他“必死无疑”就会让他必死无疑。 刘赐心里的苦水翻腾着,他知道此时就算闯到姚家去,“欠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这一关恐怕也过不了,多半还要被这赖大人整死,但他又别无选择,如果此时逃了,首先要给司礼监和锦衣卫弄死。 刘赐只能冷下脸,做出慷慨坚毅的样子,对着赖昌兴冷笑道:“赖大人,倒是谢你这般好意提醒,但我姚含章身为姚家公子,哪有看着我偌大姚家面临倾覆之灾,却置身事外,一逃了之的道理?这家本公子还非回不可了!到时是龙潭是虎穴,就让本公子见识见识。” 赖昌兴移开了目光,露出一抹阴冷又不屑的冷笑,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自便。” 尽管刘赐的样子极嚣张,但看着赖昌兴这副模样,他的心里头仍是惊惶地颤了颤,这老头混到这般的高位,可不是白给的,他要弄死刘赐,不见得是一件难事。 水杨儿说话了,她又是阴冷,又是不屑地看着这“姚公子”,她已经不掩饰她的獠牙,她冷笑道:“瞧不出来,你姚含章还有这骨气。” 刘赐看着水杨儿,自然是强硬地冷笑,说道:“骨气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本公子自然是有的。” 刘赐一直觉得这姚含章是有骨气的,否则也不会在死到临头了还对刘二和黄锦那般强硬。 水杨儿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平日里不见得你这般重视你们姚家,此时倒是来了骨气。” 刘赐知道姚含章这纨绔公子,对于家族恐怕是没什么责任感的,眼下骤然又抛弃可以安心享乐的七品官位,非要回家去折腾,的确有点让人费解。 水杨儿又冷笑道:“平日里在家里做尽恶事,此时倒是非要回去折腾,你倒是有骨气,姐姐告诉你,你如果非要回去,你便等着死在你这骨气上。” 刘赐知道已经没得后退,他索性也就不想了,他冷笑道:“少废话,本公子这就要渡江回家,快送本公子渡江。” 这时,不知不觉间船舱外的雨已经越下越大,从淅淅沥沥的细雨变成倾盆大雨,雨点也变得大而密集,猛烈地敲打在船舱的顶上,在船舱里头听得见噼噼啪啪的脆响。 随着雨水的猛烈,天际更是响起闷雷,此时往船舱门外看去,浩瀚的长江上空黑暗的天际闪出灰白色的色彩,随即,一阵刺耳的轰鸣炸响。 这一声雷鸣惊得船舱里头的人都是一颤。 红素的琴声戛然而止,她也是被吓得身子一颤,那在琴弦上流转的指尖停滞了,很快,门外的大雨变得愈发猛烈,瓢泼的大雨从门外洒进来,一些雨点甚至洒到红素的后背上。 红素抬眼看了看眼下这船舱里一片剑拔弩张的景象,她看着水杨儿紧绷着脸,眼看就要对刘赐发难,她又谨慎地低敛下眉眼,尽管后背被雨水淋着,她仍是不敢动弹。 刘赐在桌案底下牵住了婉儿的手,他转头看向那黑暗的门外,他不禁想起刘二方才说的:“黑风斜雨,不见星月,按天象看,这是不祥之兆,所谓月黑杀人夜,可得当心了。” 刘赐心下不禁忐忑,他也嗅到了不祥的意味,他觉得这么大、这么扎实的一艘船,着实不像是寻常的享乐的“花艇”,倒像是个做些杀人毁尸的诡秘事情的地方。 但刘赐注意到那瓢泼的大雨洒进来,洒到坐在靠近大门的红素的背上,刘赐马上说道:“红素姑娘,这雨这么大,你也别弹琴了,坐进来。” 红素此时的背后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眼下还是腊月寒冬,江南的天气还是十分寒冷,她一个女儿家,被寒风急雨这般吹袭,着实是受不了,她听见刘赐这话,她不禁感激地看了看刘赐,就要站起来。 却在这时,那赖昌兴说话了,他说道:“这疾风骤雨的天气,倒是听曲子的好时候,请红姑娘再来一曲。”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语气阴森,红素本来已经要站起来了,听着赖昌兴这话,她的身子又僵住不敢动了。 刘赐无语地看向赖昌兴,他感觉到异样的滋味,谁都看得见,红素的后背在被雨淋着,而且这雷声轰隆隆地作响,雨势还会越来越大,赖昌兴还要红素继续弹琴,这分明是要为难红素。 刘赐瞧着赖昌兴那“淡定”的模样,他最看不得这种老男人这般的做派,这种有意刁难年轻漂亮的女孩的行为,刘赐从小在巫山楼里看得多了,他最是气恨这种行为。 刘赐狠狠地憋住一口气,就要说话。 这时却听得水杨儿说话了,她冷冷地对红素说道:“听见赖大人说的了吗?” 红素看了看她的“主子”,她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她已经感到整个腰背都冰凉冰凉的,女儿家最怕腰背这般受冻,因为女人最重要的腰肾和中宫都在这里,红素此时当然是十分的难受,但她听着“主子”这般说了,她更是不敢动弹。 她今晚这般拒绝伺候赖大人,已经是狠狠地得罪了主子,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主子惩罚,她已然是怀有恐惧。 眼下水杨儿自然也是看得出赖大人是要为难红素,但水杨儿却是顺着赖大人的意思,任由赖大人为难红素,显然水杨儿一方面是要惩罚红素,一方面要让赖大人泄愤。 红素知道“主子”和赖大人就是要她受罪,她毕竟是一个被豢养的姬妾的身份,自然不敢再违抗,只能重新坐下来。 红素努力地平静神色,她隐隐地咬住樱唇,忍着后背瓢泼的大雨,忍着腰背的冰凉,继续抱住琵琶,开始拨动琴弦。 第361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 赖昌兴看着红素乖乖地坐下了,他的神色依然阴森而不可测,他又说话了,说道:“来一曲《十面埋伏》。” 刘赐听得赖昌兴这话,他心里又是紧了紧,《十面埋伏》是最着名的琵琶曲,展现的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被汉军包围,走投无路的情景。 赖昌兴此时要红素弹奏这《十面埋伏》,显然是冲着刘赐去的,刘赐此时也是被十面埋伏,凶险之极。 红素仍是努力地挤出微笑,她轻轻地咬着樱唇,忍受着后背的寒冷,对着赖昌兴颔了颔首,然后缓缓地拨动琴弦,那急骤的琴声骤然响起,与船舱里头纷乱的雨声混成一体。 刘赐看了看红素,他确实心疼着美丽的女子要这般被折磨,但他听着这《十面埋伏》的危险意味,他也没法再帮助红素了。 站在刘赐身后的刘二听着红素指尖上骤响的急剧琴声,他也是隐隐地敛了敛眉目,这“十面埋伏”他是听过多次了,虽说他不怎么通晓音律,但这《十面埋伏》仍是他最喜爱的一首曲子,他过惯了凶险的日子,这首曲子最是契合他的心境。 刘二早已在这艘“花艇”上感觉到“十面埋伏”的意味,此时门外的雨声和雷声越发的剧烈,红素那急剧的琴声和雷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刘二越发的感觉到凶险的气息。 刘二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放在他的腰间,他的腰间挂着一根长木棍状的物事,这物事被层层叠叠的麻布缠绕着,看上去像是个脏污的物事,但其实这脏污的麻布下面隐藏的是绣春刀。 水杨儿说话了,她露出不掩饰的冷笑,说道:“含章,这般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姐姐劝你,今夜别渡江了。” 刘赐冷笑道:“本公子堂堂姚家公子,让你送本公子过江,倒是得求你了?” 水杨儿冷笑道:“这是上官家的船……” 刘赐不待水杨儿说完,他又冷笑道:“但你也是姚家的人,先不说上官家和姚家有姻亲,我身为姚家嫡公子,此番是赶回去见老太爷最后一面,你竟也敢阻拦,这等行径,岂不是猪狗都不如!” 刘赐这话说得强硬又在理,水杨儿一时又被噎住了,无话可说。 刘赐冷笑道:“本公子再说一遍,本公子是姚家嫡公子,赶回去见老太爷最后一面,你马上给本公子开船,送本公子渡江!” 水杨儿“哼”地冷笑一声,又要说话。 但刘赐又抢先说道:“你少给本公子废话了,你这阴险毒辣的蛇蝎妇人,连我姚家嫡公子回去见老太爷最后一面竟也敢阻拦!天底下有你这等不仁不孝之人吗!?” 门外的急雨和惊雷在霹雳作响,刘赐这话却说得比那雷声雨声还要响亮,直震得那水杨儿完全无从反驳。 水杨儿气得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她气急之下,露出凶恶的笑,说道:“好,你非得过江,姐姐就送你过江!” 说罢,水杨儿伸手拉了拉她身后屏风上挂着的一根丝线。 刘二早已留意到水杨儿身后触手可及之处挂着这根丝线,刘二猜到这根丝线埋伏在这里,是用以传唤人的,这是个不祥的物事,在江湖上往往是召唤侍卫,会用这样埋伏在主人家身边的丝线。 水杨儿一扯丝线,就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阴狠的神色,冷冷地看着刘赐。 随着水杨儿这一扯,刘赐和婉儿听得这艘船的下方很快传出混乱又剧烈的骚动的声响,这些声响很快变得越发激烈,听得清是许多人纷乱的脚步声,正从下往上地往这船舱的二楼赶来。 刘赐听着这声响,他不禁有点紧张,毕竟这人心算计他来应付绰绰有余,但要动武,还得依靠刘二。 刘二却仍是淡定地站着,但刘赐留意到,刘二腰间挂着的那被脏污的麻布缠绕的绣春刀上,那缠绕的麻布已经被解开,露出那绣春刀的刀柄的形状。 红素依然忍受着背后瓢泼袭来的大雨,专注地弹奏着《十面埋伏》,此时乐曲已经来到高潮,她的手指飞速地在琴弦上翻飞着,激荡的琴声从她的指尖传出。 随着琴声激荡,那混乱的脚步声越发的鲜明,一时间,琴声、脚步声、雷雨声混杂在一起,震得婉儿心惊肉跳,她不禁紧紧地抓着刘赐的手。 刘赐也是紧张着,只是他面上依然冷着脸,不给旁人看出来,他禁不住又回头看了刘二一眼。 刘二仍是定定地站着,他本不想理刘赐,但此时看到刘赐又一次看向他,他也就低下头来,看了刘赐一眼,对刘赐点点头,低低地说了声:“静观其变,当进则进,当退则退。” 刘赐看着刘二,心下安定了些,但仍是忐忑,他知道他们只有三个人,婉儿更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儿,眼下要是动武,他们可是没什么胜算。 很快,那纷乱的脚步声已经盖过了外头轰鸣的雷雨声,刘赐看到门外闪现出一群人影,那些人影在瓢泼的雷雨中登上这第二层船舱的甲板,疾步向门口走了。 刘二的耳朵隐隐地颤动着,他闭了闭眼睛,片刻后睁开眼,说道:“有二十多人。” 刘赐听到刘二的声音,忙又回头看着刘二,他明白刘二是说来的人有二十多人,刘赐忙问道:“能对付吗?” 刘二说道:“脚步厚实,都是练家子,带着你们,对付十人可以,二十人怕是困难。” 刘赐听到刘二这么一说,心里登时一凉,这是个最糟糕的消息了,这“花艇”上果然是“十面埋伏”,刘二既然对付不了水杨儿的人,那他们就完全落在劣势了。 很快,这二十多个神秘人齐刷刷地来到门口,站住了,登时那纷乱得盖过惊雷的脚步声消失了,这二十多个人全站定在门口,一动不动,甚至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 这二十多人全穿着黑色的劲装,胸前、腰间绑着简便的精铁甲胄,他们的脸上,都被黑色的面罩罩住了口鼻,看不清面容,最特别的是,他们全都直挺挺地站着,此时门外大雨瓢泼,他们站在风雨中,任雨水浇湿他们全身,他们仍是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好像连气也不喘。 这时,红素弹奏的“十面埋伏”也正好一曲终了,随着红素一阵手指翻飞,一阵剧烈的琴声激荡过后,琴声戛然而止, 顿时琴声消逝,红素的身子已经被冰凉的雨水浇湿,凛冽的寒风从她背后吹袭而来,她感到彻骨的冰寒,她的指尖颤抖着,她是支撑着意志才把这曲《十面埋伏》弹完。 红素实在是忍受不住寒冷,她禁不住抱住了琵琶,缩起了身子,方才她专注弹奏,没有听见那混乱的脚步声的响动,此时她回过头才看到一群神秘的劲装男子站在门外,她登时惊得一颤,禁不住尖叫了一声。 随着红素的惊叫,她的手指撩拨到琵琶的琴弦,登时琴弦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但红素的惊叫和这一声琴弦的爆响很快就消失在外面轰鸣的雷雨声中。 红素抱着“锈色”惊恐地离开了椅子,站起来了,她想要退向水杨儿那边,但她回头看到水杨儿的脸色冰冷,她看了看刘赐,却见刘赐也是冰冷地看着门外那伙神秘男子。 红素登时不知所措地站在这房间的中央,水杨儿、赖昌兴和刘赐三伙人都沉默着,此时这灯火辉煌的船舱中只听得见雷雨声的轰鸣,红素分明感觉到凛冽的杀机在这船舱里流动着…… 第362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一) 那二十几个男子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门外,如同鬼魅,又如同雕塑,风雨拍打在他们脸上,雷电在黑暗的天际轰鸣,他们却似乎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刘二冷冷地看着这伙神秘人,他隐隐地叹了口气,他低下头,见刘赐也看向他,他沉着脸,冲刘赐眨动了两下眼睛。 刘赐仍是一副跋扈的神色,似乎丧了命也不怕,但他心里是挺犯虚的,尤其是当他看到刘二冲他眨了两下眼,他越发的在心里滴下冷汗,他知道刘二这眼神的意思,是告诉他,自己对付不了这么多人,要谨慎行事。 刘赐仍是冷着脸,转过头面对着水杨儿,他觉得也确实是难为刘二了,对方可是二十多个人,刘二武艺再高,面对这些人,自己逃生还可以,但还带着刘赐和婉儿,刘二护得了自己,可护不了刘赐和婉儿。 水杨儿露出一抹冷笑,看着刘赐,说道:“含章,你若是想过江,就让他们送你过江。” 说着,水杨儿冲着门外那二十多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努了努嘴。 刘赐仍是强硬地冷笑一声,说道:“你这是在威逼本公子?” 水杨儿的笑容又是变得娇媚起来,她笑道:“姐姐可没这个意思,只是你看到这偌大一艘船,没有十几二十个人,可驾驭不了,尤其是这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天气,如果没有这伙汉子掌住船,你们如何渡得了长江?” 刘赐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冷冷地看着水杨儿,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对策。 水杨儿捋了捋自己那富丽的衣袖,笑道:“你们若是非得过江,就让他们送你们过去,只是这几年来这长江上倭寇的祸患越来越严重,尤其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常有倭寇的鬼船出没,这些倭寇可最喜欢那些商客富丽堂皇的船只了,你们这种夜晚渡过江去,被倭寇劫了,杀了抛尸江里,可不奇怪。” 赖昌兴顾自眯着眼睛,他这辈子看的血雨腥风可多了,他那苍老干涸的眼睛看向刘赐,他倒是有兴致看这长得漂亮,又有才情,又得女人喜欢,又这般嚣张跋扈的豪门公子会被怎么折磨。 水杨儿又看了看婉儿,笑道:“你被倭寇劫了,杀了,也就罢了,只可怜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儿,若是被倭寇劫了,落到那些恶匪的手里,不知道要落得什么下场,倭寇见她生得这般漂亮,大概会把她抓到东洋国去,关起来给他们的头目生孩子。” 婉儿倒是镇定着,她抓着刘赐的手,镇定地迎着水杨儿那毒辣的目光。 刘赐一听到水杨儿把这威胁的话扯到婉儿身上,还说婉儿要被“关起来给倭寇的头目生孩子”,他登时就受不了了,他冷笑一声,说道:“你名分上是我的嫂嫂,如今竟拿武力威胁我,还要杀我们灭口……” 水杨儿完全占据了强势,她笑道:“你这话言重了,你说要过江,嫂嫂便送你过江,只是江上要发生什么事,谁也料不到。” 刘赐恨恨地看着水杨儿,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水杨儿继续说道:“嫂嫂再劝你一句,如果你觉得渡江凶险,就别犯这个险,别害自己送了性命,你若是想得开了,嫂嫂这便派人送你去潮州,去补那个候补知县的缺,潮州那小地方,也是个人文昌盛之地,早年战乱时可有不少中原士族逃去那里,想必那里的漂亮女子不会少,你当了县老爷,若是想进取升官,自可以谋些出路,若是想着悠哉享乐,你自可以悠哉快活……” 刘赐看了看外头那二十多个黑色劲装的男子,心下更是苦笑,想着:“这可真是要拿人性命的事情,我要真是那‘姚公子’,我这就多要些银钱,拍拍屁股去潮州当那七品官了,干嘛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和你们忽悠?还哭着闹着要回那姚家去接那烂摊子?” 水杨儿观察着“姚公子”的神色,她觉着这“姚公子”是松动了,一般看来,如果是一个正常人,此时必定是选择去潮州当官,除非是脑子抽风了,才坚持要去送死。 水杨儿又缓和了语气,她拿出武力,已然将刘赐压制住,她素来是很清楚进退的,她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想真的将这“姚公子”灭口,她仍是要尽量避免把事情弄到这般鱼死网破的境地。 水杨儿自觉眼下已经把这“姚含章”抓得死死的,毕竟眼下她有赖大人支持,门外还有二十多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无论是文势还是武势,她都已然是占尽上风。 第363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二) 水杨儿笑道:“含章,你要是觉得是银钱少了,姐姐这还有些私房钱,说多也不多,大概有三根足份的金条,咱们一场姐弟也是缘份,不必把事情闹得僵了,你觉着要是想去潮州,姐姐便将这三根金条给了你,这一根金条就足够你在潮州置个豪华住处,再配上一批奴仆,还能买上几个上等的姬妾,剩下两根金条,你省着点花,也足够你享上十年八年的福了。” 刘赐不说话了,他着实是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个话,他打心眼里觉得去潮州是最好的,此时真是这“姚含章”,肯定拿了金条扭头就走。 这时,刘二低下头看了刘赐一眼,他自然是感觉得到刘赐的犹豫,他说话了,他对着水杨儿说道:“你身为姚家女婿的小老婆,这般阻拦本家独传嫡公子回家继承家业,这是不忠不孝,你身为上官家公子的小老婆,处心积虑地祸害姚家公子,进而要拆散姚家,吞并姚家,这是不仁不义,你这般下流之人,若是信你半句话,便是我们愚蠢。” 瞧着刘二出来说话了,水杨儿倒是愣了愣,她没想到这个雇来的镖客竟然这般多管闲事,她冷笑道:“你这雇来的武夫,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刘二冷冷地说道:“习武之人,路见不平,自要说几句公道话。” 水杨儿气恨地冷笑一声,刘二一口一句“姚家女婿的小老婆”,“上官家公子的小老婆”,这让她难以忍受。 水杨儿看了门外那群黑色劲装的男子一眼,喝了一声:“拿下!” 那站在门口的、当先的三个男子登时盯着刘二,迈开步就要踏进这房间。 刘赐和婉儿听见水杨儿这声“拿下”,自然是大惊。 刘二一直定定地站着,但这房间里丝毫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感知之内,门口那伙黑衣男子的举动他更是感知得一清二楚,他听着水杨儿这一声“拿下”,他已经不易察觉地抬起左手,在腰间的束带上摸了一下。 眼看那当头的三个黑衣男子抬起脚,刚要迈进这房间的门槛,他们迈进来的脚还没落地,刘二已经出手了,只见他那摸过腰间的手顺势微微往前一抖,顿时一缕疾风划出细微而刺耳的破风声,闪电般袭向那三个黑衣男子。 红素听见“主子”那一声“拿下”的大喝,她也是大惊,她虽然见识的世面多了,也跟随主子接待过不少贵客,但她仍是很少见过主子翻脸。 只是有一次,红素见识了“主子”的威势,那是在接待福建来的一批大客商时,主子和那伙大客商没有谈妥交易的条件,主子就动用了埋伏着的武力,当场将那伙客商中的领头者的一只手剁了下来。 那一次红素亲眼目睹了那血淋淋的场景,见识了主子杀人的手段,后来她听说过许多主子如何“教训”那些不配合的人的血腥手段,那些手段有许多血腥残忍得匪夷所思,红素还觉得或许是有一点传言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但眼下红素看着水杨儿召唤出了这二十多个黑衣劲装的男子,红素终于感觉到,那些传闻中血腥得匪夷所思的手段,或许并不是夸张,这二十多个男子姿态凶悍,行踪神秘,看身形都不是精壮就是虎背熊腰,不难看出是上官家豢养的、用以干那些传说中杀人灭口的事情的、杀手一类的人物。 此时红素看着水杨儿翻脸,她不禁大惊失色,她转过头看向那立马要闯进来的三个黑衣男子,但她却隐约听得一缕破风声划过,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冲在最前头的那个黑衣男子猛地骤然一仰起脸,随即脸上泼洒出一缕鲜血,这男子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仰面朝天向后倒去。 刘赐和婉儿也是没反应过来,他们本来看着那三个黑衣男子就要闯进来,正惊恐着,却见到当头的那个黑衣男子的脸上喷出一缕鲜血,随即向后倒去了。 刘赐、婉儿、红素都惊诧着,却见一个身形一闪,那个身影如同瞬间移形换影一般,闪现到红素的身前,红素的身前是那张方才她坐着的檀木椅子,随着那个身形闪到,那檀木椅子腾空而起,发出略显沉闷的破风声,飞向那三个黑衣男子。 随着一声厚重又激烈的木头撞击声,这张沉重的檀木椅子重重地砸在试图闯进来的那三个黑衣男子身上,正中他们三个的腰身和胸膛,这三个黑衣男子登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人仰马翻地、沉闷地向后倒去…… 第364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三) 这三个黑衣男子从试图闯进来到人仰马翻地倒下,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他们连要跨入这房间门槛的脚都没落下,就被那檀木椅子重重地砸中,向门外倒去。 刘赐、婉儿和红素这才看清,那闪现到红素面前的身影是刘二,只见刘二定定地挺立着,冷冷地蔑着门外这伙黑衣人。 那三个黑衣人倒入他们同伙的人群之中,只有两个人禁不住发出惨叫的呻吟,当头闯进来的那个人被刘二不知道用什么暗器击中了脸部,已经昏厥过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水杨儿已经吓呆了,刘二的这个“突袭”发生在片刻之间,她甚至看不清刘二的动作。 赖昌兴和陈爷也给惊住了,但赖昌兴仍是定定地坐着,他见识的凶险多了,所以他仍是镇定着。 那群黑衣人也是给惊住了,他们才反应过来,忙扶住被击退回来的那三人,一个胳膊上绑着红色布条的男子扶住了那个被暗器击中脸部的男子,鲜血仍从那昏厥的男子的脸颊上的伤口汩汩地流出来。 这绑着红色布条的男子看来是这伙黑衣人的头领,他解下胳膊上的红色布条,裹在指头上,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探入昏厥男子脸上的伤口,他探了探,从伤口里面夹出一颗拇指指甲大小的钢珠,这颗钢珠深深地嵌入了男子的眼睛下方的脸颊骨头里,这黑衣人头领费了最大的指力才将这这钢珠夹出来。 这群黑衣男子显然都被刘二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出手给震住了,他们扶住那两个被那檀木椅子砸中的同伙,这两个同伙一个手骨已经被砸断,一个捂着胸口惨叫不止,看来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群黑衣男子回过神来,觉着刘二这般的出手,着实是他们见所未见的,这转眼之间击倒三个人,还差点要了一个人的命,这等的功夫,饶是他们最老辣的江湖高手,也觉得匪夷所思,前所未见。 这群黑衣男子都看着他们的头领,那个缠着红色布条的男子,那男子沾着满手的鲜血,他脑海里已经将刘二方才的动作过了一遍,他一直有留意站在这“姚公子”身后的这个武夫的动作,但他甚至没发现刘二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摸出了这颗钢珠。 黑衣领袖缓缓地站起来,他将那已被鲜血浸湿的红色布条缠在手上,他看着刘二,抬起手向刘二拱了拱手,说道:“壮士好武功。” 刘二没说话,他仍是定定地站着,他身为锦衣卫领袖,心中自视极高,不愿意和这些混迹江湖的人物套近乎。 黑衣领袖见刘二不说话,他仍是卖面子,说道:“不才混迹江湖多年,自以为见多识广,但阁下这等功夫,着实是见所未见,不知阁下是何帮何派门下?听得阁下出自京城镖门,莫非是玉永门下?……” “玉永镖局”是京城最大的镖局,也是势力最强大的镖局,有个说法是“玉永”谐音“御用”,其实是退役后的锦衣卫组织军队中的武功高手一起创立的,这个镖局从创立之初,就有许多“生意”是从皇宫里头、朝廷里头接的,所以有“御用镖局”一说。 刘二自然和玉永镖局有来往,尤其是如今他成为北镇抚司的领袖,玉永镖局更是做梦都想和他套上交情。 但刘二仍是不屑于被称为镖门中人,他冷笑一声,说道:“刘某人无门无派,倒是你们,口口声声江湖,是觉得刘某人好哄骗吗!?” 那黑衣领袖的目光冰冷,他方才见识了刘二的武功,尽管他们有二十多个人,联合起来围攻刘二,要击败刘二不成问题,但他还是忌惮,刘二这般高超的功夫,背景绝不简单,可别因此和某个大帮派结下仇恨了。 黑衣领袖仍是不动声色地对刘二一拱手,说道:“某人不知道壮士的意思,你我各为其主,我等受雇于主家,办分内之事而已……” 刘二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各为其主,没有问题,问题是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 黑衣领袖怔住。 刘赐和婉儿也是愣怔着,紧张万分地看着刘二一个人面对着这一大群敌人。 红素已经惊恐地向后退去,她不知道退向哪一方,她不敢退她主子水杨儿那边了,就退向刘赐和婉儿这边,婉儿也示意她站过来,红素就站到了婉儿的身后。 刘二接着冷笑道:“你们分明是官军!” 说着,刘二转头看了端坐在主位上的水杨儿一眼,水杨儿依然不动声色。 而那黑衣领袖定定地盯着刘二,眼中的杀意已经大盛。 第365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四) 听见刘二这一句“你们分明是官军”,刘赐惊得身子颤了颤,他惊诧地看向那群黑衣男子,他大为疑惑,这伙人竟然是官军? 刘二冷笑着,看着那黑衣领袖,说道:“先不说你们这站姿和这队列的排布,就看你们这甲胄,分明是官军的龙鳞铁甲给漆黑了。” 那黑衣领袖冷冷地看着刘二,他身后的弟兄们已经将受伤的弟兄们抬到后头去,聚到前面来面对着刘二。 刘二面对着二十多双凶悍的眼睛,他依然冷笑道:“还有你们这靴子,分明是官军用的铁片缚靴,这等的装备,寻常的官军可还不配备,在江南,恐怕只有南直隶戍卫营的精锐才能配备……” 刘赐听到“南直隶戍卫营”,不禁又是吸了口凉气,他看着那些黑衣人,只见他们的身上穿着像马甲一般的一副简便盔甲,这件盔甲整件都是漆黑的,没有任何显眼的颜色或者标识,还有他们的靴子也是,靴子延伸到小腿上覆盖着一层铁片,那铁片也是被涂得漆黑,看不出任何可辨认的痕迹。 刘赐再看这伙黑衣人的姿态,只见他们笔挺地站着,从门口一排排向后排开去,排得是极其齐整,这着实不像一伙江湖盗匪的姿态,确实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 刘二继续说道:“你们将装备都涂得黑了,就当外人看不出来吗?你们身为大明官军,吃的是朝廷的军饷,拿的是皇上的恩裳,听的是朝廷的令,奉的是皇上的命,此时你们竟听这么个民间娼妇的命令,你们颜面何存,你们良心何在!?” 黑衣领袖仍是冷冷地看着刘二,说道:“好汉,你管得太多了。” 刘二回过头看了那水杨儿一眼,冷笑道:“你们上官家,不过是生意人,竟敢蛊惑官军,用重金收买,令官军为你们干盗贼之事,你们是想诛九族吗!?” 水杨儿目光颤了颤,但还是冷笑着强硬地说道:“他们不过是我们上官家豢养的家丁,你说他们是官军,有何证据?” 刘二又看了那些黑衣人一眼,冷笑道:“家丁有这等架势?还穿着这等制式的盔甲?” 刘二又转向赖昌兴,冷笑道:“赖大人,这些黑衣人分明是南直隶的官军,而且是装备精良的精锐,他们竟然受雇于上官家,玩些江洋大盗的把戏,明目张胆地将朝廷配备的盔甲用于盗匪之途,还有这上官家,竟敢收买官军,为己所用,你身为巡按御史,你管不管!?”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他目睹了刘二方才展现出的那惊世骇俗的武艺,但他依然镇定着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赖某奉旨巡查江南织造局,无心干涉他事。” 刘二说道:“你是巡按御史,二品大员,地方的祸乱你有职责奏报朝廷,而且你说你奉旨巡查江南织造局,这上官家与江南织造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竟然做得出这等收买军队为己所用的事情,简直是骇人听闻,你自是有职责干涉此事!……” 赖昌兴不待刘二说完,就冷冷地说道:“他们是不是官军,赖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盗匪,赖某也不知道,眼下赖某无从管起,若是出了什么乱子,赖某自会奏报朝廷。” 赖昌兴这话显然是在耍赖,若是出了乱子,这刘二和刘赐、婉儿都已经被杀了,他奏不奏报朝廷也没人知道。 刘二知道再和赖昌兴纠缠也没有用,他转头看向那黑衣领袖。 那黑衣领袖看着刘二,见刘二“挣扎”了无果,他又对刘二拱了拱手,说道:“壮士,兄弟们敬你是条好汉,不想与你为难,你这便可以走,下了这艘船,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给兄弟们一个面子,日后在江南行走,可保你黑道白道都通行无阻。” 刘二登时笑了,他身为锦衣卫领袖,十三太保之首,还需要这黑衣人来保他“黑道白道都通行无阻”? 刘二识破了这伙黑衣人的“官军”身份,他本来还存着希望,想抓住这个真相,威胁这伙黑衣人,威胁水杨儿,让他们退缩,但显然这伙黑衣人和水杨儿的关系要比他想象中还要紧密,他的威胁没产生实质的效果。 既然如此,刘二只能使出下一个计策。 刘二笑道:“方才你主子不是要你们把我拿下吗?” 说着,刘二冷冷地看着那黑衣领袖,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来,放在腰间那根“长木根”上,他的眼中闪现出凛冽的杀气。 第366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五) 黑衣领袖看着刘二的笑,又瞧见刘二将手放到腰间的动作,他几乎是同时,也抬起了手,放在腰间,他的腰间也悬着一把长刀,他这把长刀也是裹着灰色的布料,看来也是不能给人看到这刀的花纹样式。 刘二看着那黑衣领袖的长刀的刀柄,他瞧着那灰色布料覆盖之下隐约露出来的那刀柄的形状,他猜得到,那是一把精钢腰刀,这种刀一般配备给大明的精锐部队。 刘二露出微笑,看着黑衣领袖的眼睛,黑衣领袖也看着刘二的眼睛,他们对视了片刻,空气中似乎弥漫出凛冽的杀气。 刘二笑道:“过一招。” 这是刘二的计策,他对自己的武艺有绝对的自信,这伙黑衣人既然是军人,多少应该还有一点军人的荣誉,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人,是让人不齿的,所以刘二想逼迫这黑衣领袖和他一对一对决。 这黑衣领袖身为弟兄们的表率,面对对手单枪匹马的挑战,自然不该退缩,所以刘二想逼迫他出手,只要他出手,刘二有十足的把握制住他,这样的话,他或许能够彻底镇住这伙黑衣人。 黑衣领袖看着刘二那微笑的眼睛,刘二有意做出轻松得有点松懈的样子,自然是为了引他出手。 此时外头的风雨越发的凛冽,雨点瓢泼地拍打在黑衣领袖的身上,雨水覆满了他的头和脸,天际时不时地响起惊雷,发出震耳的轰鸣。 刘赐和婉儿,还有红素在一旁看着刘二面对这伙黑衣人,婉儿和红素都紧张地缩起了身子。 在刘二和黑衣领袖僵持的这片刻,黑衣领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已经暗中将手探入腰间的暗兜,显然是去掏暗器。 刘二仍是定定地看着那黑衣领袖,他眼睛的余光已然瞥到旁边那黑衣人的动作,他依然轻松地笑着,他不怕对方的暗器,就怕他们一拥而上,他依然微笑地看着对方,他盼着这黑衣领袖出手。 随着外头的闪电又是一闪,刘二笑道:“下一声惊雷响起,你可以出手,你背着闪电,我迎着闪电,你必定比我快。” 刘二是在挑衅对方,但凡是个习武之人,一般不会忍受对手这般的挑衅,况且这个对手已经伤了他们三个人。 随着惊雷炸响,黑衣领袖依然没有动作,雨水时不时地淹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眶被雨水冲刷着,但他依然定定地看着刘二,不曾眨一眨眼。 片刻之后,黑衣领袖似乎忍受不住雨水的冲刷,终于还是眨了眨眼睛,随着这一眨眼睛,他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也松开了。 刘二见对方松开了手,他的心里顿时暗自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对方宁肯丢了面子,也不肯出手了。 那黑衣领袖的目光越过刘二,看向水杨儿,对水杨儿一拱手,说道:“夫人,听我一言,我等弟兄敬重这位壮士,不想与他两败俱伤,请求夫人收回成命,放这位壮士离开。” 水杨儿自然是看得清眼下的局面,她知道刘二不好得罪,她也就顺势笑道:“既然你们敬重这位壮士,那便算了,你们看住咱们这位姚公子和他的夫人便是。” 说着,水杨儿仍是目光凛冽地看了一遍刘赐和婉儿、刘二,露出凶恶的神色,冷笑道:“但若是谁再敢轻举妄动,便格杀勿论。” 那黑衣领袖对着水杨儿一拱手,说道:“是!” 刘二只能暗叹,经过这一轮试探,他看得出,这二十多个黑衣人不好对付,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若是一对一,他们自然不是刘二的对手,但是此时若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打起来,他们结成阵型,把长刀短剑、弓弩暗器全向刘二招呼来,刘二怕是也招架不住,更别说还要护着刘赐和婉儿。 刘二心中仍是难免有气,他身为锦衣卫,着实是看不惯这些大明的精锐士兵被这些富家豪门收买,他带着情绪蔑了那伙黑衣人一眼,冷笑道:“好一群大丈夫,习得武艺,不在疆场杀敌建功,却沦为富人家的走狗,听一个娼妇的号令!” 那群黑衣人听见刘二这么说,都不免凛了凛眉目,刘二这话着实是刺痛他们的自尊,他们顿时发出些许骚动,一般的习武之人不会忍受这样的羞辱。 但那黑衣领袖却依然是不动声色,他依然定定地看着刘二,语气平静地说道:“壮士,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你也知道世上的事情,大多数不是靠武艺能解决的,若是白道靠得住,弟兄们自然愿意在白道上混口饭吃,只是弟兄们都有妻儿老小,委屈自己便算了,委屈了妻女和老父老母,着实是觉得愧疚,所以挣这口饭,也是不得已。” 黑衣领袖这话语气平平,但言语之中隐隐透出的无奈和黯然却是让人动容。 刘二听得这般话语,嘴边的话也收敛住了,黑衣领袖这么说,等于承认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官军的精锐部队,不得已才来这豪门之中挣口饭吃,刘二是知道大明的军队的腐败的。 东南抵御倭寇是朝廷头等的军机大事,每年拨给南直隶的军费也是普天下最多的,达四百万两之巨,但刘二心知肚明,这四百万两真到了南直隶,再到前线军队的手中,能剩下一百五十万两就不错了。 所以大明的军队往往冗兵严重,士气不振,战斗力低下,抵抗倭寇胜少败多。 那黑衣领袖又对刘二拱了拱手,说道:“我等弟兄敬你是条汉子,若是你愿意走,便走,不愿意走,也望卖我们兄弟一个面子,莫管我们主顾家的事情。” 刘二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也是无用,眼下他们算是被这水杨儿制住了。 水杨儿瞧着这局面,自是自得地微笑着,对刘赐说道:“含章,眼下便看你想怎么着了,你若是想过江,姐姐这便让这伙兄弟送你们过江,在江面上要发生什么,姐姐可管不了,若是你想去潮州补那知县的缺,那是最好不过,姐姐这便从水路送你南下,到了潮州,你自然还是自由自在的公子哥儿,若是你想不清楚,便在这渡口住着,想清楚了再说。” 刘赐看着水杨儿,冷笑道:“你便想把本公子囚禁在这里,囚禁多几天,老太爷死了,本公子赶不回去继承姚家掌事的位子,你们便篡夺姚家得手了。” 水杨儿笑道:“含章,话不能这么说,姐姐没想囚禁你,姐姐说了,这就能送你去潮州,只是你不愿意去而已,你若是不愿意去,便在这里住着,到哪天愿意了再去。” 说着,水杨儿端详了刘赐的神色,她觉着干脆把话说白了,她又娇媚地笑道:“反正你可以在这渡口就这么住着,待到过些时日,老太爷死得干净了,你姐夫也掌控了姚家的上上下下,还有,咱们赖大人也让上官家接替了姚家掌管江南织造局,到时姚家也散了,你回了家也没有用,只能去潮州,说到底,你还不如这时就干干脆脆地去了,给姐姐省事,给你姐夫省事,瞧着你这般乖巧,姐姐和姐夫还能多赠你一些金条。” 刘赐“气恨”地看着水杨儿,他自然是希望去不成姚家,但他又觉得看不惯这水杨儿这般机关算尽的模样,他心里觉得又是繁杂又是纠结。 但他打心眼里还是觉得,最好就是他“姚公子”受逼迫之下,确实敌不过这水杨儿,去不了姚家了,他假扮“姚公子”的计策只能作罢。 刘赐知道,这做梦般的好事能不能成,还得看刘二的决断,刘赐自己是不敢违抗李芳的命令的。 刘赐不禁抬头看着刘二,只见刘二仍是定定地站着,他那斧凿刀刻一般的脸上闪现着凶险的神色…… 第367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六) 水杨儿看着刘赐,见刘赐仍是愣愣地愣着神,她又笑道:“含章,从小你就是个聪明孩子,素来不会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况且,如今这事情不仅是吃力不讨好,还要让你搭上性命,你怎么这时倒是犯糊涂了呢?” 水杨儿着实觉得奇怪,她和丈夫、也就是这“姚含章”的姐夫定下这个“处置”姚含章的计策时,他们是下了血本的,毕竟八千两银子,哪怕对于上官家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花八千两银子给姚含章捐个知县的官,将姚含章送走,这也算够意思了。 他们以为姚含章是一定会答应他们的条件的,毕竟回到姚家掌管姚家这个烂摊子,对于姚含章来说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去到潮州当知县,潮州那么个小地方,要作威作福,要玩弄女人,还不是任由他知县大人折腾? 水杨儿万万没想到,这姚含章竟然会拒绝他们的条件,还这么坚决。 水杨儿禁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含章,姚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姐姐就和你说白了,姐夫和姐姐当然是想代替你们姚家人掌管江南织造局,也想继承你们姚家的基业,但对于你这姚家公子来说,帮你捐了个七品官,送你上官途去享福,也是对得住你了,你要是回了姚家,真继承了家业,就算是姐姐姐夫不刁难你,就姚家眼下的状况,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决计扶不稳姚家这个烂摊子的,姚家要是在你手上垮了,你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 刘赐无奈地冷着脸,他心中一边滴汗,一边苦笑,又感到欲哭无泪,他想着:“也是可怜这姐姐姐夫,处心积虑地机关算尽,特意跑到这渡口来等这‘姚公子’,就想着安安分分、顺顺当当地将这‘姚公子’送走,谁知道这‘姚公子’竟是假的?要是真的‘姚公子’,早就叹着‘阿尼陀佛,大吉大利’,顺着他们去了。” 刘赐不禁又看了看刘二,只见刘二仍是定定地站着,刘二听着水杨儿的话,此时也是转过眼看向刘赐,刘二目光冰冷,像是要刺透刘赐的眼睛。 刘赐看着刘二那锐利的目光,他不禁微微颤了颤,就算他胆子再大,但眼前面对着刘二,他仍是觉得有点惧怕,刘二可是锦衣卫的领袖,这普天下最具权势的一个武夫,他的气势能压倒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刘二自然猜得到刘赐的心思,他知道刘赐是个极其滑头的人,他知道刘赐自然是不想去那姚家“赴汤蹈火”,只想隐姓埋名地带着这婉儿姑娘去成亲。 刘二是得到李芳的直接命令,严令他必须顺利护送刘赐到姚家,并协助开展司礼监“掌控姚家”的计划,所以刘二自然不能让刘赐生出贰心。 刘二冷冷地看着刘赐,语气冰冷地说了几个字:“公子,回家要紧。” 刘赐听着刘二这话,又是无奈地眯了眯眼睛,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退路,刘二无论如何都要“护送”他回姚家。 但刘赐也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还能沉默着。 水杨儿不禁看了看刘二,她着实想不明白,哪里冒出来这么个武夫,此时还能替姚公子拿主意了? 水杨儿见“姚公子”仍是沉默着,她也失去耐性了,她冷笑一声,说道:“好,含章,你既然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姐姐也是没办法了,你又是不敢渡江,又是不想去潮州,那就留在这扬州渡,等到哪天你想开了,老太爷也死得干净了,你再想清楚你想怎么办,如果你想去潮州,再去潮州,如果你不想活了,姐姐也可以送你一程。” 水杨儿已经把话说绝了,她又转头看了看赖昌兴,笑道:“让赖大人久候了,瞧着我们这家事着实是烦人,本是想着好生招待赖大人的,不曾想却耽搁了赖大人一个晚上,让赖大人看了我们家事的笑话,看这天色也晚了,先送赖大人回去歇息,明后天到了钱塘,我等再好生款待赖大人。”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睛,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水杨儿又转头看向刘赐,冷冷地说道:“姚公子也去歇息,在这渡口找间房屋住下,什么时候想开了,再来找我。” 刘赐冷着脸,没动作,他已然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他也无心主动去应对,于是冷着脸对着水杨儿。 刘二心下自然是焦急的,但他眼下也没有法子,如若对方要用强,凭他一个人,着实抵挡不住。 水杨儿见刘赐不回应,她又冷笑一声,对着那黑衣领袖,说道:“送姚公子去歇息。” 黑衣领袖听到命令,他看着刘二,对刘二拱了拱手,以示尊重,然后就抬脚迈进门槛,带着另外两个黑衣男子走进房间,来到刘赐面前,说道:“公子,请。” 一直缩在角落的宁九儿也忙赶上前来,对刘赐说道:“公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走。” 婉儿看着刘赐,她在桌案下握了握刘赐的手,也是示意刘赐别逞强了。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自然觉得自己不必逞强了,此时要是还逞强,害自己受了伤,或者婉儿受了伤,可就太不值了。 刘赐看了看刘二的神色,只见刘二仍是冷着脸,没有回应,他知道眼下刘二也没办法,他就拍拍屁股,站起来了,跟着那黑衣领袖向前走去。 红素一直坐在婉儿后面,她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尤其是整片后背的衣裳像冰块一样寒冷,此时还是腊月寒冬,江南有些地方的冰霜还没化开,红素整个后背像是敷着一块冰,她一直忍受着后背的寒冷,此时已经被冻得脸色有点发白,那娇美的脸上也少了些血色。 她方才就已经感觉到一阵腹痛,大概是因为风寒侵袭,风邪侵入她的体内,她的小腹传来阵阵绞痛,而且这绞痛越来越剧烈。 此时她看着“姚公子”站起来,就要随那黑衣领袖去了,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此,她没想到她的主子竟是要干掉这“姚公子”,但红素的心中没有后悔,她是个决绝的女子,她即是对这“姚公子”一见钟情,认定了自己爱他,红素就不会回头。 此时她瞧着“姚公子”的背影,她想着要跟他去,但她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出这个意思,毕竟她是上官家豢养的美姬,眼下和这“姚公子”无名无分,也不知道这“姚公子”是不是愿意接受她,她有什么理由能跟着这“姚公子”? 红素忍受着小腹的绞痛,看着“姚公子”离去的背影,她不禁露出凄然的神色,她只觉得造化弄人,她一心要追随内心,追随爱情,谁曾想会面临这样的考验。 婉儿也站起来,要跟刘赐走了,她站起来前,回头看了看红素,她正好看见红素那看着刘赐背影的凄然的神色,婉儿不禁愣了愣,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 红素见婉儿看向她,她连忙低下头来,抬起衣袖拭了拭湿润的眼角。 婉儿知道红素此时身子冰冷着,她拿起原本垫在刘赐的座椅背后的丝绒靠垫,递给红素,轻声说道:“捂着肚子,别冻着中宫了,赶紧去换件衣服。” 红素抬起头看着婉儿,婉儿也看着她,婉儿对她温婉地笑了笑,站起来,转身跟着刘赐去了。 红素接过婉儿递过来的丝绒靠垫,捂在小腹上,她看着刘赐和婉儿的背影,她更感到一股凄凉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在浑身的冰寒和小腹的绞痛之下,禁不住哽咽着发出一声干呕…… 第368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七) 刘赐和婉儿在黑衣领袖的带领下走向门口,刘二仍是定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觉得着实是没有办法了,他隐隐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转过身,跟着刘赐走去。 水杨儿看见刘二终于转过身,她不禁也松了口气,她知道眼下这关算是过去了。 只要把这“姚公子”囚禁起来,囚禁上个把月,姚家那边尘埃落定,他们要如何处置这“姚公子”可是自由得很,到时这“姚公子”若想去潮州,就送他去潮州,若仍是犯犟和他们为难,把他杀了也未尝不可。 赖昌兴瞧着刘二转过身,他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他也是忌惮地留意着刘二的举动,他看着刘二终于也顺服了,他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赖昌兴这一松口气,他的目光微微地流转,似乎不经意地看向仍坐在他对面的红素,眼下宴席散了,这“姚公子”离席了,而且此时夜深人静,这赖大人的欲念又升腾起来,他又惦念起红素,念想着红素那娇美的模样和脱俗的气质。 红素仍是心中凄然,她眼看“姚公子”就要走出门口了,她只能抱着婉儿给她的那块丝绒靠垫,凄然地垂头坐着。 红素没留意到赖昌兴的目光,水杨儿却是留意到的,水杨儿觉得今晚多少是得罪了这赖大人了,此时总算是摆平了这“姚公子”,她自然还要想着怎么重新讨好这赖大人。 水杨儿本来想着在这其他五个姑娘里头挑一个最美貌的代替红素今晚去伺候赖大人,但此时水杨儿看见赖昌兴仍是看着红素,而且眼中闪现出贪婪的色彩。 水杨儿立马明白了,赖昌兴仍是惦念着红素,水杨儿自然是很清楚,赖昌兴这样的权势人物,他看上了哪个女人,是不好违他的意的。 水杨儿又看了看红素,只见红素脸色苍白,蹙着黛眉,捂着小腹,看来是被雨水淋得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了。 但水杨儿知道,红素来月事了也好,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了也好,也得让她去伺候赖昌兴,因为赖昌兴既然看上了红素,那就只能让红素去伺候他,才能让他满意。 水杨儿于是对红素说道:“红儿,怎么?身子冻着了?” 红素才回过神来,看向水杨儿,勉强挤出微笑,点了点头。 水杨儿忙对一旁的女孩们说道:“你们快带红儿去换件衣服,换好了衣服,送红儿去赖大人的房间,红儿还得伺候赖大人睡觉呢。” 水杨儿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在她看来,她是红素的主子,她要红素陪谁睡觉,红素自然就得陪谁睡觉。 红素听见水杨儿这话,却是愣住了,她立马说道:“姐姐,红儿来月事了,怕是不便……” 水杨儿又看了看赖昌兴,笑道:“来月事了也不妨,你给赖大人暖暖被窝就是。”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睛,没说话,但也没表示异议,这就足够表明他同意了,同时,赖昌兴的眼睛转动,看了水杨儿一眼,这足够表明他满意水杨儿安排,他就是要红素伺候他睡觉。 对于赖昌兴这样的风月老手来说,是不是真的能行那云雨之事,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觉得这个女孩美好,他就是要得到她,他觉得红素美好,他就是要把红素弄到手上玩弄。 至于红素来月事了,在赖昌兴看来,那云雨之事,又不是来月事就做不了了,他自然还有许多“雅致”的手段能折磨红素。 刘赐和婉儿已经走到门口,那些黑衣人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通过,刘赐和婉儿听得见后面水杨儿对红素说的话。 刘赐心中自然是惋惜又叹息,他觉得红素是个极难得的女孩,竟然真的要落入这赖昌兴的魔爪,方才刘赐看着赖昌兴非要红素在门口弹琴,让红素淋雨,这摆明了是要折磨红素,红素真落在他手里,还不知要被怎么折腾。 婉儿则是回头看了红素一眼,她对于这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颇有好感,她觉得这样好的女孩,不该落到赖昌兴这样的老男人手里被糟蹋。 但婉儿也只能看红素一眼,她和刘赐都没有办法,他们已经自身难保。 红素也是看了婉儿和刘赐一眼,她的目光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凄楚,她眼看“姚公子”离去,又听着水杨儿仍是强迫她要她去陪赖昌兴睡觉,她已然是觉得心绪凄楚,难以自遏。 凝儿和两个姐妹已经来到红素面前,她们看着红素那凄楚痛苦的神色,她们感到又是意外,又是惊恐,她们是上官家豢养的美姬,素来是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们着实是想不到今天红素会像撞了邪这般,竟然接连地违抗主子的命令。 凝儿和两姐妹小心地试着要把红素扶起来,凝儿凑到红素耳边,小声地说道:“姐姐,快去换衣服,要不主子要生气了。” 红素心绪激荡着,她听见凝儿的话,倒是一时冷静了下来,她知道凝儿是为她好。 她定下心绪想了想,她今晚已经接二连三地抗命不遵,水杨儿眼下勒令她去陪赖昌兴睡觉,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这个命令她都违抗了,恐怕她真的要被上官家狠狠地惩治,说不准上官家还要在她身上留下一点轻微的残疾。 但红素的心中仍是不甘,进而涌动起一些愤怒,她在上官家这般险恶的环境长大,她早已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素来觉得心生愤怒、怨恨是很傻的事情。 但眼下她看着“姚公子”离去,她却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恨了,她觉得她看到了心爱的男子,找到自己愿意托付的人,为何她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握自己的自由,而且还被逼着要去陪一个粗鄙的老男人睡觉。 她一时间对上官家的愤怒都涌上心头,她觉得,上官家凭什么要这么糟践她,凭什么把她当成奴隶一般,凭什么让她干这种娼妓的勾当! 红素在愤怒之下,她抬起她苍白的、渗着冷汗的脸,对着水杨儿说道:“姐姐,红素此时小腹绞痛,看来是受了风寒,着实是不舒服,怕是伺候不了大人了。” 听着红素这话,凝儿和两个姐妹都惊得僵住了,她们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水杨儿瞪着红素,她气极反笑,说道:“那便让姐妹们陪着你去,给你喝些姜茶水,把你伺候舒服了,你再伺候赖大人,让你难得当一回主子,这你总该痛快了?” 凝儿紧张万分地看着红素,又是小声地说道:“姐姐,走罢,别犟了……” 红素此时又是感到小腹一阵绞痛,她蹙着眉,难受地缩了缩身子。 水杨儿见红素低下头没说话,她当红素是屈服了,她转向赖昌兴,笑道:“我们这雏儿年纪小,多少有点不识时务,让赖大人见笑了。” 赖昌兴依然眯着眼睛,没说话,他身后的陈爷说话了,陈爷自然是品得出赖昌兴对这红素的意味,他笑道:“不妨,今夜让咱们老爷好好调教她,她就识时务了。” 红素听见陈爷这话,她又抬头看了看赖昌兴,她看见赖昌兴那面无表情的、僵硬又阴森的模样,她又是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她越发克制不住心中的气恨,她此时觉得自己宁肯被上官家惩治,也决不能落到这赖大人手里! 第369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八) 红素当即转向赖昌兴,说道:“赖大人,可怜小女子受了风寒,这腰身如同被冰霜敷着一般,此时下腹绞痛,身子直犯恶心,怕是要上吐下泻,如若去伺候大人,怕是要带着邪病,污了大人的床榻,求大人放过小女子。” 红素说着,微微地俯下身子,双膝跪在了软席上,她这个姿态,像是可怜又无辜的女儿家,在向青天大老爷求饶。 听着红素这话,水杨儿和赖昌兴都愣住了,凝儿和其他姐妹也是愣怔了。 刘赐和婉儿此时站在这房间的门口,门外的雨势依然在不断地增强,天际时不时地闪出刺眼的闪电,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刘赐站在门口,不走了,他看着门外的倾盆大雨,他方才听见了红素和水杨儿的几句对话,他知道水杨儿在逼迫红素陪赖昌兴睡觉,这让刘赐想起从小到大许多次看到巫山楼里的老鸨强迫女孩们第一次接客的情景。 这是刘赐从小到大的一个心理阴影,特别是他幼年的时候,他的好朋友们几乎全是青楼里的姐姐妹妹,这些姐姐妹妹不管性子是软是强,她们第一次接客时都是万般不愿的,尤其是老鸨要让她们给那些丑陋的老男人开苞,她们是非常抗拒的,这个时候老鸨就会软硬兼施地用尽各种法子逼迫她们。 刘赐从小看着这种事情长大,每一次看到姐妹被逼着接客,他都会觉得难受,却又无能为力,这种屈辱的情景和滋味成为他心中的一个伤疤。 此时听着水杨儿逼迫红素,他这个“伤疤”被揭开了,这让他觉得非常的难受。 此时黑衣领袖看着刘赐站在门口不走,他说道:“公子,快走。” 刘赐心中不爽着,他没好气地对黑衣领袖吼道:“拿伞啊!这么大雨!想淋坏我老婆吗!?” 宁九儿跟在刘赐后头,听着刘赐这话,他惊得缩了缩头,他没想到他公子去了一趟京城,脾气变得越发大了。 黑衣领袖被刘赐这么一吼,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看了看手下,说道:“拿两把伞上来。” 手下匆匆地冲入门外的雨中,去拿伞了。 刘二此时已经走出门口,走入雨中,他在那房间里头觉得憋闷,他方才也听到那水杨儿又在逼迫那红素姑娘陪赖昌兴睡觉,他觉得这红素姑娘是个难得的女子,他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恶心,但他又无能为力,所以他觉得眼不见为净,就顾自走出门口,走入雨中。 此时刘二站在甲板上,看向降下倾盆大雨的黑暗的天际,黑暗的长江依然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在黑暗之中无声地腾挪着。 刘二长叹一声,他感受着瓢泼的雨点拍打在他身上,他又想起刘赐方才吟诵的那句诗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刘二环视着黑暗的天地,此时已经是寅时,扬州渡的灯火已经尽数熄灭,站在船上望去,渡口的方向也是一片漆黑,此时天地间仿佛就只有刘二站着的这艘“花艇”还亮着灯火,刘二环视这天地间漆黑的一切,他感到胸中涌动着凄凉和寂寥。 就在此时,刘二瞥见黑暗的远方似乎漂浮着一丝隐约的火光,刘二朝着那火光看去,只见这火光似明似暗,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刘二的视线被雨水遮掩着,一时只看到那火光飘忽着,看不清这火光到底是什么来头,只觉得像是一点鬼火在风雨之中飘摇。 那些黑衣人此时除了他们的领袖之外,其他二十多人都站在甲板上,形成一个三层的八卦阵,将刘二围在中间,显然是密切地提防着刘二,但那点飘忽的“鬼火”显得微弱难辨,所以除了刘二之外,这些黑衣人都没发现那点“鬼火”。 刘二与生俱来的、野兽一般的直觉在此刻展现出来,他直觉地觉得,这点“鬼火”非同寻常。 刘二定定地在风雨中毅立着,斜着眼看着那“鬼火”,只见那“鬼火”依然飘摇着,时明时灭,但渐渐地变得清晰。 刘二渐渐地看清了那“鬼火”的远近,那“鬼火”并不是飘忽在半空中,而是飘荡在远处的陆地上,刘二再辨认“鬼火”飘荡的方位,他发现,那个方位正是扬州渡的方位,这缕“鬼火”正在扬州渡里头飘荡着,而且是飘飘曳曳地向着这“花艇”的方向靠近。 刘二登时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一盏灯火,被人拿着往这“花艇”赶来,刘二观察了片刻这盏灯火移动的速度,他觉得拿着这灯火的人不像是在行走,而像是骑着马、或者是驾着马车,快速地往这边赶来。 “有人正在飞速地赶来!”这个念头闪电般袭过刘二的脑海。 这般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深夜,扬州渡已经是关闭,这方圆几里地都没有人家,为何会有人如此急切地赶来? 刘二的心中又闪过一个强烈的直觉,他感到这缕灯火必定是不同寻常,这样的深夜闯进扬州渡,而且径直往他们这艘“花艇”赶来,拿着这盏灯火的人必定大有来头。 刘二回头看了看刘赐,刘赐仍是将婉儿护在身后,仍是站在门内冷着脸生着气。 刘二再看这伙黑衣人,他们仍是严严实实地围着他,没有察觉这盏灯火的来临。 刘二冷冷地瞥着这盏灯火,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盏灯火可能给他们带来转机。 此时,在房间内,红素像是可怜又无辜的女儿家,向着赖昌兴做出哀求之后,就娇弱地跪伏在地,不抬起头来。 赖昌兴被红素这么一说,又是这么一拜,饶是老辣如他,登时也是愣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红素说自己“染了风寒,下腹绞痛,伺候赖大人,怕是要污了赖大人的床榻”,这般的说辞,已然是一个女孩儿能说出的最可怜的话语。 而且红素这是摆明了说,赖昌兴是要逼着她去陪睡觉,言下之意是,红素这么个弱女子,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赖昌兴还要逼迫她去陪睡,逼着她行那云雨之事,这就显得赖昌兴很不仁义,很不道德。 赖昌兴如果是个市井泼皮无赖,他此时自然可以拉下脸皮,依然强迫红素去伺候他,但赖昌兴偏偏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且满口满脸的仁义道德,尤其是对这床榻云雨的事情,他更是显得很“风雅”,又极是“庄重”,他自然是不可以做出这等在美人儿病时还强迫美人儿陪他睡觉的事情,这等事情,传出去是要给人笑话的。 那陈爷听见红素这个话语,又看见红素这么一拜,他也是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他只觉得这美人儿看着娇娇弱弱,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如此不要脸皮的话都敢说出来。 陈爷不禁小心地看了他老爷一眼,他知道他老爷这一下可不好办了,他看得出他老爷很喜欢眼前这个美人儿,只是想不到这美人儿会这般不买老爷的账,眼看这到嘴边的肥肉要飞走了,这可太难受了。 赖昌兴自然是极不甘心,只是他着实没想到红素这么厉害,他知道红素眼下并不是陪不了他睡觉,对于这些女孩来说,伺候客人睡觉都只不过是脱了衣服躺上床榻,闭上眼忍痛哼哼几声的事情,染上风寒之类的都只不过是托辞,说到底是红素铁了心不想让他赖昌兴得手。 赖昌兴那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闪出了几丝愤懑,他恶狠狠地瞪着红素…… 第370章 血洗扬州渡(三十九) 自从赖昌兴得到嘉靖皇帝破例御赐这“从二品”的官品,世间那些凡俗的稀罕物事,他就几乎没有得不到的,包括钱财,包括珍宝,更包括美女。 眼下这红素,是他唯一一个很想得手,却没法染指的美人儿。 赖昌兴知道,这些美女在主家家里,其实就是被豢养起来的宠物,红素今晚这般的行径,回到上官家恐怕要遭大殃,他本以为只要他稍稍软硬兼施,这美人儿惧怕主人家的惩罚,只能乖乖陪他睡觉,却想不到红素竟让宁肯这般冒着丢掉半条命的风险,也不肯让他得手。 赖昌兴和陈爷这种在俗世的大酱缸中被污染得没了自己色彩的男人,自然不能理解这些年轻女孩为了追求爱情,可以豁出性命的勇气。 赖昌兴掂量了片刻,他知道眼下他如果仍是坚持要和红素睡觉,他说句话,水杨儿就会让人把红素绑到他的床榻上去,但眼下这事情陈爷看着,水杨儿看着,水杨儿手下那伙黑衣人也看着,他如果真这么干,他这“不仁义”的名声恐怕就要传出去。 他日后还得在江湖上行走,为了今晚睡这个美人儿,损了自己的名声,这可不值得。 水杨儿此时面露紧张地看着赖昌兴,她知道赖昌兴是很想把红素弄上手,眼下红素这么说,想必是要狠狠地得罪赖昌兴了,她想对红素用强,把红素绑到赖昌兴的床榻上去,但红素眼下是在向赖昌兴求情,水杨儿不知道赖昌兴是什么意思,如果她真的把红素强绑过去,不知道赖昌兴乐不乐意。 所以眼下水杨儿还真无计可施,只能看赖昌兴的意思。 赖昌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向水杨儿,说道:“红素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就不必强求了。” 赖昌兴这话说得语气冰冷,神色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但水杨儿看着他这神色,就知道赖昌兴是心里有火气的,她知道红素这是狠狠地得罪了赖昌兴了,只是赖昌兴“碍于身份”,不好再强求红素陪他睡觉。 水杨儿自然觉得紧张不安,她这次来到扬州渡,截住姚含章是一个任务,但好生招待赖昌兴,事先和赖昌兴将“巡视江南织造局”的事宜谈妥,将赖昌兴伺候得痛快,也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在刘赐来到之前已经和赖昌兴基本谈妥了“巡视江南织造局”的事宜,本想着再让红素这个最“奇货可居”的美姬来伺候赖昌兴,让赖昌兴彻底地痛快,但没想到在红素这里把事情搞砸了。 水杨儿无论处于自己的愤怒,还是为了让赖昌兴泄愤,她此时都要狠狠地惩治红素。 这时,红素抱着浑身冰冷的身子,缩着身子哆嗦着,她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那绛红色的丝绸衣裙贴在她的身子上,让她感到像敷着寒冰一样。 凝儿见红素被冻得不行了,她脱下了她的外衣,就要给红素披上。 这时,只听得水杨儿语气冰冷地说道:“给她披什么衣服呢?依我看,这衣服也不用换了,就这般穿着,她这身子不是金贵吗,就拿她这金贵身子把这衣服捂干,都听着,不许给她换衣服,等她身上这衣服自个儿干透了再说!” 赖昌兴听着水杨儿的话,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 凝儿听着主子这般凶狠的话语,自然是万万不敢帮红素披上衣服了,她恐惧地缩回了手,离开了红素,和几个姐妹都退到一旁去,她们对上官家的主子都有着刻骨的恐惧,此时主子对红素这般凶恶,她们都不敢再靠近红素了。 红素依然捂着身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水杨儿的反应是她意料之中的。 水杨儿又冷笑一声,说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们了,如今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丢咱们上官家的面子,看来回头得让你们尝尝‘开花梨’才行。” 听到水杨儿这话,凝儿和其他几个姐妹登时露出恐惧的神色,她们漂亮精致的脸蛋登时变得苍白。 ‘开花梨’在上官家对奴才施展的刑罚中,未必是最惨痛的刑罚,但对于这些青春美貌的女孩来说,这必定是一种最耻辱的刑罚。 这种刑罚的器具由三瓣铁片组成,三瓣铁片呈弧状,组合起来时像一朵花朵的三片花瓣,能够张开和收合,这“三片花瓣”收合起来时像一个梨子的形状,打开时像一朵花,所以被称为“开花梨”。 这个刑罚就是将这“开花梨”尖利的一头刺进受刑者的肛门,深入到肛门的深处之后,再将那“三片花瓣”打开,随着这“开花梨”开成一朵花,受刑者的肛门会被撑开,乃至撕裂,鲜血和肚子里的污秽物会喷涌出来。 红素、凝儿这些女孩,都是亲眼见识过“开花梨”的刑罚的,她们都目睹过受刑的女子极尽屈辱地趴在长木凳上惨叫着,那鲜血和污秽物从她那私密的地方喷洒出来。 上官家素来爱向这些犯了错的年轻美貌的姑娘施展这刑罚,因为这刑罚不会伤及这些姑娘的容貌和筋骨,毕竟她们年轻貌美,还有利用价值,受了这个刑罚休养上个把月后,还是能够出来接待客人。 但是这刑罚造成的侮辱和心理伤害比其他许多刑罚都要大,这些年轻姑娘遭受了一次,一般都会性情改变,落下些神志上的病患,但她们往往再也不敢反抗主子的命令了。 所以眼下凝儿和其他女孩听到“开花梨”三个字,她们都吓得花容失色。 红素仍是低着头,她神色镇定,水杨儿这等反应,她已然是料想到的,要受“开花梨”的刑罚,她也不觉得奇怪。 红素此时心中奇怪的是,自己为何会如此镇定? 今晚登上这艘“花艇”时,她想的还是顺从主子家的意思,尽了自己身为“美姬”的“义务”,为主家好生伺候这赖大人,若是赖大人要和她行房事,她就当忍受一回屈辱,把处子之身给了这赖大人,她当然心有不甘,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以她的身份地位,献身给赖大人是她最好的选择,起码能为她奠定在上官家的地位,日后大概能顺顺当当谋取可观的钱财,然后隐姓埋名地嫁人。 但遇见这“姚公子”之后,一切都变了,她的心思被彻底地扭转,她决绝地一心想要嫁给这“姚公子”,她犹如看到她生命中那缕光明的色彩,为了抓住这缕光明,她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是遭受重刑责罚,也在所不惜。 红素只能在心中苦笑,这便是所谓“一见钟情”。 她又想起早年在荷塘边听到的一曲歌谣,那时是春日,她陪同主人家去荷塘游艇赏荷花,她见到一群采荷的女孩,那群女孩看来是普通的农家女孩,她们都穿着轻便的衣裳,大方地露出手臂和腿足,在荷塘中一边采荷花,一边嬉闹着。 她们那开怀大笑的声音触动了红素,让红素羡慕她们拥有这般的自由,然后,红素听到她们唱起一曲歌谣。 红谷清楚地记得,这歌谣是这么唱的: “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与君初相识,却如故人归。” 这首歌谣深深地烙刻在红素的心里,她羡慕这些采荷女,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情郎,能够去寻找那“彩虹”一般的“斯人”,她自觉自己是没有这般的命运,她注定了无法选择自己的爱人,只能靠出卖美色去获取生存的资本,她或许这一生都无法遇见“与君初相识,却如故人归”的那个人。 但她万万没想到,今夜她会遇到刘赐。 第371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 此时,红素埋着头,双手环抱着她那冰冷的身子,她听得明白主子水杨儿的威胁,但她心中没有被激起太大的恐惧,她那埋在自己两膝中间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镇定。 她在上官家长大,能够这般生存下来,自然有她的本事,她知道如何讨好主人,如何猜测、顺应主人的脾气,若是在以往,她此时就应该向水杨儿叩拜求饶,并努力地想法子平息主子的怒火。 但此时她却像是疯了一般,似乎已经不把生死安危放在心上了。 红素没有理会水杨儿,甚至她不会抬起头看一看水杨儿,她倒是抬起头看了看刘赐的背影,此时门外的风雨吹打进房间里面,将刘赐的衣襟吹得飘拂起来。 红素看着刘赐那衣袂飘飘的背影,她心里只是苦笑了一声:“冤家。” 此时刘赐和婉儿这边,那两个下到船舱下面去取雨伞的黑衣人终于匆匆忙忙地拿着两把雨伞赶上来,他们飞奔而来,登上这船舱二楼的甲板,跑向那船舱房间的门口。 他们跑得太快太急,甲板上又积了一层雨水,其中一个黑衣人飞奔之下脚步一个趔趄,滑到了,整个身子向前撞去。 刘二仍是定定地站在甲板上,他浑身都已经被雨水淋透了,他一直定定地盯着那缕飘忽的“鬼火”,那“鬼火”如他所料,一直飘飘摇摇地朝着这“花艇”的方向赶来,而且随着这“鬼火”的逼近,它的速度看上去变得越发的快,而且那飘曳的灯火的光彩变得越发的鲜明。 此时天际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彩瞬间笼罩了大地,长江那浩瀚的江面被白光照亮了片刻,这白光也照亮了扬州渡渡口的景象,在这照亮的一瞬间,刘二看到那“鬼火”被照亮了,他看到那是一架马车,两匹马正拉着马车疾驰着。 刘二在风雨中眯起了眼睛,他想看清那马车的样貌,他听着天际炸响的惊雷,他凝视着那缕“鬼火”,他预感到这驾马车大有来头,说不定会给他们的境况带来转机。 就在这时,那个拿了伞飞奔上来的黑衣人一个趔趄,他的身子向前撞来,正好朝站在甲板中央的刘二撞来。 此时这二十多个黑衣人正呈“八卦阵”包围着刘二,随时可能对刘二出手,刘二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刘二看见这个黑衣人向他埋头冲过来,他顾不上分辨对方是假装滑倒,实际上想袭击他,还是真的滑倒,刘二警惕地一抬脚,向上一踢,脚尖精准地击中黑衣人胸口的膻中穴。 膻中穴是人体上半身的命门之一,刘二这一击看似轻巧,但其实出手非常的凶险。 只见这黑衣人被刘二这一踢,黑衣人登时一口气卡在胸口,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他的身子翻腾过来,重重地摔在甲板上,溅起一滩雨水,登时昏厥过去了。 众黑衣人没想到刘二这般出手了,他们眼看同伴趔趄之下冲向刘二,却被刘二猝不及防地一记重击,像瘫软的死猪一般趴倒在地,他们和刘二之间本来就剑拔弩张,此时看着刘二下这般的重手,加上刘二此前已经打伤他们三个人,他们登时全都怒上心头,只听得一阵铁器的锐利嘶鸣,这二十多个黑衣人全都向刘二亮出兵器。 只见这些兵器有长有短,有钝有利,除了官军一贯配备的长刀,还有双匕首,还有短枪,还有弓弩,当然还有袖箭、飞刀等各式暗器。 刘二看着对方亮出兵器,他的手自然也已经放在他腰间的刀柄上,但他没有出手,或者说,他眼下最关注的不是这二十多个包围着他的官军精锐士兵。 刘二目光冷峻地环视着这群包围着他的敌人,他的余光仍然密切地观察着那缕渐渐逼近的“鬼火”。 站在最前头面对着刘二的一个黑衣人挺起了短枪,对刘二喝道:“壮士,数下来你已经伤了我们四个兄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赐教!” 随着这当头的黑衣人话音一落,众黑衣人顿时发出一声“呵!”的怒喝声。 这二十多个黑衣人确实气不过,刘二这一系列伤他们的人,而且鄙夷他们的行径,已经大大地激怒了他们。 刘赐和婉儿站在门内,看见门外这情形,看着这些敌人对刘二亮出了兵器,他们都呆住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情况不妙,要是真打起来,他们可要遭殃了。 此时刘二却定定地站着,他出人意表地没有回应黑衣人的挑衅,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松开了握住腰间刀柄的手,更放松了警惕的姿态,他瞥了瞥这群对他剑拔弩张的黑衣人,又转头看向扬州渡的方向,只见那缕“鬼火”已经变得清晰,变成一抹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飘曳而来。 瓢泼的大雨依然猛烈地砸下来,硕大的雨点砸在甲板上,发出轰鸣的声响,刘二被包裹在轰鸣的雨声中,他露出一抹冷笑,看了看黑衣人们,对着那抹飘曳而来的火光努了努嘴,说道:“别光顾着我,有人来了,不知是你们的敌,还是我们的友?” 刘二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鸣的雨声中,但黑衣人们顺着刘二努嘴的方向看去,他们终于看见那抹火光,他们登时都发出惊诧的骚动。 这般的深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扬州渡作为军事重地,早已封闭,这渡口周边又已被坚壁清野,这时候来了一伙人,这绝对是个不正常的事情。 那黑衣领袖一直在门内看着刘赐和婉儿,他瞧着手下要对刘二动手,他没有阻止,他觉得刘二打伤了他们四个人,不教训一下刘二,着实说不过去。 此时他看着手下骚动,他走出来,走入雨中,他清楚地看见一抹火光正朝着这“花艇”逼近,他也是惊诧。 这时,天际又闪出一道刺眼的白电,电光撕裂了天际,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那抹飘曳的火光。 这下刘二清楚确凿地看见,那是一驾颇为宽大的马车,需得两匹马拉动,马车的驾座上坐着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刘二看不清这个汉子的面目,但看到这汉子的身形,他的眉目不禁颤了颤,他的嘴角禁不住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 黑衣人越发骚动起来,有人向黑衣领袖报告道:“大哥,是条汉子,驾着马车!” 黑衣领袖沉吟着,他看了看那船舱里头,他知道主子今夜没有新的客人来到,眼下他着实摸不清这马车的来头。 那火光已经逼近到花艇停泊的江岸边,黑衣领袖对两个手下说道:“下去看看。” 两个手下答应一声,赶下去了。 刘赐和婉儿站在门内,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好像下面又来了什么人。 眼看那抹火光渐渐地逼近这“花艇”,花艇上耀眼的灯火开始隐隐地映照出这马车的样貌和形状,刘二看到那驾车的汉子跳下了马车,使劲地拉着马往前走,因为他们已经靠近江边,经过这一场大雨,江水漫了起来,泥沙也变得越发湿软,马匹在这江边难以行进。 刘二端详着那拉车的模样,刘二嘴角的那抹笑容越发的明显。 黑衣领袖冷冷地看着逼近的这个汉子和马车,他转过头看向刘二,他看到刘二嘴角隐现的微笑,他警惕地问道:“是你的人?” 刘二嘴角的那抹笑容隐没了,他冷冷地看着黑衣领袖,他没说话,但眼中闪现着诡谲的光彩。 ~ 感谢“书友”的打赏,感谢支持和鼓励,今天加多一更。 越发写到戏肉了,后面会加强情节,加强暧昧情感关系,到这里刘赐已经成长起来,会让他翻云覆雨,变得更加牛逼。 感谢每一个订阅、评论、支持的朋友,我会努力把书写好,感谢大家! 第372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一) 黑衣领袖已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当机立断地将手拂过腰间,顿时一声龙吟传出,他拔出了那柄精钢腰刀,他拔刀指向刘二,冷声喝道:“说话!” 刘二距离黑衣领袖的刀锋只有半步的距离,他露出一抹冷笑,说道:“这般深夜,来到这里的,除非是鬼魅,我刘某可不和鬼魅打交道。” 黑衣领袖怀疑地看着刘二,这时,那马车已经在那汉子的拉动之下来到花艇前,江水比方才涨得高了,没过了那汉子的膝盖,也没过了骏马的腿脚。 骏马恐惧下水,它们瞧着前面就是浩瀚的大江,它们不禁发出惊恐的嘶鸣,并且蹬着马蹄要往后退去,但那拉着马车的汉子扎着坚实的步子,站在江水中,他死死地拉着骏马的缰绳,只见他一个人的力道,敌两匹骏马,竟紧紧地将马拉住了,并且稳稳地拉着马向前走去。 刘二看着那拉马的汉子,虽然大雨倾盆之下,他依然无法看清这汉子的容貌,但他看着这汉子竟然能一己之力敌两匹骏马,刘二心中已经有了数。 那汉子拉着马匹,同时拖着份量不小的马车,稳稳地来到了花艇前。 那两个派下去的黑衣人站在船舷边,对他喝问:“来者何人!” 那汉子发出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京城来的!连夜渡江!” 那两个黑衣人喝道:“这风雨夜,没得渡江,滚!” 刘二听着那汉子洪钟般的声音,他已经笑了,他又看了看那汉子身后拉着的那马车,那马车车厢不大不小,大约容得下两个壮汉或者三个女子,刘二对黑衣领袖说道:“是姚公子的亲眷来了,让他们上来。” 黑衣领袖愣了愣,他原本当然不想让这马车登上船,免得生出枝节,但说是这“姚公子”的亲眷,他倒是不好拦住。 黑衣领袖冷冷地说道:“这深更半夜的,来什么亲眷?” 刘二笑道:“问你主子便知,这姚公子在京城买了一对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他为了赶回家见老太爷最后一面,就让我带着他和他一个小老婆先行赶路,他还有三个大小老婆在后头跟着,这是他三个小老婆来到了。” 黑衣领袖怀疑地看着刘二,这“姚公子”的事情他是听说的,知道确实有“买了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这回事。 这时,下面那汉子已经对着那两个阻拦他的黑衣人吼开了,他的声音震天,吼道:“快把跳板放下来!我们着实有急事赶路!……” 刘二听着那汉子吼着,他走到船舷边,对着那汉子喝道:“车夫!” 那汉子听见刘二的声音,登时愣住,他惊诧又惊喜地立马喊道:“二……” 那汉子想喊“二哥”,但刘二马上制止了他,刘二喊道:“你这个赶车的!怎的如此无礼!” 那汉子才反应过来,不能暴露身份,他止住了话头,不说话了。 刘二又喊道:“姚公子的太太和女儿们可好?” 那汉子连忙说道:“好着,好着呢!” 刘二回头看着黑衣领袖,笑道:“就是一个赶车的,带着一个少妇,两个女儿,让她们上船来,这大风大雨,渡口看来都没地方歇息,让他们在船舱里将就着歇一歇。” 黑衣领袖看着刘二,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姚公子”,他的脸上仍是流露着怀疑的神色。 刘二也看了看刘赐,刘赐仍是愣愣地站在门内,此时外头大雨倾盆,巨大的雨声遮盖了其他的声响,所以刘赐听不清刘二方才在喊着什么,他只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好像有什么人到来了,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二想起需要让刘赐了解发生的事情,他冲着刘赐招招手,示意刘赐过来。 刘赐愣了愣,刘二叫他,他自然是要过去,但问题是婉儿要不要过去,外面大雨倾盆,还有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显然有点危险,他犹豫了一下,觉得把婉儿留在这里不放心,他还是伸手抱住了婉儿的肩头,撑起了伞,护着婉儿走出门外,走向刘二。 刘赐小心翼翼的揽着婉儿,来到刘二身边。 刘二对他笑道:“公子,你的老婆和女儿来了。” 刘赐登时愣怔了,婉儿也愣住了,他们顺着刘二的目光看去,看见那驾停在“花艇”前的马车。 刘赐的身子已经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此时又会闹出这么一出。 他的脑海里飞速地转动,他的老婆和女儿,就是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这是李芳已经把她们送过来了?! ~ 感谢“书友”的打赏,今天加多一更,抱歉系统后台显示的是这个名字,不知道准不准确,后面如果看到准确的名字会更改过来。 扬州渡这场大戏写得自己都挺激动,线索多,不好写,但应该挺好看,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后面会写得更好看。 第373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二) 刘二定定地看着刘赐,他觉得刘赐是个这么精的人,此时居然会反应不过来。 刘赐倒不是反应不过来,主要是因为此时他还紧紧地搂着婉儿,虽然“把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接来假扮他的大小老婆”这主意是他提出来的,但事到临头,他面对婉儿,还要把另外两个女孩当“老婆”,这仍是让他一时感到非常别扭。 但刘赐反应过来了,他尽管心中忐忑万分,但表面上还是看不出动静,他还是做出“姚公子”那轻慢的样子,说道:“那还不快让她们上来?” 黑衣领袖看了看刘赐,没说话。 刘赐登时转向那黑衣领袖,冷笑骂道:“你们这是玩什么把戏,我老婆到了不给她们上船来,这大风大雨的,是想淋坏她们吗!?” 婉儿不禁看了看刘赐,刘赐心里忐忑地“扑通扑通”直跳,但面上还是那样的跋扈无礼。 黑衣领袖还是有点犹豫,还是没说话。 刘二笑了笑,说道:“那就把人给你看看,见了人,你总该放心。” 说着,刘二对下面那汉子喊道:“赶车的,这船上的人防备着呢,你让夫人和女儿出来,给上面的人看个明白!” 那汉子马上回答道:“知道了!” 说罢,那汉子紧紧地控着缰绳,把马车控稳了,然后他飞身一跃,重新登上马车,掀开马车的车帘,对里面说着什么。 那马车车帘前的木檐下挂着一盏灯火,那灯火明暗不定,但此时马车停下来了,那灯火也稳定了些,那灯火的火焰因此燃烧得旺盛了些,那火光越发明亮,照亮了那赶车的汉子的脸。 刘赐眯着眼,透过密集的雨丝看着那赶车的汉子,他认出来,这赶车的汉子正是朱十三,刘二最亲近的部下,在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中排名第十三。 当初苏金水一案时,刘赐让白芷若传出“神官监隐藏着黑暗的秘密”的消息后,正是这朱十三陪同刘二一起背叛了沈一川和严党,在关键时刻投靠了李芳,并且率先赶来控制了神官监的现场,才最终促使苏金水被抓获。 刘赐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但他觉得这也在意料之中,这刘二和朱十三是李芳最信任的两个锦衣卫,李芳派了这刘二来护送他,不难想象也会派出朱十三来护送他的“老婆”。 想来是李芳接到黄锦的密报,听说刘赐要求送来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前去假扮成母女四人,协助刘赐应对姚家的艰险状况,李芳就派出了朱十三,日夜兼程地带着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赶来。 此时朱十三掀开了车帘,已经往车帘里头说了一通话,但车帘里的人还是没出来。 刘赐不禁皱了皱眉头,他隐隐地感到可能要出问题,不知道这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是怎么了。 看来朱十三又是说了一通,才把身子从车帘里退出来,又是过了一会儿,刘赐终于看到那黑暗的车帘里面出现了一个娉娉婷婷、娇小美丽的身影。 刘赐看着这身影,想着,这必定是柳咏絮了,上官惠子的身姿和婉儿相像,都比较高挑,这般显得娇小,又婀娜娇柔的模样,只能是柳咏絮。 只见那女孩探出一对穿着白色棉鞋的玉足和白色长裙的玉腿,缓缓地探出身子来,她的腰身柔软纤细,显得她的身姿越发的好看。 瞧着这女孩的身姿,看上去她大概也就十二、三岁,但她倒是不显得娇怯,她很干脆地就探出了车厢,抬起脸来看向这艘燃着辉煌的灯火的“花艇”。 挂在车帘前的灯火照亮了女孩的容颜,只见尽管灯火昏暗,仍是看得出这个女孩的肌肤白皙胜雪,她的美眸透着清澈的光亮,她的瑶鼻精致,樱唇娇小,精美得像瓷娃娃一般的脸蛋上漾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刘二本来微微地笑着,但他一看见这个女孩,登时神色僵住了。 婉儿看着这个女孩,顿时愣了愣,她觉得好像见过这个女孩,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这女孩不是柳咏絮,更不是上官惠子。 刘赐此时则是整个人都僵住,他仿佛被天上轰鸣着闪过的雷电劈中一般,浑身都颤了颤。 “我的个老天,怎么把她弄来了!?”刘赐心里发出一声惨叫。 这女孩的身姿比柳咏絮还要显得娇小一些,她的容颜美轮美奂,那双娇媚的眼睛能够勾走任何男人的魂魄,但偏偏她的美眸中盈满着清澈娇纯的光彩,看着倒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幼小女童的神采,她微微地扬起下巴,随着她清澈的目光的流转,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在她皎白如玉的脸上微微地荡漾着,显出几分娇俏的神色。 那黑衣领袖看见这个女孩,不禁也愣了愣,他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怕是这江南青楼中最出色的雏妓,都未必比得上这女孩的美貌。 那些黑衣人看见这个女孩,也是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些当兵的逛遍了江南的楼堂妓馆,却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小女孩。 刘赐不禁看了刘二一眼,他心里滴着汗,他想问刘二:“怎么把她弄来了?” 但刘赐此时自然是无法把这话问出口。 但刘赐看到,刘二的脸上神色又活动了,他看着那美貌绝伦的女孩,他的嘴角隐现出一抹轻松的微笑。 刘二也转过头,看了刘赐一眼,刘二的眼神意味深长,但刘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刘二的眼神是在说:“她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刘赐心里只有苦笑,他想的是:“她来了,你自然好办,我可就难办了。” 刘赐再看向那个女孩,女孩依然是一脸娇纯的模样,她走出车厢,一抬眼看到眼前那灯火辉煌的花艇,她有点愣怔了,她觉得这艘大船真是好看,这灯火和丝绸相映照着,点缀得这船像诗词里说的“火树银花”一般。 女孩又看见这船上站的几乎全是男子,这些男子都愣愣地盯着她看,尤其是站在最近的“接待”他们的那两个黑衣男子,他们看着女孩,都已经看得呆住了,他们站得近,所以更看得清女孩那粉雕玉琢一般精致的容貌。 女孩好像觉得有点别扭,但她只是微微地撅起嘴,把脸蛋侧了侧,好像又没觉得被一大群男人这般盯着看有什么不妥,她这么微微撅嘴的神态,更给她添了几分娇俏。 那黑衣领袖回过神来,他向刘赐问道:“这是你亲眷?” 刘赐心中滴着汗,但面上依然是一副轻慢的样子,说道:“是我小女儿。” 听到刘赐这话,婉儿不禁看向刘赐,她不禁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毕竟这女孩如此的娇纯漂亮,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 那黑衣领袖察觉婉儿的神色有异,又问婉儿道:“是你妹妹?” 刘赐登时将婉儿拉到身后,瞪着那黑衣领袖,冷笑着强硬地说道:“本公子的家事也得你来管了?” 此时,那拉车的汉子说话了,他喊道:“大人,官爷,这是公子的小女儿,还有公子的小妾和二女儿,她们怕见生人,不肯出来。” 刘二和刘赐对视一眼,刘二对那黑衣领袖说道:“你也看到了,就是三个女眷,这些女娃儿手无缚鸡之力,你就放心。” 听见“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刘赐仍是禁不住隐隐地发出一声苦笑,他觉着刘二这话说的真是讽刺。 那黑衣领袖又看了看那小女孩像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的模样,又端详了片刻那女孩娇俏单纯的姿态,他的眼中仍是泛着些许怀疑的色彩…… 第374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三) 黑衣领袖看着车上那女孩的模样,他看了片刻,仍是放松了警惕,他觉着这女孩看着就是漂亮的官家小姐,可能才刚出深闺,连世事都不太通晓,他觉得这车里头载着这样的娇小姐,还能有什么危险? 黑衣领袖就摆摆手,对下面的两个黑衣人说道:“放她们上来。” 刘赐又转头看了刘二一眼,刘二依然不动声色,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那两个黑衣人于是抽起那铺着丝绸的跳板,将跳板放下来了。 朱十三看着跳板放下来,他又跳下车,拉着两匹骏马,稳步地走上跳板。 众黑衣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来到的车马吸引了,刘赐定了定神,他没想到他的“老婆”和“二女儿、小女儿”这么快来到,他不禁有点紧张,他又想起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的模样,他与她们也很相熟,他不禁有点忐忑,他不知道这“老婆”和“二女儿、小女儿”能不能配合着他把戏演好。 尤其是刚刚看着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不愿意下车,他更是有点紧张,他知道上官惠子和柳咏絮都是性格很强的女孩,尤其是这柳咏絮,她的脾气和聪明心思可比刘赐自己还要厉害,刘赐生怕柳咏絮要给他惹出什么乱子。 刘赐回过头又看到婉儿那疑惑的神色,他瞅着那些黑衣人没注意他们,刘赐就做出那纨绔公子的模样,像调戏小老婆一样,纨绔地笑着,伸手刮了刮婉儿的鼻尖,笑道:“你姨娘和妹妹们来了,如今大伙团聚了,开心?” 说着,刘赐调戏地伸手揽过了婉儿的腰,像要亲吻婉儿,他趁机凑近到婉儿的耳边,做出调戏的神色,在婉儿耳边低声说道:“那女孩叫白芷若,你被关在神官监时,是她先下来救你的……” 婉儿登时想起来了,刘赐救她出神官监的那个夜晚,正是这个女孩先行从通风口潜入她的牢房,是这女孩施展武功保护了她和刘赐,才使得刘赐能把她和上官惠子从神官监救出来。 婉儿没想到老祖宗李芳竟然会把这个女孩派来,但这个女孩生得貌美,年岁又小,恰好和那小女儿沈秋恬差不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假扮这小女儿却是合适。 刘赐心里却是忐忑得要命,因为他见识过这白芷若的武功,但也见识过这女孩的不着调,这女孩从小被保护在宫里面,虽然有一身好武功,但是完全不通晓世事,她来假扮这小女儿,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此时,朱十三拉着马车,已经登上船,骏马和马车稳稳地登上这“花艇”的甲板。 那凝儿撑着伞,匆匆忙忙地从那房间里头跑出来,来到那黑衣领袖身边,问道:“爷,夫人问,出什么事了?” 那黑衣领袖就把“‘姚公子’的小老婆和两个女儿来了,接她们上船来歇息”的事情告诉了凝儿,凝儿又匆匆回去禀报水杨儿。 那马车在甲板上停稳了,白芷若仍是坐在车厢前头,好奇地观察这这艘“花艇”上的漂亮的灯火和辉耀着火光的丝绸。 只见白芷若仍是穿着一袭白衣,她为了假扮这“姚公子”的“小女儿”,她听话地不穿她父亲特意给她裁制的那套白色的“锦衣”了,也不穿那双雪白的鹿皮靴了,她穿上了富贵人家的闺阁少女的衣裳,那是一套雪白的、棉料缀着丝绸的长裙,她的脚上则是穿着一双精致小巧的白色棉鞋。 此时白芷若脱下了脚上那精致的棉鞋,还把那雪白的长裙提起来,提到膝盖上,裸露出她那雪白纤细的小腿和精致玉足,这是因为她走出车厢,见外面下着大雨,地上又全是水,她怕鞋子和裙子被水沾湿,就脱了鞋子,把裙子也拎起来了。 这船上的众男子看见白芷若这裸露的腿足,都不禁看得愣了神,白芷若却仍是一脸娇俏的神色,她知道满船的男子都盯着她看,但她不知道这些男子看着她是什么意思,她对于男女之事仍是没一点概念,甚至对于人心险恶也没什么知觉,她自然也不会发觉这些男人盯着她看时眼中弥漫着的情欲的滋味,她只觉得别人爱看她就看呗,反正给人看着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眼下白芷若只顾好奇地看着这艘灯火辉煌的大船,她从小被养在深宫中,被李芳和上官惠子照料着长大,她从来没出过紫禁城,自然不知道“船”长什么模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书里头提到的这种名为“船”的物事,她自然是觉得这能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还能装载上人和车马的东西十分稀奇。 这时,两个黑衣人给朱十三送来了几把伞,朱十三接过伞,顺手递了一把给白芷若。 白芷若正看罢这“花艇”,她有了伞,马上又撑开伞,站起来,踮起玉足,身子轻灵地向前一跃,她打着伞挡着雨,轻巧地踮着足尖走到一匹骏马的马背上,她站在高高的马背上,踮起足尖望向长江浩瀚的江面。 她没见过船,也没见过这浩瀚的大江,她听着江水轰鸣的声响,她觉得又是激动,又是稀奇,她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般壮阔的景象。 白芷若依然高高地将长裙提起来,她素来最是有洁癖,很讨厌衣服被淋湿,所以她此时站到马背上,把裙子提到膝盖上面来了,把她半条雪白的玉腿都露出来。 此时这满船的黑衣男子看着这美丽的少女踮着足尖,拎起了长裙站在马背上的模样,他们看着白芷若这清纯又娇俏的美态,他们都看得愣了神。 刘赐看着白芷若这模样,他不禁眯了眯眼,心中暗暗地苦笑,感叹着:“这个女孩几个月不见,还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可爱则可爱,单纯则单纯,但眼下要去那姚家,这般单纯可能会要了大伙的命。” 朱十三在车厢门口打着伞,正往车厢里头说着什么,看来是在劝车厢里这“姚公子”的“小老婆”和“二女儿”出来。 但朱十三劝了片刻,那车厢里头依然不见动静。 那黑衣领袖瞅着车厢里的人还是不出来,不禁疑惑地看向刘赐。 这时,那女孩凝儿又匆匆赶回来,对“姚公子”说道:“公子,我们夫人说了,请你带你的夫人和女儿们进去看看,夫人有东西要赏给她们。” 刘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但他觉着也不难理解,这水杨儿想把他囚禁在这扬州渡,自然还要弄清楚他的底细,弄清楚他买来的这些“老婆”到底是什么货色。 黑衣领袖听着凝儿这话,就冷冷地对刘赐说道:“公子听到夫人的意思了?” 刘赐冷冷地瞥了黑衣领袖一眼,他心里也犯着疑,为什么这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不肯出来? 刘赐心里有点忐忑,但面上则是冷着脸,他来到船舷旁,朝着那车厢喊道:“这是做什么呢?到地方了还不出来?想丢本公子的脸吗!?” 刘赐背着手,对着下面吆喝着,这做派,简直是个如假包换的纨绔公子哥儿。 朱十三抬头看了刘赐一眼,又看了看那车厢里头,只见车厢还是没动静。 刘赐心里也有点焦急,想着别出什么乱子了,他又冷冷地喝道:“拖拖摸摸地做什么呢!快给本公子出来!” 刘赐喝了这一声,只见得朱十三退开了半步,片刻之后,只见一只穿着精致的黛色绫鞋的玉足从车厢里探了出来,然后刘赐看到一个娇小但婀娜曼妙的身影探出了车厢…… 第375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四)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婀娜的身影,只见那女子伸出手挡住了车帘,探出了头,此时风雨仍是很大,疾风吹乱了她的青丝,她似乎被风呛到了,她难受地用手护着她飘曳的青丝。 刘赐看见女子那只穿着黛色绫鞋的玉足,他已经猜到七八分,他再看到这女子穿着一身黛色的、柔美的绸服,他就知道,这是柳咏絮,因为柳咏絮素来最爱穿黛色的衣服,在宫里头的时候,刘赐见到柳咏絮,柳咏絮十次有八次穿着黛色的衣服。 爱穿黛色是柳咏絮的习惯,也是她的一个作风,因为黛色有一种清冷的美,显得冷静、沉稳,但又不失美感,这也很符合柳咏絮的性格,她素来是气质清冷,为人处世沉静又敏锐。 刘赐素来觉得,柳咏絮一直有意在掩饰自己的美貌,至少是不张扬她的美貌,包括她爱穿黛色的衣服,也是有意不让自己显得艳丽。 此时,柳咏絮站出了车厢,她一站出来,就抬起头往刘赐的方向看过来,她可不像白芷若那样会东张西望,她仍是那般心思敏锐,早就把事情想到后头去,她走出来时,就已经想到她要应付的人在哪里。 柳咏絮准确地看向刘赐,她看到刘赐,看到刘赐身边的刘二,还有婉儿,还有那一大群站在船舷旁的黑衣人,她那双美丽的睡凤眼沉静依旧,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柳咏絮就这么定定地站在朱十三的伞下,定定地看着上方的众人,此时又是一阵疾风夹着雨点打过来,朱十三手上的雨伞被吹得剧烈地颤动起来,密集的雨点斜斜地被吹进雨伞里头,打在柳咏絮的绸服衣裙上。 只听得白芷若发出一声小女孩般娇气的叫嚷,她拿着伞挡着斜斜打来的雨点,高高地拎起裙子,露出秀美的玉足,一边轻点足尖,如同跳着曼妙的舞蹈一般,顺着马背向后退去,退到车厢门口,退到柳咏絮的身边。 白芷若转头看了看柳咏絮,似乎想和柳咏絮说什么,但见到柳咏絮神色冰冷,就止住了话头,没说出口。 柳咏絮任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裙,她却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的眼睛依然如同冰锥一般,透着美丽又尖锐的光芒,依然像是能够刺穿人心一般。 刘赐被柳咏絮这么看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素来很怵柳咏絮,尤其怵柳咏絮这冰锥一般的双眼,他觉得不管自己有什么心思,在柳咏絮这双眼睛面前都无从遁形。 柳咏絮就这么定定地站着,丝毫没有怯意地看着上面的众人,冷风吹得她的衣袂飘起,更显得她清丽脱俗。 只见她的身材比婉儿要娇小些,但比白芷若要高挑一点,但她倒不似白芷若那般有点少女丰腴的气息,她的身姿纤细,她这般亭亭玉立地站着,更显得她的身姿线条柔美,满是清丽脱俗的气息。 她和婉儿最为不同的是,婉儿的眼睛是一对美丽的杏眼,显得纯美而带着些许娇憨的气质,而柳咏絮的眼睛是一对睡凤眼,她的眼睛比较细长,眼睑微微地遮掩了瞳孔的上沿,隐隐地透出睡意朦胧的味道,显得楚楚可怜,又显出几分深邃,尤其是当柳咏絮这般定定地看着别人的时候,她的眼睛犹如一汪深潭泉水,让人捉摸不透,又像是能刺透人心。 此时站在二层甲板上看着柳咏絮的众男子倒是被柳咏絮给镇住了。 刘二看着柳咏絮,他的嘴角又是禁不住露出一抹微笑,他知道这女孩是谁,锦衣卫常年以来被严党控制着,此前好几年他身为沈一川的部下,经常要和翎坤宫打交道,因为翎坤宫是严党扶植的,卢靖妃娘娘经常会指使锦衣卫去办一些私人的事务,所以刘二经常出入翎坤宫,和柳咏絮多有来往。 刘二素来觉得这女孩能当他女儿的年纪,但心思却比他还要敏锐,简直是个小人精,而且生得这般的美貌,若是长大了,给她得到施展的机会,那可不得了,若是在宫里头得到皇帝宠幸,当成一个妃嫔,那凭她的本事,怕是要把这后宫给掀翻过来了。 后来刘二知道,这柳咏絮原来是杨继盛的女儿,是世家名门杨家之后,而且是忠正名臣留下来的孤女,刘二不禁又觉得惋惜,他想着这般天资的女儿,如若杨继盛不死,他杨家不被灭门,这女儿长大了,想必能帮着杨家攀上更高的高枝,嫁给这京城里最顶尖的官宦世家的公子,那这柳咏絮仍是金枝玉叶的身份,生的儿子仍是朝廷的高官,到她老了,想必还能封个诰命,在青史上留下“某某夫人杨氏”的名号。 可惜命运弄人,这杨继盛和严嵩硬杠,落得个身死灭门的悲惨结局,这万里挑一的漂亮女儿也改姓了“柳”,被收入宫中当了卑贱的宫女。 但眼下刘二站在船舷旁看着柳咏絮,此时风雨飘摇着,天际的闪电还时不时地亮起,刘二看着这般曼妙又镇静地站在风雨之中的柳咏絮,他顿时觉得安慰,他感觉到,命运或许不是凡人想象的那般,所谓“幸运”未必是真正的“幸运”,“悲惨”也未必是真正的“悲惨”。 长江经过这一夜的大雨,已经涨起潮来,江水汹涌地涌动着,带出一波波浪涛扑向江岸,此时一波浩瀚的浪涛袭来,只听得一声江水振荡的激响,浪涛涌到江岸,随着一大波江水扑上江岸,这艘厚重的大船被冲击得飘荡起来,船上的人都被荡得站不太稳,柳咏絮站在马车上,更是被荡得一个趔趄。 但柳咏絮的反应很快,她紧紧地攀住了马车上沿的木檐,站稳着身子,给她撑着伞的朱十三被浪涛这一震,一时也没撑住伞,大雨依然瓢泼地下着,一时雨水瓢泼地打在柳咏絮的脸上、身上。 浪涛过去,船只终于平稳下来,柳咏絮松开了紧紧地攀着木檐的手,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她的手掌娇嫩,这使劲一攀之下,她的手心被木头的利角划出一个伤口,柳咏絮镇定地将手凑到嘴边,用嘴吸了吸伤口上渗出来的污血,然后她又用另一只手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秀发,仍旧抬起头来,镇定地看着上面的那伙男人。 刘二将柳咏絮这一系列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不禁心中滋味交杂,这柳咏絮本是个千金小姐、金枝玉叶,偏又生得如此美貌,又如此聪慧,她在紫禁城那等黑暗的地方泡了五年,如今又是沦落到江湖之中,这在世人看来是不幸,但在刘二看来,这只能说是命运的造化。 柳咏絮如若没有家破人亡,长大了,命好的话能嫁给一个未来的大官,封个诰命夫人,这在世人看来是尊荣,但在刘二看来却没什么意思,如今这柳咏絮流落到江湖之中,说不准,凭她这等的聪明和美貌,能活出和凡俗世人不一样的命数。 刘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他看了刘赐一眼,他也算是看遍世事,他觉得这雏儿是个不俗的人,他看着此时刘赐也定定地看着柳咏絮,他觉着这两人都是不俗的人,搭到一块去,怕是要搞出大事情来。 刘二又看了看婉儿,婉儿此时也定定地看着柳咏絮。 刘二看着婉儿那美丽的杏眼,和她那清丽脱俗的侧颜,刘二忍不住心中苦笑,这紫禁城数不清的女子中,他觉得最出色的就是婉儿和柳咏絮二位。 刘二想着,又忍不住看了刘赐一眼,想道:“这小王八蛋是什么本事,还是几世修来的运气,竟能把这俩女孩都弄到手上……” 第376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五) 刘赐却是看着柳咏絮,仍是说不出话来,他拿捏不准,应该用什么姿态和柳咏絮说话,照常来讲,他应该继续端着那“姚公子”的姿态,把柳咏絮当成名义上的“二女儿”,实际上的“小老婆”看待,对她说话自然是不会客气的,甚至得带有些许调戏的意味。 但刘赐自从进宫一见到柳咏絮开始,他就一直很怵她,柳咏絮是刘赐进宫遇见的第一个女子,她那冰锥一般的眼睛一直刻在刘赐心里,所以刘赐不管对谁调戏,对着柳咏絮,他是调戏不起来的。 所以刘赐的话语几次到了喉头,已经咕噜了几声,但还是说不出来。 眼看刘赐和柳咏絮这般互看着,像是僵住了,倒是柳咏絮说话了,她的声音依然清冷,音量不大,但吐字清晰圆润,让人听得清楚。 她说道:“公子,我姨娘身子不适,在车厢内捂着暖和,这风雨天,不便下车拜见,请公子见谅。”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般说辞,他又是松了口气,又是觉得别扭,柳咏絮已经“进入角色”了,她这话说的就是把自己当刘赐的“女儿”了。 刘赐于是端起架子,冷冷地说道:“那就不用劳动了,让她歇着。” 刘二才想到,那车厢里还坐着一个上官惠子,那紫禁城里头素来八到十年会换一批宫女,这上官惠子是十年前进的宫,算是婉儿和柳咏絮上一批的宫女,在上官惠子这一批宫女之中,刘二唯一觉得最出色的,就是上官惠子,不论是容貌姿色,还是聪明灵巧,还是宽容大度,这上官惠子都称得上无可挑剔。 刘二觉得上官惠子着实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女子,婉儿和柳咏絮这一辈的宫女中,只有婉儿能和上官惠子媲美,而柳咏絮有时候性格太强,倒显出些许狭隘。 刘二又是禁不住暗暗地笑了,这紫禁城里头最出色的三个女子都在这里了,而且加上这白芷若,扮成了母女四人,这着实是一桩奇事。 这姚家的境况虽然凶险,但这鬼精的刘赐加上这母女四人,怕是得翻腾出一出好戏。 到底是什么好戏,刘二倒是觉得有些期待。 此时,那黑衣领袖和他手下的这些黑衣人看着白芷若,又看着柳咏絮,着实都已经看得有些痴了,他们看着柳咏絮那精致的美貌和曼妙的身姿,又看着她那清冷脱俗的气质,他们觉得反而是柳咏絮镇住了他们。 黑衣领袖瞧着这两个女孩,都是如此美貌,又显得如此娇柔,显然是豪门大族的金枝玉叶,他也就彻底没了警惕。 他觉着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上了船,还更好办,如若刘二要闹事,他们把这两个女孩儿劫持了就是。 黑衣领袖就对刘赐说道:“夫人说了,要见见公子的亲眷,这便去拜见夫人。” 刘赐看了刘二一眼,刘二不动声色,只是眨了一眨眼睛,刘赐瞧见刘二这模样,知道刘二要他顺着黑衣领袖的话做。 刘赐就转头看向柳咏絮和白芷若,说道:“你们上来,来拜见这里的主子,当心着些,这地方看似亮堂,实则凶险,别滑倒了。” 刘赐这话说的满是弦外之音,想提醒柳咏絮她们当心,柳咏絮和朱十三自然是听得明白,但白芷若自然是听不明白,她听着刘赐这话,又是轻点足尖,撑着伞,赤着玉足,飘然地落到甲板上。 白芷若踩在盈满甲板的雨水中,踩着轻快的步伐往那登上二层甲板的阶梯走去,她坐了两天一夜的马车,已经给困得受不了了,此时又看到这浩瀚的长江,心里不免仍是兴奋着。 朱十三自然是丝毫不担心白芷若,他只顾护着柳咏絮,他护着柳咏絮走下马车。 柳咏絮走下马车前犹豫了一下,也脱下了鞋子,露出玉足,踩在盈满雨水的甲板上,她临走了,想了想,又回过头对着车厢里头轻声地说道:“姐姐,我去了,你掩紧车门,有异动就喊叫,十三爷会马上赶过来。” 车厢里没有动静,却是朱十三低声说道:“放心小主子,我和你二爷在,你们还担心什么?记着把戏演足了才要紧,记着别叫姐姐了,该叫‘姨娘’。” 柳咏絮不说话了,她目光沉静,挪动了步伐,涉过那甲板上的雨水,在朱十三的护送下登上上甲板二层的阶梯。 此时大雨仍在瓢泼地下着,刘赐和婉儿虽然撑着伞,但也不见得挡得住雨,他们的裤脚和裙角都已经给淋湿了。 黑衣领袖引着刘赐和婉儿都退到那房间的门口,在门口等候着柳咏絮和白芷若。 刘赐站在房门口,把婉儿护在身后,刘二则是仍旧站在门口的雨中,刘赐的心里忐忑着,他觉得这些戏都是要这般仓促地演起来,这柳咏絮和白芷若初来咋到,他还没和她们通过气,就马上要扮起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父女”了。 白芷若先登上二楼,她仍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她这般清丽脱俗的美貌,这般娇纯可爱的模样,如今又穿着闺秀少女的衣裳,这般看着倒活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千金小姐,她这般本色的样子倒是足够了。 柳咏絮也在朱十三的护送下走上来,站在甲板上的黑衣人看着她走过,都不免盯着她看,在这些武夫看来,这般美貌的少女着实是难得一见。 柳咏絮知道这些男人都盯着她,她和婉儿不同,她已然通晓男女之事,也太了解男人对漂亮姑娘那些肮脏贪婪的心思。 因为她还年幼时,就目睹了她杨家被灭门的惨祸,目睹了她的姐姐、姨娘、婶婶们被没入教坊司,遭受凌辱,她进宫之后,她所在的翎坤宫也和婉儿的春禧宫不一样,翎坤宫是嘉靖皇帝这几年几乎唯一临幸的后妃宫邸,柳咏絮经常要伺候嘉靖皇帝临幸卢靖妃,她“有幸”目睹紫禁城里头唯一能够发生的“云雨之事”,特别这两年她长大了,嘉靖皇帝临幸时,她作为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会在一般帮忙伺候,所以她很清楚男女之事的奥秘。 而她从小经受了太多苦难,所以她对外人,尤其对男人是很提防的。 此时她被众多男人盯着看,她依旧目光沉静,神色淡定,如此泰然自若的模样,瞧上去倒不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 白芷若先来到房间门口,来到刘赐和婉儿面前,她看了刘赐一眼,她依然是一脸娇俏可爱的模样,但一看见刘赐,她的神色顿时变得有点僵硬,那清澈的目光在刘赐脸上定住了片刻。 刘赐瞧着她这模样,不禁心里捏了把汗,他如今近近地看到白芷若,清楚地看到白芷若那粉雕玉琢的容颜,他却是感到后脖子一阵隐隐发疼。 他看到白芷若就会潜意识地感到脖子疼,因为他第一次在司礼监门口见到白芷若时,就中了她一招“隔空劲”,直把他打昏过去了,后来在神官监又中了一次,他可是怕了这毛毛躁躁的小姑娘。 刘赐和白芷若对视了片刻,白芷若对着刘赐时明显地不太自然,她张了张樱唇,但没说出话来。 刘赐也张了张嘴,想对白芷若说句话,但饶是他脸皮如茅厕的墙一般厚,也想不到该怎么叫白芷若,难道要叫“女儿”?这他着实叫不出口。 眼看白芷若和刘赐两个人僵在那里了,婉儿站前了半步,她温柔又亲热地笑着,对白芷若叫道:“小妹,怎的呆住了?” 第377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六) 白芷若见婉儿说话了,她转眼看着婉儿,她只在神官监里面见过婉儿几面,对婉儿有一点印象,但眼下她看着婉儿那亲切的、真像一个大姐姐的模样,她回过神来,也对婉儿叫道:“姐姐。” 婉儿忙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了白芷若的手,笑道:“赶了一路,怎么都给赶得傻了,是给累坏了?” 说着,婉儿把白芷若揽进怀里,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头。 白芷若也就顺从地倚在婉儿怀里,真像个娇憨的小妹妹一般。 刘赐见着婉儿出来替他“挡住”了白芷若,他不禁松了口气,然后他看着柳咏絮走过来了。 柳咏絮依然目光冰冷,她冷冷地盯着刘赐,瞧着倒像她是姐姐,刘赐倒像她弟弟一般。 柳咏絮来到刘赐面前,刘赐这么近近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漂亮的睡凤眼,看着她那精致的容颜,刘赐又是僵住了,他对着柳咏絮自然是比对着白芷若还要僵硬。 刘二瞧着柳咏絮这冰冷的样子,他倒是有点担心地皱了皱眉,他又看了看刘赐,他没想到刘赐此时对着两个“女儿”倒是这般一脸的尴尬模样。 刘赐着实是不知道怎么应对柳咏絮,他觉着柳咏絮好像生来就是来降服他的,柳咏絮那双冰锥一般的眸子总是能看得他说不出话来。 正在尴尬时,却见柳咏絮的神色松动了,她对刘赐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见过公子。” 说罢,柳咏絮还款款地朝刘赐行了一个礼。 显然柳咏絮是演开戏了,她看来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角色。 刘赐见着柳咏絮这般对他又是微笑又是行礼,他全身仍是僵着,他又是扮出那纨绔的做派,摆了摆手,说道:“一路奔波辛劳了,快进去见过上官家的夫人。” 说着,刘赐转过身走进房间里面。 水杨儿看来仍在和赖昌兴商量着巡视江南织造局的事宜,见刘赐又进来了,他们打住了话头。 红素仍是缩在原地,她忍受着身上的冰寒,心中仍是忐忑又悲伤着。 刘赐先是领着婉儿和白芷若走进来了,柳咏絮跟在后头。 水杨儿看见刘赐和这三个女孩走进来,她笑道:“含章,这是你在京城带回来的亲眷?” 水杨儿说着,只见刘赐领着白芷若和柳咏絮来到房间中央,水杨儿顿时又是呆住了,因为她清楚地看见白芷若和柳咏絮的容颜,只见这两个少女一个穿着雪白的衣裳,一个穿着黛色的绸缎长裙,一个容貌白皙胜雪,五官又如粉雕玉琢一般精致,一个眉目清冷,透着一种凄清寂冷的烟火气息,这般看过去这一对少女的美貌简直让人目眩。 赖昌兴和陈爷也已经看得呆住了,他一直觉得婉儿美貌,觉着这“姚公子”能弄到这么一个女孩当老婆,已经是莫大的福分,没想到这“姚公子”还弄上手这般又是娇纯,又是气质脱俗的两个女孩。 赖昌兴也算是阅女无数,这两个少女在他看来都堪称绝色,而让他心中震惊的是,这两个少女,和这婉儿姑娘居然是姐妹三人,他见到这三个女孩前,倒是想象不到天底下有这般漂亮的三姐妹,把这般绝色的三个女孩凑成三姐妹,这简直是逆了天理,悖了天道。 他又感到一股气恨和不忿,他瞅了刘赐一眼,他觉得,娶了这样绝色的三个姐妹当大小老婆,恐怕是皇帝都没这样的福分,这小王八蛋是做了一万辈子的善人,才积得这个恩德? 刘赐看见水杨儿的神色,又瞥了瞥赖昌兴和陈爷的神色,他自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么漂亮的三个女孩说是三姐妹亮相出来,怕是能把天底下大多数男人的眼睛都亮瞎了。 刘赐不卑不亢地对水杨儿说道:“对,本公子瞅着她们好看,就带回来了。” 刘赐说得含糊,也不说是赎的或者买的。 水杨儿也没往下细问,她眼下想着怎么处置这姚含章,倒不那么关心这三个女孩的来历,她又瞅了瞅这三个女孩,只见婉儿身姿亭亭玉立,比两个妹妹都要高挑些,眉目姿态也最为温婉大方,确实像个大姐的模样。 再看柳咏絮,柳咏絮身姿娇小,但玉腿欣长,依然显得身姿曼妙婀娜,她的眉目清冷,显出些许傲然外露的才气,这般颇有点孤傲的模样,倒是很像一个排在中间的“二妹”的模样。 至于白芷若这个最小的“小妹”,她气质娇纯,那清丽的双眸似乎还没沾染上尘世间的烟火气息,这倒很像一个备受母亲和姐姐们呵护的小妹妹。 水杨儿心中只是隐隐地觉得可惜,眼看她就要把这“姚含章”给“做掉”了,她甚至考虑如果这“姚含章”这般不配合,不如把他杀了了事,如果把这“姚含章”杀了,难免也要把这三个女孩杀了,她觉得这般世间难见的美丽脱俗的三姐妹,跟了这“姚公子”着实是可惜。 水杨儿本想看看这“姚含章”从京城带回来的这母女四人是什么货色,她本以为,这“姚含章”带回来的有可能是娼妓一般的浮浪货色,毕竟在北方买来的女子,难是什么正经的女孩,如果是这样,她回了姚家,还能好好地诋毁这“姚含章”一番,说他果真在京城买了四个娼妓回来。 但没想到“姚含章”带回来的这三个女儿都是如此清丽脱俗,而且都是世所难见的没美人,这倒让她拿不到这个诋毁的说头了。 水杨儿见此,也就不想再和刘赐纠缠,她笑道:“难得你们团聚了,这也是好事,含章你看着这般美貌的三个女儿,你倒该好好考虑考虑,你硬是回了姚家,说不定家破人亡,还把命给丢了,你买了这般美貌的三个女儿,岂不是可惜了,话说回来,你若是去了潮州当知县,那边天高皇帝远,你置个大宅子,守着这三个女儿,岂不是享尽齐人之福?你真该好好想想,别犯糊涂了。” 刘赐冷冷地看着水杨儿,他感觉到赖昌兴和陈爷都在看着他,他能够感觉到他们火辣辣的妒忌的目光,这让他不免生出几分得意,他不免想着,任你们机关算尽,权术弄尽,这天底下的美好女孩还是愿意跟着我刘赐。 水杨儿说着,又转向赖昌兴,说道:“赖大人,又耽搁了这好些会儿的工夫,快送您去歇息。” 说罢,水杨儿站起来,对刘赐说道:“含章,你好好想着,见着外头雨大,今晚你便先在这船上歇息。” 刘赐没作他想,他眼下只想着,又见到柳咏絮和白芷若,还有上官惠子,今晚该和她们好好说说眼下的情况,免得她们和他假扮“老婆”、“女儿”的时候露馅。 赖昌兴也站起来,陈爷忙搀扶着他,眼看他们就要准备离开。 这时,却听见刘赐身后传来刘二的声音,刘二音调沉静又洪亮,说道:“公子,今夜便渡江。” 刘赐登时愣了愣,回头看去,只见刘二仍是站在门外,瓢泼的大雨仍在下着,拍打着他的身子。 朱十三则站在较远处的船舷旁,朱十三的体型有点佝偻,看上去有点驼背,此时站在风雨中,朱十三望着船舷外头,好像在对着外头哑着声音地叫嚷着什么,这行为像是疯傻了一般。 刘赐从见到朱十三时就留意到了,这朱十三好像是“痴呆”了一般,看上去像是个有一身蛮力,但脑筋生来就痴傻了的壮汉。 刘赐知道朱十三这是扮出来的样子,他倒是没细想朱十三为何要扮成这样。 第378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七) 刘二那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他,水杨儿和那站在外头的黑衣领袖更是瞪着刘二,不知道刘二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二一脸的平静笃定,他又对刘赐说道:“公子,你给我的镖银,是明天中午之前,把你送到钱塘去,如若今晚不渡江,可就来不及了。” 水杨儿已经站起来了,她登时冷笑道:“好个蠢夫,这是渡不了江,又不是你害得这姚公子到不了钱塘,你倒是急什么,若是欠了你镖银,回头补给你便是。” 刘二挪动步子,走进了这房间里头,他走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对刘赐说道:“公子,这也不是镖不镖银的问题,只是刘某人做了承诺,就该办到,你也是,你承诺了要回姚家继承家业,也应该办到,今夜不赶回去,你们家老太爷要是一命呜呼了,那就迟了。” 说着,刘二定定地看着刘赐。 刘赐自然知道刘二的意思,刘二是说他刘赐答应了司礼监和李芳老祖宗,要完成“假扮姚公子”的任务,刘赐应该尽力去办到,不该想着脱逃。 刘赐又看着刘二那笃定的眼神,他知道刘二心里是有数的,刘赐因为看着柳咏絮和白芷若,还有上官惠子来到,他被这三个女孩的驾临给吓傻了,倒是没有细想,朱十三也来了,刘二和朱十三,这两人都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他们的武功都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高强。 还有白芷若,白芷若是“白锦衣”的传人,这女孩虽然毛毛躁躁,但武功也不差,尤其是下杀手的时候,简直是狠辣得令人咂舌。 刘赐这么一细想,才察觉情况的变化和局势的扭转,有刘二、朱十三和白芷若在,他们未必敌不过这伙黑衣人。 他也才想明白为何朱十三上了这“花艇”,就变成这般“痴呆”的模样,看来是有意假扮成痴呆,为的是降低这伙黑衣人的警惕。 水杨儿听着刘二这么说,她又是冷笑道:“一个雇来的武夫,哪轮得到你来插嘴嚼舌头?!你倒是指使起主子来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刘二的目光,他心下仍是有点犹豫。 他虽然知道他必须遵照李芳的计划继续进行,必须赶紧渡江前往姚家,但他觉得这境况难免会有危险,如今这月黑风高的夜晚,驾着这艘大船渡江,这伙黑衣人必定会在江上动手试图把他们灭口,在这江上厮杀起来,难免要染上血光之灾,如果只有他自己就算了,但眼下还带着婉儿和柳咏絮,这两个女孩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如若伤到她们怎么办? 刘二见刘赐看着他,他也是猜得到刘赐的心思,他知道刘赐是个情种,眼下怕是担心这婉儿姑娘和柳姑娘的安危,刘二于是又说道:“公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记着,我刘二最是信守承诺,不该干的事我不会干,该干的事我必不含糊。” 刘二说完,有意看了看站在刘赐身边的婉儿和柳咏絮。 刘赐自是明白刘二的意思,刘二是说他一定要今晚渡江,而且他身负“保护刘赐和亲眷”的使命,就一定会做到。 刘赐被刘二这么一说,感到着实没办法,如今是箭在弦上,非发不可了,他心中不免有点忐忑,他看了看这房间外头,外面是二十多个黑衣人,这些人他已经知道,都是这江南官军中的精锐兵士,今夜渡江,就意味着要和这些官军精锐厮杀了,对方可有二十多个人啊,这一厮杀起来,岂不是满船的血光之灾? 但刘赐也着实想不到眼下还有什么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回过头看着水杨儿,脸上又显现出那纨绔不羁的神色。 水杨儿见刘赐又这般看着她,她不禁面露讶异的神色,她想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别是脑子犯浑了,要来送死? 果然,水杨儿听得刘赐说道:“说的也是,本公子身为姚家公子,总不至于被困在这渡口过不去了,再说了,老太爷快不行了,本公子却耽搁在这里,这事情别日后变成本公子的一个心病了,马上送本公子渡江。” 水杨儿着着实实地愣了愣,她只觉得这公子哥儿真是脑子抽筋了,她冷笑道:“含章,要是老太爷要死了,你不回去,这会成你的心病,那光是这几年,你在姚家造了那么多孽,积下来的心病该把你胸膛都撑破了?” 水杨儿这话说得又是冷峻,又是好笑,柳咏絮这一初来咋到,还不那么了解情况,听着这话她真觉得啼笑皆非。 刘赐自是想得到姚含章此前必定造了许多孽,从他如何凌辱琳娘和沈春浅这母女四人就能看得出来。 刘赐仍是一脸的纨绔不羁,坚持道:“少废话,本公子是姚家独传嫡公子,必须赶回去继承姚家的家业,马上送本公子渡江!” 水杨儿冷笑道:“合着姐姐和你费了一晚上的口舌,都白说了?” 刘赐此时心中不免焦躁,他看着水杨儿还这般磨磨唧唧地说话,他脾气上来了,他那在市井无赖身上学的脾气又上来了,他冷笑道:“姐姐,你跟我费了一个晚上的口舌?我怎么不知道?” 水杨儿闻言愣了愣。 刘赐又是冷笑一声,露出调戏的神色,说道:“要是你此前能花一个晚上,和我‘费口舌’,你此时说话,我倒是能听进去。” 刘赐这话满是淫猥调戏的意味,“费口舌”是比青楼更低贱的市井妓馆里头,那些流落市井的娼妓伺候客人的“手段”,也是南京市井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俗话语,那些市井无赖对良家妇女弄些下流的手段,惹得女子骂他了,他往往又会调戏女子,说女子和他“费口舌”。 婉儿听着刘赐这话,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白芷若自然更是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娇憨地看着刘赐。 在场的女子只有柳咏絮和红素听明白了刘赐的意思,红素在江南长大,也算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这些恶俗的话语,柳咏絮则是猜测“费口舌”这三个字可能引申的含意,又结合刘赐这话的语境猜出来的。 柳咏絮一品味出刘赐这话的意思,她不禁微微地臊红了脸,她素来最听不得这种下流的、又是对女人有侮辱意味的话语,她忍不住抬起眼瞪了刘赐一眼。 水杨儿自然是听得懂刘赐这话的,她听着刘赐这么一说,她的神色登时僵住了,她那双有点轻佻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登时定定地瞪着刘赐。 瞧着水杨儿这神色,刘赐是不觉得奇怪的,因为这等调戏、乃至有侮辱意味的话语,任哪一个良家女子听到都受不了。 但水杨儿的反应好像慢了半拍,她定定地瞪着刘赐片刻,那轻佻的双眼中闪烁着惊诧、乃至震惊的色彩。 刘赐不禁也愣了愣,他看着水杨儿的眼神,他敏锐地、直觉地感觉到有些许不妥,他看见水杨儿这神色在惊讶之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慌乱的色彩。 但水杨儿这抹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因为她直直地盯着刘赐,刘赐又是有着极敏锐的心思,才察觉得到水杨儿的这抹慌乱。 水杨儿只是呆滞地瞪了刘赐片刻,而后回过神来,她登时退后了半步,那娇媚得有点妖娆的脸上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她一时更是失了仪态,举起手指着刘赐,怒喝道:“你个混帐东西!竟敢戏弄……竟连这般无礼的话都说得出口,简直无耻!” 刘赐瞧着水杨儿这“怒不可遏”得几乎丧失仪态的样子,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难道他们有鬼?”刘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第379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八) 水杨儿指着刘赐骂了一句,一时言语又是哽住了。 刘赐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他定定地看着水杨儿的神色,他察觉水杨儿的神色有异,同时他已经在心里把水杨儿骂他的这句话品味了几遍。 水杨儿骂的是“你这混账东西!竟敢戏弄……”,骂到这里,水杨儿没骂下去,而是转成了一句分量明显轻了许多的话语:“竟连这般无礼的话都说得出口”云云。 刘赐更加感觉到异常,水杨儿本来应该骂出“竟敢戏弄嫂子”之类的话语,但水杨儿为何没骂出来? “她心里有鬼!”刘赐瞪着水杨儿,心里更是想到。 一般来说,刘赐用这般下流的言语调戏“嫂子”,以水杨儿的作风,必定是要狠狠地骂他一顿,但水杨儿听着刘赐的话,变得如此的“怒不可遏”,倒显得她丢了气场,而且她显现出慌乱,没把“戏弄嫂子”之类的话说出口,刘赐觉着,大概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水杨儿心虚。 至于水杨儿为何心虚?很可能是姚含章真的“戏弄”了嫂子。 正是因为这水杨儿真的被姚含章“戏弄”过,或者说,这水杨儿真的为这姚含章“费口舌”过,所以听着刘赐说出“费一晚上口舌”之类的话语,水杨儿才会显得惊惶,她没想到姚含章会戳破了他们的“私情”,而且这般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此时,刘赐更是定定地看着水杨儿,观察着她的神色,他觉得自己拿住了一个要紧的秘密。 水杨儿看着刘赐这般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似乎还在谋划什么诡计,她顿时更是显现出些许慌乱,她为了掩饰这股慌乱,她登时更是“怒不可遏”。 她又退后了半步,指着刘赐怒喝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你这个混世魔头,就怪当初老太爷要把你逐出家门时,你姐夫还帮你说情!如今你竟然越大越没了德性!你这等无耻的小人,活在世上也是为祸人间!……” 水杨儿不顾仪态地嘶吼起来,赖昌兴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仍是镇定着,但这房间里的女孩们都已经被水杨儿吓到了。 白芷若本来还好奇地打量着这装饰华贵的船舱里头,骤然听得水杨儿这么一吼,她惊得颤了颤,婉儿见白芷若被惊吓,她倒是没觉得这“小妹”是在场众人之中最不用害怕的,因为这“小妹”武功高强。 婉儿自然而然地拉了拉白芷若,把她护在身后。 柳咏絮则是镇定地看着水杨儿,她也是靠近了婉儿,她倒不是想婉儿保护,她是想靠近白芷若,因为她知道白芷若会武功,能保护他们。 仍是抱着身子坐在座椅上的红素则是惊得花容失色,她知道这“主子”惩治人的手段,但她着实还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刘赐则是定定地看着水杨儿,他瞧着水杨儿这怒火冲天的样子,他又不禁眯了眯眼睛,他越发的觉得水杨儿心里怕是有鬼,恐怕他假扮的这“姚公子”和水杨儿这位“嫂子”有着隐秘的关系。 水杨儿仍是继续嘶吼着,说道:“你这满口胡言的畜生,亏姐姐还关心你的死活……”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姐姐有心了,倒是不必那般关心本公子的死活,快遣你的人送本公子渡江。” 水杨儿见刘赐居然还敢这般说话,她不禁瞪圆了眼睛,看着刘赐,她觉着这混世魔王当真是找死。 水杨儿盛怒之下,已然给冲昏了理智,她登时恶狠狠地冷笑一声,说道:“你都这么说了,不遂了你的心愿,倒是姐姐说不过去了。” 水杨儿说着,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黑衣领袖和那一众黑衣人手下。 刘二猜得没错,这伙黑衣人是官军,而且是浙江戍卫营中的神机营的精锐兵士,这伙黑衣人一共二十四人,神机营的兵士以“旗”为单位,一旗兵士为十二人,这二十四个兵士正是神机营的两旗兵士。 上官家身为江南第一等的豪族,与官府勾结密切,甚至能够收买官军的精锐兵士为己所用,替他们做一些需用武力解决的事情。 水杨儿粗略地这一想,她自然是觉得这二十多个精锐兵士干掉“姚公子”这伙人不在话下,她看着姚公子这伙人,这刘二的武功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外头还有个看着像莽汉的车夫,这车夫看来有些气力,但又如何?他们这边可有二十四个人。 况且,水杨儿觉得这“姚公子”是个少爷,带着这三个小老婆,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就这伙人,还不是任这些精锐兵士宰割? 水杨儿此时怒上心头,她当真是动了杀机,她虽然觉得这“姚公子”明知是死路还非要渡江有点奇怪,但她也不管那么多了。 她只觉得这小王八蛋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她和丈夫还想着不要轻易杀了这姚家公子,杀了人,怕是还要引人口舌是非,最好是能让这“姚公子”心甘情愿地将这姚家的大权“禅让”给他们,这样的话他们也少了些“篡夺”姚家的污名。 所以他们还费心给这“姚含章”捐了个潮州知县的缺,本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地去了,没想到竟执意要送死。 水杨儿觉着,既然你执意要送死,那也就怪我不得了,宰了你虽然会惹些非议,但日后也少了些隐患。 想到这里,水杨儿也就不再犹豫了,她果断地冷笑一声,对黑衣领袖喊道:“听着,本夫人命你们送姚公子渡江,这便启程。” 说罢,水杨儿定定地看了黑衣领袖片刻。 黑衣领袖自是明白水杨儿的意思,他对水杨儿微微拜了个礼,说道:“得令。” 水杨儿又转向赖昌兴,笑道:“赖大人,姚公子执意要渡江,咱们就别在这里碍事了,我送您去下船去休息。” 刘赐一直冷冷地看着水杨儿,他看着水杨儿那娇媚中带着阴狠的笑脸,他暗暗骂了声“蛇蝎妇人”。 婉儿、柳咏絮和白芷若都站在刘赐的身后,婉儿不免有点担忧,她虽然知道刘二和朱十三是锦衣卫十三太保,武功不是一般的高强,这白芷若也会武功,但她仍是担心对方毕竟是二十多个人,真打杀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一个状况。 柳咏絮则是站在婉儿身后,和白芷若站在一起,她悄然牵起了白芷若的手,她这不全是因为自己仰赖白芷若的保护,还因为她发自内心地喜欢白芷若这个“小妹妹”,她心思敏锐,精明至极,但她却是厌恶自己这般“精明”的性格,她觉着白芷若像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没有沾染尘世的烟火,是一个依旧纯洁美好的自己。 赖昌兴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此时听着水杨儿的话,他依旧面无表情,但转头看了刘赐一眼,显然他也是有点意外,觉着这“姚公子”怎么赶着去赴死。 但赖昌兴是外人,他不好干涉姚家的家事,他虽然觉着这事情有点奇怪,也觉得这事情事关重大,但他还是没说什么,顾自抖了抖袖子,就要走。 刘赐冷冷地看着赖昌兴,眼下谁都看得明白情况,这水杨儿是要将“姚公子”灭口了,这赖昌兴身为朝廷下派的“巡按御史”,担着“巡视江南织造局”的任务,看着姚家公子要被灭口的事情,居然不闻不问,可见这赖昌兴得了上官家多少好处。 刘赐看着水杨儿和赖昌兴这般狼狈为奸地就要走了,他不禁暗中冷笑着,狠狠地叹了口气,想着:“本公子早晚得收拾了你们这两个狗男女……” 第380章 血洗扬州渡(四十九) 赖昌兴和水杨儿都离开了座位,就要走出门口。 水杨儿一边走着,一边冷冷地回过头,对那几个被视作“美姬”的女孩儿喝道:“快走,还愣着是等死吗?” 凝儿和那几个女孩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可怜她们本是“例行公事”一般来招待一个贵客,没想到要遇上这血光之灾,她们听着主子这般说了,都哆嗦起来,就要跟着水杨儿走去。 红素仍是缩着身子坐在地上,她那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此时更像是贴着她身子的厚厚的寒冰一般,冻得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 她那美丽的黑发也已经被雨水淋湿,几缕青丝垂落下来,贴在她的脸颊上,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凝儿和众女孩跟着水杨儿走去,她们不约而同地都看向红素,但她们犹豫着,最终都不敢去扶一扶红素。 红素咬着牙,撑着冰冷的身子,艰难地站起来了,她忍着身子的寒冷,挪动了脚步,跟在凝儿等姐妹的后头走去。 刘赐让到了一边,让开了道路,婉儿、柳咏絮、白芷若也跟着刘赐让到一边。 刘赐仍是紧张地掂量着局面,他又是看了看刘二,又是看了看身后的白芷若,又是看了看这房间里头的情形,他盘算着,要是真的打起来了,他和婉儿、柳咏絮该如何躲避起来。 赖昌兴和陈爷,还有水杨儿在刘赐的面前走过,走出房间门口,他们都不曾转头看刘赐一眼,他们只是隐隐了蔑了刘赐一眼,神色灰暗,好像在他们看来,刘赐已经是一个死人。 红素在他们一行人的最后,走过刘赐面前,她在寒冷中微微地哆嗦着,她仍是禁不住转头看了刘赐一眼,刘赐眼下却没心思顾她,刘赐顾着婉儿和柳咏絮,还有白芷若,着实没心思想到她。 倒是婉儿,她站在刘赐身后,她看见红素看着刘赐的眼神,她心中已经明了红素对刘赐的意味,她不禁心中有点繁杂,又有点感动。 这一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和这些事情背后的文章,婉儿尽管不像刘赐嗅一嗅味道就能看破,但她也是极聪明的,她此时回味了一下,也把今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弄清楚了,其中就包括这红素的表现。 她看得出红素本来是被安排好伺候这赖昌兴赖大人的,红素一开始也是一心冲着赖大人去的,但在见到刘赐、尤其是看到刘赐“五步成诗”之后,红素的心思明显地扭转了,她转而来给刘赐更衣,然后又拒绝对赖昌兴陪笑,乃至赖昌兴逼着要她陪睡时,她甚至以来月事为由坚决地推脱了,后来赖昌兴仍不死心地逼她一次,她更是说出“怕污了大人的床榻”这等话,又拒绝了赖昌兴。 婉儿能够猜到红素的心思,她觉得红素必定是看上了刘赐,才会有如此的转变,婉儿猜到,或许这女孩是把刘赐看作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婉儿也是个怀春年龄的女子,她倒是能够体味到红素的感情,她觉得红素想必是一眼便爱上刘赐了,毕竟这红素看起来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如若不是因为一眼便爱上刘赐,她恐怕不会冒着被主人家惩治的危险,做出这般忤逆的事情。 所以此时婉儿看着红素,倒是心中滋味交杂,毕竟她把刘赐看作自己的夫君,有另一个如此脱俗的女子如此看重自己的夫君,她不禁觉得感动。 红素却是看着刘赐看都没看她,看来是完全无瑕顾她,或者说其实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她那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黯然。 她心中悲怆,但却什么也说不得,什么也做不得,她只能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跟着水杨儿一行人走去。 赖昌兴和水杨儿来到门口,那些黑衣人已经把伞准备好了,他们撑起伞,赖昌兴和水杨儿等人走出门口,走入雨中。 外头依然大雨瓢泼,天际依然时不时掠过闪电,响起闷雷。 水杨儿走过那黑衣领袖身边时,她转头给黑衣领袖使了个眼色,黑衣领袖已然是肃然敛眉,他自是知道,今夜要做杀人灭口的勾当了,他闭上眼,对着水杨儿微微低下头。 刘二一直在一旁,用余光冷冷地看着黑衣领袖和水杨儿,他自然是看得明白黑衣领袖的神态,他知道这是“遵照命令,必定办得漂亮”的意思。 刘二的嘴角不禁泛出一抹冷笑,他看向朱十三,朱十三也看向这边,他看到二哥看着他,他依然是一脸痴傻的神态,但是在不经意间他撩起衣角,只见在他那略显“肥胖”的腰间的衣服下面闪出铁器的寒光,如果仔细看去,就能看到朱十三的腰间密密麻麻地缠着数十柄匕首。 刘二对朱十三眨了眨眼睛,朱十三很快把衣服放下去了。 赖昌兴和水杨儿一行走过这二层的甲板,走下楼梯。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白芷若仍在房间里头,刘赐才刚刚松了口气,脑子还有点混沌,他骤然身边多了柳咏絮和白芷若,他仍是觉得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时,却听得身边的柳咏絮说道:“跟他们下楼去。” 刘赐愣了愣,回头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继续说道:“惠子姐姐在下面的马车里,他们要经过马车,别生出什么事端。” 刘赐还觉得奇怪,为何上官惠子不肯露面,此时柳咏絮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依然像冰锥一样,她的语气也像她的目光一样冰冷又坚定,让刘赐不容置疑。 刘赐觉得柳咏絮这么说应该是有她的道理,或许上官惠子真有什么难处不能露面,他就点点头说道:“那我们也下去。” 说罢,刘赐就走向门口。 在门口刘赐打上了两把伞,他和婉儿一把,柳咏絮和白芷若一把,他们冒着大雨,小心地走向那阶梯,走下楼去。 刘二和朱十三见着他们下楼了,也跟着下来了。 白芷若仍是赤着玉足,踩在雨水中走着,显然她还是觉得眼下的境况很有趣,她瞧着天际闪出凌利的闪电,惨白的光照亮了长江的江面,照出长江浩瀚的景象,她更是好奇地眺望着,她着实是没见过这么壮阔的景色。 柳咏絮拉了拉白芷若的手,真像个姐姐一般,在白芷若耳边轻声道:“眼下情况危险,先别到处看,等明儿天亮了,你再看个痛快。” 白芷若听着柳咏絮这轻声细语的话语,她也听话地定下神来,不到处张望了。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白芷若一行人走下了阶梯,来到这“花艇”的一层。 赖昌兴和水杨儿已经来到下船的那跳板前,他们经过上官惠子置身其中的那驾马车,水杨儿往马车里看了看,但她倒没有想要去掀开马车的车帘,毕竟她觉着这“姚公子”就要被灭口了,“姚公子”的这些亲眷也要被屠戮,所以她对于马车里剩下的这个亲眷也没太多兴趣。 水杨儿来到跳板前,回过头看去,只见刘赐带着三个“小老婆”也下了接替,向他们走来。 赖昌兴也回过头看着这“姚公子”和那三个“小老婆”,他和水杨儿看着那三个都堪称“绝色”的美人儿,不禁都暗暗地叹息了片刻,杀了这“姚公子”就算了,这三个美人儿也要杀掉,着实是可惜,这般国色天香的三姐妹,怕是找遍天下都难觅。 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争夺权力和钱财的事情,牺牲女人往往是难免的,既然要灭口这“姚公子”,这些亲眷就不能留。 第381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白芷若也来到这一层的甲板,柳咏絮见赖昌兴和水杨儿没有留意车厢里头的上官惠子,她暗暗地松了口气。 水杨儿倒是奇怪这“姚公子”为何要下来,她登上下船的跳板前,回头看着刘赐,冷笑一声,说道:“怎么的?还想着要送姐姐?” 刘赐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水杨儿。 水杨儿也不想和刘赐多废话了,她冷笑一声:“好自为之,弟弟。” 说罢,水杨儿转头登上跳板,就下了船,那些女孩儿也跟着她下了船。 红素跟在最后面,却是没有人理会她,前面水杨儿和女孩们都打着伞,但红素是没有伞的,她就这么在孤单一人在瓢泼的大雨之中走着,孤苦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雨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服,她那一头原本挽成云髻的美丽的秀发也被淋湿打乱了,青丝都垂落下来,贴在她的脸颊上。 红素的不免流露出凄楚的神情,她浑身已经冰冷彻骨,身上的寒冷和心里的寒冷侵蚀着她,令她难受不已。 但眼下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水杨儿走去,刘赐和婉儿看着红素一个人淋着雨走在后头,他们想起方才红素唱《春江花月夜》时那风华绝代的模样,他们只能黯然叹息。 赖昌兴已经走下跳板,站在地面上,他回过头看着水杨儿和众女孩走下来,他看着走在最后头的红素,他忽然说道:“慢。” 水杨儿已经走下跳板,来到赖昌兴面前,见着赖昌兴说“慢”,她愣了愣,问道:“大人,怎么了?” 赖昌兴冷冷地看着红素,红素依然抱着身子,艰难地走着,她没有发现赖昌兴又要冲她做什么。 红素小心地踏上跳板,她已经冻得浑身哆嗦,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跳板往下走着,前面的姐妹们都相互搀扶着,但眼下没有人会回过头来帮扶她,她只能冒着风雨,艰难地向下走,她的身子微微哆嗦着,生怕会滑倒。 赖昌兴一直冷冷地看着红素,他看着红素这般狼狈的模样,他自然是觉得心中生出快感的,但他心下仍是记恨着红素方才的行径,要知道他是朝廷二品大员,是小阁老“钦派”的“巡按御史”,来到了这江南地界,他就像是皇帝一般,是所有人都要巴结的人物。 而红素这女孩儿居然敢忤逆他,而且分明是来伺候他的,到头来又反悔了,这简直是耍弄他,让他觉得很失颜面,甚至有点伤了他的自尊。 赖昌兴素来是心狠手毒的,他此时看着红素这般狼狈的样子,他更是觉得,如果不狠狠地教训这个女孩儿,日后他想起今晚的事情,恐怕还会觉得不痛快。 赖昌兴自然不想让自己觉得不痛快,他已经年老了,遇上了不痛快,也不像年轻时还可以想着日后讨回来,如今他如果受了不痛快,总觉得可能要把这“不痛快”带进棺材里。 所以赖昌兴想要把这“不痛快”在此刻就解决掉,他必须让这得罪他的女孩得到最严厉的“惩治”。 这个惩治就是“死”。 赖昌兴依然面无表情,他看着红素,说道:“你便别下船了,跟着姚公子去。” 凝儿等五个女孩正相互搀扶着、战战兢兢地向下走着,此时她们看见赖昌兴看向她们,对她们说了一句话,她们在船上看见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给吓破胆了,此时听见赖昌兴这冰冷的声音,她们顿时都是吓得一颤。 惊吓过后,她们才听清赖昌兴说了什么,才品味过来赖昌兴是对红素说的,她们听见赖昌兴要红素“别下船,跟着姚公子去”,她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她们自然明白这艘船此番渡江是要出人命的。 她们在惊吓之下,都慌忙地想要避开红素,生怕被牵扯进这个可能要出人命的事情,她们慌忙地想要跑下跳板,远离红素。 但是慌乱之下,她们在湿滑的木板上滑倒了,她们相互牵扯着,顿时全都失去了平衡,趔趄着向下滑去,随着这一滑倒,她们发出慌乱的尖叫。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白芷若本来看着赖昌兴和水杨儿已经下船了,刘二招呼了他们,要他们回到二层上面的那个房间里,那里会比较安全。 但此时他们听见那群女孩的尖叫声,又看向红素的方向。 红素此时刚走到跳板的一半,她听见了赖昌兴的话,她自然是感到意外,她在浑身的寒冷之下,已经感到神志有点混沌,她一时没回过神来,又看到前面的姐妹们慌乱地向前倒去,她看着她们那婀娜美丽的身子相互牵扯着,趔趄着向前倒去,不禁又愣了愣神。 女孩们滑下了湿滑的跳板,跌进地面上已经漫起得接近膝盖深的江水里面,她们那美丽的衣裳和装束得极讲究的云鬓顿时都被江水浸湿了,她们都是花容失色,在江水中扑腾着,发出惊恐的尖叫,平日里那讨男人喜欢的媚态荡然无存,此时压根就瞧不出她们是这江南豪门大族豢养的美姬,瞧着她们,只觉得像瞧着一群落水的旱鸭子一般,只觉得滑稽。 红素瞧着眼前的情景,她顿觉得又是滑稽,又是无奈,这些姐妹们平日里相互媲美,一盒祁连山产的胭脂都要抢得撕破脸皮,都费尽心机地把妆容画得最为精致,把举手投足练习得最为撩拨男人,但眼下她们却都像是落水旱鸭子一般,什么美貌,什么娇媚,全都荡然无存。 水杨儿听见赖昌兴这话时,她不免也有点吃惊,她知道赖昌兴这是要红素死。 但水杨儿稍稍转念一想,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红素得罪赖昌兴得罪得太狠,赖昌兴这般身份地位的高官,他在朝堂上说句话,可能就决定边远地方几千百姓的生死了,红素这般得罪他,他要红素的命,这并不奇怪。 此时水杨儿看着红素缩着身子,浑身湿透地、狼狈地在跳板上站着,她身为一个同样出身低贱的女人,她多少是有一点于心不忍的,毕竟这是一个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况且,上官家这十几年来培养红素也是耗费了不少成本,红素对上官家还大有利用价值,这般让她死了,却是可惜。 水杨儿于是放大了音量,对红素说道:“红儿,听着赖大人说的了吗?赖大人是不想带你走了,知道自己错了吗?” 红素此时脑海中的思绪却是凝滞了,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心里是明白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此时会如此呆滞,她只觉得眼下的事情着实是没意思,她感受到赖昌兴瞅着她的、那看似面无表情,但其实极其丑陋又阴毒的目光。 她觉得,赖昌兴要她死,也是做得这般的“风雅”,这般的“不动声色”,这般的“不着痕迹”,她觉得这人真是没意思,做人为何要做到如此的阴毒,如此的处处“面无表情”,却总想着如何侵占你,乃至要置你于死地。 刘赐听着女孩们滑倒的惊叫,他正停下脚步,看向这边,虽然他没听见赖昌兴对红素说的话,但此时他听见水杨儿对红素喊出来的话语,他马上明白了,赖昌兴要让红素留在船上,这是要红素死啊! “娘了个批!老混蛋!老混账王八蛋!……”刘赐登时觉得一股气血涌上头,整个脑袋都涨起来了,他心里怒骂起来。 他不禁瞪圆了眼睛,瞪着赖昌兴,想着:“人家姑娘不愿意陪你睡觉,你就要人家死啊!?娘个批的!天底下最无耻的嫖客都干不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第382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一) 水杨儿说完话顿了顿,见红素仍是愣愣地站着,她以为红素是给吓得傻了,毕竟这是攸关性命的事情,这如花似玉的姑娘骤然临上了,恐怕要被吓得不轻。 水杨儿有心要救她,但赖昌兴如果要她死,水杨儿处于讨好赖昌兴,也是不好阻拦。 水杨儿又说道:“你要是知道自己错了,就跪下来,给赖大人磕几个响头,好生给赖大人赔罪,再给赖大人许个诺,待身子养好了,再去伺候赖大人,听清楚了吗?” 说着,水杨儿看了看赖昌兴,水杨儿知道赖昌兴仍是惦念着红素的,这肉除非赖昌兴吃到了,他才会放过,若是吃不到,赖昌兴恐怕还是不会饶过红素。 红素仍是愣着神,她抬起头看了水杨儿一眼,又看了赖昌兴一眼,赖昌兴站在黑暗之中,仍然是面无表情的。 凝儿和众女孩们已经退到水杨儿身后去,她们此时都看着红素,她们不知道红素还在发什么呆,凝儿更是急得要哭出来了,她觉得这是要人命的事情啊,这红姐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还有什么比保住命更重要的? 红素也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跪下来磕头,她在上官家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而且还活得像个模样,当然是因为她懂得审时度势,眼下这要命的时候,她自然应该什么脸面都不顾了,先得把命保下来再说。 但红素此时却觉得神志仍是凝滞而混沌的,她感觉到赖昌兴此时瞅着她,就像一只老猫在瞅着一只可怜的、飞不起来的金丝雀一般,把她玩弄于掌心,操控她的生死,她觉得眼下这一跪,怕是要把她的尊严都给跪出去了。 水杨儿见红素仍是愣愣地没有反应,她有点急了,说道:“红儿,听明白了吗!?还不求赖大人宽宏大量!……” 赖昌兴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红素,他本来还想着,如果红素跪下来求饶,他心里痛快了,还能考虑放过她,显得自己宽宏大量,但没想到这红素仍是这般“怠慢”的模样。 赖昌兴不打算等了,他说道:“别为难这女孩儿了,就让她随着姚公子去。” 水杨儿有点急了,她着实不想红素死,她忙又对赖昌兴说道:“大人,她年纪小,犯浑呢……” 水杨儿想着找什么话头能救红素,她又说道:“她是咱们上官家的人,让她此时跟这姚公子走,着实不合适。” 赖昌兴仍是面无表情,他瞅了水杨儿一眼,显然他是决心要红素的命了,他说道:“怎么不合适?” 水杨儿愣怔住了,说道:“她是咱家养着的女孩儿,跟着这姚家的公子走了,名不正言不顺……” 赖昌兴说道:“没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你把她许配给姚公子不就成了吗?” 水杨儿又是愣住了,她本来想拿这话头堵住赖昌兴,没想到赖昌兴干脆说出“许配”的法子了,可见赖昌兴着实是铁了心要杀红素。 红素听见赖昌兴说出“许配”二字,她也是愣了愣,抬头看着他们。 此时天际又是闪出一缕刺眼的闪电,惊得站在水杨儿身后的凝儿等女孩发出惊恐地尖叫,纷纷捂住了耳朵。 水杨儿也是被闪电吓了吓,她有点慌乱地喘了喘气,回头露出狰狞的神情,气恨地对凝儿等女孩呵斥道:“叫什么叫!一派娼妇的德性!怎么教你们的!” 她回转头,看向赖昌兴,又露出谄笑,说道:“大人,这许配的事情,须得从长计议才是,也不是说许配就能许配的……” 赖昌兴又是说道:“有什么从长计议的,你一个少夫人,许配个婢女,还得请示过你们家男人?这安置奴婢的事情,不都是你们夫人说了算吗?” 水杨儿露出几丝苦笑,说道:“话虽这么说……” 赖昌兴的语气变得冰冷,说道:“不必从长计议了,老夫帮着你拿了主意。” 水杨儿愣了愣,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站在船上的刘赐,想起一个说头,忙又说道:“大人,我虽然可以把红儿许配给姚公子,但也要看姚公子答不答应啊!” 赖昌兴又是冷冷地说道:“你不是姚公子的嫂子吗,你给小叔子许配个婢女,也不行?” 刘赐此时站在船上,瞪着赖昌兴,他真觉得恨不得手刃了这老头。 赖昌兴要红素的命这个举动做得不着痕迹,也不会落人话柄,谁能想到红素上了“花艇”之后,这“花艇”会遭血光之灾? 而且赖昌兴还拿了个“许配”的说头,倒变得他是好人一样。 水杨儿听得赖昌兴如此说,顿时又是愣怔了片刻,她一时也不知道拿什么说辞好了,她只能转向红素,笑道:“红儿,你听见赖大人说的了,要把你许配给姚公子,你知道姐姐做事情素来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这许配婚事是终身大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你瞧瞧人家姚公子,身前身后这么多娇妻美妾,你去了怕是只能当个侍姬,你愿意如此吗?” 水杨儿这般说,着实是她舍不得红素死,倒不是她多心疼红素,而是这红素的姿色和才情都是顶尖的,上官家把她“奇货可居”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没伺候成哪个高官大贾,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 水杨儿说完就看着红素,她不要红素下跪,不要红素给赖昌兴磕头,红素只要摇摇头,就能过了这一关,她满心觉得红素这下该赶忙答应了?毕竟有什么事情比命更要紧啊? 但是红素听得水杨儿这么说,她仍是愣着神,她自然知道,此时她只要表示“不愿意”,好歹就能拣回一条命来,但她仍是一方面觉得屈辱,觉得今夜已经是饱受了这赖昌兴的凌辱,此时如果回了上官家,还不知要被怎么轻贱,另一方面,她听着“许配给姚公子,愿不愿意”这个意思,她脑袋在混沌之下,仍是犹豫着,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答应。 水杨儿瞧着红素仍是愣着神,她不免又是着急,又是困惑,她不知道这红素到底是哪根脑筋抽风了,这攸关性命的时候,还这般不识好歹。 水杨儿方才这般说话,等于是阻挠了赖昌兴要害死红素的行动,此时若是红素赶忙答应一声,随水杨儿去了,这事情倒还好挽回,但此时红素又是这般不言不语,水杨儿就生怕赖昌兴又说出什么话来,又要把红素陷入被动。 水杨儿想着赶紧得找个说头,她情急之下又看了看刘赐,对红素笑道:“你看着,人家姚公子这前前后后就有四个老婆,人家可不乐意你来掺和呢……” 赖昌兴已经不耐烦了,他也收敛了他那“面无表情”的做派,冷冷地对水杨儿说道:“上官夫人,干脆些,把你这婢女许配给你这小叔子,这个主意,老夫替你拿了。” 赖昌兴冷冷地盯着水杨儿,水杨儿看着赖昌兴那苍老眼中闪出的精光,她心中不免仍是犯怵,毕竟这赖昌兴能够在关键时候影响他们上官家的命运,她着实不敢开罪他。 水杨儿咬了咬嘴唇,她仍是想着怎么挽回,骤然她身子微微颤了颤,她想起一个说头,她立马转而对红素说道:“红儿,你听见赖大人说的了,我将你许配给姚公子,但说到底,还得姚公子乐意才成。” 水杨儿又马上看向刘赐,她的眼中透出阴狠的光,她已经想到一个法子让刘赐纳不得这红素。 第383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二) 水杨儿对刘赐说道:“含章,你也听见赖大人说的了,我可以把红儿许配给你,只是你得想明白,这红儿说到底是咱们上官家的人,素来被咱们上官家当作女儿一般,姐姐可提醒你,你可要记得,老太爷十年前就说过,不许再和上官家姻亲,私自和上官家结亲的,要给逐出家门,你要是纳了这红儿,怕是要犯了老太爷的忌讳,说不准你得把老太爷气死,还得给老太爷逐出家门。” 刘赐一直站在船上,看着听着这边的状况,此时他听着水杨儿这般的说辞,他不禁愣了愣。 水杨儿这话不是信口雌黄,姚老太爷在十年前就立过这样的规矩,之所以立这个规矩,自然是因为姚含章的姐姐“姚沐春”嫁给了上官家的长公子“上官伯桀”,上官伯桀因为和姚沐春的姻亲,把上官家的强大势力带进了姚家,侵夺了姚家大量的财富和势力。 上官伯桀也就是水杨儿的丈夫,上官伯桀娶了姚沐春,进入姚家之后,又在十年前纳了水杨儿当妾。 正是因为十年前上官伯桀一面侵夺姚家的资产,一面娶了姚家女儿,还在外头纳妾,这让姚老太爷实在气不过,就立下规矩,姚家子弟再不许和上官家结姻亲,否则逐出家门。 但这十年来姚老太爷逐渐年老力衰,越发的制衡不了上官伯桀,令得上官伯桀的势力越来越大,乃至今天姚家几乎已经被上官伯桀所控制,随着上官伯桀主宰了姚家,“禁止姚家子弟和上官家结姻亲”这个禁令也就逐渐无人提起。 但这个禁令仍是一个禁令,是白纸黑字写在族规上面的,“任何与上官家结姻亲者,以逐出家门论处”的规矩也是明明白白地写着的,刘赐身为“姚含章”,身为“姚家独传嫡公子”,自然最不该违反这条禁令。 红素是上官家豢养的“美姬”,这样身份的女子,往往被视作干女儿的身份,刘赐如若纳了红素,算得上违反了姚老太爷定下的禁令。 因为这条禁令岁月久远,水杨儿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有这条禁令,她觉得这“姚含章”身为“姚家嫡公子”,总不该公然违反禁令? 红素此时听着水杨儿这话,她不禁也看向刘赐。 此时大雨依然瓢泼地下着,而且随着阵阵闷雷的轰鸣,雨下得越发的大了,刘赐站在跳板前,背着手,冷冷地看着水杨儿和赖昌兴,婉儿站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伞,大雨瓢泼地砸下来,打得婉儿差点要拿不住手上的雨伞。 刘赐看着赖昌兴那依然“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只觉得心中阵阵沉重的恶心翻涌着,他见过的可恶的人多了,但像赖昌兴这般又是虚伪,又是恶毒,又是卑鄙的人,他还真见得不多,印象中也就苏金水能与他媲美。 刘赐转眼看向红素,红素仍站在跳板的中间,在瓢泼的大雨中抱着身子,艰难地站着。 此时红素也抬起眼看向刘赐,此时红素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唱《春江花月夜》那般风华绝代的模样,她那漂亮的云鬓已经彻底被雨水打乱,青丝纷乱地垂落下来,遮掩了她半边的脸颊,她虽然寒冷地抱着身子,但她仍是挺直了腰肢,坚强地站立着,仍是努力地保持着她那优雅的姿态。 刘赐此时瞧着红素,倒是不觉得她可怜,刘赐耳边又响起红素方才吟唱的《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刘赐心中泛起一阵悲慨,他感觉到愤懑,又感觉到不甘,他觉得红素是如此出众的一个女孩儿,为何要这般给人轻贱,他又看了看赖昌兴,他觉得这般下作无耻的男人,怎么就能手握权势,轻易地轻贱他人? 刘赐觉得这个世道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赖昌兴这种卑鄙者得势,而红素这样美好的女子却任人轻贱,乃至生死都不由自己。 刘赐登时看向水杨儿,冷笑道:“本公子有什么忌讳的?” 说着,刘赐回头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柳咏絮和白芷若,冷笑道:“本公子这四个老婆都娶了,还怕多这一个?” 水杨儿听得“姚公子”这么说,她不免又是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她此时却是想不到,这“姚公子”的身份是假的,对于什么“姚家嫡公子的名誉,逐出家门”之类的事情,刘赐没那么在乎。 水杨儿压抑着惊诧和怒火,她不知道这“姚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是要带着红素一起死? 水杨儿冷笑道:“你可得掂量清楚,在你家老爷子看来,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刘赐冷笑道:“本公子把母女四人买了当老婆,这等不伦的事情都干了,还怕多这件大逆不道的事?你既然敢许配,本公子就敢娶!” 刘赐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中大畅,他看向红素,朗声说道:“本公子这就纳了你们上官家的红素姑娘。” 水杨儿此时只觉得这“姚公子”摆明了是要坏他们上官家的事情,要作践他们苦心培养的一个“美姬”,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赖昌兴听着刘赐的话,他倒是冷冷地说道:“姚公子好气魄,但愿这等气魄能助你尽享齐人之福,早登极乐世界。” 赖昌兴眯着眼睛,露出微笑,显然他在嘲弄刘赐,他觉得刘赐这番渡江,肯定是活不下来了,这些绝色的美人儿都得跟着他一起死。 刘赐对着赖昌兴冷笑一声,说道:“赖大人也是好气魄,寻常人如若吃不着猪肉,总要想着把猪杀了,能吃上猪肉,大老爷您呢?把猪杀了只为图个痛快,当真是男子汉大英雄的气派!” 刘赐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饶是赖昌兴这等老江湖听到了,仍是不禁脸色一绿,他那干瘪的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话来。 婉儿瞧着红素的境遇,也是觉得不平又气愤,她听着刘赐这般说话,她不免也是解气地点了点头。 柳咏絮站在刘赐身后,她虽然初来咋到,但听着这些对话的蛛丝马迹,她已经大致摸清了眼下的境况,她知道这姓赖的高官是要弄死这姓红的姑娘,她听着刘赐这般说辞,她也是觉得痛快。 水杨儿瞧着赖昌兴绿着脸,却没说话,水杨儿也是怒不可遏,她已经表态了要“许配”红素给“姚公子”,“姚公子”又表示愿意纳了红素,水杨儿实在没其他话可说了,她转向红素,说道:“红儿,你若是脑筋还清楚,就走下来,随姐姐回家去,咱们上官家把你养大,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别犯糊涂去送了性命!” 水杨儿这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这“姚公子”渡江是要被杀头灭口的,红素如若此时上船跟着“姚公子”去,是要送了性命的。 红素听得明白水杨儿这话,她不禁转头看向刘赐,刘赐站在跳板前,此时刘赐实在是觉得气不过赖昌兴和水杨儿的做派,他果断地一只脚踏上跳板,把身子探前来,对红素伸出手,示意要接红素上来。 刘赐心中知道,此番渡江,他有刘二、朱十三和白芷若,能制住这批黑衣人,未必会死。 但是对于红素来说不一样,她不禁定定地看着刘赐,对于她来说,跟不跟刘赐走,这是生死抉择。 第384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三) 红素心里很清楚,水杨儿此番送“姚公子”渡江,是要将这“姚公子”灭口的,对于她来说,她如果上了船,很可能要没命,而跟着水杨儿去,她能活下来。 不管是想前想后,想左想右,红素此时都没有跟刘赐走的道理,毕竟天大地大,什么东西大得过命去啊? 但是此时红素看着刘赐伸过来的手,本来对于她来说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却是变得艰难。 刘赐见红素仍是犹豫着,他看了赖昌兴和水杨儿一眼,他那从小在青楼中养成的“怜香惜玉”,或者说“贪美好色”的毛病又越发的被激起来了,他着实看不得这赖昌兴和水杨儿这般轻贱女子。 刘赐含着难平的愤懑,对红素说道:“姑娘,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你瞧这春江之夜,虽然无花无月,但也是一片浩瀚天地,如此天地之大,我们去哪里不成,何必委身在他们家,受那些不自由的委屈呢?!” 刘赐这话说的响亮又气魄十足,红素听着不禁颤了颤。 她转眼看向那浩瀚的江天,瓢泼的大雨遮掩着她的视线,她听着轰鸣的雷声和雨声,还有长江那浩瀚的浪潮声,她又是浑身悚然地颤了颤,她活了十七年,却一直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囚禁在上官家里头,被主子豢养着,仰赖着主子施舍的食物而生存,乃至连生死都掌握在主子手里。 红素想起方才水杨儿说他们是“一家人”,她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句话更好笑的笑话,这些“主子”哪里曾把她们看做人?至多是把她们看作漂亮的玩偶,如果把她们纳作姬妾,至多也就是个用来生儿育女的漂亮玩偶。 红素怨恨过命运不公,为何有些女孩生来天资平平,却生做她的主子,而她如此美貌,如此聪明,却生来注定做一个奴婢,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更遑论自由。 刘赐方才那句话说得端的是很有气势,那话说完,水杨儿和赖昌兴都沉默了,他们着实是反驳不了刘赐这番十分“冠冕堂皇”的话语。 刘赐瞧着他们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更是觉得嘚瑟起来,他说得兴起了,又补了一句,对红素说道:“天地之大,人生苦短,什么东西比自由更要紧!” 红素听见刘赐这句话,她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刘赐,那“花艇”上耀眼的灯火映照着刘赐的脸,把刘赐那原本就堪称“钱塘潘安,灵隐宋玉”的容颜映衬得柔和好看。 红素骤然抬起脚,使尽全力地向着跳板上方跑去,跳板上铺着的美丽的丝绸都已经被雨水泡得湿透了,红素这一抬脚飞奔,那湿滑的丝绸害她脚下一滑,她一个趔趄扑倒在跳板上。 那跳板经过这么多人走过,已经有点歪斜,此时红素这一扑倒,跳板顿时剧烈地摇晃起来,眼看这整片跳板就要滑落水中。 水杨儿和凝儿等女孩看见红素骤然向着那“姚公子”飞奔而去,已经惊得都张开了嘴,她们不知道红素到底是哪根脑筋坏了,竟然连性命都不顾了。 此时她们看见红素摔倒,那跳板剧烈地晃动起来,她们更是大惊失色,都失声尖叫起来。 随着红素这一摔倒,站在船沿的刘赐和婉儿也感到脚下晃了晃,他们都紧张地看向红素,刘赐忙把身子探出了船舷,将手伸长去,伸向红素。 红素扑倒在跳板上,她感受到跳板剧烈的震动,她心中是恐惧的,她看着跳板的下面,此时江水已经高涨起来,跳板下面是黑暗的、看似深不见底的江水,如果此时跳板滑落,她随着跳板摔跌在江面上,等于是掉入江里面,一个浪涛打来,可能就把她卷入这“花艇”的船底,这轻则让她受伤,重则可能要了她的命。 红素抬眼看向上方,她看见刘赐探出了身子,正努力地将手伸向她,她看着刘赐那掩映在灯火中的好看的脸,她感觉到心中的恐惧消退了大半,她看着刘赐的手,她感到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够抓住刘赐的手了。 红素顿时紧紧地揪住了这跳板上铺着的厚厚的丝绸,她趴着身子,抓着丝绸向上爬去。 此时跳板已经摇摇欲坠,跳板搭在船舷上的部分已经松动了大半,随着浪涛打来,船只微微地晃动着,在船只晃动之下,跳板越发的松动了。 红素竭尽全力地揪着那层层叠叠的、已经被踩得脏污不堪的丝绸向上攀去。 凝儿等姐妹看着红素趴在那脏污的丝绸上“狼狈”地向上攀爬着的情形,她们都感到又是悲惨又是难以置信,她们谁想得到今晚登上这“花艇”时,红素仍是那般风华绝代的、足以倾倒任何男人的娇美模样,不过几个时辰过去,红素变得这般狼狈,竟要在泥水之中挣扎。 水杨儿则是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她身为上官家的少夫人,身为紧紧地抓着富贵日子的贵妇,她怎么都想象不到红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到底是被驴踢了脑子,还是脑子突然抽风了。 红素的手使劲地揪着被雨水泡涨了的丝绸,她的玉指素来是最金贵的宝贝,因为她的手指能够弹奏出江南最悦耳的乐曲,她的“男主子”上官伯桀听她奏完琴之后,经常爱抚弄着她的手指,赞叹着她这皎白如葱、柔润如玉的手指是上官家的至宝。 而如今红素这宝贵的玉指抓在泥水之中,她的指甲为了弹奏琵琶素来是修饰得至精至美,而此时她左手食指的指甲已经被割破,血水混在泥水中,从她指甲的裂口中渗出。 在平日,如果指甲损坏了,对红素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足够让她心疼个一天一夜,但此时她感觉不到心疼,更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她只顾竭尽全力地向上爬去。 刘赐看着红素努力地向他攀来,他更是探出身子,全力地将手伸向红素,婉儿忙在后头抱住刘赐的腰,生怕刘赐一不小心也掉下去了。 刘二和朱十三一直站在登上二楼的阶梯前,他们看着刘赐的动作,他们想过来帮忙,但是犹豫着没有动,因为那群黑衣人就在二层的甲板上虎视眈眈,刘二和朱十三不敢放松警惕,此时已经算是翻脸了,这伙黑衣人随时可能动手。 此时红素再竭尽全力地向上一攀,随着跳板又是重重地一震,她努力地将手向上够去,她终于抓住了刘赐的手,刘赐立马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红素那柔软的左手,使劲地将红素往上拉。 红素在刘赐的拉动下,借着力气,她终于顺利地攀上船舷,婉儿连忙也探出身子,抓住红素的右手,刘赐和婉儿一起将红素拉了上来。 红素几乎是扑倒在刘赐和婉儿的身上,她身上的雨水、泥水顿时沾了刘赐和婉儿一身。 此时天际又是划过一道闪电,随即响起一声惊雷,水杨儿和凝儿等姐妹看着红素终于攀上船舷,都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此时被这惊雷一吓,都惊得颤了颤。 赖昌兴则是冷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红素、刘赐、婉儿三人。 刘赐感觉到红素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浑身冰凉湿透,刘赐很快松开了红素的身子,走到船舷旁。 婉儿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红素,红素的身子贴着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直把她浑身都染得湿了。 刘赐离开了婉儿的伞下,走进风雨中,瓢泼的大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头,他一脚跨上了船舷,踩在栏杆上,他露出锐利的冷笑,瞪着赖昌兴。 第385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四) 赖昌兴站在地面上,他虽然年近六十,但眼神还是很好,他此时借着“花艇”上依然光亮的灯火,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刘赐那桀骜不驯的神情,还有他那轻蔑的眼神。 赖昌兴也冷冷地看着刘赐,他着实不知道这纨绔公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般底气,竟敢处处与他对着干。 刘赐朗声说道:“赖大人,今天见识了您老的器宇风度,让晚辈好生佩服,晚辈本以为赖大人是官场得意,没想到赖大人在这风月场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着实让晚辈敬仰,您老保重身子,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刘赐冲赖昌兴拱了拱手,然后伸脚往那跳板使劲一蹬,那跳板原本已经摇摇欲坠,被刘赐这么一蹬,登时从船舷上滑落下来。 这跳板是用厚重的木板制成,足有数百斤重,此时水杨儿和赖昌兴看着这跳板骤然砸落下来,都是大吃一惊。 那陈爷连忙拉着赖昌兴往后退,喊了一声:“老爷小心!” 但已经太迟了,只见那跳板重重地砸落在江水之中,登时溅起一阵猛烈的浪花,这浪花瓢泼地袭向赖昌兴和水杨儿一伙人,他们都慌乱地向后退去,站在最前头的水杨儿更是惊慌失措地发出尖叫,惊惶地向后退去。 此时“花艇”上的众人都看见刘赐的举动,听着那跳板砸落的一声巨响,众人顿时是表情各异。 刘二和朱十三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嘴角都露出一抹微笑,他们的本性是耿直的武人,瞧着刘赐这恩怨分明的模样,他们倒是很欣赏的。 柳咏絮和白芷若撑着伞站在婉儿身后,白芷若疑惑地看了柳咏絮一眼,柳咏絮冷冷地看着刘赐的背影,她怜爱地拍了拍白芷若的头,心里想着:“几个月不见,这小子的胆子变得越发的大了。” 红素已经被冻坏了,她攀上来之后已经失去力气,此时她神志昏沉,只能靠在婉儿的身上,她听着那跳板砸到江面上的巨响,她惊得身子颤了颤。 婉儿一手撑着伞,一手揽着红素的腰,她见红素惊慌,连忙把红素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说道:“没事了,别怕,他们伤不了你了。” 此时站在二层甲板上的那二十多个黑衣人都站在船舷旁,冷冷地看着刘赐的举动,他们着实是觉得出乎意料,没想到这纨绔公子哥儿真的敢渡江,而且还如此的嚣张。 黑衣领袖不动声色,他目光冰冷地看向岸上的水杨儿。 水杨儿慌乱地向后退时脚下一个趔趄,衣裙上被地面上的泥沙弄脏了,那飞溅起来的江水也弄湿了她的衣服,她站住了脚步,气恨万分地看着仍站在船舷前的刘赐。 她罕得遭受如此的羞辱,她万万没想到这“姚公子”胆敢如此过分,她咬牙切齿地看了刘赐片刻,又转眼看向那站在更高处的黑衣领袖。 黑衣领袖自然知道水杨儿的意思,他冲水杨儿点点头,表示,必定将他们处理得干净。 水杨儿也冲着黑衣领袖点点头,然后她对刘赐露出一抹冷笑,随即一扭头,对着女孩们喝了一声:“走!” 水杨儿扭头就走,凝儿等女孩惊魂未定,她们仍是没能从今晚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她们亦步亦趋地跟着水杨儿走去了。 赖昌兴则是仍定定地站着,他冷冷地看着刘赐,刘赐也冷冷地看着他。 赖昌兴那衰老的、枯瘦的胸膛微微地起伏着,只有陈爷看得出,他的老爷已经气得怒不可遏了。 在赖昌兴的记忆里,他已经记不清几曾有人胆敢如此得罪他,他记得清楚,起码是自从二十年前他得到嘉靖皇帝破例御赐“从二品”的品阶之后,就没有人胆敢这么对待他。 刘赐这般的挖苦嘲讽,他已经二十年不曾听过了,而且刘赐挖苦的是他心里最深的痛处,他老了,在风月场上,在女人身上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那枯老的、瘦瘪的眼睛里闪出怨毒的光芒,他盯着刘赐,他觉着,这纨绔公子哥儿此时是要死了,他倒是遗憾这公子哥儿死得便宜了。 如果此时刘赐不在船上,赖昌兴会用他最高明的手段,把刘赐落实一个死罪,然后抓起来押送到京师去,在菜市口,让刀法最高明的刽子手把他凌迟处死,让刽子手先在他脸上割上一百刀,看看他这张“堪比潘安宋玉”的脸到时还能有多俊美。 刘赐自然能够感受到赖昌兴这沉重的怨毒,他如今却是丝毫不怕这种怨毒,他已经见识过苏金水的恶毒,况且他在神官监里头还亲手杀过一个人,间接杀了两个人。 所以他对着赖昌兴这个眼神,他只是冷冷的笑了笑,他觉得赖昌兴是想吓唬谁呢,老子不是没见过你这般凶恶的,也不是没杀过人。 赖昌兴最后也是露出一抹冷笑,对刘赐说道:“老夫但愿,咱们真的后会有期。” 说罢,赖昌兴转过身,也和陈爷走了。 刘赐冷冷地看着赖昌兴的背影,他觉着,他和赖昌兴还会“会有有期”,到那时候,他们恐怕要有一场血雨腥风。 但眼下刘赐倒是没心思再想赖昌兴了,他要和赖昌兴“后会有期”,还得过了眼下这一关,他转过身,看向甲板二楼,那黑衣领袖正冷冷地看着他。 黑衣领袖见刘赐看向他,他很快转开了目光,他对手下们喊了一声:“扬起帆来!渡江喽!” 随着黑衣领袖这一声吆喝,那伙黑衣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晓得”的一阵呼喊。 婉儿仍是抱着红素,她忧虑地看着刘赐,红素也虚弱不已抬起头来,看向刘赐,轻轻地说了声:“公子……” 刘赐借着那耀眼的灯火,他看着红素的容颜,只见红素那本来娇艳可人的脸已经没了血色。 刘赐说要“纳了红素”,而且拉红素上船,这多少有点冲动的因素催使,此时他冷静了些,他自然是想得明白,红素拒绝跟主子走,而是选择登上这艘船跟了他,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或者说,红素不知道这船上的刘二、朱十三、白芷若都会武功,她跟着刘赐上船,是连性命都不顾的。 所以此时刘赐看着她这憔悴的模样,不禁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他对红素说道:“你放心,既然上了我们这艘船,我们就会好生护着你,你死不了的,放宽心。” 婉儿隐约的猜到红素对刘赐的心思,但她也知道红素做出眼下的抉择是连性命都不要了的,这又着实让婉儿感动又佩服,于是婉儿也说道:“这些黑衣人未必动得了我们,你不必忧虑。” 红素看看刘赐,又看看婉儿,她有点意外,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含着泪点了点头。 婉儿把伞递给刘赐,说道:“你打着伞,先带她去房里头歇着,不能再淋雨了。” 刘赐没接过伞,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他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又看了看刘二和朱十三,他说道:“你护着她就行,别管我。” 说罢,刘赐顾自在大雨中走向柳咏絮和白芷若,他对白芷若轻声说道:“白姑娘,这三个姐姐就全靠你了,这里凶险,你是知道的……” 说着,刘赐看着白芷若,但白芷若仍是一脸娇纯的模样,她看着刘赐走过来对她说话,她微微地蹙了蹙眉,又微微地撅起了嘴,她素来不喜欢刘赐,因为在神官监的时候他认为刘赐“冒犯”了她的姨娘上官惠子。 所以此时白芷若看着刘赐,脸上明显地露出讨厌的神色…… ~ ~ 每天早上11点定时更新,谢谢大家~ 第386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五) 白芷若受到李芳的命令,前来假扮刘赐的“小女儿”,并且负责保护刘赐,她虽然知道“刘赐”就是那个神官监里头咋咋呼呼的那个小太监,但此时她看到刘赐,仍是不免觉得他很讨厌。 白芷若显然还是小女孩的心性,她觉得刘赐曾经冒犯她的姨娘,她也知道眼下她姨娘是要假扮给刘赐当老婆,这自然让她觉得更加不高兴,所以她发自内心的觉得刘赐讨厌。 刘赐瞅着白芷若这神色,他不禁苦笑起来,他知道这个小女孩的脾性,他也知道白芷若讨厌他,他哽了哽话头,又说道:“白姑娘,这里情况危险,你先别使性子。” 白芷若眨了眨她那清澈的大眼睛,仍是讨厌地看着刘赐,说道:“我哪里使性子了?” 说罢,白芷若更是微微嘟起嘴,侧开了头去。 刘赐愣了愣,顿时无语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和白芷若说好,这女孩儿又是小孩心性,又是极任性,简直没法和她讲道理。 刘赐只能转向柳咏絮,他瞧着柳咏絮搂着白芷若的肩头,两人真像姐妹一般亲密,他对柳咏絮说道:“柳姑娘,拜托你好生看着你妹妹,婉儿姐姐,还有这红姐姐,还要白姑娘多加保护,需你多担待。” 此时刘赐也不打伞,站在大雨中,柳咏絮那清澈的睡凤眼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她说道:“放心,我看着她。” 说着,柳咏絮更揽紧了白芷若的肩头。 刘赐点点头,又对婉儿和红素说道:“你们四个在一块儿……” 说着,刘赐又想起什么,他连忙看向旁侧的那驾马车,只见那马车的车帘刚刚被撩起来,一只白皙如玉的柔荑从黑暗的车厢里伸出来了,然后一个穿着一袭长裙的曼妙身影从车厢中探了出来。 刘赐只看见一头挽成云髻的美丽的青丝探出来,然后他看到一副白皙如玉,却又纯美如冰的容颜,那容颜上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双清澈的、瞧上去似乎含着碧绿的湖水的美眸,她的瑶鼻、樱唇都生得恰到好处,都呼应这那双美眸,透露着清澈的美感。 那正是上官惠子,她依然是那般的美丽,她站在车厢门前,目光流转着,看见刘赐,看见婉儿和红素,又流转向远方,看见候在二层阶梯前的刘二和朱十三,然后,她抬起头瞥了二楼的那伙黑衣人一眼,最后,她落下目光来,看着刘赐。 尽管眼下情况紧急,但刘赐看到上官惠子时,仍是不免愣怔了片刻,上官惠子的美貌刘赐自是印象极深的,上官惠子的身姿比婉儿还要高挑,几乎和刘赐一样高,这般身姿纤柔的女孩,生得她这般高挑,是很少见的。 上官惠子依然是身姿曼妙,亭亭玉立,她的美眸依然犹如含着清澈的秋水一般,流转之下,令得见着的男子都不免要心神颤一颤。 但刘赐觉得上官惠子有一点陌生,他品味了片刻,很快就品味出来,上官惠子的神色变得沉静,甚至沉静得有点深邃,深邃得有点让人生出异样的滋味。 他细细地看向上官惠子那双美眸,只见那美眸似乎透着一抹碧色,这碧色又是悠远,又是沉寂,让刘赐觉得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怅然的滋味。 此时,刘赐身后传来刘二的声音,刘二说道:“云在青天水在瓶,惠子姑娘,好久不见,还记得我?” 上官惠子将她那流转的美眸看向刘二,那漂亮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见过二爷。” 刘二笑道:“记得就好,刘二想着,苍天偶尔看走眼,但总不至于瞎了眼,你这般的好姑娘不会就那么被苏金水毁了,见着你如此,真是太好了。” 刘二在瓢泼的大雨中站着,他看着站在马车上的上官惠子,脸上露出诚挚的微笑。 刘赐被大雨淋得有点睁不开眼睛,但他品味着刘二的话,他骤然反应过来,想起上官惠子是哪里不同了,他见着上官惠子时,上官惠子还被囚禁在神官监里头,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后来他陪着上官惠子去到道观,上官惠子还被阿芙蓉的瘾头折磨着,所以他印象中的上官惠子是饱受摧残,而且饱受阿芙蓉的毒瘾的折磨。 如今快半年不见,看来上官惠子已经脱离了阿芙蓉毒瘾的纠缠,她的神色变得平静,那流转的目光也变得清澈而美丽。 上官惠子听着刘二的话,她微笑道:“云在青天水在瓶,二爷还记得。” 刘二笑道:“万岁爷可从来没对宫女下过评语,你是唯一一个,我自然记得。” 说罢,刘二手上还拿着一把伞,他把伞抛给刘赐,说道:“姚公子,帮夫人撑着伞,快走罢!他们要扬帆开船了!” 刘赐听着“云在青天水在瓶”一句,他还愣愣地看着上官惠子,他留意到上官惠子那美丽的眸子,她的眸子里着实像是流转着碧青色的光芒,真像含着青天白云,又含着蓝天碧水一般。 刘赐慌忙地接过刘二掷过来的伞,他听着刘二的话,才想起来,如今名义上,上官惠子是他的“夫人”,婉儿、柳咏絮、白芷若都是他的“女儿”。 上官惠子神色沉静,倒没对刘二的话表现出任何疑虑或者不适,显然,李芳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此行的任务,她对成为刘赐的“老婆”早有心理准备。 此时上官惠子平静地弯下纤腰,就准备要走下马车。 刘赐连忙打起伞,迎过去,刘二站在刘赐身后,站在婉儿和红素、柳咏絮和白芷若两拨女孩的中间,他瞧着刘赐手忙脚乱地跑到马车边,撑着伞好像要迎接上官惠子下马车,但他尴尬之下又不知道怎么伸手,或者该伸哪只手。 刘二瞧着刘赐这手忙脚乱的模样,又看了看身前身后这四个女孩,饶是他,也不免笑了,他看了看上头的黑衣人,黑衣人们已经忙活着扬帆起航,没注意盯着这边,但刘二瞧着船就要走了,他也不在乎黑衣人们听见他的话。 他朗声对刘赐取笑道:“齐人之福啊齐人之福,母女四人外加一个美姬,两个老婆和三个女儿,都是这般绝色姿容,这福气哪怕是万岁爷都要羡慕,只是还得记清楚了,哪个是老婆,哪个是女儿,别搅浑了。” 说着,刘二看了婉儿一眼,他自是知道刘赐和婉儿是一对真正的情人,他不免有点担心刘赐把婉儿当老婆了,忽略了上官惠子才是他真正的老婆。 此时上官惠子的脚已经跨下马车,她本来以为刘赐要伸手牵住她的手,但没想到刘赐的手没伸好,竟没牵住她的手,上官惠子没人撑着,跨下马车时不禁一个踉跄,亏得是她玉腿欣长,才在地面上站住了。 刘赐见上官惠子一个踉跄,他慌忙想撑住上官惠子的身子,他慌忙地伸出手去,却是揽住了上官惠子的腰,他几乎抱住了上官惠子,和上官惠子的身子贴到了一起。 婉儿方才瞧着刘二看了她一眼,她还有点尴尬,此时她看到刘赐抱住了上官惠子,看着上官惠子那曼妙的身子贴住了刘赐,她那美丽的杏眼不禁凛了凛,露出愠怒的神色。 刘二自然把婉儿的神色看在眼里,他又是笑道:“咱们都在演戏,演得好,才能活得好,眼下把戏演好了,日后日子才能过得好。” 刘二说着话,眼睛看着婉儿。 婉儿自是明白刘二的意思,她努力地平静下来了,她又看了看她怀里的这红素姑娘,还有旁边那都美得脱俗的两个“妹妹”,她不禁隐隐地叹了口气,她真切地觉得,让她纠结难受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第387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六) 刘赐尴尬地抱住了上官惠子,上官惠子倒是不像刘赐那般尴尬。 她只是赶忙地离开了刘赐的身子,然后她神色依然沉静地、自然而然地挽起了刘赐的手,果真像一个挽着夫君一般。 刘赐回过神来,他知道上官惠子年岁最大,素来是最理智的,但他也是没想到上官惠子会这般自然地配合他。 刘赐尴尬地看向婉儿,他看见婉儿那愠怒的目光,他的身子不禁僵了僵。 刘二来到刘赐身边,说道:“走,船起航了,咱们这一大伙人也该走动了。” 刘二示意刘赐往前走,他说道:“姚公子,上二楼,一会儿船上可要下起腥风血雨来了,你和老婆女儿们上二楼,才好避雨。” 刘赐听着刘二轻松地说着“腥风血雨”这四个字,他不免咽了咽唾沫,忙带着上官惠子往前走去,他走过婉儿身旁,自然不敢看向婉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刘二来到婉儿和红素、柳咏絮和白芷若面前,说道:“夫人和小姐们,走,三小姐会些工夫,可要记得保护你的姐姐们。” 刘二说话依然带着笑意,四个女孩骤然凑到一起,成了一家母女和姐妹,难免尴尬,刘二这么一说,气氛倒是缓和了些。 白芷若知道刘二说“三小姐”是说她,她撅起嘴,看向刘二,说道:“你认识我爹?” 白芷若在神官监里头见过刘二一面,听刘二提起过她爹。 刘二笑道:“三小姐,我自然认识你爹,你爹在前面呢。” 刘二说着,指向刘赐的背影。 白芷若噘着嘴,有点反应不过来,看了看刘赐,又露出讨厌的表情。 刘二笑道:“快走,三小姐你记着保护好你姐姐和姨娘们,还有你爹,就行了。” 白芷若仍是噘着嘴,柳咏絮是明白状况的,她轻声对白芷若说道:“走,小若,这里危险呢。” 于是刘二在最后面护送断尾,柳咏絮和白芷若、婉儿和红素跟在刘赐和上官惠子的后头走去。 朱十三依然站在阶梯前,他瞧着刘赐走来,向刘赐拱了拱手,说道:“姚公子,十三供你驱驰。” 朱十三已经完全没有那“痴呆”的模样,他挺直了身子,挺起了他那壮硕的胸膛,他的目光也不再呆滞,一如往常一般闪出锐利的光芒。 刘赐的个头在他同龄的男子中算是比较高的,尤其是这一年长高了不少,但朱十三足足比刘赐还要高出一个头。 刘赐看着朱十三对他如此客气,不免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惶恐,他连忙对朱十三回礼一拜,说道:“十三爷言重了……” 朱十三不待刘赐说完,就说道:“这里没有十三爷,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十三’的名号,是你在京城带回来的仆从,我生来头脑呆滞,被收留在教坊司干粗重活,从小练得一身好功夫,你花了五百两银子把我赎出来,所以我为你誓死效命。” 刘赐听着朱十三说的,他不免愣怔了片刻,看来李芳已经给朱十三安排好了身份,朱十三是他在京城带回来的“仆从”,用五百两银子在教坊司买来的。 他没想到李芳能把朱十三派来,更没想到朱十三会如此地“誓死效命”,看来李芳是给朱十三下了很严重的“命令”,所以朱十三如此甘心效命。 刘赐不禁又看了后面的刘二一眼,这可是两位锦衣卫十三太保啊,也是李芳最倚重的两位锦衣卫,竟然都给他派来了,足见李芳对江南姚家这件事情的重视。 刘赐不免感到压力,黄锦也是李芳最倚重的手下,黄锦也是被派来全力完成这件事,而且当刘赐提出要“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来假扮母女”的时候,李芳马上就把上官惠子和柳咏絮送来了,这行动之迅速简直连刘二都想象不到。 而且把白芷若也来了,白芷若是“白锦衣”,是只听命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特殊人物,居然也被派来了,显然李芳是几乎把手下所有最堪用的人才都押上来了。 刘赐感到压力巨大,看来李芳把江南姚家这件事情视为头等的大事,不惜下血本,而这件事情的核心是他,他如果黄了,这件事情就黄了,而他如果搞砸了,想必是难以向李芳交代的。 但刘赐此时仍是不免感到一点快意,毕竟眼前对他毕恭毕敬,要为他誓死效命的,可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天底下最顶尖的两位武夫眼下都听从他“姚公子”指派,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刘赐看了看二层甲板上面,只见那竖在正中央的桅杆上,高高的船帆已经升起。 只听得站在船帆下面的一个黑衣人朗声喝道:“扬帆!起航!” 随着这一声大喝,这黑衣人转动船帆,船帆被转动到迎风的方向,顿时船帆在风雨的吹动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很快船帆高高鼓起,这“花艇”也随之挪动起来,开始离开岸边,滑进深水中。 刘赐回头看着江岸渐远,他知道没得回头了,眼下如果只有他自己就算了,问题是他身后还跟着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怎么样都好,他总不能害这五个漂亮的姐姐妹妹跟着他一起死。 他当下也不对朱十三客气,他说道:“十三,那便走,本公子今夜得仰仗你护卫了。” 朱十三虽然比刘二年轻不少,但也有二十岁了,也是个历尽江湖风浪的汉子,此时被刘赐吆喝着,他却神色如常,答了声“是”,他看了断后的刘二一眼,就阔步走上阶梯。 朱十三是李芳一手提拔的,他无父无母,素来把李芳视作“亚父”一般的人物,他觉得他的命是李芳给的,所以无论李芳号令他做什么,他必定拼尽性命也不回头。 刘赐牵着上官惠子,跟着朱十三走上阶梯,婉儿和红素、柳咏絮和白芷若鱼贯而上,刘二仍是走在最后。 “花艇”伴着浩瀚的水声远离了岸边,很快,在刘赐他们看去,江岸和扬州渡隐没在漆黑之中,他们所见的只有黑暗的江水。 大雨依然瓢泼地下着,而且越发的大了,随着天际的雷声时不时地炸响,雨水凶狠地打下来,砸在这艘飘荡在大江中的孤独的船上。 刘赐一行人走上了二层的甲板,他们站到高处,看着周遭黑暗的水面,他们已然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准备去往哪里,这不免让他们心生恐惧。 那二十个黑衣人都聚在二层的甲板上,冷冷地看着刘赐这三男五女共八个人。 “花艇”上的灯火依然光亮,虽然这一夜过去,已经有一半的灯火被雨水浇灭,但还有一半灯火亮着,这些灯火的亮光照出了那二十个黑衣人的样子,他们都看着刘赐这八个人,目光凶狠而冰冷。 他们自然是仇视刘赐这伙人的,因为刘二已经打伤了他们四个人。 但朱十三好像对他们视而不见,他走在当头,领着刘赐径直走向那前方的房间,猛烈的雨点打得他的头和脸发疼,他顾自看了一眼天际,喃喃骂了声:“这是老天爷的洗澡盆打翻了?这雨是要闹涝灾啊。” 朱十三的旁侧传来一个声音:“都说春雨绵绵,今夜这场春雨足够却像要把江南给淹了。” 说话的是那黑衣领袖,他站在一侧,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楚分明地传进朱十三的耳中。 朱十三停下脚步,看向黑衣领袖,黑衣领袖也看着朱十三,他端详了片刻这雄壮的汉子,眼中闪出凛冽的杀气…… 第388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七) 黑衣领袖挪动脚步,来到朱十三面前,说道:“但好在江南的北边有这长江,南面有太湖,再往南面还有钱塘江,所以再大的雨,江南也受得住。” 朱十三挺着胸膛,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说道:“我是好奇,江南受不了的是什么?” 黑衣领袖那隐现在黑色面罩后面的眼睛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他说道:“自从三国时东吴孙氏开拓江南,江南就是一片乐土,这里是鱼米之乡,风轻水软,世代出才子,也出名将,更出佳人,江南富饶,天下皆知,说到底,江南不怕洪涝,不怕干旱,不怕饥荒,不怕瘟疫,怕只怕,你们这些北方的莽夫。” 朱十三依然微笑着,看着黑衣领袖。 黑衣领袖也微笑着,继续说道:“能破坏江南的,只有你们北方的铁蹄,五胡乱华之时,安史之乱之时,北元南侵之时,更别说太祖皇帝和大周皇帝的那一战,你们北方人一次南侵,就毁江南一次。” 朱十三一直微笑地听黑衣领袖说着,但听到“太祖皇帝和大周皇帝的那一战”,他登时收敛了笑容。 朱十三冷笑一声,说道:“恕我见识浅薄,不知道你说‘大周皇帝’,指的是哪位皇帝?” 黑衣领袖说道:“自然是攻灭元朝的诚王张士诚。” 张士诚是元朝末年在江南起兵的义军领袖,是推翻元朝的盖世功臣,最后在与明太祖朱元璋的决战之中败北,被朱元璋夺取天下。 张士诚称得上是朱元璋一生之中最棘手的对手,因为气恨江南人民追随张士诚,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怒而把江南地区的税赋提升到每亩七斗五升,比其他地区高出好几倍。 但尽管张士诚已经死去快二百年了,江南人民依然很怀念他,因为他礼贤下士,宽厚待人,与民休息,深得人民的爱戴,至今每逢张士诚的生日,江南人民还会烧香纪念他。 但是在朱十三和刘二这些“北方人”,而且是全身心忠诚于大明的北方人来说,“张士诚”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不可提起,更不可崇敬。 此时朱十三冷冷地看着黑衣领袖,说道:“就你这两句话,就足够判你一个死罪。” 黑衣领袖哪里会吃朱十三这一套,他上来和朱十三扯了这几句话,已然猜到,朱十三并不是是痴傻,但他并不畏惧,他仍是将“姚公子”这伙人视作砧上肉、盘中菜,因为他看了看这“姚公子”带着的大小五个老婆,这五个女子都是如花似玉,显然手无缚鸡之力,有这五个女人在后头拖着,这刘二和朱十三两个汉子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黑衣领袖自然是不了解锦衣卫十三太保的武艺,他只觉得,他们二十个兄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他们结成阵型,如何会怕这两个武夫? 黑衣领袖冷笑着,让开了路,此时船只刚刚起航,距离江岸边还不远,这里仍是扬州渡的水界,不时会有军船在这里巡逻,他们谋杀这“姚公子”,这是个足以震动江南的事情,所以自然是要掩人耳目,万万不能被他人撞见。 所以黑衣领袖和手下会将这“花艇”开到长江的中央,并且离开扬州渡的航线,在那里将“姚公子”这伙人灭口。 朱十三冷冷地看着黑衣领袖,看了好片刻,才领着人继续向前走去。 刘赐忙带着“老婆和女儿”们跟着朱十三走去,刘二没有和黑衣领袖起争端,他知道黑衣领袖的心思,他们很快要有一场血战。 朱十三走进那间方才喝酒宴饮的房间,刘赐和“老婆女儿”也走进来。 女孩们收起了伞,都大松一口气,她们的衣服都已经被风雨打湿了,但眼下她们知道情况危急,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尽管尚不了解内情,但也看得出那伙黑衣人来者不善,她们顾不上整理衣服,连忙走到房间的内里,看着刘赐。 只有白芷若还站在门口,她尽管很小心,但衣服还是被雨水泼湿了,她不高兴地还在那里拧干衣服,被柳咏絮拉了进来。 房间外头的风雨呼啸着,船只在风雨中摇晃得厉害,此时大概是来到长江的江心了,船只剧烈地摇晃起来。 刘赐引着上官惠子、婉儿、红素、柳咏絮、白芷若五个女孩来到方才水杨儿坐的那个位置,他觉得这个位置靠里面,比较安全,女孩们刚走到水杨儿的位置上,此时船只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她们惊叫一声,顿时站不稳脚步。 刘赐正站在柳咏絮身旁,站在她另一旁的上官惠子站不稳了,脚下一滑,身子向柳咏絮跌过来,柳咏絮被上官惠子一推,立马也失去平衡,猛地向刘赐倒去。 刘赐正好面向着柳咏絮,柳咏絮这一倒过来,等于是迎面向他扑过来,刘赐看着柳咏絮扑过来,他第一反应是连忙伸手要扶住柳咏絮的身子,但他这一伸手,他的手正迎向柳咏絮的前胸。 顿时刘赐只感到一阵酥软的触感,这酥软的触感让他骤然身子一僵,他比柳咏絮高出半个头,所以他这一伸手,他的手正好触到柳咏絮的酥胸。 他还没反应过来,柳咏絮那娇小又曼妙的身子就扑进了他怀里,刘赐脚下站不稳,又承受不住柳咏絮这一扑的气力,他仰面朝天地跌倒在地,柳咏絮则是慌乱地扑倒在刘赐的身上。 刘赐感到柳咏絮那被雨水微微沾湿的柔软的青丝打在了他的脸上,那冰凉又柔软的滋味让他又是身子一僵,他马上反应过来,他刚刚摸到了什么。 关键是,他摸到的是柳咏絮的身子,他登时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他看见柳咏絮马上挣扎着撑起了身子,随即慌乱地扯着胸前的衣服,将前胸紧紧地掩住了。 她曲着身子站起来,马上瞪着刘赐,那漂亮的睡凤眼又是惊诧又是愤怒地瞪圆了。 刘赐也站起来了,他被柳咏絮这一瞪,顿时又是僵住了,他心里只能叫苦,摸到其他女孩的都好办,偏偏是摸到的是这柳咏絮。 柳咏絮的目光转瞬就变得冰冷,又露出她平日里那冰锥一般的目光,这锐利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刺穿刘赐的脑袋。 刘赐只能僵着,着实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方才婉儿和柳咏絮、红素、白芷若也都跌倒了,此时她们也才挣扎着爬起来。 刘赐看见柳咏絮身后的婉儿,他更是僵得不敢动弹,如果给婉儿知道了,那更是祸上加祸。 此时,刘二走过来了,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说道:“别咋呼了,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们自己弄出什么闪失,保不住命,可不能怪我们哥俩!” 听着刘二这么一说,婉儿、上官惠子、红素、白芷若都安静下来,忙站稳了。 柳咏絮仍是定定地瞪了刘赐片刻,还好她又使劲地掩了掩前胸的衣襟,终于转开了目光。 刘赐大松了一口气,他心里不免又是苦笑,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这要命的关口,他还那么怕柳咏絮,这算是什么事? 刘二继续说道:“这船在往西走,他们要把船开到江心的地方,偏离这扬州渡的航线,这风雨夜,江面上估计不会有人,他们可以下杀手,眼下已经船已经开了快半柱香的时间,估摸着不用半柱香,就该到他们下手的地方了。” 刘二说的平静又淡定,他自然是看遍了大风大浪,历尽了生死劫数,但眼下婉儿、红素、柳咏絮这些女孩都是娇美的女孩,她们不免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第389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八) 刘赐此时却是侧着头看着众女孩,此时船只仍然剧烈的摇晃着,女孩们都不由自主地牵住了彼此的手,稳住身子。 刘赐看着这五个都是如花似玉、国色天香一般的女孩,他不由得看得呆了片刻。 此时女孩们多少都露出惊慌的样子,但刘赐注意到,只有上官惠子仍是镇定地站着,她神色依然沉静,那美丽的眸子中仍是像含着青天和碧水一般安静。 此时这房间里灯火亮丽,刘赐这才留意到,上官惠子穿着一套天青色的绸缎长裙,尽管长裙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不少,但这般看去仍是显得柔美清丽,刘赐看着上官惠子这一袭长裙,只觉得这身色彩和上官惠子那美丽的眸子相互映衬,更显得上官惠子透着难以言喻的安详静谧的气质。 瞧着女孩们惊慌着,一直沉默的上官惠子倒是说话了,她说道:“既然危险,咱们就更应该听二爷和十三爷的,首先不要慌,定下神来才是。” 上官惠子音量不大,但说得语气也是沉静淡定,女孩们顿时都听话地安静下来。 上官惠子又转向刘二说道:“我们听二爷的。” 刘二看着上官惠子,会心地笑了笑。 刘赐此时瞧着上官惠子的样子,倒觉得上官惠子真像个母亲一样,此前他和上官惠子结识匆匆,而且上官惠子被阿芙蓉的毒瘾纠缠着,刘赐并没有看到她神志清醒的一面,此时刘赐瞧着上官惠子的姿态,觉得她果真不同于这些十几岁的女孩。 上官惠子二十三岁了,她十二岁被送进宫中,在宫里面历练了十年,而后又经历了被囚禁在神官监一年多的磨难,她经历的苦难比在场的其他女孩都要多得多,婉儿和柳咏絮虽说也很聪慧,也经受过困境,但比起上官惠子经历过的痛苦,她们的阅历仍是浅了些。 正是因为上官惠子经受过太多磨难,所以她磨砺出如此冷静又果决的性格。 刘二接着说道:“你们便待在这房间里头,聚在一块儿,不要轻举妄动,外头的事情,我和你们十三爷自然会解决。” 刘赐想起那屏风后头,是方才红素进去帮他和婉儿换衣服的地方,那个地方狭窄又隐秘,看来比较安全,他说道:“我们是不是躲到后头去,那里隐秘……” 刘二瞥了刘赐一眼,说道:“挤到那小地方,你们是想给人家包粽子吗?” 刘赐不说话了。 刘二接着说道:“你们就待在这屏风前,白姑娘负责保护你们,白姑娘。” 说着,刘二看向白芷若,白芷若靠着柳咏絮,此时正在瞧着身后那屏风上漂亮的丝绸图纹,她听着刘二叫她,她却没什么反应。 上官惠子站在一旁,马上说了声:“小若。” 白芷若立马回过神来,看着姨娘,她看见姨娘的脸色严肃,她马上回过身来,站好了。 上官惠子说道:“听见二爷说的了吗?你要好生保护我们。” 白芷若连忙点头,“哦”了一声。 刘赐看着白芷若这依然娇纯的模样,他无奈地咧了咧嘴,他太记得白芷若在神官监里头的状态了,他觉得靠这女孩保护他们,着实不是一件着调的事情。 刘二看了看白芷若,他瞧着白芷若那粉雕玉琢般精致的容颜,他有点忧虑地蹙了蹙眉,他问道:“白姑娘,你的‘鱼肠’呢?” 白芷若看了刘二一眼,隐隐地嘟了嘟嘴,没理他。 上官惠子又问道:“小若,二爷问你呢!” 白芷若看了看姨娘,她听话地伸手在秀发上一扯,她的一头青丝原本简单又柔美地挽着一个随云髻,随着她这一扯,一头青丝顿时洒落下来,一直垂落到腰间,但见她肌肤胜雪,穿着一袭白裙,此时一头青丝飘落,瞧上去真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而随着她的青丝洒落,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道柔软的流光,不细看还以为是她绑头发的丝带,仔细看去,才看出那是一柄长剑,只见这长剑微微飘曳着,泛着柔美的光华,倒真像一条丝带,只是在白芷若那白皙的指尖看似不经意的抖动之中,才能看出其实这是一件兵器。 朱十三一直守在门边,看着外面,此时他看见白芷若扯下“鱼肠”来,他不禁看向白芷若这边,所谓“鱼肠剑”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如雷贯耳般的存在,素来被认为是传说中的一件兵器。 传说鱼肠剑系系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造,为刺客专诸所用,用以刺杀吴王僚,专诸刺杀时该剑被藏在鲜鱼的鱼腹之中,在鲜鱼呈给吴王僚之时,专诸从鱼腹中骤然取出该剑,直刺吴王僚,因此该剑被称为“鱼肠剑”。 因为专诸的壮举,此剑被称为“勇绝之剑”,但朱十三没想到这剑居然如此柔软,像丝带一般轻薄,大概是应了那句话:“至刚之物至柔。” 刘二看着白芷若亮出“鱼肠”,也是定定地看了片刻,才说道:“白姑娘,敌人一会儿可能会从门外攻进来,也可能会用暗器袭击,你可得好生看护好你的爹爹、姨娘、还有姐姐们。” 白芷若听到“爹爹”,不禁又是蹙了蹙眉,看了刘赐一眼。 上官惠子看着白芷若,又是说道:“小若,听见了吗?爹爹、姨娘还有姐姐们的性命都得靠你护着,你可不能出篓子。” 白芷若听着姨娘说话,她忙又站直了,点了点头。 刘二看着白芷若那青丝飘曳的清丽可人的模样,他不禁皱了皱眉,他沉默了片刻,骤然他的手闪电般地滑过腰间,然后顺势一抖,只见一道闪电挟着破风声袭向上官惠子。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上官惠子更是没意识到要闪躲,却见她身旁又一道闪电从斜刺里闪出,精准地击中了那道刺向上官惠子的闪电。 两道闪电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龙吟,随即只见那道刘二发出的闪电改变了方向,向房顶飞去,随着一声脆响,这挟着余威的“闪电”击穿了房顶,消失了,只荡下些许木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见白芷若的身形闪动,眨眼间已经闪到上官惠子的身前,而她手上的那柄“鱼肠”已经被抖直了,变成一柄泛着寒光的锋利的长剑。 白芷若此时站定了身子,转头瞪着刘二,那清丽的双眸闪出怒火。 刘二看着白芷若,却是露出微笑,方才他是掏出方才袭击那些黑衣人的、藏在腰间的钢珠袭击上官惠子,他的目的自然是想试探一下白芷若的武功。 白芷若果然在看见刘二的手滑过腰间时,就已经做出反应,她抖出“鱼肠”,划出另一道闪电,精准地击中了刘二掷向上官惠子的钢珠。 刘二在神官监里面第一次见到白芷若,但他其实没太了解白芷若的武艺,此时看着白芷若这一招,他感到“白锦衣”果然名不虚传。 刘二笑道:“好架势,可你得记着,不止你上官姨娘是你母亲,在场的还有你爹爹,你姐姐,你都得好生保护。” 白芷若从小就没有母亲照料,被父亲“白爷”托付在神官监里给李芳照看,而在十一年前上官惠子初进宫时,李芳看中这个女孩,觉得上官惠子温柔善良,就让上官惠子来神官监照料白芷若,也是因此,上官惠子得到李芳的赏识,才被提拔成宫女中的佼佼者,后来才进入翎坤宫当了卢靖妃的贴身侍女。 因为白芷若从小被上官惠子带大,她素来把上官惠子视为母亲,此时她仍是愤怒地看着刘二,手上的“鱼肠”隐隐地颤动着,看来像是要刺向刘二。 第390章 血洗扬州渡(五十九) 上官惠子知道白芷若生气了,她忙走前来,抚着白芷若的肩头,说道:“小若,二爷是在试你的武艺呢,不必生气,一会儿好生保护爹娘和姐姐们,就行了。” 白芷若仍是狠狠地瞪着刘二,刘二却是没再理会白芷若,他顾自松了松脖颈上的筋骨,回头走向门外,对朱十三说道:“十三,差不多了。” 朱十三一直看着门外,说道:“他们收帆了,拿了兵器,在结阵型,瞧着马上要动手。” 刘二看了看门外,只见方才高高扬起的船帆已经被放下来了,看来这船已经到了江心的位置,随着船帆被放下,船也停止了航行。 如同朱十三所说的,那二十个黑衣人已经开始向这房间集结过来,显然在他们看来,“姚公子”这伙人躲进这房间里头是最好不过,正好可以瓮中捉鳖。 刘二拍了拍朱十三的肩膀,说道:“走,瞧着时机再动手,动手了,就用杀招。” 刘赐一直在后头看着这前面的形势,他听着刘二那淡定的话语,不由得感到阵阵凉飕飕的气息从背后升起来。 朱十三解开了外衣,露出肩背上壮硕的筋肉,说道:“在京城憋了两年了,今夜倒是可以撒开手。” 刘二说道:“别急,会会他们先。” 说罢,刘二阔步走出房间的门。 刘赐从怀里掏出刘二给他的那柄“绣春匕首”,来到房间门口,朱十三看了看刘赐,说道:“公子,当心护着你自己,你要是没了,咱们这事情就毁了,没了谁都行,可不能没了你。” 说罢,朱十三对刘赐笑了笑,顾自走出去了。 朱十三这话倒是不免让刘赐感动,刘赐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五个女子,却见她们都站在屏风前,略带紧张地看向他的方向。 刘赐看着这国色天香般的五个女孩,只觉得她们此时站在一块,简直是人世间最曼妙的一副图画了。 刘赐心中又泛起一股本能的激动,他觉着,但凡他还有一丝良心,都不能让这五个女孩受到伤害。 刘赐一边想着,一边握紧了手中那把“绣春短匕”,但他握了握匕首,又皱起眉头,因为他不太懂得这匕首该怎么拿,到底是该正手地握,还是反手地握呢? 他忙看了看刘二和朱十三,但他们都已经走出去了,他第一反应又回头想问白芷若,但他看了白芷若一眼,却又是没问出口,只是无奈地皱了皱眉,他着实不会使这杀人的铁玩意儿。 刘赐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匕首,他想起一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从前倒从来不这么觉得,他觉着读书长见识,这是天底下最重要、也是最有用的事情,但此时他倒是有点怀疑了。 尤其是眼下身后还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要他保护,他更是觉得读那么多书,学那么多知识好像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还不如学点防身的本事来的实际。 刘赐正低头发着愣,此时天际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瞬时照亮了刘赐眼前所见的景象。 此时他站在门边,瓢泼的大雨依然顺着凛冽的风势,从门外打进来,洒在刘赐的腿上和脚上,在闪电亮起的瞬间,在混乱的雨丝之中,刘赐看到门外紧靠着门槛的边脚的地面上,有一件形状奇特的物事。 咋一看,那东西像一根很肥大的香蕉,但这根“肥香蕉”在白光的映照下闪着铁器的银光,这吸引了刘赐的目光,他走近一步,俯下身子,冒着雨想把这根“肥香蕉”拾起来。 他一抓住这根“肥香蕉”,却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坚硬的物事,而且这物事的触感冰冷,刘赐想把它拾起,更是发现它很是沉重。 刘赐使了劲,才把这又重又硬的“肥香蕉”拾起来了,他退回房间里头,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端详这件物事。 只见这件物事比刘赐的手掌摊开来还要长出一倍,它的形状又弯又长,真的像一根大尺寸的、被折断一半的香蕉,这“香蕉”被油纸严严实实地包着。 刘赐掂量着这东西的重量,他一只手拿着简直有点困难,但他瞧着这东西的形状和重量,他觉得似曾相识,更生出一点不祥的感觉。 他看了看门外,刘二和朱十三已经走到这二层甲板的中央,那二十个黑衣人正在朝着他们围过来,看来马上要动手了。 刘赐当机立断,他摸索着手上这根“大香蕉”上的油纸布,想把它撕开,但这油纸布包得极为严实,刘赐简直找不到能够撕开的缝隙。 刘赐急了,干脆一把用那“绣春短匕”割开了那油纸布,只见这油纸布层层叠叠极厚实,哪怕是被割裂了,刘赐仍是使了劲,才把这油纸布扯裂下来。 刘赐扯掉油纸布,只见里面包着的是一件木头和铁器结合而制成的物事,木头是其主体,钢铁镶嵌在木头上。 这东西弯弯的,一头是可以握住的手柄,一头是一长条圆柱形的长管,手柄主要是木头制成,长管主要是铁器制成。 刘赐瞧见这物事,不禁愣怔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东西。 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上官惠子的声音:“火神枪?” 刘赐一愣,回头看了看上官惠子,他再端详这“大香蕉”的模样,他登时想起来了,他见过类似的东西,那种东西就叫“火神枪”。 那是大概三年前了,他在巫山楼的时候,有一天一个贵客,大概是当地的一个富商,带来了一件极稀罕的宝物,就是这“火神枪”,只是那“火神枪”的样子和刘赐眼下手上拿着的这一把东西还不太一样。 那天刘赐在巫山楼见到的“火神枪”个头要比刘赐此时拿着的这把东西长得多,那把“火神枪”足有刘赐张开了双臂那么长,而眼下刘赐手上拿着这这把“火神枪”像一根大香蕉,只有刘赐两个手掌那么长。 刘赐疑惑道:“我见过火神枪,那东西长得很啊。” 上官惠子走前来了,她来到刘赐身边,端详了刘赐手上的物事,说道:“没错,这是火神枪,你此前见到的大概是长枪,长枪比较常见,这是短枪,也叫手枪,比较稀罕。” 刘赐再仔细一看,他又觉着,在巫山楼见到的那把“火神枪”和眼下这把东西还是挺相像的,它们的一头都是木制的“手柄”,这手柄的模样很是相像,区别在于它们的另一头,它们的另一头都是圆柱形的铁制的长管,但眼下刘赐拿着的这把“火神枪”的长管大约只有刘赐的一个巴掌长,而当年刘赐在巫山楼看到的那“火神枪”的长管得有刘赐的手臂长。 所以刘赐在巫山楼看到的“火神枪”像是一根带把儿的长棍,眼下手里拿着的“火神枪”像把那带把儿的长棍的棍子锯掉了大半,只剩下那“把儿”和一小截棍子。 上官惠子见刘赐仍愣着,她又说道:“我小时候就见过这火神枪,后来在宫里面也看见过,那是南直隶进贡给万岁爷的,进贡的就是这短枪,这是个稀罕物,能够喷吐火龙,能杀人。” 这“火神枪”能杀人,刘赐是知道的,当时在巫山楼他就见到那贵客演示这“火神枪”,只见那贵客塞了弹药进去这枪里面,而后一射击,就把巫山楼的房顶打了个黑窟窿,这一枪要是打在人的身上,还不得把人打个透心凉? 刘赐看着手上这把短小的、能够一手掌控的“火神枪”,不禁握住了这“火神枪”的枪柄,在手上把玩着,露出惊喜的神色,他觉得自己可喜欢这“杀人的物事”了。 ~ ~ 每晚9点更新~谢谢大家。 第391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 刘赐此前是看过所谓的“火器”的,比如江南神机营配备的“火铳”,但那就是一长条黑乎乎的物事,又笨重又僵硬,炸响时能打出铁弹,但操作起来不方便,也缺乏准头,哪像这“火神枪”一般,又轻便,打起来又精准。 所以当时刘赐在巫山楼第一次看到这“火神枪”,就给迷住了,后来他有心去了解这“火神枪”,他读了些民间记载的文献材料,知道这“火神枪”是从东洋日本那边传过来的,传说日本人又是从“弗朗机人”手上得到的这武器。 刘赐不禁惊喜地说道:“这么稀罕的玩意儿,怎么会掉在这里?……” 他看了看方才这把“火神枪”掉落的位置,他想起来,这应该是方才那些被刘二打倒的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 他想起方才那三个率先要闯进来房间的黑衣人,被刘二用椅子一把砸了出去,三个人都狼狈地摔跌在地,很可能是这三人中的一人将这“火神枪”从身上掉了出来。 想到这里,刘赐不禁愣了愣,他意识到危险,这些黑衣人身上藏着这种“火神枪”! 刘赐忙看向门外,门外依然大雨瓢泼,风雨中,那二十个黑衣人已经分成两层围住了刘二和朱十三。 刘二和朱十三依然神色淡定,他们毅立在风雨之中,纹丝不乱,他们冷冷地看着这些对手,朱十三的眼中还带着一抹笑意。 那黑衣领袖站在刘二的正前方三步开外,他直面着刘二。 刘二说道:“你们是官军,依我看,你们应当还是南军的精锐,为何要为虎作伥。” 黑衣领袖说道:“该说的我们都说过了,弟兄们都有亲眷老小,若是活得下去,不会帮着这些豪门大族做这些勾当,是没办法了……” 刘二微微地扬起下颌,他身为锦衣卫领袖,身为十三太保,对着黑衣领袖和这些地方的官兵,难免有几分倨傲,他冷冷地说道:“回头是岸,我们兄弟不想为难你们。” 此时,刘赐站在房间里,刘二和朱十三的背影在他五步开外,他想提醒刘二和朱十三,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这话,眼下刘二和朱十三正和黑衣人们对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刘赐不好闯出去,而他要提醒刘二和朱十三的事情,也不好扯着喉咙喊,他要是瞎喊“这些人手里有火器”,说不准黑衣人马上就动手打起来了。 刘赐看着手里握着的“火神枪”,他仍是有点疑虑,说道:“这些黑衣人怎么会有这种火器?” 上官惠子站在刘赐身旁,冷静地看着门外那一触即发的形势,说道:“这些人是上官家的人?” 刘赐说道:“是啊。” 上官惠子说道:“他们有这种火器,嘉靖二十七年,也就是九年前,朝廷派兵剿灭了双屿港,双屿港上盘踞着大批倭寇,倭寇手里有很多这种火器,官军缴获了一批这种‘火神枪’,这火神枪才传进咱们大明,那时候这些枪有一批被上官家获得,应该是上官家把这些枪给了这些黑衣人。” 刘赐愣愣地看着上官惠子,他奇怪上官惠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上官惠子说的和刘赐了解的情况吻合,这“火神枪”传自东洋日本人,而大明接触到这种火器,就是九年前“攻打双屿港”的一战,双屿港是倭寇的老巢,大批明朝内陆的货物在双屿港被走私出洋,九年前那一战据说打得惊天动地,朝廷倾尽了全力才把双屿港的倭寇剿灭,然后在倭寇手中得到这种“火神枪”。 刘赐骤然恍然大悟,他想起当时一起在道观时,上官惠子告诉过他,上官惠子是江南上官家的人。 上官惠子看着刘赐的目光,她明白刘赐所想的,她说道:“我就是这上官家的人,所以我知道这些事情,上官家藏着一批这种‘火神枪’,一直当做镇族的宝物,所以这些人手里有这种枪并不奇怪。” 刘赐这也明白了,为何上官惠子方才不肯下马车见水杨儿,大概是因为怕水杨儿认出她来。 但刘赐此时没心思管上官惠子的事情,他紧张地看向刘二和朱十三的背影,他握着那“火神枪”的手上渗出冷汗。 他又端详了一眼这轻灵又便捷的火器,不禁想着这种火器只要单手就能使用,这些黑衣人要是顺手抽出这火器,冲着刘二或朱十三开一枪,那岂不是等于使出天底下最厉害的暗器? 此时,黑衣领袖听着刘二的威胁,他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大人,我们弟兄也不想为难你们,这还有一艘小艇,你们可以坐去,好歹保下性命,省得眼下生出血光之灾。” 黑衣领袖对刘二的称呼也变了,称刘二“大人”,显然他瞧出来,刘二的身份不简单,以刘二的风度和气宇,不像是个普通的“镖客”。 刘二盯着黑衣领袖,又转头环视了这些黑衣人半圈,说道:“你们身为官军,拿着朝廷的粮饷,却私下为这些世家豪族所用,干些杀人灭口的勾当,依军律,依大明律,都足以治你们死罪!” 刘二也不掩饰他“大人”的身份,他这番说辞,显然是朝廷官员的说辞。 黑衣领袖冷冷地看着刘二,没有再开口,他手下那十九个弟兄也都冷冷地看着刘二和朱十三,像是在看着两只被困住的猛兽。 刘赐看着外面的情况,他不禁紧张万分,他想喊一声,提醒刘二,但他瞧着双方此时这般对峙着,他怕他这一喊,反而是分散了刘二和朱十三的注意力,倒是坏了事。 刘赐紧张了片刻,随即灵机一动,他看着手上的“火神枪”,说道:“这玩意是怎么用的?” 上官惠子也是紧张地看着外头的局面,她很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此时听得刘赐这么一说,她顿时愣住,她见过这种火器,也见过这火器的操弄,但她一下子不太想得起来。 刘赐立马将这火神枪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绞尽脑汁地回想当初在巫山楼看见那贵客使用这火神枪的过程。 他在书本上也看到过这火神枪的使用原理,他记得第一步是装枪弹和火药,他瞧了瞧这火神枪里头没有弹药,他立马拾起被他抛在脚边的那油纸布,他翻开那厚厚的油纸布,果然在里头找出两小包物事,打开来,一包里面是黑乎乎的沙粉状的物事,一包里面是五粒指甲大小的钢珠。 刘赐绞尽脑汁地回想他在巫山楼目睹的,还有书本上看到的这火神枪的使用方法,他知道那黑乎乎的沙粉状的物事是火药,他想起第一步是要将火药倒进枪管里面,他瞧着这一小包火药,他从小就自个儿制造过鞭炮,所以他知道火药的厉害,他知道虽然这是一小包火药,但要是不小心炸起来,足以把他身子拦腰炸成两半。 但他从小就是胆大包天的性子,他眼下倒一点没觉得害怕,只是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能把这火神枪使起来。 他首先想着应该倒多少火药进枪管,他瞧着这一包火药,不知道该如何斟酌火药的量,他在那火神枪的枪身上摸了摸,果然在枪管的下面摸到一根长筒状的、小尾指大小的小管,他想起书上有记载,这叫“药管”,是用来酌量倒火药的。 刘赐立马将那一包火药拿起来,作势就要往那药管里面倒去,他倒之前,还看了上官惠子一眼,说道:“退开,都别过来,这是火药,别给炸死了!” ~ ~ 晚上9点更新~谢谢大家。 第392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一) 上官惠子何等的聪明,她已然猜到那是火药,她看着刘赐将火药颤巍巍地往那“药管”里倒去,她也是觉得心惊,毕竟他们都没接触过这杀人的火器,不免害怕。 但上官惠子没有犹豫,她没有听刘赐的话退开去,而是抢前来,稳稳地接过刘赐手上的药管和火药,说道:“你手抖,我来。” 刘赐见此一愣,在他愣神时,上官惠子已经稳稳地将火药和药管接过去了,却见上官惠子那白皙柔嫩的手稳稳地拿着火药和药管,将火药缓缓地倒进了药管里面。 上官惠子这个空档已经想起这火神枪是怎么装填弹药的了,她在上官家的时候见过和上官家来往的倭寇展示这种火神枪的使用方法。 她拿过火神枪,将药管的口子对准了火神枪的枪口,稳稳地将药管里的火药倒进枪口之中,然后她从火神枪的枪管下面抽出一根铁杖,她将铁杖从枪口伸进去,使劲地压了压,将火药压严实。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的动作,已经看得傻了,看着上官惠子用铁杖伸进枪口去挤压火药,他更是惊得颤了颤眉头,他生怕这一压火药会爆炸。 上官惠子压毕火药,又对刘赐说了声:“弹丸。” 刘赐忙拿了一粒钢珠,递给她。 上官惠子接过钢珠,将钢珠放进枪口,又拿那铁杖伸进去使劲压了压。 刘赐心惊肉跳地看着上官惠子将铁杖抽出来,但是他不得不佩服上官惠子,上官惠子准备这枪支的过程和方法和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问题是上官惠子做得比他更加有条不紊。 随即上官惠子又握住火神枪的枪柄,枪支在扳机上方的背脊上开了一个小口子,用一个小铁片封盖着,上官惠子将小铁片拨开,然后将药管里面剩下的火药倒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小口子里面。 看着上官惠子做完这一步,刘赐知道已经是装完弹药了,就差最后一步:点燃火绳。 在这火神枪的扳机上方有一个精巧的、弯弯的如同鸟的尖嘴一般的物事,这物事用精钢制成,连接着火神枪的扳机,随着火神枪的扳机扣动,这物事如鸟嘴一般的尖嘴会啄向方才上官惠子最后倒进火药的、那个同样在扳机上方的黑洞洞的小口子。 那鸟嘴上“衔着”一根三指长的绳索,这绳索就是火绳,火绳点燃之后会缓慢地燃烧,绳头会燃起明火,随着扳机扣动,“鸟嘴”的尖嘴带着火绳“啄向”那个装着火药的小口子,火绳上的明火会点燃火药。 这个小口子里面的火药和方才从枪口倒进去的那一整管火药是相连接的,随着小口子里面的火药被点燃,被压在枪口里面的火药同时会被点燃,随着火药的爆炸,被压在枪口的火药里面的钢珠就会从枪口飞出,击向目标,造成强大的杀伤。 眼看上官惠子装填好弹药,做了这许多步骤,看上去很是繁琐,但因为上官惠子动作流畅,其实也只是花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刘赐立马在墙上取下一盏灯盏,将火神枪的“鸟嘴”上衔着的火绳凑到灯火上,火绳往往是用浓醋熬煮过的,应该很好点燃,但此时刘赐点了好几下,都没将火绳点燃起来。 刘赐不禁紧张地看向门外,刘二和朱十三仍和那二十个黑衣人对峙着,门外的风雨依然凛冽,大风大雨似乎将门外的杀气吹进了这房间里,让刘赐嗅到一触即发的危险气味。 刘二和朱十三已经和这些敌人对峙了一会儿,他们稳稳地沉着气,没有贸然出手,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他们要对付对方二十个人,就必须一击制敌,必须一出手就制住对方的要害,在他们看来,对方的要害自然是那黑衣领袖,他们必须一招袭杀那黑衣领袖。 另外,在这些黑衣人对刘二和朱十三的包围圈的两侧,还各站着一个小头目式的人物,显然他们各带着一伙手下,形成对刘二和朱十三的夹击,刘二和朱十三自然有默契,袭杀了黑衣领袖之后,下一步就是袭杀这两个小头目,只要杀了这三个领袖人物,这伙黑衣人自然会乱了阵脚。 所以刘二和朱十三沉着气,等待着袭击的时机,但他们同时也嗅到了一些异样的气息,这伙黑衣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镇定,他们哥俩是最老辣的杀手了,一般的敌人,瞧着他们如此老练而毫无破绽的样子,多少会显现出一点慌乱,这些敌人一旦有些许慌乱,就是刘二和朱十三出手的时机。 但眼下这伙黑衣人却是出奇的镇定,刘二倒是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哪来的这般笃定的信心? 此时在房间里,刘赐仍是着急地试图点燃那火绳,他瞧着刘二、朱十三和敌人的对峙,他不好去打乱他们的对峙,他想着把这火绳枪准备好,他用火绳枪率先向那些黑衣人开一枪,这能杀伤敌人,也能提醒刘二和朱十三,对方有这玩意儿。 眼下他点着火绳点不着,他把火绳拆下来,试图点燃另一头,但还是点不着,他着急地看了看那包着这火神枪的油纸布,只见那油纸布上隐隐有一点潮湿的水迹,看来虽然油纸布包得很严实,但这天气风雨太大,这火神枪仍是有点潮湿了,这火绳最怕潮湿,只要有一点潮湿,就难以点着火。 刘赐焦急之下,拿起那火绳细细地端详着,他发现这火绳的中间有一部分还是干燥的,他立马拿起那绣春短匕,在那干燥的部分将火绳切断了。 然后他将这干燥的中间部分在灯火上一点,果然只见得一缕明亮的火光亮起,火绳被点燃了。 此时,天际又是袭来一股猛烈的风雨,风雨凛冽地吹打在刘二和朱十三的脸上,也吹打在众黑衣人的脸上,黑衣人们仍旧是一动不动,这着着实实出乎了刘二的意料,他没想到这些兵士竟然有如此的定力。 就在这一刻,刘二隐隐感觉到脚下一阵晃动,他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个直觉,有一个浪涛袭来,果然这一刹那过后,这艘花艇骤然开始传来剧烈震动的前奏。 刘二的意识还没有做出决断,他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他的手如闪电一般掠过他的腰间,拔出了他的绣春刀,随着绣春刀的拔出,一声龙吟的嘶鸣撕裂了轰鸣的风雨声,刘二的身体与这声龙吟同时杀出,他的身形和他的绣春刀一起带出一道光影,如蛟龙出水一般袭向他三步开外的黑衣领袖。 几乎在刘二发出这一声浩瀚的龙吟的同时,朱十三发出两声更加尖锐刺耳的龙吟声,只见朱十三两只雄壮的大手在腰间一摸,顿时手上多了两道白光,那是两把锋利的“绣春短匕”,随着两道白光闪过,朱十三那强健的身形也如闪电一般扑向他右侧的那个黑衣人头目。 就在刘二扑到黑衣领袖面前的刹那,他感受到的那个浪涛果真“如期而至”,这个浪涛凶猛地打来,顿时这艘“花艇”震荡起来。 那黑衣领袖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是熟习武艺的高手,他能够看清刘二的动作,他的手也飞快地滑过腰间,抽出了他腰间的精钢腰刀,他飞快地反手举刀格挡向刘二的刀锋。 刘二抓住这个袭杀敌人的时机,就如同豹子抓住血腥的气息,压根不需要理智,不需要准备,他只是凭着本能和直觉,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机。 此时刘二眼中闪出野兽扑向猎物的野蛮的光彩,他要撕碎他的猎物。 第393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二) 黑衣领袖并不心慌,他知道刘二是个高手,他也知道如果是一对一单挑,他决计打不过刘二,但不管刘二多厉害,他觉得自己挡下刘二一招,总是可以的。 但就在黑衣领袖的精钢腰刀迎向刘二的绣春刀时,黑衣领袖脚下的甲板传来剧烈的震荡,整艘“花艇”都开始晃动起来,那汹涌的浪涛猛烈地冲击着船只。 随着脚下这一晃动,黑衣领袖顿时站不稳身形,他的脚下一个趔趄,举刀的那一格挡也偏斜了,刘二已经料准了船只的这一阵震动,他的脚尖在震荡的甲板上轻灵地一点,他掠起刀锋,精准地从黑衣领袖的破绽切入,直袭黑衣领袖的心窝。 只见得一道寒光直插黑衣领袖的心窝,黑衣领袖称得上身经百战,生死攸关的状况也经历过许多回,但眼下这般的情况,仍是令他心神大惊,因为刘二这一刀太凶险,太毒辣,完全是要一刀断了他的命门。 黑衣领袖的身形已经不稳,但在这极短暂的一瞬间,他着着实实感觉到死亡的来袭,他仍是本能地、拼尽全力地举刀一格,这一格之下他的刀锋擦过了刘二的刀锋,刘二这一刀微微地偏斜了。 刘二的刀锋仍是刺中了黑衣领袖的左胸口,但他感觉到一股坚硬的阻隔,他意识到,黑衣领袖除了外面穿着一件短甲之外,那黑衣里面应当还有一件锁子甲,这两层甲衣阻拦了他的刀锋。 但是刘二的刀是绣春刀,他的这一刀历经了千锤百炼,这区区两层甲衣如何能阻挡他? 刘二的刀锋仍是刺穿了甲衣,深深地切入黑衣领袖的左胸,只是因为甲衣的阻挠,刘二的刀锋没法彻底地穿透黑衣领袖的身体。 黑衣领袖重重地向后倒去,随着刘二的刀锋的拔出,鲜血从他的左胸那豁大的伤口喷洒出来,黑衣领袖当即捂住了伤口,倒在地上蹬着脚向后退去。 刘二这一刀没有致命,但是不要紧,他知道这一刀下去,黑衣领袖已经重伤,已然失去战斗力。 刘二站稳了身子,他没有继续朝黑衣领袖追去,因为他这一个突袭,他已经深陷众黑衣人的包围圈。 此时刘二身前身后的黑衣人看见刘二的身形闪动,已经把他们的领袖击倒,他们登时反应过来,同时拔刀向刘二杀去。 刘二登时腾挪开身姿,他手上的绣春刀划出美丽的流光,瞬间形成几道光轮,将他的身子包围了起来,他的步伐稳健地踏在甲板上,随着他身姿的腾挪,他的脚步也矫捷地腾挪着,甲板上的积水在他的脚步腾挪之下,也溅起一道道华丽的水圈。 四个黑衣人几乎同时将长刀或劈或刺地杀向刘二,但他们都看见绣春刀的寒光闪过,转瞬之间已经有两个黑衣人被绣春刀击中手腕,登时丧失战斗力,另外两个黑衣人被这凛冽的刀锋逼退了。 刘二站稳了身子,这已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击退了黑衣领袖,切入了敌人的阵势之中,他已经瓦解了这些黑衣人的阵型,这些黑衣人只有结成阵势朝他攻来,才能威胁到他,眼下他们已经分散了,只能像乱兵一般向他攻来,这样的话刘二是不会畏惧的。 因为这样的进攻纯粹变成比拼武艺了,在这样的乱战之中,以这些黑衣人的武艺,是难以真正威胁到刘二的。 刘二这一招之下,已经伤了对方两个人,接下来不出五个回合,他就能将这些敌人各个击破,然后逐一将他们杀尽。 刘二胸有成竹,心境沉稳,他没有理会那倒在地上的黑衣领袖,他觉得黑衣领袖已经失去战斗力。 但刘二没有想到的是,那黑衣领袖并没有束手就擒,他的确已经废了半边的身子,失了许多鲜血,要站起来已然困难,但他没有就此放弃,他看着刘二一个回合就击退了他四个弟兄,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狰狞,他知道刘二的计策,刘二已经破了他们的阵势,如此下去,他们这二十个弟兄恐怕难挡眼前这两个高手。 黑衣领袖的嘴角渗出鲜血,刘二的这一刀切断了他左胸的整片胸肌,让他已经无法动弹,但幸运的是,刘二这一刀在甲衣的阻隔下,没有切入黑衣领袖的心房,黑衣领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暂时不会丢了性命。 他眼看刘二又挥刀迎向他的弟兄,他狠狠地咬着牙,他绝不能看着弟兄们就这样被刘二和朱十三杀尽,他必须使出他秘藏的“杀手锏”。 黑衣领袖面对刘二和朱十三能够如此镇定,他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有一手刘二和朱十三这两个北方的武夫绝对料不到的绝技。 此时,他松开了一直捂着左胸伤口的右手,艰难地将右手伸向自己的腰间,在腰间掏出了两件用油纸布抱着的物事,这两件物事上的油纸布已经被拆封,但还是松散地抱着里面的物事,显然是为了遮住雨水,避免里面的物事受潮。 他先松开其中一件的物事上面的油纸布,握住了那物事的手柄,那正是一把火神枪,他的左手已经动弹不得,瘫在一旁,他只用右手操作着这个过程,不免更耗费了些功夫,然后他艰难地举起火神枪朝向刘二。 刘二正主动扑向他右侧的敌人,那里是四个黑衣人,他们眼看刘二扑过来,慌乱地想要结成阵型,挡住刘二的攻击,两个持长刀的黑衣人想要冲上前来,对刘二做一番格挡,他们后面的两个黑衣人手持短枪,在前面两个黑衣人的格挡之下,后面的两个短枪手能够伺机出枪,刺杀刘二。 但刘二的速度显然超乎他们的想象,那两个持刀的黑衣人还没“关上门”,还没站稳格挡的位置,刘二的刀锋已经袭到他们面前,刘二杀进他们的中间的缝隙,先是划出一刀,削断了右侧黑衣人握刀的三根手指,然后刘二直扑到两个持枪的黑衣人面前,他向右侧划出一刀,然后顺势拿着刀柄往左侧一捅。 这两个持短枪的黑衣人被刘二一贴身,他们的长枪顿时失去用武之地,他们被刘二这一划和一捅,登时右侧的黑衣人胸前直至脖颈被拉出一条半人长的口子,眼看是活不了了,左侧的黑衣人被刘二的刀柄精准地击中心窝的要害处,也是发出一声闷哼,然后身子软软地向后飞去,昏厥过去了。 刘二这一回合又是击退了对方三人,黑衣领袖身旁本来有八个人,这转眼间,已经有五个人被刘二杀得失去了战斗力。 黑衣人们着着实实没见过这样的对手,不过是拍三下手掌的功夫,他们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 刘二站稳了身形,顺势瞥了朱十三那边一眼,朱十三的策略和刘二如法炮制,他在刘二身形闪动的瞬间,他也迅猛地拔出双匕首,扑向右侧的敌人,直袭右侧的黑衣人头领。 那黑衣人头领没有黑衣领袖的功夫和运气,他没能挡住朱十三的袭击,朱十三右手的绣春短匕精准地刺入他的胸膛,然后朱十三那足有别人大腿粗的胳膊顺势一抖,那刺入黑衣人头领胸膛的匕首往右边横穿出来,眼看淋漓的鲜血飞溅,这黑衣人头领的半截身子给朱十三切断了。 黑衣人头领身边的黑衣人们看着他们的头领转眼间几乎被斩断了身子,饶是他们身经百战,也禁不住惊骇地愣怔了片刻。 朱十三杀了黑衣人头领,一脚将黑衣人头领的尸身踢开,紧接着他左手一抖,左手握着的匕首飞出,如闪电一般精准地刺入左侧一个黑衣人的腹部。 第394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三) 那被朱十三闪电般飞来的匕首刺中腹部的黑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就佝偻着身子趴倒在地。 朱十三和刘二一样,顺利地杀了对方的头目,打乱了他们的阵型,他的左手在腰间一抹,手上又多了一柄绣春短匕,他立马向左侧的敌人杀去。 刘二和朱十三显然有十分的默契,刘二往右侧杀去,朱十三往左侧杀去,眼看他们就能会合,然后他们会相互掩护,合力剿杀敌人。 房间里,婉儿、柳咏絮、红素看着门外那在暴雨中闪动的身影,她们听着黑衣人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她们都惊得脸色苍白。 白芷若挡在她们面前,她像抖弄丝带一样轻轻地抖着手上的鱼肠剑,她倒是没太在意外面的厮杀,她一直好奇地看着刘赐和上官惠子正在摆弄的那件状如香蕉的物事。 刘赐瞧着外头的厮杀,他心中仍是万分紧张,他觉着这些黑衣人手上有这火神枪,要是冷不丁来一枪,刘二和朱十三武功再高,也挡不住弹药啊。 刘赐此时已经点燃了火绳,他小心翼翼地将火绳夹在了扳机上方的“鸟嘴”上,他端详了片刻那火绳上燃烧的明火,这明火距离那个最后倒进火药的小口子只有半截小尾指的距离,刘赐又握住了这火神枪的枪柄,小心地摸了摸连接在枪柄下方的扳机。 上官惠子瞧着刘赐摸向扳机,立马惊道:“小心!别打着火了!” 刘赐点点头,他的手倒是平稳的,他生来胆大包天,从小最爱折腾这些能点火爆炸的危险玩意。 刘赐转头看向外头的情形,刘赐点燃这火绳不过拍五下掌的功夫,此时刘二和朱十三已经各自打退了拦阻他们的敌人,已经有十个黑衣人被他们解决了,他们已经会合到一起,背靠着背相互掩护着,刘二怒吼一声,他手上的绣春刀又是划出一道弧光,就要带着朱十三往另一侧的敌人杀去。 刘赐这一看过去,他却看见方才在刘二和朱十三左侧的那伙敌人中,虽然所有站在左侧的黑衣人都已经亮出兵器想刘二和朱十三杀去,但那站在左侧的黑衣人头领仍是定定地站着,他举着一个物事对着刘二和朱十三,刘赐一眼看清,那正是一把火神枪。 刘赐来不及思考,他一把举起手上的火神枪,朝向那黑衣人头领就猛地一扣扳机。 只听的“嘭”的一声巨响,刘赐感到握着火神枪的手腕被震得一阵剧痛,婉儿和柳咏絮、红素都被惊得禁不住浑身一颤。 然后刘赐看到那黑衣人头领的身子也是一颤,那人捂着胸口的旁侧斜斜地向后倒去。 刘二和朱十三听见这声巨响,都是惊得一颤,他们历尽险境,自然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火器的声音,只是不知道这火器是哪里打出来的,马上他们就听到刘赐一声大喊:“当心他们有火器!” 刘二当即憋紧了一口气,他那野兽般的直觉瞬间被激起,他意识到方才他目光的余光瞥过那倒在甲板上的黑衣领袖,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刘二当即转头看向那黑衣领袖,只见黑衣领袖果然已经握着一把火器状的物事,将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刘二当即拼尽全力地蹬足一退,试图闪开这一枪,但就在他蹬足的瞬间,那枪口闪出一闪火光,然后传出一声巨响。 刘二瞬时感到左侧腹部被重重地一击,他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被利器刺入的异物感,这样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大事不好”,这感觉像是中了暗器,但这刺入身体的异物又比暗器要厉害得多。 他以前中过一次暗器,那是在东北关外,他查探女真人的军备时被一伙女真猎手发现,当时刘二以一敌三,他杀了两个人之后,被最后一个女真人挥出的甩手刀击中了胸口,那一次差点让他丧命在东北的雪原上,但他还是挺过来了,因为那把甩手刀虽然击穿了他胸前的筋肉,但还没有穿透骨头,所以他还能活下命来。 但眼前他中的这件暗器可不一样,他感觉到那刺入他腹部的异物几乎穿透了他整个腹部,一直深入到他的肉体的深处,饶是他意志刚强如铁,此时也禁不住浑身脱力,本能地蹲伏下身子,捂住了伤口。 朱十三登时怒吼一声:“二哥!” 他立马要挥起匕首杀向那黑衣领袖,但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朱十三和刘二协力还能够对付这许多人,但此时刘二丧失了战斗力,朱十三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器,他只能奋力招架。 黑衣人见刘二倒地,立马将兵器往刘二的头和背招呼去,朱十三猛扑上前,奋力地挡住黑衣人的攻击,他击退了两个黑衣人砍来的长刀,但胳膊上仍是中了一枪,他怒吼一声,登时又掷出一把绣春短匕,击中了那个手持短枪扎入他胳膊的黑衣人的胸膛。 朱十三护在刘二身前,他当机立断地将另一把绣春短匕也掷了出去,击退了另一个黑衣人,然后他拔下扎入他胳膊的那把长枪,换做双手持枪,使出长柄兵器的技法,发出震耳的怒吼,将长枪挥舞出漂亮的枪花,奋力地将杀向他和刘二的敌人逼退了。 眼下还剩下九个黑衣人围攻着朱十三,朱十三自然是武艺高超,又有万夫莫当之勇,他挥舞着长枪,逼得黑衣人们无法靠近他,但这么一来,朱十三也无法杀伤敌人,他一边护着刘二,一边抵挡着众敌人的袭击,一时无疑已陷入被动。 房间里,刘赐打出那一枪,击倒了黑衣人头领,随即又看着刘二被火神枪击中,朱十三被围攻,这些变故都不过是转眼的工夫,刘赐虽然不会武功,但他也看得出来,眼下朱十三被团团围攻,已经犹如困兽,这样下去他和刘二被剿杀只是早晚的事。 刘赐想回头招呼白芷若去援救朱十三,但上官惠子的反应比他更快,上官惠子立马对白芷若喊道:“小若!快出去救他们!” 白芷若看着外头的情况,她仍是犹豫了一下,她倒不是害怕去参战,她只是小孩心性,觉得不知道刘二和朱十三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他们,但她倒是不敢违抗姨娘的吩咐,她抖了抖鱼肠剑就要往门口走去。 但就在此时,刘赐看到一个更危急的情况,他看到那坐在地上、方才放出那一枪的黑衣领袖已经放下方才射击的那把火神枪,转而拿起另一把火神枪,开始掀开那把火神枪上面的油纸布,显然,这些火神枪都已经是装好了弹药,点燃了火绳,解开油纸布就能射击。 刘赐已经见识了这火神枪的厉害,若是这黑衣领袖再打一枪,朱十三哪怕是钢筋铁骨,也抵挡不住。 刘赐登时惊怔了片刻,他知道如果被黑衣领袖打出这一枪,把朱十三击倒,那么他们这伙人就算是全完了,白芷若一个人不可能抵挡这一群凶悍的兵士。 刘赐的脑海中瞬时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他想着有什么方法和可能性能阻止黑衣领袖这一枪,他骤然看到前面的地面上掉着一块油纸布包着的物事,那是火神枪,是方才被他一枪击中的那个黑衣人首领掉下来的,他原本已经举着枪要朝刘二射击,但被刘赐一枪击中之后,他那一枪没能打出去,火神枪掉在了地上。 刘赐登时猛地冲出门外,冲入雨中,朝那掉在地上的火神枪冲去,他一把扑倒在甲板上,扑倒在雨水里,将那把火神枪拾了起来…… 第395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四) 刘赐拾起火神枪,握住了枪柄,立马蹲伏着撑起了身子,将枪口朝向那黑衣领袖。 那黑衣领袖此时已经掀开了那把新的火神枪上的油纸布,他左胸伤口上的血一直还在汩汩地渗出着,但他毕竟是历经过苦战的老兵,他依然意志极坚强地握紧了火神枪的枪柄,举起了火神枪,朝向朱十三。 但是就在他举起枪的时候,他看到刘赐,此时刘赐距离他不过五步的开外,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刘赐举起了一把火神枪,而且将枪口对准了他,他方才已经将刘赐在房间里开枪袭杀那黑衣头领的行动看了清楚,此时他看着刘赐将枪口朝向他了,他不禁大惊,他当即调转了枪口,将枪口朝向刘赐。 刘赐感到瓢泼的大雨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的手仍是稳稳地握着枪,他距离黑衣领袖并不远,他能够看到黑衣领袖看向他,而且将枪口朝向了他,他知道眼下情况危险,但他并不觉得恐惧或者紧张,他那份在紧张的时刻反而会越发镇定的脾性又显现出来,他稳稳地将枪口对准了黑衣领袖,在这么近的距离,一枪打中对方,他觉得是毫无问题的。 刘赐目光冰冷,气息平稳,他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果断地一扣扳机。 随着一扣扳机,刘赐心中似乎响起了“嘭”的一声巨响,但实际上,这声巨响没有响起,他的手也没有向方才那样被震得生疼,这把枪没有响。 刘赐顿时愣了片刻,他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小时候打了一颗哑巴鞭炮时的感觉。 刘赐当即又扣了一下扳机,但是枪还是没有响,他登时僵住了,因为此时,黑衣领袖的枪口已经朝向了他。 刘赐看着那个小圆枪口,他感到片刻的窒息,他感觉到他活到今天都未曾体会到这种恐惧的滋味,哪怕是在神官监里头差点被苏金水丢进那装满“仙水”的池子里,他也没有感到如此的恐惧,因为他觉得,只要对方的枪一响,他可能瞬时就失去了知觉,立马就一命呜呼。 刘赐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那黑衣领袖并没有发现刘赐的枪没有响,他只是一心要在刘赐开枪之前先干掉刘赐,他果断地将枪口对准了刘赐的头脸,然后扣动了扳机。 刘赐看着朝向他的枪口,感到片刻的窒息,但片刻之后,他依然没有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也没有感到身体被钢珠穿透。 黑衣领袖的枪也没有响,黑衣领袖又扣动了一次扳机,那火绳再次狠狠地撞击在那盛着火药的洞口上,但火神枪依然没有炸响。 黑衣领袖忙收回了火神枪,揭开覆盖在枪身上面的油纸布,他看见夹在“鸟嘴”上的火绳仍在燃烧着,闪着淡淡的火光,他觉得奇怪,火绳明明还燃着,为什么枪不响? 他再伸出手指一探那“鸟嘴”叩击的洞口,探向那洞口里面装着的火药,他明白了,是火药受潮了,大概是有水汽渗进了火药里面,导致火药结成了小硬块,受潮的火药自然无法点燃,枪自然就哑了。 虽然黑衣领袖用油纸布紧紧地包裹着这火神枪的枪身,谨慎仔细地避免枪被弄湿或者受潮,但这般大雨倾盆的天气,虽然有油纸布包着,这火神枪仍是不可避免地受潮了,也可能是方才内衣领袖将这第二把火神枪拿出来之后,将之放在甲板上,甲板上积着水,可能是积水渗进了油纸布里面,把火药弄湿了。 刘赐看着黑衣领袖收回火神枪,他感觉到浑身“刷”地渗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他是再一次死里逃生了,在神官监里头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 他立马低下头端详自己手上的火神枪,他掀开那油纸布,只见那夹在“鸟嘴”上面的火绳已经熄灭了火光,那火绳上的火灭了,没法点燃火药,枪自然就不会响。 刘赐惊魂未定地看向黑衣领袖,他猜到黑衣领袖必定也是遇上相似的状况。 黑衣领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他当机立断地抛下了手上的火神枪,转而撑起了身子朝他他的左侧扑去。 刘赐瞧着黑衣领袖的行动,他不禁愣了片刻,但他马上意识到黑衣领袖要做什么。 黑衣领袖正爬向那个方才被朱十三用匕首刺入胸口,并割断了半片身子的黑衣人头领,朱十三杀死那黑衣人头领之后,一脚将他踢开,这黑衣人头领的尸身就倒在黑衣领袖的旁侧,距离黑衣领袖只有一步远的距离。 刘赐意识到,那黑衣人头领的身上必定也有一把火神枪,看来这批黑衣人共有四个人有火神枪,这黑衣领袖是一个,方才站在两侧的两个黑衣人头领是其中两个,还有一个是最开始准备进来抓住刘二的第三个黑衣人头领,他身上也带着一把火神枪,正是他的这把火神枪掉在地上,被刘赐捡到了。 眼下黑衣领袖奋力地爬向那个死去的黑衣人头领,必定是为了拿到对方身上的火神枪。 黑衣领袖撑着身子,扑到那黑衣人头领的身上,他摸向尸身的腰间,果然摸出了一把火神枪,这把火神枪已经上好弹药,黑衣领袖立马松开包裹着枪支的油纸布,只要松开油纸布,马上就可以射击。 此时朱十三抵挡着众黑衣人的围攻,身上已经被各式利器刺开了几个口子,他的额角上也中了一刀,割开了一个创口,淋漓的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遮掩了他的眼睛,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他奋勇地发出怒吼,仍旧悍不畏死地挥舞长枪,竭尽全力地试图逼退敌人。 但围攻朱十三的黑衣人已经瞧准了朱十三的弱点,两个黑衣人挥舞长刀佯装攻向蹲伏在地上的刘二,朱十三立马向他们挽出凛冽的枪花,试图逼退他们,但那两个黑衣人瞅准了机会用双刀卡住了朱十三的枪头,旁侧的黑衣人立马挥出长刀,斩断了朱十三的枪杆。 朱十三的长枪被斩断,他丢掉长枪,双手在腰间一抹,又拔出两把绣春短匕,他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怒吼,但黑衣人们丝毫不为朱十三的这声怒吼所动,相反的,他们乐见朱十三发出这样的怒吼,因为这说明朱十三已经沦为困兽,只待给他们削骨剥皮。 朱十三已经无法用长柄兵器逼退黑衣人们,他的匕首使得再凌厉,也无法在近身格杀中抵挡这么多的敌人,黑衣人们有条不紊地朝朱十三逼近,开始猛烈地从四面八方向朱十三发动攻击,在黑衣人的预料下,再需一个回合,他们就能重创朱十三的要害,这只猛兽就将倒在他们的利刃之下。 朱十三的后肩头又挨了两刀,但他不顾自己身后遭受的攻击,他只顾将刘二护在身下,抵挡着袭向刘二的敌人,只是他的匕首使得再凌厉,也难以挡住对方密集的刀锋。 刘二蹲伏在地上,一手拄着绣春刀,撑着身子,一手捂着小腹的伤口,方才那一枪穿透了他的腹腔,他无法动弹,也不敢剧烈地呼吸,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肠子已经要从破裂的腹腔中流出,他只能用手捂住伤口,看准了时机将绣春刀挥向逼近的敌人的腿脚。 此时是刘二第一次如今鲜明地嗅到死神的气息,他抬眼看了看仍在闪着白光、下着瓢泼大雨的天际,他着实没想到,今夜在这“花艇”之上,他竟然会被逼迫到这个程度。 刘二不禁隐隐地苦笑,难道我们两个锦衣卫十三太保,竟要命丧于此?…… 第396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五) 刘二支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看准了一个逼近的黑衣人,奋力地向他的腿脚挥出一刀,这一刀精准地切中了那黑衣人的胫骨,那黑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是那黑衣人在倒地时,他真切地看到刘二手上握着的长刀的样式,他看到那刀柄上绣着的美丽的花纹,他登时大叫一声:“锦衣卫!他们是锦衣卫!” 黑衣人们顿时都愣怔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兵士,他们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竟要差点被这两个武夫给一锅全端了,此时听说他们是“锦衣卫”,黑衣人们登时又是惊诧,又是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二人如此厉害”。 黑衣人们的愣怔只有片刻,他们已然杀得红了眼,只听得其中一人怒吼道:“锦衣卫又如何,一不做二不休!宰了他们分尸!” 黑衣人们登时又是发出怒吼,越发猛烈地攻向朱十三和刘二,他们的杀意越发的浓烈,因为他们都知道,杀锦衣卫,是灭门诛九族的泼天大罪,已经到了眼下这一步,他们只能将这两个锦衣卫灭口,才有可能逃脱罪责。 刘二瞅着黑衣人停手的空当,他怒喝一声:“十三!” 随即刘二将手上的绣春刀向上一抛,朱十三接住了绣春刀,刘二这个举动有着特殊的含义,对于锦衣卫来讲,绣春刀等同于他的性命,人在刀在,刀亡人亡,刘二此时弃了绣春刀,是为了让朱十三拿到一件长兵器,可以抵挡敌人的攻击,但也有另一个意思,刘二弃了刀,就意味着弃了自己的性命,他的意思是让朱十三别再管他,让朱十三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朱十三一把握住绣春刀,他自然是明白刘二的意思,但他怎么可能放弃刘二? 只听得朱十三怒吼一声:“二哥!要死一起死!” 朱十三登时挥舞开绣春刀,逼退了攻过来的敌人,但两个黑衣人已经看准了机会,他们已经逼近了朱十三身后,他们挥舞长刀,就要一刀往朱十三的后脖颈劈下,只要这刀下去,朱十三后脖颈的经络被劈断,任他勇如吕布,悍如张飞,也得倒下。 就在这一刻,这两个黑衣人感觉到一股破风声袭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斜刺里杀出一个白色的身影,这白色的身影带着一道流光,这道流光精准地击中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腕,然后又袭向另一个黑衣人的胁下。 这两个黑衣人慌忙自保,朝向朱十三后背的那一刀也没顺利砍下去。 朱十三也感到身后袭来一道风声,他余光一瞥,只看到一个白影和一抹飘曳的青丝,他知道那是白芷若。 朱十三立马怒吼一声:“姑娘!别玩你那花拳绣腿了!下杀手!” 白芷若依然赤着脚,她的玉足踩在雨水之中,身形如踩着凌波微步般飘曳而来,她此时击退了两个袭击朱十三的敌人,她站稳了身子,靠住了朱十三的后背,她目光变得沉静而凌厉,她从小被父亲教授武艺,对自己的武功有绝对的自信,此时她也明白,眼下这些敌人是要杀她和她姨娘的,她知道自己应该阻止他们,所以她此时果断地出手了。 她听见朱十三的话语,尤其是听见“花拳绣腿”四个字,她不禁微微蹙了蹙她那秀美的眉头,她觉得自己武功高超,父亲教给她的技艺都是了不得的技艺,怎么会是“花拳绣腿”? 她再看向那些黑衣人,三个黑衣人正挥出兵器,凶悍地向她杀来,白芷若倒是不恐惧,她立时抖直了鱼肠剑,一甩剑锋,划出一缕闪电般的流光刺向当头的黑衣人,她已经心中有数,她这当头的一剑会袭中这当头的黑衣人的腋下,使之失去气力,然后她会陡转剑锋,再一剑刺向下一个黑衣人的眼睛。 白芷若划出流光精准地袭向当头的黑衣人的腋下,却见她玉足轻盈,在甲板上点起几缕水花,身形如游鱼,又如水龙,眨眼间已经袭到这当头的黑衣人的身前,精准地将鱼肠剑刺入黑衣人高举着长刀的那只手的腋下。 这当头的黑衣人着实猝不及防,他被白芷若废了一只手,但他没有失去战斗力,因为白芷若的鱼肠剑锐利则锐利,但太过尖细,刺出的创口不够大,如果是刘二或者朱十三,他们若是用这样尖细的武器刺入敌人的腋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往横侧一拉,将敌人的胳膊整个削断,这才能让敌人彻底失去战斗力。 但白芷若几乎没有实战经验,更不知道江湖厮杀的险恶,她的招式高超则高超,但她因为搏杀的经验太浅,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彻底地让敌人失去战斗力,更不知道那些能够快速地致人死命的“偏门”招式,而那些行走江湖的、凶险毒辣的偏门招式,父亲本来就不会教她。 白芷若还想马上拔出鱼肠剑,转而刺向下一个黑衣人的眼睛,却不曾想眼前这个黑衣人不但没有退缩,相反的,这黑衣人狠狠地将受伤的胳膊向下一压,他用身体卡住了白芷若刺入腋下的剑锋。 白芷若万万没有想到敌人还有这一手,在以往她和父亲的练习之中,都是她的剑锋击中父亲的要害,就算她赢了,她哪里想到她都刺伤敌人了,敌人还能卡住她的剑锋? 白芷若的剑锋刺入了黑衣人的肩胛骨中,黑衣人是用骨头卡住了她的剑,白芷若通过鱼肠剑的震动,她能够感觉到剑锋摩擦着敌人的骨头的“咔擦咔擦”的声响,这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整个人都愣怔住了。 那黑衣人卡住她的剑锋后,又挥起另一只手,凶猛地一掌拍向白芷若的胸口。 这些黑衣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兵士,他们的武艺自然是比不上白芷若,但要论格斗的经验,和生死搏杀的意志力,白芷若却是比不上他们的。 白芷若更想不到这人被她这般创伤了,还能一掌向她拍来,白芷若登时有点慌了手脚,她一时犹豫了,她觉得应该弃了鱼肠剑,用双手挡住这一击,但她又舍不得放弃她视如手足的剑,这一犹豫之下,她又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时机,她只能慌忙用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胸口,但这一只手慌忙的防护显然是不足够的。 黑衣人登时一掌重重地拍在白芷若的胸口,白芷若顿时感到一股血气翻涌,直冲喉咙,她的身子向后飘去,重重地倒在甲板上,倒在朱十三的脚边。 朱十三立马回过身来挥舞绣春刀,迎向袭击白芷若的黑衣人,他已然估算到白芷若会失手,他历尽艰险,深知平日练习武功和将武功用于实战的差距,一个将武功练到盖世无双的高手,如若没有历经真正生死搏杀的实战,在朱十三和刘二看来,仍是一个“雏儿”,在历经生死决战时难堪大用。 朱十三挥舞绣春刀逼退了两个袭来的黑衣人,对白芷若喝道:“匕首!甩手刀!” 白芷若倒在朱十三脚边,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时刻,她同时明白了,为何朱十三方才要对她喊“别玩花拳绣腿”和“下杀手”。 白芷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格斗”是什么样子的,她努力地压下了喉咙涌动的血气,她看见朱十三的身后,刘二那边,已经有两个黑衣人扑了上来,她那身为“白锦衣”的本能被激发起来了。 她那白皙胜雪的漂亮的脸蛋涌起了一抹浓郁的血色,那美丽得慑人魂魄的双眸也闪出了凛冽的杀气…… 第397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六) 白芷若飞速地伸手在朱十三的腰间一抹,两手手上已经各多了一把“绣春短匕”,她顺势将短匕一挥,两柄匕首划出两道流光,直插两个来袭的黑衣人的腹部,那两个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个被短匕击中,蜷缩着瘫倒在地,一个反应过来了,挥刀挡住了袭来的匕首。 朱十三又是一声怒喝:“捡长刀,双龙阵!” 说着,朱十三踩住一把黑衣人跌落的长刀,踢给白芷若,若是在平时,白芷若是绝不会拾起这把刀的,因为她从来只用自己的鱼肠剑,但眼下她已经失了鱼肠剑,她没有犹豫,一把拾起长刀,咬牙腾跃而起,靠在朱十三的后背,他们将刘二护在中间,然后挥舞长刀抵挡敌人的攻击。 他们默契地向一个方向挪动脚步,身形也默契地交替着更换方位,他们在移动之下巧妙地相互掩护着,彼此弥补着彼此防御的缺漏,这就是所谓的“双龙阵”,这个阵型是锦衣卫最基本的阵型,两百年来,将近二十代锦衣卫都熟习这个阵型,无数的锦衣卫在凶险的他乡异地依靠这个实用的阵型相互掩护着脱险。 白芷若自然也是熟习这个阵型,眼下她和朱十三默契地配合着,一时间抵挡住了黑衣人们的攻击。 刘赐看着白芷若杀上去了,他一直在后面紧张地捣腾着那把火神枪,他瞧着那火绳上面还有一丝微弱的火苗,他用手掩住风雨,用嘴吹着火苗,试图把火绳重新点燃。 刘赐看着那黑衣领袖已经拿起火神枪,松开了枪身上的油纸布,然后握住了火神枪的枪柄,眼看就可以射击了,而此时白芷若和朱十三组着“双龙阵”,正勉强挡住了黑衣人们的攻势,白芷若和朱十三能够挡住攻击已经不容易,他们完全没有留意到一旁的黑衣领袖已经举起枪朝向他们。 此时只要这黑衣领袖再打出一枪,无论击中白芷若还是朱十三,刘赐这伙人就都必死无疑。 刘赐自然把黑衣领袖的行动看得清楚,他更是焦急地要重新点燃火绳,他必须一枪干掉那黑衣领袖,才能挽救这个局面,但饶是他此时也禁不住紧张得气息颤抖起来,他的气息这一颤抖,把气吹得大力了,倒是一下子把那火绳上的火苗给吹灭了。 刘赐看着那火苗灭掉,他登时脑袋“嗡”地一声,他又看着那黑衣领袖,已经举着枪瞄准着白芷若和朱十三,刘赐听得黑衣领袖竭力喊了一声:“闪开!” 看来是因为黑衣人们正围攻白芷若和朱十三,黑衣领袖没有射击的缝隙。 刘赐顿时感到束手无策,就在这时,他听得身后传来上官惠子的声音,上官惠子喊道:“刘赐!接着!” 刘赐回过头,只见一件被油纸布包着的物件已经从上官惠子的手上丢了过来,刘赐一把接住,只见是那把方才他最初使用的火神枪。 上官惠子又喊:“快打!” 刘赐明白方才他跑出来捡枪的空当,上官惠子已经给这把枪上了新的火药和枪弹,刘赐看着火神枪鸟嘴上的火绳闪动着的火光,他顿时精神大振,他立马握枪朝向黑衣领袖。 此时黑衣人们已经听到黑衣领袖的指令,他们默契地敞开了一个口子,让出供黑衣领袖射击的空当。 黑衣领袖顺利将火神枪瞄准了朱十三和白芷若那交交叠叠的身影,此时他已经失了很多血,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但他仍是有十足的把握击中白芷若或朱十三,因为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距离又如此之近,实在是太好瞄准了。 黑衣领袖隐隐地感到这凶险的一夜就要过去了,他只要射出这一枪,只要射中这二人中的一个,他们就赢了,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夜晚会这般凶险,他此时也明白了,眼前这三个高手必定都是锦衣卫,今夜他们牺牲了十来个弟兄,但能换三条锦衣卫的命,也算不枉。 黑衣领袖咬了咬牙,带着他的仇恨和解脱,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随即黑衣领袖听到一声“嘭”的巨响,但这声巨响显然有点恍惚,好像不是从他的手上发出的,然后黑衣领袖感觉到腹部被一个异物深深地钻入,这异物来得如此凶猛,让他瘫在地上的身子都禁不住向后一震。 随着这一震,黑衣领袖的手一抖,他又听到“嘭”的一声巨响,这声巨响才是从他的手中发出的,但黑衣领袖无暇顾及自己手上打出的那一枪,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他看到腹部被穿透了一个拇指宽的口子,汩汩的鲜血已经从这个口子里流出来…… 第398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七) 黑衣领袖看着肚子上裂开的口子,他不禁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他着实不知道这一枪从何而来,他抬头看去,看见那“姚公子”举着一把火神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他,那枪口上似乎还在冒着一缕白烟。 黑衣领袖不知道这“姚公子”为何又能打出这一枪,他疑惑着,这雏儿的枪不是和他一样哑火了吗?为何此时又能打得出来呢? 但黑衣领袖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的意志很快地模糊,那钻入他腹部的异物很快地带走了他的意识,他的脑袋耷拉下来,渐渐地没了气息。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黑衣人的意料,眼下围攻朱十三和白芷若的还有八个黑衣人,他们没想到旁侧冷不丁地还会打出这一枪。 而更要命的是,随着两声枪响,黑衣领袖倒下了,随即,一个已经攻到白芷若身旁的黑衣人也捂着胸膛倒下了,黑衣领袖被刘赐一枪击中之后,他开出的那一枪偏离了准星,没有击中朱十三或白芷若,而是击中了自己人。 剩下的七个黑衣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得愣怔了片刻,他们登时又是发出怒不可遏的吼叫,他们二十四个弟兄,如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他们的头领更是全被干掉了,只剩下他们七个人还站着,他们自然是愤怒得几近疯癫了。 其中一个资历较老的黑衣人指着站在一旁的刘赐,怒喝道:“砍了他!把里头的女人全宰了!” 说罢,六个黑衣人登时又是怒吼着朝朱十三和白芷若杀去,另一个黑衣人立马拿着刀转头向刘赐扑过来。 刘赐见那黑衣领袖放出一枪打中了他们自己人,他还有点惊喜,此时看着一个黑衣人冲他扑过来,他顿时又是一惊。 那黑衣人三步作二步,转眼间就已经扑到刘赐的面前,上官惠子看着这一幕,她已经惊得脸色苍白。 婉儿已经来到上官惠子的身边,从刘赐冲出去捡火神枪开始,婉儿就已经来到门边,她紧张又忧虑地看着刘赐的背影,她看着刘赐终于拿枪打死了那黑衣领袖,她的心已经给提到嗓子眼。 此时看见那黑衣人亮着刀向刘赐冲过来,婉儿只感到一阵窒息,她登时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冲向刘赐。 上官惠子没想到婉儿会这般冲出去,她惊叫一声:“婉儿!别过去!……” 婉儿却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知道自己这般冲过去也没有用,只能让自己更快地丧命,但她看着刘赐面对生死危机,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下意识地就往刘赐冲去,此时她只有一个心思,她宁肯为刘赐挡这一刀,哪怕是死也要和刘赐死在一起。 此时黑衣人已经距离刘赐只有一步之遥,他举起了刀,斜斜地就要对刘赐劈下来。 婉儿看着黑衣人那高举的长刀,她顿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凄厉地喊了一声:“刘赐!……” 刘赐看着那黑衣人朝他扑过来,他却是定定地站着,没有后退,也没有闪躲,脸上也看不见惊慌的神色,他那生来“胆大包天”的个性又一次展现出来,这般生死攸关的时刻,一般人早该慌得乱了手脚,刘赐却是丝毫不乱,而且越是这般紧张的时候,他越是镇定。 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他知道眼下闪躲是躲不过的,拔出腰间的绣春短匕抵挡对方的攻击也是徒劳,他决计打不过眼前这个黑衣人。 他知道自己能胜过这些武夫的只有他的头脑,所以他更是不能够惊慌。 他转瞬之间想过了所有可能救自己的法子,他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他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两把火神枪,或许只有这两把枪能够救他。 但这两把火神枪一把有弹药,但火绳灭了,无法发射,而另一把已经发射过了,眼下枪里没有装弹药,都没法救他。 他眼看着黑衣人已经来到他一步之遥,已经冲他举起了长刀,他脑海里闪电般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两把枪一把有弹药,一把有火绳,把它们结合起来用行不行呢? 随着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刘赐马上举起了两把枪,他已然来不及思考,好在他从小玩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已经玩得多了,他想到要用那把火绳燃烧着的火神枪点燃另外一把火神枪,他下意识地就将那火神枪上燃烧着的火绳抽了出来,然后他看着另一把火神枪的扳机上方那装火药的洞口。 他知道火神枪发射弹药的原理就是点燃这个洞口里面的火药,引燃了火药,枪口里面的钢珠就会射出,他立马将那燃烧着的火绳的绳头插了进去…… 第399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八) 就在刘赐将那火绳燃烧的绳头插进洞口的瞬间,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刘赐感到手上握着的那火神枪像是爆炸了一般,震得他双手生疼,而且他拿着火绳插进洞口的那只手更是袭来火辣辣的痛感。 同时那把“爆炸”的火神枪腾空飞起,砸在刘赐的脑门上,砸得他向后倒去。 而随着火神枪爆发出那声巨响,刘赐听到那已经扑到他面前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 此时婉儿已经冲到刘赐身边,她听见这一声巨响,也是被惊得狠狠地抽了一口凉气,她冲到刘赐身后,正好刘赐被火神枪一砸,向后倒来,婉儿一把抱住了刘赐的身子,两个人都摔倒在甲板上,跌在雨水里。 刘赐被火神枪砸得眼冒金星,但他很快缓过神来,他挣扎着爬起身子,只见那扑过来的黑衣人在他一步开外,正双手捂着左大腿惨叫着,那黑衣人一面忍受着剧痛,一边抬起头看着刘赐,他那黑色面罩上面的双眼爆发着鲜红的血光,透着怨毒和仇恨,他的一只手仍是紧握着长刀,他挣扎着想要再向刘赐杀过来,但他踉跄了几下,一时已经站不起身子。 刘赐方才将火绳插进火神枪的瞬间,枪支里面的火药被点燃,枪支立马“爆炸”,里面的弹药发射出来,但刘赐慌忙之下顾不上将枪瞄准那黑衣人,他在插入火绳时,他握着火神枪的手仍是低垂着的,火神枪的枪口是朝下的。 但是因为那黑衣人已经扑到他跟前,刘赐把火神枪的枪口朝下这么一发射,弹药向斜下方击出,击中了黑衣人的大腿。 火神枪的威力自是不消说的,黑衣人被如此近距离地击中大腿,只感到像是一枚威力巨大的鞭炮刺进了他的大腿里,又在他的大腿里面爆炸开了,几乎将他的大腿骨给炸断了。 黑衣人登时趴到在地,惨叫着,嘶吼着,一时站不起来。 婉儿在刘赐身后抱住了刘赐,方才她用自己的身子垫住了刘赐摔倒的身子,她重重地摔在甲板上,也是感到一阵窒息。 此时婉儿抬起头,她距离和黑衣人只有一步之遥,她看见那黑衣人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的目光,她毕竟是个女孩,瞧着这男子如此凶恶的眼神,她不禁惊得颤了颤。 刘赐因为被婉儿垫住了身子,他摔得不重,很快就爬起来了,他看着黑衣人那狰狞的模样,他没有片刻的犹豫,他深知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给黑衣人挣扎的时间,这黑衣人说不定还能站起来。 刘赐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生来是胆大包天的个性,更不乏心狠手辣的一面,他登时咬紧了牙,从腰间拔出了刘二给他的那把绣春短匕,反手握紧了匕首,然后冲前一步,看准了黑衣人的脖颈,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那黑衣人仍在挣扎着想站起来,他的另一条腿仍是活动自如的,他仍想着哪怕支撑着单腿,他也能把眼前这书生和娇滴滴的女孩儿给宰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清秀公子竟然拔出了匕首向他扑过来,他看着这公子哥儿那面目狰狞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一只凶恶的野兽。 黑衣人看着刘赐扑到他面前了,并且举起了匕首就要往他扎下来,刘赐的动作自然是显得生涩而有点僵硬,但这杀人的气势却是凛冽无比,黑衣人看见这公子哥儿那血红的双眼,他着着实实没想到这少爷会有如此凶恶的一面。 黑衣人慌忙地举起手要挡住刘赐扎下来的匕首,刘赐此时的理智是空白的,他的行动被他潜藏在肉体深处的恶毒的本能所控制,他此时眼中只有处于他斜下方的黑衣人的脖颈,他像猛虎要咬断雄鹿的脖子一样,狠狠地一刀扎了下去。 刘赐的刀锋被黑衣人的手臂挡了一下,偏离了半分,但刘赐的这一扎的方位和力道都是十分到位,尽管被挡了一下,仍是继续向下扎去,他的刀锋重重地扎入了黑衣人的肩头。 刘赐感觉到以前好玩时拿刀刺猪肉的感觉,但这感觉又不一样,因为以前刺猪肉时猪肉是死的,而眼下他的匕首刺进去的肉是鲜活的、还在晃动的,同时,他还感觉到匕首的刀锋刺入骨头时那“咔擦咔擦”的脆响,这同样“鲜活”的感觉给了他一种异样的快感。 随着刘赐匕首重重地扎入,黑衣人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婉儿在一步之外,看着刘赐那凶猛的动作和黑衣人那狰狞的样子,她已经惊得瞠目结舌。 此刻刘赐却毫无犹豫,他猛地拔出匕首,又是狠狠地一刀往黑衣人的脖颈扎了下去…… 第400章 血洗扬州渡(六十九) 黑衣人本来还能用手挡一下刘赐的攻击,但随着他的肩头中了刘赐重重的一刀,他的手臂也失去了力气,他想奋力地挣扎起来推开刘赐,但他的腿脚使不上气力,手臂也使不上气力,只能万分惊恐地、狰狞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刘赐的匕首再一次扎下来。 刘赐这一刀精准地扎入了黑衣人的脖颈,他这一刀是斜斜地扎入的,从黑衣人一侧的脖子根处扎进去,直把两指半长的刀锋全没入了黑衣人的皮肉中,冰冷的刀锋直穿到黑衣人胸膛的位置。 刘赐感觉到这一刀穿透了许多东西,穿透了表层的皮肉,穿透了肉体里头繁复的经络,穿透了大大小小纠缠不清的血脉,最要紧的是,他觉得他手上的刀穿透了眼前这个人的命脉。 随着刘赐这一刀扎入,黑衣人的眼睛瞪得浑圆,好像就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他的身子颤栗起来,竭尽了全部的气力将胳膊推向刘赐。 刘赐见黑衣人将胳膊挥向他,他又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在匕首拔出的瞬间,他看见一抹刺眼的鲜红顺着匕首拔出的方向凶猛地喷洒出来,那是炙热的鲜血,鲜血喷出的速度比他匕首拔出的速度还要快,转眼间就喷洒到刘赐的脸上和身上,乃至染满了刘赐的全身。 黑衣人仍是猛地一胳膊推向刘赐,刘赐被他这么一推,不禁向后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婉儿见刘赐一个踉跄,她慌忙又是冲上去想要扶住刘赐,但她看到一个墨色的身影冲上前来了,那是柳咏絮,她高高地挽起了袖子和裙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小腿,她快步地冲上前来,扶住了刘赐踉跄的身子。 刘赐踉跄着差点要跌倒在地,他的身体倒是没大碍,黑衣人那一推的力道虽然不小,但他有所防备,只是让他胸中气血涌了涌,倒是方才黑衣人脖颈上喷洒出来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脸上,炙热的、浓稠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双眼火辣辣地发疼,一下子站不住了。 柳咏絮扶住了刘赐的身子,刘赐仍是歪着身子倒下来,柳咏絮跌坐到甲板上,她让刘赐坐在她的腿上,她看着刘赐满脸的鲜血,又看着刘赐使劲地眨着眼睛,她知道刘赐的眼睛被血给糊住了,她连忙伸出手帮刘赐抹去眼睛上的鲜血。 婉儿焦急万分地扑到刘赐的身上,她看着刘赐满脸满身的鲜血,她方才又看着那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长刀,婉儿以为刘赐被黑衣人砍伤了,她顿时急得声音颤抖着,一边伸手在刘赐的胸前、脸上摸着,一边说着:“被砍伤了吗?!伤到哪里了?!……” 柳咏絮看着婉儿急得那美丽的杏眼都已经发红了,她倒是愣了愣,她在宫里面和婉儿多有接触,素来知道婉儿那淡定从容的脾性,此时看着婉儿这急得不顾仪态的样子,她不禁觉得很有些意外。 柳咏絮也紧张地喘息着,她一边帮刘赐擦着眼睛,一边观察了片刻刘赐的样子,她看得出刘赐没有受伤,倒不是婉儿就看不出刘赐没受伤,只是婉儿心中急切,生怕刘赐受到伤害,一时失去理智了。 柳咏絮镇定地对婉儿说道:“他没受伤,快帮他洗眼睛。” 说着,柳咏絮撩起了袖子,用衣袖帮刘赐擦拭糊住眼睛的鲜血。 雨水瓢泼地打在婉儿的脸上,她经过方才那一番历险,她那美丽的杏眼已经急得通红了,她抽了一下鼻子,慌忙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她听着柳咏絮的话语,连忙像柳咏絮一样,也撩起衣袖,帮刘赐擦拭眼睛上的鲜血。 刘赐只感到眼睛火辣辣地发疼,那浓稠的鲜血正好准准地喷向他的眼睛,刺进他的眼睛里,他感觉到鲜血那灼热的滋味,他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始终看不清东西。 他知道柳咏絮也赶过来了,他连忙大声问道:“他死了吗!?” 婉儿只顾帮刘赐擦着糊住眼睛的血,没看向那黑衣人,她的眼里只有刘赐一个人。 柳咏絮镇定地看了看那个黑衣人,她一直关注着那黑衣人,她看着刘赐把匕首捅进那黑衣人的脖子了,她又瞧着对方没逼近过来,觉得那黑衣人应该是活不了了,所以她没担心这敌人。 此时柳咏絮看见那黑衣人跪在原地,一手捂着腿上的伤口,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整个身子在一抖一抖地抽搐着,随着他的抽搐,那脖子上还不断地有鲜血从他那紧捂着伤口的的手的手指缝中渗出…… 第401章 血洗扬州渡(七十) 柳咏絮看着那黑衣人,她虽然历经过许多险恶,也看过她杨家的人被灭门,她的族人被一一屠戮,但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一个人被残忍地刺死,这仍是她未尝见过,也未尝想象的。 哪怕是这般看去,柳咏絮都能感受到这黑衣人的痛苦,这让柳咏絮也不禁颤栗起来。 很快,这黑衣人的身子斜斜地倒下了,他的头重重地撞倒在甲板上,溅起一抹水花。 柳咏絮咽了口唾沫,镇定地说道:“他死了。” 说着,柳咏絮又看了一眼仍在和朱十三、白芷若缠斗的那一伙黑衣人,说道:“他们还在缠斗。” 刘赐眼下仍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立马拿起那两把用油纸布包裹着的火神枪,说道:“装弹药!还有找两盏灯,拔下火芯给我!快!” 柳咏絮一直看着刘赐的行动,她已经猜测到这火神枪的奥秘,她立马接过那两把火神枪,跑回房间里,跑向上官惠子。 婉儿仍在焦急地帮刘赐擦着眼睛,刘赐一把抓住婉儿的手,说道:“别管我!快去找两盏灯,拔下火芯!” 婉儿愣了愣,她还是听从刘赐的话,跑回房间里面。 房间里面,柳咏絮已经将两把火神枪递给上官惠子。 上官惠子已经事先将火药倒进了药管里,已经准备好一管火药,她接过一把火神枪,将药管里的火药倒进枪口里,拿起铁杖捅了捅,又放进去一颗钢珠,再拿铁杖捅了捅,最后将药管里剩余的火药倒进扳机上方那黑洞洞的口子。 上官惠子是极心灵手巧的,她装过两次弹药,已然是轻车熟路,只见不过是拍五下掌的工夫,她已经装好一把火神枪的弹药。 此时,婉儿已经跑进房间来,从墙上拿下一盏油灯,将她冒着被灯芯上的火焰灼烧的疼痛,伸出指尖将火芯取了出来,递到上官惠子面前。 上官惠子一看婉儿取出灯芯,她就心领神会,她知道刘赐的意思,因为这两把火神枪上面的火绳都已经被雨水沾湿了,已经用不了,而所谓“火绳”的原理和燃点油灯的火芯的原理是一样的,所以刘赐想到用油灯的火芯代替火绳。 上官惠子马上接过了火芯,将火芯夹在了火神枪的“鸟嘴”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布包好了枪身,说道:“快递给他!” 婉儿和柳咏絮都要去接这火神枪,柳咏絮本来已经拿住火神枪了,但婉儿一把抢了过来,又飞奔入雨中,急切地奔向刘赐。 此时刘赐已经勉强地擦去了糊在眼前的鲜血,站在雨中,他模糊地能够看清朱十三、白芷若和六个黑衣人仍在厮杀僵持着的身影。 那六个黑衣人无疑已经杀得彻底红了眼,他们二十四个弟兄,如今只剩下他们六个还站着,方才他们听到那声枪响,又看到刘赐用匕首刺杀了他们的弟兄,他们自然更是愤恨和焦急,但他们没有人再冲过去杀刘赐。 一则因为他们面对这朱十三和白芷若,已经杀得急红眼,而且他们已经没有头领的指挥,没有人调度他们去解决刘赐,他们都已经失去理智,一心只想把眼前这两个负隅顽抗的人干掉,还有,他们总觉得眼看就能干掉朱十三和白芷若了,但总是差一点点未能得手。 二则因为他们觉得刘赐不会有什么威胁,他们没有想到刘赐还能打出火神枪。 眼下饶是朱十三,也已经杀得几近力竭,他的胳膊上受了一处重伤,一只胳膊几乎废了,另外身上还受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处或重或轻的伤,这些黑衣人瞧着他勇悍,有意用长兵器攻击他的下盘,其中一把短枪扎中了朱十三的左膝,这让朱十三的脚步踉跄起来,已经不太稳得住身形。 此时,朱十三又是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随着这一声吼,他感觉到又是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这支撑着他继续挥舞绣春刀倒逼那些攻向他的黑衣人。 但换句话说,朱十三眼下是依靠着意志力在支撑着,这六个黑衣人自然都看得明白,他们知道这只猛兽已经快要力竭了,只要瞅准一个机会,一刀切中朱十三的要害,这头猛兽就将轰然倒下。 而白芷若的状态自然比朱十三更糟,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更别说是这般三个人对抗二十个人的血战,此时她那雪白的绸服已经染满了血污,她的长裙在搏杀之下,一边的衣襟已经被割裂,她嫌那破裂的衣襟晃荡着碍事,就一把把这破裂的衣襟扯下来了,这样一来,她露出了一边香肩,更露出半边身子的雪白的肌肤。 第402章 血洗扬州渡(七十一) 换做婉儿或者柳咏絮,她们必定是宁肯被杀死,也不会像白芷若此时这般裸露出身子,但白芷若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她只顾奋力地抵挡着敌人的攻击,丝毫没有对裸露身子感觉到难堪或者不适。 朱十三还能拼力地保护着蹲伏在地上的刘二,而白芷若则是自顾不暇,她能抵挡住敌人的攻击已然是不容易,但好在她熟习双龙阵,能够和朱十三形成良好的互动互补,这让她能够继续支撑下去。 但眼下白芷若的气力已经耗竭,她的耐力自然远不及朱十三,她此刻更是真切地体会到为何朱十三方才说她是“花拳绣腿”,她才明白,她的武功练得再好,招式练得再精巧,没有经历实战的洗礼,她的武艺始终只是“花拳绣腿”,她那些好看的招式,对付一般人可以,当面对这些真正的格斗高手的时候,她的武功就显得不实在了。 此时一个黑衣人瞅准了白芷若使完一招,正缓不过气力来的空当,他猛地切近了白芷若,就要一刀劈向白芷若的胸口。 白芷若慌乱之下,竭力地向后退去,那黑衣人的刀锋划过了她胸前的肌肤,但好在刀锋刺得不深,只是刺破了表层的皮肉。 但白芷若这慌乱地一退,整个身子都已经滑跌在地,登时全身的空门大开,两个黑衣人立马朝白芷若攻过来,挥舞着兵器就要劈向白芷若。 白芷若眼看敌人逼近她了,她当机立断,用“甩手刀”的招式,接连将手上两把绣春短匕都甩了出去,甩向逼近的两个黑衣人。 但白芷若这慌乱之下的甩出这两招又是欠缺力道,又是欠缺准度,两个黑衣人虽然被逼退了,但白芷若没能伤到他们。 白芷若慌忙爬起来,伸手再次向朱十三的腰间摸去,她想再抽出两把绣春短匕,但她摸到朱十三的腰间空空如也,她顿时一惊,转头一看,却见朱十三的腰间原本绑得密密麻麻的绣春短匕已经全都已经用尽了,只剩下最后一把。 白芷若慌忙将这最后一把绣春短匕拔出来,握在手中,她只有一把匕首,她再看了看准备卷土重来的敌人,她感到背脊升起一阵寒意。 这是她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滋味,这是一种绝望感,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把短兵器,如今气力已经又已经用竭,如何能够抵挡这些如恶狼般袭来的敌人? 白芷若想起父亲和她说过的:“历经生死,方能涅盘”。 她当时没将这句话当回事,她一是觉得自己的武功可厉害了,涅不涅盘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二是她觉得历经生死就历经生死,如果真的要涅盘,历经生死又有什么要紧? 如今她才知道,历经生死当然是十分要紧的,而且恐怕是天底下第一等要紧的事情,因为历经生死不一定能活下来,如果活不下来,又谈何涅盘? 白芷若奋力地撑起了身子,她感到浑身都泛起彻骨的冰寒,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发自内心的、本能的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得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此时两个黑衣人已经重新挥起长刀,向着白芷若扑过来,他们那隐现在黑色面罩后面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他们已经变成两只野兽,他们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漂亮得犹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撕成两半,但他们已经本能地察觉到,这小姑娘已经力竭,已经没有兵器,所以他们的逼近的动作有意做得慢了一点,他们的脚步更加平稳,因为他们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要一刀结果了这女孩。 白芷若禁不住靠向朱十三,但朱十三已然无暇顾及她,朱十三那边拖着四个敌人,朱十三奋勇地挥舞着绣春刀,他能够将敌人逼得不敢靠近他,但他也无法伤及敌人。 朱十三手上的绣春刀的刀口上已经被砍出了斑斑驳驳的豁口,那四个黑衣人真如在做困兽斗一样,适时地试探着朝朱十三发出一个攻击,然后看着朱十三竭尽气力地左右抵挡着他们,他们知道朱十三很快将力竭,很可能他们的下一次试探,就是这头猛兽的死期。 蹲伏在地上的刘二一直紧紧地捂着肚子,他已经失了太多的血,此时更是动弹不得,但他发现白芷若那边的险境,他深知朱十三和白芷若是为了保护他,才一直待在这原地,如若朱十三和白芷若抛下他,将身形和阵势移动起来,他们不至于落得这般狼狈的状况。 此时刘二看着白芷若快不行了,他竭尽最后的气力喊道:“十三!护着后边的,别管我了,否则一个都活不了!” 第403章 血洗扬州渡(七十二) 朱十三听见刘二的话,他仍旧是奋力地嘶吼一声:“不!” 朱十三也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他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大哥。 刘二只能苦笑,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哪怕是白芷若和朱十三抛下了他,他们也都已经力竭,未必打得过这六个黑衣人。 刘二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只见天际依然一片昏黑,瓢泼的大雨依然从天空中砸下,他着实是想不到自己会是这般的命运,他纵横天下,走遍大江南北,历经过塞外的苦寒,历经过南境的瘴疠,历经过北漠的饥渴,却万万没想到,要在这江南的一艘“花艇”上送了性命。 “造化弄人”,刘二心中喃喃叹道。 刘二感觉到那两个黑衣人已经逼近了白芷若,白芷若那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朱十三,也紧紧地贴着刘二的背脊,刘二又是感觉到一阵无奈又愧疚,他觉得他哥俩死在这里就罢了,却累得白爷的女儿、下一代的“白锦衣”也死在这里,这样的结果,哪怕到了阴间地府,对李芳、对历代“白锦衣”都不好交代。 刘二知道白芷若要不行了,他无奈地低下了头,但在他低头时,他却看到一个身影快步地走前来了。 他一惊,抬头定睛看去,却见是刘赐,只见刘赐手上拿着一个物事,看来是那火神枪,他举着火神枪快步地走前了三步,已经逼近到黑衣人两步开外的位置,刘二能够看到刘赐的神色冰冷,眼中更是闪着凛冽的杀气,瓢泼的大雨打在刘赐的脸上、眼上,刘赐却隐隐地咬着牙,神色纹丝不动。 刘赐已经接过了婉儿递给他的火神枪,但他的眼睛仍是被浓稠的鲜血糊住,视线不清晰,他隐约能够看见白芷若倒地了,正摔在地上挣扎着,他更是焦急,立马举起了枪要瞄准那两个逼近白芷若的黑衣人。 但他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两个黑衣人模糊的身影,他想要扣动扳机,但瞄准着敌人,犹豫了片刻,仍是没有将手指扣下去,他不能仓促地发射火神枪,因为这火器太凶险,如果打偏了,可能会击中那两个黑衣人后头的白芷若或朱十三,那样的话是不可挽回的。 刘赐看着两个黑衣人继续朝白芷若逼近去,他狠狠地咬着牙,登时举着枪,迈开步子,阔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两个黑衣人身后不过两步开外的位置,那两个黑衣人的身影已经变得斗大,像是两大片黑色的肥猪肉等着刘赐射击。 婉儿递给刘赐上好弹药的火神枪之后,一直就站在刘赐身边,此时看着刘赐阔步向前走去,她又是惊诧又是惊慌,她觉得刘赐这般逼近,实在太过凶险。 果然,刘赐这一逼近,那伙黑衣人立马发现了,他们立马发出预警的呼喊,那两个逼近白芷若的黑衣人登时回过头来。 这两个黑衣人刚一回头,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转瞬之间,其中一个黑衣人仰面朝天,向后倒去。 这自然是刘赐扣动了扳机,他站得如此近了,自然瞄得极准,那黑衣人一回头,刘赐立马一枪打去,枪弹正中黑衣人的脸部,眼看那黑衣人的脸上多了一个红黑色的小圆洞,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仰面倒地,只发出一声闷响。 此时柳咏絮已经拿着第二把装好弹药的火神枪冲了出来,她飞奔向刘赐,她刚来到婉儿身边,距离刘赐还有两步之遥,此时她听见这一声“嘭”的巨响,她登时惊得僵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此时那转向刘赐的黑衣人看着同伙闷无声息地倒下去了,他被这声巨响已经吓得心胆俱裂,他看着同伙脸上那僵硬的表情,还有那黑洞洞的口子,他惊得一时失了魂魄。 其他四个围攻朱十三也黑衣人也是惊得一时停住了手,白芷若和朱十三更是没想到刘赐会从后面杀出来,朱十三得到喘息之机,而白芷若更是愣愣地看着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刘赐,她此时蹲伏在地上,在她眼里看去刘赐倒像是个下凡的天神一般,骤然降临下来救了她的性命。 那四个黑衣人回过神来,立马对那面对着刘赐、仍愣着神的黑衣人喝道:“快结果了他!” 那四个黑衣人也是已经杀到几近疯癫,他们瞧着刘赐握着火神枪,他们深知方才就是这个公子哥儿连杀了三个人,包括杀了他们的领袖和头领,彻彻底底地坏了他们的事,要不是这公子哥儿开了这许多枪,他们早就把眼前这伙人杀尽了。 他们怒不可遏地看着刘赐,他们知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会使火神枪的公子哥儿给杀了。 第404章 血洗扬州渡(七十三) 那黑衣人听到同伙的提示,他登时回过神来,他立马举起了刀,半是惨叫半是怒吼地嘶喊了一声,动作僵硬地朝刘赐砍去。 婉儿也是被方才那声巨响惊得颤了颤,柳咏絮更是还没回过神来,此时她们看着黑衣人举刀朝刘赐砍去了,柳咏絮仍是僵着,还没有动作,婉儿却是不顾一切地抢过了柳咏絮手上的火神枪,向刘赐跑去。 刘赐眼下手上只有一把火神枪,只能放出一枪,他这般逼近得距离那黑衣人只有两步远,他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方才他为了杀死敌人,已经不顾一切。 此刻他看着那黑衣人举刀向他杀来,他心中自然是一惊,他走上前来时是没细想这一步的,没想过离得这么近,要是敌人朝他杀过来可怎么办,但他虽然心中大惊,脸色却依然冰冷,一点看不出慌乱。 刘赐也知道婉儿和柳咏絮已经送了另一把枪过来,但他知道自己来不及去拿另一把枪,此时他如果回过头去接另一把枪,眼前这黑衣人的刀锋就该劈到他的脖子上了。 白芷若看着那黑衣人举刀朝刘赐劈去,眼看只有两步就杀到刘赐面前,而刘赐赤手空拳地,只拿着一把枪,白芷若虽然不知道这火器是怎么回事,但她瞧着方才的过程,她也猜测到,这火器一次只能打一下,所以白芷若眼下看着刘赐这赤手空拳的样子,她不禁也是紧张得倒抽一口凉气。 但刘赐仍是丝毫不乱,却见他仍是定定地举着枪,此时稍稍挪了挪枪口,将枪口对准了扑过来的黑衣人,他仍是一脸的冰冷和镇定,好像这枪里面仍是装着弹药。 黑衣人刚刚把长刀高举过了肩头,他看着刘赐把那火神枪的枪口对准了他,他登时惊骇地身子抽搐了一下。 刘赐看着那黑衣人僵硬的动作,还有那爆发着血色的通红的双眼,刘赐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失去理智的疯狂又紧张的神色,刘赐镇定地将枪口对准了他,然后猛地一扣扳机,将握枪的手一抖,然后口里使劲地发出“嘭”的一声低喝。 那黑衣人瞧着刘赐的手一抖,听见这“嘭”的一声,他登时身子一抽,又一缩,万分恐惧又万分紧张地俯下了头,屈起了身子,扑向刘赐的脚步也停下了。 柳咏絮站在刘赐身后,她看着黑衣人扑向刘赐,她原本也是将心提到嗓子眼了,但此时看着刘赐这般“虚晃一枪”,饶是心思敏锐如她,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倒是觉着眼下这局面很是滑稽,刘赐口里“嘭”的一声,那黑衣人就惊得整个人都缩起来了,这不禁让柳咏絮觉得啼笑皆非。 白芷若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看得呆了,在她看来,她觉得这刘赐像是使出了什么巫术,一下子迷了这黑衣人的心志。 此时婉儿已经跑到刘赐身边,将那火神枪塞到刘赐的怀里,刘赐依然冷冷地看着那黑衣人,他这“虚晃一枪”不是没有把握的,他虽然没这些武夫的武力,但他窥测人心的心思却是这些武夫万万比不上的,方才他看着这黑衣人僵硬的动作,他就已经猜到这黑衣人心中慌得很。 刘赐方才就面对过这黑洞洞的枪口,他知道人在面对这枪口时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因为一般人都会觉得,只要这黑洞洞的枪口炸出一声声响,下一刻自己可能就一命呜呼,失去所有的意识,这无疑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所以刘赐觉得虽然这黑衣人不是不知道火神枪只能开一枪,但眼下在黑衣人心中恐惧恐怕盖过了一切,果然那黑衣人看着枪口,听见刘赐喝出的“嘭”的一声时,他就吓得忘记了动作。 此时黑衣人已然回过神来,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上,感到没有受伤,他登时又怒不可遏地握紧了刀,看向刘赐,但他一看向刘赐,他却又是愣怔了。 只见刘赐已经收起方才握着的火神枪,不慌不忙地从婉儿手中接过那把火神枪,然后抬起枪来,又对准了这黑衣人的脑门。 刘赐的动作轻巧又流畅,像是在摆弄自家的铁器玩具一般,他的神色依然冰冷,眼中透着凛冽的杀机,但嘴角却是微微地撅着,露出极是不羁的神色,完全是一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样子,好像眼前面对的是一只待宰的鸡一般。 刘赐距离那黑衣人只有一步半的距离,刘赐这么一握着火神枪,抬起手,将手臂伸直了,几乎是把枪口对准了黑衣人的脑门。 第405章 血洗扬州渡(七十四) 黑衣人的身子完全僵住了,这一来一往的回合,他可以说完全被眼前这公子哥儿控制了心志,他的进退完全被刘赐操控住了。 他被刘赐那“嘭”的一声吓得失去了先机,此时面对快抵到脑门上的黑洞洞的枪口,更是惊得已经不敢动弹。 刘赐冷冷地看着这黑衣人,此时这“花艇”上那原本炫目的灯火虽然已经熄灭了大半,但仍是有不少灯火亮着,刘赐借着灯火的火光,他能够看清楚黑衣人的眼睛,他看到这双眼睛中喷涌着刺眼的血色,而这双眼睛中含着的复杂的情感是刘赐活到今天所罕见的,这其中有愤恨,有怨毒,有恐惧,有不甘,有惊慌…… 刘赐素来是个软心肠的人,若是在平时,他看见宰牛时牛眼睛里流下泪水,他都要难过好久,但眼下他看着这黑衣人,他却丝毫不感到怜悯。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是他天性里就有这般心狠手毒的一面,也或者是他在神官监里头杀了吴公公和李公公,今夜又在这“花艇”杀接连杀了这么多人,他已经杀戮得麻木了,也可能是因为此时婉儿就靠在他身边,柳咏絮、上官惠子、红素这些可爱的女子都在他身后,他不杀了眼前的敌人,这些纯美的女孩们就要被伤害。 刘赐的神色依然冰冷,手依然平稳,他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像是在看着一只将要被拧断脖子的大鹅,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扣动了火神枪上的扳机。 随着一声“嘭”的巨响,刘赐的手再次感到一股强大的后作用力,像是一个被铁器紧包着的大鞭炮在手中炸响了,再次震得他的手掌和手腕生疼。 随着这声巨响,刘赐看到那黑衣人的头猛地向后仰去,一道血红的色彩从黑衣人的脑后穿出,看来是黑衣人的脑袋被打穿了,火神枪的威力巨大,而这么近的距离对着头颅射击,打穿脑袋并不奇怪。 刘赐面对着黑衣人的脸,在他看去,他只看到黑衣人的额头的正中多了一个和火神枪的枪口一般大小的黑洞洞的圆孔,那里头没有血流出来,形状也浑圆浑圆的颇为好看。 倒是黑衣人的神色让刘赐心中颤了颤,只见随着那“嘭”的一声,黑衣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血红的眼睛里头所有的情绪,不论是愤怒也好,不甘也好,都被一下子凝固了,然后刘赐看到黑衣人的眼睛很快地瞪圆,瞪得浑圆之下,看似快要突出来了。 刘赐看到那圆圆的两个眼球从眼眶中突出了一半,然后总算是停住了,黑衣人的神色在这一刻凝固,然后顺着他向后仰去的姿势,缓缓地向后倒去。 刘赐还能淡定地看着,而在他身旁的婉儿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个人被打穿脑袋,又看到这人由生到死的狰狞的过程,她已经惊得一时窒息了,然后她感到一股酸水剧烈地、不可遏制地从小腹涌起,涌出了她的喉咙,她忙捂住了嘴,痛苦地干呕起来,随着干呕,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倒像是那酸水从嘴里呕不出来,而从眼泪里流出来了。 那围攻着刘二的四个黑衣人万万没有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他们本以为这个黑衣人宰了这个纨绔公子就是冲上去一刀的事情,没想到反而被这公子哥儿干掉了。 他们听着这声“嘭”的巨响,看着那黑衣人被火神枪的弹药穿透脑袋,他们也是感到心惊,尤其是在他们的角度看去,他们看到的是那黑衣人的后脑勺,他们看到那黑衣人的后脑勺已经变成一个血葫芦。 那火神枪的弹药从黑衣人的前额射入时,只是一个枪口大小的圆孔,但是由于那钢珠钻入黑衣人的脑袋里面之后,就在脑袋里面剧烈地旋转激荡着,那强大的力道绞碎了黑衣人脑袋里面的物事,到钢珠从后脑勺穿出时,那伤口就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 那四个黑衣人看着那黑衣人被穿透脑袋的死状,他们更是禁不住僵住了身子,顿时停住了动作,他们又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二十四个弟兄,如今又死了两个,只剩下他们四个,他们不禁从心底涌起强烈的恐惧,他们对视的目光也颤抖起来,透露出恐惧。 刘二听着这“嘭、嘭”的两声巨响,他瞧着前方这四个黑衣人停住了进攻,他能够体会到这四个黑衣人的恐惧,刘二不禁回头看了刘赐一眼,他露出一抹苦笑,他万万没想到,这要命的时候,居然是这个公子哥儿站出来了。 第406章 血洗扬州渡(七十七) 这一声轰鸣再次震彻天际,让霹雳作响的雷声都黯然失色,随着这一声轰鸣,这艘纷乱了快两刻钟的、被刀光剑影所充斥的“花艇”终于也恢复了安静。 这花艇的二层甲板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十九具尸体,雨水依然瓢泼地从天际洒下,冲刷着甲板上源源不断地从这些尸身上渗出的血水。 刘赐挺直着腰身,定定地拿着火神枪指向敌人,如若不是此时大雨瓢泼,刘赐手上这支铁枪的枪口上该冒出袅袅的白烟。 婉儿站在刘赐身旁,方才她将装填好弹药的火神枪交给了刘赐,只看见刘赐不慌不忙地握住了枪柄,举起了枪对准了黑衣人,然后刘赐对着朱十三喝了一声,随着朱十三的身形向下一趴,刘赐立马扣动了扳机,随着刘赐的这一扣,火神枪的枪口炸出一抹火光,同时那黑衣人浑身一颤地向后倒去。 此时那黑衣人终于软软地向后仰倒,倒在甲板上,他庞大的身躯震得甲板又是一阵颤动。 站在他旁边的最后一个黑衣人看着他最后一个同伴也倒下了,他看着同伴那狰狞的神色,那瞪得浑圆的眼球,还有胸口那黑洞洞的枪口,他顿时感到窒息,他浑身颤栗起来,他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声尖叫像是女人的声音,混杂在雨声和闷雷声中显得异常的诡异。 此时柳咏絮也已经飞奔出来,婉儿奔出去之后,她立马抢过那装火药的药管,开始装填火神枪,她聪明之极,看过上官惠子装填之后,她就清晰地记住了装填的步骤,而且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数遍,她有条不紊又动作飞快地着手装填那火神枪,她如法炮制地,不过拍五下掌的工夫,她就已经完成了火神枪的装填,然后她立马抱着枪飞奔而出,奔向刘赐。 柳咏絮跑到刘赐身旁时,她听见那最后一个黑衣人发出的凄厉的尖叫,这声音诡异之极,惊得柳咏絮都禁不住颤了颤。 最后那个黑衣人又是愤怒,又是恶毒,又是疯狂地看向刘赐,他举起了刀,没命地向着刘赐冲过来。 婉儿看着黑衣人那疯狂的模样,她不禁惊得身子一缩,紧紧地揪住了刘赐的衣袖,同时,婉儿抬头看向刘赐,她一看见刘赐的神色,却又不禁愣住了。 只见刘赐目光冷峻,他那双像女人一般漂亮的眼睛中甚至满含着阴狠的光芒,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撅起,像刀锋一般尖锐,又像野兽露出獠牙一样的凶狠。 婉儿瞧见刘赐这个神色,她顿时感到又是陌生,又是心中生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她刹那间觉得,眼前这个如此阴狠的男子,哪里是他熟悉的那个“夫君”? 眼看那黑衣人没命地举起刀朝刘赐冲过来,刘赐依然挺着胸膛,神色纹丝不乱,只是阴冷地看着对方,然后他回过身,从身后还在呆怔着的柳咏絮的手中拿过了那把火神枪,然后他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那正在扑过来的黑衣人。 刘赐的动作让婉儿想起曾经在宫里面看到的御厨宰杀牛羊时的情境,御厨杀牛时也是这般气定神闲地从背后拿起锋利的屠刀,而刘赐那阴冷的眼神更是让婉儿感到不寒而栗。 那黑衣人已然是陷入疯狂,他大踏着步伐,举着长刀杀向刘赐,一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而刘赐已经将枪口定定地对准了他,瞄准了他的胸膛,就要扣下扳机。 却在这时,只听得那黑衣人口中那含糊不清的嘶吼哑然而止,同时,他的身形也僵住了,只见原本蹲伏在地上的朱十三猛然挣扎起来,向前扑了半步,顺势挥出绣春刀,将绣春刀那已经斑驳不平的刀锋横斜着切入黑衣人的肚子。 朱十三的这一切用了劈砍的气力,又用了斜削的巧劲,很顺当地割开了黑衣人的衣甲,横向切开了黑衣人的肚子。 黑衣人低下头,绝望地看了朱十三一眼,他试图抓出朱十三切入他肚子的刀锋,但已经没有机会,因为朱十三又运劲将绣春刀一收,刀锋从黑衣人的肚子中掠出,顿时鲜血混杂着黑衣人肚子里的异物喷洒而出。 黑衣人软软地瘫倒在地,他的手还试图捂住他肚子上那长长的豁口,好像想把流出来的大段的肠子塞回去。 刘二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看着最后那个黑衣人的手上托住的大截肠子,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他的一小截肠头已经流出来,但好在他一直紧紧地捂着它,没让更多的肠子掉出,此时他深深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觉得伤势好歹还算没有恶化。 同时,他又细细地看了一眼他的肠子,还有那破损的伤口上流出的鲜血,他这一看觉得他的肠子暂时还没有破损,这让他又隐隐地松了口气,他觉得好歹是活下来了。 他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幽黑不明的天际,禁不住又是苦笑一声,他如何能想到,这个夜晚,在这江南的渡口,在这艘华丽的“花艇”上,他竟然会面临今生为止最接近鬼门关的一次考验。 刘赐看着那黑衣人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他的神色依旧阴冷,只是眨了眨眼睛,松开了扣着扳机的手指。 婉儿和柳咏絮同样站在三步开外,她们清楚地看着那黑衣人的肚子被朱十三用绣春刀划拉开了,她们两个女孩,如何见过这般赤裸裸的残忍的景象,柳咏絮登时就忍受不住,紧蹙着黛眉退后了两步,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婉儿则是靠着刘赐,紧紧地揪着刘赐的衣袖,她看着那黑衣人还在地上蠕动挣扎着,她不禁感到一阵悲惨的滋味,直让她头皮发麻。 却在这时,刘赐和婉儿听到身后一声惊叫,刘赐立马回头看去,只见柳咏絮踉跄着跌倒在地,她那白皙的足踝被一只血红的手抓住了,那是倒在地上的一个黑衣人,这黑衣人方才被刘二一刀劈在胸膛上,负了重伤,但还没有死绝。 这黑衣人撑着一口气,他挣扎着半支起身子,方才柳咏絮干呕着向后退去,柳咏絮没有提防身后和脚下,她来到这黑衣人的面前,这黑衣人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足踝。 柳咏絮感受到那只冰冷的、染满血污的手抓住了她的足踝,任她再冷静和心思敏锐,都不免吓得魂飞魄散,她跌倒在雨水中,发出惊慌万分的尖叫。 她跌坐在那黑衣人的身侧,那黑衣人挣扎起了半个身子,柳咏絮正好看见他鲜血淋漓的脸和胸前那豁大的伤口,柳咏絮看见这男人的样子恍如从阎罗地府中爬上来一般,她看着这男人胸前生生被劈开的一条巨大的沟壑,她更是惊恐得失了神,大张着嘴,却叫不出来了。 眼看那黑衣人伸出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只见刘赐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条被砍伤的半死的狗,刘赐稳稳地抬起了火神枪,对着那黑衣人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婉儿站在刘赐身边,她看着这火神枪爆发出来的火光,听着这声巨响在她耳边炸开,她禁不住捂住耳朵,发出一声悲惨的尖叫。 这声巨响之后,这艘喧闹一时的、鲜血淋漓的“花艇”终于陷入了死寂,只有瓢泼的大雨仍在淋漓地下着,冲刷着船上的鲜血,船上原本亮满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大半,剩下的灯火也已经奄奄一息,在风雨中摇曳着。 这艘大船孤独地晃荡在长江的江面上,前不见彼岸,后不见来处,只是孤独地在浪涛之中浮沉,它在明灭不定的灯火的照耀下,在天际时不时闪现的闪电的映照下,更是显得异常诡异…… ~ 求月票~求推荐票~~~感谢大家~~ 第407章 两妻三妾(一) 这艘“花艇”寂静着,除了死去的人,活着的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半死的人更是没说话的气力。 过了好一会儿,这寂静才被柳咏絮的一声尖叫打破。 柳咏絮惊恐地蹬着脚,那黑衣人的手仍紧紧地抓在他的足踝上,她那白皙胜雪的足踝已经被那粗粝的手抓出了血痕。 柳咏絮已经惊得失了魂魄,方才她看见黑衣人那狰狞的模样,又听得转瞬之间一声枪响,她看见那黑衣人的身子一震,背上溅出了一缕混杂着雨水的血花,那黑衣人挺着身子僵硬了片刻,很快又趴下身子不动弹了。 柳咏絮看着这个人活生生地在她眼前被打死,饶她性格再强,也顶受不住这般的惊吓,她吓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憋得浑身都颤栗了,才爆发出这声尖叫。 婉儿方才也是被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血淋淋给吓得呆了,她看着刘赐打死地上那黑衣人的动作,刘赐这动作的平稳和顺畅让她讶异甚至害怕,她禁不住看着刘赐,她看到刘赐依然举着火神枪,冷冷地看着那个刚刚被他打死的黑衣人的尸身,刘赐的目光依然阴冷中透着狠辣,这哪里是婉儿熟悉的那个刘赐? 婉儿直到听到柳咏絮发出那声尖叫,她才被惊醒过来,她慌忙地松开了揪着刘赐的衣袖的手,跑向柳咏絮。 婉儿见柳咏絮狠命地一边惊恐地尖叫着一边蹬着腿,想要踢开那黑衣人的手,婉儿忙抓住那黑衣人紧抓着柳咏絮的足踝的手,想要把黑衣人的手掰开,但婉儿这一掰才发现,这黑衣人的手已经僵硬了,这只粗壮又凶蛮的手紧紧地抓着柳咏絮,婉儿压根就难以掰开。 婉儿不禁看向刘赐,却见刘赐没有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们,婉儿不禁有点讶异,她觉得面对这血腥的景象,刘赐的状态也是改变了,婉儿和柳咏絮只能依靠自己,她们一起抓住那黑衣人冰冷如铁一般的手指,狠命地使劲将他的手掰开了。 柳咏絮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自己的足踝从那黑衣人的铁爪中抽出来,她足踝上雪白的肌肤已经被抓出几道血痕,而且随着她这一跌倒,她的衣裙也染满了地面上的污血,她惊恐又嫌恶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哽咽起来了。 婉儿忙上前去抱住了柳咏絮,她们生而为女儿身,长大至今,哪曾见到过屠戮人命的事情,而且一杀就是二十多条人命,婉儿的脑海里还回旋着方才目睹的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景象,她也禁不住哽咽了起来。 刘赐仍是目光冰冷的,他已经接连取了七条人命,六条用枪,一条用匕首,杀戮让他的心境变得麻木,但同时让他感受到一股潜藏在心底的隐隐的快感。 别说婉儿觉得讶异,刘赐自己也为自己此刻能够如此的阴冷而镇定感到奇怪,他接连杀了七个人,但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得慌张或者惊恐,反而感觉到痛快,他回想起在神官监里面,他间接地取了吴公公和李公公的性命,他觉得那时候的他已经显露出些阴狠的“本色”,而这次杀了这七个黑衣人,他更是觉得自己如若被逼到一定地步,竟能如此地心狠手辣。 刘赐冷冷地看着抱在一起哽咽着的婉儿和柳咏絮,他依然心冷如铁,此时哪怕是婉儿都没法让他的心软下来,他又冷冷地环视了这些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黑衣人一圈,他依然想看看有没有没死绝的,他潜意识里反复地涌动着一个意志:“这些人要杀我,要杀我身边的人,我必须把他们都杀绝!” 刘赐看了一圈之后,没发现还在动弹的“尸身”,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依然有些黏稠的污血站在他的眼角上,他使劲地就着雨水将污血擦掉了,然后他看着就倒在他脚边的一个黑衣人,他又蹲伏下来,端详着那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仰面朝天地躺着,他的心门处有一个锐器扎出的豁口,显然他是被朱十三用绣春短匕杀死的,他的双眼紧闭,看来已经死绝了。 刘赐冷冷地端详着他,然后刘赐伸出手,将这黑衣人脸上遮着的黑色面罩拉了下来。 刘赐看到一张和他一般稍显稚气的脸,这是一个生得颇俊秀的男孩,看来比刘赐大不了两岁,大概是不超过十八岁的年纪,这男孩的身材高大,臂膀宽阔,看来生来就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只是他着实太年轻,面对朱十三这种老辣的对手,稍有一个破绽,就被朱十三狠狠地一招刺中要害。 刘赐觉得他应该感到悲哀,毕竟他看到一条年轻的、活生生的人命死在眼前,但他却丝毫没有这么觉得。 刘赐看着这个年轻男孩的脸,越发的感到自己心冷如铁,他缓缓地站起来,他感到心中生起悲哀,他悲哀的不是这场残酷的杀戮,而是悲哀于他此刻为何不会感到悲哀。 刘赐抬起头,将脸迎向那瓢泼的雨水,他心里叹着:“连着杀了七个人,为何我还能如此地心安理得?” 刘赐这般的心中感慨着,他手中的两把火神枪不知不觉地掉落在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他心中又暗暗地叹着:“刘赐啊刘赐,你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为何竟能够干出如此夺人性命的狠毒之事?” 刘赐想到“读圣贤书”,他又想起读过的一句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无毒不丈夫”,这五个字在他心中隐隐地回荡着,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婉儿和柳咏絮相拥着哽咽了片刻,她们抬起头看向刘赐,她们看到刘赐正怔怔地伫立在雨中,她们也是心中情绪庞杂着,她们知道刘赐生得如此漂亮,又是个读书人,如今竟被逼出这杀人的本事,这着实让人觉得悲哀。 此时朱十三已经蹲伏下了身子,帮着刘二捂住肚子上的口子。 刘二抬起眼,开口对朱十三说道:“连你也有气力不支的时候。” 朱十三看着刘二那煞白的脸,露出一抹苦笑:“哥,你都这般倒下了,笑话我又有什么意思?” 刘二看了一眼周围遍地的尸体,他说道:“我不碍事,你赶紧先把该料理的给料理了。” 朱十三点点头,站起来,从他们身边开始,开始逐一检视地上的黑衣人“尸体”,看这些敌人都死绝了没有。 朱十三做得非常的彻底,他一手拿着绣春短匕,每靠近一个黑衣人,他就伸出手探了探那黑衣人脖颈上的命门,除非是感觉到这人的命门已经彻底地冰凉,他才作罢,否则只要探到这人还有一丝温度,他就一匕首扎在这人的脖颈上。 婉儿和柳咏絮靠在一起,她们惊恐地看着朱十三的动作,朱十三每一刀扎下去,拔出来时往往都会溅起一柱鲜血。 刘赐看过杀猪,技艺精湛的屠夫杀猪时也是这般一刀扎进猪的脖颈,这刀一把拔出来时,会从切口处喷出一柱猪血。 刘赐就这般看着朱十三“杀猪”,朱十三飞快地一个个黑衣人检视过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遍地的“猪”就被朱十三杀尽了。 婉儿和柳咏絮都已经相互将头靠在对方的肩头上,不敢看眼前这极血腥的景象。 刘赐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已经染满了血污,他看着他原本拿来写字的白皙的手,如何想到这手今日竟会干出这般血腥的事情。 刘赐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他想起自己从小的纨绔跋扈的个性,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我生来就有这般凶狠毒辣的一面?……” 第408章 两妻三妾(二) 上官惠子和红素留在房间里头,她们看着朱十三飞快地一个一个地检视和宰杀黑衣人,她们也是看得脸色煞白。 朱十三“料理”完了敌人,他回到刘二身边,问道:“二哥,能不能行?” 刘二闭着眼,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朱十三见状,立马回头朝刘赐喝道:“过来,帮忙抬人!” 刘赐听见朱十三喊,就走过去,朱十三已经托起刘二的上半身,他瞧了瞧刘赐的身板,又转头对婉儿和柳咏絮喊道:“你们也来!” 婉儿和柳咏絮颤了颤,还是走过去了,她们一起帮着刘赐抬起了刘二的脚,他们四人一起将刘二仰面朝天地抬了起来。 朱十三又喝问一声,问道:“二哥!行不行?” 刘二眯着眼睛,捂着肚子,那冷峻的眉眼间禁不住流露出几丝痛苦的神情,说道:“走,还死不了。” 朱十三于是领着刘赐和婉儿、柳咏絮抬着刘二走向房间。 他们抬着刘二走进了房间里面,朱十三立马对上官惠子喝道:“快铺一片软和的地方!” 上官惠子连忙拉过来刘赐和赖昌兴方才坐的那些软椅,就要垫在地上给刘二躺下,这时婉儿说话了,她说道:“慢着,先别弄脏这些软垫子,先把二爷放到地上。” 朱十三听到婉儿这么说,不禁愣了愣,但看见婉儿那坚决的样子,他犹豫了片刻,仍是听从婉儿的话,把刘二放在了地面上。 婉儿立马抓住刘二紧紧地捂着肚子上的豁口的手,她看向刘二的眼睛,说道:“二爷,我瞧瞧伤势。” 刘二脸色苍白,他的脸上满是水珠,分不清雨水还是汗水,他看着婉儿那镇定又平静的眼神,他犹豫了片刻,松开了紧捂着肚子的手。 婉儿轻轻地拨开刘二的手,只见刘二的手上已经沾满凝固的污血,他紧紧地捂着肚子上的豁口已经太久,那豁口上的污血已经凝固成块,粘连了他的手掌和豁口的皮肉,但也堵住了伤口的鲜血的渗出和肠子的流出。 随着刘二的手这么一松开,刘二肚子上的这个豁口等于又一次被“撕裂”了,鲜红的血又开始流出来,刘二禁不住咬牙呻吟了一声。 眼看刘二的伤口露出来,婉儿立马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了刘二的伤口,而且两指撑开了豁口,观察豁口里面的情况。 随着婉儿的手指探入和撑开,刘二更是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朱十三在一旁看着,已经急了,他从未见过他的“二哥”露出这般痛苦的神色,他立马对婉儿吼道:“你做什么!……” 婉儿已经迅速地将手指抽了出来,重新按住刘二的手,让刘二重新捂住伤口,随即她抬起眼睛,看着朱十三,冷冷地说道:“我做什么?我给他治伤。” 朱十三愣怔道:“你?……” 刘二费力地喘息着,说道:“十三,听婉儿姑娘的,她是李时珍的弟子。” 刘二素来很敬重太医李时珍,平日里有机会就会主动和李时珍来往,所以也知道婉儿在宫中经常跟随李时珍学艺。 朱十三听见“李时珍”的名字,又看着婉儿那镇定的眼神,他无话可说。 婉儿看着朱十三,又转头看了看刘赐,说道:“二爷被那火器打中小腹,那火器打进去的物事还嵌在肚子里面,不过好在那火器打穿二爷的筋膜,但没有打破二爷的肠子,当务之急是要把那物事取出来。” 朱十三忙问道:“有危性命吗?” 婉儿镇定地说道:“如若伤了肠子就难说,但眼下没打破肠子,把那火器的物事取出来,再缝合了伤口,或者能活命。” 说罢,婉儿不再废话了,转头看向刘赐,说道:“拿刀来,把二爷的衣服都脱了,这一身湿漉漉的没法开刀子。” 婉儿又转向柳咏絮和上官惠子、红素,说道:“把那些桌案并到一起,并成一张床榻,把这些软垫铺上去,一会儿要让二爷躺上去。” 听着婉儿这有条不紊的话语,柳咏絮、上官惠子和红素忙都忙活起来了,把那些桌案上的杯盘酒器都撤了,铺上了垫子。 朱十三忙拔出绣春短匕,和刘赐一人拿着一把匕首,割开了刘二身上的衣服,把刘二的衣裳都给剥了。 随着刘二胸膛的衣服被割开,刘二胸膛上那斑驳各式伤疤裸露出来,这些伤疤有长有短,有深有浅,瞧上去触目惊心。 刘赐又割开刘二肩头上的衣服,他看见刘二的肩头,不禁愣住了,只见刘二的两边肩头不一样高,右边的肩头竟然比左边的肩头要少了一块肉,不难想象是被长刀之类的锐器给削去了一片肉。 刘二眯着眼睛,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婉儿,虚弱地笑道:“没想到我刘二竟有这么一天,要任由一对小娃儿折腾。” 第409章 两妻三妾(三) 刘赐瞧着刘二这满身的伤疤,又听着刘二这玩笑话,他不禁露出苦笑,他越发的感到,这所谓“锦衣卫领袖”、“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的名誉和尊荣可不是白来的。 婉儿此时却是一脸的淡定,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丝毫不为刘二这满身的伤疤所动,她只顾妥当地帮着刘二褪掉一身湿漉漉的衣服。 很快,刘二上半身的衣服都给割裂脱掉了,婉儿又对刘赐说道:“去后面,那里有很多干衣服,都拿出来,给二爷擦干身子!” 刘赐忙带着柳咏絮跑到这房间的屏风后头,那后头的箱子和柜子里头放着各式各样十来件的绸缎衣服,刘赐和柳咏絮连忙抱起了几件,又跑出来。 婉儿接过一件衣服,连忙给刘二擦着身子,柳咏絮抱着衣服,站在刘二身前,她看着刘二那赤裸的身子,还有刘二那健硕的筋肉和胸膛上密密麻麻的毛发,她不禁有点愣怔,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成熟壮硕的男子赤裸的身子,她可没法像婉儿那样镇定自若地触碰刘二的身子。 刘二知道柳咏絮站在一旁看着他,他眯着眼睛,转动眼珠瞧了柳咏絮一眼,被刘二这一看,柳咏絮又是禁不住颤了颤,她看到刘二的眼中似乎含着一抹笑意,这倒是让柳咏絮放松下来。 柳咏絮立马俯下了身子,拿起一件绸缎衣服,帮刘二擦拭着脸上和脖颈上的水珠。 刘二笑了,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他说道:“婉儿姑娘,絮儿小主,想不到我刘二有朝一日竟能蒙受两位姑娘的照顾。” 说着,刘二又转向刘赐,笑道:“不知道你这兔崽子是几辈子修来的,能把这两个姑娘都带出宫来。” 刘二的意思自然是,婉儿和柳咏絮是宫里面顶尖的两个人物,竟然被刘赐都给带出宫来了。 听着刘二这话,婉儿和柳咏絮的脸不免都隐隐地羞红了,刘赐却仍是面无表情的,他只是对刘二说道:“二爷,你是一条汉子,受得起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的照料。” 婉儿瞥了刘赐一眼,她已经抹干了刘二身上的雨水,她打断道:“快帮着把二爷抬到那桌案上去。” 刘赐和朱十三忙俯下身子来,把刘二的身子抬起来了,挪到了已经摆成长床的桌案上去。 婉儿又看了刘赐一眼,见刘赐仍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心神不定的,她知道刘赐方才连着杀了七个人,眼下心里怕是还翻腾着思绪,她心疼刘赐,就没再指使他。 婉儿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沾湿了,她又看了看柳咏絮和一直站在一旁的白芷若,她们方才冲进雨中,头发也都湿了。 婉儿看到只有上官惠子一直待在房间里,一头美丽的青丝仍是干的,她对上官惠子说道:“惠子姐姐,眼下给二爷的伤口开刀疗伤,须得接你的头发一用。” 上官惠子愣了愣,她不知道婉儿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果断地点头道:“不妨,治伤要紧。” 婉儿又看向朱十三,说道:“十三爷,你把几盏油灯收集起来,把灯油聚成一撮大火,我要拿火制‘血余炭’。” 朱十三听到“血余炭”,不禁愣了愣,他觉得这名词耳熟,却想不起是什么东西,他瞧着婉儿这镇定的样子,他立马点点头,一转头便飞身而上,将挂在墙壁上的一盏盏油灯给取下来了。 婉儿从刘赐手里拿过绣春匕首,来到上官惠子身后,捋起了上官惠子长长的一缕青丝,她看着那乌黑曼妙的发丝,说道:“惠子姐姐,得罪了。” 说罢,婉儿用绣春匕首一割,将这一大缕青丝割了下来,然后她捻起几根发丝,将这一大缕青丝挽成松软的一团,然后用那几根发丝从中间给缚紧了,变成半个手掌长度的,长条状的一团青丝。 然后婉儿将这团青丝递给柳咏絮,然后她如法炮制的,又从上官惠子那齐腰的瀑布般的长发上割下了四缕发丝,缚成四团青丝。 此时,朱十三已经收集了五盏灯盏,他找来一个瓷碗,将这些灯盏里的灯油都倒进瓷碗里,将几根小灯芯搓成又长又粗大的一条大灯芯,重新点燃了,这灯芯在满碗的灯油中燃烧出大团的、凛冽的火光。 婉儿让朱十三蹲在刘二的身旁,她也蹲下来,将一团青丝用秀春匕首挑起,凑近了火芯焚烧着,只见这捆青丝烧了片刻,就整一捆被点燃了,燃烧起来。 朱十三看着这青丝被烧糊了,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婉儿定定地看着燃烧的发丝,说道:“救你二哥性命的东西。” 第410章 两妻三妾(四) 婉儿那美丽的杏眼定定地看着这焚烧的发丝,她看着青丝被烧透,她立马吹熄了火焰,飞快地将青丝挑起来,放到衣角上,用衣角裹住青丝,然后轻启樱唇,往上面吐了些口水,将这团青丝揉湿了,这团发丝很快变成一团湿糊状的“血余炭”。 婉儿将烧制好的这团“血余炭”递到柳咏絮手上,柳咏絮用在里头找到的一条干丝巾将血余炭裹住了,婉儿对她说道:“捂在怀里,焐热了。” 说罢,婉儿又将那剩下的四团青丝放到火焰上焚烧着,如法炮制地将发丝烧到一定的火候,就挑出来,吐出一点口水,将焦糊的发丝制成黏稠的团状,然后让柳咏絮将这些“血余炭”捂在怀里。 婉儿一边烧着发丝,一边对刘二说道:“二爷,这是李太医教我的,所谓‘青丝者,血之余也,取青丝焚烧成炭,敷于伤口上,则可以血止血’,说的是,女人的头发本来就是精血生成的,将头发焚烧成炭,就变成精血的原状,能够以血止血。” 刘二赤着身子躺在桌案上,脸色苍白地笑道:“李太医法子,必定是高明,婉儿姑娘你便放开手来。” 婉儿制成了五团“血余炭”,都递给了柳咏絮,然后她拿起那把绣春匕首,她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匕首的刀锋,觉得刀锋还算锋利,她又对上官惠子问道:“惠子姐姐,还有酒吗?” 上官惠子立马在那些方才遗留的饭菜里面找了找,找到一樽酒,递给婉儿。 婉儿倒出酒樽里的酒液,淋在那绣春匕首的刀刃上,然后将匕首放在火焰上焚烧着,因为刀刃上沾着酒液,在火焰的焚烧之下,刀刃上闪出蓝色的光焰。 婉儿又对上官惠子说道:“惠子姐姐,拔下六根长发给我,还有,有没有带绣花针?” 上官惠子连忙从怀里一摸,摸出一个香包,里面有一根纤细的绣花针。 婉儿说道:“好,把头发绑成长线,穿进针里面,一会儿要用来缝合伤口。” 上官惠子连忙依言拣出头上最长的发丝,扯了下来,然后将长发连接起来,连成长线,穿进针孔里。 朱十三看着婉儿那纤细白皙的手握着匕首,他不禁有点惊诧又犹疑,问道:“婉儿姑娘,你这是……” 婉儿定定地看着那被焚烧得越发雪白发亮的刀刃,说道:“必须把那火器打进二爷小腹里头的东西取出来,那东西留在里面,必定会要了二爷的性命。” 朱十三依然犹疑道:“你要切开皮肉?” 婉儿说道:“不切开皮肉,怎么取出那东西?” 朱十三问道:“你动过刀子吗?” 婉儿说道:“动过,李太医教我在羊身上试过。” 朱十三问道:“在羊身上?在人身上呢?” 婉儿说道:“没有。” 朱十三不禁咽了口唾沫,说道:“这……” 婉儿看了朱十三一眼,说道:“那就看着二爷死吗?” 朱十三不说话了,他又看了刘二一眼,说道:“那便拜托姑娘了。” 婉儿将刀从火中取出,又对朱十三说道:“把那些衣服撕了,撕成碎步,备着擦血。” 朱十三立马拎起一件织工极精细的绸缎长裙,两手一张就将裙子撕成两半,又是一丝,直将这美丽的丝织物撕成了几瓣碎片。 红素一直侯在一旁,她看着朱十三把那裙子撕得粉碎,她不禁心下颤了颤,她是知道这一条裙子的价值的,这条裙子用上好真丝织成,在市面上卖出去的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过上五年的日子。 婉儿又对柳咏絮说道:“一会儿我说‘炭’,你就把焐热的血余炭递给我。” 柳咏絮点头道:“知道了。” 婉儿交待完毕,就俯身到刘二的身前,她握住刘二依然紧紧地捂在肚子上的手,说道:“二爷,我得……” 刘二没等婉儿说话,他已经松开捂紧的手,说道:“来,姑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便尽你所能,无论结果如何,刘二都不怪你。” 听着刘二这话,一旁的上官惠子和柳咏絮都不禁眉目一凛,婉儿更是目光颤了颤。 随着刘二的手一松开,那伤口上糊着的污血被撕裂了,小腹上那拳头大小的豁口露出来,浓稠的血液也开始渗出。 婉儿镇定下来,刘二的那句话无疑让她放下了些包袱,她的手变得越发的平稳,她伸出左手,将指尖探入了刘二的伤口之中。 只见刘二的伤口是一片模糊的血肉,随着婉儿的指尖探入,刘二闭上了眼,呼吸禁不住急促起来,但他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第411章 两妻三妾(五) 婉儿看了看刘二的反应,她又张开手指,撑开了刘二被打穿的那个豁口,只见在婉儿白皙的指尖的撑开下,刘二被火器打穿的那个空洞显露出来了。 看着婉儿的动作,上官惠子禁不住转开了眼神,柳咏絮更是禁不住干呕了一声。 婉儿更将指尖往深处探去,她在摸索着寻找那个打进去的火器。 刘赐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婉儿的动作,他此时也禁不住说道:“打进去的物事是一粒钢珠,有指头大小,圆溜溜的,怕是不好找。” 婉儿看见过那钢珠,她自然是知道那钢珠的形状,此时她努力地搜索着那钢珠的踪迹,但刘二肚子里的皮肉已经被搅碎撕裂,婉儿唯一庆幸的就是刘二的肠子没有被打破,但因为里头一片狼藉,着实是难以找出那粒钢珠。 婉儿努力地深呼吸着,她觉得眼下的时间无比的漫长,她再多一片刻的时间找不到那粒钢珠,刘二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都已经不敢看婉儿的动作,朱十三的紧握着的拳头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终于,片刻之后,婉儿在刘二腹腔底部混乱的皮肉中触到一点坚硬的、异样的触感,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一丝异样,她又探了探,感到那混乱的皮肉的包裹下,有一个坚硬的异物。 婉儿直觉地觉得,那就是那粒钢珠,那粒钢珠穿入刘二的肚子之后,嵌入了刘二的皮肉深处,被层层叠叠的皮肉包裹住了。 婉儿看了刘二一眼,她必须下一个决断了,她的这个决断很可能会决定刘二的生死,但她已经没有时间犹豫。 她看向刘二,说道:“二爷,我得把那东西挖出来,你忍住。” 刘二依然闭着眼,尽管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滴下来,但他依然一声不哼。 婉儿果断地拿起了绣春短匕,左手的三根手指更是使劲地撑开了刘二的豁口,然后右手拿着绣春短匕伸进了豁口之中。 刘二依然一动不动,任由婉儿将匕首伸进他的肚子里。 婉儿感觉着那钢珠可能嵌进去的那个地方,她果断地将匕首的尖峰刺进了那片皮肉,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帮着匕首的尖峰夹住了那颗异物,然后将匕首的尖峰一转,向上挑起。 随着婉儿这一挑,刘二的全身都颤栗起来,但他那雄壮的躯体依然没有动弹或者挪移。 婉儿屏住了呼吸,稳稳地将匕首的尖峰挑起来,在刘赐看来,婉儿像是将匕首刺入了刘二的伤口里面,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挖了出来。 婉儿的匕首割破了任何阻拦她挑起那个“硬物”的皮肉,将所有的阻碍都割断了,淋漓的鲜血更是从刘二的伤口里面渗出,很快溢满了伤口,婉儿的手指完全浸泡在鲜血里面,让她无法看清她“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婉儿稳稳地将那硬物挖出了,随着绣春短匕的锋刃离开了刘二的伤口,婉儿终于看到匕首锋刃上那个血肉模糊的物事,她咋一看那物事,心里是一惊又一凉,她觉得自己怕是挖错了,或许把刘二的一块碎骨头给挖出来了。 但随着她用指尖轻轻地一拨那硬物上的血肉,她看见一抹闪烁的铁器的寒光,她登时心中狂跳,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来,她将那物事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只见那东西圆溜溜的,果然是那颗打进刘二肚子里的钢珠。 朱十三立马一把抄起那钢珠,激动地说道:“对!是这东西!二哥!取出来了!……” 婉儿却来不及兴奋,她立马对柳咏絮一伸手,说道:“炭。” 柳咏絮还愣着神,她慌忙从怀里拿出一团焐热的血余炭递到婉儿手里。 婉儿接过血余炭,立马将这血余炭捻碎了些,铺洒在刘二的伤口上,伤口上本来还流着血,随着血余炭一洒,这黑色的炭末很快和伤口上的鲜血糊在了一起,凝成了红色的血块。 婉儿又接过两团血余炭,将血余炭都捻碎了,敷在伤口上,很快这黑色的血余炭和鲜血结成暗红色的一片物事,止住了流血。 婉儿又向上官惠子伸出手,说道:“针线。” 上官惠子连忙将那穿入了发丝的绣花针递给婉儿。 婉儿接过绣花针,右手拿着针,左手的手指将刘二的伤口给收合起来,然后对刘二说道:“二爷,我给你缝合伤口,忍着。” 刘二依然闭着眼睛,沉默地喘息着,一语不发。 婉儿看准了刘二伤口破裂的形状,她将针线扎进刘二伤口上的皮肉里面,将破裂的皮肉给重新缝合起来。 刘赐看着婉儿那满手淋漓的鲜血,他也感到心下一阵难受,他转头走向那黑暗的门口,看着门外漆黑的江天…… 第412章 两妻三妾(六) 红素一直在一旁看着婉儿给刘二疗伤,她看着那血腥的场面,她也是觉得受不了,她一直忍受着身上的冰寒,方才一直被冻得神志不太清醒,而且手脚发软,所以也没有办法出去帮助刘赐。 此时她看着刘赐走向门口,她也跟着走过去,方才她一直在房间里看着刘赐的举动,她看着刘赐用火神枪和匕首连杀了七个人,她直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这些黑衣人的厉害,这些人都是上官家重金雇佣来的南直隶官军里面的精锐兵士,都以为刘赐这伙人死定了,谁知道刘赐这么个俊秀公子哥儿,竟能能连着杀了七个人,硬生生地把他们给救了。 红素越发的觉得刘赐是个极不凡的人物,甚至是她今生为止见到的最厉害的人物,试问哪个公子哥儿能有这般的好出身,又有这般的好才情,还有这般的好容貌,而且还能有如此杀伐果决的本领? 红素禁不住来到了刘赐的身后,刘赐正站在门口,瞧着门外黑暗的江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染满了污血,而且他的右手在方才硬将那火神塞进火神枪的引燃洞口里的时候,在火神枪爆炸时被炸伤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的皮肉都被炸裂了,正流着血,流出的血和满手的污血混在一块,更显得他满手擦不干净的血迹。 红素看着刘赐愣着神,她说道:“公子,你是在想你这读书写字的手,如今竟干了这杀人的事情,是觉得难过吗?” 刘赐倒没留意红素来到背后,他回头看着红素,今晚他第一次见到红素,尽管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但这还是他和红素第一次对话,他看着红素那苍白的、但依然是娇美可人的脸,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红素看着刘赐那漂亮的、又不乏锐利的眼神,她说道:“公子,依红素看,在这丑陋的世道,有杀人的本领,倒不是坏事。” 刘赐听着红素说出这般赤裸裸的话语,他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红素继续说道:“最起码,若不是今夜公子你有这般本事,我们怕是都死于非命了,红素只觉得,公子你不是坏人,只是世道本来就这么坏。” “公子你不是坏人,只是世道本来就这么坏”,红素这句话深入了刘赐心里,让刘赐的目光柔和下来了。 刘赐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丝微笑,却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刘赐才发现,房间外头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歇了,那一直隆隆作响的闷雷也安静了,只有一点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滴在门外的甲板上。 刘赐想起了什么,他抬步向外走去,他踏上甲板,穿行在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之间,走向那黑衣领袖的方向,他来到那黑衣领袖的尸身前,那尸身已经死得僵硬了。 刘赐俯下身子来,在黑衣领袖的身下摸索着,从他身下摸出两把火神枪,刘赐一直记着这火神枪,他觉得这物事着实是神奇,如若不是灵机一动地捡到这物事,今晚他们估计难以活命。 刘赐有心要好好研究这物事,他想着这东西威力如此强大,如若能好好造作,说不准还能改造得更厉害。 他虽然手上有两把火神枪,但他还想着这黑衣领袖这边还有另外三把,他想把这好东西都给搜集齐了。 刘赐找到了两把火神枪,但还有一把他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这时却见一个绛红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那是红素,她在旁侧找了找,找出了最后那把被黑衣领袖跌在远处的火神枪。 红素捡起火神枪,递给刘赐,然后她定定地看着刘赐的眼睛,问道:“公子,方才你说要纳了我,此话是当真吗?” 刘赐接过火神枪,此时这艘“花艇”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大半,红素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火中显得朦胧又柔美,刘赐看着红素的脸,听着红素这话,顿时愣怔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红素看着刘赐没说话,又问道:“红素知道自己的身份,能蒙得公子这般的人物青睐,已是红素莫大的福分,红素瞧得出来……” 说着,红素转头看了看房间里头仍在帮刘二疗伤的婉儿,说道:“公子和这几位姐姐妹妹的感情颇深,尤其是和婉儿姑娘,看来已是伉俪情深的关系,红素绝不芥蒂这些吃醋争宠的事情,这四位姐姐妹妹都早在红素之前跟了公子,不论她们是什么身份,红素愿意排在她们后头,只求公子给红素一个‘妾’的名分,红素便知足了。” 刘赐听着红素这话,倒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第413章 两妻三妾(七) 刘赐此时愣愣地看着红素那娇美的脸庞,他想起方才“纳了红素”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即是“纳”,自然是指“纳妾”,虽说他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颇有些一时激动兴起,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说出来的话总不能这就反悔。 红素瞧着刘赐还是没说话,她又说道:“公子着实是个不凡的人物,红素这些年也算识人颇多,但从未想象世间还有公子这般称得上绝代的人物,红素觉得,今生能托付给公子,也是不枉了。” 红素这话是肺腑之言,她着实是觉得刘赐值得她托付今生的绝代人物,但听着红素这话,刘赐又是禁不住眉目和嘴唇都颤了颤,哪怕是婉儿,都没有对刘赐说过这话,或者都没有如此高看过刘赐,刘赐面对着红素这个也称得上绝色的女孩,眼下不禁又有一点飘飘然。 但刘赐听着红素说他是“绝代的人物”,他心下又是苦笑,暗道:“你怕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眼下我的身份可是个司礼监太监,就算是绝代人物,也是个绝代的宦官。” 红素瞧着刘赐还是没说话,饶是她性格老辣,眼下也是心中涌起几分凄苦,她身为女儿家,毫无保留地要将自己托付给刘赐,她觉得刘赐这样子像是不要她了,她那漂亮的桃花双眸含上了泪水,她又说道:“公子,红素已经没处可去了,方才红素已经叛了主子家,公子说了要纳红素,红素才跟了公子上这艘船,如若公子反悔了,红素眼下只能跳下去。” 说罢,红素的身子就靠向船舷,作势要将身子探出船舷。 刘赐瞧着红素这动作,他不禁又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要劝阻红素,但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红素瞧着刘赐还是没说话,她顿时狠狠地咬了咬樱唇,哽咽着说道:“公子既然这般绝情,那红素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说罢,红素果然将身子倾出了船舷外头。 刘赐忙说了声:“慢!” 红素停住了动作,含着泪眼看着刘赐。 刘赐看着红素那漂亮的桃花眼,眼下红素美眸含泪,瞧上去更像是含着一汪秋水一般,更显得楚楚可怜。 刘赐却是笑了,说道:“你别跳。” 红素见刘赐笑了,她倒是大为意外,她问道:“你笑什么!?” 或许是方才太过紧张了,刘赐此时仍是忍不住笑,他说道:“姑娘,这是第二层甲板,你从这里跳出去,会摔在第一层,怕是要摔个骨折,那就太难看了。” 红素登时一愣,她看向船舷下面,果然下面不是黑暗的江水,而是第一层的甲板,她登时又是脸一红,又是啼笑皆非,又是尴尬异常,她看了看刘赐,看见刘赐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 红素顿时脸涨得通红,她登时扭头走向旁侧的船舷,旁侧的船舷的突出处和第一层的甲板平行,从这里跳下去,就不会跌到第一层的甲板上,而是直接掉进江里面。 红素快步来到旁侧的船舷,探出身子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下面是黑暗浩瀚的江面,她果断地将身子倾出了船舷。 刘赐不知道是为什么,此时不由自主地带着戏谑的样貌和姿态,或者是因为方才的状况给了他太大刺激,让他此时神志有点异样,或许是他本色就是如此,天性里头总有如此玩世不恭的姿态。 但眼下刘赐看到红素这般动作,他仍是禁不住大惊起来,忙抢过前去,拉住了红素的手,说道:“姑娘,别冲动,因为我这么个人,不值当。” 刘赐尽管脸上严肃着,但语气中仍是带着几分嬉皮笑脸,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经历那一番杀戮,此时放松下来,仍是露出往常那嬉皮笑脸的样子。 红素却是满怀着决绝,她那漂亮的美眸满含泪水,说道:“既然不值当,那我干嘛要决心嫁你!” 说罢,红素仍是挣扎着要往下跳,刘赐感受了一下红素这挣扎的气力,感觉到红素真不像是闹着玩的,此时如果他松了手,红素真的就掉下去了。 瞧着红素这般的姿态,刘赐也不禁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他手上一使劲,就将红素拉了回来。 红素被刘赐这一扯,她整个身子撞到了刘赐的怀里。 刘赐觉得自己的气力变大了,也可能是他的胆子变大了,起码在此前他是绝不敢这般拉扯婉儿或者柳咏絮的。 红素那美眸中的泪水已经垂落,刘赐看着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刘赐从小看过的烟花女子多了,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他是一眼就能够分辨出来的,他瞧着红素这含泪的样子,他知道红素是真心对他生死相托。 第414章 两妻三妾(八) 刘赐此时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素,感受到红素身上那温热的气息,他不禁心中暗叹,要纳红素,是他亲口说出来的,眼下这女子又对他生死相托了,他总不能就这般反悔? 红素和婉儿一般高,刘赐比红素要稍高一点,刘赐的鼻尖正好点在红素的眼睛上,刘赐看着红素那漂亮的桃花眼,他留意到红素眼睛的眼角,他发现红素的眼角直直地向两侧延展着,瞧上去竟像是剑锋的形状,显出几丝男子的英气,这抹英气搭配在红素的这双柔美的桃花眼上,更显得很是独特。 感觉到红素的英气,让刘赐想起青楼中听说过的,或者是见识过的一些名妓,这些着名的女子都有着强韧的目标和意志,一经认定目标,找到身心托付的男子,便九死不悔,一往无前地豁出性命,刘赐从红素身上也感觉到这股颇为男儿的气息。 刘赐禁不住隐隐地叹了口气,又露出一抹微笑。 红素抬眼看着刘赐,她见刘赐又笑了,她问道:“你笑什么?” 刘赐回头看了看房间里头,婉儿还在帮刘二缝合伤口,柳咏絮和上官惠子、白芷若都围在一旁忧虑地看着,压根就没人理会他和红素这边。 刘赐想着:“这已经带着四个女子了,眼下还带多一个红素,这一下带了五个女子,打一桌马吊牌还能有候补的。” 刘赐从小就考虑过自己要娶几个老婆,以前他想着,娶两个也就够了,多了也是麻烦,后来又想过,娶三个也好,正好凑一桌马吊牌,每天睡醒了就和三个老婆围在一块儿打牌,那也挺惬意。 但他觉得最多就三个,他从小看惯了青楼里面一大群女子们的勾心斗角,他深知“三个女人一台戏”的道理,他觉得娶老婆万万不能超过三个,没想到眼下他一下子娶了五个。 他瞧了瞧红素那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容颜,又看了看婉儿、柳咏絮、白芷若和上官惠子那各有千秋的美态,他又隐隐地苦笑一声,想着:“在旁人看来这娶到这五个老婆怕是齐天的艳福,恐怕是本公子自己才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压力,对付一个婉儿他就已经快扛不住了,哪还能对付这般五个女子,而且柳咏絮和这红素不难想象性情都比婉儿还要厉害。” 最后刘赐转眼看向红素,他对红素着实是有十分的欣赏,红素的才情,尤其是她身上的江湖气,是无论婉儿还是柳咏絮都不具备的,但他觉得还是必须跟红素说清楚,他说道:“红素姑娘,你得想清楚了,我虽说担着一个‘公子’的名号,但这名号未必是真的,我先告诉你,你若是跟着我,日后还有许多劫难,那可能是些万劫不复的劫数,可能害你连命都活不了。” 刘赐是把话说白了,他这“姚公子”的身份未必是真的。 红素却定定地看着刘赐的眼睛,果决地说道:“红素从出生起,便是命不由己的,如今这终身大事,红素总算是自己做主了一回,跟着公子,是富是贫,是贵是贱,红素决不后悔,哪怕是万劫不复也不后悔。” 红素都说出这般的话语了,刘赐只能叹息一声,说道:“你愿意跟着我,便跟着我。” 红素定定地看着刘赐,看了好一会儿,刘赐见红素这般看着他,他不禁有点难堪,他抬眼看了看红素,这一看,刘赐禁不住笑了,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你看什么呢。” 红素那漂亮的桃花眼也露出一抹笑意,她说道:“公子,你知道我的出身,我出生时倭寇杀进了我们村子里,把我父母亲人都杀光了,我变成孤女,被上官家收留,从小被养在上官家里面,虽说被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但始终是个奴婢的身份,如今我跟了公子,自然是要脱胎换骨,弃了以往的身份,我不知道父母的姓氏,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上官家给我取了这个伺候人的名字叫‘红素’,如今我不是那身份了,这名字我也该弃了,现在就请公子给我取一个名字。” 刘赐愣了愣,脱口而出道:“你从小就叫这名字,也挺好听啊。” 红素说道:“这是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子的规矩,脱离了主子家,嫁了夫家,就要改个名字,往往是随夫家姓,我便随公子姓‘姚’。” 刘赐不禁一愣,他姓“刘”可不姓“姚”啊。 红素见刘赐不说话,她又抬起眼,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公子赐我个名字,我便是公子的人了。” 第415章 两妻三妾(九) 刘赐看着红素那果决的眼神,他皱了皱眉头,转而说道:“红姑娘,我便给你想个名字,这没问题,只是我本来就不喜欢我姓‘姚’的这个姓氏,这里头的文章很长,我也来不及跟你细说,或许日后有一天你能明白,你便别随我的姓氏了,我给你想个名字……” 说罢,刘赐眯起眼睛想了想,说道:“被看,如何?” 红素听着刘赐不让她跟随夫姓,心中将信将疑着,听见“被看”这个名字,却又觉得顺耳。 刘赐笑道:“红是个好字,依我看,人不好抛却自己的过往,你虽说跟了我,但也不能否认自己的过去,你是这般的好人物,有这般好才情,又有这般好模样,我和姐姐妹妹们自然是喜欢你尊敬你,不会因为你有什么过往就嫌弃你,所以我觉着这个‘红’字还是留下来的好,我觉得被看,取被看添香之意,是个好意象,你觉着呢?” 红素没说话,她仍是定定地看着刘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公子,你就是不让我随你的姓氏吗?” 刘赐皱了皱眉,他知道红素还是介意这个,他晃了晃脑袋,说道:“那便姓刘好吗?我从小跟我娘亲,我娘姓刘,我本意也想随我娘姓刘。” 刘赐算是努力地想把意思说圆,他的确是跟这母亲姓刘的。 红素仍是定定地看着刘赐,刘赐知道她仍是怀疑,刘赐就笑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随我母亲姓刘!” 红素瞧着刘赐那模样,她黯然叹了一声,说道:“公子要是存心骗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刘赐心里“呃”了一声,从这句话他就能够感觉到这红素姑娘的性子,这女子是极聪明的,可不像一般的女孩那般好糊弄。 刘赐挠了挠脑袋,笑道:“我骗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回头你可以问婉儿姑娘,问问她我是姓姚还是姓刘。” 红素看了刘赐一眼,又看了婉儿一眼,她方才见识过刘赐对待婉儿的那般深情,也看见婉儿为了刘赐不惜性命,红素虽然见惯了欺骗,但她仍是能够分辨出真情与假意,她感觉得到刘赐和婉儿之间的情感是极诚挚的,所以她觉得刘赐把婉儿给搬出来了,大概不会是骗人的。 红素当即含下首,说道:“被看便在此谢过公子了。” 刘赐倒没想到红素会这么话锋一转,他愣了愣。 红素又说道:“红素从今起变改名刘被看了,被看日后必与姐姐妹妹们好生相处,必竭心尽力伺候公子。” 被看那漂亮的桃花眼中泛着清澈的水光,她抬起眼真挚地看着刘赐。 刘赐瞧着“被看”这漂亮的双眸,他心下不禁有点感动,这般好的女孩儿,甘心对他生死相托,继婉儿之后这是第二个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竟有这等的福分,他觉得能得到婉儿和被看这般女孩的青眼相待,怕皇上都没这福气。 刘赐又看了看周遭,他们脚边就倒着三具黑衣人的尸体,他们在这一堆死尸里面“许诺终身”,倒是显得奇怪。 被看挽住了刘赐的手,低敛了眉眼,柔声道:“公子浑身湿了,快回去,里头还有些衣裳,被看得伺候公子和姐姐们换掉湿衣服。” 被看已经转换了“角色”,她很自然地挽着刘赐就向前走去,俨然已经是一个“小妾”的模样,她在上官家受到很严格的教养,已然很清楚如何扮演好一个小妾的角色。 刘赐倒是没反应过来,被看此时挽着他的手臂,被看那柔美又不失丰腴的身子贴着他,让他顿时感到身子一热,被看挽着他向前走去,刘赐的手臂和被看的身子磨蹭之下,刘赐甚至能够感觉到被看胸前那丰腴的滋味。 刘赐的身子顿时又僵住了,他被被看挽着来到了那房间的门口,此时婉儿看来已经帮刘二缝合了伤口,柳咏絮拿着一个瓷碗,乘了一碗水,婉儿站了起来,正站在柳咏絮面前,在那瓷碗里洗着手上沾染的鲜血。 柳咏絮瞥见刘赐和被看走了回来,她这目光一瞥,留意到被看紧紧地挽着刘赐的手,她立马敏感地朝他们看去。 婉儿已经累得鬓角上满是汗水,她瞧见柳咏絮的神态,她不禁也回头望过来。 刘赐被被看那一番温言软语说着,又被被看这温软的身子贴着,他方才那杀戮果决的意志渐渐地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又恢复了那好色的本性,神色也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模样。 他此时看见婉儿和柳咏絮都看向他,他不禁又是惊得身子一颤…… 第416章 两妻三妾(十) 被看挽着刘赐来到这房间门口,她适时地便松开了手,略略地向后退去,然后低敛了眉眼,俨然便是一个富家公子的贴心小妾的模样。 婉儿回头看了刘赐一眼,她瞧着被看和刘赐靠得挺近,她觉得有点异样,但眼下她没心思管刘赐,她又转回头继续帮刘二治伤。 倒是柳咏絮,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被看,又看着刘赐,她那漂亮的睡凤眼微微地眯了起来,那眼神好像要把刘赐的心思戳穿。 刘赐瞧着婉儿没搭理他,他倒是松了口气,但瞧着柳咏絮这眼神,他不免还是颤了颤,但他倒是不那么怕柳咏絮,他真正怕的自然是婉儿,柳咏絮对他素来就是这般不客气的。 刘赐和被看走进房间里头,被看顾自走向房间屏风后头,去找更换的衣服去了。 刘赐一看刘二,只见刘二小腹上那个拳头大小的伤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针线缝合起来了,那针线的针脚极为密集,瞧上去这缝合起来的针线的形状倒像一条条蜈蚣,三条“蜈蚣”纵横地分布着,将刘二的伤口给弥合起来了。 婉儿擦干了手,将手探进柳咏絮怀里,从柳咏絮的贴身小衣处取出了那焐热的最后两团“血余炭”,然后将其中一团血余炭整片地敷在刘二的伤口上。 刘赐看着婉儿把手探进柳咏絮怀里的动作,他不禁愣了愣,他知道柳咏絮那极厉害的脾性,谁碰一下她的身子都是万万不行的,没想到柳咏絮能让婉儿把手探进她怀里,刘赐禁不住又笑了,他觉着这是婉儿的魅力,婉儿和谁都能够一团和气,显然连柳咏絮这样的女子也对婉儿服气。 婉儿妥当地将血余炭敷好了,她问刘二道:“二爷,觉得疼还是冷吗?” 刘二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知道完事了,他隐隐地叹了口气,说道:“冷。” 婉儿连忙说道:“给二爷盖上衣服。”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连忙把方才找出来的那些绸缎衣服给盖到刘二的身上,把刘二的身子捂得严实了。 婉儿看了看朱十三,说道:“伤口缝好了,但愈合还要时间,二爷要撑过这两天,这两天二爷怕是要发烧,须得好生照料,多保暖,多喝水。” 朱十三也是经历过刀伤的,他瞧着婉儿缝合的伤口,他看得出婉儿的本事,这般的针线功夫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能有的。 朱十三后退了半步,恭敬地对婉儿拜了个礼,说道:“劳烦姑娘了。”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也总算松弛下来,婉儿转头看向旁侧,白芷若一直缩在角落里,拨弄着她的鱼肠剑。 白芷若身上也受了些伤,但好在都是轻伤,最重的一处伤就是肩头上被刺了一刀。 婉儿忙来到白芷若面前,见到白芷若仍是裸露着受伤的那一边的香肩,婉儿忙问道:“白姑娘,不冷吗?” 白芷若看了婉儿一眼,没说话。 婉儿拿过旁边的一件绸缎衣服,给白芷若披上了,然后她伸手探了探白芷若的伤口。 白芷若吃痛地缩了缩身子,婉儿瞧那伤口不算深,又瞧着白芷若的动作,不像是伤到了筋骨,婉儿就说道:“白姑娘,这伤没大碍,我给你敷上这血余炭止血好吗?” 白芷若仍是一脸小女孩的样子,方才她经过那一番血战,显然受到了惊吓,她眼中带着怯意,她仍是看了一眼上官惠子。 上官惠子见白芷若又看向她,她说道:“听婉儿姐姐的,姐姐给你治伤呢。” 白芷若就顺从地张开了手臂,婉儿将那血余炭敷到了白芷若的伤口上,然后拿来一条撕碎的布条,帮白芷若扎好了伤口。 帮白芷若包扎好伤口,众人都松了口气,方才朱十三已经自己给自己扎好了伤口,他受的都是轻伤,他自己压根就没当回事。 此时被看抱着几件衣服出来了,见大家都松弛下来,正沉默着,她就笑道:“公子,各位姐姐,换件干衣裳,免得受凉了。” 白芷若转头看了被看一眼,她不知道这个姐姐是哪里来的,她也不在乎这姐姐是谁,她顾自低下头不说话。 柳咏絮则是转头冷冷地看着被看,被看抱着层层叠叠的好几件衣服,正站在柳咏絮三步开外的位置,被看这是第一次见识到柳咏絮那冰锥一般的目光,她瞧着柳咏絮盯着她,她不禁惊得愣了愣。 刘赐正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站着,此时看见柳咏絮这架势,他登时心中一惊,他知道柳咏絮那强硬的脾性,他不知道柳咏絮会整出什么事情来。 第417章 两妻三妾(十一) 不出刘赐所料,柳咏絮冷冷地看着被看,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叫姐姐倒是叫得亲热,只怕是把我叫得老了。” 被看迎着柳咏絮那冰冷的眼神,她也是历经江湖险恶的,一般的女孩会怵柳咏絮,但她不会,她笑道:“倒是被看冒昧了,该叫妹妹才是。”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我看姐姐妹妹都不妥当,我们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想来你也不知道我们的来历,怎的骤然变得如此亲热了?”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般说话,他不禁一口气哽在喉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他最担心的景象马上就呈现了,这五个妻妾里头有一个柳咏絮和被看,以她们两个的厉害,真吵起来怕是能把这艘船给掀翻了。 一般的女子被柳咏絮这话语当头一噎,怕是要不知如何回答了,但被看仍是微笑地看着柳咏絮,她自幼见识的险恶人心多了,柳咏絮这么几句话压根就没法难住她,被看笑道:“妹妹这么一说,被看自然就知道这是妹妹,至于被看的来历,方才公子和婉儿姐姐都听着看着,只是各位姐姐妹妹来得迟一些的,和被看彼此还不熟悉,咱们多说说话便明白了。” 被看这话说得又软又硬,露出娇美的笑,镇定自若地迎着柳咏絮,柳咏絮依然冷冷地看着被看,柳咏絮越发感到,这女孩儿是个厉害人物。 柳咏絮生来就性情敏感,加上历经了家破人亡的残酷现实,她的性情变得越发的尖锐,她素来对外人极有戒心,她对上官惠子自然是视为亲姐姐一般亲热,也把白芷若视作妹妹,对于婉儿,她敬重婉儿的为人,也能和婉儿处得来,但她见着被看,她天然的就对被看没有好感,她潜意识里觉得被看和她是一类人,也像她这般经受过磨难,性情敏锐,而且被看生得如此美貌,对于同性本来就充满侵略感,这更让柳咏絮生起敌意。 婉儿也是极聪明的,她已然料到柳咏絮不会对被看客气,她连忙插进来说话了,她走前去拉住被看的手,笑道:“这是红妹妹,我瞧着我们都差不得几岁,也不必称什么姐姐妹妹了,我们便叫你红儿,就像公子爱叫我婉儿。” 被看微笑地点点头,她自然也能够感觉到婉儿的为人,她对婉儿也没有戒心。 婉儿说完话看了刘赐一眼,她这话有意把刘赐也绕进来了,这自然让柳咏絮更无话可说,毕竟眼下是刘赐在主事,她们都是跟随着刘赐在办事情,刘赐愿意带着被看,其他人自然不该在一旁挑事情。 上官惠子也笑了,她目光安详,刘赐这番见到上官惠子,总觉得这惠子姐姐变得特别了,似乎变得越发的清静无为,上官惠子对被看说道:“婉儿说的是,那便叫妹妹红儿。” 柳咏絮冷冷地转开了眼睛,不说话了。 这时,刘二说话了,他脸色苍白地眯着眼睛,但他的声音依然能在房间里嗡嗡作响,他说道:“十三,把外头的尸身处理了,抛到江里去。” 朱十三说道:“二哥,你就歇息,别再挂心啦,后面的事情我会知道怎么处置!” 刘二微微张开眼睛,看了看刘赐,说道:“姚公子,半夜了,明天必须赶到钱塘……” 刘赐叹了口气,对刘二说道:“二爷,你都这样了,放宽心,你能活下命来,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刘二闭上了眼,说道:“我的性命不足惜,姚家的事情,关系万岁爷,关系司礼监……” 刘赐露出无奈的神色,他倒是难以理解,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命要紧?但他又觉得,或许是因为这样“尽忠职守”,把万岁爷和司礼监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大,刘二才能成为锦衣卫领袖? 刘赐打断了刘二,说道:“事情得一步一步做,咱们先把尸体丢进江里面,把这艘船靠了岸再说,好,二爷?你就安心睡着,明天白天保证给你赶到钱塘。” 刘二脸色苍白,他知道刘赐这话是哄他的,但他也无力说话了,只能闭上眼。 朱十三随即走出了房间,看了看这遍地的黑衣人的尸体,他仰天喊了一声:“各有天命,各为活命,诸位莫怪,早日给河神收了,下辈子投个善胎。” 说罢,朱十三就近抓起一个黑衣人的脚,拖到旁侧的船舷边,抡起他那比刘赐的腿还粗的胳膊,顺势一抡,那尸身被抛出了船舷外,掉进黑暗的江水之中,只听得浪涛浩瀚,那尸体消失在黑暗中,连一个落水的声响都没有留下。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红素、上官惠子、白芷若在门内看着朱十三的动作,看着朱十三把地面上已经死得冰冷的尸身一个一个抡起来,扔进了江里面,他们都黯然无语。 婉儿瞧着朱十三的动作,禁不住一个哆嗦,她方才把全身都给淋得湿透了,此时是觉得冷了。 被看忙说道:“婉儿姐姐,快换身衣裳,我瞧着你爱穿鹅黄色的衣裳,正好给你找了一件……” 说着,被看拎起一件鹅黄色的绸缎长裙,说道:“这裙子是用‘云锦’的织艺制成的,因色彩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因而被叫做云锦,我瞧着这像是做贡品的衣裳,姐姐穿上正是合适,姐姐快进去换上。” 被看对婉儿自然是万分殷勤,她经过这一会儿的观察,她已经看得明白,婉儿和刘赐是有真情实感的,上官惠子和刘赐倒像是姐弟关系,而柳咏絮对于刘赐来说像是个红颜知己,总之远不如婉儿亲近。 所以被看明智地恭敬地对待着婉儿,她知道婉儿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婉儿接过被看给她的这件衣裳,她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她着实觉得冷了,就转入屏风后头,去换衣裳了。 被看自己已经换上一件新的绛红色的衣裳,那湿漉漉的发丝也给擦干了重新挽好了,她又拿起另一件青色的衣裙,走向上官惠子,对上官惠子笑道:“惠子姐姐,红儿瞧着你是喜欢天青色的衣裳,可惜那衣橱里头没有天青色的,只有这件青竹色的,得看姐姐喜不喜欢。” 上官惠子神色平和,她显然不像柳咏絮会计较,甚至比婉儿还要对这些凡俗的事情不上心,她痛快地接过衣服,笑道:“都什么时候了,那还顾喜不喜欢的。” 被看看着上官惠子那平和的笑容,她笑道:“红儿瞧着姐姐颇有一点修道之风,想来姐姐也是因此才穿这天青色的衣裳,这竹青色虽然不如天青色这般有道风,但想来也凑合,到了钱塘,那里是佛道繁盛之地,届时再请公子帮姐姐找几套天青色的好衣裳。” 上官惠子低敛着眉眼,听到被看这话,她不禁抬眼看了看被看,刘赐在一旁听着,也是愣了愣,上官惠子在道观生活了半年,已然被道家的教义洗礼,已经入了道家之门,刘赐倒是没看出来,但被看看出来了,她观察上官惠子的言行举止和衣着,就觉得上官惠子像是道门中人。 上官惠子瞧得出这被看姑娘见多识广,她对被看笑了笑,拿了衣服就要往后头去。 这时上官惠子见被看找的那些衣服中有一套白色的丝绸长裙,她就说道:“这条裙子就给小若。” 被看忙把那套白色长裙拿出来,笑道:“这自然是给白姑娘的。” 上官惠子招呼白芷若道:“小若,来,姨娘给你换衣服。” 白芷若顾自站起来,还是小女孩的姿态一般,跟着上官惠子去了。 然后,被看拿起一套黛色的衣裙,转头看向柳咏絮,柳咏絮也冷冷地看向被看。 刘赐一直在一旁想着事情,也没把眼前的事情当回事,当他回过神来,看着婉儿和上官惠子都走了,只剩下被看和柳咏絮两个,他不禁浑身都僵住了。 第418章 两妻三妾(十二) 刘赐看着柳咏絮和被看这般对视着,他看了看被看放在一旁的那几件衣服,里头有一件是黑色的,瞧着像是给他穿的衣服,他咽了口唾沫,他想说:“我也换衣服去。” 然后拿起那件衣服溜掉,但他瞧着眼前这两个女孩的气场,他却是说不出口。 被看抱着那件黛色的衣服,对柳咏絮笑道:“妹妹,我瞧着你喜欢黛色,这套松江棉织成的长裙倒恰是黛色的,不过别看这衣裙是棉织,这裙上的绣纹可都是精丝绣上去的,这套裙子的价值可比一件绸服还要贵重。” 柳咏絮冷冷地看着被看,没接话。 被看见柳咏絮不说话,她走前两步,来到柳咏絮面前,把衣服递给了柳咏絮,笑道:“妹妹还是赶紧换衣服,瞧你全身都湿透了,明儿说不准就要到钱塘了,穿着这身湿过的衣裳总归是不好。” 柳咏絮又冷冷地看了被看片刻,她没对被看说话,却是转过头冷冷地瞪了刘赐一眼。 刘赐被柳咏絮那冰锥般的目光一瞪,登时又是全身僵住了。 柳咏絮瞪了一眼后,就接过了长裙就顾自走向那屏风后头。 看着柳咏絮这般去了,刘赐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两个女孩要是唇枪舌剑地打起来,他可真是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刘赐觉着柳咏絮这是掂量了局面,觉得被看被刘赐青睐,又把婉儿和上官惠子哄得开心了,此时她若是对被看发难,怕是讨不着好,所以就作罢了。 但柳咏絮那一瞪仍是让刘赐觉得意味深长,他不太摸得准柳咏絮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最浅显的意思就是,柳咏絮知道被看能够留在这里“作威作福”是因为刘赐的支持,所以对刘赐不满,但刘赐觉得这背后多少还有点其他意思,但他猜不透。 柳咏絮是刘赐进入紫禁城后遇见的第一个女孩,从遇见柳咏絮开始,刘赐就猜不透柳咏絮的心思。 被看劝走了柳咏絮,又微笑地回头来看着刘赐,刘赐被被看这一看,又是愣了愣,他此前觉得天底下怕是没有女子能够说得过柳咏絮,没想到眼前这被看轻轻巧巧地就把柳咏絮给逼得退却了。 被看拿起那件黑色的长袍,走前来说道:“公子,这件皂色的长袍,被看瞧着你穿来正是合适,穿这皂色,显得庄重,你回了姚家,更应该显出些气势。” 刘赐觉得被看说得在理,就接过了长袍。 很快,婉儿和上官惠子、柳咏絮、白芷若都换好衣服出来了,刘赐同时面对着这五个女子,他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好,着实是觉得尴尬,他为了避免被看要去服侍他,他抱着衣服一个人匆匆地就转入了屏风后头。 刘赐急匆匆地换上了衣服,再用棉布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了,他顿时觉得舒服多了,他手上那污浊的血迹也也洗去了不少,他顺当地捋着新衣服,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终于脱离了那极紧张的心绪,他还记得自己连杀了七个人,还记得自己拿匕首扎入那黑衣人的脖颈的滋味,但他眼下倒平静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没那么恐惧杀人了。 刘赐抖了抖衣服,他又觉得,如果此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怕是还会觉得恐惧和纠结,但眼下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妻妾”陪着,这倒让他感到心中舒服了许多。 他穿着衣服走了出来,只见五个女孩分开站着,柳咏絮和白芷若靠着上官惠子站着,上官惠子正帮着白芷若拿丝布包扎玉足上的几处伤痕。 婉儿和被看站在一块,显然是婉儿觉着被看剩下一个人,所以主动过来陪着被看。 刘赐心下又是咽了一口唾沫,他瞧着这五个女子,一时不知道脚步应该迈向哪一边,他想跟婉儿说话,但他靠近婉儿和被看这一边,柳咏絮那边难免要不高兴,而且说实在,在身份上,上官惠子是三个女儿的“姨娘”,在名义上是他“姚公子”的“正妻”,他应该先去和上官惠子说话,但是他又怕婉儿和被看不高兴。 刘赐犹豫了片刻,他索性哪边都不理了,他转头走向门外,去看朱十三那边把尸体都丢得差不多了没有。 刘赐走出门外时,朱十三刚刚把最后两具尸体一一抛进了江里面,甲板上又变得空空荡荡,除了略显狼藉的血迹之外一无所有。 刘赐仍是不免黯然,本来这上面还有二十多条人命,这一下全都进了江里面喂鱼了。 刘赐看向夜空,只见雨过天晴,天际的雨云散去了,皎白的月亮高悬而出,照得天际一片清朗。 朱十三抛完了尸体,又仰天喊了一声:“各有天命,莫怪莫怨!” 也不知道这样类似的话朱十三已经喊过多少回,刘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朱十三这些话语喊得极是娴熟。 朱十三这些话是为了安抚那些被他们杀掉的冤魂,刘赐听着朱十三这话,他倒没什么感受,虽然这二十个人里头有七个是他杀的,但他没觉得恐惧,也没觉得难受,他倒是觉得是那伙黑衣人要对他们下杀手,那么他为了保住性命杀了他们,这没什么好说的,就像两伙狼群在荒野之中相遇了,一方剿杀了另一方,这是正常的事情。 但说来也是奇怪,刘赐正放眼望着江面,随着朱十三这话音一落,刘赐看到远处出现一抹隐约的辉光,这抹辉光像是月色投射在某种珠宝上面泛出的光芒。 刘赐不禁一愣,他眯着眼睛看去,只见那抹辉光越发的清晰,那闪烁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分明存留在黑暗的夜空里面。 刘赐忙指向那抹辉光,说道:“十三爷……” 朱十三转眼看去,也是愣住了,他喃喃叹道:“这是……”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白芷若,婉儿和被看也走出了门口,她们看见这抹辉光,也是倍感惊奇,但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被看说话了,她辨别了片刻,说道:“那是僧伽塔,我们可能是飘到镇江来了。” 众人一惊,都看着被看,她继续说道:“这座塔立在镇江的东大门,紧邻着京杭大运河,这座塔的塔尖和塔身漆着光亮的红漆,每到深夜月光投射在塔上,就会映照出这样的辉光,我有几次夜晚乘船从京杭大运河南下或北上,曾经过这里,我猜着那辉光就是僧伽塔。” 说着,被看又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船帆,只见船帆的风向的确是朝向南面,她说道:“刚刚那些人把船帆转向南面了,可能是不知不觉间这艘船在往南漂,已经漂过长江,来到镇江的地界。” 镇江在扬州的对面,从扬州渡渡江,来到对面就是镇江。 被看又对朱十三说道:“十三爷,你不妨把船帆挂起来,向前开去,看看前面是不是镇江。” 朱十三定定地看着那抹辉光,他说道:“不必了,看得到江岸了,你若说的是真的,那真是那座塔,那我们大概是到了镇江。” 被看和刘赐等人定睛向着黑暗中望去,只见月光洒在江面上,江面的远处着实出现一片江岸,江岸边隐约还有几丝渔火在闪烁。 被看又定定地看了那抹辉光片刻,她点头肯定地说道:“没有错,那是僧伽塔,我们到了镇江。” 被看思索片刻,转头对刘赐说道:“公子,我们明天必须赶到钱塘,那么我们不如就乘着船从京杭大运河南下,眼下顺着京杭大运河顺风南下,不过四个时辰,就可以抵达钱塘,回到姚家,也就是早晨的事情。” 刘赐不禁愣了愣,他没想到还能如此操作。 第419章 两妻三妾(十三) 朱十三听得被看的话,立马问道:“红姑娘,你确信如此可行?” 朱十三深知自己和刘二的任务,如果这样做真能早晨就赶到钱塘,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被看又定定地看了看那抹辉光,她说道:“那是僧伽塔无疑,僧伽塔就是船只来往京杭大运河的坐标物事,往来长江的船只瞧见这僧伽塔,就知道到了京杭大运河的入口了,此时我们从北朝向这僧伽塔,从这座塔的左侧绕进去,就驶进京杭大运河。” 朱十三看了那座塔片刻,他果断地说道:“那就这么办,帮我看着方向!” 说罢,朱十三走向桅杆,一跃而上,扯住了桅杆的风帆的拉绳,使劲地拉动绳索,很快就把船帆给升了起来。 随着船帆升起,船帆在南风的吹动之下很快鼓胀起来,船只也随即充满了力气地向前驶去。 朱十三转动船帆,操控着船只驶向那“僧伽塔”的方向,多得他的气力过人,否则这般硕大的一艘船,凭一个人必定是难以操控。 刘赐和众女子站在船舷前看着,很快,只见江岸逐渐的清晰,那“僧伽塔”发出的辉光也越发地清楚,刘赐看见江岸边的一个个小渔村,渔村上还燃着星星点点的渔火。 被看指向江岸深处一片颇宽阔的幽黑的平地,说道:“那里便是镇江。” 说着,被看又转头向在上方控制着方向的朱十三,喊道:“十三爷,别靠近江岸,小心搁浅了!” 朱十三朗声道:“放心,爷爷驾着大船下过南洋,海上的状况可要凶险百倍。” 朱十三看着那“僧伽塔”的方位,从那座高塔的左侧转入,果然发现一片转入运河的河口。 朱十三驾着船只渡过河口,顺利地转入了运河。 船只进入京杭大运河,航行的速度马上变得更快了,因为京杭大运河是南北贯穿,船只借着北方南下的疾风,往南驶去,显得气力十足。 随着船只飞驰,凛冽的江风吹得刘赐眯起了眼睛,五个女子的衣袂都被吹得飘扬了起来。 被看说道:“这季节风速正大,这船驶得这般快,瞧着三个时辰就该到钱塘了。” 刘赐瞧了瞧天色,说道:“这才丑时中,那辰时就到钱塘了?” 被看点头道:“我瞧着是,辰时初大概就能到钱塘。” 刘赐点了点头,他看了婉儿一眼,婉儿自然知道刘赐想的是什么,刘赐想着:“总算是要去到那姚家了,龙潭虎穴总归要去闯一闯。” 被看说道:“公子,明天是大年初四,恰好是钱塘的春祭,姚家人都会到香积寺去,公子恰好可以到香积寺与姚家人相会。” 刘赐又愣了愣,脱口而出,问道:“钱塘春祭?” 被看看了看刘赐,笑道:“公子连春祭都忘了?每年初四,钱塘满城会举办春祭,姚家会包下香积寺,举家前往香积寺办春祭,我往年都听说过,姚家在香积寺办的春祭是整个钱塘第一等豪华的。” 婉儿在一旁忙说道:“公子自然记得,公子还和我说起过,每年春祭公子都有参加呢。” 刘赐已经有点忘了被看是个外人,不知道他的“姚公子”的身份是假的,刘赐忙转而说道:“今年这状况这么不好,咱家也去春祭?” 被看眨了眨眼睛,笑道:“都知道姚家这两年情况不佳,但听说今年姚家的春祭却是办得出奇的繁华,着实让人有点讶异。” 刘赐听得出被看话里有话,就问道:“怎么说?讶异什么?” 被看笑道:“都知道公子这一年不在姚家之后,姚家是长婿掌事,这长婿也就是我们上官家的长公子,明天的春祭也是长公子在主持,听说长公子把这春祭办得这般豪华,是为了迎接蓝大仙,为的是达成他自个儿的一个心愿,这个心愿,钱塘人怕是都知道了。” 所谓“上官家长公子”指的是上官家的长子上官伯桀,上官伯桀娶了姚家的长女,也就是“姚公子”的姐姐,成为了姚家的“长婿”,自从姚家老太爷老了,姚家公子又不顶事,这姚家就落入了上官伯桀的掌控之中。 被看今夜上这艘花艇时还是上官家的人,而如今她的立场和语气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她已然将自己看作是刘赐的人,也就是姚家的人。 刘赐眼下微微地眯着眼睛,这上官伯桀有什么心愿,他着实是不知道,但眼下也不好问。 上官惠子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被看的话语,此时她开口说道:“蓝大仙?莫非是大高玄殿蓝神仙的师兄?” 被看看向上官惠子,笑道:“姐姐说的是,红儿倒是不知道什么大高玄殿,但听说过这蓝大仙是蓝神仙的师兄,咱们大明天底下谁不知道蓝神仙帮着万岁爷修仙的人物?这蓝大仙仗着蓝神仙师兄的名号,这十年来在江南可了不得。” 刘赐看向上官惠子,他和上官惠子一起出了宫,被送进道观,那道观就是大高玄殿,接待他们的那个道人就是蓝神仙,刘赐只觉得那蓝神仙着实有几分仙风道骨,但还不知道蓝神仙有那么大的来头,竟然是服侍嘉靖皇帝修仙的人物。 嘉靖皇帝痴迷修仙,把修仙看作天底下第一等要紧的事情,那么蓝神仙无疑就是天底下第一等要紧的人物,刘赐忙想了想,当初和蓝神仙有几面之缘,有没有对蓝神仙有所不敬? 上官惠子进入大高玄殿之后,蓝神仙对上官惠子颇为青眼有加,他大概是觉得上官惠子颇有慧根,就带着上官惠子修炼,这半年来,上官惠子就在大高玄殿中跟随着蓝神仙修炼,直到被李芳从道观中调出来。 因此上官惠子知道,蓝神仙还有个师兄叫“蓝大仙”,这蓝大仙在江南一带活动,名气极大。 上官惠子还知道,这“蓝大仙”最着名的本事就是“断人命数”的本事,也就是说这蓝大仙能够看破人的命数,看出人的命运。 上官惠子又向被看探道:“这上官少爷莫非是要蓝大仙断什么命数?找到那人才能了了心愿?” 被看已经对刘赐全身心相托,她对刘赐自然是无所保留,也不会有任何怀疑,她听着上官惠子问了,瞧着刘赐又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她就说道:“确是如此,谁都知道上官爷盼着要个孩子续上香火,明天这场春祭本来是姚家的事情,但这上官爷给办成了自己的事情,他请了蓝大仙来,就是想挑个女子给他生养孩子。” 刘赐听着这话,他皱了皱眉头,他觉得生儿育女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怎么的还要找什么“大仙”来帮忙?莫非这大仙能替他生不成? 上官惠子也禁不住笑道:“还得请蓝大仙挑女子,才能生出孩子来?” 被看笑道:“还真别说,我从上官家出来,这上官爷的事情我还算清楚,他为了生出孩子,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除了几个妻妾之外,在外头可谓试遍了各式女子,但没有一个能成的。” 上官惠子问道:“到如今儿女都没有?” 被看笑道:“对,如今已经四十的年纪了,还是无儿无女,上官家内外的人都说,他播下来的种是死种,种哪片田地都不长芽。” 听着这些话,婉儿和柳咏絮都不禁抿了抿嘴,微微红了脸。 被看笑道:“如今也是急得不行了,才想出请蓝大仙挑女子的办法来,毕竟谁都知道上官伯桀处心积虑地就想侵夺姚家,生下了子嗣,他才好名正言顺地夺权。” 刘赐听着红素的话,他的看着黑暗的运河河面,心中隐隐地生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第420章 两妻三妾(十四) 被看瞧着刘赐好像怀有心思,不说话,被看就说道:“公子不必忧虑,被看方才提起这事情,是因为我们这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到了钱塘,想必要在香积寺靠岸,到了香积寺又恰好撞上姚家的春祭,这也是凑巧了,看来得在香积寺和姚家人碰面,至于碰了面之后,自然有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法子,你是姚家公子,总不至于能把你怎么样。” 婉儿也说道:“红儿说的是,公子不必顾虑了,记着你是姚家独传的嫡公子,到时应变就是,你看还有这许多个姐姐妹妹在后头帮着你呢。” 刘赐心下的确是忧虑,眼下他是真的要进入姚家了,不知道要面临什么险境,而且他听着什么“蓝大仙”,还有“挑女子生孩子”,他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知道眼下担心忧虑也是无谓的,他又想着,这一晚上七个人他都杀了,还怕那姚家整出来的幺蛾子? 刘赐放松下来,转头对五个女孩说道:“好啦,这两天你们都折腾得够呛了,明儿一早就要到钱塘了,快进去歇息。”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着实已经累得不行,眼下暂时度过险境,她们不禁都露出疲态。 前天上午刘赐告诉黄锦,要把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带到江南来,黄锦立马快马加鞭把信送往京城,当天中午李芳就收到这个消息,李芳觉得刘赐的计策可行,他立马亲自出面去到卢靖妃的翎坤宫,找了个由头不由分说地就将柳咏絮调走了,也不管卢靖妃气得暴跳如雷。 然后李芳又亲自前往宫外景山西侧大高玄殿,找到蓝神仙,把上官惠子也调了出来,不过午后的时分,李芳就安排朱十三驾着快马送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白芷若南下。 柳咏絮前天中午还如惯常一般在帮卢靖妃的床榻熏香,以备今夜嘉靖皇帝可能临幸,没想到骤然被李芳抓走了,不由分说地就被带进马车,带出宫外,和上官惠子一同南下,对于柳咏絮来说这事情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她素来梦想着出宫,没想到这一眨眼间就出了宫,还被送往江南。 上官惠子也是,她像往常一般在道观里面焚香修炼,没想到李芳骤然闯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抓走了。 在马车上,柳咏絮和上官惠子才大致听朱十三说了骤然抓走她们的缘由,还有这一程的“任务”,她们接受了这个“任务”,但是各怀着不同目的。 她们经历前天半天一夜,和昨天一整个白天的颠簸,才终于在深夜抵达了这扬州渡,她们都已经累得不行了。 柳咏絮耷拉下眼皮,她长年为嘉靖皇帝在庭院里乘“仙水”,长年熬夜不得睡觉,身体已经有些损伤,容易疲乏,此时她已经觉得困倦得不行了。 上官惠子说道:“好啦,听公子的,我们都将就着歇息一下,明儿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大家要养好精神为先。” 说着,上官惠子领着柳咏絮和白芷若走进房间,婉儿和被看也跟着走进去。 房间里面,刘二已经躺在桌案上熟睡了,婉儿看了看刘二的状况,又给刘二盖上了几件衣裳当被子盖得更厚实了,说道:“二爷睡着了,看来没太大碍,我们歇息,需要照看我再起来。” 上官惠子就领着柳咏絮和白芷若来到屏风后头,屏风后头是个狭小的空间,正好挡风暖和,里头的衣服虽然都给拿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轻软的帘子和一些铺陈的丝绸可以捂着身子。 上官惠子扯下了那几块帘子,柳咏絮看见旁侧还有一匹没有拆封的丝绸,柳咏絮就把那匹丝绸给扯开了。 上官惠子将帘子和丝绸分给四个妹妹,然后她用帘子捂着身子,靠坐在那装衣服的厚实的大木箱旁,她瞧了瞧柳咏絮,瞧着柳咏絮面容疲惫,显得娇弱,她对柳咏絮招手道:“絮儿,快来,靠着姨娘。” 柳咏絮用丝绸捂着身子,她顺从地靠在上官惠子的怀里,被上官惠子抱着。 上官惠子的身材高挑,比婉儿和被看还要高些,柳咏絮则是身姿娇小,比上官惠子要矮半个头,柳咏絮此时依偎在上官惠子的怀里,真像女儿依偎着母亲一般。 柳咏絮自从八岁进宫,她一进宫就进了翎坤宫,之后就一直被上官惠子照料着,柳咏絮的确一直将上官惠子视作半个姐姐和半个母亲。 上官惠子又对白芷若招招手,说道:“小若,靠过来,歇息一下。” 白芷若瞧着上官惠子抱着柳咏絮,她不高兴地嘟了嘟嘴,但瞧着姨娘那温柔的笑,她的气倒是没发出来,她顺从地坐下来,靠在柳咏絮身上,尽量地往姨娘那边靠着。 刘赐站在屏风旁侧,他瞧着上官惠子那温柔的神色,还有柳咏絮和白芷若那微妙的表情,他不禁哑然失笑,他觉得上官惠子的样子可真像是个母亲,他也觉得难得看到柳咏絮这般顺从的样子,瞧着柳咏絮倒真像上官惠子的女儿。 上官惠子安置好了柳咏絮和白芷若,又转头对婉儿和被看笑道:“婉儿,红儿,快靠过来,这天这么冷,靠在一起才不会着凉。” 婉儿和被看自然是乐意,婉儿笑了笑就要靠过去,被看更是显得殷切,她对上官惠子颇有好感。 但是一听说被看要靠过来,柳咏絮马上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被看,说道:“姨娘,我不和外人睡在一起。” 饶是被看,听着柳咏絮这硬梆梆的话,她也是神色僵了僵。 婉儿连忙笑道:“絮儿,这话是怎么说的,姐姐可要说你不对了啊,这红姐姐是公子心仪的人,我们彼此都应当看作姐妹才是,哪里是外人呢?” 听着婉儿这话,柳咏絮顿时也愣了愣,婉儿这话的语气断然是个“姐姐教训妹妹”的语气,毕竟在身份上,婉儿和柳咏絮、白芷若是三姐妹,婉儿是大姐,自然能够出言教训妹妹。 婉儿这话说得颇为硬气,却让柳咏絮没话可说,柳咏絮知道自己的角色是妹妹,被姐姐这般说,也没法辩驳。 上官惠子倒是对婉儿笑了笑,她知道她们的身份和任务,眼下排挤被看是不必要而且没好处的,她觉得婉儿这般说是在情理之中。 上官惠子也笑道:“婉儿说的是,红儿,快睡下。” 被看瞧着婉儿和上官惠子都对她颇亲切,她心下也是放松了些,说到底,她是个理智的人,知道想要活得好,就得彼此团结,相互拆台的话是没法活得好的。 被看对上官惠子和婉儿都感激地点点头,婉儿靠在了上官惠子的身旁,示意被看也靠过来。 被看接过上官惠子递来的一块丝绸,当被子披在身上了,然后靠在婉儿的身边,她的发鬓触到了婉儿的脸颊和耳际,婉儿感到一阵敏感的瘙痒,她又嗅到被看身上显然是施了胭脂的甜香气息,她更是感到一阵奇异的暧昧的滋味。 被看又越发地把身子贴近了婉儿,她毫不怕生地将手伸到婉儿的后腰,双手环抱着揽住了婉儿的纤腰,然后把整个身子从斜前方贴住了婉儿。 被被看这么一贴,婉儿更是感到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她感受到被看那丰腴又绵软的酥胸,她感觉到被看那娇软的身上传来的温热,婉儿觉得这股温热好像变得滚烫,好像要把她们的身子融在了一起。 婉儿不禁脸颊泛出红晕,被看却是抬起了脸,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上官惠子,露出娇俏的笑容。 第421章 两妻三妾(十五) 婉儿被被看这般紧贴着身子,她觉得有点奇怪,但被看却丝毫不觉得,被看显然是从来在上官家和姐姐妹妹们这般亲昵地厮闹,已经习惯了这种“暧昧”的滋味,她是从小被培养作“美姬”的身份,对于亲昵的举动更加不讲究,与姐妹们的接触难免会显得暧昧不明。 婉儿则从来是受着严格的训导长大的,尤其是在康妃娘娘的宫中,任何行止都是讲求有礼有度,女孩之间这般“亲昵”乃至“暧昧”,婉儿是从未尝试过的。 但此时婉儿被被看紧紧地抱着,倒也没法挣脱,她只能红着脸,感受着被看的体温,窗外的寒风仍在咧咧地吹着,婉儿这般前面贴着被看,后面靠着上官惠子,倒是觉得像靠着暖炉一般,很是温暖。 刘赐一直站在屏风旁侧,他瞧着这五个女子渐渐地依偎到了一起,他不禁看得有点愣神,他觉着此刻眼前所见的景象,哪怕是皇帝老儿也未必有幸得见。 此时这屏风后头还留有两盏灯火,那灯火摇曳着,显得昏黄不明,更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滋味,五个女孩正依偎着睡着,上官惠子在正中间,显然是一副“姨娘”的姿态,她容颜柔美而成熟,身上散发着母性的气息,她那温柔的眼神时不时地会看看白芷若和柳咏絮,瞧上去真像母亲在看着两个小女儿一般。 而白芷若宛然就像个尚且不谙世事的,却又生得极美貌的小女儿,她的容颜娇俏,那美丽的双眸流露着清澈的光彩,瞧上去像是个素来备受姨娘和姐姐们呵护的小妹。 柳咏絮那美丽的黛眉依然微微地蹙着,她那漂亮的睡凤眼在闭合之下,更显得眼睛的线条柔美,她的睫毛特别的长,如两汪黑色的瀑布一般覆盖在眼睑上,倒显得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她的容颜依然是那般精致,那眉眼、瑶鼻和樱唇瞧上去像是经过精雕细琢一般,她这般睡着越发的透露出几分凄清寂冷的烟火气息。 刘赐这般看着柳咏絮,倒觉得这素来让他惧怕的女孩有了几分女孩儿的惹人怜爱的样子,刘赐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却见柳咏絮睫毛颤动,眼睛又骤然睁开来,刘赐慌忙地转开了眼睛去。 只见柳咏絮睁开了眼,瞧了瞧被看,见被看果然是睡下来了,她又转眼恨恨地瞪了刘赐一眼。 刘赐知道柳咏絮瞪着他,但他假装不知道,柳咏絮显然是把罪责怪到他身上了,柳咏絮觉得是刘赐硬要“收留”着被看这个“不速之客”。 但好在柳咏絮瞪了一眼之后,又闭眼睡去了,她着实是累坏了。 刘赐又看向睡在另一侧的婉儿和被看。 婉儿依然是那般漂亮,婉儿的漂亮是那种渗入刘赐的心脾的漂亮,此时婉儿也闭上了眼,她的眉头就不像柳咏絮那般微微蹙着,而是如流云一般舒展着,说实在,刘赐和婉儿相识这么久,又有过那般亲近的时光,刘赐从来没见到婉儿蹙起过眉头,不管是什么时候,哪怕是最危险和最痛苦的时候,婉儿的眉眼都是柔和的,她那双美丽的杏眼中从来不会出现丝毫的戾气,对于刘赐来说,婉儿这般的温柔像是天赐的宝物,带来的是富饶的温暖和善意。 此时婉儿沉沉地睡着,她也是累坏了,这将近一天一夜的颠簸也是把她折腾得够呛,她的杏眼微微地眯闭着,她那丰润的樱唇微微地撅起,更显得她纯美又带着些许娇憨的气息。 刘赐不禁定定地看着婉儿,他觉得看到婉儿就像看到亮丽晴天的彩云一般,永远能让他心生温暖,这奠定了婉儿在他心中不可取代的地位。 刘赐又看向被看,被看没有睡着,她仍是侧着脸看向上官惠子的方向,她像是在细细地看着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白芷若,毕竟她是初见这“母女四人”,她此时才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几个即将亲密地相处的姐姐妹妹。 刘赐趁着被看眼睛看向别处,他可以假装不经意地看着被看,他瞧着被看那娇美的侧颜,被看的五官生得极是好看,一看便不难看出是出身江南的美女,尤其是她的侧颜,她的瑶鼻很是秀挺,她那漂亮的桃花眼流盼之间总是流露着妩媚的气息,她的侧颜怕是这几个女孩之中最好看的。 刘赐细细看向被看的眼神,他瞧见被看眼睛充满了灵气地微微颤动着,从被看的眼中刘赐能够看到聪明和敏锐,但也能感受到孩童般纯真的味道,这不禁让刘赐有些感动。 刘赐从小在青楼中看女子看得多了,他已然见惯了女孩被污浊的世间污染,只剩下狡黠,而失去纯真和灵气,刘赐大概知道被看这般出身的女孩从小经历着什么,他也知道被看如今还能抱住这般灵动的眼神是多么不容易。 刘赐定定地看着被看,看得有点呆住了,这时却见被看骤然转过头来,看向刘赐,刘赐惊得忙转开眼睛,却听得被看说话了。 被看露出娇俏的微笑,对刘赐说道:“公子,还不过来歇息吗?” 听着被看这么一说,刘赐的身子顿时僵住了,上官惠子和婉儿、柳咏絮齐刷刷地睁开眼,看向刘赐。 被看的语调显得是再自然不过了,在她看来,这“惠子姨娘”是这姐妹三人的姨娘,自然也是这“姚公子”的妻室,而被看瞧着刘赐又和婉儿这般亲密,觉得婉儿也是“姚公子”的妻室。 于是被看觉着,这母女四人中,白芷若年纪小,柳咏絮显得和刘赐疏离,所以这二妹和小妹或许不是这“姚公子”的妻室,而这婉儿姐姐和惠子姨娘想必是“姚公子”的两位妻妾。 被看从小是个培养作“美姬”的出身,对于这些男女之事并无太多的禁忌,或许外人看来觉得娶一对母女当妻妾有些违背伦常,但被看觉得无可厚非,她知道那些达官贵人干的比这等事情恶心百倍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被看眼下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上官惠子和婉儿都歇息了,身为妻妾不是应该伺候刘赐歇息吗,怎么这“姚公子”还站在一旁受冻?所以被看自然而然地招呼刘赐过来歇息。 柳咏絮顿时冷冷地瞪着刘赐,她眼神里显然在说:“你个不要脸的,你敢过来我可不客气!” 刘赐却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他也想到,眼下上官惠子和婉儿是他的妻妾,这般冷的天,和老婆们靠在一起睡觉是理所应当的,但对婉儿还好,对上官惠子他着实还是有点犯怵的,毕竟上官惠子足足比他大了九岁,是个大姐姐的角色,他可不敢胡乱冒犯上官惠子。 婉儿皱了皱眉头,她瞧了瞧上官惠子,只见上官惠子眉目清冷沉静,她素来也很敬重上官惠子,觉得让刘赐靠过来睡觉的确是不像话,婉儿又顺着目光看去,看见柳咏絮那冰锥一般的眼睛,柳咏絮那眼神好像要把刘赐的胸膛给剖开了。 婉儿见此,觉得让刘赐过来睡觉着实不太妥当,她于是挣扎起身子,打圆场地笑道:“公子是嫌这儿挤,你们睡着,我去伺候着公子歇息。” 说着,婉儿就要站起来,她是想着避免尴尬,她去旁侧和刘赐依偎着睡去罢了,反正如今她和刘赐已经说得上有夫妻之实,不论是不是演戏,她都不忌讳这么做。 却在这时,上官惠子说话了,她的神色依然沉静雅致,她笑道:“婉儿,哪有这样的,公子快过来歇息。” 说着,上官惠子看向刘赐,刘赐瞧着上官惠子那温柔的目光,他却是僵住了…… 第422章 两妻三妾(十六) 婉儿和柳咏絮听见上官惠子这话,顿时也都是惊得愣住了,她们没想到上官惠子会招呼刘赐过来睡觉,而且还说得如此的自然。 只有被看觉得是理所应当,她觉得上官惠子这模样才是个做妻妾的模样,哪有这般富家公子的妻妾瞧着公子哥儿在一旁受冻的道理? 上官惠子瞧着刘赐僵愣着,她又笑道:“公子快来罢,靠着我和婉儿,别冻着了。” 婉儿瞧着上官惠子说得如此自然,她就挪开了些位置,让刘赐可以歇息,她自然是不介意和刘赐亲近的。 柳咏絮的表情僵硬着,她想发作,但又没法发出来,她记着自己的身份和任务,眼下她“姨娘”让“姚公子”过来睡觉了,她身为女儿还能阻挠不成? 柳咏絮没法说话,只能恨恨地瞪着刘赐看。 刘赐咽了口唾沫,他假装看不到柳咏絮那刀子一般的眼神,他在长袍上甩了甩手,他在巫山楼里头和姐姐妹妹们厮混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多了,只是一般来说那些时候他会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露出一副无赖的模样,但眼下他是觉得自然不可以这般模样,因为他是“姚公子”,是这江南第一号的纨绔子弟。 他依然冷着脸,露出一脸纨绔的模样,想着婉儿和上官惠子走去,他觉得自己的“气势”还不足,当着被看,他必须把这母女四人都看作他的“妻妾”才行,为了彰显“气势”,他使劲地干咳了一声。 随着刘赐这一声干咳,柳咏絮顿时更是狠狠地瞪着他,甚至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白芷若则是张开了眼,看了刘赐一眼,看着刘赐那大摇大摆的模样,她那瓷娃娃般漂亮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低低地说了声:“讨厌。” 然后白芷若又顾自眯起眼睡去了。 被柳咏絮和白芷若两人这一呛,刘赐的动作不禁又僵住了,他对着外人怎么扮纨绔子弟都能得心应手,但眼下对着这几个亲切的女孩,他着实是扮不出那可恶的样子。 此时只听得婉儿“噗哧”一声笑了,她是瞧着刘赐这刻意又僵硬的模样显得可笑,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忙又说道:“公子今晚做了这般英雄的事情,怎的对着我们姐妹倒紧张了?快过来歇息。” 婉儿温柔地看着刘赐,她用玩笑话说刘赐“紧张”,又说刘赐做了“这般英雄的事情”,她很贴心地说中了刘赐心中最介意的事情。 刘赐听着婉儿这话,顿时那“气势”又上来了。 上官惠子也温柔地笑着看着刘赐,说道:“公子别愣着了,快歇息。” 说着,上官惠子还拍了拍她和婉儿中间那铺着丝绸的柔软的地面。 于是刘赐的动作也显得自然些,他不需那么刻意做出纨绔的样子,在婉儿和上官惠子的青眼之下,他倒真像个备受妻妾尊荣的富家公子。 刘赐于是放松地来到上官惠子和婉儿中间,他自然还是不敢看向柳咏絮那边,他只顾看着婉儿那漂亮的容颜和上官惠子那温柔的笑容。 上官惠子和婉儿之间让开了半个身子的空位,刘赐有意往婉儿那边靠去,毕竟他和婉儿亲密惯了,对于上官惠子他仍是不敢亵渎的。 但随着刘赐坐下来,上官惠子却像个温柔的姐姐的一般,伸出手温柔地摩挲了一下刘赐的后脖子,让刘赐的头枕在她的肩头上。 刘赐枕住了上官惠子的肩头,也有大半个后背贴在了上官惠子的身上,他顿时感受到上官惠子那柔软的腰身,刘赐顿时红了脸,他自是个好色的脾性,但对着上官惠子的美貌,他仍是不免显出几分羞涩,毕竟上官惠子宛然是他姐姐虞小宛那般的人物,他可不敢对上官惠子起色心。 很快,婉儿的身子也贴了上来,她自是毫不忌讳和刘赐亲近,她瞧着刘赐方才那般淋雨,在雨中搏杀,她生怕刘赐受凉,她拎起一卷丝绸,盖在了刘赐的身上,然后从侧后方抱住了刘赐,将她温软的身子整个贴住了刘赐,将她雪白的脖颈也贴在刘赐的肩头上。 刘赐感受到婉儿紧紧地抱住了他,这自然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他感受到婉儿的脸贴在他的脸颊边,婉儿呼出的热气软软地暖暖地喷在他的脸上,刘赐禁不住转头看了看婉儿,他看见婉儿那清丽的杏眼,刘赐禁不住又是温柔又是傻气地对婉儿笑了笑。 婉儿瞧着刘赐那犯傻的笑容,她禁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冷不冷?” 刘赐傻笑着,说道:“不冷,热得很。” 婉儿无奈地眯起了眼睛,喃喃骂了声:“好色胚子。” 听着婉儿这两句对话,被看不禁看着婉儿和刘赐,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毕竟婉儿这般的话语和语气,倒像是一对民间小夫妻的打情骂俏,不像是一个妻妾在伺候一个富家公子。 婉儿知道给被看听到这些话不好,她忙收住了话头,暗暗地叹了口气,把刘赐的身子抱得更紧了。 上官惠子依然神色平静,她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婉儿和被看,她笑道:“暖和就好,快歇息,好生睡一觉,明儿就要到钱塘了。” 女孩们都点点头,婉儿也闭起了眼,她着实是累坏了,她的脸贴在刘赐的脸颊上,很快就睡去了,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柳咏絮和白芷若很快也睡去了,被看仍是微微地红着脸,偷着眼瞧着刘赐,她瞧着刘赐那漂亮的容貌,她心下隐隐然又是颤动着,她没想到这一晚会如此改变她的命运,她的心境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她觉得心下安然了许多,往日她在上官家她以为日子平稳,但其实她始终在担惊受怕,因为她的命运始终掌握不在自己的手上,生怕有一天被人作践,彻底地失去自幼。 而如今,她感到她终于是自由了,她摆脱了主子家的钳制,她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她看着刘赐那清俊的容貌,她坚信刘赐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 被看感到自己总算是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她选择了自己想要托付的人,她觉得日后不管有什么艰险,她与这位公子相伴着,一定都能够闯过去。 刘赐一直感受着上官惠子和婉儿那温软的身子,他嗅到她们身上那温馨的体香,他已然是觉得飘飘欲仙。 “温柔乡温柔乡,什么是温柔乡?这他娘的就是温柔乡啊……”刘赐的脸上露出痴呆的微笑,他那奔波了多日的疲惫的身子此时已经在上官惠子和婉儿的怀抱中溶化。 他又转头看了看柳咏絮和白芷若那酣睡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被看。 被看见刘赐转过头来了,她连忙低敛下眉眼,对刘赐娇羞地笑了笑。 刘赐瞧着被看那娇美的模样,他越发的觉得浑身都要溶化了。 此时船只仍在微微地摇晃着,正在京杭大运河上往南方飞驰着,这船舱外头腊月寒冬的寒风正凛冽地刮着,吹袭得这房间里头的门窗震动作响,但在这房间里的屏风后头,却是一片温暖的烛火和一片充满了软玉温香的温柔乡。 刘赐浑身松软着,躺在温柔乡中,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嘴角似乎有一缕口水将掉未掉,他感受着女孩们的怀抱,嗅着她们身上馨香的气息,心里想着:“娘个批,拥着这五个女孩儿,皇帝老儿也没老子这般的福分……” 第423章 两妻三妾(十七) 很快,女孩们都睡去了,被看偷眼看了看刘赐之后,也是禁不住眯上眼睛睡去了。 夜深人静,只有船只在江河上飞驰的水声在浩瀚地震荡着,刘赐此时感到浑身酥软,他感受着上官惠子和婉儿的体温,感觉像是回到小时候母亲的怀抱之中。 他细细地想了想自己这半年多时间以来的际遇,骤然从一个南京市井青楼中的大孩子变成如今手握司礼监权柄的“宦爷”,这番大起大落的际遇怕是世间罕见。 他本想着当个绝代卿相,如今却生生给逼成了个半是太监,半是豪门公子哥儿的莫名其妙的身份,这着实是让他心塞。 但眼下他看看这簇拥着他的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他又是觉得无比的满足,他觉着所谓“艳福齐天”莫过于此,这五个女孩儿各有特点,都称得上国色天香,而且都是冰雪聪明,各有智慧,无论容貌和智慧都称得上“绝品”。 “饶是你权倾天下又如何,怕是你也凑不齐我刘赐这般绝色的五个老婆。”刘赐心里满足地想着。 刘赐心中想到的这个“你”,他心中闪过好几个人的脸,首先是嘉靖皇帝,然后是严世蕃,还有是裕王爷,还有是李芳…… 想到李芳,他禁不住心里“呸呸呸”了几声,又想着:“太监还谈什么老婆。” 但他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半个身份也是太监,他不禁又皱了皱眉头,又想着:“太监又如何,谁说太监就不能娶老婆了?谁说太监就不能留着宝贝了?本公子就是要当天底下第一个留着宝贝的‘宦爷’,我还要纵横四海,看遍天下繁华,还要坐拥娇妻美妾,享尽人间富贵!” 刘赐想着想着,脸上不禁露出满足又憧憬的微笑,他觉着,只要有这五个娇妻美妾相伴,这红尘世间就再也不会乏味了。 刘赐这般痴傻地想着,他骤然又想起,那这五个女孩,到底谁是妻谁是妾呢? 他首先看向婉儿,婉儿的脸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婉儿已经酣睡得像个婴儿一般,酣睡中还下意识地使劲地抱紧了刘赐的腰,刘赐瞧着婉儿对他这般依赖的样子,他只感到又是温暖又是感动,他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婉儿已经变得这么亲密了。 他又想起在京城外的那间小驿站,想起婉儿在那里等候他的情景,他觉得那是他终身难忘的一个情景,他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竟让婉儿这般舍弃了荣华富贵,对他生死相托。 他又想起婉儿对他说的那句斩钉截铁的话:“我嫁你可以,但我只能当正妻。” 刘赐觉得哪怕杀他十次头,他都绝不能辜负婉儿,所以婉儿一定是“正妻”的身份。 刘赐想明白这一点,他又转向上官惠子,他觉得上官惠子的身份是个难题,因为上官惠子是这三个“女儿”的“姨娘”,刘赐既然娶了她们母女四人,首先要娶的自然是这个上官惠子“姨娘”,如果只是娶了女儿,那么这上官惠子就变成了“丈母娘”,那身份可是尴尬,娶了母亲之后纳了女儿,这还说得过去,娶了女儿之后又纳丈母娘,这可是大逆不道。 加上上官惠子显然是这几个女孩中最成熟稳重的,她的年龄最大,阅历也最丰富,处事也最为圆熟,而且她能够压得住场子,或者说这五个女孩只有上官惠子能压得住场子,上官惠子在上面震着,柳咏絮和白芷若都会乖乖的,被看也会服气,如果是只有婉儿当正妻,那么柳咏絮首先就要闹腾,婉儿怕是压不住柳咏絮。 所以刘赐觉得于情于理,上官惠子都必须是正妻,那么就是上官惠子和婉儿两位正妻。 刘赐想了想觉得这也未尝不好,据刘赐所知,江南许多富户人家会立两位正妻,因为家中事务繁多,一位正妻怕是应付不过来,须得两位正妻才扛得住。 刘赐觉得上官惠子和婉儿相差六岁,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两人都是性情温和,懂得如何智慧处事,她们两个一起当正妻却是合适,比起上官惠子,婉儿显得更聪慧,更能贴近刘赐的心,而比起婉儿,上官惠子显得更圆熟,更能平衡姐妹们的关系,她们在一块应是能齐心协力,一起帮扶他这个“夫君”。 刘赐露出满意的傻笑,他觉得这样恰恰是合适的。 他想通了上官惠子和婉儿的位置,他又转头看了看柳咏絮,他看见柳咏絮那尽管睡着,却依然微微蹙着的黛眉,他不禁也皱了皱眉,他瞧着柳咏絮那精致的脸蛋,他不禁想着:“这女孩儿生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养出这副厉害的脾性呢?” 柳咏絮无疑是最让刘赐犯愁的,但刘赐又知道柳咏絮其实是最聪明、心思最敏锐的一个女孩,怕是普天下都难找柳咏絮这般聪慧的女孩儿,柳咏絮那看穿人心的本事,是刘赐自己都望尘莫及的。 或许是因为柳咏絮的心思如此敏锐,她才会如此敏感,乃至显得有些“小气”。 刘赐又觉得柳咏絮应该是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和痛楚,所以才会如此的缺乏安全感,毕竟一般的女孩都不会像柳咏絮这般经历家破人亡的惨剧。 刘赐觉得日后那许多的艰险,还需要柳咏絮那敏锐的心思的帮助,就像方才和那些黑衣人厮杀,婉儿自然是出于对刘赐的爱,凭着无畏的勇气来帮助刘赐,而柳咏絮的心思和反应显然比婉儿还要敏锐,如若不是柳咏絮关键时候的相帮,刘赐恐怕已经死在那些黑衣人的刀下了。 加上刘赐自己对柳咏絮还怀有一些莫名的情愫,毕竟他初入紫禁城,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就是柳咏絮,他认识柳咏絮还在认识婉儿前面,他对这个脾气极厉害的女孩总怀着一点或者说是怜爱,或者说是知己的情愫。 尽管柳咏絮对他这么凶,但刘赐总觉得柳咏絮更能读懂他的心思,他对柳咏絮是又爱又怕。 但刘赐觉得还好,毕竟有上官惠子在,柳咏絮把上官惠子当作半个母亲加半个姐姐,所以只要上官惠子帮着刘赐,柳咏絮就不会胡来。 刘赐再看白芷若,白芷若也是如此,这女孩太简单了,那心思比清泉还要纯净,喜欢和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她把上官惠子当作母亲,只要上官惠子帮着刘赐,白芷若自然也就帮着刘赐。 刘赐最后看向被看,被看是他今晚初识的,他也没想到今晚骤然会多出这么个女孩对他生死相托,但被看的托付无疑是让刘赐感动的,因为被看是真的因为欣赏他,甚至愿意放弃性命来跟随他,这样足以说明被看纯粹是因为喜爱他刘赐这个人,而无关这“姚公子”背后的荣华富贵。 刘赐觉得就凭方才在那跳板上,被看义无反顾地朝他飞奔而来的那个举动,刘赐就认定这个女孩是值得他珍惜珍重的。 刘赐确信被看是真心爱他,这就好办,而且被看也是极聪明的一个女孩,她懂得进退,知道自己的位置,不会干出嫉妒之类的傻事,刘赐觉得只要自己公正处事,被看自然会和姐姐妹妹们好生相处。 而且被看如此聪明,又很了解江南姚家和上官家的状况,刘赐正需要这样的一个贴心人。 “所以……”刘赐心下总结了一番:“惠子姐姐和婉儿姐姐是妻的身份,柳咏絮和白芷若、被看是妾的身份,这是两妻三妾,古人说‘三妻四妾’,就是所谓‘妻妾成群,齐人之福’,如今我这两妻三妾,也是够意思了。” 刘赐想着想着,不禁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更是流露出痴痴的微笑…… 第424章 两妻三妾(十八) 刘赐想起这半年多来经历的险难,他又想着:“上天虽然给我开了这般的大玩笑,但又赐给我这两妻三妾,倒也不算薄待我。” 刘赐感受着这温柔乡的温软缠绵,又听着外头那浩瀚的水声,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温暖和安全包裹了他,他觉着就算是日后面临再艰险的境地,有这群红颜的陪伴,他什么都不畏惧。 刘赐这般满足地想着,他终于沉沉地睡去…… ~ 在昏沉的睡梦中,刘赐感到外头浩瀚的水声渐渐地停歇了,变成细缓的河流声轻轻地流淌着,他还听到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然后感到灿烂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刘赐感到像回到了巫山楼,他的卧室里头就是如此,能够听得见秦淮河的涓涓流水声,清晨能够听到鸟叫,会有灿烂的阳光洒进房间里头。 刘赐恍惚地睁开眼,他下意识地就要摸向旁侧,在巫山楼的每天清晨,在他起床前姐姐就会帮他准备好饭食和洗刷的物事,但他一摸却摸了个空,他睁眼一看,只看到旁侧空荡荡地铺着一些丝绸。 他感到身后有一片温软的臂弯,嗅到一阵馨香的气息,他忙回转头一看,看见上官惠子那温柔的笑容,他正躺在上官惠子的怀里,斜倚着上官惠子的肩头。 上官惠子笑道:“公子醒了?” 刘赐瞧着不知什么时候婉儿、柳咏絮、被看她们全都不在了,只剩他和上官惠子独处着,他连忙将身子从上官惠子的身上挪开,慌乱地看了上官惠子一眼,又低下了眼神,说道:“惠子姐姐……” 刘赐对上官惠子仍是怀着敬畏,毕竟这是一个大他九岁的大姐姐,而且上官惠子有一股端美又优雅的气质,让刘赐不敢亵渎,而且上官惠子的这种气质会让刘赐想起姐姐虞小宛,他更是不敢胡乱冒犯她。 上官惠子方才是将刘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弟弟,又像抱着个小夫婿,她的身子紧贴着刘赐,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她此时瞧着刘赐这般惊慌的样子,她不禁笑道:“公子这可就叫错了。” 刘赐挠了挠头,仍是尴尬着,他眼下的身份是上官惠子的“夫君”,叫“惠子姐姐”自然显得不太妥当。 上官惠子又说道:“公子需记着,你买下我们母女四人,如今我是你的大娘子。” 刘赐尴尬地对着上官惠子笑了笑,说道:“姐姐,这着实是我冒犯了,我出了这馊主意……” 上官惠子微微地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刘赐,听我说,你不必觉得冒犯,如若不是你,我怕是有生之年都没办法回到江南。” 刘赐曾听上官惠子说过,她是江南上官家的人,刘赐忙又问道:“惠子姐姐,你是上官家的人?” 上官惠子神色依然温婉而平静,她看着刘赐,点了点头。 刘赐瞧着上官惠子那平静却又悠远的眼神,他觉得上官惠子背后必定有故事,他问道:“姐姐,那你是盼着回江南?想回上官家?” 上官惠子依然点点头。 刘赐问道:“回去做什么?” 刘赐自然是很好奇上官惠子的目的。 上官惠子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她那沉静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缕凛冽的光芒,她说道:“报仇。” 刘赐不禁惊得一怔,他觉得“报仇”这两个字任谁嘴里说出来都可以,但从上官惠子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般的突兀,他瞧着上官惠子那般沉静柔和的神态,心中竟然怀着报仇的念头。 刘赐问道:“怎么报仇?找谁报仇?” 上官惠子眼中那凛冽的光芒稍纵即逝,她又低敛了眉眼,恢复了平静,说道:“公子,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日后我再和你细说,只是此番我跟着你回江南,着实有我自己的心愿,我想我们的心愿并不冲突,我们当同舟共济,相互帮扶才是。”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神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他不禁听得愣住了,他只能无奈地心中慨叹一声:“看来每个人心中都怀着难言的苦处。” 刘赐说道:“惠子姐姐,你放心,我们必定同舟共济。” 上官惠子又露出那温婉的笑容,说道:“记着别叫惠子姐姐了,这叫法不伦不类的,不是夫君叫娘子的叫法。” 刘赐又忍不住挠了挠头,苦笑道:“姐姐,我着实把你当姐姐,你也瞧得出来,我颇有些好色的毛病,但我是万万不敢冒犯你的,因为我从小有个亲姐姐,你瞧着就像我亲姐姐一般。” 刘赐是瞧着上官惠子这般把他当做“夫君”,日后真的是要做“夫妻”相处了,虽然上官惠子很是美貌,但他对着这“亲姐姐”般的人物还是能按捺得住心中的好色虫子的,他还不至于混账到要觊觎上官惠子的美色,他觉得与其日后尴尬,不如此刻把话说明白了。 刘赐想着,又说道:“惠子姐姐,我们此番来到江南,我刘赐出了这个馊主意,与你扮成夫妻,是为了同舟共济,做好咱们的事情,既然你也有你想做的事情,那是最好不过,我们彼此扶持,一起把事情做好,我刘赐保管不会冒犯你……” 上官惠子瞧着刘赐那认真的模样,她不禁笑了,说道:“不必说得如此认真,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也有性情,你我相敬如宾便是,我必然会全力帮扶你。” 听着上官惠子这么说,刘赐倒也放松了些,他听着“相敬如宾”这四个字,他倒是觉得心中暖暖的,他觉得有这般美貌又温婉的娘子陪伴,倒是一大幸事。 上官惠子顾自整理了一下衣襟,方才她揽着刘赐,衣襟都已经被弄乱了。 上官惠子松开了衣襟,又重新束紧了,那衣襟松弛间,刘赐能够瞧见上官惠子内里那雪白的肌肤,刘赐忙转开了眼睛。 但刘赐瞧着上官惠子这对他毫不避讳的模样,他不禁心中又是泛起一股软绵绵的滋味。 上官惠子整理了衣襟,说道:“我看你别叫我姐姐了,日后当着外人,便随絮儿她们那般叫我‘姨娘’,这显得贴切,也不那么尴尬。” 刘赐想了想,也觉得是,他娶了母女四人,下面还有三个“女儿”,他随“女儿们”叫上官惠子“姨娘”,显得自然,免得叫“娘子”之类的显得尴尬。 上官惠子又说道:“咱们快出去,瞧着马上就到钱塘了。” 刘赐忙站起来,上官惠子又过来帮刘赐整理衣服。 上官惠子的身姿高挑,和刘赐一般的个头,她在刘赐身后,帮刘赐束好了衣服,整理了衣领,刘赐感受到上官惠子的鼻息落在他的耳后,又感受到上官惠子那柔软的手在他身上抚弄着,他心中又是涌起复杂的滋味,他的心绪又软绵绵地飘荡起来了。 他想起了姐姐,自从他长大之后,每一次姐姐和他亲近,他总会生起这种轻飘飘的、暧昧的滋味。 他暗暗叹了一声,觉得真好,他感受着上官惠子那温柔的气息,他觉得窗外的阳光也变得温暖又和煦起来。 上官惠子帮刘赐整理好了衣服,她看了一眼刘赐那痴呆的神色,她禁不住也露出一抹微笑。 她二十三岁了,从小历尽了磨难,也算是阅人无数,她一瞧刘赐的模样,她就猜到刘赐想着什么,她知道男人对女人的情愫是很复杂的,她知道刘赐虽然好色,但内里仍是一个正直有道义的男子,从刘赐杀入神官监将她和婉儿救出来,昨夜又挺身而出击败了那些黑衣人,就能够看出来。 所以上官惠子不吝于和刘赐亲近,她真像个娘子一般爱怜地抚了抚刘赐的头,说道:“公子,快出去。” 第425章 两妻三妾(十九) 刘赐回过神来,跟着上官惠子走出了屏风,走出房间门口,刘赐在房间门口只看见一片耀眼的日光,那日光清亮夺目,直照得刘赐睁不开眼。 刘赐在那耀眼的日光中看见几个曼妙的身影,他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站在门口,她正扶着地上的一个硕大的木桶,看向门外,那身影娇小而玲珑有致,她雪白的肌肤和衣裳几乎融入了门外的阳光里面,只有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在一片雪白之中跳脱出来。 显然那是白芷若,刘赐听到她娇笑的声音,看来她扶着的木桶里装着水,她正准备把水向外倒去,她大笑着喊道:“我要倒了啊!真的倒了啊!” 刘赐走近了门口,看见门外,只见门外的甲板上站着三个色彩各异的身影,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和一个绛红色的身影分别站在两侧,一个黛色的身影站在中间的较远处。 刘赐听见婉儿和被看的娇笑,她们说着:“你就倒,小孩儿倒学会吓我们了。” 刘赐看见婉儿和被看,还有柳咏絮站在甲板外头,都拿着长长的竹扫帚,看来正在清扫着甲板。 她们都已经将长裙的裙角高高地拎起,露出雪白的玉足和小腿,婉儿和被看正开心地笑着,只有柳咏絮站在较远处,拄着竹扫帚无奈地看着她们。 此时白芷若手一使劲,将地上的木桶一推,那硕大的木桶倒下了,木桶中的水倾倒而出,里头装着的大量的清水如浪涛一般漫向婉儿、被看和柳咏絮。 婉儿和被看顿时被清水漫过了足踝,甚至水花溅到了她们的膝头上,被看登时娇笑着叫起来:“把我衣裳都弄湿了……” 柳咏絮站在远处,她高高地拎着裙子,任那清水漫过她的小腿,她只是眯着眼睛,无奈地看着婉儿和被看在那里嬉笑。 上官惠子笑道:“她们在清扫甲板呢,把血迹给扫干净了。” 刘赐这才发现,那甲板上已经变得很干净,昨夜杀了那么多人,甲板上本来应该被鲜血染得红透了,但此时已经被她们扫干净了。 婉儿和被看嬉闹一番之后,很快拿起竹扫帚,将洋溢在甲板上的清水往船舷上漏水的口子扫去,她们有意搓洗着甲板上还残留血迹的地方,直把甲板清洗得干净透彻。 白芷若倒了水,又费力地拎起大木桶走出门口,对上面叫道:“十三爷!” 朱十三仍站在上面的桅杆上,他听见呼唤,他甩下绳子,白芷若把绳子在木桶上系好了,朱十三拎起绳子一抡一甩,那木桶高高飞起,掉入浩瀚的河水中,朱十三晃荡了几下绳子,很快给木桶装满了水,然后朱十三提起绳索,一下一下地将装满河水的大木桶又给拎起来了。 大木桶很快被放回到甲板上,白芷若又去摆弄着木桶,她正玩得兴起,她在宫里头过惯了孤独又清苦的日子,哪曾有这么三个漂亮姐姐陪着她玩耍。 此时白芷若高高地提起了裙角,她生怕衣裙被水沾湿,就将裙角直提到腰上来,她仍是小女孩的脾性,玩得兴起了也不管害不害臊,一时将一双雪白的玉腿都露了出来,她是习武之人,她的衣裳比姐姐们都要轻薄,尽管是这般冷的天,她也只穿着一件贴身小衣,外头套着一件丝绸长裙。 此时她将长裙高高地提过了腰间,那玉腿的根处只有贴身小衣的轻纱垂落下来,遮掩了她的臀部。 刘赐站在门口,他瞧着白芷若这美妙的姿态,他顿时忍不住盯着白芷若的玉腿看。 此时耀眼的阳光从天际洒下来,将甲板上、木桶上溢着的清水照出美丽的光亮,阳光也洒在白芷若的身上,亮丽的光芒穿透了遮掩着白芷若的玉臀的那轻薄的轻纱,一时间在阳光映照下,白芷若那掩映在轻纱后头的娇俏的臀部显得清晰可见。 白芷若浑然不觉刘赐正在背后盯着她看,她仍是顾自娇笑着玩着水花,刘赐瞧着白芷若的玉足和臀部上那若隐若现的美态,他顿时感到一股血气憋上了头。 柳咏絮却一直冷冷地盯着刘赐,她见刘赐盯着白芷若的玉足和臀部,她立马对白芷若喊道:“小若,把衣服放下来!”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么一喊,他连忙转开了眼睛,脸上禁不住红了。 白芷若还浑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她睁着她那清丽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又说道:“那色……” 柳咏絮话说出口,又憋住了,她本来想说:“那色小子盯着你看呢!” 但她瞧着上官惠子站在刘赐身旁,婉儿和被看又都在场,她觉得这么拆刘赐的台不好,她就把话憋住了,只是冷冷地瞪着刘赐。 上官惠子无奈地看了刘赐一眼,也没说什么,她把白芷若看作女儿,她自然是心疼女儿,她也知道刘赐有这好色的毛病,但一时也不好说他。 上官惠子顾自脱下了鞋子,拎起裙子,走出来,帮白芷若将凌乱的衣裙在膝头上束好了。 刘赐红着脸,也不敢看着女孩们了,他转头看向刘二,他才看到刘二已经从桌案上下来了,斜倚在桌案边的椅子上,正笑笑地看着他。 刘赐还没说话,刘二就笑道:“娇妻美妾,艳福齐天,可让人好生羡慕。” 刘二脸色依然苍白,但那眼中已经恢复了几分凌厉的光彩。 刘赐听着刘二这般说,他的脸更是红了,他敬重刘二,在刘二面前绝不敢装模作样,他忙走前去,恭敬地对刘二拱手道:“二爷,别笑话我了,你可好些了?” 刘二拍了拍肚子上的伤口,笑道:“多得你的小娘子,落在庸医手里,我这命怕是要丢在这里,多得婉儿姑娘妙手回春,这伤口也缝合得很是得当,不过看来还要再歇息一些时日。” 刘赐衷心地叹道:“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害你二爷在这里丧了命,刘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刘二笑道:“别说谁害谁,我刘二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 说着,刘二又转头看向门外,白芷若还在和姐姐们嬉闹着,她像是放出了笼的鸟儿,欢快得不行,她那雪白的玉足上还有两道浅浅的刀口,那是昨晚搏杀时留下的,但她好像丝毫不觉得疼痛,只顾放肆地嬉戏着。 婉儿和被看则是陪着白芷若嬉闹着,柳咏絮一直远远地看着她们,她翻着白眼,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但瞧着姐妹们这欢快的样子,她虽然冷着脸,但偶尔仍是会忍不住掩着嘴笑笑。 刘二看着这五个美丽的女孩,他说道:“昨夜艰险,多得你我们才活下命来。” 刘赐忙说道:“哪里的话,没有你和十三爷,我们更是不可能活命,大家同舟共济而已。” 刘二说道:“同舟共济,说的是,昨夜你和你这几个妻妾,可是干了扭转乾坤的事情。” 刘二定定地看着柳咏絮和婉儿、被看那曼妙的姿态,他叹道:“瞧着你们有这本事,我也就放心得多了。” 刘赐瞧着刘二那坚毅的样子,他不禁隐隐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刘二那坚定的信念,刘二自是一心要完成领自嘉靖皇帝和李芳的任务。 刘赐见刘二这负伤的样子,他半带宽慰地说道:“二爷,你当真就放心,我说过这惠子姐姐、婉儿姐姐和柳姑娘都是绝顶聪明,再加上白姑娘和红姑娘,有她们帮着我,龙潭虎穴我倒也能闯一闯。” 刘二叹息一声,说道:“眼下这事情,还真得你们这些聪明人才办得了,只是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龙潭虎穴还在后头。” 说罢,刘二的目光望出了房间,似乎穿透了外面悠远的蓝天,他说道:“马上到钱塘了,姚公子,龙潭虎穴就请你放胆去闯。” 第426章 两妻三妾(二十) 刘赐听着“马上到钱塘了”,他心下倒是紧张了一下,他转头望向门外,只见大运河两侧出现两片碧绿的青帐,那是长须垂髫的杨柳树,这些杨柳树显然已经有很老的年岁,这些柳树差不多都有两人高,那翠绿的枝叶随风招摇着,在船上望去倒像望着青楼上女孩们招摇的衣袖。 这样漂亮的柳树在其他地方可不好见到,这说明船只已经沿着京杭大运河进入钱塘的地界,京杭大运河钱塘段的两侧才会栽着这般漂亮的柳树。 刘赐走出门外,看见那些漂亮的柳树后头掩映着大片的农田,此时已经是早晨接近晌午的时分,刘赐不知不觉已经睡了四个时辰,眼看太阳炽烈地当空照着,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正午了。 刘赐看到那些农田上面已经有许多的农人在劳作,此时是开春时节,正是农户们播种插秧的时候,此时宽大的运河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刘赐他们这一艘船在航行着,而且这艘“花艇”上仍挂着那些鲜艳的丝绸,这些丝绸虽然经过一晚上的风雨吹袭,但在阳光映照下仍是显得很是耀眼。 这些劳作的农人纷纷直起了身子,呆呆地看着这艘“花枝招展”的大船,他们能够远远地看见船上还有几个身姿曼妙的漂亮女孩在那里嬉闹着,他们更是都看得呆住了,他们怕是要以为这艘船是从天上开下来的。 刘赐不禁走到了船头,放眼望着这满眼的翠绿,看着这柔美的杨柳和碧绿的农田,他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隔半年,他终于从北方回到了南方,他终于摆脱了北方的萧瑟和苍凉,回到满目青翠的江南。 朱十三在上面操控着船帆,他瞧着刘赐走到船头来,他朗声说道:“姚公子,姚少爷,这可到了钱塘的地界了,前面不需两刻钟,就到香积寺的口岸了,前面就是繁华地段,我把这船放慢了些,想着把这船上的血迹给洗干净了,再往前走,免得这船上头满是血太扎眼。” 刘赐却仍是定定地看着前方那翠绿的美景,没有说话。 婉儿和被看瞧着刘赐走出来,她们也就停止了嬉闹,安静下来看着刘赐,柳咏絮看着刘赐走过她身旁,定定地站在船头,她不屑地看刘赐一眼,撇了撇嘴。 朱十三一边操着船帆,一边又顾自说道:“好在这是大年初四,官家的,商家的都没出窝,这偌大运河上只有咱们这一艘船,否则咱老十三这点本事,又把这船驾得这般快,怕是要撞翻好几条船了!” 听着朱十三这幽默的话语,被看不禁笑道:“十三爷,你这就过谦了,这偌大一艘船,你一个人给操控着,这本事满江南也难找。” 朱十三笑道:“小姑娘,你这般会说话,可是这江南的烟水给熏陶的?北方的女孩儿可说不出你这般的软话。” 听着朱十三这话,婉儿和上官惠子都笑了,她们虽然从小入了宫,但其实都在江南出生,幼年在江南成长,都称得上“江南女子”。 被看又对朱十三笑道:“十三爷,你也是会说话,咱们听惯了江南男子的软话,听着你这北方汉子的硬话,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朱十三听着被看这半是调笑半是吹捧的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说不过你,老子说不过你!” 婉儿和上官惠子都笑着,只有柳咏絮冷着脸,因为这里五个女子,三个出身江南,只有她和白芷若出生在北方,白芷若自然是不介意别人说这南方北方的,但柳咏絮这般敏感的性子,她却是很在意。 她们杨家在北京是世代为官,她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她素来也听说过江南女子温婉可人,此时听着朱十三这般夸赞江南女子,她不免心生不快。 柳咏絮正愣着神,此时却听得刘赐骤然扒住了船舷,扯开了喉咙,对着前方广阔的天地竭尽全力地喊道:“江南!老子回来啦!” 刘赐这一声喊用尽了全力,柳咏絮站在刘赐旁侧,被刘赐这么骤然一喊,把她惊得一颤。 柳咏絮身子比较弱,比较经不住惊吓,她捂着胸口缓着气,气恨地瞪着刘赐,想骂刘赐,但看着刘赐那痴呆一般的样子,她又骂不出口,她只能退后了两步,退向婉儿,冲刘赐骂了一嘴:“有病!” 刘赐这一喊顿觉得心中大畅,他去年端午节被严世蕃带往京城,端午节是五月初五,如今已经是新一年的大年初四,算下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九个月,出走大半年之后,他终于回到了江南。 而此番回到江南,他已经“今非昔比”,离开时他还是个青楼出身的、身份低贱的大男孩,顶多是个“童试夺魁”的、有“神童”之名的小秀才,但如今他手握“司礼监”和“同济会”两块铜牌,身份是备受司礼监大太监李芳青睐的司礼监录书太监,两位锦衣卫十三太保供他驱驰,最重要的是还带着五位如花似玉的大小老婆,而且他还兼着江南第一豪门姚家的嫡公子的这个假身份。 “位高权重,娇妻美妾,娘个批,老子这也算衣锦还乡了?”刘赐不禁想着。 “但是姐姐如果知道我虽然当了大官,但当成的这个大官却是个‘宦爷’,不知道姐姐会怎么想……”刘赐想到自己的身份是个太监,他又不禁苦笑,他觉得自己哪怕是当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太监,姐姐也不会高兴。 “而且我还干着这假冒身份的勾当,还要帮着皇帝和司礼监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怕是姐姐更加不会高兴。”刘赐想着,不禁更是苦笑。 他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女孩儿,只见柳咏絮正冷冷地瞪着他,婉儿正揽着柳咏絮的肩头,看来是在抚慰着柳咏絮,而上官惠子和被看则是微笑地看着他,看着这五个“娇妻美妾”,刘赐顿时又觉得心中一畅。 “我干的事情姐姐再怎么嫌弃都好,这些个漂亮的‘弟妹’姐姐总是不会嫌弃的。”刘赐又是满足地想着。 此时只听得高高地站在桅杆旁的朱十三也是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喊道:“江南!老子也回来啦!” 一直冷着脸的柳咏絮骤然听得朱十三这一声长啸,又是被一吓,婉儿揽着柳咏絮的肩头,不禁笑开来了,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听着朱十三这夸张的声音,也是禁不住笑起来。 此时,女孩们又听得房间里头的刘二也发出了一声喊叫:“还有老子,老子也回来了!” 刘二这一声喊叫显然缺乏气力,他一边喊着一边微笑地看着门外的女孩们,他的样子倒是显得滑稽有趣。 柳咏絮瞧着刘二那瘫在地上,还努力地发出喊叫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被看和婉儿更是笑得掩住了嘴。 朱十三又朗声笑道:“二哥,怎么的对着小妹妹们按捺不住了?你当年在江南闯出过什么名堂,快给咱们好好吹嘘一番!” 刘二按着肚子上的伤口,微笑着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罢啦。” 朱十三朗声笑着,却唱起来了,只听得他唱道:“别瞧如今咱二爷瘫在里头宛如一条死鱼,孰知咱二爷当年孤身闯江南,深入贼窝杀敌寇,独闯朝堂拿奸臣,任他是匪首是贼寇,是赃官是佞臣,在二爷刀下都是无主的冤魂!……” 朱十三唱得有板有眼,竟唱出了京戏的味道,听着朱十三这粗犷又不失清朗的唱腔,被看和白芷若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婉儿和上官惠子也开怀地笑着。 刘二也微微地笑着,他的微笑是淡然而平静的,刘赐此时定定地瞧着刘二那平淡的神色,他却是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第427章 两妻三妾(二十一) 女孩们银铃般青春又清脆的笑声随着朱十三的歌声在京杭大运河的上空飘荡着,刘赐听着这悦耳的笑声,却又看着刘二此时那受伤之下略显落寞的样子,他心中思绪庞杂着。 刘赐觉得刘二是个英雄,但英雄也有落寞的时候,刘二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任他“深入贼窝杀敌寇,独闯朝堂拿奸臣”,如今他也开始露出疲态和苍老了。 但更让刘赐觉得难受的是,刘二再英雄,武艺再高,能力再强,他说到底也只是一把刀而已,这把刀再锐利、再削铁如泥,但总归是命不由己,只是一件被人利用的工具。 刘二的命运掌握在那些“握刀人”的手上,这些“握刀人”是嘉靖皇帝,是李芳,是严世蕃,是裕王爷,他们将刘二看作一件好用的器具,给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物尽其用。 刘赐瞧着刘二那疲惫落寞的样子,他想刘二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刘赐觉得刘二知道,只是这个污浊的现实着实让人难以面对。 刘赐又想起自己,他骤然想到:“娘个批,老子不也是一把刀吗?老子也被李芳操控着利用着,去干些自己未必愿意干的事情。” 想到这个,刘赐不禁皱起眉头。 这时,只听得朱十三停下了歌声,看着前方朗声道:“钱塘!香积寺!姚公子,咱们靠岸啦!” 刘赐忙转头看去,不知不觉间运河两侧已经出现密集的村落,这些村庄大都是青砖白瓦,环绕在流水之间,不难看出这些村庄都很富庶,这里青山绿水,村庄的周边是广阔的桑田或稻田,与北方的萧瑟完全不同。 刘赐再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两侧河岸边所见的景象越来越繁华热闹,能够看到规模庞大的市集,还有建造得颇宏伟的宗族祠堂,刘赐极目望去,看见目之所及的前方有一处人群特别密集的地方,那里的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鲜艳的衣裳,刘赐这么一瞧就猜到那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活动。 他还瞧见那地方的上空升腾着袅袅的烟雾,那是熏天的香火,刘赐知道知道那里必是“香积寺”无疑。 刘赐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女孩们,说道:“姨娘,姐姐妹妹们,龙潭虎穴总归是到了,打起精神来。” 婉儿和上官惠子都认真地对刘赐点了点头,柳咏絮仍是冷着脸,看着刘赐没说话,被看觉得这“姚公子”大概是重回姚家,要和霸占着姚家的上官公子较量了,难免紧张。 被看笑道:“姐姐们快穿上鞋子,咱们拥着公子,至少场面上绝不会落下风。” 说着,被看拿来了方才女孩们脱下来的鞋袜,女孩们都细致地抹干了玉足,好生把鞋袜都穿好了,再好好地整理了衣裳。 很快,这大河的两岸渐渐地多了许多贩货的商贩,游人也变得密集。 刘赐领着女孩们站在二层甲板的船舷上,他挺着胸膛,穿着一袭皂色的长袍,满是一副纨绔公子的轻慢姿态。 两岸的游人瞧着这艘贵丽的“花艇”缓缓驶来,瞧着船上站着的这翩翩贵公子,还有那如花似玉的五个妻妾,不禁全都看得愣怔了。 两岸的游人开始骚动,不少人跟随着这艘“花艇”走着,都好奇地想知道这艘大船,还有这大船上的公子哥儿和这群仙子般的美女是什么来历。 婉儿瞧着这两岸许多人们都对他们指指点点,她不禁有点难看,白芷若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她瞧着这么多人喧嚷着议论他们,她觉得很不适应,喃喃地骂了声:“讨厌。” 柳咏絮一把揽住了白芷若的肩头,说道:“小若,一会儿你跟着我,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动,你也别动,知道吗?” 白芷若看了看姐姐一眼,她最信任的除了她惠子姨娘,就是这絮儿姐姐了,她听话地点了点头。 刘赐仍是冷着脸,他的脸皮素来比牛皮还要厚,这许多人看着他,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又露出那无赖的神色,看着前方,他看见大河的右侧出现一片宽阔的、菊花黄色的砖墙,那砖墙上凿着三个用红漆漆得鲜红的大字:“香积寺”。 那砖墙下面是一处供船只停泊的口岸,那口岸上已经密集地停泊了十几艘船只,这些船只挤满了口岸,塞在河道上,几乎占去了半片水面的面积,这些船只显然都是来香积寺参加春祭庙会的大户人家开来的,都是装饰华贵,惹人注目。 刘赐瞧着这许多船只堵住了口岸,他还皱了皱眉头,他想着这可怎么靠岸啊? 却没想到,只见朱十三眼看船已经快靠岸了,却没有收起船帆,那船帆依然高高地鼓着,带着船只速度不减地朝那在口岸前堵城一团的十几艘船只撞去。 上官惠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她着实没见过这般靠岸法的,这口岸被别人的家的船只给堵住了,自然就应该找人家商量,请人家将船只挪开,朱十三却是径直地撞上去。 香积寺的口岸上也已经挤满了人,许多人是一路上跟着这“花艇”跑过来的,原本在香积寺旁活动的香客也纷纷涌到口岸边,瞧稀罕一般瞧着这艘花艇,人们看着这花艇扬着帆朝口岸撞来,都惊得纷纷惊呼起来。 只听得一阵木头撞击和碎裂的脆响,这“花艇”扎扎实实地撞入了船堆之中,这“花艇”本是一艘规模巨大的军船,无论是船体的分量还是坚硬程度都远非这些花枝招展的小船可比,这“花艇”的一撞之下,当头的两艘小船已经被撞得船身碎裂,半个身子被“花艇”卷入了船体下,沉没水中。 朱十三仍然没有减速,继续驾着船只向前撞去,又听得一阵撞击的脆响,这十几艘船只被撞得不成样子,但是给这“花艇”生生地撞开了一条道。 那些船只上大都没有人,船只的主人都已经上了岸去参加春祭庙会,只有几艘船只上头有船夫还在候着,这些船夫万万没想到骤然会冒出来这么个怪物,他们惊叫着纷纷跳下水,避开这个祸劫。 朱十三挤开了这些船只,生生地将这“花艇”靠在了口岸上,刘赐站在船头,正对着口岸上“香积寺”这三个鲜红的大字。 却见口岸上围观的人都已经大气不敢出,许多老人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谁曾想这辈子能看到这般“霸道”的一幕? 朱十三朗声对刘赐说道:“姚公子,我和二爷就送你到这里了!” 刘赐回头看着朱十三,又看着刘二,刘二也平静地看着他。 朱十三又说道:“我和二爷商量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得做,比如眼下这艘船,这是抵御倭寇的先锋军船,我们得把它送回给南直隶的官军,顺带着,我们得好好瞧瞧这江南的倭寇猖獗成什么样子了。” 刘二也说话了,他声音低弱,但他运了内里,准确地将话语传到刘赐耳边,他说道:“我们兄弟在京城困了许多年,这番出来就下了江南,职责也好,担当也罢,我们得看看这南直隶的倭患到底是什么样的程度,回去好向祖宗报告。” 刘赐定定地看着刘二,他知道“调查倭寇”这多半是刘二自己的主意,刘二是个有担当的人,他不仅对嘉靖皇帝和李芳负责,他也对天下苍生负责,看来刘二身为锦衣卫领袖,此番下江南,他有心要带领锦衣卫向倭寇掀起一场新的战争。 眼下刘二和朱十三是准备开始这场战争了。 ~ 月票~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428章 两妻三妾(二十二) 此时刘赐听着刘二“在京城困了许多年”的话语,他想起他初见刘二和朱十三时,他们这两个“锦衣卫十三太保”竟然无所事事地每天在京城市井找人打牌,乃至因为牌技高超,被叫进神官监来和刘赐打牌,可见刘二和朱十三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 刘赐刘二这一路对他和婉儿的照顾,又看着眼前刘二那坚毅的眼神,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他恭敬地分别对刘二和朱十三深深地做了一个揖,说道:“二爷保重,十三爷保重。” 朱十三朗声笑道:“去,二爷十三爷纵横四海,不稀罕你这点保重,快些下船,爷爷要开船了!” 刘二仍是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刘赐看得出他还想叮嘱些什么,但刘二瞧着簇拥着刘赐的这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他又没把话说出口,只是淡淡地说道:“孩子,保重。” 刘赐冲刘二点点头,他也不墨迹了,他立马一抖衣袍,阔步走下阶梯,走上甲板的第一层,五个女孩也拎起了裙角,跟着刘赐鱼贯而下。 岸上已经赶过来几个伙夫打扮的男子,他们瞧着这艘大船把停靠在这口岸的那许多小船撞得七零八落,他们焦急着正要喝骂,但看着刘赐这个公子哥儿又是风度翩翩,又是气宇轩昂地走下来,后头还跟着那让人目眩神迷的五个美女,他们都看得愣住了。 刘赐走到船舷边,那下船的跳板昨夜已经被他一脚给蹬了,他抬眼瞪了那些伙夫一眼,喝了一声:“还不把跳板给本公子架起来!” 那些伙夫都愣怔了,此时岸上开始有人传开话了,声音窸窸窣窣地说着: “姚公子……那是姚家公子……” “姚公子上了京城一年半载了,此番是回来奔丧来了?……” “今儿恰好是他们姚家春祭,看来是乘着船赶回来了……” 那些伙夫听着“姚家公子”的名号,他们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来人是谁,他们连忙搬来了跳板,给刘赐恭恭敬敬地架上了。 刘赐看了一眼那厚木做成的、灰黑色的跳板,他瞧见那香积寺的三个大红字下面就摆着几个小摊档,那摊档上挂着花花绿绿的丝绸,他冷笑一声,朗声说道:“这破木板,本公子踏得过去,本公子这妻眷们可踏不过去。” 那些伙夫听得都愣住了,他们着实反应不过来,这块跳板还有什么踏得过去踏不过去的。 却见刘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抛给那些伙夫,冷笑道:“还不快替本公子拿两匹丝布来,把这脏木板给铺上!” 那些伙夫瞧着这一锭亮晶晶的银子掉在脚边,只见这银子足有十两重,他们忙不迭地拾起来,匆忙地跑到身后那卖丝绸的摊档上,买了一匹丝绸,再跑回来把丝绸扯开了,铺在跳板上。 很快,丝绸铺好了,刘赐冷着脸瞧着这些伙夫们匆忙又殷勤的模样,他大咧咧地抬起腿,踏上那崭新的、织工精细的丝绸。 其实刘赐一踏上去,心里就已经心疼得不行了,这可是一匹丝绸啊,大概要劳累十个女孩花上两个月的时间才能织成,却生生地被他这么糟践,他哪曾做过这般无耻的事情? 但刘赐还是强端着架子,做出跋扈的模样,大咧咧地从那铺着丝绸的跳板上走过去了。 婉儿瞧着刘赐这故意铺张浪费的模样,她着实是觉得难受,但她知道刘赐也是不得已,那“姚公子”着实可能是这般做派,婉儿就挽住了上官惠子的手,她们两人一起踏着丝绸走过了跳板,柳咏絮和被看、白芷若也跟着走过来了。 随着刘赐一行走下跳板,他们只听得身后的风帆咧咧作响,回过头只见朱十三已经调转了船帆,那“花艇”很快离开了口岸,退入大运河中,朱十三站在桅杆旁,他没再顾虑刘赐这边,他转动着风帆,驾着“花艇”从沿途返回,他们要沿着京杭大运河回到长江。 这两位锦衣卫太保将如同蛟龙入水一般,在江南掀起滔天巨浪。 刘赐也没再顾虑刘二和朱十三,眼下他终于重新上岸,他使劲地踏了踏脚下坚实的土地,他冷冷地看向口岸上挤满的人群,心里又是骂了一声:“瞧着,老子回来了!” 刘赐随即一抖他那华丽又不失威严的皂色长袍,阔步走向离开口岸的阶梯。 阶梯上已经挤满了人群,人们都好奇又惊异地看着这如神仙一般降临的“姚公子”,他们都已经被“姚公子”镇住了,这拿丝绸铺跳板的做派,也就他姚公子做得出来,他们再看这“姚公子”身后“浩浩荡荡”地跟随着的五个国色天香的妻妾,不禁都看得呆住了。 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道,让“姚公子”和他的大小老婆们通过。 刘赐登上口岸,却见上面是一个繁华的集市,数不清的游人正挤在这偌大的市集里面买卖东西。 再放眼望去,只见数不清的人头攒动着,远处是一片错落有致的高大的楼亭,这些姿态曼妙的楼婷似乎延伸到不见尽头的远方,在日光的照耀之下焕发着灿烂的光彩,这一望去让人倍感赏心悦目。 刘赐这是第一次来到钱塘,虽然他在江南长大,但他鲜少出南京城,这钱塘的繁华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上官惠子和婉儿也走上来了,婉儿自从八岁被送进宫,已经阔别江南九年,此时重见江南这映红柳绿的景象,她不禁激动地抓住了上官惠子的手。 柳咏絮望着钱塘的盛景,她的目光更是禁不住激动地颤动着,她是个北方姑娘,听说过江南,但从没见过江南,她不禁叹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真是名不虚传。” 被看听着柳咏絮的话,她笑道:“絮儿妹妹这就觉得繁华了?这还没到钱塘的城内呢,进了城里头才更是繁华。” 说罢,被看又走上前来,对刘赐说道:“公子,咱们快去香积寺。” 刘赐望着前方那香火缭绕的地方,他自然不能显出自己不知道香积寺在哪,他便又做出那跋扈的姿态,大咧咧地领着五个娇妻美妾往香积寺走去。 此时市集的人众都已经被刘赐这一行人吸引了目光,纷纷看向这俊秀公子和这五个绝色的娇妻美妾。 刘赐于是带着五个大小老婆“招摇过市”,一路上穿过市集,径直往香积寺走去。 “姚公子回到江南,而且带着五个绝色的大小老婆”的消息迅速地传开,人们很快轰动起来,随着刘赐一行人一路走去,赶来围观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乃至把两旁的道路堵塞得水泄不通。 饶是江南的人民,也罕得见着这天仙一般的五个女孩,更别提见到这五个“仙女”成了一家子妻妾。 人群中不乏公子哥儿,他们或者坐在马车上,或者站在酒楼上,他们看着这“姚公子”带着这五个妻妾浩浩荡荡地招摇过市,都是看得呆怔了,他们瞧着婉儿那温婉的美貌,上官惠子那端美的模样,柳咏絮那冷傲的姿态,被看那得体的美色,还有白芷若那娇纯的样子,他们只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一个公子哥儿看来是认得刘赐,他站在马车上吆喝道:“姚爷,端的好架势,哪里觅来这群仙女!?” 刘赐没理会任何人,他顾自领着老婆们向前走着,他已经可以瞧见香积寺前方那水泄不通的人群。 被看凑前来对刘赐说道:“公子,看来春祭已经开始了。” 刘赐冷着脸,他知道眼下这香积寺是龙潭虎穴,他终于要闯进去了。 第429章 两妻三妾(二十三) 很快,刘赐领着大小老婆们穿过了重重的人群,来到香积寺的山门前。 这山门前已经挤满了香客,这些香客都是钱塘的人民,钱塘人民大多崇佛,因此这开年的春祭时节,人们大都会来到寺庙礼佛。 刘赐这一路走来,从香积寺码头走到香积寺的山门,足足走了有一里路,这一里路上先是集市,然后是各式各样的酒肆茶楼,然后是聚集的大批香客,一路上人潮涌动,光是聚在这香积寺一带的人,就足有数万人之众。 柳咏絮已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她虽然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在京城里面也见不到这般繁盛的民间景象。 白芷若更是看得一路上忍不住地雀跃着,她哪曾想象有这般好玩的地方,能聚了这么多人,这些人都拿着香火,孩童们都拿着小巧的玩具,都是一脸的欢颜。 刘赐一行人来到山门前,那喧闹的山门顿时也安静了些,人们都看着这姿态跋扈的公子和他的五个妻妾。 刘赐望向山门后头,只见走过山门是一个阔大的、铺着厚实麻石的空旷广场,走过广场,是一个建筑华丽的、很是大气的寺庙大门。 此时广场上也是人潮涌动,但广场上的人群明显比这山门外的人群要稀疏,因为广场上停满了样式华丽的马车,许多衣着鲜艳华贵的人物陆续从马车上下来,他们相互寒暄着,三三两两地走向寺庙大门。 看来能进这广场大都是豪贵人物,一般的平民百姓是不能进这广场的,眼下这香积寺看来也是封闭了,只有受邀的豪贵人物才能将车马停在广场上,然后走进寺庙。 刘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他在南京城看这般的情景也看得多了,南京城也不乏这样的地方,不允许百姓入内,只有达官贵人才能进去,在以往,刘赐大概只能眼巴巴地在外头看着,但如今他可不是个寻常人物了。 刘赐瞧着那高大的山门,还有里头那些大官贵人相互寒暄的模样,他不禁感到心下一阵激动,他心里想道:“老子可今非昔比了。” 刘赐猛地一下抖开了长袍,将两手扬开,他看过那些纨绔公子的做派,这些公子哥儿都是娇妻美妾一左一右地挽着,他想要婉儿和上官惠子都挽着他。 但这动作颇为夸张,站在他身后的上官惠子和婉儿瞧见,她们可不知道刘赐是什么歌意思,都不禁愣了愣。 刘赐见婉儿和上官惠子没动作,他的手僵着,不禁有点尴尬,他回过头对婉儿和上官惠子说了声:“给本公子挽上啊。” 婉儿才明白过来刘赐的意思,婉儿瞧着刘赐这又是刻意又是僵硬的动作,她不禁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她仍是和上官惠子走上前来,像两位温柔恭顺的妻妾一般,一人一旁挽住了刘赐的手臂。 刘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地说道:“你们怎么这么没眼力。” 上官惠子盈盈地得体地笑着,没说话,婉儿则是像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娇妻一般,娇笑着揣了揣刘赐的胳膊,笑道:“公子还耍脾气呢,快走罢。” 说着,婉儿和上官惠子挽着刘赐向前走去,刘赐感受到婉儿和上官惠子那温软的身子,他越发地提起了精神,大摇大摆地走向山门。 被看则是像个美貌又恭顺的小妾,她微笑地看着“夫君”和两个姐姐,低敛了眉眼跟在刘赐的后面走去。 柳咏絮瞧着刘赐这副姿态,当着这许多人她仍是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还记得九个月前在那宫墙边神官监阉割人的小牢房里,初次见到刘赐的模样,那时候刘赐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雏儿,哆嗦着差点被割掉了命根子,谁曾想九个月过去,这雏儿竟成了这般跋扈地招摇过市的公子哥儿。 “真是造化弄人。”柳咏絮不禁想着,她她还是牵起了白芷若,跟着刘赐走去。 白芷若仍是一副娇纯的模样,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密集的人群,此时柳咏絮牵着她,倒真像一个任性的二女儿牵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那高大的山门前守着四个大汉,他们都穿着黑底红边的劲装,显然是四个习武的家丁,正为主子家看守着山门。 眼看着这“姚公子”大摇大摆地走来,他们都已经看得呆住了,为首的一个大汉细细地看着这“姚公子”的模样,他见过这姚家公子,他瞧着眼前这男孩的容貌姿态,着实就是“姚公子”无疑。 刘赐一路走去,他也在看着这当头的守着山门的汉子的神态,他瞧着那汉子一脸惊诧的样子,刘赐感觉到些许不祥的滋味,他再看看那在山门旁侧围着的许多人,那些人也大都和那汉子一样,看着他露出惊异的表情。 眼看刘赐走近了,那守着山门的汉子连忙对旁边的一个蓝衣随从耳语一声,那蓝衣随从慌忙转头去了,看来是去报信了。 此时被看赶上前半步,对刘赐耳语道:“公子,眼前这些人都是上官家的人,看来这姚家春祭,上官家也来帮他们的长公子撑场面了。” 刘赐点点头,心里有了数,这场春祭说是姚家的春祭,但是被那上官伯桀掌控了。 刘赐来到山门前,那汉子连忙行了个大礼,说道:“见过公子!”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公子,不认得本少爷了吗!?” 那汉子连忙说道:“见过姚公子……” 刘赐立马喝骂一声:“滚开!” 那汉子还犹豫着。 刘赐又喝了一声:“本公子来自家庙会,你还胆敢拦了!?滚!” 随着刘赐这一声厉喝,守着山门的那四个汉子低下了头,也不敢多说,就让开了路。 刘赐引着妻妾们走进山门,径直沿着广场中心的道路往香积寺的大门走去。 这广场上密密麻麻地停了许多车马,许多高官贵贾正聚在一起相互寒暄着,他们瞧见这“姚公子”大摇大摆地走来,他们登时都愣怔住了,却见他们一见到刘赐,都僵在那里,脸上又是惊诧,又是尴尬。 刘赐一路大摇大摆地走着,但他把这些高官贵贾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了,他心下自然是奇怪,这些人看到他怎么都露出一副拉不出屎来的样子? 刘赐感觉到,今天他是个不速之客,眼下这些人都不欢迎他的来到。 刘赐仍是一路走着,他心中倒是淡定,昨晚他连着杀了七个人,这般凶险的事情都过来了,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柳咏絮一路上冷着眼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她比刘赐更能感觉到,这些人不欢迎刘赐。 柳咏絮看了被看一眼,说道:“这地方是你们上官家的地盘?” 被看听着柳咏絮这话,她不免心中有芥蒂,什么叫“你们上官家”? 她已经决心当刘赐的女人,随了刘赐的姓,连名字都改了,这已然表示她彻底脱离了上官家,柳咏絮这话看似不经意,却带着刺。 但被看还是忍住了,她就事说事地说道:“这是姚家的春祭,但看来是被上官家掌控了。” 柳咏絮冷冷地问道:“是你们那长公子上官伯桀主持的这个春祭?” 柳咏絮还是说“你们那长公子”,被看还是忍着,说道:“如今姚公子不在,上官伯桀是姚家的女婿,姚家的事务都是他操持的,看来是他主持了这个春祭。” 柳咏絮冷冷地看向刘赐的背影,说道:“那就是了,这是上官伯桀主持的事情,姚公子你这般骤然杀出来,他们自然是不欢迎你。” 说罢,柳咏絮又冷笑着补了一句:“说不准,这些人都以为你姚公子昨晚已经死在那‘花艇’上了,此时以为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见到鬼了呢。” 第430章 两妻三妾(二十四) 柳咏絮的话说得难听,但分析得却是在理,这春祭显然被上官伯桀和上官家操控了,而且做得如此的铺张,显然彰显了上官伯桀的权力,他不仅掌控了姚家,还掌控着上官家。 而刘赐昨夜那般坚决地留在花艇上渡江,在上官伯桀看来,这“姚公子”必定是死定了,所以今天这春祭,参加的人大概都知道这是上官伯桀主持的事情,那正牌的姚家公子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刘赐冷着脸,他倒是没料到这情况一上来就绷得这么紧了。 刘赐继续往前走着,却看见前方有一伙穿得花花绿绿的人,看来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那个方才在山门前被派来报信的那个蓝衣随从正抓着一个穿着金色衣裳的颇显贵气的身影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那伙穿得花花绿绿的人看来是这钱塘的一伙公子哥儿,因为这里是寺庙,穿着这般花花绿绿衣裳显得很不庄重,只有那些极纨绔的公子哥儿会这般做。 却见那金色衣裳的身影和那伙公子哥儿谈得正欢,他听着那随从焦急的话语,他却是不耐烦地把那随从推开了,顾自继续和那伙公子哥儿攀谈着。 此时那伙公子哥儿已经远远地看见刘赐走过来了,却见他们本来还热火朝天地说着话,一看见刘赐,他们纷纷都僵住了。 那金色的身影眼看大伙都僵住了,他终于也转过头来,看向刘赐的方向,却见这男子身材不高,而且身姿有点佝偻驼背,他的姿态瞧上去显得有点猥琐,他一看见刘赐走来,他那驼背的身子登时惊得整个直起来了,他的嘴巴更是张得像一个硕大的黑洞。 那是宁九儿,只见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金色衣裳,将头发梳得油亮,高高地在头上挽起一个发髻,他这装扮瞧上去比少爷还像少爷,但他的样貌却不是个少爷样子,他的鼻子依然又扁又窄,嘴唇却是像猪肠子一般厚实,此时他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睑上那稀疏的睫毛,还有眼睛上那又短又淡的眉毛都惊慌地颤动着,更显得他的样貌丑陋难看。 宁九儿瞧见刘赐,显然已经惊得魂飞天外,此时如果不是被一群公子哥儿围着,他就要惨烈地大叫起来,然后向后逃去。 刘赐瞧着宁九儿这一副标准的“少爷”打扮,他露出一抹冷笑。 被看在后面笑道:“公子,看来这宁爷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被看此前已经和宁九儿有过几次接触,知道这宁九儿的卑劣,这宁九儿是个“包衣奴才”的身份,又是自卑,却又是不甘心,把一肚子的机灵算计全用在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谋取主子的欢心上头了。 自从“姚公子”去京城之后,这宁九儿显然被上官伯桀收买了,处处帮着上官伯桀做事情,上官伯桀给了他不少甜头,这宁九儿就“狗仗人势”,在姚家越发混得风生水起,渐渐地把自己装扮得比公子还像公子。 刘赐打量了一眼那伙公子哥儿,他从小在巫山楼里看这些公子哥儿看得多了,他知道这些公子哥儿倒是如假包换的富家公子,看来是这钱塘一带富户家的少爷,是一些仗着祖宗护荫,闲来无事斗狗遛鸟逛青楼的货色。 刘赐又看着这宁九儿,眼下这宁九儿和这伙公子哥儿混在一起,混得像哥们兄弟一样,看来是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刘赐不免觉得来气,他感觉到这宁九儿必然是觉得他姚公子昨夜已经死了,对于这宁九儿来说,他可是这“姚公子”的包衣奴才,这姚公子可是他的大少爷,如今主子死了,这奴才竟然高兴成这般模样,今天竟然把自己折腾得比少爷还像少爷。 刘赐最是看不起这种忘恩负义、虚伪无耻的人,他径直走到宁九儿面前,宁九儿已经惊得浑身颤栗着,他已经看清了眼前这“姚公子”活生生的模样,他觉得恍然像做梦一样。 刘赐停下脚步来,冷眼看着宁九儿,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见着鬼了?” 刘赐这话语音量不大,但是惊得宁九儿浑身都哆嗦起来,他那两条瘦瘪的腿更是剧烈地颤抖着,刘赐觉着眼下要是把他的裤子扒了,他能濑下尿来。 这时,一个男子急匆匆跑过来,对宁九儿喊道:“宁爷!东城的查家开了一个大车队来,眼下堵在山门前,非要开进来,哥们儿和他们说了,这里头塞满了,他们就是不听,大伙指着你去教训他们一番呢!” 这男子和那守在山门前的汉子一样,穿着白底红边的劲装,显然也是上官家的家丁,他的姿态跋扈,一副富户人家狗仗人势的走狗的做派。 宁九儿此时却僵在哪儿,他显然平日里是一副跋扈的做派,但眼下他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半点教训人的姿态?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好九儿,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待,如今轮到你教训人了?” 宁九儿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瞧着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刘赐那白皙的肌肤,还有那闪着亮丽的神采的眼睛,他终于缓过神来,哆嗦着叫了一声:“少……少爷……” 刘赐眯了眯眼睛,说道:“你当老子死了?” 宁九儿登时又是僵住了,那伙围在宁九儿身后的公子哥儿们瞧着刘赐那冰冷的神色,都不禁退后了半步,他们原本着实是把这宁九儿当人物了,像众星捧月一般捧着他,眼下瞧见这“姚公子”回来了,他们登时识趣地赶忙和这宁九儿保持距离。 宁九儿哭丧起脸来,此时他看见在刘赐两侧紧紧地挽着刘赐的婉儿和上官惠子,还有刘赐身后那同样美貌绝伦的柳咏絮、被看和白芷若,他瞧着这五个在阳光下显得越发鲜活动人的绝色美女,他越发地缓过神来,觉得这姚公子绝不像是死了。 刘赐看了一眼周遭,此时在广场上的那许多富商贵贾都纷纷向这边围拢过来,看向他们这边,显然都在看着他这“死而复生”的“姚公子”。 宁九儿瞧着这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着他们,他又撑起一口气,直起了腰杆,努力地控制着话语不要哆嗦,说道:“少爷,你顺顺当当地回来了,这是最好……” 刘赐冷笑一声,他自然是看透宁九儿的心思,宁九儿显然是已经奠定了他的“地位”,在“姚公子”不在的这一年间,宁九儿仗着上官伯桀的权势,已经从一个包衣奴才变成姚家的“代理少爷”。 刘赐越发的冷下脸,对宁九儿吐出两个字:“跪下。” 宁九儿登时呆住了,那伙公子哥儿越发的向后退去,恨不得和宁九儿撇去关系,他们已然被刘赐的气势镇住,刘赐生得俊秀,生来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不说话已是夺人七分眼球,况且如今他历经磨难,已经炼就一身慑人的气势,而且他背后还有这五个天仙一般的女子助阵,这更让他显得气势逼人。 宁九儿立马哭丧着脸,他忍不住看了看周遭围着的人群,这些人可都是钱塘的头脸人物,一如刘赐所料,这一年间他费尽心机将自己“包装”成了“公子少爷”的模样,如今要是给刘赐跪下了,他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就荡然无存了。 宁九儿苦着脸对刘赐求道:“少爷,这大庭广众,没这道理啊。” 刘赐登时更是冷笑一声,说道:“娘个批,如今你倒能和本公子讲道理了!?” 第431章 两妻三妾(二十五) 宁九儿自然是万般不愿当众出糗,毁了他这许久以来确立的“身份”,他仍是扮起了几分强势,对刘赐说道:“公子,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谈行吗?” 刘赐见着宁九儿这姿态,他心下更是冒起火苗,这奴才还能和主子讨价还价了? 刘赐看了看周遭的人,眼下整个广场上的高官贵贾基本上都聚集到他们这边来了,看上去至少有上百人之众,刘赐决定好好地教训一番这个狗奴才。 刘赐登时看了看身后的一众娇妻美妾,又看了看周遭的人群,他放大了声量,冷笑道:“你个狗奴才,你回了家只能躲回你那脏窝里自个和自个玩,本公子回了家可得好生陪这伙美人儿玩耍,那还能和你谈什么烂七八糟的事!?” 宁九儿听着这羞辱的话语,登时脸都绿了。 刘赐又话锋一转,冷笑道:“昨晚你倒是不辞而别,告诉本公子,你是赶着逛了哪个青楼,揭了哪个女儿的牌子?” 昨夜宁九儿瞧着“姚公子”一心要乘船渡江,他就早早地乘人不备溜下了船,跟着水杨儿和赖昌兴去了。 宁九儿哭丧起脸来,说道:“少爷,没有的事……” 刘赐冷笑道:“没有的事?你临阵叛主,背信弃义,这是没有的事?” 宁九儿顿时哑口无言,他身为主子的贴身奴才,昨夜这般溜走,着实是大逆不道,但谁又想得到这“姚公子”竟然还活下来了呢? 刘赐冷笑道:“叛主求荣,放在哪儿都是个罪过。” 宁九儿哆嗦着不敢说话了,眼看着这许多人围看着,他已经彻底被他的公子给吃住了。 刘赐冷冷地说道:“跪下,否则本公子拿家法断了你的根,让你再也去不了青楼揭牌子。” 宁九儿脸上的苦水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终究是没有办法,他面对着刘赐那慑人的威势,他膝头一软,终于扑通一声跪下了。 婉儿不禁看了刘赐一眼,她看见刘赐那透露出几分阴毒的目光,她不禁心中滋味庞杂着,她知道刘赐变了,变得拥有这般心狠手辣的一面。 柳咏絮在后头冷冷地看着刘赐,她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觉得着实瞧不出来,这刘赐竟然能变得这么厉害。 被看一直留意地看着那香积寺里头,她听见寺庙里面隐约传来几声钟鼓声,她凑上前来,对刘赐说道:“公子,别耽搁了,看来春祭就要开始了,按规矩,这姚家的春祭,须得你姚家公子主持才是。” 刘赐冷冷地瞪着宁九儿,他走前两步,伸手狠狠地拍着宁九儿的脸,冷笑道:“狗奴才,给本公子安分些,否则本公子有法子断了你的命根!” 说罢,刘赐转头就要走,他已经狠狠地威慑了这宁九儿,眼下他须得赶紧去参加那个春祭祭典。 但眼看刘赐要走,宁九儿顿时挣扎起来,一把扯住了刘赐的腿,他哭丧着脸,又是狼狈又是惊惶,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少爷,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刘赐愣了愣。 宁九儿挣扎着站起来,紧紧地扯着刘赐的衣襟,说道:“少爷!奴才对不住你,但奴才为你好,眼下必须说,少爷你可万万不能闯进去,你一进去,这事情就乱套了……” 刘赐本想一脚将宁九儿踹开,但看着宁九儿言辞殷切,看起来不像是说瞎话,他就听着宁九儿说下去。 宁九儿忙又说道:“少爷你相信我,奴才这么说也是为自己好,眼下这春祭虽说名义上是姚家的祭典,但其实全被长公子给操控了,长公子安排今儿这场面,可是费尽了苦心,你若是闯进去,就把事情搅黄了,他是必定不会饶你的!” 刘赐想着昨夜水杨儿动手要杀他的歹毒行径,他心中不禁越发冒起火来,这所谓“长公子”指的是上官伯桀,他是姚家的独传嫡公子,这上官伯桀却变成了“长公子”,到底谁是姚家的当家人? 刘赐猜得到,这上官伯桀主持这场春祭,大概是要确立他“执掌姚家”的地位,这上官伯桀必定也是认定“姚公子”已经死了,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地夺取姚家的大权。 宁九儿见刘赐似乎犹豫着,他连忙又说道:“少爷,你得明白,如今姚家上上下下,已经全是长公子的人了,他要收拾你易如反掌,你这般闯进去坏了他的事情,他怕是得跳起脚来,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你,说不准……” 刘赐冷冷地看着宁九儿,问道:“说不准什么?” 宁九儿支吾了片刻,说道:“说不准他会要少爷你的命……” 只见宁九儿话音未落,刘赐已经飞起一脚,一把踢翻了宁九儿,宁九儿发出一声惨叫,被一脚踹开。 刘赐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他冷笑一声,朗声说道:“那我倒要看看,他是打算如何要老子的命!” 说罢,刘赐对五个妻妾吆喝一声:“走!” 刘赐立马又领着老婆们浩浩荡荡地往香积寺的大门走去。 刘赐心中虽然怒火中烧,他觉得这上官伯桀着实是欺人太甚,但他心下也知道,这上官伯桀绝不好对付,从昨晚上官伯桀竟能调动那二十多个假扮成黑衣人的官军精锐就看得出来,这上官伯桀昨夜能对刘赐下杀手,今天自然也能。 但刘赐已然没有退路,他知道自己只能继续去执行李芳授予的任务,再艰难的险境也必须去面对。 宁九儿看着这姚公子“一往无前”地去了,他自然是焦急万分,他立马给那个来给他报信的蓝衣随从使眼色,那蓝衣随从会意,马上一溜烟地去了,飞快地跑进香积寺的大门,显然是去给上官伯桀报信去了。 刘赐可不管那么多,他阔步走向香积寺大门,很快来到大门口,他觉得他必须保住这“姚公子”的位置,如果今天被上官伯桀当成了姚家的执掌人,那他在姚家可会变得越发的被动。 刘赐走进香积寺的大门,只见走进大门是一个阔大的院落,走过院落,前方面正面向着大门的是天王殿,天王殿的两侧是两座钟楼,天王殿和钟楼都修建得很是宏伟,这三座建筑和大门一起形成一个方形的结构,规整地构成中间这个阔大的院落。 那院落里面已经人群攒动,这宽阔的空间的四周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桌椅,许多衣装华丽的人正在桌子前斟茶谈笑,这些人都穿着华贵的衣裳,看来都是这江南钱塘一带数得出名字的高官贵贾,他们各自围着桌子,正坐得密集,其乐融融地谈笑着。 刘赐打量了一眼,他瞧这这些在场的贵人估摸着得有上百人。 被看上前来,低声说道:“公子,听说今天那上官伯桀把江南的高官和豪族商客都请过来了,不止是咱们钱塘的贵人,还有南京、江苏、松江各地的贵人,也都给请来了。” 刘赐在巫山楼里头看贵人也看得多了,他打量了两眼这些人的做派,他不难看出,这些人都是身份不凡的人物,却见他们得体地谈天说笑着,满是一派权贵之间彼此团结、一起发财的和谐场面。 在这些权贵人物围坐的中央,有十几个僧人正在做着法事,这些僧人一面诵着经,一边撒着手中的稻谷。 这些权贵人物其乐融融的谈笑声和这些僧人诵经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刘赐听着这寺院里无比和谐的声响,他竟感到一阵魔障袭上心头,他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一股迷幻的色彩,似乎能把他的心志给吞噬下去。 这时,刘赐听见一声恐惧又急躁的惊叫:“含章!?你……” 刘赐转过头,看见是水杨儿,她正瞪圆了眼睛,像看见鬼一眼看着刘赐。 第432章 两妻三妾(二十六) 显然,是那蓝衣随从已经向水杨儿报告了,这“姚公子”回来了,只见眼前水杨儿穿着一身蓝黑色的道姑样式的长裙,长裙上缀着金箔雕成的花朵,她的头上还戴着一个缀着鎏金龙凤的、样式夸张的道冠。 这水杨儿已经是一身盛装,看来是准备参加仪式了,但骤然听说这“姚公子”活着回来了,她大惊之下慌忙赶过来,只见她慌乱之下头上金色的龙凤缀饰都给颠得歪斜了。 水杨儿喘着气,看着活生生地站在那儿的刘赐,她惊得气都喘不匀了,周遭的诸多贵客都回过头来看着这惊慌的女主子,大伙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赐斜蔑着眼冷冷地看着水杨儿,朗声冷笑道:“嫂子,多谢你昨夜派了那许多人那般隆重地送我们渡了江,昨夜雷雨交加,渡江是渡得好生凶险,好在老天有眼,那雷电识得好歹,把你派来护送我们的人都给劈死了。” 水杨儿听着刘赐的话,她更是脸都绿了,她不敢想象刘赐是怎么渡过江来的,如何能除掉她那二十多个凶悍的手下。 但眼下水杨儿管不了那么多,这许多宾客都已经看向刘赐,有些人已经认出来,“姚家公子”回来了。 水杨儿立马快步走到刘赐面前,她一把扯住了刘赐的衣袖,露出又是慌乱,又是僵硬的假笑,说道:“含章,别在这里站着了,快随我来。” 水杨儿紧张得已经不顾仪态,更不顾“叔嫂之嫌”,她的夫君上官伯桀安排这个春祭祭典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心血,本就是打算在这个祭典上面确立他“执掌姚家”的地位,今天一早听说那“姚公子”昨夜已经死在那“花艇”上之后,上官伯桀更是对全江南的权贵们放出了话,今天的祭典就是他掌控姚家的日子。 谁曾想这“姚公子”又活生生地冒出来了,这可着实是搅了上官伯桀的计策,更狠狠地打了上官伯桀的脸,水杨儿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刘赐出来“搅局”。 刘赐自然不会听水杨儿的,他冷笑道:“怎的?我姚家的祭典,本公子倒不能现身了?” 水杨儿二话不说,立马回头使了个眼色,四个跟随着她的精壮的家丁立马冲上前来,将刘赐和刘赐身后的五个妻妾围住了。 婉儿和上官惠子仍是紧紧地挽着刘赐,白芷若一直跟在最后头,她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寺庙,还有那些各色各样的人,此时她瞧着这些汉子围上来,她愣了愣,马上就要走上前来,手摸向她那一头盘成蓬松发髻的青丝,她的“鱼肠剑”正当成发带缠在青丝上。 柳咏絮忙一把扯住了白芷若,在她耳边说道:“别动手,听姐姐的话。” 白芷若点点头,她仍是警惕地瞪了那些家丁一眼,松开了握住鱼肠剑的手。 水杨儿对刘赐说道:“含章,随我到偏房歇息。” 刘赐冷冷地瞪着水杨儿,冷笑道:“在我姚家的祭典上,你倒是要要挟本公子?” 水杨儿说道:“含章,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水杨儿看了那为首的精壮男子一眼,那精壮男子立马回头一招手,这个庞大院落的四周每隔十步就守着一个身穿黑底红边的精壮的男子,这些男子见到那为首的男子示意,他们立马沿着挺远的四周鱼贯而来。 刘赐冷眼看着这些男子朝他们走来,他冷笑道:“你这是想怎么样?大庭广众地绑了本公子杀了?” 水杨儿咽了口唾沫,努力的平静下来,对刘赐说道:“含章,听姐姐一句,大家都不容易,你姐夫筹备这个事情已然筹备了大半年,再说了,这一年来你甩手不管这姚家的事情,这家里头的内忧外患的,若不是你姐夫撑着,怕是早垮了,算是姐姐求你,别在这儿犯拧,先到房间里头去,你姐夫会来见你,和你把话说清楚讲明白,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条件。” 水杨儿把话软下来了,刘赐瞧着对方这阵势是要拼命的架势,刘赐觉得眼下短兵相接,倒是不必和他们硬碰硬,撕破了脸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倒是不妨探探他们的底牌先,摸清楚他们的底,自己才知道进退,况且,他还没见过这上官伯桀呢。 刘赐于是冷笑一声,冷冷地瞪着水杨儿。 水杨儿瞧着刘赐同意了,连忙引着刘赐说道:“含章,这边来。” 水杨儿领着刘赐一行人低调地往这院落旁侧的钟楼走去。 钟楼下是一间禅房,禅房里头有三个贵客正在密谋地商量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们被焦急忙慌地请出了禅房,水杨儿领着刘赐一行人走了进去。 水杨儿把禅房的门关上了,禅房里头变得幽黑静谧。 刘赐冷笑道:“你们着实是好本事,篡夺本公子的东西,也篡夺得如此光明正大。” 水杨儿回过头来,她冷着脸,却是露出理直气壮的神态,看着刘赐,说道:“姚公子,这姚家若是在你手里,早就垮了,也说不上篡夺不篡夺,你倒是该感谢我夫君借着上官家的气力,把姚家维持成如今这副模样,若是姚家落在你手里,别说今年的春祭,前几年的春祭都办不起来。” 刘赐瞧着水杨儿这副硬气的样子,他知道水杨儿说的倒不一定是假的,以这姚含章的做派,确实是能把这姚家折腾垮。 但刘赐自然不能示弱,他仍是强势地说道:“是本公子的,就是本公子的,本公子乐意怎么样,是本公子的事情,你们来抢,这是你们下作,少废话了,请本尊现身。” 水杨儿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她仍是想不明白,这“姚公子”是怎么除掉了那二十多个黑衣人,还这般光鲜地带着五个妻妾驾临了。 水杨儿也不多说了,她说道:“你姐夫就来,你等着。” 说罢,水杨儿打开了门,出去了,四个精壮的男子走了进来,背着手冷着脸守在门前。 上官惠子微微地松了口气,柳咏絮看着姨娘,低声说道:“姨娘,放心,他们没认出你来。” 刘赐已经留意到了,方才正面见到水杨儿的时候,上官惠子挽着他的手臂的手紧张地颤了颤,看来上官惠子是忧虑水杨儿认出她来,但水杨儿没有。 上官惠子喃喃说道:“算起来,我被送进宫已经十一年了,那时我才十二岁,也难怪他们认不出我来。” 上官惠子缓过神来了,立马又对刘赐说道:“公子,上官伯桀不是个简单的人……” 刘赐问道:“他多大年纪了?” 被看说道:“有四十岁了。” 上官惠子说道:“他是上官家的长公子,心机深重,手腕高强,千万要当心。” 刘赐冷着脸,他晃了晃脑袋,说道:“这姚家是本公子的家业,总不至于这般光天化日之下被他抢了去。” 上官惠子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公子,光天化日也好,明目张胆也好,他真能抢了去。” 被看也说道:“公子,不可大意,这姚家已经被他掌控着了,恐怕姚家上上下下都已经被他收买了干净,眼下你恐怕空有一个公子的名头。” 刘赐不禁眯了眯眼睛,他摸了摸怀里和裤兜里,他藏了两把火神枪在身上,他听着上官惠子和被看把这上官伯桀说得如此厉害,他倒是想着该好好和他过过招。 此时,只听得那禅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背光之中出现,他的脸掩映在背后耀眼的日光之下。 刘赐听到他浑厚而略显阴森的声音:“含章,姐夫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第433章 两妻三妾(二十七) 那人走进了房间里面,他看了那四个精壮的男子一眼,那四个男子马上转过头出去了,掩上了门,随着房间恢复幽暗静谧,刘赐也看清了来人的脸。 却见这人身材高大,刘赐十四岁,他的个头已经和寻常的成年男子差不多,但眼前这人的比刘赐还要高出半个头。 而且这人声音洪亮,说话气力十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装扮是个文人的装扮,但他的面容却透着强悍的气度,他的眼睛有点像一对牛眼,那精亮的眸子里透着凌厉的精明的光彩,他的脸颊瘦削但是筋肉横生,透着极敏锐强干的气质。 总之,这个人瞧着像是个富家大户的掌柜人物,但浑身上下都透着军人般强悍的侵略性,既精明又强硬。 刘赐冷冷地看着来人,他瞧着这人压人的气势,他知道此人必是上官伯桀无疑。 上官伯桀却是露出亲切又得体的笑容,对刘赐笑道:“含章,你这一回来,着实是把姐夫惊了一跳。” 刘赐依然冷冷地不说话,他想看这姐夫还要忽悠出什么话来。 上官伯桀看了刘赐身旁这五个漂亮的女孩一眼,笑道:“这就是你从京城带回来的妻妾?可当真是艳福齐天啊!” 刘赐还是没说话,他冷冷地看着上官伯桀的神色,他想着能不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果然,刘赐见到上官伯桀环视一圈后,他的目光在婉儿的脸上停顿了。 上官伯桀看见婉儿那温婉又柔美的容颜和气质,他那闪着凌厉精光的眼神露出了片刻的愣怔,婉儿察觉到上官伯桀盯着她看了片刻,婉儿沉静地低敛下了眉眼。 上官伯桀瞧着婉儿那温软如水,却又沉静如玉的模样,他更是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后他又继续他那“亲切”的表演,继续说道:“含章,你可真是出息了,这等艳福,姐夫都比不上你啊!” 刘赐撇了撇嘴,他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又敌视的神色,说道:“姐夫,一年不见,如今可见你逞的好威风。” 上官伯桀依然自在地笑着,说道:“含章啊,你有所不知,这一年姚家过得可不容易,你可得高兴,这内忧外患的时节,姚家还能在这江南逞威风。” 刘赐冷笑道:“那可就谢过姐夫了,本公子不在家这一年,亏得姐夫替本公子出力,把这家业给看管好了。” 上官伯桀更是朗声笑开了,说道:“含章你这话可说得好,亏得姚家是在我上官伯桀手上,若是在你姚公子手上,这家业怕是早已给败到爪哇国去了。” 刘赐冷笑道:“败到哪里都好,总归是我姚家的家业。” 上官伯桀听着刘赐这话,他的目光变得越发的凛冽,他笑道:“含章,咱们都说曹操篡汉,但你觉得曹操真是篡夺吗?” 刘赐没说话。 上官伯桀说道:“依我看,曹操那根本不叫篡夺,在曹操‘匡扶汉室’的时候,所谓‘汉室’已经名存实亡,后来汉室还能延续下来,这全是曹操的功劳,所以‘汉室’只有一个名头,其实这上上下下的事情全是曹操干的,曹操不过是将天下改了个名字姓‘魏’而已。” 刘赐冷笑道:“你是说,这姚家虽然姓姚,但其实已经是你上官家的天下?” 上官伯桀笑道:“含章,你理不理解也好,接不接受也罢,这姚家你已经掌控不住了,天底下的事情,总是谁干得多干得好,谁就掌握了权柄,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 上官伯桀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道:“昨天你嫂子已经和你说了,本来是给你捐了个潮州知县,让你去补这个官缺,看来你是不愿意去,这倒不妨,今天姐夫亲自做个主,也代表上官家给你做个主,正好京城的户部空出来一个左庶子的官职,现在我们便修一封举荐信给小阁老送去,再附上二百两黄金,让你去补这左庶子的缺。” 说罢,上官伯桀微笑地看着刘赐,他心下预料的是,无论如何这“姚公子”之下总该满意了。 但是上官伯桀想不到的是,刘赐此时心里已经笑开了,户部管着大明的钱财,是大明六部中最吃香的一部,户部左庶子是从六品,而且是京官,在常人看来,这是个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差,但刘赐眼下是司礼监录书太监,已然坐着内廷最具权势的官位,这个官位放在外朝,当得上从二品,所以刘赐如何会稀罕一个“户部左庶子”的官职? 而且严世蕃是户部尚书,户部就是严世蕃掌管着的,刘赐只能叹着这天下真小,扯来扯去总能把他和严世蕃扯到一起去。 但是说实在,上官伯桀此举也着实够慷慨,他不惜动用上官家与严世蕃的交情,而且献出二百两黄金,给这“姚公子”买一个京官的好官职,这着实是够意思了。 上官伯桀瞧着刘赐依然是不动声色,他心下不禁有点意外,以他对这“姚公子”的了解,这姚公子多少应该有些喜出望外才是。 上官伯桀不禁又说道:“含章,姐夫是瞧着你喜欢京城,你干脆便去当个京官,你姚家公子去了京城当了京官,想来这非但不丢你面子,还能给咱们姚家添光彩。” 刘赐却是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一招收买其他人可以,拿来收买本公子,却未免小瞧本公子了。” 上官伯桀登时愣住了,他着实没想到这“姚公子”会如此果断地拒绝。 上官伯桀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凌厉,他笑道:“含章,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啊。” 刘赐冷笑道:“你给的脸本公子就非得要?不知这是谁定的规矩?” 上官伯桀收敛了笑容,说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刘赐知道这是要撕破脸了,他冷冷地说道:“昨夜本公子已经寻过一次死路了。” 上官伯桀摇摇头,说道:“不,你不明白,今天你要是胆敢搅了我的事情,我让你必死无疑。” 看着上官伯桀那凌厉的眼神和桀骜的神色,被看禁不住垂下了眉眼,她知道这“长公子”的厉害,她不敢面对上官伯桀那强悍的神色。 上官惠子的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在进宫之前已经接触过这位上官家的“长公子”,她对这位公子爷仍是怀有恐惧。 刘赐感受到上官惠子的颤抖,他镇定地摁住了上官惠子挽在他手臂上的手,示意上官惠子不必慌张,刘赐定定地迎着上官伯桀的目光,他已经不是那个慌张的孩子,他丝毫不怕上官伯桀的逼视,他冷笑一声,说道:“本公子倒是想瞧瞧,你能拿本公子怎么样。” 上官伯桀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他骤然又缓和了语气,说道:“含章,你非要跟我做对,姐夫只能告诉你,这是很不明智的,想来你也知道我和我上官家的势力,我要掐死你,就像掐死一只蚱蜢一样简单,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此时,门外传来三声嘹亮的钟声,一个僧人的嘹亮的呼喊传进房间里面:“祭典开始!……” 此时春祭要开始了,上官伯桀看了看门外,回头对刘赐说道:“含章,你便待在这儿好好想一想,等祭典结束,我再来和你谈一谈。” 说罢,上官伯桀不再多说,他顾自打开门走出去了,他显然是去参加春祭祭典了,那四个精壮的汉子又走了进来,他们冷着脸重新守在门口,死死地把住了门。 上官伯桀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他要困住刘赐,眼下这个节骨眼,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刘赐跑出来坏了事。 第434章 混世魔王(一) 上官惠子瞧见上官伯桀走了出去,她禁不住松了口气。 刘赐冷眼看着这守住了门口的四个精壮男子,他听见门外的喧闹声越发的隆重,看来春祭的祭典已经开始了,在房间里能够清楚地听到钟磬等乐器发出的庄严又洪亮的声响。 被看看了看刘赐的神色,她见到刘赐冷着脸,她已经比较了解刘赐,她知道刘赐这是一脸不服的样子,她知道刘赐想着要搅事情了,但被看又知道这上官伯桀的厉害,这上官伯桀说了要刘赐“必死无疑”,这可不是虚张声势。 被看想劝刘赐,说道:“公子,我们不如从长计议……” 刘赐看了被看一眼,冷笑道:“从长计议什么?看着他把我姚家公子的位子抢了去?” 刘赐又想了片刻,又喃喃说道:“本公子倒要看看,他是怎么让本公子必死无疑。” 说罢,刘赐从怀里掏出那两把火神枪,递给了婉儿和上官惠子,婉儿和上官惠子会意,拿着两把火神枪退到后头,开始给枪支装填弹药。 刘赐看向白芷若,说道:“白姑娘,一会儿要劳烦你制住他们。” 白芷若点点头,伸手往头上的青丝一扯,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将软丝带一般的鱼肠剑握在了手中。 很快,婉儿和上官惠子装填好了弹药,将火神枪递回到刘赐的手中,刘赐接过枪,对白芷若点点头。 白芷若二话不说,她的身形飘然而出,如闪电一般直袭向当头的一个精壮汉子。 那群汉子瞧着刘赐是个娇贵公子,带着五个如花似玉的妻妾,他们自然放松了警惕,目光更是有意无意地瞥着众女孩的美貌,此时他们见到白芷若闪电般袭来,他们不禁大为意外。 为首的那个精壮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白芷若已经袭到他面前,只见白芷若挥出手掌,隔空地挥向那精壮汉子的脖颈,随即一股疾风击中那精壮汉子的脖颈,那精壮汉子发出一声闷哼,然后重重地跌倒在地。 剩下三个精壮汉子大惊,临近白芷若的一个汉子正要向白芷若扑过来,却见两道寒光闪过,白芷若抖直了鱼肠剑,刺出两道电光,在这个汉子的两个膝盖上分别刺了一剑,这个汉子发出一声哀嚎,应声而倒。 白芷若经历昨夜在“花艇”上的那一番血战,她的武艺变得越发凌厉,她收起了那许多精巧的招式,着力地运用起那些致命而实用的招式。 此时第三个精壮汉子也扑向白芷若,白芷若的眼中闪出杀气,她瞧着敌人那黑压压的身影扑向她,她又是猛地一抖鱼肠剑,即准备一剑刺往那精壮汉子的胸膛,眼下她不得不下杀手。 就在白芷若的剑锋抖出前,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第三个精壮汉子应声跌倒在地,捂住了大腿哀嚎着。 第四个精壮汉子也正扑向白芷若,他被这一声巨响惊得僵住了身子,他回头看到那“姚公子”手上拿着一件铁器,那铁器黑洞洞的口子正冒着青烟,那正是火神枪。 刘赐的脸色冰冷如铁,他打出了一把火神枪,击中了第三个精壮汉子的大腿,他随即举起另一把火神枪,朝向第四个精壮汉子。 那精壮汉子看着火绳枪黑洞洞的枪口,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眼看转眼间三个同伙都倒下了,他又是惊诧又是惊恐,一时浑身都哆嗦起来。 刘赐冷冷地对白芷若说道:“打昏他。” 白芷若的身子再次腾起,再次使出那“隔空劲”,精准地一掌劈在精壮汉子的脖颈上,这最后一个精壮汉子也应声而倒。 刘赐把火神枪收起来,撇了撇嘴,看都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四个大汉,他走向门口,冷冷地对女孩们说道:“走。” 婉儿和上官惠子都看得呆住了,她们着实是没有想到刘赐竟然变得如此厉害,乃至如此冷血。 被看看着刘赐这干净利落的动作,她又是觉得惊心动魄,又是禁不住笑了,她只觉得眼前她托付的这个公子着实是犀利。 哪怕是柳咏絮,她看着刘赐这淡定的“做派”,她也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想不到这雏儿如今竟有这样的手段。 刘赐打开了房门,走出门外,门外阳光灿烂,那院落的中间“春祭”的仪式已经开始,那上官伯桀已经站在了祭台上面,手上捧着一捧祭文,看来正在宣读祭文。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刘赐的方向,显然是方才刘赐放出的那一枪发出的巨响惊动了他们。 第435章 混世魔王(二) 那上官伯桀站在祭台上看着刘赐,他的目光冰冷,脸色有点发青,他没想到这“姚公子”居然还能闯出来。 水杨儿站在上官伯桀的身边,她看着刘赐,也是脸都绿了。 上官伯桀停止了宣读祭文,现场的鼓乐声也停了,所有人都发觉出了变故,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站在旁侧的钟楼门口的刘赐。 刘赐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这些人足有将近二百人,都是这钱塘和江南的大官贵贾,都是有头有脸的权势人物,但刘赐丝毫不怵他们,他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阔步地走向那院落的中央。 刘赐踏着大咧咧的步伐,一脸淡定地领着五个女孩穿过人群,来到院落的中央。 上官伯桀冷冷地看着刘赐走上来,他还没说话,刘赐就开口了,刘赐轻蔑地环视了一番在场的众人,说道:“好一个气派的场面,咱们这姚家的春祭今年可折腾得够意思的。” 在场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大多数人已经把话传开了,这个公子哥儿就是姚家的独传嫡公子。 上官伯桀和水杨儿看着刘赐这轻蔑的样子,他们的脸越发的绿了。 刘赐又瞪着站在祭台上的上官伯桀,冷笑道:“只是这姚家的春祭,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姓上官的来主持了?” 婉儿和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站在刘赐身后,她们听着刘赐这桀骜的话语,看着在场这二百来双火辣辣的眼睛,她们禁不住有点紧张。 刘赐却桀骜如故,他越发的放大了声量,冷笑着指了指上官伯桀,冷冷地说道:“给本公子滚下来。” 饶是上官伯桀历尽风浪,此时他看着刘赐这般嚣张的模样,他仍是不禁愣怔了片刻,他怒极反笑地说道:“含章,你试着问问在场的众叔伯,你可有资格让我滚下来?” 说着,上官伯桀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众人顿时都哄堂大笑起来,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可笑,刘赐虽说是姚家嫡公子,但这只是个空名号,只有手握权力才是实际的,眼下无论是姚家的权力还是上官家的权力,都掌握在上官伯桀的手上。 刘赐凭着一个“姚家嫡公子”的名号,就这般嚣张地要对上官伯桀发难,这着实是自不量力。 众人哄笑着,上官伯桀冷笑地看着刘赐,咬牙切齿地说道:“给你脸你不要脸……” 刘赐却是一脸淡定地看着上官伯桀,他撇了撇嘴,不待上官伯桀将话说出口,就朗声喝道:“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刘赐的音量不大,但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愣了愣,笑声逐渐地平息了下来,在场的大官贵贾们谁都知道这句话,但是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将它说出来。 听到这句话,上官伯桀也禁不住愣怔了。 刘赐冷笑地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说道:“同济同济,同舟共济,你等倒还记得所谓良知,什么是良知,姚家的东西,姓姚,不姓上官,这就是道理和良知。” 说罢,刘赐伸手往怀里摸出了一块铜牌,随手一扔,扔到临近的一张八仙桌的桌上。 那铜牌厚实,砸在八仙桌上发出一声“哐当”的闷响,把桌上的酒瓶都打翻了,这一桌最靠近祭台,是在场最尊贵的一桌,桌上坐着四个上年纪的老头,他们是钱塘和苏州、松江四个大豪门的主事人,他们一看那铜牌,铜牌上印着鲜红的“同济”二字,他们登时都愣住了,万分惊诧地抬头看着刘赐。 周边几张桌子的人也纷纷凑过来,他们看见那块“同济”铜牌,都是惊得瞪圆了眼睛。 现场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姚公子”竟然手握同济会的令牌,竟然是同济会“七大掌令”之一。 刘赐眯着眼睛,观察着在场众人的反应,他来到现场时已经料定这块“同济”铜牌能够起作用,因为同济会的大本营在江南,同济会在江南积聚了富可敌国的财富,这些江南的豪门富商和大官贵贾无一例外地都在同济会里面有投资,换句话说,同济会几乎掌控了所有江南豪门的财富,这些豪门都与同济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们想必都要给同济会面子。 但众人的反应之激烈仍是超乎刘赐的预想,看来同济会在江南的影响力比刘赐想象中还要大。 那张最尊贵的八仙桌上的一个年纪最大的白发老者示意周遭的诸多人噤声,他细细地端详着这块“同济”铜牌,片刻后,他喃喃说了一声:“是真的。” 那老者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刘赐。 第436章 混世魔王(三) 听到那白发老者“是真的”这三个字,周遭的众人顿时皆是哗然。 那白发老者颤巍巍地站起来,在另外两个豪门头脸人物的搀扶下来到刘赐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铜牌呈回给刘赐,老者压低声音说道:“千圣皆过影。” 刘赐接过铜牌,依然冷着脸,回答道:“良知乃吾师。” 在场众人都已经惊呆了,“同济会七大掌令”的名号迅速地在现场传开了,众人皆哗然,谁都没想到“姚公子”这纨绔子弟怎么去了一趟京城,竟然成了同济会的掌令。 刘赐收起了铜牌,他冷眼看向上官伯桀,朗声说道:“试问在场众叔伯,本公子身为姚家独传嫡公子,是否应该登上这主持祭典之位?是否应该让上头这姓上官的滚下来?” 众人顿时沉默了。 上官伯桀已经脸色铁青,他压着怒火,又是冷笑道:“含章,既然你继承姚家的大位,那试问这姚家职责是否该你来担当?” 刘赐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是自然。” 上官伯桀冷笑道:“那好,赖大人……” 说着,上官伯桀看向旁侧,坐在祭台下方的尊贵位置的赖昌兴,赖昌兴依然是面无表情。 上官伯桀说道:“赖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此番下江南,为的是彻查江南织造局办事不力一案,大伙都知道,江南织造局掌控在姚家手里,这几年来,江南织造局拖欠了弗朗机人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弗朗机人多次索要未果,如今把罪状告到万岁爷那里去了,大大地丢了万岁爷的面子!这个罪责,是不是要姚公子担?” 刘赐还没说话,赖昌兴就说话了,他说道:“姚公子身为姚家嫡公子,是姚家的主事人,这事情自然应该是姚公子担。” 刘赐冷冷地看着赖昌兴,显然赖昌兴心里还存着仇怨,赖昌兴昨晚想得到被看却得不到,乃至想杀了刘赐和被看也未成功,如今刘赐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而且带着被看,被看显然已经成了刘赐的妻妾,这自然让赖昌兴万分不爽。 赖昌兴虽然面无表情,但不难看出他恨不得干掉刘赐。 刘赐冷笑道:“赖大人要本公子怎么担?” 赖昌兴站起来了,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人,姚公子执掌江南织造局,亏欠弗朗机人丝绸十万匹、纹银十万两,办事不力,致使圣颜蒙羞,致使国库受损,即刻羁押入狱,等候发落。” 刘赐气恨地瞪着赖昌兴,他摸向自己怀里的“司礼监”铜牌,他想把这铜牌拿出来,看赖昌兴面对司礼监的令牌,还敢如何嚣张,但他眼下仍是不好亮出“司礼监”的铜牌,因为他身为“姚公子”,手握“同济”铜牌还可以理解,但手握代表大明内廷最高权力的“司礼监”铜牌,就显得太夸张了。 上官伯桀冷笑地看着刘赐,说道:“听见了吗,来人,替赖大人把人拿下,关到臬司衙门去。” 刘赐心中盘算着对策,这时,却听得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赖大人,您可是耍得好威风,如今是大年初四,嘉靖三十五年刚刚过去,想来朝廷刚刚结算了一年国库的出入,却不知有没有追查到去年江南巡盐落下的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纹银的亏空?” 刘赐回头看去,说话的是柳咏絮,她目光清冷,神色沉静,定定地看着赖昌兴。 赖昌兴听见柳咏絮这话,却是脸色大变,登时露出惊诧又慌乱的神情。 柳咏絮露出一抹冷笑,她不再说话,像是在欣赏着赖昌兴的表情。 赖昌兴是巡按御史,每年的“巡盐”是他最要紧的公差,而天下皆知,盐税是大明国库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巡盐”顾名思义就是官员下派到各地方,巡视各地方的盐税收缴情况,这算得上是普天之下油水最丰厚的差事,也是贪腐最厉害的差事。 天底下“巡盐”的权柄都被严世蕃所掌控,赖昌兴自然是严世蕃的人,他收缴的盐税自然要贡献给严世蕃一大块,但赖昌兴还打了一个小心思,他除了进贡给严世蕃钱财,他还有意进贡给卢靖妃一部分钱财,因为卢靖妃是当今后宫里头最得宠的皇贵妃,握有后宫的实权,赖昌兴等于是给自己谋更多的后路。 而赖昌兴进贡给卢靖妃的钱财是不记录在明账上的,他挪用的这一笔亏空别说国库不知道,严世蕃也不知道,这笔亏空的数额正是: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纹银。 也就是说,去年赖昌兴私底下进贡给了卢靖妃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纹银,这件事情天底下除了赖昌兴自己人之外,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卢靖妃,一个就是柳咏絮。 第437章 混世魔王(四) 柳咏絮身为卢靖妃的贴身宫女,是卢靖妃的心腹,卢靖妃宫里头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她都知道,包括卢靖妃和外朝官员的勾结来往,她经常要替卢靖妃处理宫中的账目,所以她知道外朝官员谁给卢靖妃进贡,进贡了多少钱财。 赖昌兴听着柳咏絮准确地说出“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纹银”这个数目,他又是难以置信,又是大惊失色,这个事情如果抖落出来,对他来说可是个足以令他身败名裂的大事,因为外朝官员向内廷的贵妃进贡,这首先犯了“内外朝勾结”的大罪,但这还是次要的,最要命的是严世蕃会知道他赖昌兴私自向卢靖妃进贡,这会让赖昌兴失去严党的信任,身为严党的铁杆骨干,严党如若“开除”赖昌兴,就等于断了赖昌兴的生路。 赖昌兴登时看向柳咏絮,他想看清那是谁,如何会知道这等的机密,但是柳咏絮有意地站在刘赐身后,她微微地低敛着眉眼,低声向刘赐说道:“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纹银,这是赖昌兴私下进贡给靖妃娘娘的银两数目。” 刘赐马上就明白了,他了解大明内外廷的规矩,他知道这是抓住了赖昌兴的七寸了。 刘赐马上将柳咏絮掩护在身后,柳咏絮此时挺身而出帮助他,这让刘赐颇为感动,因为说出这话难免会让柳咏絮自己陷入险境,因为赖昌兴难免要追查这说话的人是谁。 但刘赐也不怕赖昌兴追查,眼下他手握司礼监和同济会的铜牌,能调动锦衣卫,还能寻求同济会的帮助,加上他“姚家公子”的身份,赖昌兴想动他的亲眷可没那么容易。 刘赐冷冷地看着赖昌兴,说道:“赖大人,我姚家为大明办织造可整整办了快二百年,这二百年来我们姚家为大明挣的银钱怕是垒起来能登上天际,不敢说有多少功劳,但我姚家十几代人呕心沥血,为大明尽忠竭虑,这是天底下有目共睹的,可惜这几年我姚家落入宵小之徒的掌控,致使这织造的差事办得不好,亏欠了弗朗机人银钱,但说到底也就是亏欠了区区十万两白银,就凭亏欠这点银钱,赖大人就要否定我姚家十几代人二百年来的勤恳努力,本公子怕是不服!” 刘赐这话说得是掷地有声,端的是有理有据,说得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赖昌兴自然也不敢说话,如同刘赐所料,“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纹银”已经扼住了他的七寸。 刘赐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说到底,我姚家这几年光景不好,损了万岁爷的颜面,耽误了司礼监李芳老祖宗派下来的差事,是因为我姚家落入了宵小之徒的掌控,致使我姚家外溃内乱,陷入困顿,但是好在,如今本公子回来了,本公子必定执掌着姚家,把这颜面挣回来,把这织造的差事办得比原先更漂亮。” 刘赐连说了两遍“宵小之徒”,谁都知道这指的是上官伯桀,刘赐直指姚家是因为落入上官伯桀的掌控,才导致这几年来的状况每况愈下。 上官伯桀此时仍站在祭台上,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已经感到浑身不自在,这形势的变化着实让他措手不及,谁知道刘赐竟能拿出同济会的令牌,还能制住赖昌兴。 上官伯桀看了赖昌兴一眼,赖昌兴知道上官伯桀看向他,但赖昌兴没有理会上官伯桀,上官伯桀知道赖昌兴怂了。 上官伯桀端起一口气,冷笑着看向刘赐,说道:“这般一番说辞就想蒙混过去了?姚家亏欠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和十万两银子的定金,这是实打实的事情,弗朗机人天天在南直隶布政使司闹腾,这事情你待如何交待?” 刘赐露出越发不屑的冷笑,说道:“本公子如今不得不替你收拾这烂摊子,倒轮得到你来问本公子如何交待?” 刘赐的话语处处指向是上官伯桀把姚家败坏成如今的光景,客观地说,姚家的败落首先是因为江南商贸形势的改变,倭寇和同济会的崛起使得江南的走私猖獗,原本和江南织造局贸易的南洋、西洋商人不再和江南织造局贸易,而是转向和同济会或倭寇贸易,所以姚家掌管下的江南织造局的生意每况愈下,这是姚家衰落的根本原因。 在这个根本原因之外,其次的原因才是因为姚家内部的混乱,包括姚家老太爷的衰老,姚含章父亲的出走,姚含章的不成器,以及上官伯桀对姚家产业的侵夺。 所以此时上官伯桀听着刘赐这“不得不替你收拾这烂摊子”的话,禁不住给激得脸都发绿了。 第438章 混世魔王(五) 上官伯桀知道这“姚公子”是有意把屎往他身上泼,有意激怒他,但他眼下高高地站在祭台上,当真是大有“下不来台”的意思,因为谁都知道这几年来姚家基本上是他在掌管的,如今姚家的光景不好,自然应该是他负责。 上官伯桀端着一口气,露出压抑不住的怒火,说道:“上官伯桀执掌姚家,首先是因为你父亲的出走,如若你父亲不是那般不辞而别,这姚家的重担怎么都不会落在我肩上,再说了,你是姚家嫡公子,若是你有三份气候,姚家又怎么轮得到我这外姓人说话!?” 在场众人又沉默了,谁都知道上官伯桀说得在理,十四年前姚承业的出走是姚家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姚承业是姚含章的父亲,姚老太爷的儿子,姚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是姚承业十四年前不辞而别,离开姚家,导致姚家的继承出现断裂,而下一辈的姚含章又是个可恶的纨绔子弟,所以姚家出现内乱,这才大权旁落到上官伯桀身上。 钱塘人谁都知道这“姚含章”不成器,如若这“姚公子”稍微靠谱一点,这姚家的权力也不至于被上官伯桀侵夺。 刘赐面对着满场的沉默,面对着在场所有人对他露出的压抑不住的鄙夷的目光,他心里只能暗叹:“这姚公子真是不得人心。” 但刘赐的脸皮自是天底下第一等厚实的,他丝毫不顾众人的目光,顾自冷笑道:“你说本公子有三份气候?怕是小瞧本公子了,在本公子看来,你不过是三分气候,本公子不过是比你多出十分气候而已。” 上官伯桀登时怒极反笑,他大笑道:“乳臭未干的小王八蛋……” 刘赐此时转过脸向被看问道:“姚家织十万匹丝绸要多久?” 被看愣了愣,她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上官惠子说话了,说道:“至少一个月。” 被看回过神来,忙补充道:“姚家织工天下第一,人力材料兼备的话,不需一个月,二十天足矣。” 刘赐回过头,冷着脸抢过上官伯桀的话头,说道:“不过是十万匹丝绸,给本公子二十天,本公子如数奉上!” 听着刘赐这话,在场众人顿时哗然,在这些历经商场风浪的长者听来,这是天底下第一等自不量力的话语,姚家如今内忧外患,恐怕连织造的蚕丝都凑不齐,哪里能够二十天就织出十万匹丝绸? 上官伯桀和水杨儿也僵住了,他们着实没想到这姚公子竟敢这般打包票。 婉儿和上官惠子也不禁看着刘赐,刘赐低声说道:“要钱要人,老子有同济会和司礼监帮忙,还怕没钱没人?” 上官伯桀说话了,他冷笑道:“你要是做不到,却待如何?” 刘赐冷笑道:“听凭发落。” 上官伯桀冷笑道:“别说这些虚的,你要是做不到,我发配你往哪里,你绝无二话,即刻上路!” 刘赐冷笑道:“一言为定!” 说罢,刘赐立马话锋一转,说道:“那如今本公子站在这儿,你是不是应该给本公子滚下来了?” 上官伯桀铁青着脸,但他着实是没其他话好说了,姚家公子站在这里,这祭典自然应该姚家公子主持。 台下那位归还刘赐铜牌的长者说话了,他说道:“上官少爷,这主持春祭倒不是个轻松的活计,站久了还腰疼呢,瞧着这姚公子年轻气盛的,不妨就让他来,年轻人可不怕高处不胜寒。” 这算是给上官伯桀一个台阶下了,上官伯桀对在场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怠慢诸位。” 说罢,上官伯桀走下来了。 刘赐瞧着上官伯桀下来了,他二话不说,阔步地踏上了那高高的祭台。 走上祭台,他俯视着下面的众人,他知道眼下江南的贵人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姚家公子,可得沉得稳端得住才行,他展开那方才上官伯桀拿着的祭文,他看了一眼,只觉得上面写的都是些俗烂的句子。 刘赐皱了皱眉头,当即把那祭文一扔,抛在一旁,然后他背起手,悠悠然就吟诵起来了: “天地设位,人在其中。 天行刚健,地道宽弘。 品物流形,化育功隆。 人禀五常,灵秀所锺。 法天之德,效地之用。 赞之参之,与之同功。 恭逢春日,我心欢畅。 秉持诚意,其喜洋洋。 载歌载舞,俎豆馨香。 奉承而进,伏惟尚飨。 护佑生灵,教化其昌。 乐道好礼,同沐祯祥。” 刘赐一气呵成,端的是气宇十足。 在场中贵人瞧着这“姚公子”将那原本的祭文一抛,信手拈来便是一篇文章,都看得呆住了。 第439章 混世魔王(六) 刘赐知道这些祭文都是套话,冠冕堂皇是最要紧的,而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对于他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毕竟他读遍天下名书,生来有负有不凡于众生的才情。 但刘赐这本事一耍出来,在场的贵人们都已然给惊呆了,哪怕是上官伯桀也惊得瞪圆了眼睛,他这篇祭文可是花十两黄金,请这江南最富盛名的先生书写的,但他这祭文比起刘赐随口吟诵出来的这祭文仍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场的众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刘赐,其中有不少熟知这“姚公子”素来的做派的人,他们都难以相信这是个纨绔跋扈又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但瞧着刘赐的羊毛和姿态,又着实是那姚含章无疑。 众人很快开始窃窃低语起来,都赞叹着这祭文脱俗有气势,觉得这“姚公子”去了一趟京城,竟然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上官惠子和被看仰望着刘赐那撇着嘴的跋扈的样子,她们不禁笑了。 婉儿也笑了,她又是赞叹却又是无奈地叹了声:“真爱显摆。” 柳咏絮那清冷眼睛定定地看着刘赐,她自是从小读遍诗书,自觉论才情是谁也不服,但她瞧着刘赐随口吟诵出这篇祭文,她也禁不住叹了一声:“还真有些本事。” 婉儿听到柳咏絮的赞叹,她不禁回头看着柳咏絮,柳咏絮见婉儿看向她,她忙低下眼睛,做出不经心的样子。 主持祭典的僧侣敲响了钟磬,悠扬的鼓乐声重新响起,僧人们开始环绕着祭台,悠悠地吟诵着祷辞。 刘赐施施然站在祭台上,他觉得腿脚有点累,毕竟昨晚经过那一轮折腾,他还真是有点腰酸背痛,他瞧着这祭典看来还有好一阵子才能完,他索性把祭台上那庄严的大鼓挪了挪,然后一屁股坐在那大鼓上,然后翘起了脚,抱起了手,一边撇着嘴一边居高临下地端详着眼前的情景。 众人瞧着“姚公子”这副做派,不禁都翻了白眼,这是个极庄重的场合,按道理这“姚公子”应该规规矩矩地站着,接受着春祭的祝福,哪能这般不恭敬,但眼下这场合刘赐坐得居高临下的,也没人能去提点他。 柳咏絮又抬头看了刘赐一眼,忍不住骂了声:“无赖。” 婉儿又听见柳咏絮骂了,她笑道:“他是个市井的出身,难免有点无赖气。” 被看不禁奇怪地看向婉儿,问道:“姐姐,市井出身?” 婉儿忙想把话圆回来,柳咏絮说话了,说道:“他生是公子哥儿的身子,可惜禀性下贱,总爱在市井里头厮混,染了这一身见不得人的脾性。” 婉儿知道柳咏絮总是看刘赐不爽快,有意贬损刘赐,她不禁掩着嘴笑了。 被看皱起眉看了看柳咏絮,也就作罢了,被看仍是转回头定定地看着刘赐,她那清丽的眼中满是炙热的热爱的神采。 婉儿侧着脸看着被看,她清楚地看见被看眼中的神采,她不禁无奈地又意味交杂地笑了笑。 刘赐翘着脚看着眼前的盛况,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一众江南的达官贵人,他不禁冷笑地想着:“娘个批,我刘赐也有这么一天。” 刘赐转眼又看到他的五个妻妾,看到婉儿和柳咏絮、被看都看着他,他不禁双眼一夹,又咧开了嘴巴,做出斗鸡眼的鬼脸。 被看看见刘赐骤然做出这个鬼脸,她不禁掩着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婉儿也是无奈地笑了,柳咏絮则是低下头,又是骂了一声:“无赖。” 终于,这祭典完毕了,僧人们将雪白的白米一把一把地抛向天际,意味着明年风调雨顺。 上官伯桀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刘赐坐在上头的做派,他终于等到祭典结束,那主持的僧人朗声说道:“请各位施主移步大雄宝殿,请蓝大仙人出山。” 在场众人纷纷站起了身子,围向上官伯桀,纷纷向上官伯桀致贺。 那主持的僧人又向上官伯桀引到:“上官施主这边请。” 上官伯桀不再理会刘赐,他引头走向寺院的深处,在场的众贵人也跟着他走去。 刘赐才想起,被看说过,今天这春祭一个重头戏是请了蓝神仙的师兄蓝大仙出山,或许是要占卜什么。 刘赐三步作二走下祭台,回到妻妾们身边,一个僧人前来引他前去,说道:“姚施主,这边请。” 被看对刘赐说道:“公子,今儿这蓝大仙出山才是重头戏,据说每年逢初四,这蓝大仙会卜算出一个不平凡的人物,听说总是算得极准的。” 第440章 混世魔王(七)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素来是不信这些卜卦算命的事情,但他听得被看说得如此肯定,又瞧着这江南的众权贵都如此趋之若鹜地涌向那大雄宝殿,他也是有点好奇。 上官惠子又说道:“蓝大仙是蓝神仙的师兄,听蓝神仙说过,他这师兄是相当有些本事的,咱们不妨去看看。” 刘赐觉得像是瞧个热闹,就领着妻妾们跟着人群往寺院深处走去。 他们绕过寺院的正殿,来到正殿后的另一处院落,这处院落比前面的院落还要阔大一点,这院落的深处,也是这香积寺的最深处,是一座颇为恢宏的佛殿,那正是大雄宝殿。 此时这院落里头已经聚满了人,刘赐领着妻妾们在僧人的引领下来到前面,他是姚家公子,是这场春祭的主事人,自然应该排在前面。 刘赐领着妻妾们来到人群前面,却见那上官伯桀已经跪在了大雄宝殿的门口。 上官伯桀的口中开始朗声地咏诵着请蓝大仙出山的词语,那将近二百位达官贵人就站在院落里,站在上官伯桀的身后,他们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上官伯桀在举行的这个仪式。 蓝神仙是嘉靖皇帝“御用”的道人,这蓝大仙身为蓝神仙的师兄,这些年来在江南被这些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般地追捧着,蓝大仙的“法力”被吹捧得神乎其神。 虽然这些达官贵人都会说这些道人是空有一个唬人的噱头,但蓝大仙的的确确施展过不少次“道术”,目睹的达官贵人都坦言对蓝大仙心服口服。 此时刘赐站在了众人的最前头,就站在上官伯桀的身后,上官伯桀极尽虔诚地跪拜着咏诵着求蓝大仙出山的话语,刘赐听着那些话语,觉得那些话语不过是些寻常的道术用词,大都是《周易》、《道德经》里头的话语。 刘赐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瞧着上官伯桀这虔诚的样子,他知道请这“蓝大仙”出山才是今天上官伯桀的真实目的所在。 刘赐看了被看一眼,问道:“他请蓝大仙,是要帮他生孩子?” 被看忙将手指抵住樱唇,说道:“公子,可小声些,蓝大仙最着名的是能占卜人的命数,传说能预测人未来的命运如何,这上官公子年届四十了没有生育,如今他挑了一百名钱塘、金陵、苏州、松江、扬州各地的妙龄女孩,拿了这些女孩的生辰八字,想让蓝大仙卜卦,看看哪个女孩是一片‘福地’,能给他生下香火来。” 刘赐禁不住皱起眉头,说道:“这他娘的不是皇帝的做派吗?” 刘赐这话说得可大声了,周遭众人都看向他,在他三步前的上官伯桀口中的吟诵也停了停,显然被刘赐打断了,但上官伯桀显然忍住了怒火,没有理会刘赐,继续吟诵下去了。 婉儿忙扯了一下刘赐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在刘赐耳边呵斥着说道:“让你小声些没听见吗?” 被婉儿这么一呵斥,刘赐也感觉到自己嚣张过头了,忙冲婉儿扁了扁嘴,收敛起来。 被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婉儿一眼,眼前这个表现很能体现婉儿在她们众“妻妾”中间的地位,刘赐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但在婉儿面前却是服服帖帖的,真像孙猴子遇上了观音菩萨。 婉儿又对被看问道:“这上官公子是挑了一百个女孩,准备着娶进门?” 婉儿听见被看这般说,也难免有点惊诧。 被看说道:“对,他派了许多人,在江南各繁华之地物色了总共一百名年方二八的美女,都是家境殷实的良家女孩,而且据说都生得颇有姿色,每个女孩他都给了十两黄金当聘礼,只要蓝大仙选中哪个女孩,他就再下重聘将这女孩娶回家。” 刘赐还是不屑地说道:“生个孩子,哪里有这般周折?” 刘赐从小在青楼里头,瞧着那些女孩们都是生怕怀上了孩子,他觉得男女行鱼水之欢,而后结下珠胎,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里要这般请大仙卜卦,选出一个女子当作播种的“福地”才能生孩子? 此时,只听得上官伯桀咏诵的声响越来越大,骤然间只听得“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那大雄宝殿紧闭的殿门打开了,一个肥胖的、衣衫狼藉的身影从打开的门缝里挤了出来。 瞧着这身影出现,在场众人都愣了愣,上官伯桀咏诵的声音也停住了,在场二百人都虔诚地下拜,高呼:“拜见蓝大仙。” 第441章 混世魔王(八) 在场所有人都拜下了,刘赐却还是定定地站着,婉儿瞧着所有人都拜下,只有他们站着,她忙扯了扯刘赐的衣袖,示意刘赐也跟众人一样下拜,别显得突兀。 刘赐却摇摇头,不屑地说道:“拜什么,我才不拜一个装神弄鬼的货色。” 婉儿有点不安,但她看向定睛看向那蓝大仙的样貌,她却也愣住了。 只见蓝大仙好不容易才从那门缝里“挤”出来,之所以说是“挤”,因为他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那胖肚子被门缝压得瘪了,好容易才挤出了身子。 这蓝大仙与其说是个“大仙”,还不如说是个老乞儿,他的头发看起来像是有二十年没有梳洗过了,那头发结成一条条硬块,披洒在脸上,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道袍,露出来肌肤都是赃物不堪,隔着老远的距离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臭气。 上官惠子瞧着这“蓝大仙”,她也是惊得呆住了,刘赐皱着眉,看了看上官惠子,问道:“这是蓝神仙的师兄?怎么像个乞儿?” 刘赐是见过蓝神仙的,蓝神仙的确是仙风道骨,谁想到蓝大仙是这般难堪? 上官惠子只能苦笑道:“龙生九子,倒也不是个个成器。” 蓝大仙手上还拿着一个酒壶,他晃悠悠地走前了两步,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说道:“老子说了时辰到老子自然会出来,你们在这儿装神弄鬼,倒是把老子搅扰得不得安宁。” 上官伯桀听着蓝大仙的话,他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支吾了两声,说道:“蓝大仙见谅,徒儿们渴望着见你,才这般焦急……” 蓝大仙看了一眼天色,说道:“罢了罢了,什么渴望见我,不就是想着老道那点道术吗,时辰到了,今儿初四,想卜什么卦,快些呈上来。” 上官伯桀忙站了起来,水杨儿连忙往旁侧招招手,一个大汉抬着一个硕大的木盘子呈上了上来,上官伯桀费劲地端起木盘子,就要呈去给蓝大仙,但蓝大仙却从大雄宝殿上晃悠悠地走了下来,他一路走着,一路摆手,说道:“你们这些老头半老头,加起来得有一万岁了,快起来,别折煞了老道。” 众人听见蓝大仙的话,忙都站起来了。 蓝大仙那肥胖的身子一颠一颠地,他来到上官伯桀面前,上官伯桀仍是跪着,将那木盘子呈给蓝大仙,刘赐在后头看得真切,那木盘子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排竹签,竹签上头用红漆写着蝇头小楷,显然这些竹签有一百条,每根竹签上记载了上官伯桀选中的一个女孩的姓氏、出生地和生辰八字。 上官伯桀说道:“大仙明鉴,徒儿年届四十,膝下未有一子一女,今日特请大仙出山,是为了请大仙选一块‘福地’,供徒儿可播下种来,诞下一缕香火,如今选了江南一百名女孩儿,求大仙指引,哪一个女孩儿是这块‘福地’……” 蓝大仙随手抓起一把竹签,看了看,又扔下,他眼中昏沉着,那昏花的老眼眨巴之下好像还含着一块眼屎。 刘赐瞧着蓝大仙那滑稽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孩童般的不事修饰,他倒是觉得这大仙挺好玩。 蓝大仙说道:“福地福地,人有福了,到哪都是福地。” 水杨儿听着蓝大仙这话,她不禁紧张地攥紧了手上的丝帕。 上官伯桀也是担心蓝大仙说出这种话,这是推脱的意思,上官伯桀忙说道:“徒儿平生虽然未必大慈大悲,但也算得上乐善好施,逢年过节在这寺庙道观都多有捐赠……” 蓝大仙瞥了瞥上官伯桀,笑道:“一般人会说自个儿‘未尝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咋的不说这话呢?” 上官伯桀连忙说道:“徒儿着实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听着上官伯桀这话,被看和上官惠子都不禁露出异样的神色,她们知道上官伯桀这话能说得这般不动声色可真是不容易,上官伯桀扩张上官家的家业时做过的血腥事情可太多了。 蓝大仙眯了眯眼睛,他也没和上官伯桀纠缠,又说道:“那便苦了老道得给你寻‘福地’喽……” 说着蓝大仙抓起了托盘上的那些竹排,一个一个地摸过竹排上的字迹。 上官伯桀连忙说道:“徒儿谢过大仙,劳烦大仙寻此福地,徒儿日后必定修缮寺院道观,行善积德……” 蓝大仙没理会上官伯桀那絮絮叨叨的话语,他顾自捏着竹排,嘴里念念有词…… 第442章 混世魔王(九) 刘赐看着蓝大仙在那里捏着竹排,嘴里絮絮叨叨地像是念着咒语,但刘赐留意到,蓝大仙的心神好像不太安定,他时不时地蹙起眉头,露出心神不宁的模样。 上官伯桀跪在地上,他一直紧张地观察着上头蓝大仙的表现,对于他来说,眼下这件事情是个比天还大的事情,他身为上官家的嫡长子,如今年届四十了,膝下无一儿一女,这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他没有子嗣,就不能继承家业,无论是姚家的家业还是上官家的家业,他都占不到便宜,这将危及他的地位。 而且他如今岁数大了,他自然想到,自己辛苦拼搏到底为了什么,攒下来这些家产自然是要传给子嗣才有意义。 所以上官伯桀如今求这蓝大仙找女孩给他生孩子,这着实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他可盼着这一次“求福地”能顺顺利利地,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只见蓝大仙一个一个的摸过竹牌,口中喃喃念着:“属猪,壬申丁未,小吉……属狗,辛亥丙申,小凶……” 但是蓝大仙的脸色着实是不好看,他一直蹙着眉,好像遭受着什么异样的事情扰动。 周遭的众达官贵人也发现蓝大仙的神色异样,众人都好奇地看着蓝大仙,这些达官贵人不少人见过蓝大仙,他们知道蓝大仙的修为极高,素来是极淡定的脾性,从来不会露出这般焦躁的神色。 刘赐也看着蓝大仙,他也是好奇这胖老道是怎么了,这一直皱着眉头的模样,是便秘了吗? 这时,只听得蓝大仙骤然“啊呀”地大叹一声,把手上抓着的竹排猛地一摔,把那盛着竹牌的托盘都给砸得重重地一震。 蓝大仙气恨地晃着脑袋,难受地骂道:“有魔徒!他娘的!有魔徒的味道,缠着老道!” 上官伯桀和水杨儿都惊得呆住了,上官伯桀连忙问道:“大仙,什么魔徒?” 蓝大仙捂住了脑袋,努力地让自己平息下来,说道:“有个魔徒,不知道从哪头来的,他娘的老道嗅到他的味道,把老道扰得心神不宁!” 说着,蓝大仙仰头望向天际,只见天上是青天白日,阳光灿烂,蓝大仙难以置信地说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哪来这么浓的魔气!” 在场的众人都把蓝大仙的话语听得真切,他们看着蓝大仙的表现,不禁都感到不寒而栗,都左右张望着,不知道哪里存在着这“魔徒”。 蓝大仙又深吸一口气,他又狠狠地蹙起眉,显然他感到那“魔徒”还在,他骤然又是狠狠地“啊呀”地怒喝了一声,然后猛地一跳,那肥壮的身子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 听着蓝大仙的呼喝,瞧见蓝大仙这神态动作,婉儿和上官惠子、被看等都有点被吓到了。 蓝大仙坐在地面上,狠狠地闭上了眼,双手做出一个驱邪的手势,然后他口里念念有词,他一边咏诵着咒语,一边缓缓地转动着头和手,像是在推测那“魔徒”在哪个方位。 蓝大仙推测了片刻,额头上渗出冷汗,他骤然大喝一声:“魔徒!魔气竟然如此之重!竟敢这般侵扰老道!你远在天际,老道也要把你找出来!” 蓝大仙终于停下了转动的手势,他这一停下来,他的手正好朝向刘赐的方向。 刘赐的身后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他们看着蓝大仙的手势朝向他们,他们都惊得闪开了,谁都不想和这“魔徒”扯上关系。 刘赐却是皱了皱眉头,也没动作,他素来觉得这些什么鬼怪的事情,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蓝大仙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手仍是指着刘赐的方向,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滴下来,他缓缓地迈开步子,朝着刘赐走近,他走前了几步,很快走到刘赐面前,他依然闭着眼睛,他的手指戳到了刘赐的胸膛。 感到受到阻碍,蓝大仙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留意眼前的刘赐,而是看向刘赐身后的远方,他嘴里奇怪地喃喃念叨:“这魔徒,远在何方,竟不得见,为何魔气如此之重?” 刘赐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蓝大仙,他嗅到蓝大仙身上一身浓郁的酒气,还有经年不洗澡的体臭味,刘赐觉得受不了了,他就扇了扇鼻头,退开了一步。 刘赐这一退开,蓝大仙留意到近在眼前的刘赐,蓝大仙看到刘赐那俊秀的脸,还有公子哥儿一般贵气的样子,蓝大仙却骤然浑身颤栗起来。 蓝大仙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他露出压抑不住的惊恐,看着刘赐说道:“魔徒……不,魔……魔王,魔王……!” 第443章 混世魔王(十) 刘赐看见蓝大仙惊恐地向后退去,口里还喊着“魔王……魔王……”,刘赐不禁也是愣住了,他看了看旁侧,旁边的人都已经退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蓝大仙分明是指着他。 婉儿和上官惠子、被看也是万分讶异地看着刘赐,刘赐倒是笑了,他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我是魔王?” 蓝大仙却丝毫笑不出来,他又退后两步,站定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刘赐。 婉儿看着蓝大仙那锐利的目光,她感到不寒而栗,但刘赐却仍是淡定自若,他从来不信这种鬼神的东西,他对蓝大仙笑道:“大仙,那你是不是该拿出个葫芦来收了我啊?” 蓝大仙已经镇静下来,他细细地端详着刘赐,喃喃说道:“星眉俊目,好一副神仙模样,公子贵胄,端着富贵相貌,又颇有书生意气,瞧来是个读书人,如此之人却是一身魔气,妖孽,妖孽……” 刘赐听得见蓝大仙说的,他皱着眉头,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想着:“老子是个妖魔?” 蓝大仙又苦笑起来,喃喃叹道:“好一个魔头,却生得一副神仙模样,似你这般的魔,却是未曾见,枉老道白活这百十年。” 刘赐听不下去了,笑道:“道长,本公子虽说不干什么好事,但礼仪规矩是懂的,从小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待刘赐说完,蓝大仙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当天底下的魔物都带着一对犄角,生着一双獠牙,红鼻头绿眼睛?” 刘赐被蓝大仙说得不禁愣了愣。 蓝大仙指着刘赐接着说道:“天底下至凶至煞的魔物,就像你这般,生着一副漂亮皮囊,干的尽是凶煞之事!” 刘赐听着这话,他不禁想起他昨晚在那“花艇”上连杀七人,他不禁有点被蓝大仙带得走了神,觉得自己好像真是个凶煞之人。 刘赐晃了晃脑袋,正色道:“本公子行得正做得正,从不干违心的事……” 蓝大仙又是大笑一声,说道:“你当天底下是得拿着刀子杀人,带着满脸杀气的,才是‘魔徒’?人世间的大魔,祸害人命最甚之人,从来不需手染血腥,这些大魔只需盘算心思,便可祸害万千百姓。” 刘赐听着蓝大仙这话,他的脸色也沉下来,他感到背脊冒起冷汗,蓝大仙这话不免让他想起严嵩、严世藩、嘉靖皇帝、李芳、裕王等人。 蓝大仙凝视看了刘赐片刻,又定定地说道:“似你这般的大魔,着实罕见,枉老道行走江湖数十年……” 听着蓝大仙的话语,被看和柳咏絮都不禁惊诧又惶恐地看向刘赐,只有婉儿,她仍是坚定地站在刘赐身边,并且有意用力地挽住了刘赐的手臂。 蓝大仙接着说道:“你一身魔气,却生就这副漂亮皮囊行走人世间,当真是个‘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 饶是刘赐胆大包天,他听见这个名称仍是不免感到身上冒出冷汗。 蓝大仙仍是端详着刘赐,又说道:“不知你这一生还要在这人世间掀起多大的风浪……” 蓝大仙回头看向那大雄宝殿里头,从那打开的门缝里能够看到佛陀的巨像,他喃喃说道:“我佛慈悲,但求怜悯众生……” 刘赐又觉得奇怪,这蓝大仙不是个道士吗,怎么又求起佛祖来了? 上官伯桀也回头看着刘赐,但他可不关心这什么“混世魔王”之类的说辞,他觉得蓝大仙偶有疯癫,说出些怪异的话语并不奇怪。 上官伯桀打断道:“大仙!还望大仙怜悯徒儿,徒儿盼着这日子已然盼了几年之久,求大仙赐徒儿指引……” 蓝大仙显然看不上上官伯桀那点“求福地生孩子”的事情,他摇摇头带着无奈说道:“众生苦啊,总归纠缠凡尘俗事无法解脱……” 说着,蓝大仙仍是看向刘赐和婉儿,他眼下只关心这“混世魔王”的事情。 刘赐瞧着蓝大仙盯着他看,刘赐转头向婉儿低声说道:“他不会真想拿出个有法力的葫芦来把我收了?” 婉儿紧紧地挽着刘赐的手臂,她瞪着杏眼看着蓝大仙,还把身子向前站了站,似乎想挡在刘赐的前头。 蓝大仙注意到婉儿,他转眼看向婉儿,他看到婉儿那美丽清澈的杏眼,还有那端美漂亮的容颜,他却是浑身骤然地一颤。 蓝大仙愣怔片刻之后,又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蓝大仙笑道:“天地有造化,万物有命数,一物降一物……” 说着,蓝大仙指着刘赐和婉儿,乐不可支地捧腹大笑着。 第444章 朱雀下凡(一) 刘赐和婉儿瞧着蓝大仙这“变态”的模样,他们又是有些害怕,又是有些讶异,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蓝大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笑了良久,才说道:“天降下一个混世魔王,又让一只朱雀下凡,多得你这朱雀,降了你这魔王的魔气。” 刘赐听明白了,蓝大仙说婉儿是什么“朱雀下凡”? 刘赐不禁转头看向婉儿,婉儿也看着他,两人都面面相觑。 上官伯桀也把蓝大仙的话听得清楚,他回头看向婉儿,他方才已经留意到婉儿的美貌,他觉得这女孩也是芳华年纪,生得也是极美貌,那清澈的杏眼像是含着秋水的光华,像她的容颜那般瞧过去就让人觉得无比的舒适。 上官伯桀听着蓝大仙这话,他越发觉得婉儿是个不俗的人物,他问道:“大仙,这女孩是朱雀下凡?” 蓝大仙仍是禁不住地笑着,说道:“千真万确,这女孩的面相是万中无一的福相,她的命数又是天底下绝等无上的不凡之命,这等的福相和命数,除却九天玄女,也无哪个仙子能出其右了!” 上官伯桀禁不住又看了婉儿一眼,他觉得婉儿那清澈漂亮的杏眼似乎要瞧进他心里去了。 蓝大仙又说道:“九天玄女,在天宫之上是九天玄女,飞下云霄便幻化朱雀,朱雀下凡,变成凡胎,便幻化成这女孩的人形。” 婉儿听着蓝大仙的话,她那美丽的秀美禁不住蹙起来了,她从小出身贫寒,乃至被亲人卖进宫里面当宫女,哪里想到自己和什么“九天玄女”、“朱雀”有关? 蓝大仙看向婉儿,说道:“你是天底下不世出的富贵命,不,富贵命已经衬不上你,你是绝代的好命数,生在人世间,多少得当成个皇后才配得上你的命数。” 上官伯桀更是听得愣住了,他忙问道:“大仙,这是皇后的命数,那岂不是生龙子的命数?” 蓝大仙笑道:“即是皇后,生的自然是龙子。” 上官伯桀更是定定地看着婉儿,又问道:“这……这岂不是福地?” 刘赐登时瞪着上官伯桀,他已然猜到上官伯桀的心思,他知道这上官伯桀看上婉儿了。 蓝大仙瞧着刘赐此时的眼光,他分明看到刘赐的眼中射出恶魔一般凛冽的邪光。 蓝大仙微笑着没说话,他回过身伸手一掀,将上官伯桀捧着的那个大托盘给掀翻了,托盘上的竹牌洒了一地,蓝大仙笑道:“人世间一场大戏,倒是有趣……” 上官伯桀明白了蓝大仙的意思,蓝大仙收受了他的钱财,不好不说,但也不好明说,于是掀了这些竹牌,告诉上官伯桀:“这些女子都是凡俗之辈,这个叫‘婉儿’的姑娘是生龙子的命数,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福地’。” 蓝大仙回身走向那大雄宝殿,边走着,边回头看了看刘赐和婉儿,说道:“生就混世魔王的命数,却偏生配了一只朱雀降服你,魔王配朱雀,这倒是一对绝配,今后日月还长,朱雀倒是该好生守着魔王,免得魔气失去压制,只是若有朝一日朱雀找到自己的命数,离了魔王,魔王该怎生为祸人间,倒是让老道期待。” 说着,蓝大仙再不看刘赐和婉儿,也不再理会在场的众人,他顾自颠着肥胖的身子,缓步地走上了大雄宝殿,他朗声说了一声:“芸芸众生,好自为之。” 说罢,蓝大仙走进大雄宝殿,殿门又轰然关上了。 刘赐和婉儿愣愣地看着蓝大仙的背影,刘赐缓了缓神,看了看婉儿,说了声:“胡说八道。” 说着,刘赐紧紧地握住了婉儿的手,婉儿愣愣地看向刘赐,她自然是不信蓝大仙这些话,但不知为何,蓝大仙的做派和透露出来的那股洞悉世事的气度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滋味。 刘赐和婉儿向周遭看去,才发现在场的众人都看着他们,而那个上官伯桀更是定定地盯着婉儿看,对于上官伯桀来说,他着实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滋味,他知道蓝大仙是不会打诳语的,这婉儿姑娘着实是“九天玄女,朱雀下凡”,是能生龙子的“福地”。 刘赐冷冷地看着上官伯桀,他伸手揽住了婉儿,冷笑一声,对上官伯桀说道:“姐夫,祭典结束了,送本公子回家,我姚家的大事,还待本公子回去主持。” 上官伯桀冷冷地看着刘赐,他看着刘赐揽着婉儿的手,他的目光越发的冰冷刺骨,似乎要把刘赐的胸膛给刺穿。 第445章 朱雀下凡(二) 香积寺的春祭祭典终于散去,一番喧嚣之后,参加祭典的人众纷纷散去了。 刘赐领着五位妻妾坐上姚家的车马,朝着杭州府城开去。 香积寺在杭州府城的北边,马车不过走了几里路,就来到杭州府城的城门口。 杭州府城的城门和京城、南京城都不一样,城门大开着,进城出城也没要求查验路引,各路车马喧哗着、车水马龙地在城门内外进出着,这等景象在京城或南京城的城门口是不可能发生的,这可见钱塘杭州的自由和繁华,这里是商贸繁盛之地,商贾可自由地在城内外进出。 进了杭州府城城门,城里头更是一片“乱花迷人眼”的繁盛。 刘赐坐在马车上,因为他们是骤然到来的,姚家原本没给他们准备马车,所以他们夫君和妻妾一共六个人挤在一辆马车上,刘赐和婉儿、被看坐在前头,因为马车的地方窄小,必须挤着身子才能坐下,而婉儿和被看是不介意给刘赐搂着着,刘赐就左拥右抱地搂着婉儿和被看,一路晃悠悠地走着,一路欣赏着杭州府的繁华美景。 刘赐看着一路上繁华的商贸,还有街道上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店铺,他觉得南京城的市井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地,但比起这杭州市井,南京的繁华还是逊色了一筹。 刘赐不禁大叹:“普天之下,这是最繁盛的地方了。” 说着,刘赐不禁朗声吟唱起来: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位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的纨绔公子,刘赐却是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顾自放肆地朗声大唱着,更是引得路人侧目。 ~ 在杭州府城里头走了约摸两刻钟,刘赐和女孩们看到一片碧玉一般的平湖。 被看笑道:“公子,时隔一年,欢迎回家。” 说罢,被看下了马车,来到湖边,伸手捧起一捧湖水,走回来凑到刘赐嘴边,笑道:“喝一口西湖水。” 眼前这片美丽的平湖是西湖,刘赐早听说过西湖的美景,苏轼的诗句天下皆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只是刘赐亲眼看到这西湖的美景,仍是不禁感到陶醉,这迷蒙的湖光山色,天底下简直再无景致可超越这杭州西湖所代表的所谓“江南”的意境。 刘赐已经听被看说了姚家的大概情况,这姚家的府宅就在这西湖湖心的一座岛上。 刘赐喝了一口被看捧来的湖水,说道:“上船,本公子回家了。” 很快,几艘小舟缓缓地驶来,停靠在岸边,刘赐和女孩们上了小舟,乘着小舟驶入茫茫的烟水中,向着湖心驶去。 越过了半个平湖,刘赐看到湖中出现一座岛,岛上郁郁葱葱地植着树木,树木掩映中有一些白色的砖墙,那便是姚家的府宅了。 刘赐领着妻妾们上了岸,婉儿和柳咏絮、白芷若素来在北方生活,他们看到这湖中心的岛屿,还有这环绕在四周的烟水蒙蒙的景象,她们都不禁看得呆住了,她们觉得自己宛然置身仙境。 刘赐领着女孩们走过一脸葱郁的树林,来到府宅的大门前,大门前已经站满了姚家的家中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都聚在了门口,都眼巴巴地看着刘赐。 刘赐端详了这些人一眼,他这一看就明白,这些人都是姚家忠诚的族人,被看已经和他说过,姚家上下大概有三百多人,这些人中姚家的嫡亲并不多,绝大多数是百十年来跟随姚家办织造的老织工们。 姚家为皇帝办了快二百年的织造,在“织造”这个行当上可谓独步天下,而姚家织造办得好,关键还是靠这些老织工,这些老织工和姚家一样是世代相传的,母亲是织女,女儿也是织女,父亲是织工,儿子也是织工,这些织工家族和姚家血脉相连,世世代代跟着姚家办织造,吃姚家的供奉,为姚家卖命干活。 刘赐看着这些族人,他们都是些勤劳踏实的人,显然他们都已经听说了“姚公子回家”的消息,都聚在这里等着公子爷回来。 第446章 朱雀下凡(三) 刘赐看着这些族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模样,他的心理顿时变得软绵绵的,他素来是个心软的人,敌人对他横,他比敌人更横,但这些亲族父老们这般柔软地看着他,他的心也跟着软下来了。 刘赐走向这些族人,一个老迈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了,这老者约摸有六十岁的高龄了,他颤巍巍地走向刘赐,说道:“少爷,你可回来了。” 刘赐上前扶住了这个老者,但他不认得这个老者是谁,只能冷着脸不说话。 那老者看着刘赐的脸色,脸上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周遭的族人看着刘赐,本来就显露着些许惊惧,此时看到刘赐的脸色不善,他们更是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刘赐看了看这些族人的脸色,他知道他们都惧怕这“姚公子”,可见这“姚公子”素来在家中是如何的飞扬跋扈,惹得这些族人都怕他。 老者颤巍巍地说道:“可贞还在闭关织造今年嘉靖三十六年的龙凤袍,未能出来迎接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刘赐已经听说了,这“姚公子”在家中已经有婚配,娶了一个江南有名的美女当老婆,这老婆是他姚家家里面最优秀的一个织女,名叫“姚可贞”,但这个姚可贞好像不愿和这“姚公子”同房,这才气得这姚公子在一年前跑到京城去了。 看来这老者是姚可贞的爷爷,也是刘赐爷爷辈的老岳丈,但刘赐仍是冷着脸,他初来乍到,假扮着这“姚公子”,自然还是得端出那“姚公子”的样子,而且他对于姚家的情况还不了解,端着“姚公子”那桀骜纨绔的样子,有利于他掩饰自己。 老者姚闰九又谨慎地对刘赐说道:“少爷,赶紧去拜见老爷,老爷精神有灵,大概是知道少爷要回来,今早精神可好得多了……” 刘赐大咧咧地摆摆手,说道:“走罢,看看老头子。” 说罢,刘赐顾自走向门口。 族人们瞅着刘赐走过来,都慌忙让开一条道路,他们看着刘赐那跋扈的样子,再看着这少爷带回来五个如花似玉的妻妾,都看得目瞪口呆,又惊恐得大气都不敢出。 刘赐领着妻妾们走进姚家,这是刘赐的“家”,他自然是要装出熟悉的样子,他一路上面无表情地迎着姚家族人的注视,但他心里已经惊叹开了,因为这姚家的家里面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 这姚家的府宅非常阔大,比一般豪门大族的府宅要大得多,以这府宅的规模的确足够住下三百个族人,刘赐这般一路往府宅的深处走去,却觉得道路绵长,走了好久都没走完,一路上他看到葱郁的树木,还有精心营造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站在庭院中放目四望,能感受到这院落里头就是一个浓缩的江南。 这姚家已经经营了将近二百年,这院落显然也是经过二百年的雕琢,才形成今天这般美丽的模样,那些百年树龄的参天大树在院落里头随处可见,而相对于园林景观的美轮美奂,这府宅里头的房屋却显得非常的朴实,甚至有些不起眼。 这些房屋都是黑瓦白墙,掩映在树木之间,虽然朴实,但这种朴实与园林的景观融为一体,更显得浑然天成,让人赏心悦目。 刘赐一路瞧着这姚家的美景,已然对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产生了好感,他觉得能营造出这样的庭院景观的家族,必不是一个庸俗的家族。 刘赐终于走到庭院的最深处,这里是一个阔大的房屋,不难看出是这姚家的主人住的大屋子。 那老者姚闰九、闰九爷一直跟在刘赐身后,此时他急匆匆地赶上来了,对刘赐说道:“少爷,老爷这几天一直靠着一口气吊着,你可得好生……” 说着,闰九爷说不下去了,刘赐冷着眼看着他,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一个忠仆对主家无比忠诚的情感。 刘赐领着妻妾们就要走进大门,闰九爷又叫住刘赐,他有点惊诧地看着跟在刘赐身后的五个妻妾,他说道:“少……少爷,这……这少奶奶们也进去?” 刘赐看了看周遭,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他才不放心把妻妾们丢在这里,他说道:“那是自然,本公子娶了老婆,自然该给老爷子过过眼。” 闰九爷越发的苦下脸来,苦笑道:“少爷,你知道老爷的脾性,看见你带回来这许多少奶奶,怕是要把气得背过气去……” 刘赐可不想和闰九爷废话了,他顾自领着女孩们走进大门,任闰九爷在后头干着急。 第447章 朱雀下凡(四) 闰九爷见拦不住刘赐,只能焦急地跟在少爷后头,走进了那大屋的大门。 这间大屋虽说是姚家主人的房屋,但也是修建得颇为古朴,走进房屋里面,也没见到任何奢华的家私摆设。 房屋的前厅是一个颇为阔大的厅堂,中间摆着主次五张椅子,看来这里是主人家接待宾客的地方,厅堂的一侧还摆着几张简易的床榻,床榻旁放着药箱,伺候着站着几个仆人模样的人,显然这些床榻是供大夫睡的,有大夫日夜伺候在这里。 闰九爷凑到刘赐耳边轻声说道:“少爷,大夫在给老太爷看诊呢。” 刘赐知道这厅堂的后面就是姚老爷子的卧房,他绕过房屋的隔断,径直走进卧房。 卧房里头已经候了好几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年岁看上去都不小,看来都是这“姚公子”的长辈人物,是这姚家主要的主事人,他们看到“姚公子”回来,脸色都不是太好看,显然他们身为长辈也看不惯这纨绔的公子哥儿。 一个姑母模样的中年女子对稍稍温和地对刘赐说道:“含章,快去看看太爷。” 刘赐来到卧房里面,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七旬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面容黯淡,疲惫地眯着眼,一个大夫正在床边帮老者诊脉。 那老者睁眼见到刘赐,他眼神颤了颤,那黯淡的脸色出现了些许热情,但他又是犹豫了片刻,冲刘赐抬起手,说道:“含章,你脸色怎么变了?” 刘赐瞧着老太爷那虽然苍老但仍然闪着矍铄的光芒的眼睛,他心下却是有点紧张,他看得出这老太爷是有智慧的人,说不准要瞧出他是假冒的。 刘赐掂量了片刻自己的表现,他仍是维持着自己那“纨绔子弟”的做派,他扎着手来到姚老太爷的面前,说道:“太爷,我回来了。” 姚老太爷看着刘赐那纨绔的做派,着实是让他觉得熟悉,这的确是姚含章那个孽孙的姿态。 姚老太爷冲刘赐伸出了手,示意要摸刘赐的脸,刘赐凑下脸来,姚老太爷那粗糙的枯瘦的手在刘赐的脸上摩挲着。 摩挲了片刻,姚老太爷说道:“去了京城一年,可有读书?” 刘赐点头道:“记着您老人家的话,读书了。” 姚老太爷喃喃叹道:“难怪变得像个读书人了。” 刘赐听着姚老太爷这话,他不禁紧张了片刻,姚老太爷瞧出他的异常了,他和姚含章有些微弱的区别,这一点其他人都没看出来,姚老太爷看出来了。 姚老太爷努力地支撑着精神,艰难地说道:“你回来了就好,这姚家的大事,还得你来主持,你姐夫……你姐夫主事的年日长了,难免有他自个儿的念头,他要把你这些叔伯姑姨都支走呢……” 话没说完,姚老太爷已经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床榻边的大夫连忙帮姚老太爷揉搓着胸膛,说道:“老太爷,儿孙自有儿孙的办法,你别忧虑了,好生静养。” 姚老太爷仍是支撑着摇摇头,勉强地说道:“你的叔伯姑姨不能走,咱们姚家两百年来就是靠着咱们这血脉相连的几家人支撑的,还有……” 旁边一直侯着的那几位叔伯姑姨瞧着姚老太爷那艰苦的模样,他们都已经眼中含泪,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们看看姚老太爷,又看看刘赐,都是满脸的委屈。 那闰九爷站在一旁看着,他抹了抹眼睛,说道:“含章,你从小也见着的,咱们姚家自从永乐皇帝以来,光靠咱们姚家,绝不能把这家业维持二百年,主要是靠着咱们血脉相连的这几家人,大伙儿世代相传,世代为姚家出力,才有今日的局面,如今你姐夫要赶他们走,自然是为了清理掉这些姚家的老人,方便他自己来掌控姚家,这样下去,这姚家不姓姚,该姓上官了。” 姚老太爷也是艰难地说道:“还有……还有那千名织女……” 闰九爷忙又接着姚老太爷的话,说道:“这个月,瞧着老太爷病重,你姐夫把咱家千名织女的半数都买了去,他上官伯桀有了织女,再把咱们姚家的老人都换掉,这姚家就当真姓了‘上官’了。” 姚老太爷显然是急火攻心,他想着这些大事,又瞧着这孙子的纨绔模样,他不禁焦躁地咳嗽起来,众叔伯姑姨都围上来,帮着姚老太爷顺气。 婉儿和柳咏絮等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的景象,此时婉儿听见姚老太爷咳嗽的声响,她细细地想了想,走进房间里头。 闰九爷忙想拦住婉儿,婉儿却不顾阻拦,径直走到姚老太爷的床边。 第448章 朱雀下凡(五) 婉儿来到姚老太爷床边,端详了片刻姚老太爷的神色,又俯下身子来嗅了嗅姚老太爷的气息。 姚老太爷看见婉儿,不禁愣了愣,刘赐忙说道:“太爷,这是孙儿在京城给您娶回来的媳妇儿。” 姚老太爷看着婉儿那漂亮的容颜,他却是露出愤怒的表情,对刘赐说道:“这就是你在京城娶回来的母女四人?” 闰九爷连忙扯了扯刘赐,焦急地说道:“你想把你太爷气死吗!?” 婉儿却是镇定地看着姚老太爷,她心里已经掂量了姚老太爷的病情,她不顾老太爷的脸色,她伸手摁住姚老太爷的手,然后将指尖搭在脉口上,把起脉来。 搭了片刻脉,婉儿转头向旁边的大夫,问道:“可常咳痰?” 那大夫看见婉儿那清丽的杏眼,愣了愣神,才答道:“经常。” 婉儿又问:“可浓稠?可有血色?” 大夫说道:“浓稠,未见血色。” 婉儿又趴下头,趴到姚老太爷那枯瘦的胸膛上,静静地听了片刻,她坐起来,说道:“胸腔里未听见异响,咳痰未见血色,看来胸肺还未坏死,眼下要紧的是疏通太爷的气息,避免太爷一口痰可不出来,哽在气管上,就此噎住气仙逝了。” 说着,婉儿向上官惠子问道:“姨娘,给我绣花针。” 上官惠子连忙走进来,将绣花针递给了婉儿,姚老太爷和众长辈看见婉儿又看见上官惠子,又看见在门口的柳咏絮、被看和白芷若,他们知道这五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孩就是公子爷从京城娶回来的五个妻妾,他们一方面觉得这事情荒诞,又觉得这五个女孩姿容各异气质不凡,着实是赏心悦目。 婉儿捻着玉指,拿着绣花针,就要往姚老太爷的胸膛招呼去,旁侧那大夫已经看得惊呆了,他不知道这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拿着绣花针要干嘛,他连忙阻拦道:“姑娘!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婉儿看了大夫一眼,说道:“大夫放心,我用截根针的疗法,在老太爷的经络循行线和肺腑阴影区上施术,这能刺激老太爷肺腑的气力,让老太爷这一块的元气激发出来,这或者能疏通老太爷的气息。” 那大夫听得呆住了,大夫自然听说过“截根针”,这是一种传自春秋战国时代的技艺大国齐国的医术,传说这是一种极高明的医术,世间习得的人屈指可数,大夫难以相信这漂亮的女孩儿会使“截根针”。 大夫拦阻道:“姑娘不可乱来,这截根针是个传说的技艺,宫里头的太医都未必会……” 刘赐却拍了拍大夫的肩膀,说道:“放心,让她一试。” 刘赐说的又是果断又是坚决,倒显得大夫是在管闲事一样,大夫知道“姚公子”是姚家如今的管事人了,他也无话可说。 此时姚老太爷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喉咙口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看来是一口浓痰又堵在气管里。 婉儿伸出右手轻轻地按住了姚老太爷的额头,然后她的左手像拿着绣花针一般,她的指尖轻轻地掠过姚老太爷枯瘦的胸膛,她找到了姚老太爷胸膛上的几个穴位,她用绣花针在穴位上一刺一挑,皮肉上被刺开一个伤口,浓黑的一滴污血从伤口上涌出来,涌成一个圆球。 大夫看着婉儿那娴熟又精准的手法,他已经看得呆住了。 婉儿又掠过指尖,找到老太爷呼吸的经络循行线,然后她循着经络线,用绣花针一路刺下去,又刺开了好几个伤口,好几个污血形成的圆球在伤口里涌上来。 婉儿做完“截根针”的技法,她坐起身子,说道:“盖严实被子,放个大火炉来。”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被子给姚老太爷盖严实了,又搬来一个硕大的铜火炉,把这房间里烧得像夏天一样热。 姚老太爷在婉儿施那“截根针”时,他禁不住疼痛地颤抖着,但随着针术的施完,姚老太爷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下来,恢复了平静,随即,他的脸色开始出现些许红润的气色,那喉咙口“呼噜呼噜”的让人听着心焦的声响也渐渐地平息了。 很快,姚老太爷的呼吸变得顺畅,骤然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顺畅地将喉咙里的痰咳出来了。 咳完痰,姚老太爷显然舒服了许多,婉儿问道:“太爷,喘息可顺了?” 姚老太爷对婉儿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 大夫禁不住对婉儿施了一个礼,说道:“枉老夫行医二十年,竟未见识过姑娘这般的本事,着实惭愧。” 第449章 朱雀下凡(六) 婉儿收起了绣花针,轻松地笑道:“这‘截根针’比较难使用,施这针术须得找准了穴道和经脉,如若有偏离,就可能要伤人性命,若不是受过名师教导,一般的大夫不敢用,因为用的人少,民间总把这技法形容得神秘,其实道理很简单,通过创伤穴位,能够激发人体修补创伤的元气,通过创伤胸肺的穴道,激发了老太爷胸肺上的元气,这地方气力充沛了,气息自然也就通了。” 这道理那大夫自然是懂的,只是婉儿说得轻巧,这“截根针”的技法凶险,若不是有名师教导,寻常人是难以把这技法施展得好的。 大夫不禁问道:“不知姑娘师从哪位名师?” 婉儿师从李时珍,李时珍的大名自然是天下行医之人皆知,但李时珍是宫里头的太医,却是不好轻易搬出他来,婉儿只是淡淡地笑道:“不足道也。” 大夫知道婉儿不愿意说,也不强求了。 婉儿又问道:“给太爷开了什么药方?” 大夫忙说道:“用了熟地黄、茯苓、山药、山茱萸、牡丹皮、泽泻、肉桂、牡蛎、白术、干姜,共十味药。” 婉儿把这十味药在心里念了念,她说道:“十味药都温补元气,是合适的,眼下老太爷的薄弱之处在于肺腑,病症的关键缓和肺腑的病症,今后我会每日来帮老太爷施‘截根针’,帮老太爷顺了气息,这温补的药物不妨再加重些,顺了气息,再把元气补足,病症应能改善。” 大夫听着婉儿说了这一大通,他有点愣神,忙说道:“加哪几味药?请姑娘示下。” 婉儿说道:“加甘草、黄芪、防风、枸杞子,共四味药。” 大夫想了想,说道:“甘草性平,防风坐实底气,黄芪和枸杞子都是温补元气,这却是合适就按这方子来!” 大夫立马开了新的房子,交给徒儿拿去取药煎了。 姚老太爷本来对刘赐带着五个妻妾回来是怀着一肚子的气愤的,在听说“姚公子”在京城买了母女四人当妻妾,还要带回江南来的时候,姚老太爷差点被气得昏厥过去,他姚家世代门风严谨,这般的行为简直是大逆不道。 但如今婉儿施展了这般的医术,姚老太爷倒不好再说什么。 刘赐看了看老太爷这病重的模样,还好婉儿施展了这番医术,把老太爷的命又续回来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还有些时间能够夺回这“姚家主事人”的位置。 姚老太爷歇息了,刘赐带着妻妾们回到了他的房屋,他的房屋外有一个小巧的院落,房屋的大门上挂着一块“蓼风轩”的牌匾,这房屋虽然不算特别阔大,但也有两层楼,一层三个房间,倒也是颇宽敞。 这房间里没有丫鬟伺候,刘赐也乐得如此,他走进这“蓼风轩”,就给闰九爷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仆人进入这座院落,谁擅自闯进来,做忤逆罪论处。 刘赐想着和这五个妻妾就在这里住下了,他们要在这里商量诸多机密的事情,这房屋里没任何外人,倒是太好了。 刘赐留下闰九爷,听闰九爷详细地说了这一年来姚家的变故,以及上官伯桀对姚家的家产的侵夺。 闰九爷走后,刘赐又和婉儿、上官惠子、被看、柳咏絮继续坐下来商量,被看是上官家最优秀的美姬,经常跟随主人接触这江南顶尖的达官贵人,加上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对这些时势有敏锐的洞察力,所以她通晓这江南官场上、商场上的状况。 上官惠子从小在上官家长大,也了解上官家的内情,她和被看给刘赐提供了很全面的信息,刘赐听着闰九爷说的状况,加上被看和上官惠子提供的信息,他大概对这姚家的状况、上官家的状况、乃至整个江南的状况,已经有了全面的了解。 婉儿和柳咏絮又帮着刘赐分析了一番,尤其是柳咏絮的那敏锐的心思,她帮着刘赐拎出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她和刘赐都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织造出那亏欠弗朗机人的十万匹丝绸,他们只有二十天的时间。 完成这十万匹丝绸的任务,他们或许能够夺回姚家的掌事权力,因为姚家眼前最缺的是一个字“钱”,姚家因为这十几年来倭寇横行,江南的走私贸易猖獗,南洋、西洋、东洋的客商都不与江南织造局贸易,而是转去与倭寇贸易,导致姚家的生意大大地被折损,而这最近几年来上官伯桀对姚家产业的侵夺更使得姚家的状况雪上加霜。 第450章 朱雀下凡(七) 因为倭寇横行导致生意折损,加上上官家的侵夺,如今姚家的财政状况已经捉襟见肘。 姚家最重要的“财富”是世代跟着姚家办织造的千名织女,这些织女世代相传,技艺精湛,她们是姚家织造的丝绸能够独步天下的最重要原因。 但是如今因为姚家没钱,这一千名织女已经有好几年拿不到应得的报酬,因此有半数的织女已经被上官家高价买走。 如今只要刘赐能够完成这“亏欠弗朗机人的十万匹丝绸”的任务,他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姚家的掌事人的位置,而且能够得到一笔钱,缓解姚家眼下的财政状况,将即将被上官伯桀赶走的族人和收买走的织女留下来。 被看给刘赐算了一笔账,如今亏欠弗朗机人十万两银子的定金,这笔定金多半已经没了,所以眼下有十万两银子的亏空,而眼下亏欠了千名织女和三百名族人的年俸共计大概是九十万两,这就一共亏欠了差不多一百万两…… 刘赐和婉儿听到一百万两,都惊得颤了颤,在民间一两银子就足够比较贫穷的人家一家老小过一个月的,这姚家亏欠了整整一百万两,难怪如今如今这个大家族的状况如此一蹶不振。 被看又继续计算,如果把和弗朗机人的这十万匹丝绸的生意做成,一匹精工的丝绸可以卖到十两银子,那么这单生意可以得到一百万两,但是织造一匹丝绸的成本、除去人工成本大概在四两银子,成本包括购买生丝、针线等,那么织造十万匹丝绸的成本是四十万,这笔生意的净盈利只有六十万。 柳咏絮听被看算完,说道:“亏空一百万,做成这一单生意能赚六十万,还亏空四十万。” 上官惠子和被看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四十万的亏空,抵得上杭州府一年二分之一的税赋,实在是非常大的一个亏空。 刘赐想了片刻,说道:“那么我们多卖七万匹丝绸,就能把这四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填上。” 柳咏絮说道:“你去哪里多卖这七万匹丝绸?” 刘赐说道:“还是卖给弗朗机人,他们不是那么渴求丝绸吗,还老是去找倭寇买丝绸,我们就说这次不止卖给你十万匹,干脆卖给你十七万匹。” 众女孩都愣住了,她们对朝廷和民间的状况都有所了解,在她们听来刘赐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柳咏絮马上说道:“朝廷对外洋贸易从来是有定额的,卖多少丝绸,给不给卖,都要万岁爷和司礼监说了算,哪能这么容易你说卖就卖!” 上官惠子也说道:“而且弗朗机人也不见得愿意买,谁都知道,倭寇卖的丝绸比江南织造局卖的便宜,江南织造局卖十两一匹,倭寇只卖八两一匹,而且倭寇的生意做得爽快,弗朗机人恐怕是宁肯和倭寇买,也不会和江南织造局买。” 只有婉儿低敛下眉眼,没说话了,因为她知道刘赐手上握着“司礼监”的铜牌。 刘赐晃了晃脑袋,露出了无赖的神色,笑道:“第一,朝廷让不让江南织造局卖丝绸,卖多少丝绸,是司礼监说了算,对本公子来说,司礼监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第二,弗朗机人愿不愿意多买七万匹丝绸,这也由不得他们,如果他们不愿意买,咱们就一拍两散,定金他们也别要了,他们愿意告就告去,看他们告到地老天荒,又能把本公子怎么样。” 刘赐有司礼监当后台,自然是不怕这些问题,哪怕是弗朗机人把事情闹到嘉靖皇帝御前,有司礼监挡着,也能保刘赐没事。 上官惠子和被看听着刘赐这“霸道”的话语,都听得呆住了。 刘赐想了想,又说道:“那么眼下咱们得有钱办这些事情,需要多少钱?” 刘赐在问被看,被看忙缓过神来,算了算,说道:“咱们要织造丝绸,首先得把织女们都留下,先得把亏欠织女们的俸钱还上,还有织造十七万匹丝绸,购买生丝、针线的成本大概要七十万两……” 刘赐说道:“亏空的俸钱是一百万两,购买织造物料的成本是七十万两,共计就是一百七十万两?” 被看说道:“公子,不必算得这么绝,虽说二十天内要把丝绸织完,购买生丝要一次性购买,所以那物料成本七十万两恐怕是免不了,但亏欠的一百万两俸钱,先偿还一半也是可以的……” 刘赐眯着眼睛计算着,他又对被看问道:“你知道‘同济会’吗?” 第451章 朱雀下凡(八) 被看没想到刘赐会这般大咧咧地说出“同济会”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江南的达官贵人阶层虽然人尽皆知,但这个名字素来是个禁忌,不好随意提起的。 被看愣怔了片刻,对刘赐点点头。 刘赐问道:“你了解这‘同济会’吗?” 被看仍是愣愣地看着刘赐,“同济会”干的事情在朝廷看来是大逆不道的,关于“同济会”的事情从来不好随意谈论,这是江南的权贵阶层的共识,这也是同济会的规矩和禁忌,同济会要求所有入会的帮众不许在外头随意谈论同济会。 但被看对刘赐已经不存任何隐瞒,她点头说道:“公子,同济会我是了解的,我跟随此前的主子多次和同济会有接触。” 刘赐问道:“这满江南的权贵都和同济会有勾连?” 被看点头,这同济会的生意几乎可以等同于江南的权贵们的生意。 刘赐算了算,说道:“我估摸着这同济会在江南这一年的收入钱款,得有一千万两银子?” 被看听着刘赐说得这般直白了,她不禁惊诧地张着嘴。 刘赐瞧着被看仍是一脸惶恐,他索性从怀里将那“同济”铜牌拿出来给被看看了,说道:“瞧见没,本公子是那‘同济会’什么‘七大掌令’之一,关于同济会的事情你直说无妨。” 被看方才在香积寺已经看见这“同济”铜牌,她此时再次看到,她仍是不敢相信,问道:“公子,你哪里得来这块牌子……” 刘赐说道:“你别管,回答本公子的问题便是。” 被看点头说道:“公子说的是,这同济会在江南发迹,这十几年来在江南的发展直有燎原之势,如今整个江南的财富几乎已经被同济会掌控了。” 刘赐也是听说过“江南的财富已经被同济会掌控”,他问道:“就是这些有钱人都把钱投给同济会了?” 被看说道:“不止如此,这些达官贵人的身家性命已经和同济会绑在一起了,公子说同济会一年的收入钱款是两千万两银子,这是小瞧了同济会了。” 刘赐知道大明国库这几年来一年的岁入也不过一千五百万两,他问道:“那得有多少?” 被看说道:“大明半壁的财富都在江南,江南的财富都在同济会,公子你想得有多少?” 刘赐算了算,问道:“二千万两?” 被看说道:“至少是这个数目,如今是倭寇还侵占了同济会不少生意,如若剿灭了倭寇,这数目还要更大。” 刘赐叹息了一声,说这同济会“富可敌国”,当真是名不虚传。 刘赐又放心道:“那就是了,找他们借个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总是可以的。” 女孩们都愣住了。 刘赐又向被看问道:“同济会的老巢在哪?” 被看缓过神来,问道:“公子……你……你要去那地方?” 刘赐说道:“快直说。” 被看露出苦笑的神色,说道:“公子,同济会的大本营在双屿港。” “双屿港”这个名字刘赐是熟悉的,他问道:“是那个‘繁华甲天下’的双屿港?” 被看说道:“正是。” 柳咏絮也知道“双屿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曾经天下闻名,她也问:“那地方不是九年前被卢镗剿灭了吗?” 被看说道:“卢镗是把双屿港毁了,但后来同济会又占据了双屿港,如今同济会在双屿港对外面贸易,和当年汪直一样。” 双屿港曾经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的地方,因为大明最强大的倭寇汪直盘踞在双屿港,当年西洋、南洋、东洋的客商全都聚集在双屿港与倭寇贸易,所以当年双屿港的船帆足以遮天蔽日,每天在双屿港进入的货物足以堵塞海疆。 但是在嘉靖二十七年,也就是九年前,浙江巡抚朱纨派遣都指挥使卢镗率三百八十艘战船猛攻双屿港,毁灭了这天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地,但是这几年来,同济会凭借无比强大的财力,接替汪直占据了双屿港,在双屿港上重新开始和外洋的贸易,双屿港又恢复了当年的几分繁华。 刘赐听明白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夕照。 刘赐说道:“惠子姐姐,白姑娘,你们留守在这里,好生盯着这里的状况,我和婉儿、柳姑娘、红姑娘出去一趟找同济会,我们借到钱就回来。” 说罢,刘赐还是不太放心地叮嘱了一声白芷若,说道:“白姑娘,保护好你姨娘,知道吗?” 白芷若不满地瞪了刘赐一眼。 第452章 朱雀下凡(九) 上官惠子明白刘赐的安排,她说道:“公子放心去,这里我和小若能对付。” 刘赐点点头,领着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就往外走去。 婉儿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刘赐走了,柳咏絮和被看则不免有点别扭,因为她们素来是五个女孩一起跟着刘赐,已然形成了些默契,尤其是上官惠子的存在对她们其实很重要,上官惠子虽然话不多,但她是一个“姨娘”的角色,柳咏絮和被看不管有什么矛盾,看着上官惠子的面子都会让一步,如今剩下她们三个人出去,柳咏絮和被看总觉得有点奇怪。 刘赐之所以留下上官惠子,是因为上官惠子聪明识大体,也了解这些江南的大家族的状况,能够替他坐镇后方,白芷若则能够保护她姨娘。 刘赐觉得去找同济会,婉儿是必须带上的,他去哪都不能缺了婉儿,柳咏絮也是必要的,因为柳咏絮的敏锐是他都及不上的,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给他帮助,被看则像是婉儿和柳咏絮的结合,即懂事又聪明,而且了解同济会的状况,也是少不得的。 刘赐来到楼下,找候在门口的闰九爷要了一匹车马,就匆匆地离开了姚家。 他们四人再次乘着小舟渡过西湖,然后上了马车,往杭州府东面的候潮门驶去。 被看告诉了刘赐,同济会在杭州府的大本营在“候潮门”,去到候潮门,找到同济会的接头人,能够带他们去往双屿港。 杭州府虽然是个颇有规模的府城,但在车马的行走下,不过两刻钟刘赐他们就来到候潮门的门前。 “候潮门”顾名思义是紧邻着钱塘江的一个大门,在候潮门前能够看见浩瀚壮阔的钱塘江大潮。 同济会在杭州府的大本营就在候潮门内的一座颇为奢丽的酒楼上。 被看是这座酒楼的贵客,她带着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走进酒楼,然后径直走向酒楼顶层的同济会的办公地方。 刘赐已经见识过“清照楼”的奢华和诡异,所以他对于这座酒楼的奢华就不觉得惊奇了,他们来到顶楼,看见一整层的阔大的空间,这个空间的风格和布局和清照楼的第七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里办公的人数比清照楼里头办公的人数要多得多,足有上百个男子,坐得密密麻麻地在桌案前打着算盘,计算着账目。 刘赐出示了“同济”地铜牌,他一亮出这铜牌,这些同济会的会众顿时都对他变得无比之恭敬,领着他去见这杭州府的同济会领袖。 刘赐见到杭州府的同济会领袖,这位领袖见到刘赐,不免要探问刘赐手上这块“同济”铜牌的来历,但刘赐没告诉他,只是表态要去双屿港。 这位领袖在刘赐的坚持下,他冲着刘赐手上的铜牌,他没法忤逆刘赐的意思,他就派出了船只,送刘赐一行四人前往双屿港。 刘赐一行四人下了楼,出了候潮门,门外是浩瀚的钱塘江,码头边已经备好一艘大船。 刘赐他们上了船,船只开进钱塘江,在浩瀚的浪涛中顺流而下,朝着入海口驶去。 双屿港在舟山群岛上,和宁波隔着窄窄的海峡相望,从钱塘江顺流而下进入大海,再沿着海岸线往南驶去,就能抵达舟山群岛。 此时是初春时节,正准备进入丰水期,钱塘江的水势变得越发的浩瀚,此时刘赐他们乘着船顺流而下,船只在浪涛中驶得飞快。 刘赐站在船头,凛冽的江风吹得他的头发都飘洒开了,婉儿来到刘赐身后,帮刘赐梳理纷乱的头发。 此时夕阳已经没落在他们背后的江河和群山之间,刘赐回头看着婉儿,婉儿站在夕阳下,越发显得娇美好看。 刘赐笑道:“姐姐,说你是朱雀下凡,果真名不虚传。” 婉儿的脸红了,此时夕阳柔和的辉光映照着她的身影,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又灿烂的辉光,让她看起来真有些“朱雀下凡”的味道。 婉儿笑道:“那疯道人胡诌的话语,你也信?” 刘赐笑道:“当然信,我媳妇自然是个不凡的人物,什么九天玄女,观音菩萨都配不上我媳妇,九天玄女算什么。” 婉儿皱起眉,却不禁笑道:“你说话可得知道些禁忌,神明总归是神明,不可随意亵渎。” 刘赐说着:“对,我娘子说什么都对。” 说着,刘赐一把揽住了婉儿的腰,将自己的嘴就往婉儿的樱唇吻去。 婉儿没想到刘赐竟敢这般“放肆”,她想掰开刘赐揽住她的手,但随着刘赐的嘴唇触到她的樱唇,她却也失去了气力。 第453章 朱雀下凡(十) 刘赐放肆地一手揽住了婉儿的腰,一手揽住婉儿的脖子,将婉儿紧抱着,然后肆无忌惮地往婉儿的樱唇吻去。 婉儿想挣扎,但她感受到刘赐那滚烫的气息,她觉得全身都乏力了,她只能无力地将手放在刘赐的胸口,承受着刘赐的亲吻。 刘赐吻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放过了婉儿的嘴唇,却将婉儿紧紧地抱住,婉儿被刘赐抱着,却也是挣脱不得,只能紧张地喘息着。 刘赐在婉儿耳边说道:“姐姐,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理这些事情了。” 婉儿愣了愣,问道:“干完这一票?” 刘赐说道:“对,把这单生意做成,这姚家的状况也就稳定了,到时我禀报老祖宗和黄祖宗,让司礼监派人来掌管姚家,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脱身了。” 婉儿想了想,掂量了一下李芳的态度,她觉得李芳想必也想要让司礼监亲自来掌管江南织造局和姚家,毕竟姚家人掌管着姚家始终不如司礼监亲自掌管来的可靠,而且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证明了姚家人不可靠,如今趁着刘赐执掌着姚家,刘赐代表“姚公子”将姚家的大权转交给司礼监,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李芳想必也是乐意的。 所以婉儿觉得刘赐这个计策是可行的,她说道:“这样的话是最好的,我们就可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 刘赐笑道:“当然,我娘子是朱雀下凡,能诞下龙子,我刘赐的头等大事自然是和我娘子生一大堆龙子龙女出来,还管这些朝廷的破事干嘛?” 婉儿顿时羞红了脸,她狠狠地打了刘赐一拳,骂道:“尽胡说八道。” 但婉儿还是紧紧地靠着刘赐的肩头,她禁不住露出一抹娇羞的微笑。 柳咏絮和被看坐在船舱内,她们尴尬地相对坐着,她们都瞧见了外头刘赐和婉儿那相依相偎的模样,柳咏絮不免羞红了脸,被看则是目光复杂着,她只是越发的感觉到婉儿的地位是其他的女孩都无法比拟的。 ~ 随着夜幕将领,刘赐和三个女孩在船舱里简单地吃了晚饭,船只在黑暗中又行驶了约摸一个时辰的时间,直到夜幕深沉,外面的大海完全陷入漆黑之中,他们终于看到远方在月色下出现一片低矮的山地,那就是舟山群岛了。 船只的行驶速度逐渐减慢,随着船只向岸边靠去,刘赐看见海岸边出现一片辉煌的灯火,这片灯火在整片海岸边连成一线,照得海岸线一片灿烂通明。 刘赐和女孩们都来到甲板上,望着那灿烂的灯火,被看说道:“那就是双屿港。” 婉儿叹道:“这灯火好像要把山地都溶了,这般的盛景恐怕是世间罕见。” 被看说道:“听老人们说,当年汪直占据双屿港的时候,这双屿港比如今还要繁盛十倍,据说当时双屿港一夜灯烛的耗费顶得上京城一个月的耗费。” 刘赐笑道:“这汪直如此之厉害,难怪嘉靖皇帝非要剿灭他不可了。” 船只缓缓地驶进了双屿港的港口。 ~ 船只进了港口,刘赐和女孩们下了船,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喧闹的景象,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但是码头上还是灯火通明,无数的工人和客商码头上来来往往,他们或者在搬运货物,或者在和客商商讨贸易的价钱。 刘赐瞧着这热闹得有点混乱的景象,这让他有点意料之外,他暗暗地摸了摸怀里的火神枪,因为这码头上人头攒动,人挤着人,他带着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怕是要有危险。 但很快,只听得一阵车马的嘶鸣,一驾马车飞驰而来,闯过了人群,来到刘赐面前,赶车的车夫跳下马车,朗声喝道:“恭迎掌令!” 刘赐知道这是同济会特地派来接他们的,刘赐和女孩们上了车,马车调转了方向,想着双屿港的深处驰去。 一路上,刘赐看着这双屿港的盛况,他们的车马驶过了码头,进入扎实的陆地,内陆的灯火辉煌丝毫不逊码头,刘赐掀开车帘望去,只见道路的两旁满是燃着艳红的灯火的青楼妓馆,那红艳的灯火照得刘赐的脸都通红通红的。 那些妓馆的楼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花枝招展的女孩,她们挥舞着手上的丝绸手帕,娇笑着招呼路上的客人,刘赐这般看去,这些女孩的长相好像都是一样的,这腊月寒冬的天气,她们都穿着单薄的裙子,把衣襟狠命地往低了开,直露出半个酥胸。 第454章 朱雀下凡(十一) 刘赐自是看惯了青楼的盛景,但南京城的秦淮河畔恐怕都没有这般繁盛的灯火,他瞧着这景象,不禁叹道:“这一整条街都是青楼啊。” 赶车的车夫听见刘赐的话,他朗声笑道:“公子,瞧你是个读书人,这里哪有人说青楼白楼的,都是妓院,里头都是卖皮肉的娼妓,你当这双屿港是你们钱塘金陵,这里的女人还和你们玩诗赋唱和的那一套?这里做的就是皮肉生意,做生意的、做苦力的男人来到这里,疲了乏了,跑进那妓院里泄一把火,接着还得赶紧地找生意干去,这里的女人可不懂琴棋书画,懂了也没用,这里的男人只想在她们的肚子上折腾,没心思听她们唱曲儿画画。” 刘赐这“混世魔王”瞧见这满街妓院的“盛景”都不免感到讶异,婉儿和柳咏絮、被看看到这景象,则更是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婉儿问道:“这些卖皮肉的女孩都是哪里来的?” 车夫笑道:“这里的女人半数是江浙、福建一带的女人,有的是家里穷,或者遭了灾,活不下去了,给人贩子卖到这里,也有些是自个儿想谋个活路,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说着,车夫止住了话头,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不过这里有相当部分的女孩儿,是给倭寇劫来的,这两年倭寇的势头还弱一些,前些年倭寇厉害的时候,倭寇一举屠了一个村子,就把村子里头的女子都抓到这里来当娼妓。” 说罢,车夫回头看了婉儿她们一眼,却见这车夫约摸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他虽然年纪不小,但面庞白净,脸上透露着文秀的气质,刘赐留意到这男子的眼睛,他的眼中透露出睿智的光芒。 刘赐瞧见这男子的面相,虽然只是一眼,但刘赐已经意识到这车夫不是个普通人。 车夫看过婉儿她们的样貌,他继续赶着车,说道:“姑娘,瞧你们就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双屿这地方对你们来说,就像十八层地狱一般,这辈子都去哪里都好,都别流落到这地方,这街上前前后后得有六千名娼妓,她们的命都不是自个儿的……” 听着车夫说着,被看笑了,她说道:“这么说来,被看算是好命了,我生下来没几天,倭寇就打进我们村寨,把我们全村人都杀了,我被母亲压在身下,躲过一劫,后来落到人贩子手里,被卖进上官家。” 车夫听着被看的话,他笑道:“姑娘,就你遭受的这劫难而言,你这是第一等的好命数,这多少江南的女子,还有多少东洋的、南洋的女子,没你这般的好命数,她们在这儿大多活不过去三十岁。” 刘赐听见车夫说“东洋、南洋的女子”,他仔细地往外头看去,只见那些站在妓院楼上的女孩们,的确有些生得不像汉人,有些面庞较为白皙,身材更加娇小的,看上去像是东倭女人,他们说着汉话,但那汉话的口音和丰臣恭子颇有些相似。 至于南洋女子,大多生得肤色较黑,而说话的口音像是福建一带的人,因为南洋人大多数是广东、福建一带流落过去的。 很快,马车穿过了漫长的街道,来到这双屿港的深处,半山坡上有一座坞堡模样的房屋,马车径直往那坞堡驶去。 刘赐还回望着这双屿港繁盛的景象,他感叹:“枉我生在江南,竟不知有这等的地方,这等盛景,哪怕是金陵、钱塘都不能比。” 车夫又笑道:“公子,这就是你太年轻,知道的事情少了,这双屿港在当年汪直统治的时候,比如今还繁盛十倍,当时的双屿港的繁盛,哪怕是北京城、南京城、杭州府、苏州府加起来,都比不上,如今的双屿港光是面积就比十年前缩水了大约十倍。” 说着,车夫又叹道:“那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所以世事变幻无常,繁华易逐流水。” 说话间,这车马已经来到那坞堡的门前,几个侍从急匆匆迎上前来,接过了车马,恭恭敬敬地对车夫拜道:“见过大掌令。” 刘赐听见侍从们的话语,他惊诧了片刻,登时明白过来,他看着这“车夫”那睿智的、充满了光芒的眼神,他知道这“车夫”其实是同济会的“大掌令”,是这同济会的最高领袖。 “车夫”引着刘赐,走进了坞堡,刘赐仔细地端详着他,只见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盈盈的笑意,即是淡定,又是透露着洞悉世事的味道。 第455章 朱雀下凡(十二) “车夫”引着刘赐一行人在坞堡内走着,却见这坞堡规模颇为阔大,里头的道路狭小又七拐八弯的,道路的两旁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房间,房间里头或者储存着粮草,或者储存着兵械。 刘赐他看过清照楼,也看过同济会在杭州府的大本营,这些同济会在各地方的大本营都是建在酒楼之上,端的是极其奢华富丽,此时刘赐瞧着这同济会的最核心的“大本营”,这个“大本营”可完全谈不上富贵,简直就是一座作战用的大堡垒。 这倒是让刘赐颇感意外,他本来以为这同济会的“大本营”更应该极尽奢华才是,怎想到是这般的寒酸。 这狭小的通道里头阴风阵阵,这凛冽的寒风吹得婉儿和柳咏絮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车夫”回头笑道:“冷?这是有讲究的,这座坞堡是请了南直隶官军里头最好的工匠前来设计的,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结实,而且这坞堡内里的设计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精巧,比如这通风的体系,这些通道虽然狭小,但是都是南北或者东西贯通的,所以通风极好,你们女孩儿在平日里觉得冷,当到了打仗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这等通风透气的一个坞堡是有多好了。” 刘赐不禁问道:“同济会在这儿,是备着要打仗的?” “车夫”笑道:“姚公子,你不曾见到九年前,这双屿港港口前那官军的军舰的阵势,那时候官军军舰的船帆能够把大海都遮蔽起来,军舰的炮火齐射,那声响比雷鸣还要惊人,我是见到过那一场战争的,战火足足燃烧了一个月,直把这繁华盖世的地方化作灰烬。” 婉儿问道:“所以同济会在这里是备着官军进攻的?” “车夫”笑道:“朝廷如果真要再打这双屿港,这区区堡垒自然也是挡不住的,只是偶然出现一些纷争的时候,有这堡垒的保护,咱们也有点安全感。” 说着,“车夫”又摸了摸这通道的上方,这个堡垒的砖石厚重,在上方砖石的缝隙中间渗透着清冽的水滴,“车夫”接下一滴水滴,在舌边尝了尝,笑道:“这砖石中间渗着水,这也是有考究的,这时候你们不觉得这点水有什么用,到了打仗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这点水是能救命的。” 听着“车夫”的话语,刘赐心中滋味复杂,他觉得这双屿港这般繁华,商贸这般繁盛,却是在倭寇和这同济会的手里,是在干着大明朝廷不允许的走私的勾当,这同济会能这么有钱,这倭寇能把双屿港建设得盖世繁华,说明大明的民间是充满了对外洋贸易的需求的,为何官府不允许大明民间对外洋通商?为何一定要封关禁海? 刘赐想着,如果官府允许通商,开放大明的海禁,那么这大明的民间贸易该繁华到什么程度?在偷偷摸摸的走私之下,这双屿港都能营造得如此“盖世繁华”,如果是朝廷主持下正大光明地贸易,那大明的沿海该出现好多个双屿港? 如果大明沿海出现许多个双屿港,比如天津、泉州、宁波、松江都变成双屿港,这样的话大明该赚多少钱啊?国家可以在这些大港口上设官府收税,这样的话,国库有钱,人民也有钱,这该多好啊。 刘赐想起传说中的福建的“泉州港”,传说在二百年以前,就是元代和宋代的时期,泉州港就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的大港口,传说泉州一个港口一年缴纳的税赋就达到大宋朝廷税赋的五分之一。 刘赐此时走在这双屿港上同济会的坞堡中,他不禁幻想着,如果再造一个泉州港那般的天底下第一等繁华的大港口,那该有多好,有那样的港口,国库就有钱了,人民也不用当倭寇了,民间的商货能够流通,人民的日子自然也就过得好了。 刘赐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这坞堡的顶楼,这坞堡来到顶层,空间就窄小得多了,那“车夫”引着刘赐和三个女孩走进这顶层的房间,他笑道:“姚公子,你我是本家,都姓姚,姚无忌,请多指教。” 刘赐迎着姚无忌那睿智又温和的目光,他愣了愣,他心中直觉地涌起敬佩之情,他连忙弓下身子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姚大人。” 姚无忌笑道:“别称大人,你拿着这‘同济’的牌子,就是同济会的掌令之一,我身为大掌令,得问一句,这牌子本来是给裕王爷的,怎么到了你手里?” 第456章 身世真相(一) 婉儿听见姚无忌这般问,她不禁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冷静地迎着姚无忌的目光,说道:“见过大掌令,本公子在京城和裕王府多有攀交,裕王爷得知我要下江南,就把这牌子给了我。” 姚无忌问道:“裕王爷为何要把这牌子给你?” 刘赐笑道:“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时这房间里出了姚无忌和刘赐一行四人,还有两个侍女,姚无忌微笑地看着刘赐,他扬了扬手,那两个侍女退了下去。 姚无忌笑道:“你拿着这令牌,就是同济会的掌令,我是大掌令,咱们称不上外人。” 刘赐笑道:“问题是本公子还拿着这块牌子。” 说着,刘赐从怀里将“司礼监”和“同济”两块牌子都掏了出来,放在姚无忌面前。 饶是睿智如姚无忌,他看见“司礼监”这块铜牌,脸上的神色仍是不禁僵住了片刻。 姚无忌抬起头问道:“司礼监?这……你如何得来?” 刘赐笑道:“拿着这块司礼监的铜牌,本公子就是大明内廷七大掌令太监之一,这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姚无忌微笑地看着刘赐,他眼中的神采闪烁着,没有说话。 刘赐适时缓和了口气,笑道:“只能说本公子命好,这‘命好’分两说,第一说是,本公子是姚家公子,姚家为司礼监办了二百年织造,和司礼监有点交情,第二说是,本公子这次去了京城,还得了老祖宗李芳的些许赏识,老祖宗把这块牌子给了我。” 说罢,刘赐自信地看着姚无忌,他觉得自己说得没太多破绽,至于老祖宗李芳为何要把这“司礼监”牌子给他,这是司礼监内部的机密,不必给姚无忌知道,而刘赐能拿到“司礼监”的铜牌,再拿到裕王爷手上的“同济”铜牌,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姚无忌依然微笑地看刘赐,他的笑容透露出高深莫测的味道,刘赐迎着姚无忌那含着笑的目光,不知为何,他被看得有点头皮发麻。 姚无忌开口了,说道:“刘赐,你这由头编得好,若是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就真给你唬弄过去了。” 刘赐听见姚无忌口中说出“刘赐”二字,他像是被惊雷劈中一般,饶是他再狡猾,面对着姚无忌这淡定的话语,他仍是一下子僵住了。 婉儿和柳咏絮也是震惊地僵住了,被看不知道“姚公子”的真实身份,但她也察觉到不对劲,也是愣怔住了。 姚无忌看着刘赐的神色,他露出确信的笑容,他继续笑道:“倒是不必慌张,你该称我一声小叔,只能说你小小年纪,着实是够狡猾的,这戏演得可真像,我方才还真有点辨识不出,以为你是姚含章,但给我这么一试,还是给试出来了。” 说着,姚无忌笑起来,转身拿起旁侧的水晶瓶子,往水晶杯子里倒了五杯酒,然后端起四杯酒,来到刘赐面前,一杯给了刘赐,其他三杯给了婉儿、柳咏絮和被看。 刘赐接过酒,饶是狡猾如他,此时也不知该做什么说辞,他想再扯一些慌掩饰,但他看着姚无忌那淡定又睿智的神色,他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也是愣愣地接过了酒杯,愣愣地看看姚无忌,又看看刘赐。 姚无忌自己拿过一杯酒,他回过头看见刘赐他们四人都拿着酒愣着神,他笑道:“怎么都呆了,放心,这酒里头没毒。” 说罢,姚无忌先喝了一口,他见刘赐他们还是没动,他就走到刘赐面前,说道:“学弗朗机人的习俗,碰一下杯,喝一口。” 说着,姚无忌和刘赐、婉儿、柳咏絮、被看都各自碰了一下杯。 刘赐四人已经完全被姚无忌摄住了心神,都喝了一口,婉儿和被看都喝过这种西域来的葡萄红酒,所以这一喝觉得还好,但柳咏絮是从没喝过酒,这一喝把她呛得咳嗽起来。 姚无忌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来来来,好好坐下来,和小叔叙叙旧来。” 刘赐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伪装得很好,但着着实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被这同济会的大掌令这般猝不及防地识破了。 姚无忌见刘赐没动,干脆过来拉住了刘赐的手,笑道:“放心,你到了我的地盘,若是我不欢迎你,也不会亲自驾着马车到港口去接你。” 说着,姚无忌回头定定地看着刘赐,端详了刘赐片刻,叹道:“我已经许久没见到故人了,说句实在话,你和你父亲长得可真像。” 第457章 身世真相(二) 听到“父亲”,刘赐的心里更是如同被惊雷劈中一般,让他浑身都颤栗起来了。 姚无忌拉着刘赐来到一张桌案前相对着坐下来了,婉儿和柳咏絮、被看站在后头不知所措,姚无忌忙招呼道:“你们也快来,坐下。”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就小心地跟过来,坐在刘赐身边。 姚无忌定定地又看了刘赐片刻,笑道:“轻松些,我说了,我是同济会的大掌令,如果我想害你,可不用费这么多周折,你是我的故人的儿子,你父亲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冲着你父亲的面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害你。” 刘赐的伪装在姚无忌面前被拆解得荡然无存,他进宫的这段历程以来也见过不少高人,比如李芳、严世藩、张居正等,但这姚无忌这般的气度,他仍是感觉到前所未见地震慑了他。 姚无忌见刘赐还是不说话,就说道:“你在巫山楼里头长大,你父亲死后,我就去找过你,毕竟你是你父亲的两条血脉之一,我当时见过你母亲,想给你母亲一些银钱,但你母亲没接受……” 说着,姚无忌眯起了眼睛,他回忆起往事,喃喃叹道:“你母亲,巫山楼的花魁娘子,那时候满江南的少爷们都恨不能给你母亲提鞋,如今已经过去十好几年了。” 刘赐自然知道母亲的漂亮,也知道母亲的许多传说,巫山楼在母亲成为花魁之前并不算一座有名的青楼,正是母亲成为花魁之后,巫山楼因为母亲的坐镇,这才声名大彰,逐渐成为这南京城最着名的青楼。 姚无忌继续回忆着,说道:“那时候我陪你父亲游秦淮河,那时候巫山楼可不起眼,只是一座河边的小楼,你母亲那时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那时她还不是花魁,她在水边洗衣裳,那时候是夕阳时分,夕照晃荡在水面上,倒映在你母亲的脸上,她那模样,让人觉得天底下的美丽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姚无忌算了算,叹道:“说起来,已经是十五年过去了,那时候我才十九岁,你父亲才二十岁。” 刘赐听到姚无忌提起母亲,刘赐不管如何提防,但听到母亲,他仍是不免心里绵软下来,他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姚无忌笑道:“当然,我是个陪少爷读书的奴才,但你母亲倒是没嫌弃我,早年还接济过我些钱财读书,说起来,我们创办这同济会,没有你母亲的钱财接济,倒是未必能成功。” 刘赐听明白了这姚无忌和他父母亲的故事,刘赐心中禁不住“扑通扑通”地使劲地跳着,他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也没有详细地跟他说过父亲的事情,他对于母亲早年的经历,以及父亲的真相,他是极渴望知道的,也是一直缠绕在他心里的一个巨大的疑问。 刘赐问道:“你陪我父亲读书?你们创办了同济会?” 姚无忌看着刘赐那疑惑的模样,他喃喃叹道:“看来你母亲什么都没告诉你,这也是命定的缘分,偏生你就成了这姚家的公子。” 刘赐急了,说道:“你快告诉我!我父亲是谁!” 姚无忌喝了一口葡萄美酒,他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刘赐,你随你母亲姓是姓刘,但如果随你父亲姓,你该姓姚。” 刘赐愣住了。 姚无忌说道:“你是姚公子,如假包换的姚公子,你父亲是姚家上一代的嫡传公子,姚承业。” 刘赐顿时不太喘得过气来,婉儿和柳咏絮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被看是知道“姚承业”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在十几二十年前曾经在江南名扬一时,被看说道:“姚承业,就是姚老太爷的儿子……” 刘赐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说道:“我爹是姚老太爷的儿子……姚老太爷有几个儿子……” 刘赐脑袋混沌之下,问出了这个啼笑皆非的问题。 姚无忌笑了,说道:“甭管姚老太爷有几个儿子,你爹是姚承业,如果你爹不出走,如今的姚家就是他执掌的。” 刘赐浑身都颤抖起来,他问道:“那姚含章是他儿子?……” 姚无忌笑道:“姚含章也是你爹的儿子,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要不然你以为你们怎么生得这么像呢?” 刘赐忍不住使劲地抱住了身子,他像是身陷冰窟一样,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婉儿连忙抱住了刘赐。 刘赐想起姚含章的“音容笑貌”,想起姚含章最后在雪地里临死前对他叫出的那一声“弟弟”。 第458章 身世真相(三) 刘赐感觉到极其复杂的心绪,他想起姚含章临死前的表现,他觉得姚含章那时候是明白的,或许姚含章已经知道自己可能有一个弟弟,所以当他看到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刘赐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刘赐是他的亲弟弟。 “娘的,我害死了亲哥哥?”刘赐不禁想到在沧州郑家那个除夕夜发生的血案,想到悲惨地被阉割后死在雪地里的姚含章。 姚无忌仍是叹道:“偏生是你被抓进了宫里面,司礼监的人瞧着你和姚含章生得像,就让你来假扮姚含章,你便又成了姚公子了,其实你如假包换的就是姚家的公子,眼下你算是回家了。” 说着,姚无忌禁不住笑起来。 刘赐收拾了情绪,他看着姚无忌,说道:“你和我爹,还有我爹和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姚无忌微笑地长叹了一声,说道:“真说起来,那就说来话长了,我们的故事,好笑的事儿太多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如今年老了,回想起往事,又禁不住会絮絮叨叨……” 此时,有一个手下急匆匆赶来敲门,说道:“大掌令!北边的海疆来报,倭寇又进犯到我们的海域了!我们是不是派主力迎战!?” 姚无忌挥挥手,说道:“下去找其他掌令,看看哪个掌令在,让他来主持这件事,就说我歇息了,不主持事务。” 手下惊得呆住了,说道:“掌令!前线说看见汪直的旗舰!而且听见弗朗机大炮的声响,这可非同小可……” 姚无忌依然摆摆手,说道:“我说了,找其他掌令处置此事,关上门,去。” 那手下愣怔了好一会儿,他又是焦急又是意外地转身走了。 刘赐听见“汪直的旗舰”,他仍是不禁咽了口唾沫,“汪直”这个名字在江南是个如雷贯耳的存在,甚至比“嘉靖皇帝”还要着名,汪直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倭寇,其势力之大让人难以想象,大明的海军在他的舰队面前也要退避三分,而汪直掌控的财力、军力足以抵得上大明一个浙江行省的势力。 江南民间有一句俗话,是说:“来两个汪直,能凑一次靖难。” 当年永乐大帝朱棣在北京以一个行省的势力往南大,一举夺取了大明的天下,这一场战役被称为“靖难之役”,汪直如今的势力已经抵得上一个行省,如果有两个汪直,说不准能推翻大明的江山。 刘赐意识到同济会和汪直的战争,他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同济会是干走私贸易的,倭寇也是干走私贸易的,这两大势力如果不合作,难免就会有战争。 此时窗外隐隐地传来一声炮响,刘赐听见了,不禁看向窗外,他知道这可能就是汪直的大军在进犯这双屿港了。 姚无忌仍是微笑着,说道:“汪直自从这双屿港和沥港被打垮之后,去了日本成了宋王,这几年变得越发厉害了,是不是会有大军进犯海疆,仅仅去年一年,这双屿港已经遭了他九次攻击,最厉害的一次……” 说着,姚无忌指向这房间旁边的角落,只见那角落的砖石垮塌下来,看似被什么重力给击毁了。 姚无忌说道:“汪直的先锋巨舰撞进双屿港,往这座坞堡打了十几发炮弹,一发炮弹击中了这里,把这砖石都给打塌了。” 说话间,姚无忌仍是微笑着,刘赐却是笑不出来,他知道汪直的厉害,哪怕是大明的海军都不敢逆汪直的锋芒,这姚无忌和同济会怎么敢这般和汪直对着干? 这时,又传来几声隐约的炮声,然后又听见一声嘹亮的号角。 姚无忌笑道:“听见这号角声了吗?这是我们同济会的旗舰出征的声响。” 说着,姚无忌又看向窗外,脸上的微笑出现了些许的无奈和茫然,他笑道:“我想当个生意人,却生生给逼成了海盗。” 刘赐听见窗外的号角声越来越凛冽,他还听见人群的喧闹声,他想起那喧闹的码头,他想起在码头上他曾经看到那些巨大的战舰,那些战舰比他昨夜见到的那艘“花艇”还要巨大,看上去一艘战舰足可容纳一千人以上。 刘赐想象起码头上那战舰出征的场面,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隐隐地感觉到血液翻涌起来。 姚无忌沉默下来,定定地听着窗外喧闹的声音,还有远方传来的汪直的舰队那遥远但凛冽的炮声。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听见这炮声和号角声,她们毕竟是女孩,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刘赐。 第459章 身世真相(四) 刘赐有些担心地对姚无忌问道:“大掌令,听起来战况激烈,你是不是得去看看?” 姚无忌回过头来,笑了,说道:“这是今年头一回,我难免上心一点,如若汪直是除夕夜打来,这里的官军都回故里去吃年夜饭了,那是麻烦,如今官军都回来了,凭着这深水港口的险要,大概问题不大。” 刘赐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官军?这里有官军驻守?” 姚无忌看了看刘赐,笑道:“你知道汪直的海军有多厉害?” 刘赐摇摇头,他听说过汪直的海军厉害,但究竟有多厉害,他倒是说不上来。 姚无忌笑道:“天下第一。” 姚无忌看着刘赐和婉儿他们那愣怔的神色,笑道:“这个‘天下’,说的不只是大明天下,说的是包括大明之外的、外洋上的那许多番邦,包括弗朗机人。” 刘赐听说过,西洋人的舰队也非常厉害,尤其是弗朗机人和红毛夷人,他们有非常厉害的火炮,他怀里揣着的“火神枪”,就是弗朗机人带来的。 姚无忌继续说道:“弗朗机人和红毛夷人很希望和大明做生意,他们想把舰队开进南洋,和汪直分一杯羹,但他们的舰队进不了南洋,因为他们打不过汪直。” 说着,姚无忌摊开了手,笑道:“弗朗机人的舰队都打不过汪直,我们是生意人,又怎么打得过汪直?” 刘赐说道:“所以你们依靠大明官军?” 姚无忌笑道:“当然,大明官军素来被汪直欺侮得够呛,我们同济会有财力,能给他们装备坚船利炮,而且我们同济会也有自己的军队,这样一来,虽然我们不见得能够去外洋巡航,但保护这双屿港总是可以的。” 刘赐愣愣地看着姚无忌,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这同济会占据着双屿岛,明目张胆地进行走私贸易,这分明是抢汪直的生意,汪直要打同济会,同济会就收买了大明的官军水军,连同自己组建的军队和汪直抗衡。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听着窗外越发响亮的炮声,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婉儿和柳咏絮久在京城,哪里想到这大明的南直隶竟然是这般混乱的局面。 姚无忌依旧微笑地看着刘赐,他对刘赐着实是没什么隐瞒,他此时说的可都是这同济会的要害的内情,刘赐能够感觉到他的信任。 姚无忌听着窗外越来越响亮的炮声,他又喝了一口葡萄红酒,笑道:“罢了,小赐儿,咱们还是继续聊那些前尘往事。” 听见“小赐儿”,刘赐更是愣了愣。 姚无忌察觉刘赐的神色,笑道:“小赐儿,你母亲不是这么叫你的吗?” 刘赐点点头,他对姚无忌已经产生了信任,他叹道:“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母亲了,也不知道她身在哪里,是死是活。” 姚无忌笑道:“青楼总归是青楼,你母亲是为了你才在那烟花之地忍受了那么久,我知道她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女子,也是难为她忍受了十多年。” 刘赐叹道:“对,她一直在忍受,整座巫山楼都把她当摇钱树,三年前我在南直隶的童试夺魁之后,她突然就走了。” 刘赐还记得那个清晨,天亮时他如常地醒来,去敲母亲的门要糖藕吃,母亲跟他约定了,只要他不赖床,在天明时就起来读书,就会奖励他一片糖藕,但是那天清晨他发现母亲不见了,仿佛在人世间消失了。 想到母亲,刘赐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姚无忌说道:“这么说,你想了解你的父母亲,倒是不妨从我的经历说起。” 说着,姚无忌的眼神变得迷蒙,他说道:“我也是姚家人,我的父辈、爷爷辈、祖爷辈世代为姚家办织造,说好听点,我是姚家不沾亲故的族人,说不好听,我是帮着姚家办事的奴才,我和你父亲从小一块长大,他是少爷,我是陪着少爷读书玩耍的奴才,也就是民间爱说的所谓‘包衣奴’,长大后,你父亲如期娶了亲,生了姚家的长孙,就是姚含章,你的哥哥,但你父亲的脾性……” 说着,姚无忌笑了,他没多说下去,只是转而说道:“说回你母亲十六岁的那个傍晚,我十九岁,你父亲二十岁,那天我陪着你父亲在秦淮河上闲游,就在那时撞见你母亲,你母亲那时候正蹲在水边洗着衣裳,那时候她的样貌,我永远不会忘记。” 刘赐听着一个中年男子这般谈起他的母亲,他不免心中生出异样的滋味。 第460章 身世真相(五) 但是姚无忌却丝毫没有觉得这样不妥,他微微叹息着,回忆着,继续说道:“我觉得哪怕是织女下凡了,都不会有这般漂亮的模样,那时候她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我觉得秦淮河在她的目光中都失去了颜色……” 说着,姚无忌顿了顿,脸上露出微笑,好像看到又看到当年那个青春少女的容貌。 他又接着说道:“总之,我觉得后面的变化都是那一晚见到你母亲之后发生的,你父亲之后很长时间都流连在巫山楼,和你母亲幽会,然后就有了你……” 这时刘赐骤然说道:“你也喜欢我母亲?” 姚无忌倒是没想到刘赐会骤然这么问,他微笑地看着刘赐,笑道:“当然,但这种喜欢和你父亲或许不太一样,我或许不会非得要占有她,我只是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至今我也是这么觉得。” 刘赐看着姚无忌,他心中不禁滋味复杂着,眼前这个“叔父”是他父亲的友人,也深爱着他的母亲。 婉儿看了看姚无忌,又看了看刘赐,她倒是明白为何姚无忌会对刘赐这般亲热,毕竟刘赐是他深爱过的女子的儿子。 姚无忌继续说道:“但是你生下来之前,我和你父亲在姚家就已经待不住了,你父亲提出要娶你母亲过门当妾,被太爷,也就是如今你称的老太爷强烈地阻挠,你父亲受不了,就提出和我离家出走,自己去闯一番事业。” 刘赐问道:“然后你们创办了同济会?” 刘赐算了下时间,那是大概十五年前,正是同济会存在的年份。 姚无忌笑道:“是的,说到底,要娶你母亲过门的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导火索,我们当时年轻气盛,在姚家早就已经待不住了,尤其是我出身比较贫苦,我老是会想着,朝廷为何要封关禁海,为何要阻拦民间的商贸?每年有那么多的外洋客商来到江南、福建和广东要求和大明贸易,百姓把丝绸、茶叶、瓷器等商货卖给外洋的商人,能够赚到比他们耕田要可观得多的收入,我不明白朝廷为何要禁绝这让百姓富裕,让国家富裕的好事。” 说到“封关禁海”和“阻拦民间商贸”,姚无忌的微笑收敛了,他的神色变得凛然而凝重,他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朝廷如果不要封关禁海,南直隶和福建一带会比如今富裕得多,这些地方的百姓可以织造丝绸,种茶采茶,产出更多瓷器去卖给外洋的商人,这样的话民间的商贸来往也会变得繁荣,会有很多人变成商人,他们不用守着那七山二水一分田的那一点点田地生存。” 说着,姚无忌大大地叹息一声,说道:“最起码,只要不封关禁海,就不会有这么多倭寇,在几十年前,或许朝廷可以说东南沿海的倭寇都是日本人来侵扰我们大明,但近年来,这些倭寇其实绝大部分是大明自己的子民,他们当海盗不过是为了向外洋做生意。” 刘赐生在江南,对于倭寇的事情自然有所知晓,他说道:“主要是几十年前也没有那么多外洋来的商人要和大明做生意,近来几十年好像外洋的商人好像比以前多得多了。” 姚无忌说道:“你说的是,嘉靖朝、乃至正德朝之前,从外洋来和大明做生意的主要是东洋的日本人和一些南洋的夷人,但是嘉靖朝以来,西洋来的夷人越来越多,包括弗朗机人,红毛夷人,这些夷人的胃口可比日本人和南洋人大得多,汪直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除了靠和东洋的日本人做生意,主要还是靠和西洋人做生意。” 这时,窗外又传来一阵大炮的轰鸣,这轰鸣骤然响起,竟然像是已经打到临近的海面,刘赐和婉儿四人不禁往窗外看去。 姚无忌也听了听窗外的声响,他掂量了片刻,笑道:“看来这大年初四,汪直是想杀进咱们这双屿港里。” 刘赐和婉儿都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姚无忌又笑道:“看来这开年的第一战,汪直是玩真的,我还是得去看一看。” 刘赐忙说道:“大掌令,你先忙着你的,我们再叙不迟。” 姚无忌端起酒杯,走向门口,他来到门口,对外头说道:“把梯子放下来。” 一个侍从连忙走进来,扯动挂在房顶上的一根绳索,随着绳索扯动,这房间中间的顶上出现一个镂空的圆口,这个圆口本来是用一个铁盘盖住的,那铁盘被挪开了,随即一张长梯放了下来。 第461章 身世真相(六) 那侍从将长梯放下来了,他瞧着姚无忌要上去,他忧虑地说道:“大掌令,这汪直正朝着咱们港口杀过来,这时候怕是不好上去……” 姚无忌没理会侍从,他顾自就要攀上长梯,他攀上之前,想了想,又回头向刘赐问道:“小赐儿,你要不要也上来看看?” 刘赐素来是不怕死的性子,他听着那炮火的轰鸣,他倒是好奇,他点点头就站起来。 姚无忌笑道:“好性子,把那葡萄美酒拿上,让你的漂亮女孩们也一起上来。” 说着,姚无忌顾自攀上长梯。 柳咏絮和被看听着她们也要上去,她们不免有点畏惧,婉儿想了想,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如若危险了,我们先下来就是。” 刘赐于是拿了那瓶葡萄美酒,带着婉儿和柳咏絮、被看跟着攀上长梯。 刘赐攀出洞口,只感到凛冽的寒风吹来,这房间的顶上是这座坞堡最高处的天台,这里也是这双屿港的最高处,站在这天台上能够俯瞰整座双屿港,以及能够看到港口前方辽阔的海面。 刘赐将婉儿、柳咏絮和被看都拉了上来,凛冽的寒风吹得女孩们都打起寒颤来。 姚无忌正放眼望着港口外头,那侍从也跟上来了,他急忙地向姚无忌报告着:“二掌令和四掌令已经带着咱们的战舰前去迎战了,二掌令在主持这件事情,他判断得很准,一鼓作气将我们全部的战舰全带上了。” 姚无忌问道:“官军呢?” 侍从说道:“二掌令倾巢而出,官军那些熊蛋子自然也都跟上了。” 姚无忌沉吟了片刻,只听得又是一阵凛冽的炮响传来。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都已经爬上来,他们站在姚无忌身后,看着双屿港的景象,此时双屿港的灯火依然是一片辉煌,站在这高处看去,整个港口像是一块燃烧着的琥珀。 而他们放眼望向港口外头,只见黑暗的浓雾之后,隐约能够看到跃动的火光,随着火光的明灭,这轰鸣的炮响有节奏地传来。 姚无忌对侍从一伸手,侍从连忙从腰间拿出一根长条状的望远镜,递到姚无忌手上,姚无忌抽开望远镜,对远处的海面观察着。 观察了片刻,姚无忌问道:“战损如何?” 侍从说道:“目前才刚开战,还没战报传来。” 姚无忌放下望远镜,他蹙着眉,喃喃叹道:“云深雾重,这也是看不清楚。” 侍从问道:“大掌令,或者我马上派出蚱蜢舟去探探战况?” 姚无忌说道:“待你探完战况回来,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姚无忌沉吟片刻,他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只见这块令牌上刻着鲜红的“同济”两个大字,但是这两个大字比刘赐那块铜牌上面的两个大字要稍稍大一点,显然这是姚无忌身为大掌令的令牌。 姚无忌问道:“弗朗机人的舰队还在港口停泊着?” 侍从愣了愣,说道:“还在,这些西洋人本来在逛着妓院,听见汪直打来了,都上了船,看来是瞅着情况要逃呢。” 姚无忌说道:“传我的命令,免去他们这一程的抽成,同济会再雇佣他们五十万两白银,令他们即刻出战。” 侍从愣住了,他忙说道:“大掌令,五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而且眼下局势还不明朗!……” 姚无忌果断地说道:“待到局势明朗,就说什么都迟了,快去。” 侍从接过令牌,他知道大掌令已经下了决心,他也没再多说,急匆匆地下了长梯去了。 凛冽的寒风吹来,姚无忌捂了捂衣襟,他的脸上又露出微笑,转头对刘赐说道:“弗朗机人最爱干这种当雇佣军的事情,五十万两白银,加上他们本来和汪直有仇,他们会爽快地答应的。” 刘赐瞧着姚无忌的作风,已经看得愣住了,他听着这轰然传来的火炮声,看着远处那闪动的炮火的光芒,他心下仍是不免紧张,因为他的脚下,这偌大的港口,起码有好几万人,这汪直如果杀进来,那还不得血流成河? 但姚无忌仍是如此镇定,脸上仍是挂着微笑,这让刘赐不禁佩服。 姚无忌看向遥远的海面的迷雾,他定定地看了片刻,又笑道:“刘赐,我们接着讲你娘和你爹的事情。” 说着,姚无忌顾自讲开了,说道:“其实是我一直撺掇着你爹,要你爹别待在这姚家里头了,姚家是替皇帝做生意的,这种生意对人民百姓没有好处,只允许皇帝的江南织造局卖丝绸给外洋的商人,却不许人民卖丝绸给外洋商人,哪里有这种道理?” 第462章 身世真相(七) 海面上的炮声仍是隆隆地传来,而且越来越密集,声响也越来越大,刘赐不免被这炮声分了神。 姚无忌仍是顾自说着:“我觉着生意应该是人人都可以做,不能只许皇帝做,只许江南织造局做,所以我和你父亲说,我想建立一个帮会,这个帮会能够帮着百姓们做生意,这就是‘同济会’的来由。” 刘赐问道:“所以你们就从姚家出走了?” 姚无忌点头,笑道:“对,你出生之前,我们就已经从姚家出走了,我们来到这双屿港上创办了同济会,想必你也知道同济会的规矩,首先是‘同舟共济’,还有是‘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良知和信誉是同济会的生命所在,我们想让全江南,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做生意,我们让百姓把钱财借给我们,约定日期归还百姓,并给百姓一定的利息,我们聚集了足够多的钱财,就在这双屿港上做开了大生意,我们大批地在民间收购丝绸、瓷器、茶叶等商货,然后大批地和外洋的商人贸易。” 刘赐问道:“汪直在这双屿港被赶走之后,是你们接管了这里?” 姚无忌说道:“对,八年前朝廷差点把这双屿港夷为平地,汪直被赶走了,我们取代了汪直继续经营着这里,虽然如今的商贸规模比不上汪直当年统治的时候,但也过得去,除了汪直,这大明的外洋,是咱们这同济会的势力最大。” 刘赐思量了片刻,说道:“汪直纯粹就是靠走私贸易,你们同济会还靠向民间聚敛钱财,着实是有些不一样。” 姚无忌笑道:“说句实在话,我不屑于与汪直作比较,汪直做得再强再大,也不过是海盗,我们创办同济会,为的是能让天底下的百姓都能做生意,我们除了聚敛钱财自己贩卖货物,我们还会把借来的钱转借给有心做生意的人,比如你刘赐现在有一笔生意想做,但是你没有钱,同济会能够借钱给你,按照约定的利率,到期了你将钱连本带息归还同济会,这样的话,你的生意能够做得成,同济会也得到利润。” 刘赐仔细地听着姚无忌这话,姚无忌说的这个意思正是他此番来找同济会的目的,他就是来找同济会借钱的。 姚无忌继续说道:“我们创办了同济会,虽然中途很辛苦,几次差点死于非命,但好歹我们是把这个帮会给办起来了,应该说,我们建立信用之后,在民间聚敛的钱财非常可观,可观得让我们自己咋舌,可见大明民间的百姓是多渴望能够做生意。” 刘赐问道:“那我爹呢?我出生后我爹有没有来看过我?” 这仍是刘赐最关心的,比较“爹”的这个存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重要的。 姚无忌露出黯然的神色,他说道:“你爹在八年前朝廷攻击双屿港的一战中被杀死了。” 刘赐登时愣住,惊道:“他死了?” 姚无忌看着刘赐,说道:“对,八年前他就死了,早年我们初创同济会时,有一次我们被海贼袭击,他救过我一命,但八年前他死了,我无能为力,我觉得我欠他一条命。” 刘赐仍是愣着神,他使劲地摇了摇头,他觉得以后他或许就真的断了这个关于“爹”的念想了。 姚无忌伸手摸了摸刘赐的头,刘赐的个头这两年飞快地长高,如今已经不必姚无忌矮多少,姚无忌说道:“我们创办同济会的初期颠沛流离,所以你爹和我都没能去看过你母亲,也没看过你,后来我们安定些了,你父亲想过去看你,但是还没来得及去,他就死了,他死后我就到巫山楼看你,那时候你母亲已经是名满江南的花魁了,我要给银钱她,她却不要,后来偶尔我会去看她,她把我当做知己好友,但没接受我一分钱的资助,说来也是,她素来是个极坚强的女子。” 婉儿听着刘赐的父母亲的往事,她也不禁动容,她向刘赐问道:“母亲是生下你之后才成为花魁?” 刘赐点头,说道:“对,我从小就听青楼里头的姨娘们讲母亲的故事,母亲本来只是个小丫鬟,怀上我的时候,老鸨子费尽心机地想把我打掉,但母亲拼了命把我保下来了,后来我生下来,老鸨子又要把我当野种掐死扔到秦淮河里,母亲仍是拼命把我保下来,你们知道,青楼女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还要养一个孩子,那是多么不容易,母亲为了好生把我养大,只能使劲向上爬,她的姿色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慢慢地就成了花魁,青楼里的姨娘都说,母亲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生下了孩子还能成花魁的女人。” 第463章 身世真相(八) 被看听着刘赐的话,她又是惊诧又是缓不过神来,待她理清思绪,她总算明白这“姚公子”的真实身份,她才知道眼前这位她以身相许的公子其实名叫“刘赐”,但她心中也没太多芥蒂,自从刘赐昨夜一把将她拉上那花艇时,她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刘赐手里了。 被看是个“美姬”的出身,她更能理解身为青楼女子的不易,她说道:“母亲带着一个孩子,还要在风月场上应酬,着实是不容易。” 刘赐叹道:“我娘不是个好虚名的人,她是为了把我养大,不然她才不会去争这个什么花魁的虚名。” 柳咏絮听着刘赐的故事,她也觉得有点感动,叹道:“看来你娘着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说道:“她只是我娘而已。” 姚无忌又笑了,叹道:“如今十四年过去了,你如今也像个大人了,只是造化弄人,谁想到兜兜转转,你真回到姚家,成了姚公子,继承了你爹的家业。” 刘赐没说话,这才不是他情愿的。 这时,只听得一声轰鸣的炮响,随即一声爆炸声在海岸边响起,这声炸响将刘赐他们都吓了一跳。 只见靠近海港的一片房屋燃起火光,滚滚的浓烟很快从火焰里冲起来,方才是一枚炮弹轰向海港,将一小片房屋给炸翻了。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看见这个景象,都已经吓得呆住了,刘赐望向那黑暗的大海,只见浓雾弥漫中,那些原本黯淡的火光已经燃成了一片,海面上好像烧着明灭的渔火。 姚无忌依然平静,他说道:“汪直要打进来了。” 刘赐惊道:“没挡住他吗?” 姚无忌摇头,说道:“没有,汪直的舰队冲破了我们的阻击,瞧见没有,那个燃着大火的鬼头,就是汪直的旗舰。” 刘赐忙定睛看去,只见黑暗的迷雾中果然出现一团夺目的火光,那火光在一片“渔火”中显得尤其耀眼,而且这团火光正在迅速地朝着这港口的方向逼近。 姚无忌仍是很镇定,他看了看港口下方,那些在港口上装卸货物的人群着急忙慌地动作着,大批的船只已经装载了货物,着急地扬起了船帆,就要驶出港口去,显然这些商客只是在这里贸易,谁想到会撞上汪直来攻打这双屿港,他们忙着带上财富逃命。 汪直的旗舰吹响了嘹亮的号角声,随着汪直旗舰的逼近,码头上显得愈发的慌乱,而在岸上,那些妓院都已经关上了门,在楼上招摇的妓女们也慌忙躲进了房屋里,整个双屿港的灯火开始黯淡下来,那灿烂辉煌的灯火很快消失了大半。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团夺目的火光,他生平还从未见识过战争,尤其未见识过这种海洋上的大战,他看见那团火光越发的刺眼,很快,这团火光冲出了迷雾,刘赐这般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去,仍是能够清楚地见到那团火光是一个燃烧的骷髅头的形状,这燃烧的骷髅头后面是一艘巨大的船只,这艘船只比双屿港上停靠的最大型的舰船都要大得多,显然这就是汪直的旗舰。 这艘旗舰的体量之巨大足令任何人咋舌,这艘巨舰通体漆黑,舰身上布满了斑驳的伤痕,显示着它身经百战的辉煌历史,它的甲板上、桅杆上都挂着漆黑的帆布,这些帆布在黑暗中随风飘扬着,瞧上去又是诡异又是惊悚。 这艘黑色的巨舰这般从黑暗的迷雾中驶出,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艘从阴间开来的死亡之船。 但这艘巨舰最耀眼的仍然是挂在船头上的那个巨大的燃烧着的骷髅头,双屿港上仍在混乱地忙乱着的众人看见那个燃烧的骷髅头朝他们飞驰而来,纷纷发出惊恐的惨叫,在大明沿海海域活动的商客或者海盗,无人不知这个骷髅头的恐怖。 这艘巨舰乘着疾风,扬着巨帆飞速地向着港口冲来,刘赐不禁紧张地看向姚无忌,姚无忌却仍是冷静着,他淡定地看着这个坞堡的下方,一队带甲的兵士已经从坞堡内涌出,列着队飞奔向港口。 姚无忌又看向天际的星月,喃喃叹道:“这才大年初四,这嘉靖三十六年才过去四天,这一年怕是不好过了。” 这时,方才那一大批急忙地装载了货物就要向港口外逃命的船只已经在港口里头堵死了,因为要进出的船只太多,港口一时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船只通过。 此时汪直的巨舰已经冲向港口,那些小船只上头的商客们只能惊恐地挣扎着、惊叫着,眼睁睁地看着那燃烧的鬼头向他们撞来。 第464章 鬼船、激战(一) 这些争先恐后出逃的商船体量其实都不小,毕竟这些船只都是远渡重洋前来贸易的,必须有足够大的吨位才能在大洋上航行,但是在汪直的巨舰面前,这些商船都变成蚱蜢舟一般。 眼看汪直的巨舰对着这些挤得密密麻麻的商船撞来,这些商船毫无招架之力,商客们纷纷跳进海里,没命地往港口游回来。 汪直的巨舰越发地扬起了巨帆,加快了速度,顿时如同一只硕大的壮牛撞进了一群雏鸡里,那些商船顿时被碾压得七零八落,刘赐站在这坞堡的高处远远地看着,似乎能够听到那些商船被撞碎时木头“吱呀吱呀”碎裂的声响。 哪怕这些商船已经将港口填得密密麻麻,但丝毫无法阻拦汪直的巨舰冲进来,巨舰撞碎、挤碎了所有的商船,那燃烧着烈焰的鬼头径直冲入了港口的岸边。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能够听到下面人们的惨叫,他们隐约看到那些被撞碎的商船上的商客还有些幸存下来,他们在黑暗的海水里扑腾着,那鬼头船上燃起了耀眼的灯火,这灯火照亮了这些在海水中挣扎的商人的身影。 随着鬼头船上的灯火燃起,刘赐越发看清了这鬼头船的样貌,这船真的像一艘从阴曹地府开来的“鬼船”一般,它通体漆黑而斑驳,布满了破碎的伤痕,它瞧上去好像一个老朽枯败的、即将死去的老人,但它的体魄又是如此的健壮,这种矛盾的割裂的气息让它看上去更显得诡异而恐怖。 刘赐看到这“鬼船”上随着灯火燃起,迅速地出现了一些诡异的身影,这些身影密密麻麻,瞧上去也像从阴曹地府冒出来的鬼怪一般,他们和这鬼船一样穿着漆黑而破败的衣服,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利刃,他们迅捷地扑到船舷旁,随即搭起弓箭,精准地射杀那些在水里挣扎的商人。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能够听到那鬼船上冒出来的那些“鬼怪”发出的诡异又刺耳的叫嚷声,随着“鬼船”逼近岸边,这些“鬼怪”开始搭弓射杀还滞留在岸边的人,婉儿她们听着鬼怪的叫嚷,看着这血腥的场面,她们不禁被吓得花容失色。 饶是刘赐也感到恐惧,这“鬼船”上燃烧的鬼头,还有这如同僵尸一般巨大又诡异的船身,还有船上这些鬼怪一般的战士,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生恐惧。 刘赐看到码头上还有不少客商来不及逃亡,他们还抱着一些木盒或者一些卷宗在奔跑着,这些人大多数被鬼船上的那些鬼怪一箭射杀,他们抱着的木盒里多半是装着金银,随着他们倒地,这些金银被洒在码头的泥地上。 随着一声刺耳的震颤声,“鬼船”冲上岸,船上的“鬼怪”发出刺耳的呼啸,他们顺着跳板,或者抓着缆绳,如一群厉鬼一般降临在陆地上。 这时双屿港的灯火已经基本上全熄灭了,这个港口两刻钟前还是灯火喧天,热闹异常,如今街道上已经空无人迹。 “厉鬼”们尖叫着,擎着火把呼啸着冲进了港口里面,随着厉鬼冲进来,港口里本已熄灭的火光再次燃起,因为厉鬼精准地将手中的火把扔向各处干燥易燃的地方。 码头上的房屋大都是木屋,这些木屋搭建得都比较简陋,而且非常密集,本来防火的功能就比较差,加之这两天海岸干燥,这些木屋几乎是被火一点就着,而且“厉鬼”们的火把大概是特制过的,火把上大概是淋了浓厚的猪油,所以这些火把一被扔进两间房屋之间的缝隙,这房屋马上就燃烧起来了。 随着厉鬼们的侵入,火势顺着厉鬼们扩散的势头迅速地蔓延开来。 那些被点燃的房屋很快打开了门,里头的妓女或者商人惊恐地冲出来,妓女们大都是衣不蔽体,商人们大都拿着刀剑试图抵抗,但是这些人在“厉鬼”面前犹如一群无助的雏鸡,随着“厉鬼”们的刀锋闪过,这些人的性命就在这黑夜的寒风中消逝了。 惨叫声、尖叫声越发的凛冽,刘赐能够看到这些“厉鬼”进攻的方向,他们进攻的路径很明确,他们径直地朝着他们所在的这座坞堡杀过来。 但疯狂的残杀阻挡了“厉鬼”们的脚步,他们并没有一味地往前冲,而是忙于焚烧沿途的房屋,并且残杀从房屋里面被驱逐出来的妓女和商人。 刘赐隐隐能够看见他们精准的刀法,妓女和商人在他们的屠刀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第465章 鬼船、激战(二) 刘赐看到一个“厉鬼”杀死了一个从着火的房屋里面冲出来的妓女,然后“厉鬼”看来是发现房屋里面还有人,他冲进房屋里面,冲到了房屋的二楼,一个藏在房屋里面不敢出去的妓女被逼到了阳台上,她惊恐地惨叫着,而那个“厉鬼”残忍地抓起她的脚,一刀从她的下体捅了进去,然后又割下了她的头颅,将头颅从楼上抛下来。 刘赐掩住了婉儿的眼睛,对柳咏絮和被看说道:“你们别看。” 不需刘赐说,女孩们早已经吓得不敢看那残忍的景象。 刘赐向姚无忌问道:“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杀人?” 姚无忌看了刘赐一眼,他的嘴角仍是挂着微笑,他说道:“海盗不杀人?” 刘赐说道:“他们不是应该冲着这里来吗?” 姚无忌笑道:“对,他们自然是冲着同济会来,但他们也冲着那些商人和妓女,汪直是警告他们,不能跟着同济会做生意。” 这时,从这坞堡涌出去的那支军队已经冲到“厉鬼”们的面前,和海盗们短兵相接,两方人马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厮杀起来。 但是刘赐发现,这坞堡里头出去的同济会的军队完全阻挡不了这些海盗,海盗仍在继续往坞堡逼近,只是这些“厉鬼”不再屠杀商人和妓女,而是屠杀同济会的军队。 很快,几个先锋的“厉鬼”已经突破重围,杀到这坞堡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刘赐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这些“厉鬼”的叫声,还有被他们屠杀的同济会的抵抗军队的惨叫声。 刘赐看到这些“厉鬼”都手拿着一把长刀,刘赐原本以为刘二等锦衣卫使用的长刀已经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兵器,但他看这“厉鬼”的长刀,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兵器,只见这些长刀如果拄地,足到一个成人的下巴高度,端的是极长,而且这刀的刀刃不宽,刀身狭窄纤长,整把刀挥舞之下又是锐利又是轻灵又是沉重,端的是杀伤力极强。 刘赐看见这些“厉鬼”拿着长刀向同济会派出的兵士砍去,那兵士挥起刀来试图格挡,但完全挡不住“厉鬼”的这一劈,登时半边肩膀都给削了下来。 这些“厉鬼”拿着长刀劈杀,背后还背着长枪,腰间还挂着弓弩,短兵相接时敌人完全挡不住他们长刀的劈杀,如若是隔着一些距离,他们又机变地使出弓弩或者长枪,端的是单兵作战能力极强。 这一伙“厉鬼”势如破竹一般地朝着坞堡杀来,他们迅速地逼近,眼看不过三十步就能杀到坞堡下面了。 姚无忌仍是淡定着,他没有看着已经杀到眼前的这一群“厉鬼”,他反而是放眼望向海岸,望着那停靠在岸边的“鬼船”,那黑暗的大海中还有一些亮光正在逼近,那是汪直的舰队仍在继续逼近,这艘“鬼船”作为旗舰先行冲进了港口,后续还有一批舰船正在开来。 刘赐看着这些“厉鬼”逼近,已经觉得有点慌了,他摸出了怀里的火神枪,想着如何抵抗。 就在这时,眼看这群“厉鬼”已经逼近到坞堡二十米外的位置,只见坞堡上上下下遍布的枪洞洞口出现了黑洞洞的枪口,只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轰鸣,这座漆黑的坞堡的身上炸开了耀眼的火花,约摸有五十支火神枪从枪洞中伸出来,对那些逼近的“厉鬼”发出齐射。 刘赐觉得像是听到过年时鞭炮那密密麻麻的响声,但当然这响声比鞭炮声还要大得多,随着这“鞭炮声”炸响,那群“厉鬼”顿时浑身震颤,向前冲来的脚步也停滞了,他们都中了火神枪,尤其是当头冲来的第一个“厉鬼”,他的浑身几乎被打成了马蜂窝,他惨叫着软软地瘫倒在地。 刘赐总算明白为何姚无忌面对这些杀到面前的“厉鬼”这么淡定了,这坞堡里头原来藏着这么强大的火力。 刘赐还没回过神来,却又听见坞堡下方炸响两声轰鸣,这两声轰鸣震得整座坞堡都在颤抖,刘赐只感觉到被震得一阵头昏目眩,连忙揽住了身边的婉儿,被看也是吓得一下子抓住了刘赐的手臂。 随着这两声轰鸣,只见那黑暗的“鬼船”的船身上炸现了两抹火光,那巨大的船身也被炸得震了震,随着这两抹火光冒起,火焰开始在船身上燃烧起来。 姚无忌仍是定定地站着,看着那艘“鬼船”,鬼船的甲板上、主桅杆上受了两处创伤,在火焰的燃烧之下,“鬼船”上的恐怖景象显得越发明显…… 第466章 鬼船、激战(三) 姚无忌看到“鬼船”的船舱里仍有源源不断的“厉鬼”涌出,他们有序地逐一来到船舷,踏着跳板登岸,或者抓着跳索一跃而下,方才那两下重击虽然打得精准,但并没有真正重创这艘“鬼船”,也没有惊吓住这些“厉鬼”。 这时,一个传令官急匆匆地从那洞口中钻了上来,他连忙对姚无忌报告道:“大掌令!汪直的人杀上来了,我们备好了火器齐射,佛朗机炮刚刚打出第一炮,打得很准……” 刘赐才明白,这坞堡里头还有两架弗朗机炮,方才那两声震响是佛朗机炮炮击的声响。 姚无忌淡定地说道:“我看到了,继续齐射,以炮轰为主,瞄准了桅杆打,哪怕哪怕打不中桅杆,也要把船帆打下来。” 传令官喝了一声:“这个弟兄们都明白,大掌令放心!” 传令官说罢就要下去,姚无忌说道:“弗朗机人那边呢?传令送到了吗?” 传令官忙答道:“方才已经快马送去了,眼下想必是送到了,但是还未有消息回来。” 姚无忌又望向那黑暗的港口,他的脸色变得浓重起来,说道:“弗朗机人的战舰是停在港口外了?” 传令官说道:“那些夷人是想停进港口里头来的,但是咱们不是不给他们进来吗?怕这些雇佣军人和汪直有勾结,他们的舰队是停在北边他们自己搭建的营地了。” 姚无忌望向港口的北面,只见黑暗中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弗朗机人营地烧起的篝火,这支弗朗机舰队有六艘舰船,他们的舰船即是做生意用的,也是打仗用的,这些弗朗机人也是如此,他们即是商人,也是军人,既能做生意,也能打仗。 但也是因此,同济会对他们并不信任,因为这些弗朗机人唯利是图,经常充当“雇佣军”的角色,有几次弗朗机人被汪直雇佣了去打南洋的一些小股的海盗,总之谁给钱这些弗朗机人就听谁的。 姚无忌此时定定的看着弗朗机人营地的篝火,他没见到弗朗机人的营地有动静,他不禁喃喃说道:“怎么没响动……” 传令官说道:“大掌令,这坞堡固若金汤,汪直打不进来,大不了咱们耗到明天天亮,南直隶的官军来救援,他汪直要是敢留到天亮,咱们就把他一锅端了!” 姚无忌冷冷地说道:“守住了坞堡,把这个港口全烧了,留下这个坞堡还有什么用?” 传令官愣了愣。 姚无忌叹息一声,说道:“坚守坞堡,轰击敌军旗舰,等待弗朗机人的动静,如果敌军增援的船舰也登陆了,就把弟兄们都撤回来。” 传令官答了声“是”,连忙下去了。 只听得又是两声炮响的轰鸣,两道火光又在那“鬼船”上炸现,鬼船的甲板和主桅杆上又被打出两个伤口,虽然这同济会的弗朗机大炮的威力强大,但这“鬼船”的体量着实是太大,而且桅杆和甲板上的要害部位都覆盖着厚厚的铁甲,所以尽管被大炮轰中,但“鬼船”始终扎实地挺立着,刘赐瞧着这“鬼船”被大炮击中,看起来就像一个大汉被一根簪子扎了一下,虽然伤了皮肉,但没有伤及筋骨。 这时,“鬼船”的“厉鬼”已经悉数涌出了,随着“厉鬼”都登上岸,“鬼船”的风帆再次扬起来,随着风帆的扬起,这艘巨舰稍稍地退入海水中,然后缓缓地开始转向。 见此,姚无忌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找些东西掩护,趴下来。” 这天台上有些桌椅,刘赐连忙让婉儿和柳咏絮、被看拿了桌椅掩护,躲到角落里。 那艘“鬼船”虽然体型巨大,但动作却是迅捷又流畅,它很快地完成了转向,将一侧的船舷朝向了这同济会的坞堡。 刘赐看到和“鬼船”的体型足有半个港口那么大,随即他看到“鬼船”的船舷炸现凛冽的火光,同时他听见轰鸣的炮响,“鬼船”如同一只沉默的黑暗巨兽喷吐出火焰。 随即刘赐感到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将他的听觉遮蔽了,同时他脚下的坞堡剧烈地震动起来,他禁不住趴了下来,和婉儿一起躲到一张椅子底下。 姚无忌仍是定定地挺立着,他将身子探出天台外,看向下方,只见这庞大的坞堡的腰身上已经被打出了三个创口,创口正往外冒着滚滚的浓烟。 “鬼船”这一次齐射一共打出了八发炮弹,其中三发打中了坞堡,登时将坞堡厚重的墙壁给击穿了。 第467章 鬼船、激战(四) 刘赐勉强地站起来,他来到天台边沿,看向下方,只见坞堡下方的房屋有好几处也燃起滚滚的浓烟,“鬼船”另外的五发炮弹没有打中坞堡,而是落在了坞堡附近的房屋,登时将这些木质的房屋都给炸碎了。 姚无忌淡定地说道:“这战舰八炮齐射,三炮命中,这算是不错了,要是在大洋上,能命中一炮就足够定夺生死。” 在姚无忌说话间,刘赐脚下又传来轰然的炸响,这是同济会的两发弗朗机炮发射了,只见鬼船将一侧的阔大船身朝向了坞堡,目标比此前大了许多倍,更加容易瞄准,同济会回击的这两炮也精准地打在“鬼船”的船身上,鬼船那巨大的船身又多了两个冒出火光的伤口,但是奈何鬼船太过巨大,虽然这两炮佛朗机炮的威力比“鬼船”的火炮还要巨大,但轰在“鬼船”的身上,却仍是显得打不着要害。 姚无忌淡定地说道:“打桅杆,是为了阻止它转向,如今它转向了,我们就要打它的腰身,你知道为什么?” 刘赐被大炮震得头昏目眩着,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虽然他没见识过海战,但他在书上看到过关于海战的记载,他说道:“是为了要打它的弹药库?” 姚无忌笑道:“对,打中了弹药库,就像点着了土雷的引线一般。” 刘赐惊魂未定地说道:“但是……但是他们的炮厉害的多……” 姚无忌笑道:“他们有八门炮,但他们用的炮是旧式的火炮,准星差,而且装填慢,他们打一炮的空当,我们能打两炮。” 姚无忌说话间,只听得脚下又是一声轰鸣,同济会的佛朗机炮再次爆发射击,“鬼船”的腰身上又多了两个燃起烈焰的创口。 姚无忌挺立着,笑道:“古往今来,舰队打堡垒,堡垒从没输过,我姚某人虽说是个商人,但总不至于被他汪直破了先例!” 姚无忌话音未落,“鬼船”上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又一次炸响,刘赐又是感到一阵天崩地裂一般的震动,“鬼船”再一次八炮齐射,刘赐脚下的坞堡再次震颤起来,而这一次刘赐还看到旁侧的山腰上炸开了一个大洞,一枚炮弹往高处打来,击中了这坞堡顶部旁侧的山地。 刘赐感到烟尘飞扬,还有些破碎的泥土掉到他的脸上,婉儿和柳咏絮、被看都吓得惊叫开了。 姚无忌依然镇定地观察着下方的堡垒,这次有两枚炮弹轰中了堡垒,姚无忌见到堡垒的要害没有受损,他松了口气,他定定地看向那“鬼船”。 刘赐紧张地说道:“大掌令,这么被打下去,这堡垒再坚固,也得塌了!……” 姚无忌看了刘赐一眼,说道:“自然不会让它这么轰下去。” 姚无忌话音未落,只听得坞堡里面的两发佛朗机炮又是发出两声巨响,那“鬼船”上又被轰出两个创口,烈焰再次在“鬼船”的腰身上燃烧起来。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那两缕燃烧的烈焰,方才“鬼船”船身被击中的四个创口上的火焰已经渐渐地被扑灭,看来这两缕烈焰好像也很快要被扑灭了。 但是姚无忌看到,其中一缕烈焰的火光一直燃烧着,另一缕烈焰的火光已经黯淡下去了,但这缕仍然燃烧着的烈焰好像越发的凛冽了。 姚无忌屏住了呼吸,他定定地看着这缕“顽强”地燃烧着的烈焰,刘赐也注意到这缕烈焰,这缕烈焰好像是一个怎么都打不服制不住的顽皮的小孩,“鬼船”上的人必定是想熄灭它,但却怎么都熄不灭。 混乱之中,刘赐正愣着神,却在这时,那缕“顽强”的烈焰爆发出一缕刺眼的火光,随即“鬼船”传来又一声震耳的轰鸣,随着这声轰鸣,“鬼船”的腰身炸开了一团火焰,这团火焰的爆发端的是极其猛烈,将“鬼船”的腰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震得“鬼船”那硕大的船身都摇晃着向后退去。 刘赐看着这又是壮丽又是残忍的景象,他忍不住激动地惊叫了一声。 显然,方才同济会这一炮打中了“鬼船”的火药库,引燃了船身里储藏的火药,引发这场大爆炸。 “鬼船”显然遭到了重创,它那原本挺立的身子歪斜了,像一个被重创了要害的黑暗巨人,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将它庞大的身体倾向了另一边。 在这空当,刘赐脚下的弗朗机大炮又发出两声炮响,这两炮依然精准地击中“鬼船”的身体。 第468章 鬼船、激战(五) 刘赐激动地攥紧了手,他纵然不能确信,但也猜到了,他正目睹这世界上第一等激烈的海战,他正看着世界上最强大的舰船对撼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但是“鬼船”虽然遭受了重创,但是它并没有倒下,它的身躯依然挺立着,他的船帆缓缓地扭转,它迅速地借着风势稳住了身体,再次将船舷朝向这同济会的坞堡。 此时刘赐才发现,那些“厉鬼”已经攻到坞堡的下方,这些敌人已然是“兵临城下”,刘赐看到这些“厉鬼”都穿着轻薄的衣甲,有些“厉鬼”干脆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衣,一点甲衣都没有佩戴,但这些“厉鬼”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下身几乎都是赤裸的。 刘赐听说过那些最“正宗”的倭寇的装扮模样,的确像是这般穿着单衣或者佩着轻甲,下身裸露。 但这些“厉鬼”的武器都是相似的,都手握被江南百姓称为“倭刀”的着名长刀,另外佩着弓弩和长枪,他们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他们组合着使用各式兵器,弓弩射击,长枪穿刺或者投掷,长刀劈杀,令人猝不及防。 同济会的军队看来已经损伤殆尽,这些“厉鬼”已经蜂拥着攻到坞堡下面。 刘赐这才听清了,下方的坞堡又一次传来火神枪的齐射,随着一串鞭炮一般响亮又干脆的轰鸣,那些“厉鬼”登时倒下了一小片。 这些“厉鬼”对于眼前坚固的、又有火神枪掩护的坞堡显然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们很快地找寻各处的房屋隐蔽了起来,然后他们集结了火把,将火把抛向坞堡的大门,试图用火焰焚烧大门,另外,他们又用弓弩精准地对着坞堡内的火神枪枪手射击。 姚无忌摁着刘赐的肩头,示意刘赐蹲下了身子,有些箭矢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 刘赐借着墙头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厉鬼向着坞堡涌来,他略略估了估人数,带着惊恐说道:“围攻的敌人,足有数千人?” 姚无忌说道:“汪直的旗舰,至少容纳三千人。” 刘赐着实是没想到今夜还会撞上这个事情,他看了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她们三个女孩挤在一张桌子的肚子下,都惊恐地看着刘赐。 这时那“鬼船”又是发出轰鸣,此时它剩下六架大炮,瞄准着坞堡射出六枚炮弹,但这次只有一枚炮弹击中坞堡,其他五枚炮弹落在旁侧的房屋里,又是炸起五团烈焰。 但是随着这一枚炮弹击中了坞堡,刘赐听到下面将近三千个“厉鬼”齐声欢呼,他们发出诡异的、尖利的叫嚷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这足见这些“厉鬼”们士气高昂。 相比之下,同济会的“战士”们谈不上什么士气,或者说他们仅有的那点“士气”在“厉鬼”们强悍的战斗力面前已经化作乌有,如果不是靠着坞堡的掩护,这同济会的人早已被“厉鬼”杀尽了。 姚无忌借着墙壁的缝隙看去,他仍是望向遥远的海上,刘赐知道他在期待弗朗机人的出现。 刘赐说道:“眼下得等弗朗机人来解围?” 姚无忌说道:“你看海上。” 刘赐朝海上看去,只见海上那星星点点的渔火一般的火光变得越发的耀眼。 姚无忌说道:“汪直这一次是倾巢而来,我们的舰队怕是很快要被剿灭了,他们的舰队如果全进港了,局面就不好说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海面,过了片刻,果然见到两艘舰船从迷雾中冲出,朝着港口冲来,这两艘舰船虽然体型比旗舰要小一些,但它们的样貌都和那艘“鬼船”一样,都是通体漆黑,挂着黑色的船帆,如同阴曹地府驶来的幽灵船。 这两艘战舰都负了伤,一艘桅杆被打断了,一艘被打穿了半个身子,只能倾斜地行驶着,但它们显然仍然能够作战,它们和旗舰一样冲向港口。 姚无忌看着迷雾的深处,说道:“汪直这次起码来了八艘大船,后面必定还有。” 那两艘战舰逼近了港口,但万幸的是,港口里头堵塞满了商船,它们的体量不如旗舰那般巨大,而且本来也负了伤,所以没能冲进港口来,但是它们很快地调转了船首,将船舷朝向坞堡,显然,它们不打算进港,只想用大炮朝着坞堡轰击。 这是,那传令官慌忙地跑上来,焦急道:“大掌令!……” 姚无忌指着他,果断地说道:“集中火力,打旗舰!” 第469章 鬼船、激战(六) 传令官听到姚无忌的命令,他不禁愣了愣,焦急道:“大掌令,那两艘增援的如若和我们对着轰,再中个几炮,这坞堡难保不给打出个窟窿来!” 姚无忌冷冷地说道:“四架佛朗机炮,轮流发炮,能把增援的那两艘船也打沉?” 传令官没说话了,他知道凭着四架佛朗机炮这般轮番轰炮的火力,对付一艘旗舰还行,再要对付两艘增援的舰船,自是困难。 姚无忌说道:“对着旗舰打,如若能把旗舰打退,还能有希望。” 传令官说道:“大掌令,以这旗舰的分量,怕是……” 姚无忌说道:“给官军送去信了?” 传令官说道:“送去了,但官军在泉州,他们集结了主力舰队再开过来,怎么的也得早晨了。” 姚无忌说道:“别无他法,打旗舰,对着腰身打,如若天助我们,或许还能打中几次火药库。” 传令官知道这是绝地求生的举措,连着打中几次火药库,乃至把这艘巨舰打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传令官也知道眼下别无他法,他喝了一声:“得令!弟兄们必死战到底!” 姚无忌淡淡地说道:“千圣皆过影。” 传令官立马回答道:“良知乃吾师!” 姚无忌说道:“同舟共济。” 传令官喝道:“同舟共济!” 传令官飞一般地下楼去了。 刘赐看见那港口外的两艘舰船的船舷上骤然也爆发出火光,随着一声轰鸣,刘赐再次感到脚下震动,这震动越发的猛烈,刘赐感受到脚下的这个坞堡仿佛一个反复遭受重创的巨人,被反复打击之下,这巨人已经渐渐地支撑不住,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摇摇欲坠。 这阵轰鸣过后,姚无忌探起身子来,望向坞堡下方,只见有两枚炮弹击中了坞堡,其中一枚炮弹击中了方才已经被打穿的坞堡斜侧下方的一个创口,被两次轰击之下,这个位置的厚实的砖石已经被打崩,豁出一个足够两人通过的口子。 一直坚守在底下的“厉鬼”们瞧见这个豁口,他们顿时发出有序的尖啸,登时疯狂地朝着这个豁口猛攻而来。 “厉鬼”们踏着崩塌的破碎的砖石疯狂地向那个豁口攀缘而上,同济会的战士们拿着火神枪涌到豁口处,用火神枪发出“噼噼啪啪”的射击,奋力地阻挡攻上来的“厉鬼”们。 刘赐趴在墙边,他能够看到厉鬼都向着下方的豁口蜂拥而来,同时他听到下面同济会的战士们发出齐声的呼喊:“同舟共济!” 同济会战士们的火神枪有规律地发出齐射,每一轮齐射都会击倒一群“厉鬼”。 但是刘赐听得出,同济会的齐射已经开始混乱,那“鞭炮声”已经不那么齐整,显然,在“厉鬼”的猛攻之下,同济会的方寸已经有点乱了。 刘赐脚下的弗朗机大炮仍在轰着,每一次轰击都在那“鬼船”上炸开两抹火光,但这些炸开的火光没能再持续地燃烧起来,而是渐渐地被扑灭了,显然没那么容易能够打中这艘庞大的旗舰的火药库。 而三艘敌舰仍在连续不断的朝着这座坞堡开炮,在三艘舰船的轰击之下,那炮弹接连不断地袭来,几乎每隔半刻钟就有一发炮弹轰在这坞堡的墙壁上。 刘赐感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看到一发炮弹失了准星,没有轰中坞堡,而是向下坠落,落在坞堡前的平地上,而那里正是那些围攻坞堡的“厉鬼”的聚集之地,随着炮弹爆炸,至少有数十个“厉鬼”被炮弹击中,顿时血肉横飞。 刘赐感到听觉被遮蔽,他已然听不清周遭的声响,而那越来越密集的炮弹轰击声在他耳边也化作了“嗡嗡嗡”的闷响。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已经缩在了角落里,她们三个紧紧地靠着,被看和柳咏絮都已经哭起来了,只有婉儿还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刘赐。 刘赐再看下方的双屿港,只见烈焰在焚烧着这个繁华的港口,那些“厉鬼”纵的火已经蔓延开来,火势借着夜风在熊熊燃烧着,在这些木质的简陋的房屋之间蔓延,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半个双屿港已经是一片火海。 许多的人在火海中逃亡着,他们抱着细软钱财,没命地跑向这个岛屿黑暗的远方角落。 刘赐觉得他像是看到一片炼狱,那港口外停泊着的那三艘“鬼船”犹如三只巨大的魔怪,要吞噬这片繁华之地,他们喷吐着火焰,放出了厉鬼,将这片原本繁华的港口变成了炼狱。 第470章 鬼船、激战(七) 姚无忌坐下了身子,抹了抹脸上的尘土,无奈地笑道:“这嘉靖三十六年,看来汪直是来真的了,看来他是要和同济会,和大明朝廷玩命了。” 刘赐问道:“这场袭击,你们之前没料到?” 姚无忌说道:“料到他会袭击,但没想到是这般的搏命的架势,看来是朝廷拒绝他开海的要求,他已经没有耐性了。” 刘赐惊诧地问道:“开海?汪直要求朝廷开海?” 姚无忌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汪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海盗,东洋、南洋、西洋的海上商贸十有七八握在他手上,若是大明开放海禁,他就成王了。” 刘赐问道:“所以是朝廷不开海,汪直翻脸了?” 姚无忌说道:“看来是的,他这么进攻的架势,这是要灭了我们同济会,在汪直看来,同济会和江南的官商是利益共同体,同济会在他看来是南直隶朝廷的财库,在海上抢他的生意,他灭了同济会,自然能给南直隶朝廷一个下马威。” 隆隆的炮声仍在接连不断地传来,姚无忌喃喃叹道:“汪直的舰队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真的打起来,同济会自然是敌不过他。” 就在这时,姚无忌和刘赐都听到远方的海洋上传来“乌拉乌拉”的诡异又刺耳的号角声,听到这个声响,姚无忌顿时站起身子来,看向外洋。 只见黑暗的海洋上,在汪直那三艘舰船的斜后侧,出现了一批战舰,这些战舰的体型不大,在汪直的舰队面前简直就像是一群小孩子面对这一个成年男子一般,但这些战舰的船身高企而狭长,看上去像是一个倒插在海面上的三角形,船只的桅杆很高,船帆高扬,让它们显得轻灵、迅捷又锐利。 这些战舰足有十几艘,它们齐整地列着两列纵队朝着汪直挤在港口前的三艘舰船袭来,它们来到港口前,迅速向两翼散开,形成大雁翅膀一般的阵型,围住了港口,也将汪直的三只舰船围住了。 这些战舰的阵型还没站稳,它们就已经开炮了,它们的体型不大,每艘舰船上都只有三架大炮,但听着这些大炮凌厉的声响,不难听出那是佛朗机大炮。 汪直的三艘战舰显然对于后方骤然袭来这一批战舰猝不及防,尤其是那两艘体型较小的,停在港口外朝同济会的坞堡射击的战舰,它们发现后方有敌舰袭来,它们慌忙地要调转身子迎战,但是它们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子,那些敌舰已经开炮了。 这些来袭的战舰轻灵地一举开到了汪直战舰的附近,他们一开炮,那凌厉的佛朗机炮顿时精准地轰击在汪直战舰的船身上。 汪直的战舰在重炮的轰击之下,它们硕大的船身开始稳不住阵脚地摇颤起来,随着这十几艘敌舰排开了雁翼阵型,发出齐射,汪直那两艘在港口外的战舰登时被打得歪斜了身子。 姚无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平静的微笑。 刘赐也站起来,他瞧着那鬼魅一般冒出来的十几艘战舰,在他看来,这些战舰如同十几个轻灵的带甲的武士,汪直的战舰像两个黑色的巨人,这十几个武士骤然从黑暗中突袭,一举将这两个黑色巨人打得遍体鳞伤。 刘赐看着这风云突变的一幕,已经看得呆住了,他问道:“这是弗朗机人?” 姚无忌笑道:“对,那是弗朗机人的战舰。” 这时,刘赐又看到汪直那两艘战舰顽强地扭转了身子,它们的躯体虽然已经被打得歪斜,但它们仍是没有被伤及要害,它们再次高高地扬起船帆,卯足了气力往那些围攻它们的舰船冲去。 那十几艘弗朗机战舰立马散开了,弗朗机人骤然这个突袭把汪直打得够呛,但弗朗机人并没有和汪直搏命的打算,他们得到了同济会给的好处,因此以“雇佣军”的身份帮助同济会抵御汪直的攻击,但他们并不想歼灭汪直,更不想让自己的舰队遭受损失。 弗朗机人只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此时击败汪直对他们没有好处,日后他们还得继续和汪直做生意,所以他们此时只想驱赶汪直,这就算完成同济会雇佣他们的任务了。 弗朗机战舰迅速地调转了方向,往外洋驶去,在外洋很快地又集结成两列纵队,然后重新往汪直的战舰掠过来。 随着弗朗机的两列战舰掠过汪直战舰的旁侧,他们的弗朗机大炮又适时地开炮,轰击汪直战舰的船身。 第471章 鬼船、激战(八) 弗朗机战舰这般的战法显然就不是和汪直正面搏杀的战法,它们这般掠过汪直战舰的旁侧,顺势开炮轰击,这样炮火的准星可差了不少,但这样能够保证它们的机动性,避免它们和汪直的战舰硬撼。 但是弗朗机人这么打法也是让汪直的战舰没有还手之力,因为那两个黑暗巨人已经被打伤,已经失去机动性,面对弗朗机人这般来来回回地侵扰,这两个黑暗巨人也没有办法应对。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此时他望着已经有半片沦入火海的港口,他长叹一声,喃喃叹道:“这一遭,汪直也是够本了。” 刘赐问道:“什么够本?” 姚无忌指着残破的港口,说道:“这一战汪直虽然没灭了我们,但已经毁了半个港口,对他来说,这是够本了,我们不知得花多少工夫才能弥补这一次的损失。” 就在这时,只听得汪直的旗舰再次传出那声诡异又嘹亮的号角声。 随着这声号角响起,在坞堡下方围攻的大约两千多名“厉鬼”登时发出尖厉的呼喝,纷纷迅速地撤走,登时这些“厉鬼”如同逃散的幽魂,如风一般飞奔向他们的旗舰。 刘赐听见“厉鬼”们的呼喊,他听得分明,这些“厉鬼”说的话语不像是日本话,有些说的是江南的吴语,更有些说着福建的闽语。 刘赐这就更明白了,这些所谓“倭寇”其实大部分是大明东南沿海的百姓,这些百姓加入了汪直的海盗团伙,成为了其中的精锐战士,这些战士跟随汪直去到日本,大概是在日本接受了日本的那些真正的“倭寇”的训练,学习了“倭寇”的战法,所以练就这身形似倭寇的本事。 这些“厉鬼”如风一般撤退,他们一路回撤着,还一路不忘将手上剩余的火把抛向旁侧的房屋。 很快,这些“厉鬼”退到海边,那艘巨大的“鬼船”已经重新靠上岸来,“厉鬼”们踏上跳板,或者攀着绳索,回到了旗舰上。 “鬼船”上嘹亮的号角仍在声声地吹响,在刘赐听来,这号角声像是阴曹地府发出的催命的声音一般,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在号角的催促之下,“厉鬼”们飞速地赶到岸边,他们搀扶着受伤的同伙,抬着死去的同伙的尸体,如风一般都登上了船。 刘赐脚下同济会的弗朗机大炮仍在有节律地轰鸣着,四架大炮轮替着,两炮连射地继续轰击那“鬼船”,刘赐在这炮声中似乎听到同济会的愤怒,这时的炮击像是同济会身为弱者愤怒而又无奈的宣泄。 “鬼船”已经不再炮击这坞堡,它承受着同济会的报复性的炮击,顾自装满了“厉鬼”,然后再次高扬起船帆,它那巨大的身躯退出了港口,向着海洋驶去。 那两艘港口外的倭寇战舰已经退到外洋,它们和“鬼船”会合了,然后缓缓地朝迷雾中驶去。 那十几艘弗朗机人的战舰见汪直退走了,他们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纠缠,客客气气地就放汪直走了。 刘赐的心中仍是惊恐未定这,婉儿和柳咏絮、被看终于站了起来,她们都使劲地揉了揉耳朵,她们的听觉都已经被炮声震得听不清声响了。 婉儿问道:“敌人……敌人退走了?” 刘赐忙揽住了婉儿,对她们说道:“退走了,不用怕了。” 被看紧紧地抓着柳咏絮的胳膊,柳咏絮也是这时才回过神来,觉得胳膊被被看抓得生疼,她忙拨开了被看的手,她冷冷地看了刘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燃烧着火焰的、残破的港口,她的目光负责,目睹这等炼狱般的战争景象对她来说也有着巨大的震动。 姚无忌拍了拍手,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该下去了,你们是松了口气,我可得忙活了。” 说罢,姚无忌就走下洞口,回到他的房间里。 三个部下已经候在姚无忌的房间门口,一见姚无忌下来,立马赶上来向姚无忌汇报战况。 姚无忌对刘赐和婉儿等还是很客气,他指向旁侧他休憩用的排长椅,说道:“你们且在这里歇息着,外头正混乱,也没有房间可以让你们歇息,就在这里将就着,现在我得耗费时间料理事务,此时双屿港上上下下全是混乱,外洋怕是还有汪直的海盗船在游弋,今晚你们是走不得了,不如在这里过一夜,待明天我再送你们回钱塘。” 刘赐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说道:“大掌令你忙你的,我们就在这里歇息。” 说罢,刘赐带着婉儿、柳咏絮和被看在那排椅子上歇息了。 第472章 鬼船、激战(九) 刘赐对姚无忌已经有十分的信任,他相信姚无忌说的关于他父母亲的故事,他是姚无忌的故人之子,也是这同济会另一个创始人的儿子,姚无忌对他如此照顾是在意料之中的。 姚无忌让刘赐和女孩们在一旁歇息了,他就顾自忙活开了。 大批的同济会的上层人物赶过来,他们都是一脸焦虑,许多身上还负了伤,经历这场大战,他们一边汇报战况,一边要赶紧和姚无忌商量补救局面的办法。 姚无忌坐在他“大掌令”的主位上,接连不断地和不同的人召开会议,他依然是举重若轻,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务,他神色依然平静,时不时还挂着些许微笑。 刘赐发现姚无忌办事有一个特点,就是他洞悉所有事情的内情和要害,但凡事他并不亲力亲为,而是分配给属下的各大掌令,或者各个中级的领导去办。 比如同济会在战争中的死伤人等,姚无忌分配给排名第五的一位掌令去办,这位掌令会在同济会的库房里支取足够的钱财,负责抚恤死去的弟兄的亲属,并救治受伤的弟兄。 比如这座破损的坞堡的修缮,姚无忌分配给排名第四的一位掌令去办,而且额外拨出了二十万两银子,要求将坞堡修缮得更加坚固,而且要求趁着这修缮的机会,在坞堡的两侧开辟多两个碉楼,再增加两个炮口,添置四门弗朗机大炮。 还比如关于港口的重建和海军的重建,姚无忌让所有的人都出去了,留下方才率领同济会舰队出征的那位排名第二的掌令。 这位二掌令年纪看起来比姚无忌还要大一些,大约有四十多岁了,他姓程,叫程霸先,他是大明南洋水师一位不得志的将官,在少年时就结识了姚无忌,他们算是发小的交情。 程霸先身上已经负了多处伤,他捂着一边耳朵,那耳朵里正淌着血,止都止不住。 程霸先仍是心绪不平地喘息着,他看了刘赐一眼,显然他奇怪怎么有个公子哥儿带着三个妻妾坐在这里。 姚无忌笑道:“二哥,这是刘赐,或者应该叫姚赐,你可知他是谁的儿子?” 程霸先经过一场大战,没心思和姚无忌谈笑,他没说话。 姚无忌笑道:“他是承业的儿子。” 程霸先愣了愣,他捂着耳朵,大着嗓门问道:“谁?姚承业?他是姚承业的儿子?!” 程霸先大着嗓门这么一嚷,惊得婉儿和柳咏絮她们都颤了颤。 姚无忌笑道:“正是。” 刘赐还想站起来给程霸先行个礼,他瞧着姚无忌称程霸先为“二哥”,想必他们是早年的交情,这程霸先和他父亲必定也有交情。 没想到程霸先冷冷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好德性,难怪我看着脸熟。” 刘赐登时僵住了,姚无忌则是低敛了眉眼,没再说话,刘赐察觉到些许不妥的味道,他觉得他父亲的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起码在程霸先眼里他父亲或许不是那么受尊重。 但眼下的状况刘赐不好多问,只能把疑问藏在心里了。 程霸先顾自和姚无忌商量起来了,他向姚无忌汇报,同济会的八艘战舰三艘被击沉,五艘被重创,而跟随同济会舰队出战的十艘官军战舰更是不堪用,三艘官军战舰一开战就被打得重伤,其他的战舰除了两艘被打沉之外,其余五艘都逃了。 姚无忌问道:“汪直来了几艘船?” 程霸先说道:“六艘,但都是巨舰,我们挡住了三艘,但那旗舰我们着实是挡不住,打也打不沉,撞也撞不赢,所以一开战这旗舰就冲进港口来了。” 姚无忌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苛责程霸先,他知道这位二掌令已经尽力了。 程霸先焦虑地说道:“姚子,这才是开年第一遭,这汪直看来是要跟咱们玩命了,就这架势我们可挡不住他,这一战就把我们舰队都打得残败了,把这堡垒也毁了一半,他汪直现在回日本休整去,待一个月后,他休整好了,再次攻来,我们怕是自己连抵挡的舰队都没有了。” 姚无忌沉思片刻,问道:“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程霸先毫不迟疑地说道:“像我和你说过多次的,组舰队,组一支哪怕不是普天下最强的,也必须是南洋最强大的舰队!” 姚无忌没说话。 程霸先见姚无忌没说话,他不禁怒道:“我们此番免了弗朗机人的抽成,还雇佣他们五十万两白银,他们就仅仅是在汪直面前晃了一通,这划算吗!?” 第473章 鬼船、激战(十) 程霸先的声量巨大,几乎是怒吼起来,震得刘赐都颤了颤。 姚无忌依然没说话。 程霸先继续怒道:“五十万两白银,足够买他们五艘顶尖的战舰了!这账我已经和你算过很多次!只要你给我二百万两,我们向弗朗机人买十二艘三桅帆大船,每艘船配六门弗朗机大炮,在江南、福建沿海调集一万二千名名弟兄,我们这支舰队就有十二艘配备弗朗机大炮的战舰,一万二千名兵士,这支舰队哪怕是和汪直迎头对撼,也不会落下风!” 姚无忌的神色颤动起来,显然他不同意程霸先组建大型舰队的计划。 程霸先继续愤怒地说着:“方才汪直打不下来咱们港口,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对得起死伤的这么多弟兄吗?!如若咱们有这么一支舰队,他汪直还敢这般肆无忌惮?他若是敢侵入我们双屿港,我们派八艘战舰迎战,四艘战舰埋伏,待汪直撤走,四艘战舰立马追击,用佛朗机炮一路追着汪直打,哪怕追到日本去,也非把那鬼头船打沉不可!” 姚无忌叹道:“二爷,够了……” 程霸先大怒道:“姚子!我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有钱了,为何不把舰队组建起来!咱们若是有那么一支像样的舰队,整个东洋、南洋,乃至弗朗机人,红毛夷人,就没有人敢得罪咱们,所有人都要怕咱们!” 姚无忌终于愤怒地一甩手,怒道:“我们为何要别人怕咱们!?同济会初创时我们就说过!我们是商人!不是海盗!不是贼寇!” 程霸先登时更是愤怒,他头皮上的伤口还有污血在渗出,他使劲地抹去了流下来的污血,怒吼道:“你别再和我说这什么商不商人的一套!这世道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要吃掉你!别和我谈你那什么理想了!没有自己的舰队,自己没有武装,你凭什么在这江湖上闯荡!” 程霸先说道这里,更是怒不可遏,他经历过方才那一番血战,看见那么多死去的弟兄,他又是悲怆又是愤恨,他冲前来,拉着姚无忌来到窗口,指着外头浩瀚的海洋,他怒吼道:“你看着!这可不是江湖,这是大海!比江湖还要险恶!你要把生意做到全世界去,没有舰队,你怎么做?!别人要打你,你拿什么抵抗!?” 姚无忌沉默。 程霸先继续怒道:“咱们要远渡重洋,将生意做到全天下去,咱们就得有自己的舰队,你看弗朗机人,看红毛夷人,再看这汪直,他们哪个没有自己的舰队?” 姚无忌说道:“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程霸先怒道:“别给我来你那酸溜溜的一套,那么多弟兄死在阵前,你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 姚无忌说道:“我们是要让全天下人都有生意可以做,让普天下的百姓都能够把手上的东西卖出去,过上好日子,包括日本人,弗朗机人,红毛夷人,南洋人,我们要把海洋之外全天下的人都联结起来,让大明的东西能够卖到他们的地方,也让他们的东西能够卖到大明来,大家各取所需,这生意做起来,这苍天之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富裕的好日子。” 程霸先不耐烦道:“你说过一万遍了,但是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 姚无忌恢复了平静,说道:“自然是尽力去做,我们的这一套做法已经让江南、福建的许多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程霸先指着窗外半个变成废墟的港口,冷笑着说道:“但是这一遭呢?就被汪直打了这一次,该有多少百姓收不回他们的钱?” 姚无忌说道:“这个损失自然要弥补,如何抵御汪直,这个问题自然也要解决,只是组建大型舰队,必定不是解决之道。” 程霸先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能愤恨万分地一跺脚,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一般喘着气。 姚无忌说道:“二爷,如若我们要组建一支强大的舰队,我们的重心难免就放在舰队上了,最起码的,眼下我们六个掌令,至少得有三人去负责军队的事宜,而且,我们的前进路线也会随之改变,我们素来是依靠‘同舟共济’的信誉和信念在扩展我们的生意,我们组建了舰队,和汪直对抗,我们难免要变成依靠武力扩展我们的生意,这样的话,我们和汪直又有何区别?” 刘赐一直定定地听着姚无忌和程霸先的对话,此时他不禁被姚无忌的这一席话震慑了。 第474章 鬼船、激战(十一) 程霸先仍是愤怒地争辩道:“我们有武力,不代表我们就要变成汪直!我们只是保护自己,你仍然可以用你原来那一套法子行事……” 姚无忌笑了,说道:“二爷,你别骗自己了,我们组建了舰队,我们的重点必定就放在军队和武力上,天底下扩展势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武力,那时候我们必定是靠着武力,不会再坚持我们的‘同舟共济’的精神。” 姚无忌的眼神淡然而又坚定,程霸先看着姚无忌,他又是愤恨又是无奈,说道:“姚子,古人说,时势比人强,眼下是时势如此,你我若是不低头,恐怕不仅做不成事情,还得被人吃了。” 姚无忌依然微笑着,说道:“古人也说,有志者事竟成,我们坚持把这‘同舟共济’的生意做下去,说不准老天开眼,给我们开了一条路呢?” 程霸先摇摇头,说道:“姚子,你硬是要这么做,弟兄们怕是不得不给自己想想退路了。” 姚无忌迎着程霸先的目光,说道:“二爷,做人做事都该有原则,或许大多数人会选择简单的道路,但总要有些人选择艰难的路,若是所有的人都像汪直那样靠着武力扩张,这大洋之上永远不会安宁。” 程霸先冷冷地说道:“只可怜了那些死伤的弟兄。” 姚无忌说道:“我会给这些弟兄们丰厚的抚恤……” 程霸先冷冷地说道:“抚恤换不回人命。” 姚无忌看着程霸先的眼睛,说道:“二爷,我们走到今天了,总不至于现在回头。” 程霸先说道:“姚子,只是你不想回头。” 姚无忌沉默了,但他看着程霸先,目光沉静而坚定。 程霸先也看着姚无忌,他们都沉默了片刻,程霸先开口说道:“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就停了姚承业的,投靠朝廷算了。” 刘赐登时愣住,“姚承业”是他爹,刘赐看向姚无忌,他发现姚无忌的目光登时颤动起来。 姚无忌的嘴唇也开始颤动,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才说道:“二爷,你说什么。” 程霸先丝毫没有退避,继续说道:“今日同济会的境况,姚承业早都猜到了,我们除非是投靠朝廷,还能捞个一官半职,如若是坚持下去,我们早晚要沦为汪直一样的海盗。” 姚无忌说道:“姚承业,他是世家子弟,他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他想着把同济会卖给朝廷,给自己在官家捞个好前程!” 程霸先说道:“如今想来,他未必是错的,像他那样走的话,弟兄们都能够在朝廷混个官职,都有好日子过,而不用像今天这样朝不保夕,天天担心着被倭寇宰了!” 姚无忌不说话了,他缓了缓神,不禁转头看了刘赐一眼,刘赐正定定地看着姚无忌,他们的目光接触,倒是姚无忌避开了目光。 刘赐见到姚无忌这个反应,他更是心中哽了一下。 程霸先露出苦笑,说道:“不得不说,那姚承业说的还挺准,他猜到了,我们不投靠朝廷,这般坚持下来,早晚要给倭寇逼得也变成倭寇,如今我们是又不投靠朝廷,又不当倭寇,那就等死。” 姚无忌的目光变得冰冷,他定定地看着程霸先,说道:“二爷,你若是觉得如今我们志不同道不合了,你想退出,我会尊重你,按照你的股份,该给你的股钱一分钱都不会少,你若是想当官,拿着这笔股钱,回家去给你自个儿买个官,或者给你儿子买个官,想必是足够的。” 程霸先定定地看着姚无忌,他眼神中的强硬消减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他长叹一声,说道:“姚子,弟兄们不是没种的人,只要给咱们船,给咱们炮,咱们绝对不怕汪直。” 说着,程霸先的语气仍是变得强硬,继续说道:“但你如若是一意孤行,弟兄们没理由眼看着是死路,还陪着你一起去死。” 姚无忌的目光仍是强硬的,他说道:“二爷,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我们走到今日,也是因为有我们自己的坚持,我会拨出足够的钱财,让你重建一支舰队,明天我回去钱塘,找浙直总督商量,让他调拨一批精兵协助我们守备。” 程霸先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他无奈的长叹一声,说道:“姚子,今晚这一战的惨烈你也是看到了,就这一次的损失,你如何再弥补回来,恐怕已是不容易,我预料着,个把月后汪直还要来,弟兄们既然是同济会的人,自然会为同济会尽忠,但弟兄们都有妻儿老小,若是实在不得已,做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也希望你谅解。” 第475章 鬼船、激战(十二) 姚无忌听着程霸先这话,他看着他的二当家,他着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程霸先也没等姚无忌回答,他向姚无忌拱了拱手,说了声:“同舟共济”。 程霸先退出去了。 程霸先一打开门走出去,几个中层干部立马涌进来,一个领头的说道:“大掌令,方才统算了一番,此番被汪直毁掉的房屋共计在六千间左右,弟兄们巡视了一圈,死伤的商客大概达到三千人,涉及的商会大概在五百个……” 姚无忌心中仍是纠结着程霸先方才的话语,汪直如今真的是要和同济会玩命了,同济会该如何应对,这是一个关系同济会生死存亡的问题。 所以姚无忌眼下没有心思考虑其他的问题,他摆摆手,说道:“先收好尸身,好生安顿,如何抚恤,待明日再议。” 那个领头的干部一听姚无忌这话,不禁急了,说道:“大掌令,依我看,这是眼下头等大事,港口被毁了事小,堡垒被毁了也事小,事关重大的是这次汪直杀了大概三千名商客,五百个商会受损,今年才刚开始,所有的生意才刚开展,协议文书才刚签,就出了这等的变故,怕是全江南的商客和商会,还有那些达官贵人,都会怀疑我们同济会!” 另一个干部也说话了,他们自然是出于公心,担忧同济会的境况,他说道:“汪直今夜的突袭就是为了这个效果,这才刚开年,港口就给毁了半个,杀了这许多人,这些商客怕是不敢和同济会做生意了,江南那些豪门怕是也不会把钱交给同济会。” 又一个干部说话了,说道:“大掌令,你看着,我们不想好后招,明天那些豪门就会逼上门来找同济会要钱款。” 姚无忌心中烧着闷火,但他知道这些部下也是出于公心,他压下了怒火,说道:“你们拟一个解决的方案,回头再报给我。” 那个领头的干部焦急道:“大掌令,我们眼下就必须拿出一个方案来……” 姚无忌一扬手,果决地说道:“不必再说了,你们瞧着该怎么办,就办去,缺了钱,找三掌令四掌令支取去,眼下非常时期,准许你们非常行事。” 那众干部仍是焦急着犹豫着。 姚无忌果断地说道:“明天天亮前我就会到钱塘去,找南直隶总督,找那些江南豪门,让他们帮同济会渡过这一关。” 听到姚无忌这么一说,那众干部登时都松了口气,姚无忌的本事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多少次同济会濒临崩溃,但姚无忌出面取得南直隶朝廷和江南豪门世族的支持,总能解决问题。 那些干部纷纷给姚无忌行了礼,说了:“同舟共济”,就退下了。 随着房间的门关上,姚无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缓了缓心神,回头对刘赐笑道:“小赐儿,看来一会儿我得和你们一起回钱塘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姚无忌,他了解同济会面临的困境,他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问道:“大掌令,我父亲想要投靠朝廷?” 姚无忌看着刘赐,叹息了一声,笑道:“对,当年我们创办了同济会,办到初具规模的时候,你父亲提出要归顺朝廷,给朝廷招安,将同济会变成南直隶朝廷下面的一个财税组织,那时候正是八年前,正是朝廷攻打双屿港剿灭汪直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同济会在双屿港已经颇具规模,朝廷许诺了你父亲高官厚禄,但我没同意归顺朝廷。” 刘赐看着姚无忌,他隐隐地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姚无忌迎着刘赐的目光,笑道:“你知道的,你父亲是姚家的嫡公子,是世家公子的出身,毕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一条贱命,而你爹一直仍是想着要入朝当官,想着某个高官厚禄,光耀姚家的门楣。” 刘赐犹豫了片刻,仍是问出口,说道:“他是怎么死的?” 姚无忌笑道:“就是在八年前朝廷攻打双屿港的那场大战中,那时候兵荒马乱,你父亲中了流炮,被炸死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姚无忌,没说话了。 姚无忌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他说道:“罢了,也是凑巧,你正好在今夜来到,目睹这场大战,我正好跟你一起去钱塘。” 说罢,姚无忌就到门口,吩咐了属下准备船只。 刘赐总觉得父亲的死似乎有些蹊跷,但他毫无凭据,也不能胡乱猜测,但这事情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疙瘩。 备好了船只,姚无忌领着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出了门,走向港口。 第476章 刘赐的权柄(一) 刘赐带着婉儿、柳咏絮、被看,跟着姚无忌走出了坞堡,在众同济会的人员的护送下往港口走去。 刘赐看见沿途一片狼藉,他闻见刺鼻的硝烟气息,那些遭了火灾的房屋仍在燃烧着,火势仍在蔓延,整座港口已经是一片忙乱,同济会的人员此时已经倾巢而出,他们指引着各路商会和商旅,拎着水桶冲向火势蔓延的地方。 柳咏絮素来有咳嗽的毛病,她闻着这呛人的硝烟味,顿时禁不住猛烈地咳嗽着,婉儿忙将丝帕沾了清水,给柳咏絮捂住了鼻子。 刘赐一行人越往港口方向走去,越是感觉到整座双屿港都已经被硝烟笼罩了,他们目之所及的两侧的房屋都已经是一片焦黑的废墟,而在废墟之中偶尔能够见到一些同样焦黑的尸体,让人不禁想到这些刺鼻的气息中有着焚烧人肉的味道。 不得不说同济会的效率着实是极高的,这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这双屿港直通那坞堡的核心道路已经被清扫通畅了,但道路的地面上仍是流淌着混着污血的污水,而在道路的两侧则是堆着零零散散的尸体,这些都是方才惨死在“厉鬼”们的屠刀下的人。 婉儿、柳咏絮和被看哪曾见过这般炼狱般的景象,她们看着这些横死的尸身,闻着那呛人的硝烟气味,她们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刘赐则是仔细地端详着那些尸身,他看见这是尸体里大部分是商客,这些商客都穿着价值不菲的绸缎衣裳,衣装上不乏金银装饰,看来在这双屿港上贸易的商客都是颇有身家。 很快,他们跟随着姚无忌来到港口的岸边,他们登上竹木搭成的平台,浩瀚的海水依然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海岸,刘赐放眼望去,只见港口也是一片狼藉,那些原本堵塞满了港口的商船如今七零八落地挤在一起,远望去像是一片琐碎又密集的垃圾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水的震荡而晃动着。 柳咏絮一直止不住地干呕着,此时她低埋着头,她却透过镂空的竹木看见脚下黑暗的海面上有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正在看着她,她顿时惊得尖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身边的被看。 刘赐忙向下看去,他借着火把黯淡的火光看见那似乎是一张惨白的人脸,他顿时也是被惊得毛骨悚然。 姚无忌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不必大惊小怪,那是死在海上的人,尸身被冲到岸边来了。” 刘赐定了定神,仔细看去,果然看见在他们脚下的海水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这些尸体随着海浪晃荡着,悄无声息,又了无生气。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已经受不了了,她们看见一艘小船开来,姚无忌登上了小船,她们连忙就跟着走去,她们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 刘赐看着脚下的尸体,却想到了他那“素味平生”的“父亲”,他又回头望了望这双屿港,这里曾是他父亲奋斗的地方,他父亲和这姚无忌在这里创立了同济会,他父亲也在八年前那场大战中死在这里,他想着,当年他父亲死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脚下的尸身一样,悄无声息地漂浮在黑暗的海水中。 姚无忌此时已经登上了船,他回头看着刘赐,他看着这个故人之子,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几分复杂的滋味,刘赐的母亲不接受他的帮助,也不让他靠近刘赐,他一直关心着刘赐,但直至今日,他才总算和刘赐碰上面了。 姚无忌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故人之子会带来许多改变,改变他的命运,甚至改变同济会的命运。 刘赐想了片刻,便登上船,姚无忌一把将刘赐拉上了船,笑道:“小赐儿,咱们要回故乡了。” 刘赐愣了愣,说道:“我的故乡是金陵。”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不,你父亲是钱塘人,你便是钱塘人。” 刘赐登时那倔脾气又犯了,说道:“我娘是金陵人,我生在南京城,长在南京城,自然是金陵人。” 姚无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非得这么说,我也说不得什么,但记着叔父一句话,你是姚承业的儿子,你身上流着姚家的血,你是姚家的公子。” 刘赐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他如今的身份确实是姚家的公子,他只是觉得奇怪,他一心只想和婉儿找一片安详的田地,安生过日子,怎么这事情越整越大文章了。 船只起航了,船只泅过黑色的海水,越过层层叠叠的破损的商船的残骸,驶出了双屿港。 第477章 刘赐的权柄(二) 船只在黑暗中驶入了茫茫的大海,随着船只驶远,双屿港逐渐变成远方黑暗中一抹光亮,婉儿和柳咏絮、被看此时坐在船舱里面,看着那抹光亮,她们都禁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夜的经历对她们来说宛如噩梦一般。 刘赐在船舱里陪着她们,柳咏絮仍是不停地干呕着,她在宫里面长年为伺候嘉靖皇帝干些“接仙水”之类的事情,经常整夜地睡不得觉,这些年下来已经把她的身体给拖垮了。 婉儿和被看一人一边搂着柳咏絮,柔声安抚着她。 刘赐瞧着她们三个这般相互关照的样子,他倒是觉得松了口气。 刘赐看向船舱外,姚无忌正站在船头,毅立在寒风中,刘赐捋了捋思绪,他想起自己来找同济会借钱的事情,这事情他还没和姚无忌提呢,他本来觉得他是姚无忌的“故人之子”,借点钱总是不成问题,但如今同济会遭了这么大变故,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怕是要借钱也没那么容易了。 刘赐想了想,仍是走出船舱外,来到姚无忌身后。 姚无忌迎着凛冽的海风,笑道:“小赐儿,算下来,我已经五年没有回钱塘了。” 刘赐不客气地说道:“钱塘不是你的故乡吗?” 姚无忌笑道:“钱塘是我的故乡不错,但一个人不喜欢他的故乡,这也不奇怪?” 刘赐问道:“为什么不喜欢你的故乡?” 姚无忌摇摇头,笑道:“你生而为包衣奴才,生来就是个仰人鼻息的角色,恐怕你也很难喜欢你的故乡。” 说着,姚无忌顿了顿,他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船舱里头刘赐的三个娇妻美妾,笑道:“你是个俊秀公子,拥着这许多娇妻美妾,可我是个包衣奴才,虽说有心仪的人,却没法达成夙愿,还要因此被逐出家门,面对这样的事情,我自是对故乡没什么好感了。” 刘赐问道:“被逐出家门?” 姚无忌笑道:“早年在姚家,我和一个女子两情相悦,我们都出身低微,但心仪彼此,我们的私情被你的老太爷发现了,我因此被逐出家门。在姚家里头有个规矩,世代跟着姚家帮工的家族都要随姚家姓姚,所以我姓姚,那女子也姓姚,我们两个姓姚的相当于是亲族,按照姚家的规矩是不能通婚的,我和她订了私情,这就坏了姚家的规矩。” 刘赐问道:“所以你就离开姚家,创立了同济会?” 姚无忌看了刘赐一眼,笑道:“正是,如若不是因此,世间恐怕没有同济会。” 刘赐沉默了。 姚无忌笑道:“所以这几年来,我办事情都是去南京,或者去松江,没去过钱塘。” 刘赐问道:“那你这次为什么去钱塘?” 姚无忌笑道:“去找你的仇家。” 刘赐一愣。 姚无忌笑道:“眼下同济会的困局,恐怕需得上官家才能解决。” 刘赐马上脑子转了一通,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连这姚无忌和同济会都得依靠上官家帮助,他问道:“上官家能帮你什么?” 姚无忌笑道:“能帮我抵抗汪直。” 刘赐知道上官家势力庞大,但着实没想到上官家还有武力能帮同济会抵抗汪直。 姚无忌笑道:“记得方才赶走汪直的弗朗机人,上官家和弗朗机人有很深的干系,说白了,弗朗机人在大明内部的代理者就是上官家。” 刘赐越发觉得这个消息不妙,他问道:“为什么?” 姚无忌笑道:“上官家能成就今日的势力,不是偶然的,他们是江南,或者说是大明最早和弗朗机人做生意的人,早在汪直崛起前,上官家就已经和弗朗机人、红毛夷人做生意,他们和这些西洋人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十几年前,上官家的一对姐妹还嫁给了弗朗机人的一位大将,等于是结了姻亲,所以弗朗机人很听上官家的话。” 姚无忌又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又何尝想依靠这些世家大族?只是眼下还有谁能帮我抵抗汪直?你也看到了,这偌大的海洋上,只有弗朗机人的舰队能让汪直稍稍忌惮。” 刘赐不禁愣怔着。 姚无忌看出刘赐神色有异,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刘赐愣愣地看了看姚无忌,说道:“其实我这次赶到双屿港,是有事所求。” 姚无忌说道:“也是,倒是我忘了问你了,你这般急匆匆赶来,必是有要事,是什么事,你说。” 刘赐说道:“我是来借钱的。” 姚无忌问道:“借多少钱?” 刘赐咽了口唾沫,说道:“一百七十万。” 第478章 刘赐的权柄(三) 听到这个数目,饶是姚无忌,也禁不住愣了愣,他沉吟片刻,猜想了一番,他大概猜到刘赐为何要借这么多的钱,他对于刘赐的状况,已经姚家的状况是比较了解的。 他问道:“姚家如今的亏空已经这么大?” 刘赐点点头,然后将他所了解的姚家如今大概的状况和姚无忌说了。 姚无忌听完皱起眉,他知道姚家亏空很大,但没想到大到这个程度。 刘赐瞅了瞅姚无忌,他知道眼前这个“叔父”是挽救姚家当前局面的唯一希望,加上他对姚无忌已经有了相当的信任,所以他也就不隐瞒了,他索性将他为何来到姚家,到姚家要做什么的状况告诉了姚无忌,包括他如何被严世蕃绑进紫禁城,又如何得到李芳的赏识,那真的“姚含章”如何被杀掉,他如何被迫被假扮成这“姚公子”,并且来到姚家,任务是要解开姚家的困局等等。 姚无忌听着刘赐的叙述,更是紧紧地皱着眉,笑道:“小赐儿,我只知道你被绑进紫禁城了,没想到你还遭遇这么多的事情。” 刘赐使劲地挠了挠头,苦起脸说道:“我本以为出了紫禁城就能安生去过小日子了,怎么想到还遇上这档子的事情,眼下我还得在姚家折腾,得帮着姚家过了这一关,但谁知道这姚家居然亏空了一百万两银子,这简直骇人听闻……” 姚无忌打断道:“你本来就是姚家公子,姚家的家业是你的,这事情本来也是该你负责,倒是命数有天定,让你回到了这姚家公子的位子上。” 刘赐不想和姚无忌掰扯这个,他相信自己是真正的姚家公子,但他无心去管姚家的家业,他仍是想着和婉儿远走高飞,去过小日子。 姚无忌又说道:“这么说,你和司礼监,还有春禧宫的杜康妃娘娘都有交情?” 刘赐又挠了挠头,说道:“也说不上有交情,只是凑巧了帮过他们一把,他们也还看得上我。” 姚无忌又回头看了看船舱里头的婉儿和柳咏絮,笑道:“这二位姑娘还是杜康妃娘娘和卢靖妃娘娘宫中的二位贴身侍女?” 刘赐点了点头。 姚无忌笑道:“小赐儿好本事啊,混世魔王,名不虚传。” 刘赐不禁红了脸,尴尬道:“这名号……” 姚无忌笑道:“蓝大仙给你起的名号,这偌大江南早已传遍了。” 说着,姚无忌又回头看了看婉儿,端详了片刻后,他对刘赐笑道:“这婉儿姑娘,九天玄女,朱雀下凡,瞧着倒是名不虚传,放在宫里头,怕是个当皇后的料。” 刘赐没心思和姚无忌掰扯,他直截了当地说道:“眼下我得完成司礼监的任务,得把这姚家的事情办好,我想借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行不行。” 姚无忌看着刘赐,又笑了,说道:“小赐儿,这可是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你可真是不客气。” 刘赐摸了摸怀里的铜牌,说道:“我以同济会掌令的身份,借一百七十万两银子。” 姚无忌笑道:“小赐儿,一百七十万两顶得上钱塘快一年的税赋了,哪怕是我身为大掌令,想支取一百万两银子也是不容易的。” 刘赐咬了咬牙,他一心要借这笔银子,他想着还能有什么说辞,但对着姚无忌那强大的气场,刘赐的脾气倒也耍不出来。 姚无忌说道:“小赐儿,其实你想托我办这个事情,倒是不用和我说那么多,你是我二位故人的儿子,我欠了你父亲和母亲的恩情,如若不是他们,我不会有今日,所以你对我开口,我自然得尽力帮你。” 姚无忌顿了顿,又说道:“但是这件事着实是难办,不是因为这笔钱的数目大,而是因为借给你这笔钱,难免要得罪上官家,眼下同济会正在危难之时,还得仰仗上官家去请弗朗机人相助,眼下我们得罪不起上官家。” 刘赐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哀叹一声,姚无忌这说辞在他意料之中。 姚无忌接着说道:“上官家一心要吞并姚家,这你自然是知道的,姚家如今落得这般落大亏空的状况,也是这几年上官家的‘苦心经营’所致,上官伯桀这几年为了侵吞姚家的资产,可谓费尽了心机,如今姚家亏欠了弗朗机人银子和丝绸,欠了亲族和织工许多年的俸钱,整个家业都要运转不下去了,这正是上官家努力的结果,上官家正是要把姚家的产业和织工都抢夺过来,把姚家整得土崩瓦解,再将姚家一口吃掉,最后取代姚家在江南织造局的位置。” 第479章 刘赐的权柄(四) 姚无忌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如今姚家的状况,我估计撑不过今年,等老太爷走了,姚家没了主事人,自然而然就会被上官家吞并,如今我如若借这笔钱给你,等于拆了上官家的台,上官家必定记恨我。” 刘赐定定地看着姚无忌,他心中盘算着,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着实是想不到出路了,他说道:“也不是想让你难做,只是眼下着实是没什么法子,这江南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多钱……” 姚无忌笑道:“小赐儿,江南虽说富庶,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也不是轻易拿得出来的,哪怕是南直隶布政使司,也拿不出这么钱来。” 刘赐想了一通,觉得这着实是个难解开的死扣,不禁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姚无忌说道:“我知道姚家有大亏空,但着实没想到这亏空有如此之巨,这着实是骇人听闻,饶是谁来,怕是都解不开这个难题。” 刘赐又是使劲挠了挠头,想着法子,问题就在于这个难题他不得不去解开。 姚无忌没说话,他淡淡地看着刘赐,这个事情他着实是爱莫能助。 他们在夜风中站了片刻,姚无忌说道:“小赐儿,这儿风大,你回舱里歇息,我在这儿想些事情。” 刘赐只能走回船舱里,他回到船舱里,柳咏絮终于缓过气来了,她脸色苍白着,捧着婉儿递来的一杯热水喝着。 柳咏絮瞧着刘赐进来,她抬头看了看刘赐的脸色,问道:“借不到钱?” 刘赐长叹了一声,把姚无忌的苦衷说了。 婉儿和被看也禁不住皱起眉来,这着实是个难解的困局。 刘赐愁眉思量着,他想起被看,他又说道:“红姑娘,你方才也听到了,我不是那姚含章,我是被逼着来假扮这‘姚公子’的……” 被看神色淡然,她看着刘赐,说道:“公子多虑了,被看本来看重的本来就是公子你本人,被看理解公子的苦衷,被看既然决心跟了你,就绝无第二门心思,况且,公子你没有假扮谁,你本来就是姚公子。” 刘赐听着被看的话语,不禁觉得感动,但听到最后,他仍是不禁苦笑,叹道:“折腾一圈,我还真是变成‘姚公子’了。” 说着,刘赐看了婉儿一眼,又叹了一声:“姐姐,真是造化弄人。” 被看瞧着刘赐看着婉儿的神色,她知道了刘赐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猜得到刘赐的真实心思,他知道刘赐一心爱着婉儿,想必是要和婉儿远走高飞的,被看于是说道:“公子,被看即是跟了你,就是你的人,只对你一心一意,不管你去到哪里,被看都跟你去,望你也不要辜负被看。” 刘赐的神色不禁僵硬了,他着实是欣赏被看,但着实又不知道怎么面对被看这个问题。 倒是婉儿说话了,婉儿对被看笑道:“红儿,放心,这刘赐虽然不济,但还是个讲信义的人,他即是将你拉上船了,自然是对你有信诺,他若是食言而肥,你饶不了他,我也饶不了他。” 被看自然听得懂婉儿这话的意思,婉儿这是表态接纳她了,这无疑是给被看吃了一颗定心丸。 婉儿这话也不是违心说出来的,她素来宽容大度,她知道刘赐若是要做起事业,怕是只有她一个身边人也撑不起来,所以她愿意接纳刘赐有其他的伴侣,只是这个伴侣需得有才识,能帮得上刘赐,而被看无疑是个好女子,婉儿也是欣赏她的。 柳咏絮听着他们三人这般客气往来的话语,她觉得只有她一人是局外人,她不免冷下脸来。 刘赐听着婉儿的话,心里正暖乎乎的,但他察觉到柳咏絮的异常,他不禁小心地看了柳咏絮一眼。 但柳咏絮眼下倒没太在意这点男女的事情,她心里已经把眼前这借钱的困局盘算了一番,她看着刘赐,说道:“同济会没法借钱给你,因为怕得罪上官家,因为上官家能指使弗朗机人,同济会需要弗朗机人的武力帮助。” 刘赐愣了愣,说道:“对。” 柳咏絮说道:“那你如果能给同济会提供武力帮助,这就解了同济会的难题,同济会就不需要上官家的帮助,就不怕得罪上官家,就能借钱给你了。” 刘赐又愣了愣,说道:“是,但我怎么提供武力帮助……” 柳咏絮说道:“大明官军。” 刘赐愣住了,婉儿和被看也愣住了。 柳咏絮说道:“南直隶这几年对倭寇作战,已经训练了不少军队,这些军队想必能够帮着同济会抵御汪直。” 第480章 刘赐的权柄(五) 刘赐听着柳咏絮的主意,他隐隐感觉到柳咏絮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问道:“我怎么能调配这些军队?……” 柳咏絮伸出玉指,指了指刘赐的胸口,带着一点不屑地说道:“小赐儿,你不能光记着周遭的女孩儿,还得记得你的权柄才是。” 刘赐摸出装在怀里的那两块铜牌。 柳咏絮指着那“司礼监”的铜牌,说道:“记着,你是握着司礼监令牌的司礼监录书太监。” 刘赐虽说手握铜牌,也得到李芳的信任,但对于这个帝国权力运转的内情,尤其对于帝国的各式权柄各有多大的效用,他却是远不如柳咏絮了解。 刘赐问道:“这令牌,能调动军队?……” 柳咏絮说道:“永乐爷铸造了这七块司礼监令牌,而且留有祖训,司礼监太监、尤其是手握令牌者,可于天下任何官衙、任何军伍之中便宜行事,也就是说,手握司礼监令牌的司礼监太监,能够在任何官府,任何军队中发号施令,你须得知道,司礼监是专为万岁爷办事的亲信,司礼监太监的面子就是万岁爷的面子,代表司礼监权柄的令牌,自然也代表万岁爷的令牌。” 刘赐想了想,问道:“那我要调配军队,该去哪里?” 柳咏絮说道:“到南直隶布政使司,找直隶总督,或者找兵部,总之你把这令牌亮出来,南直隶衙门没人敢折你的面子。” 刘赐定定地看了看那“司礼监”三个红字,他总算是明白李芳为何要将这块令牌交给他了,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尚方宝剑。 刘赐心里已经盘算了一通,黄锦也正在往江南赶来,说不准黄锦已经快到江南了,黄锦到了,想来会更好办。 刘赐又问道:“如果黄公公来了呢?” 柳咏絮一愣,问道:“哪个黄公公?” 刘赐说道:“黄锦。” 柳咏絮不禁惊得震了震,笑了,说道:“黄公公可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司礼监,或者说紫禁城除了万岁爷和李芳老祖宗,就是他最大了,他来到江南,自然是不得了。” 刘赐问道:“有多不得了?” 柳咏絮笑道:“全江南怕是要数他最大,当然在名义上南直隶总督的官职比黄祖宗要更高,但黄祖宗是能书信直达万岁爷御前的,说直接些,黄祖宗是能要直隶总督的命的人物,直隶总督自然该把他当真真切切的‘祖宗’供起来。” 刘赐点点头,说道:“那就成了,找黄祖宗想必更妥当。” 柳咏絮说道:“我在靖妃娘娘宫里,每年都看到国库的开支明细,大明的军费开支这三年来十有七八给了南直隶,这自然是因为倭寇祸患严重,朝廷不得不让南直隶扩建军队。” 被看点点头,说道:“妹妹说的是,这几年江南的官军着实比前些年强大了不少,前些年官军面对倭寇压根不堪一击,这三四年来官军倒是能和倭寇抗衡一番,还常听闻捷报。” 婉儿点头说道:“方才也听同济会的人提起,官军的军势在增强,而且出了些大将,有个叫戚继光,有个叫俞大猷,似乎特别厉害。” 刘赐听到官军大将的名字,他点点头,说道:“我在江南长大,自然知道官军不堪一击,如今军势强了,还能出大将,这是好事,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建了军势,而后出了名将,名将带强军,就带出军威。” 柳咏絮说道:“所以不要小瞧南直隶官军,如果调得动官军,帮着那同济会守备那双屿港,大概能守得住。” 刘赐皱起眉,他盘算着,双屿港是朝廷前些年费尽气力才毁掉的地方,同济会又必定是朝廷不准许存在的组织,要朝廷派兵去帮着同济会守护双屿港,这怕是难度很大,黄锦听到也怕是要跳起来。 婉儿瞧着刘赐犹豫,她定定地想了想,劝道:“刘赐,眼下情势紧急,那十七万匹丝绸是燃眉之急,总得过了眼前的难关先。” 婉儿的奉劝对刘赐无疑是最有效的,他点点头,站起来,又向婉儿问道:“你方才说官军的两个大将叫什么名字?” 婉儿说道:“戚继光,俞大猷。” 刘赐阔步走出船舱外,来到姚无忌身后,说道:“如果我能帮你抵抗汪直呢?” 姚无忌愣怔,回头看着刘赐。 刘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司礼监太监,我能调拨南直隶官军,戚继光,俞大猷,我都能调拨,名将加大军,帮你守住双屿港总不成问题。” 第481章 刘赐的权柄(六)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他知道刘赐是司礼监太监,但至于说刘赐能调拨南直隶官军,这着实出乎他的料想。 刘赐说道:“我有司礼监令牌,而且司礼监的黄祖宗已经来到江南了,是他带着我来江南的,他带着我出面,南直隶总督见着我们都得下跪,调拨官军总不成问题。” 姚无忌问道:“黄祖宗?” 刘赐说道:“对,黄锦,司礼监秉笔太监。” 姚无忌沉默了,内廷稍有权势的人物他无不了如指掌,黄锦的历害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刘赐说道:“你们处心积虑要和官家搭上关系,尤其想和大明的内廷搭上关系,为了搭上裕王爷,甚至不惜把这‘同济会’的铜牌都献出去,如今我能帮你们搭上司礼监的关系,这关系可比裕王爷要有用得多,裕王爷虽说是王储,但眼下没什么实质权力,司礼监可不一样,当今天下除了严党,就是司礼监的权势最盛。” 姚无忌自然知道司礼监的厉害,但他是个商人,个中的厉害关系他自然是掂量得最清楚也最细致。 刘赐一边看着姚无忌的脸色,一边接着说道:“我能让黄锦认同你们同济会的存在,并且让黄锦代表司礼监出面,促使南直隶派出官军保护你们,什么戚继光、俞大猷,都能去帮你们,这样一来,你们就得到司礼监的护荫了。” 刘赐盘算着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又说道:“而且,你们就甘心被上官家掣肘吗?你们求着上官家帮忙,上官家必定要你们牺牲利益,眼下如果你们靠向司礼监这边,你们就得到朝廷的帮助,我们总归的大明的子民,在朝廷的护荫下做事情,总比去求什么世家大族要体面得多,也舒服得多。” 姚无忌冷冷地说道:“司礼监凭什么护荫我?就凭你的面子?” 刘赐反问道:“那上官家凭什么护荫你?” 姚无忌说道:“因为我给他们好处。” 刘赐说道:“那么司礼监也一样。” 姚无忌问道:“司礼监要什么好处?” 刘赐说道:“我已经说了,你借给我一百七十万两丝绸,解了姚家的燃眉之急,也就是解了江南织造局的燃眉之急,这就是给了司礼监好处。” 姚无忌沉默了。 刘赐知道他抓住姚无忌最动心的要害了,姚无忌是很理智的,他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有对等关系的利益交换是最安全和最实际的,如果他同济会能搭上司礼监的关系,并且和司礼监建立对等的利益交换关系,这是最理想不过了。 刘赐猜到姚无忌心中的想法,他说道:“你需要司礼监,司礼监也需要你,这不是最理想的状况吗?” 姚无忌说道:“明白了说,司礼监需要我什么?” 刘赐说道:“钱,源源不断的钱。”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国库没钱,不,应该说是万岁爷没钱,这是万岁爷最心焦的事情,也是司礼监最心焦的事情,你们同济会能够帮助司礼监解决这个难题。” 姚无忌问道:“怎么解决?” 刘赐说道:“眼下帮助姚家渡过难关,让姚家能够像往年一样继续生产丝绸,继续帮万岁爷挣钱,这就是解决的一个办法。” 姚无忌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说道:“我自是明白这个要帮官家挣钱的道理,只是此前找不到这个途径,若是你能帮我搭上一条扎实的线,我自是不难办到这个事情。” 说着,姚无忌又露出微笑,此时船只在浩瀚的海面上飞驰着,凛冽的海风吹打着姚无忌,他在烈风中轻松地甩开了手,笑道:“就你姚家和江南织造局这条线,我至少能帮你们把每年的生意扩大三倍,甚至可以扩大八倍、十倍。” 姚无忌在飞溅的浪涛中张开了手,慷慨地笑道:“整个江南的半壁财富和资源都在我的掌控之内,我能够借给你们钱,还可以给你们供给生丝,待你们织造了丝绸,我可以帮你们卖到外洋去,你们再也不用担心缺钱,不用担心缺生丝,不用担心缺人,不用担心朝廷的通商限制,你们生产和贸易的效率会提高至少一倍,你们姚家那一千织女需要多少生丝,我们就能提供多少生丝,能织多少丝绸,我们就能卖多少丝绸。” 听着姚无忌这振奋的话语,刘赐感到自己的血液似乎都燃烧起来了。 姚无忌朗声笑道:“司礼监若是信得过我们同济会,同济会自然是竭力效命,同济会配合你们姚家,我估算,就今年,至少能给万岁爷多供奉三百万两银子的岁贡。” 第482章 刘赐的权柄(七) 刘赐听到“三百万两银子的岁贡”这个数目,他不禁愣了愣,他想起黄锦和他说过的:“三年前,万岁爷开始要修紫瑛殿,说明白了,要花四百万两银子,在国库里头取了二百万两,原本想着还有二百万两从这姚家出,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姚家才拿出来不到六十万两……” 刘赐还记得,黄锦说过,姚家此前每年的岁贡能有一百万两银子左右。 刘赐想着,一百万两银子的岁贡就能让万岁爷满意,而且万岁爷差二百万两银子修宫殿,如今姚家如果在同济会帮助下一年能赚三百万两,这必定是让万岁爷龙颜大悦的,也必定能让黄锦那张胖脸喜笑颜开。 姚无忌瞧着刘赐的脸色,他笑道:“三百万两还是我保守估算的,以如今外洋商贸蒸蒸日上的局面,你们姚家织工产的优质丝绸,能产多少就能卖多少,一年下来赚四百万两,甚至五百万两也是有可能的。” 刘赐不禁眯了眯眼睛,他觉得姚无忌这么说就有点托大了,他说道:“五百万两,那要赶得上三分之一个国库的收入了。” 姚无忌笑道:“小赐儿,你不信?你如若不信,是因为你不了解如今那些西洋人的来势之汹涌,在几十年前,和大明做生意的主要是东洋的日本人和南洋的商人,但是近几十年来,西洋的商人开始蜂拥而来,尤其是近十几年,弗朗机人、红毛夷人简直像潮水一般涌来,那汹涌之势简直令人咋舌。” 刘赐问道:“为何这些年来西洋商人会汹涌而来?” 姚无忌笑道:“因为这些西洋人穷得都活不下去了,所谓弗朗机人和红毛夷人,其实他们是好几个国家的人,他们的国家又小又穷,最大的国家也没有大明的十分之一大,据他们说,他们的君主相当的暴戾,国家本来就穷苦,加上君主横征暴敛,他们自然是活得艰难,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国家也有一点好,就是允许做生意,甚至是鼓励做生意,但他们那几个穷国家生意做来做去也富不起来,加上他们的国家濒临海边,他们就驾着船出海,想去和远方富庶的国家做生意。” 姚无忌长年和西洋商人做生意,可能是大明最了解西洋的人,刘赐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细致地描述西洋人,他们不禁听得呆住了。 姚无忌继续说道:“他们就驾着船出洋去寻找远方富庶的土地,听说他们要去找什么‘白银之国’、‘香料之国’。” 刘赐觉得好笑,他在《山海经》里头看过所谓“白银之国”和“香料之国”,但那是传说里头的事情。 姚无忌看着刘赐那不屑的样子,他也笑道:“你可别笑,他们当真是找到了,在南洋的一片岛屿上,确实是出产香料,肉蔻、花椒、丁香,那里应有尽有。” 刘赐问道:“那‘白银之国’呢,总不会找到一个地方遍地是白银?” 姚无忌笑道:“是不是遍地白银我不知道,但他们着实找到一个地方,那里有许多白银,听说挖都挖不完。” 刘赐不禁愣住了,这世上真的有地方有挖不完的白银?这可长了他的见识了。 姚无忌笑道:“听说那地方非常遥远,要历经五场风暴,逃过七次海怪的血口,航行九个月,才能抵达。” 刘赐忍不住笑了,他还是不太相信,笑道:“怎么听起来和唐僧取经一样?” 姚无忌笑道:“小赐儿,你还真别不信,以往我也是不信的,但我看到那些弗朗机人的船上运载来的,那些新挖的白花花的大银块,我只能信了,大明的银子都已经挖空了,不可能挖出这般大块的银矿,只能在弗朗机人说的那‘白银之岛’才能挖出这样比人的身子还要大的银矿。” 刘赐不禁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比人的身子还要大的银子?” 姚无忌笑道:“对,弗朗机人挖出来的银子甚至来不及提炼成白银,就直接运到大明来了,他们拿那一大块银子换我们三千匹丝绸,加上一千斤茶叶,我们须得带上力士,到码头将那比人还大的银子劈开,然后用大吊秤称重,才能算出重量。” 刘赐觉得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姚无忌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弗朗机人为何这么厉害?他们的国家原本又穷又苦,就是因为他们的朝廷鼓励他们做生意,所以他们远航海外,找香料,找白银,找黄金,去这海洋上寻找财富,他们找到了香料之国,白银之国,所以才今日扩展出这般的势力。” 第483章 刘赐的权柄(八) 刘赐听得姚无忌的话,不禁生起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热血沸腾,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滋味,哪怕是童试夺魁,哪怕是得到司礼监和同济会的铜牌,他都未曾感受过这种滋味,这是一种对远方的向往,让他感到自由和辽阔。 刘赐仍是怀疑地说道:“白银之国,遍地白银,真有这般的好地方?” 姚无忌笑道:“倒不是遍地白银,我听弗朗机人说,是那个地方的地底下埋藏着大量的白银矿藏,掘开一块地皮,就能看见灰白色的银矿。” 刘赐点头说道:“这倒是能想象,就是远方有个像东洋日本那般的海岛,那海岛的地底下都是白银。” 姚无忌笑道:“说的是,不过那可不是一个小海岛,我听弗朗机人说,那是一片足以和大明的国土媲美的巨大陆地。” 刘赐又是觉得又是惊讶又是热血沸腾,说道:“那么大的地方,地底下都是白银,那还得了,弗朗机人挖了那些白银,岂不是能把大明都买下来?” 姚无忌笑道:“你说弗朗机人要把大明买下来,这倒是不夸张,你知道弗朗机人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远航海洋去寻找‘白银之国’?” 刘赐说道:“为了买大明?” 姚无忌笑道:“是的,为了买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东西,弗朗机人穷苦,他们做不出这些好东西,但他们会探险,会做生意,他们就远航海洋,找‘白银之国’,挖出白银来,然后带着白银来向大明买东西。” 姚无忌望向黑暗中宽阔无极的海洋,他叹道:“我这十几年来是见证了西洋人、尤其是弗朗机人的日渐强大,当年他们不过是零星的几艘舰船来到大明,如今已经发展出十几艘舰船的庞大舰队。” 刘赐说道:“就是因为他们远航海洋,探索到‘白银之国’?” 姚无忌说道:“他们通过远航,探索到很多东西,白银只是他们找到的其中一种东西,他们还找到新的陆地,他们在新的陆地上生存下来,在那里耕种,甚至把当地人变成他们的奴隶,他们还发现了很多新的农作物。总而言之,西洋人虽然穷苦,但他们这些年探险和开拓新的土地,已经强大了许多。”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仍是觉得大明是最强大的,他说道:“但他们比起大明,还是不值一提。” 姚无忌说道:“目前是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这般渴求和大明贸易,大明地大物博,我们的物产之丰盛,帝国之广阔是他们无法比拟的,但他们这般迅速地发展着,再过几十年,他们又会更加强大,他们会发现更多的新土地,发现更多的白银和奴隶,发现更多新的产物,这样下去,或许难保他们有超过我们的一天。” 刘赐想了想,说道:“也是,咱们国家已经许多年未曾开疆拓土了。” 姚无忌说道:“你说到点子上了,一个帝国只有不断地开拓进取,才有蓬勃的活力和生机,才能保持强大,想想咱们大汉,大唐的时代,大汉有卫青霍去病北逐匈奴,大唐的武功更是盛极,咱们大明自永乐爷之后,几乎没有向外开拓过国土,到如今,往悲观了说,简直如一潭死水。” 姚无忌说到这里,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哪怕是大洋上的贸易,自从永乐爷之后,也被逐渐禁绝了,尽管民间有如此旺盛如火山蓬勃一般的贸易需求,朝廷却视而不见,任由东南沿海无田可耕种的人民饿死,朝廷的有识之士未尝不知道,如此严重的倭寇之患其实根源就在于不合时宜的海禁之策,但朝廷仍是如此迂腐地坚行海禁。” 刘赐叹道:“的确,在江南走这一圈,我也明白,贸易是大明子民的需求,或者说是天下子民的需求,东南沿海的人民要贸易求活路,朝廷却硬生生地不允许对外洋贸易,这是倭寇之患的根源。” 姚无忌叹道:“如今西洋人在往外洋拓展,咱们大明却固步自封,这般下去,千百年后,西洋人恐怕不会像如今如此尊重大明,毕竟夜郎自大者,终归要落在人后。” 姚无忌说着,又笑道:“你以为弗朗机人为何冒险渡过重洋去找‘白银之国’,他们找白银为的就是和大明贸易,他们知道银子能在大明买到东西。” 刘赐叹道:“说来可惜,当年三宝太监驾着宝船远渡重洋,威服四海,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大明却连像样的舰队都组建不起来。” 第484章 刘赐的权柄(九) 姚无忌笑道:“说起郑和当年,的确只能叹一声可惜,依我看,大明颇有些‘自废武功’的味道,当年大明的舰队哪怕放在今日,也是天下无敌的。” 说着,姚无忌远眺黑暗之中的海洋,朗声叹道:“小赐儿,记住我一句话,海洋才是未来。” 刘赐愣愣地看着姚无忌,凛冽的海风吹得姚无忌的长发飘舞起来,“海洋才是未来”,姚无忌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刘赐的心里,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日后刘赐的抉择和命运。 姚无忌长叹一声,有转头对刘赐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轻松的笑容,说道:“这么说,你能帮我搭上司礼监的关系?” 刘赐自信地点头,说道:“我可以的,万岁爷和司礼监如今最缺的就是钱,你们同济会能替他们赚钱,他们没理由不帮你们。” 姚无忌想了片刻,笑道:“那好,这么说来,咱们此时就不该前往钱塘了,应该去南京才是。” 说着,姚无忌转头对着伺立在远处的侍从问道:“到钱塘江口了吗?” 侍从回道:“回大掌令,这刚到入海口,正要进钱塘江。” 姚无忌说道:“改道,不进钱塘江了,北上,到松江口,进长江,去南京。” 侍从愣了愣,他着实想不到大掌令竟会这般临时改主意,他忙转头去办了。 姚无忌对刘赐说道:“明天一早就能到南直隶布政使司,到那里之后,就看你小赐儿的了。” 刘赐点点头,他还是有相当的信心的。 姚无忌说道:“夜深了,折腾了这大半夜,你也乏了,去歇息,我让他们在船舱里给你们铺上软床软席,你和夫人们好生歇息。” 刘赐点点头。 姚无忌转头要去,他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笑道:“对了,小赐儿,你最好还需做一件事。” 刘赐问道:“什么事?” 姚无忌看着刘赐那漂亮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道:“叫我一声‘亚父’。” 刘赐一愣,他不知道姚无忌是什么意思,“亚父”是“干爹”的意思,可不能随便叫。 姚无忌瞧着刘赐愣怔,他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心愿,当年你母亲怀上你之后,我时常去照料她,她许诺了我,待你出生之后,让你认我作亚父,只是想不到后来世事变化,你出生后我竟再难去看你。” 此时清冷的月光洒在姚无忌的脸上和肩上,和船上摇曳的灯火混在一起,照得姚无忌的容貌明灭不定,但刘赐分明看到姚无忌的眼中流露出清澈的光。 刘赐不禁心生感动,干脆地对姚无忌喊了一声:“亚父。” 姚无忌又笑了,他依然是那般微笑着,说道:“去歇息,小赐儿。” 说罢,姚无忌走进了船舱。 刘赐叹息着回到船舱里,侍从们已经安顿好了四张软床和厚被子,婉儿和柳咏絮、被看都已经躺下了,她们都已经疲乏得不行了,尤其是婉儿和柳咏絮已经赶了几天的路,柳咏絮沾上枕头就眯上眼睡着了。 最旁侧还空着一个床位,显然是留给刘赐的,这床位的隔壁是婉儿,显然这个位置是留给刘赐的。 刘赐上去躺下了,他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在船上睡觉,他只觉得船只摇摇晃晃的挺舒服,他瞧着旁侧那三个“妻妾”酣睡着的美态,他不禁觉得又是温暖又是满足,他很快也沉沉地睡去了。 ~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这一觉都睡得很沉,第二天阳光透过门帘照进船舱了,他们都没感觉,知道姚无忌的侍从来叫他们,他们才总算醒来。 刘赐醒来时,已是临近中午的时辰,船只已经抵达南京城下,并拐进秦淮河,驶向南京城的腹地。 刘赐看见南京城高大的城墙,看见秦淮河两岸酒旗招展的风光,他不禁激动得颤抖起来,他看见两岸如炽的游人,看着那熟悉的风景的天色,他不禁朗声喊起来:“我回来了!我刘赐回来了!” 两岸的一些游人听见刘赐的叫嚷,纷纷转头看了刘赐一眼,露出无动于衷的神色,因为姚无忌的这艘船虽然船舱里装饰华贵,但外头看起来很不起眼,像是一艘稍大一些的渔船。 婉儿和被看瞧着刘赐这激动不已的样子,都不禁笑起来,柳咏絮则是翻了个白眼。 刘赐又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岸边街道的风光,船只已经驶进南京城的最繁华的腹心,他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他都最熟悉不过,自从去年端午节他被严世蕃抓走,如今已经过去九个月,他终于又回来了。 第485章 刘赐的权柄(十) 刘赐激动地看着船只前方的风景,他知道这是驶往夫子庙的方向,夫子庙是他读书的地方,他正是在那里得了个“神童”的称号。 他真正激动的是,在前往夫子庙的路上,会经过巫山楼,那是他的“家”,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很快,一座雕梁画栋的繁华小楼出现在秦淮河边,那正是巫山楼,这河边是一排繁华的青楼,这些青楼都装饰得极尽奢华富丽,它们齐整地排在河边,宛如一排装扮娇美的丽人,正容颜娇美地等着迎接贵客。 巫山楼身处这一排青楼中间,并不显得起眼,因为其他青楼的规模和高度都比巫山楼要大要高,巫山楼瞧上去像是一位小家碧玉,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中间内敛地矗立着。 船只经过巫山楼楼前,此时还没到中午,巫山楼还没开门迎客,只有两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女孩在门口扫着落叶,刘赐在河上远远地一眼就看到,那是去年被新买来的两个“雏儿”,柔儿和双儿,她们都是家乡遭了倭寇洗劫,亲人都死了,她们孤苦无依,但生来有姿色,就被人贩子卖到巫山楼来。 刘赐使劲地招手,大声喊道:“诶!我回来了!我刘赐回来了!” 柔儿和双儿抬头看了看,他们看见站在船上的刘赐,但她们显然没认出刘赐来,她们大概是觉得又是那个公子哥欢饮达旦了,如今还在发酒疯。 刘赐看了看天色,喃喃说道:“眼下姐姐正在练琴艺。” 刘赐想到等一下就可以见到姐姐了,他不禁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婉儿和被看瞧着刘赐这兴奋的样子,她们仍是笑着,柳咏絮还是翻了个白眼,喃喃骂了声:“蠢蛋。” 船只继续往南京城的腹心深入,婉儿和柳咏絮虽然见识过北京城的繁盛,但是见到目睹南京城的繁华,她们仍是觉得超乎想像。 这是一座天底下第一等繁华的城市,在此时西洋二十万人以上人口的城市屈指可数,而南京城已经有一百二十万以上的人民,可以毫无疑问地说,南京城是当时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 南京城是大明立国的根基,二百年前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大明时以南京为京师,倾尽全力地将南京城建设成盖世繁华的都城,而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将南京改为留都,南京保留了身为京城的所有行政部门和官衙。 南京身处大明最繁华的江南腹心,一直是大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其富庶和繁荣程度甚至超过北京。 刘赐看到夫子庙缓缓地出现在眼前,夫子庙濒临秦淮河而建,围绕夫子庙的,是普天下文教最昌盛的一片地区。 而在夫子庙的隔壁,是一处古朴又颇阔大的建筑群,这正是大明南直隶的行政中心,南直隶布政使司,江南一带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南直隶总督在这里办公,江南最高级的行政和军事事务都在这里进行决策。 刘赐从小就颇有身为神童的天赋,他从五岁起就在夫子庙读书,每天清晨他都会从青楼里面走出,穿过烟花柳巷,来到夫子庙上学堂,刘赐此时在秦淮河上看着巫山楼到夫子庙和南直隶布政使司的一路风光,他似乎看到一个年幼的自己,蹦蹦跳跳地在河边走着,一路数着河上的船只,一路欢畅地去上学堂。 刘赐看着这熟悉的景象,心绪交集,喃喃地叹息一声。 柳咏絮站在刘赐身边,见着刘赐这模样,她问道:“怎么,今非昔比,衣锦还乡,倒是不适应了?楚霸王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看看这晴天白昼的,你可是锦衣出行,风光得很。” 柳咏絮一大通话,揶揄得刘赐禁不住眯了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婉儿和被看瞧着刘赐,只觉得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刘赐禁不住苦笑着说道:“姐姐,我这哪里是衣锦还乡,我这是走投无路了,被逼着在冒性命危险办差事。” 柳咏絮还是揶揄道:“司礼监录书太监,直隶总督见着你都要下跪,你得瑟一番也不见得过分。” 刘赐只能不说话了。 很快,船只靠向一处口岸,口岸上是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刘赐瞧着这官员的官服,就知道这是个九品小官。 那官员看见这不起眼的船只向着口岸靠来,他不客气地呵斥一声,两个兵士立马赶上前来,对着船只怒喝道:“哪里来人!这里是南直隶布政使司,快滚!” 第486章 刘赐的权柄(十一) 听见呵斥的声音,姚无忌走出来了,他穿着宽松的睡衣,显然还没有梳洗,鬓发还纷乱着,他走上前来,看着口岸上的官爷,他也不拱手,也不拜礼,只是轻松地笑道:“烦请二位官爷向胡大人通报,商人姚某来也。” 那官员瞧着姚无忌这毫无礼节的姿态,他不禁愣住了,在寻常,百姓见着官,都是毕恭毕敬,哪里有如此这般衣衫不整的倨傲的姿态,但他瞧着姚无忌这从容的气度,他又感到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一时也不敢发作,他只能呵斥一声,说道:“胡大人是你说通报就通报的吗?你是何许人!?” 姚无忌笑道:“说了,我是商人,姓姚。” 那官员觉得今儿着实是长见识了,商人素来是大明地位最低的人物,比贫贱的农户还要卑贱,居然有商人是如此的傲慢无礼,那官员禁不住骂道:“好个嚣张的货色!胡大人高居朝堂,哪能听你的通报……” 姚无忌不待那官员说道,就说道:“报不得胡大人,就往门房报去,姚某人奉劝你好生办去,别因为这点小事丢了官职。” 那官员瞧着姚无忌那神色和气度,他顿时就怂了,他瞧得出姚无忌不是个普通人,他忙转头通报去了。 姚无忌也不去穿衣裳,他仍是这般穿着睡袍就站在船头,等了一刻钟,那官员急急忙忙跑回来,还跟着几个前来接待的官员,他们都急急忙忙地赶来,来到口岸前对姚无忌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着:“姚爷吉祥,咱们迎驾来迟,望勿见怪。” 那方才怠慢了姚无忌的官员更是深深地对这姚无忌下拜,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姚爷恕罪。” 姚无忌也没说话,那些官员急忙领着人下了码头,帮着船只靠了岸。 姚无忌仍是穿着那一身睡袍,也不理会众迎驾的官员,顾自大咧咧地走上岸,刘赐领着婉儿、柳咏絮和被看跟在姚无忌后头。 姚无忌和刘赐一行人径直走进了南直隶布政使司的大门,那些官员忙不迭地安排了一间扩大的迎客厅房,让姚无忌和刘赐一行人坐下。 这南直隶布政使司素来是极威严的,刘赐虽然在这里长大,但从未进来过这里,平时他是个普通的孩子,连靠近大门和围墙都会被呵斥,如今他大咧咧地这般走进来了,不得不说他心里的滋味还是很奇妙的。 刘赐也端着架子,他坐在姚无忌的隔壁,一个门房的侍从谨慎地端着茶水呈上来了,他小心地抬眼看了刘赐一眼,不难看出他的眼中满是疑窦,他不知道这少年是个什么来头,竟能这般大咧咧地闯进布政使司。 刘赐做出大官的架势,他大咧咧地喝了口茶,对姚无忌说道:“爷,咱们这是等着见直隶总督?” 姚无忌看着刘赐,笑道:“我见胡总督不必来这衙门里头,我们会面一般到秦淮河里的船上,我办事情一般也不进这布政使司,这次是你要来办事情,我才带着你来这地方。” 刘赐瞧着这肃穆的衙门,他倒是觉得生分,他瞧了瞧外头偶尔谨慎走过的人等,他倒是不知道去哪里找黄锦。 姚无忌瞧了瞧刘赐那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他笑了笑,对着那门房的侍从招了招手,那侍从忙凑到姚无忌跟前,姚无忌从袖子里抖了抖,将一锭银子递到侍从的手上,说道:“这两日,可有大人物光顾?” 那侍从听着姚无忌的话,他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是他一掂量手上的银子,只觉得那银子着实是沉重,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就在大人驾到前不足半个时辰,一伙大人刚刚光顾。” 刘赐忙问道:“那伙大人,为首可是个较胖的大人?” 那侍从低敛了头,这话他可不敢说了,他说道:“小的才安顿那伙大人,就赶过来了,那大人是什么样子小的着实没看清……” 姚无忌不愿意多说,他对刘赐说道:“把你那牌子拿出来,拿丝布裹好了。” 刘赐忙拿出那块“司礼监”的铜牌,按姚无忌说的,那丝布裹好了,姚无忌拿过裹严实的铜牌,递给侍从,说道:“去找方才驾临那位大人,把这东西交给他,你什么都不用说,把东西递过去就是。” 那侍从狐疑地看了看姚无忌和刘赐,还是接过铜牌,埋着头去了。 姚无忌和刘赐就静静地坐着,刘赐算了算时间,如若黄锦也是着急忙慌地连夜赶路的话,大概今天能到这南京城了。 第487章 官商勾结(一) 刘赐和姚无忌等了约摸有一刻钟,他们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看到一群人影如疾风般闪过,这群人影来到这间迎客厅房的门口,纷纷如青松一般站定了,把住了门口。 看见这群人影闪来,刘赐心里就有数了,他知道黄锦来了,因为这群人影显然是锦衣卫,只有锦衣卫有这般的身手。 那群人影真如静默的影子一般定定地立在了门口,又过了片刻,只见一个肥胖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日光下,他停住脚步,往门内看了看,然后腆着肚子走进来,那正是黄锦。 黄锦一走进来,这迎客厅房的扇门就齐刷刷地关闭里,外头的阳光被遮蔽,房间里头又没有燃烛火,顿时变得光线幽暗。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忙站起来,婉儿和柳咏絮忙做出宫里面的礼节,拜道:“见过黄公公。” 黄锦依然是眯着他的小眼睛,他脸色有点疲惫,但说话依然中气十足,他看了看柳咏絮,又看了看刘赐,说道:“絮儿小主果然也来了,这宫里头最出挑的女孩都给你整成老婆了,你这个混世魔王果真名不虚传。” 刘赐尴尬地笑了笑,黄锦的消息显然是极灵通的,他还没到江南,但刘赐在江南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姚无忌瞧着黄锦的气度,他已然明白这就是司礼监仅次于李芳的第二号人物黄锦,在朝廷的权力体系中,黄锦的分量大概只比严世藩稍逊色一些。 如若按照权力的级别来排位的话,大概是:嘉靖皇帝、严嵩、李芳、严世藩、裕王、徐阶、陈洪、黄锦、高拱…… 黄锦大概能坐上第八把交椅,而上述九个人物,都是最高统治阶级的人物,地位无疑都在封疆大吏、直隶总督之上,所以在姚无忌看来,黄锦自然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姚无忌轻松但不失谨慎地对黄锦拱了拱手,叫道:“鄙人姚某,见过黄大人。” 黄锦打量了姚无忌一眼,笑道:“怎么,好歹是个做生意的,一身布衣都穿不起了。” 姚无忌讪讪地笑了笑,只能说道:“姚某失礼。” 黄锦这话蕴藏了两层意思,第一,他一眼就看出姚无忌是个商人;第二,商人只能穿布衣,他嘲讽姚无忌布衣都穿不起,显然带着鄙夷的意思,而在黄锦这等高举庙堂之上的贵人看来,商人是卑贱的角色,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在大明的社会中是地位最低的。 姚无忌低敛着眉眼,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被官员鄙夷,他自有一套和官员的相处之道。 刘赐忙试着打圆场,说道:“祖宗,这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人,姚大人……” 但黄锦显然对商人没兴趣,他顾自眯着眼,对刘赐问道:“你跑来这里折腾什么呢?姚家怎么样了?你一下就允诺二十天要织十万丝绸,你打算怎么整!?” 刘赐被黄锦连珠炮般的一通问,他露出讪笑,说道:“祖宗,你别急,我来到才知道,这姚家的状况着实是不好弄,我是为了把姚家撑起来,才拿的这主意,说到底也是因为有祖宗你撑着,我才敢如此冒进……” 黄锦冷冷地说道:“少给我灌迷汤!你打算怎么弄?这姚家的亏空你想必知道了,这窟窿你补都补不及,你去哪里找钱,去哪里织这十万匹丝绸?……” 黄锦显然是真急了,他也是这一路派了锦衣卫打探,才知道姚家的亏空出乎他的想象。 刘赐不等黄锦说完,就指着姚无忌,笑道:“祖宗,他,我找他就是为了找钱。” 黄锦回头看着姚无忌,姚无忌低敛了眉眼,从容又自信地对黄锦做了一个揖。 黄锦定定地打量了姚无忌两眼,黄锦也是个老江湖,他自是看得出,姚无忌不是个凡人,但黄锦依然蔑着眼神,他始终放不下对商人的偏见,在他这等高踞庙堂的帝国统治者看来,商人都是些祸害帝国秩序的下九流之徒。 刘赐瞅了瞅姚无忌和黄锦两人的脸色,这两人都身材高大,一个瘦一个胖,年纪也差不多,黄锦大概还比姚无忌大几岁,此时姚无忌面对着黄锦,黄锦则侧着身子面对着姚无忌,门外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出来,映照着他们二人的身影,让他们的“对峙”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滋味。 这个场景日后长久地存留在刘赐的心中,此时他的眼前是天底下第一等的政客面对着天底下第一等的商人,所谓官商官商,最大的官碰上最大的商,这真是个奇妙的场面。 第488章 官商勾结(二) 刘赐瞅着姚无忌那谦恭又内敛的样子,又瞅着黄锦那侧着身子的倨傲的样子,刘赐挠了挠头,掂量了片刻,还是直截了当地向黄锦问道:“祖宗,你知道‘同济会’吗?” 黄锦眯着眼睛,没说话,他显然听说过同济会,锦衣卫和各地的奏报断断续续地向他报告过这个组织,但他对“同济会”并不是特别了解,他只知道同济会是个商人组建起来的关于做生意的组织,这个组织想必是违反大明律令的,但商人原本就是些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这些商人弄些帮会自是难免,只要不影响帝国的统治,暂时统治阶级还没闲暇去管它。 毕竟如今朝廷内外称得上内忧外患,严党专权,皇帝怠政,党争一触即发,还有南倭北虏侵扰边境,内地的白莲教一不小心就要形成燎原之势,东北的女真人也蠢蠢欲动,所以统治阶级在内部纷争的情况下,面对这些问题已是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顾及什么“同济会”? 加上同济会素来保密工作做得极好,所以黄锦和前述的坐着朝廷前十几把交椅的帝国统治人物对于同济会都是一个态度:听说过,无暇关心,暂且放任之。 姚无忌瞅了瞅黄锦的神色,他已然是猜出大概,这是他掌控同济会的成功之处,同济会已经掌控了江南的半壁财富,而且同济会“以钱生钱”的伎俩在帝国的内陆已经蔓延得如火如荼,但在他的管理之下,朝廷的统治者们并不知道同济会的厉害。 此时姚无忌的心里也在做着一番争战,他建立同济会的宗旨是“同舟共济”,目标是让天底下的人都有生意可做,让大明富庶起来,让贫苦的苍生富庶起来,所以他素来是不信任朝廷的,因为“封关禁海”、“重农抑商”是大明统治者的立国宗旨。 早年刘赐的父亲姚承业一心要归顺朝廷,姚无忌极力反对,原因也是在此,姚无忌不想把自己苦心创立的同济会拱手送给朝廷,被朝廷招安。 但是经过这许多年的艰难奋斗,姚无忌已经感觉到自己遇到一个难以突破的瓶颈,就是:在大明的天下,不和朝廷合作,不和统治阶级合作,做事情简直寸步难行,如今同济会做大了,没有朝廷方面力量的支持,同济会难以再进一步。 放在眼前的问题就是:没有朝廷的保护,汪直很容易就可以灭了同济会。 所以姚无忌这两年来开始尝试着找寻和统治阶级配合的机会,他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竭尽全力地搭上裕王爷的关系,试图和裕王府合作,因为裕王爷是储君,象征着帝国年轻的、新兴的力量,也是最有可能理解同济会的一方势力。 但是裕王爷对于同济会并不特别感兴趣,一则因为裕王爷处在权力漩涡之中,自保尚且不易,同济会在朝廷内部没法给裕王爷提供什么帮助,所以裕王爷不太重视同济会的势力,二则因为裕王爷也摆脱不了统治阶级的成见,难免认为同济会是商人,是帝国不入流的势力,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 所以姚无忌花了两年时间,并没有在和裕王府的合作上取得什么实质的进展,从裕王爷听说婉儿要下江南,就将这同济会苦心送给他的铜牌给了婉儿,就可以看出来,裕王爷对于同济会是多么不重视。 所以姚无忌仍在寻找和朝廷合作的机会,只是这个合作他希望是平等的,是各取所需的,而不是刘赐的父亲那般将同济会彻底出卖给朝廷。 刘赐的出现给了姚无忌另一个可能性,即:与司礼监合作。 在严党、司礼监、裕王府中,司礼监是仅次于严党的第二大势力,与司礼监合作自然能够得到更多的利好,但也意味着更加“危险”,因为这“合作”的“尺度”恐怕更加难以把握,一不留神,同济会恐怕要被司礼监吃得骨头都不剩。 姚无忌又看了一旁的刘赐一眼,眼前这个称他为“亚父”的“干儿子”是他和司礼监合作的纽带,此前姚无忌搭不上司礼监的线,也不敢轻易去搭司礼监的线,但眼下有了刘赐,他能够搭上司礼监的关系,并且能够与司礼监建立一些信任。 姚无忌决定去做一番冒险,毕竟,眼下他着实是需要司礼监的支持,他希望他能和司礼监各取所需,给司礼监好处,并借机让同济会的发展达到质的飞跃。 姚无忌微笑地看着黄锦,说道:“黄大人,且坐,姚某与你细细道来。” 第489章 官商勾结(三) 姚无忌说着,就抖了抖衣袍,在那迎客的硬椅子上坐下了。 黄锦瞅了瞅姚无忌,他仍是一脸的轻蔑,毕竟他作为这个偌大帝国的统治者之一,他着实不屑于与一个商人这般“平起平坐”。 刘赐又附和着姚无忌说了一句:“祖宗,请坐。” 黄锦看了刘赐一眼,他抖了抖衣袍,腆着他的大肚子在姚无忌隔壁的椅子上坐下了,他算是给刘赐面子。 黄锦和姚无忌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张小桌案,黄锦坐下来,顾自就拿起桌案上一碗热茶,拿起碗盖拨了拨茶叶,就喝起来,这碗茶本来是给刘赐的,黄锦昨夜又是赶了通宵的车,此时又困又渴。 姚无忌笑道:“黄大人爱茶?” 黄锦“嗯”了一声,仍是顾自喝着,没接姚无忌的话。 姚无忌又笑道:“这喝茶讲求好茶配好水,这好茶叶遇上好水,就舒展得更为彻底,茶叶里头的滋味也愈加溢出。” 黄锦喝了大半碗茶,还是没接姚无忌的话。 姚无忌继续说道:“以姚某看,我们同济会就如同这茶叶,黄大人治下的司礼监就如同茶水,同济会若得司礼监的滋润,必定是舒展得更加自如,而司礼监这碗茶水也会更加芬芳浓郁。” 黄锦放下了盖碗,盖碗是景德镇供的官窑,碗盖上烧着漂亮的青花,黄锦摩挲着青花,不动声色地说道:“说的好听,倒是如何个芬芳浓郁法?” 姚无忌对黄锦拱了拱手,笑道:“昨儿我才和刘赐说了,若是司礼监多关照关照同济会,同济会就能够帮着姚家,帮着江南织造局,一年为司礼监、为万岁爷多提供至少三百万两,至多五百万两银子的岁贡。” 听见姚无忌这话,黄锦摩挲着碗盖的手顿时停住了,他抬起眼,终于正眼看着姚无忌,问道:“多少?” 姚无忌又微笑地对黄锦拱了拱手,说道:“姚某就再说一遍,司礼监多关照同济会,就这嘉靖三十六年一年,同济会就能帮着姚家和江南织造局给司礼监和万岁爷供奉至少三百万两,至多五百万两银子。” 黄锦眯着他的小眼睛,定定地看着姚无忌,说道:“黄某可听不得诳语。” 姚无忌迎着黄锦的目光,轻松地笑道:“姚某人着实有这个本事,只是官家素来不信姚某人有这本事,所以姚某一直未能有幸和大人这般的人物合作,大人倒是可以问问刘赐,刘赐知道姚某的底细。” 黄锦看向刘赐,刘赐立马说道:“祖宗,这位姚爷所言不假,我目睹了他在双屿港上的基地,那着实是恢宏壮阔,若是我们与他合作,想必能够提供大量的岁贡……” 刘赐目睹了同济会在双屿岛的港口,目睹了恢宏的海战,目睹了强大的弗朗机人舰队,他已然是相信姚无忌的实力。 黄锦听到“双屿岛”,他登时愣住了,惊问道:“你说什么?双屿岛?” 八年前朝廷为了毁灭汪直盘踞的双屿岛,可是倾尽了全力,耗费了大量的军费才将双屿岛夷为平地,谁知如今双屿岛又“死灰复燃”了。 姚无忌淡定地看着黄锦,说道:“不瞒大人说,双屿岛如今又重建了,正是在我同济会手上重建的。” 黄锦愣了片刻,他回过神来,登时对姚无忌狠狠地冷笑一声,说道:“外头可都是锦衣卫,说话小心着些。” 姚无忌依然镇定,他笑道:“祖宗倒是不必焦急,且听我道来,若是觉着我说的不在理,或者我没有价值可用,再叫锦衣卫拿我不迟。” 黄锦沉默了,他对着门外叫了一声:“续水!” 一个锦衣卫立马拎着铜壶走进来,他冷着脸,妥帖地为在座的几个盖碗都续了水。 锦衣卫退出了,黄锦又捧起盖碗喝了一口,说道:“说。” 姚无忌笑道:“祖宗,依姚某看,天下众生有三样东西是如何禁也禁绝不了的,其中两样东西孟夫子已经说了,食色性也,饱暖思淫欲,是如何都禁绝不了的,但还有第三样,就是做生意,人生来就要做生意,宰了一只鸡,就想拿半只去换几斤稻米,挖到几斤白薯,就想拿去换几两猪肉,这种交换,能让众生活得更轻松。” 黄锦冷冷地听着姚无忌的话语,这些话语在他听来无疑是“歪理邪说”。 姚无忌自然知道黄锦的反感,在统治者看来,行商之道只会带来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让社会出现贫富分化,所以大明自立国起,就将“商”作为社会的最末流。 姚无忌继续说道:“让天底下的人都有生意可做,正是我创立同济会的目标……” 第490章 官商勾结(四) 姚无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紧不慢地向黄锦阐述了同济会的理念和如今的状况。 黄锦显然仍是不认同同济会的观念,在他看来,同济会这种私自建立的商帮正是祸乱天下的祸害之一。 但是黄锦听到姚无忌说出同济会如今的规模,他仍是禁不住惊异地瞪大了他的小眼睛,他没想到同济会的势力已经扩展到大明的半壁江山,大明最富庶的江南一带的财富都已被同济会所掌控,同时同济会的影响力还从江南辐射开去,掌控了福建、广东、合肥、江西,乃至直至京城的大明腹地的许多财富。 黄锦定定地看着姚无忌,问道:“这么说,你同济会岂不是富可敌国?” 姚无忌知道黄锦这句话的分量,一百六十多年前沈万三的结局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他收起神采飞扬的样子,低下了头,谨慎地说道:“天大地大,都大不过万岁爷的帝国,我区区一个商会,哪里能称得上这名号。” 黄锦露出一抹冷笑,说道:“总的加起来,你同济会的财富堪比一个江南,你一年的岁入比国库的岁入还要多,这不是富可敌国是什么?” 姚无忌当即站起来,推开两步,果断地双膝跪地,朗声说道:“姚某罪该万死!姚某一心想为朝廷尽忠,自从少年时早已立下此志向,只是遗憾姚某生就一个‘包衣奴’的身份,没读书的际遇,更没金榜题名的福分,只能沦落成一个商人,但姚某的志向从未改变,只盼着能有一个机会,让姚某发挥所长,为万岁爷,为司礼监,为朝廷尽忠!” 姚无忌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听得刘赐不禁愣了愣,刘赐觉着他这“亚父”是个极桀骜不驯的人,但没想到也有这般“识时务”的一面,刘赐觉得也是,姚无忌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没有这“识时务”的本事,必是难以做到。 但姚无忌眼下说的话也不全是空话套话,他着实是心怀着苍生百姓,他希望能够让同胞过上好日子,摆脱贫穷,这与他向朝廷尽忠并没有根本的冲突,只要朝廷是为了百姓好,他就能够为朝廷尽忠。 黄锦瞅着跪在脚下的姚无忌,他脸色阴沉着,他刚刚听完姚无忌对同济会的介绍,他不禁感到背脊一阵阵发亮,他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这许多锦衣卫的监控之下,大明帝国里居然产生了“同济会”这么一个怪物,乃至垄断了江南半壁的财富,这可见大明帝国的地方官僚已经腐败到什么程度,这些地方官僚完全已经被同济会收买,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与同济会共享利益的利益共同体。 黄锦想到那些庞大的世家大族,那些腐败的地方官僚其实也是从这些世家大族之中产生的,他们垄断了地方的财富、权力和土地,并且与“同济会”这么个怪物绑定在一起,聚敛了更加巨大的财富。 黄锦直觉地想到,这些世家大族,或者说地方的权贵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绑架了大明,如若没有这些贵族的支撑,“同济会”这么个怪物也无法诞生。 黄锦感受到强烈的危机和愤怒,他是个没根的人,他没有妻室,没有后代,也没有自己的宗族,他仅有的是一副残缺的躯体和一条贱命,他这条命是属于主子万岁爷的,所以他对于万岁爷有着天然的忠诚,所以他对于这些世家豪门和同济会有着天然的反感,因为天底下的权力是主子万岁爷的,这些权贵在瓜分主子的权力,也就是在瓜分他的权力。 但是眼下黄锦仍是压下了怒火,他很清楚如今朝廷的局势,朝廷内部党争频仍,严党贪腐瓜分了大量的财富,各地的世家豪门又隐匿了大量的土地和人丁,也是瓜分了大量的财富,每年国库能够收缴上来的税赋连年递减,如今国家财政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所以眼前的“姚无忌”和“同济会”让黄锦看到一条出路,这“同济会”自然是代表着那些豪门权贵的利益,是被身为统治者的他所厌弃的,但是眼下统治者们无法撼动这些豪门权贵的利益,那么如若同济会愿意和朝廷合作,某种程度上等于是这些豪门权贵愿意和朝廷合作,把一部分的利益让给朝廷,换取一定程度的合法性,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动不得你们,但你们愿意缴纳银钱,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救急的法子,毕竟你们还算识时务。”黄锦想着。 第491章 官商勾结(五) 姚无忌一直在观察着黄锦的神色,他看着黄锦阴沉着脸,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身为黄锦这样的高官,必定是难以容下同济会的,他已然想好了应对黄锦的说辞,他很有信心,这个说辞能够说服黄锦。 刘赐一直紧张地观察着黄锦的反应,此时他看到姚无忌那淡定的神色,他倒是有些意外,他不知道姚无忌还有什么招。 姚无忌说话了,他露出微笑,说道:“黄大人,姚某一心为朝廷尽忠,黄大人哪怕不为朝廷体恤一番姚某,是否也应该为自己体恤一番姚某?” 黄锦抬起眼看着姚无忌,这番说辞他并不意外,这些商人素来是这些伎俩,办事情如若遇到阻碍,必然会使出收买官员的法子。 但黄锦素来是个秉公办事的作风,这也是他能够得到嘉靖皇帝器重的重要原因,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妻妾,没有儿女,没有宗族,他只有秉公为万岁爷办事,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黄锦冷冷地说道:“黄某一个内官,没什么为自己的想法,黄某只是为万岁爷办事而已……” 姚无忌不待黄锦把话说死,他就打断道:“黄大人以公为先,让姚某钦佩,若是朝廷官员都能像黄大人这般,天下何愁不大治?” 黄锦冷笑道:“少花言巧语,我黄某人不像你们有如此多小九九……” 姚无忌又抢过话头,说道:“黄大人说的是,司礼监那陈洪陈公公怕就不如黄大人这般秉公办事。” 听到“陈洪”二字,黄锦顿时愣住了,如果说天底下还有哪个名字能像“万岁爷”这般让黄锦这般重视,那必是“陈洪”。 姚无忌继续说道:“陈公公做事情怕是不如黄大人这般处处秉公出发,否则何以黄大人从少年起就伺候了万岁爷十五年,那陈公公却是十八岁才进宫,却是凭着进献宝物,几年的功夫就爬到了黄大人的前头?” 黄锦依然不动声色,但他的姚无忌这话已经切入他心里了。 如今的司礼监里,李芳是掌印大太监,陈洪和黄锦同为秉笔太监,但陈洪的排名在黄锦的前面,对此,黄锦自然是不服的,平日里他能将这事情压在心里,但利害交关的关头,他仍是难免发自内心地在乎这件事情。 刘赐听见姚无忌的说法,他心头也是凛了凛,他是知道黄锦和陈洪之间的故事的,黄锦从十二岁开始,给嘉靖皇帝端了十五年的尿盆,才熬出资历来,而陈洪则是凭着他陈家的支持,投其所好地向嘉靖皇帝进献珍稀的“修仙”物事,很快就爬到了黄锦的前头,这必定是让黄锦极其不舒服的。 姚无忌知道自己已经把话说到黄锦心里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如今老祖宗年事也不少了,这司礼监总归要有一个拿主意的主子,说白了,或许就在这几年内,黄大人和陈公公之间,就得明了地分出一个高低来,眼下怕是陈公公还领先黄大人半步,黄大人须得找着得力的机会,才能后发制人,而这得力的机会,或许就在姚某人和同济会手上。” 姚无忌这话说得赤裸而坚硬,黄锦听着,却没能反驳,可见这话着实是说中黄锦的心声。 姚无忌继续说道:“眼下万岁爷最缺的是银子,国库要银子办事,关键是万岁爷要银子修宫殿,而这供奉银子,正是同济会的特长所在。” 说着,姚无忌看了刘赐一眼,笑道:“刘赐也在这里,咱们三个可以做一个见证,黄大人代表着司礼监,与我们同济会相互协作,我可以承诺,今年一年便可帮助姚家和江南织造局为司礼监提供四百万两银子以上的岁贡,明年只多不少。” 姚无忌又看向黄锦,笑道:“黄大人想一想,这样一来,可是解决了万岁爷的燃眉之忧,这事情是你办的,是你帮万岁爷找来四百万两银子的岁贡,这事情恐怕老祖宗都办不到,陈洪更是办不到,立下如此大功,万岁爷必定要对你刮目相看。” 黄锦的眉尖隐隐地颤动着,姚无忌的话着实是极诱人的,如若同济会真能如姚无忌所说提供那么多的岁贡,这必是他黄锦的一大功劳,他能够借此超越陈洪。 黄锦依然不动声色,但他对姚无忌抬了抬手,说道:“起来说话。” 姚无忌抖了抖衣裳,淡定地站起来了。 刘赐小心地看着黄锦的脸色,说道:“黄祖宗,同济会的势力着实是厉害,如若一年能提供四百万的岁贡,万岁爷想来也不会那般在乎这同济会的出身。” 第492章 官商勾结(六) 刘赐这话是想替姚无忌说说话,但黄锦听到刘赐这般说辞,他立马抬眼瞪了刘赐一眼,冷笑道:“你倒度测起万岁爷的心思来了?” 刘赐忙不敢说话了。 姚无忌低敛着眉眼站在黄锦面前,他知道黄锦仍是端着,他定定地想了片刻,说出了一番足够打动黄锦的话,他说道:“黄大人,从春秋战国、秦汉唐宋,至今,咱们这片天下,发财的路子仅有一个,你可知是什么?” 黄锦看着姚无忌,没说话。 姚无忌笑道:“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即‘官商勾结’。” 黄锦听到“官商勾结”四个字,眉目之间不禁凛了凛。 姚无忌继续说道:“商不与官勾结,至多是发点小财,养家糊口而已,而官与商勾结,则多数可劈开一道锦绣前程,如插上羽翼,方便攀得高位,立下功业。” 姚无忌这话,说得刘赐也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不仅因为这话说得这般赤裸直白,还因为这让刘赐感觉到某种切实的道理。 姚无忌继续说道:“战国时的吕不韦,因结识流亡的秦公子嬴异人并资助其回国继位,因而成就巨富。西汉时的邓通,凭借汉文帝宠臣的身份,垄断铸钱业,广开铜矿,富甲天下。同是西汉时的董贤,身为汉哀帝的宠臣,靠着‘陪太子读书’的权柄攒得巨富。往近了说,大明建国初年的沈万三,若不是与张士诚有那般的交情,他能聚敛如此多的财富?” “张士诚”这三个字哪怕到了今天,仍然是一个禁忌,黄锦听着姚无忌这般大咧咧地说出这个名字,他不禁越发感到不快,他冷笑道:“你们商人自然愿意巴着官家。” 姚无忌笑道:“黄大人此言差矣,秦公子嬴异人若不是吕不韦自助,他能顺利回秦国即位?汉文帝给予邓通特权不假,但如若不是邓通垄断铸钱业和铜矿业,汉文帝能顺利聚敛那么多财富?” 姚无忌微笑地说出他最要害的话语,他说道:“自古以来,你情我愿,以利和利,方是为商之道,当官也是一样,所以官商勾结,自然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没有商人得利,而官家不得利的道理,眼下咱们的合作也是一样,黄大人帮扶我们同济会,我同济会自然帮扶黄大人更上青云。” 黄锦听得姚无忌这一番话,他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然被说动了,姚无忌这些话说得着实在情在理,黄锦又端详了一番眼前这商人,他觉着此人着实是个不凡的人物,或许真能与他合作一番。 黄锦又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此番李芳派他下江南,为的是解决江南织造局的问题,而解决江南织造局的问题,为的正是解决国库亏空的问题,这是他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够脱离内廷,来到地方建功立业,如果他能抓住这个机会立下可观的功业,他就能超越陈洪。 黄锦自然不是个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的人,他当即对姚无忌说道:“说,你要我怎么帮扶?” 姚无忌微笑道:“很简单,派出官军,保护双屿岛。” 黄锦愣了片刻,冷笑道:“抽调官军,保护你们这群商寇的地盘,这可不简单。” 姚无忌和同济会是不被朝廷准许的“商寇”,官军去保护双屿岛,这自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姚无忌笑道:“在一般人看来,这或许不简单,但黄大人想必不是一般人,我们只需官军两万,战舰十五艘,若是这一点办不到,咱们也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姚无忌这话说得强硬了,黄锦听着这般不客气的话,他不禁更是冷笑一声,说道:“官军两万,战舰十五艘,你知道整个南直隶能作战的兵力只有多少吗?……” 姚无忌又抢过话头,说道:“只要黄大人点头,让这二万官军来守备双屿港,姚某保证,这些官军兵爷必定蜂拥而来,这南直隶在编的六万兵士必定争着来当这个差事。” 黄锦不禁愣住了。 姚无忌微笑着说道:“这是黄大人有所不知了,来给同济会当差,这是发财的路子,这在江南是人尽皆知的,包括官军,不瞒大人说,有几支官军已经被我们收买,私自给同济会当差,他们可恨不得捞多一些这样的差事,原由倒是简单,因为同济会出手阔绰,他们能挣到比当差多得多的银钱,所以黄大人放心,只要你网开一面,这二万兵士必定配合你的调配,而且关于这个事情的内情,我保管他们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第493章 官商勾结(七) 黄锦听得姚无忌这般说,他倒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个事情已经被姚无忌推到了顺理成章的境地。 刘赐小心地看着黄锦的脸色,他又说道:“祖宗,只要你一点头,把这二万官军调给同济会,同济会立马就能借给姚家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姚家能织造十七万匹丝绸,这样的话,姚家的困局立马就解了,解了困局,剩下的就是挣钱了。” 姚无忌淡定地对着黄锦做了一个揖,说道:“刘赐说的是,只要祖宗一点头,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今天傍晚前就从双屿岛运到钱塘西湖的姚家府宅上,姚家的困局立马解开,这是立竿见影的利好。” 黄锦定定地看了姚无忌片刻,又转头看向刘赐,他对着刘赐冷笑一声,说道:“臭小子,哪来的这般好命数。” 说罢,黄锦端起桌案上的茶,那茶耽搁了许久,已经凉了,黄锦端着茶说道:“茶凉了,就该续新水,局面老了,就该求新求变。” 说着,黄锦对着外头唤一声:“来啊。” 那房门立马打开,一位穿着劲装的锦衣卫走进来,对着黄锦一拱手。 黄锦说道:“传胡总督,就说黄某要和他商议军机大事。” 锦衣卫喝一声:“是!” 锦衣卫退下了。 黄锦回头看着姚无忌,姚无忌的脸上已经露出轻松的笑容,黄锦说道:“胡宗宪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开口了,他顶多打个折扣,不会不同意,待找了胡宗宪,探明白情况,我再上书老祖宗,老祖宗会给南直隶再施加压力,如无意外,大约半个月之内,两万兵士,十五艘战舰,就能开到你的地盘。” 姚无忌对黄锦端正地做了一个揖,说道:“黄大人放心,我这便下令,南京、钱塘、苏州、松江各地立马筹集银钱,今天傍晚之内,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即送到钱塘西湖。” 黄锦摁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了,然后挺了挺他的大肚子,说道:“咱家办事情,靠的是两个字,‘靠谱’,你们生意人办事情,靠的想必也是两个字,‘信誉’,这两个词是一个意思,但愿你我各司其职。” 姚无忌说道:“这是自然,说白了,我们同济会哪怕是得罪直隶总督,都不敢得罪司礼监。” 黄锦眯着他的小眼睛,蔑了姚无忌一眼,说道:“你知道就好。” 姚无忌又是深深地做了一个揖,说道:“黄大人何时得空,姚某邀黄大人游一番秦淮,领略一番秦淮风情?” 黄锦摆摆手,说道:“再说。” 这时,大门又打开了,那位锦衣卫站在门口,对黄锦一拱手,定定地站着。 黄锦见势,就说道:“看来胡总督得空了,我得好好去会一会这胡宗宪,失陪了。” 姚无忌朗声说道:“恭送黄大人。” 黄锦顾自腆着大肚子,迈着大步子走了。 姚无忌微笑着回头看向刘赐,他的笑容很轻松,显然和黄锦的这一番谈话,让他放下了心里的一个大担子。 姚无忌对刘赐笑道:“小赐儿,我这便下令,你得赶紧回钱塘去接银子了。” ~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没再耽搁,他们出了南直隶布政使司,依然在秦淮河上了姚无忌安排的船只,姚无忌表示他在南京城还有事情要办,他已经调配了人马将银子送去钱塘姚家,让刘赐马上会姚家去接收银子。 刘赐一行人乘船从秦淮河进入长江,在长江溯流而下,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再次来到扬州渡附近的、从长江进入京杭大运河的拐口。 他们的船只进入京杭大运河,和前夜一样往南溯流而下,直奔钱塘而去。 傍晚时分,船只进入钱塘,继续驶入了杭州府府城,抄过窄小的水道往西湖驶来。 在进入西湖的河口处,刘赐看到岸边已经有三驾大马车在候着了,那三驾大马车旁都有一队人马守备着,这些人马都身着劲装,佩着刀剑,显然这些人都是镖门的人物,他们护送着这三马车东西来到这里。 这些镖客见到刘赐的船只,立马向刘赐挥手。 陪着刘赐来到的同济会人员将船只靠到岸边,他和这伙镖客做了交接,这伙镖客立马将马车的车厢打开,只见车厢里是一个个硕大的檀木盒子。 镖客们将三大车厢的银子都搬上了船,然后跟着刘赐上了船,船只又离岸驶入西湖,开始缓缓地越过烟波浩渺的湖面,往姚家的那座小岛驶去。 第494章 官商勾结(八) 在夕阳西下的时分,船只在姚家所在岛上的小码头靠岸了。 镖客们有条不紊地将那一个个硕大的檀木盒子搬下船来。 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下了船,他们打开一个放在地上的大盒子,只见这盒子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大箱的银子,此时夕阳西照,昏黄的光芒照在银子上,映照出耀眼的金光,刺得刘赐和婉儿、柳咏絮都睁不开眼来。 被看脱口而出,惊叹道:“这么多银子啊!?” 那同济会陪同的人说道:“姚公子,这些银子一箱是四万两,这里一共是十五箱,共计六十万两,你查验好了,便签收。” 说罢,那人便将一件签收单据递给刘赐,刘赐和婉儿、柳咏絮、被看一同清点了搬下船来的银子,他们平生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六十万两银子足够六十万户穷苦的人家活一个月了,他们细细地打开每一箱银子,查点了里头的银钱。 查完十五箱银子,刘赐确保无误后,便在签收单据上摁了手印。 然后那些镖客抬起银子,朝姚家的大门走去。 那同济会陪同的人收起签收单据,对刘赐说道:“今天一早大掌令的命令就传到南京、钱塘、苏州、松江各地的办事据点,这钱塘拿出了所有的银钱,只有这六十万两,就先送过来了,南京、苏州、松江的银钱已经筹备好,此时正在运过来的路上,这运银子可是耗费功夫,哪怕水路陆路一起赶,也得明天一早才能把一百七十万两银子送齐,我估摸着松江的银子凌晨就能送到,南京和苏州的银子恐怕得明天早上才到,公子记得签收便是。” 刘赐已经被这同济会的效率惊到了,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可是个惊人的数目,这姚无忌一声令下,各地的银钱就如雪花般涌来,这着实吓人。 刘赐当即领着妻妾们带着镖客们走向姚家的大门。 姚家族人已经被这码头上的动静吸引了,他们不知道这姚公子昨天刚回来,今天出去一趟,又折腾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此时已经是晚饭时分,大多数族人已经停下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吃晚饭,此时听说这码头的动静,纷纷都涌到外头来看。 刘赐看着族人们都涌出来了,正密密麻麻地围观着他们一行人,他露出微笑,他觉得这可正好,这场面真是他盼着的。 婉儿和柳咏絮瞧着这许多人围观,她们倒是觉得不适,这些族人足有数百人,都盯着他们看,尤其是盯着她们三个“妻妾”看。 刘赐只顾大咧咧地走在最前头,他又摆出那副纨绔公子的德性,阔步走进姚家的大门,那些镖客们抬着十五箱银子,跟着刘赐走进去。 这许多族人都涌来了,这“姚公子”回来本来就是个大消息,许多族人昨天没来得及看到“姚公子”,此时都赶过来瞧他们的“主子”,还有“主子”带回来的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妻妾。 而刘赐带着的这十五个黑漆漆的檀木盒子,则更是让族人们好奇,他们纷纷猜测着这些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刘赐领着队伍,穿过姚家的阔大庭院,很快来到他们住的“蓼风轩”,上官惠子和白芷若已经候在门口了。 刘赐出人意表地没有走进“蓼风轩”的庭院,他示意那些镖客们将这十五个大盒子放在门口的地上,在地上铺开来,然后镖客们就退走了。 刘赐这般带着大队人马“长驱直入”,已经闹出了大动静,姚家的族人们都已经被惊动了,他们跟着“姚公子”来到这“蓼风轩”的门前,都好奇地瞧着“姚公子”到底是要闹什么阵势。 刘赐顾自站在门前,婉儿和柳咏絮、上官惠子、被看、白芷若都站在他身后,她们瞧着这数百名族人都围过来了,她们不禁有点紧张,不知道刘赐想做什么。 刘赐看着数百名族人都聚集得差不多了,他张开了喉咙,想喊句什么话,但他瞧着这许多族人聚集着的喧闹的样子,他想了想,又不喊了。 他回头向五个妻妾说道:“把盒子都打开。”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上官惠子、白芷若听到,都愣了愣。 刘赐又看了她们一眼,说道:“十五个盒子,一人三个,把盒子打开。” 婉儿大概猜到刘赐的意思,她率先走上前去,把当头的一个箱子打开了。 众族人都在猜测着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此时他们看着婉儿打开了箱子,只见箱子里是一片白花花的银色,眼尖的认出这是一箱银子,顿时众族人都惊呼起来。 第495章 重振姚家(一) 柳咏絮和被看、上官惠子、白芷若瞧着婉儿已经上去了,她们也就跟上去,和婉儿一起把那十五个檀木盒子一一打开。 只见随着这些黑漆漆的盒子一个个打开,一片片白花花的光彩逐一暴露出来,族人们的惊呼也随着盒子的打开而越来越激烈。 随着十五个盒子都被打开了,族人们的惊叫达到高潮,他们惊呼着禁不住向前涌来,挤在这些盒子前惊诧地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 刘赐背着手,眯着眼睛站在这些银子前,瞧着这些族人惊诧意外的模样,婉儿和柳咏絮她们瞧着族人们这激动的反应,她们都有点被吓到了。 刘赐观察着族人们的动作,他见这些族人虽然激动,但是没有人敢碰到这些箱子,更没有人敢去摸箱子里的银子,这让刘赐觉得心中定了定,这姚家将近二百年传承下来的良好门风还没有被败坏。 刘赐觉得姚家的门风还在,这些族人虽然受了亏待,但仍是正直而恪守规矩的,刘赐觉得这是最重要的,只要人心没有坏,这个家族就能够被挽救。 刘赐抬起手压了压,示意族人们安静,众多族人瞧见“主子”的手势,他们都听话地安静下来了。 刘赐露出微笑,朗声说道:“诸位叔伯姨娘,诸位长兄长姐,诸位弟弟妹妹,本公子回来了。” 刘赐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他昨天匆匆忙忙地回到姚家,只是见过老太爷,并没有真正和族人们见面。 众族人瞧着这么多银子,还有“姚公子”这气势,顿时都被镇住了,他们纷纷回礼答道:“见过公子。” 刘赐说道:“本公子性情你们都知道,我素来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套话,本公子就一句话,我回来了,我将全心全意、竭尽全力地重振咱们姚家!” 众族人都给刘赐镇住了,都惊诧地看着这位仿佛“脱胎换骨”的少爷。 刘赐接着说道:“本公子知道,这几年来亏待了诸位,让诸位受累受罪受委屈了,本公子对此深感抱歉,但是如今本公子将改变眼下的局面,再不会让诸位受委屈。” 说着,刘赐用脚提了提眼前脚下的大盒子,说道:“本公子不来虚的,这里是六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正是用来偿还这些年亏欠大伙的银钱的。” 顿时众族人都欢呼起来,众人的欢呼喝彩简直像是要把天际的金色彩云给惊散了。 刘赐又抬起手压了压,众人马上又安静下来,刘赐继续说道:“明天还有银子送来,本公子明白告诉大伙,本公子找足了银子,不禁能偿还亏欠诸位的银钱,而且这些银子足够买下巨量的生丝,供我们姚家重新开工生产,我们要在二十天之内,织造十七万匹丝绸!” 众人听到“二十天内织造十七万匹丝绸”,顿时都给惊得愣了愣,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给憋屈得太久了,眼前白花花的银子,还有这“脱胎换骨”一般的“姚公子”,无疑极大地振奋了他们的士气,虽然二十天内要织十七万匹丝绸是个很艰巨的事情,但眼下他们欢欣振奋的情绪盖过了一切,他们更加响亮地欢呼起来。 刘赐微笑着,他瞧着这些姚家的族人和世代跟着姚家办织造的织工,他感觉到这姚家的魂还没有散,只要魂还没散,他觉得就好办。 族人们欢呼半晌之后逐渐安静下来了,都看着刘赐,其中不少年长的族人更是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主子少爷,这姚家已经拖欠了他们短则一年,长则年的工钱了,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姚家的状况不佳,也让他们活得艰难,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子能够让他们的家庭重新缓过气来。 刘赐瞧着这许多族人期盼的眼神,他干咳了一声,他从小在巫山楼里头见过母亲是怎么管理一片地方的,虽然这姚家比巫山楼要大得多,但这管理的道理是一样的,他眼下得给族人们分钱了。 刘赐朗声说道:“本公子这就安排发放钱财……” 这时,站在刘赐身后的上官惠子走前半步,在刘赐耳边低声说道:“公子,这六十万两银子怕是偿还不了全部亏欠的工钱。” 刘赐停住话头,回头看着上官惠子,示意她说下去。 上官惠子继续低声说道:“这一天我大概和家里主事的长辈们都了解了一番,亏欠的工钱共计大概在九十七万两左右,其中最大头的是亏欠一千名织女的工钱,我建议眼前这六十万两银子先偿还这一千名织女……” 第496章 重振姚家(二) 上官惠子继续说道:“因为依我看,这一千名织女是姚家最重要的财富,那上官伯桀挖姚家墙角,挖的也正是这一千名织女,眼下你下令把钱都还给她们了,她们自然定下心来,明天就可以重新投入织造。” 刘赐点头,他觉得上官惠子说的在理,偌大姚家之所以能办好这织造的差事,靠的就是这世代相传的一千名织女,眼下把这一千名织女稳住是最紧要的。 上官惠子说道:“这一千名织女之外,还有姚家的三百名族人,这些族人依我看不及这一千名织女重要,这一千名织女都是扎扎实实为姚家卖命干活的,这三百名族人之中倒有不少是在姚家吃饷银闲度日的,他们的欠银远不及那一千名织女那么多,缓一些还也不迟。” 刘赐连连点头,笑道:“姐姐说的是,就这么办。” 说着,刘赐回头朗声说道:“这里的共计六十万两银钱,本公子决定,先偿还织工们的欠钱,其他人等的银钱,会在这两日内还清。” 听到刘赐这话,众族人都不禁喧哗起来,在场的几乎全是姚家亲信的这三百名族人,如同上官惠子所说,其中不乏跟着姚家吃饷银的闲人,他们素来觉得他们是自己家的亲信,什么好处都应该让他们先沾,哪怕是姚老太爷也素来是这个作风,不管是什么事情,总是先照顾自家人,然后才想到为姚家卖命的那千名织女。 眼下刘赐要先把欠钱还给织女们,然后才还这三百名族人,这无疑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这让族人们感到很是意外和不适。 但刘赐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他瞧着这些族人们喧哗又讶异的样子,刘赐不禁撇了撇嘴,越发冷下了脸,他知道这些世家豪门的“规矩”,尤其是这些一两百年历史的豪门,往往都积淀了一大群“寄生虫”,这些族人虽说对家族忠诚,但往往自觉身份优越,因而不会太勤勉。 刘赐的目的是要重振姚家,他自然不能放任这些“寄生虫”继续这般自觉“优越”下去,他知道这些族人并不能真正为姚家创造价值,姚家的真正价值是在这一千名织女上面,正是仰赖这一千名织女高超的织造技艺,姚家才能把织造办得好。 所以刘赐觉得上官惠子说得太对了,他必须改变姚家的“风气”,他必须先对这一千名织女表示尊重。 想到这里,刘赐冷冷地说道:“诸位是有异议吗?” 听着刘赐这话语,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他们已然被刘赐震慑住,眼下不管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不敢吭声了。 刘赐继续冷冷地说道:“如若有异议,不妨来和本公子商量,本公子说句明白话,眼下要在二十天内织造十七万匹丝绸,需仰仗的是咱们的姑娘们的织工,如若有谁愿意到织造那边去当差,每天能像姑娘们一样织出那么多丝绸来,本公子也可以今晚就把银钱还给他。” 众族人都沉默了,其中虽然有人不服,但瞧着这姚公子的气势,也不敢吭声。 刘赐冷笑一声,越发地摆出那纨绔公子的德性,说道:“既然没异议了,那便这般办。” 说着,刘赐回头对上官惠子说道:“惠子姐姐,劳烦你去请姑娘们来领银子。” 上官惠子看了看刘赐,显然刘赐还不完全了解这姚家的状况,她凑近了刘赐耳边,又低声说道:“公子,姑娘们就在这岛上,在这姚家隔壁的大院中,眼下是傍晚了,姑娘们大概正在吃饭,但眼下还在当差的大概只有不到五百人,还有半数大概去歇息了,还得派人去通知歇息的姑娘们,我和小若一块去通知当差的姑娘,让婉儿和刘姑娘、红姑娘去通知歇息的姑娘。” 刘赐连忙点头,回头朗声说道:“就按惠子姐姐说的办……” 上官惠子站前来,抢过话头,点着人群中的人,说道:“长孙伯,曾六伯,长姨娘,二姨娘,你们随我来,与我们一同去大院子把姑娘们请过来。” 上官惠子在上官家出生,对于这些世家豪门、尤其是办织造的世家豪门的内情是很了解的,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她凭着“少爷正妻”的身份,在姚家上上下下串门打探,已经基本摸清了姚家的情况。 上官惠子点名的这四个人都是她了解到的,对于姚家忠诚,而且勤勉踏实做事情的长辈。 这四个长辈马上站出来,纷纷对上官惠子行礼说道:“谨遵少夫人吩咐。” 第497章 重振姚家(三) 上官惠子回头看了看婉儿和柳咏絮、被看、白芷若,她觉着刘赐不熟悉状况,留下刘赐一个人也不好,眼下被看是最熟悉这姚家内部状况的,她于是说道:“小若,婉儿,絮儿,你们随我来,红儿,你好生陪着公子。” 婉儿和柳咏絮、白芷若都站出来了,上官惠子对刘赐点点头,就领着三个姑娘和四个族人去了。 刘赐瞧着上官惠子的背影,他不禁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把上官惠子召来真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上官惠子聪明灵巧又智慧,这给他省了多少事啊。 被看留下来,她也审度了局面,她低声对刘赐说道:“公子,回屋里,不必在这里站着,待姑娘们来到,你再出来,你进去歇息,这外头我看着就行。” 刘赐觉得被看说的是,他就转身进了“蓼风轩”的大门,顾自走进房屋里,坐在椅子上歇下了。 过了有两刻钟,刘赐听得外头喧闹的声响,他就走出来,只见浩浩荡荡的一群姑娘正跟着上官惠子和婉儿、柳咏絮、白芷若走来,这些姑娘都穿着一袭白衣,并都把一头秀发高高地挽成发髻,她们都姿容端庄,举止娴雅,刘赐瞧着她们这般远远地走来,像是看到一群仙女踏雪而来一般。 上官惠子领着女孩们来到“蓼风轩”的门前,和刘赐隔着那十五箱银子站着,姑娘们都好奇地看着刘赐,昨天开始,这“姚公子”回到姚家,而且似乎面貌焕然一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一千名织女中间,眼下姑娘们看着眼前的十五个黑乎乎的大盒子,她们窃窃私语着,都露出欣喜的神色,她们大都被亏欠了很长时间的工钱。 上官惠子捧着厚厚的三本账本来到刘赐面前,说道:“公子,先领了二百名姑娘过来,这账本是去向账房拿的,上头记了所有姑娘的欠款。” 刘赐说道:“那就按照账本,把银钱发下去。” 上官惠子恭敬地答道:“好的,公子,我们这就办。” 说罢,上官惠子走前去,把三本账本分别交给婉儿、柳咏絮和被看,上官惠子朗声说道:“姑娘们,听着唱名字,听到名字的上前来,领了亏欠的银钱,然后签字画押。” 姑娘们都兴奋着,欢欣地搓着手。 刘赐瞧着这些姑娘,只见她们大多年轻漂亮,年纪小的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三十岁。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开始唱名字了,听到名字的姑娘走上前来,按照账本上记着的欠钱的数目,领走了银钱,她们领走沉甸甸的一小袋银子,都禁不住欣喜地哭起来了。 上官惠子来到刘赐身边,对刘赐说道:“这些姑娘有一部分是和姚家沾有姻亲的,也就是世代相传,在姚家办织造的,比如母亲是织女,后来嫁给姚家的族人,生下女儿,女儿就继续在姚家当织女,还有一部分是钱塘的良家女孩,她们从小被送到姚家来,接受训练,长大后成为织女。” 刘赐有点奇怪,问道:“这些姑娘怎么都这么年轻?” 上官惠子说道:“姚家对织女的要求高,织造是个拼心灵手巧的行当,年轻的织女往往织得更好,这些织女如果是和姚家沾有姻亲的,待到三十岁后,大多会回到姚家内部,或者养育儿女相夫教子,或者任一些账房内勤的差事,如果是钱塘良家的女孩,待到二十多三十岁,大多会出闺嫁人,当然也有些技艺高超的,会留在姚家当老师傅,教导下一代的织女。” 上官惠子看着这些女孩们领走的一袋袋沉甸甸的银子,她说道:“在姚家当织女,收入可是不薄的,一个钱塘的良家女孩,如果被姚家相中,从小进了姚家当织女,待到十八岁出闺嫁人,能攒下至少一百两银子,这也是个相当体面的嫁妆了,嫁人之后,她还可以在姚家当织女,待到三十岁,再回到夫家相夫教子,当个贤妻良母。能进姚家当织女,在钱塘可是个体面的事情,一个寒门女孩,如果生得有姿色,又心灵手巧,进了姚家当织女,出闺之后往往能嫁个好人家,这也不失是寒门姑娘的好出路。” 刘赐大概明白了,他说道:“这些织女有些和姚家沾亲带故,有些是钱塘的良家女子,这些钱塘的良家女子,有些到姚家当织女之后,就嫁给姚家的人了?” 刘赐没想到上官惠子脱口而出地说道:“是啊,你夫人不就是这样吗?” 第498章 重振姚家(四) 刘赐听得上官惠子这么一说,他顿时惊得怔住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他觉得这些女孩都是些生来天资不俗的貌美又灵巧的姑娘,这些好姑娘自然是姚家的男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上官惠子会冒出这句话。 上官惠子瞧着刘赐那惊诧的样子,她也有点讶异,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知道吗?这‘姚公子’有一个婚配的夫人,是这姚家首席的织女,据说她是个私生女,被姚家收养了,听说长得美貌,又有一手好织工,长大后成了这姚家的首席织女,姚老太爷一直很喜欢这个姑娘,就做主把让姚公子娶了这姑娘。” 刘赐还没回过神来,但他想起来,他听黄锦说过,这“姚公子”一年多以前娶了一个妻子,但这妻子好像看不上他,不肯跟他同房,这“姚公子”才一气之下跑到京城去了。 刘赐问道:“这姑娘瞧不上我?……不,瞧不上这‘姚公子’?” 上官惠子点头笑道:“听说是的,这姑娘听说是钱塘首屈一指的美貌和织工,是个极脱俗的人物,想来自然有些心高气傲,你这‘姚公子’和这姑娘的事情,在这些织女们中间是最着名的,听说是这姑娘怎么都不肯和‘姚公子’同房,才把‘姚公子’气走了。” 刘赐有点无语,按照礼节,成了亲,就该行夫妻之礼,否则是忤逆的事情,而且这姑娘嫁的是主子家的公子,居然胆敢不同房,这也着实是性子刚烈。 刘赐问道:“她是私生女?” 上官惠子说道:“她的母亲是姚家的织女,不知和哪个男子私通,怀上了她,生下来之后就在姚家养大。” 刘赐小心地打量着这些正在领银子的、欢呼雀跃着的女孩们,他小心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上官惠子说道:“姚可贞。” 刘赐愣了愣,他想起这“姚公子”的名字“姚含章”,“含章可贞”可是个脱俗的成语,这公子叫含章,姑娘叫可贞,这可是一对名字。 上官惠子笑道:“听说是老太爷从小就喜欢这个姑娘,就给她起了和这姚含章配对的名字。” 刘赐苦笑道:“这是订娃娃亲啊?” 上官惠子点头,她说道:“姚老太爷把这姑娘嫁给这‘姚公子’大概是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这姑娘生得天子脱俗,确实是个好媳妇,第二层是这姑娘是姚家的首席织女,‘姚公子’娶了她,就稳稳地拿住了姚家最核心的财富。” 刘赐想了想,说道:“既然这姑娘是首席的织女,那想必是这样的。” 说着,刘赐又紧张地端详了一番在前面领银子的织女们。 上官惠子瞧着刘赐的“鸡贼”的眼神,笑道:“那姑娘没来,她在闭关织龙袍呢。” 刘赐惊异道:“织龙袍?” 上官惠子笑道:“这姚家是给皇家织龙袍的,这你总该知道?” 刘赐点头,他是听黄锦说过这回事。 上官惠子笑道:“大明自永乐皇帝以来,宫里头的龙袍、凤袍,还有皇贵妃的衣服都是姚家织造的,尤其是龙袍凤袍,这一百多年来已经有了规矩,只有姚家的首席织女才能织造龙袍凤袍,传说这织造龙凤袍的技艺也是个不传之秘,只有姚家首席织女才掌握。” 刘赐明白了,只有这首席织女,也就是这姚可贞才能织造给皇帝皇后用的龙凤袍,不怪得这首席织女这般重要。 上官惠子继续说道:“我听织女们说的,每隔三年,姚家就要给皇宫织造一对龙凤袍,每次织龙凤袍,首席织女都要领着最好的几名织女闭关半年,眼下那姑娘正闭关呢,你可见不到她了。” 刘赐倒是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正在忙活着给织女们分发银钱的婉儿、柳咏絮和被看,这三个姑娘对付起来已经够呛了,他可不想再来一个掺和。 说话的空档,第一批织女已经有半数领了银钱,姑娘们都欢呼雀跃着,有的紧紧地把银钱捂在怀里,激动地哭起来了。 刘赐瞧着这些姑娘们喜极而泣的模样,他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也是苦了这些姑娘。” 上官惠子说道:“这些年姚家着实是亏欠了这些姑娘,至少已经两年没有给她们发过像样的工钱,她们还愿意留在姚家,着实是对姚家忠诚。” 刘赐问道:“被上官伯桀挖走了多少个织女?” 上官惠子说道:“已经挖走了将近三百名,但是这两天我打探了一番,只要姚家重振起来,把亏欠的工钱还给她们,她们应该会回来的。” ~ 第500章了,感谢大家,故事情节铺开了,会越来越精彩的。 第499章 重振姚家(五) 刘赐想了片刻,说道:“惠子姐姐,她们的工钱在钱塘的织女里头算不算高的?” 上官惠子说道:“不算高也不算低,大多数姑娘愿意留在姚家,是因为姚家的织造技艺高超,在姚家干活更有成就感。” 刘赐想了想,说道:“那你说给她们加一成工钱好吗?” 上官惠子愣了愣,说道:“这自然是好,她们工钱本来不高,加一成工钱也能让人心振奋,只是这千名织女都加一成工钱,这笔开支可不小……” 刘赐说道:“不妨,我有同济会撑着,钱有的是,现在是要把织造办好,眼下同济会给钱,给销路,司礼监和南直隶会给我们保护,我们生意会做得前所未有的大,大概需要这些姑娘加倍工作,给她们加工钱,让她们心定下来,努力办织造才是要紧的。” 上官惠子已经听婉儿讲了如今的状况,如今姚家不缺钱,也不缺丝绸的销路,这正是前所未有的发展良机,的确提振女孩们的士气,让她们努力干活才是要紧的。 上官惠子说道:“公子远见,那就这么办,加一成工钱。” 刘赐看了看上官惠子,说道:“惠子姐姐,这办织造我是外行,这事情便交给你负责,你全权负责这办织造的事宜,织女们的工钱、活计,全都由你安排。” 上官惠子神色淡定,她说道:“公子既然信得过我,我自然尽力去做。” 刘赐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你是惠子姐姐,大家都敬服你。” 上官惠子依然淡然,说道:“公子,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苦衷,我们都尽力去做就是,只是你我若能互敬互让,那自然是最好的。” 刘赐看着上官惠子,他让李芳把上官惠子派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如今上官惠子愿意配合他,他自是觉得很是幸运,但他不知道上官惠子是为了什么,或者说这惠子姐姐是有什么目的。 刘赐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惠子姐姐,你有什么苦衷,或者在江南想做什么,你但说无妨,我们自然是相互体谅,把事情做好,也让彼此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上官惠子看了刘赐一眼,她那柔美的双眸流露出忧伤的神采,她说道:“小赐儿,我已经归入道途,本来不应再眷恋凡尘俗事,但这半年多的修道以来,我心中却仍是无法平静,尽管蓝神仙教导了我许多,但我始终无法解脱内心。” 刘赐瞧着上官惠子的姿容,上官惠子穿着天青色的丝绸长裙,她的一头美丽的青丝高高挽成了一个漂亮又不失庄重的云髻,尽管她的装扮是尘世中的样子,但她这天青色的长裙,还有样貌姿容,瞧起来仍是很有脱俗的气质。 刘赐听见上官惠子说她已经“归入道途”,刘赐就明白了,上官惠子看来已经是道门中人。 刘赐问道:“你拜了蓝神仙当师傅?” 上官惠子笑道:“算是,蓝神仙乐意教导我,说我有慧根,但我心中的魔障却仍是难以破除。” 刘赐问道:“什么魔障?” 上官惠子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说道:“仇恨。” 刘赐瞧着上官惠子那脱俗美丽的样子,他愣了愣,问道:“什么仇恨?苏金水吗?” 上官惠子笑道:“他已经死了,死了就是了断了,你再恨,但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而且遭了报应,你的恨也就解了。” 刘赐问道:“那是什么仇恨?” 上官惠子说道:“你知道我是上官家的人。” 刘赐点头。 上官惠子说道:“我的母亲本是钱塘乡间一个殷实人家的女儿,但倭寇肆虐,屠戮了我母亲所在的那个乡村,我母亲落到人贩子的手里,被卖到上官家当奴婢,因为她生得美貌,就成了上官家家中豢养的美姬……” 刘赐听到这里,不禁愣了愣神,看向正在主持分发银子的被看,上官惠子的母亲的这遭遇不是和被看一模一样吗? 上官惠子也看了看被看,笑道:“对的,我母亲和红儿的遭遇很像,都是亲族被倭寇杀尽,留下孤女被人贩子卖到上官家,这是上官家素来的做派,他们爱去倭寇肆虐的地方买些奴隶,在家里面养大,然后利用这些奴隶去做事情,比如他们豢养了这许多漂亮的姑娘,这些姑娘长大后,他们会利用这些姑娘去讨好那些达官贵人,或者把这些姑娘认做干女儿,利用她们和其他人家结姻亲。” 上官惠子说着,又看了看被看,叹道:“只是我母亲没有红儿这么好的命,遇不上公子你这般的好人。” 第500章 重振姚家(六)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说他是“好人”,他倒是挠了挠头,这个姐姐的夸赞对他来说可是难得,他问道:“那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上官惠子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她是个美姬的身份,却被上官家的公子们看上了,那些公子对我母亲威逼利诱,使我母亲屈从了他们,后来我母亲就怀上了我。” 刘赐问道:“公子们?” 上官惠子露出苦涩的笑,说道:“对,那伙公子都贪恋我母亲的美色,而且他们压根就没把我母亲当一回事,只是把她当作玩物。” 刘赐有点讶异,说道:“那是这上官家的公子们都……” 上官惠子说道:“对,他们合起伙来玩弄我的母亲,兄弟哥俩合起伙来玩弄家中的奴婢,这等淫乱的事情,在任何家族里头都是大逆不道的,但这些上官家的兄弟就是这般干了。” 刘赐着实觉得有点讶异,一般世家大族都有比较严谨的门风,家中公子和奴婢私通一般都是被严令禁止的,更何况兄弟们合起伙来玩弄一个奴婢。 上官惠子继续说道:“总之,我母亲是身不由己,受尽了屈辱,后来她就怀上了我,这等淫乱的事情这些公子少爷们自然是不敢给人知道的,眼看我母亲怀上了孩子,这丑闻眼看遮掩不住了,他们想出了毒辣的招式,想把我母亲害死。” 刘赐叹道:“家中公子少爷和一个奴婢淫乱,乃至暗结珠胎,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上官家的脸面就毁了。” 上官惠子说道:“是的,所以他们要害死我母亲,我母亲被赶出家门,但最后她还是活下来了,并且把我生下来,她一个弱女子无处可去,只能又回到上官家,这丑事上官家内部已经是知道了,他们因为理亏,而且我着实是上官家的种,所以上官家还是收留了我母亲,我母亲变成杂工,而我变成杂工的私生女,没有人承认我的身份,那些公子们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刘赐长长叹了一声,他见识过不少无耻的事情,但这等无耻之事,他却仍是觉得罕见,上官惠子的母亲本来是个美姬,好歹是有身份的,但因为这些公子哥儿们觊觎她的美色,合起伙来玩弄她,害得她没了身份,沦落成一个杂工。 上官惠子回想着往事,露出悲戚的笑,说道:“我母亲受尽了屈辱,她干着最粗贱的活,忍受着各种无理的欺侮和谩骂,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就因为生得好看,这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儿出于他们自私的情欲,就要把她害成这样,而且上官家的人明知我是这些公子们其中一个人的女儿,但是上官家的人都假装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母亲忍受着屈辱活着,大概只是为了我能够活下去。” 刘赐问道:“你姓上官,后来怎么又进了宫?” 上官惠子说道:“我慢慢长大了,我天生像我母亲一般有美貌,而且有几分聪慧,上官家的人渐渐的对我也有几分青眼相加,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然困苦,但好歹还能一起活下去,我慢慢长大之后,我母亲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因为她一直被视作一个不祥的人,多年以来受尽了上官家的侮辱,好在我长大之后,我慢慢地能够保护她,但是……” 说着,上官惠子那美丽的眼睛泛红了,她微微哽咽道:“但是我十二岁时,一天一伙官员陪着一个宫里头的太监来到上官家挑人,这些官员是严党的人,上官家一直狠命地巴结着严党,那次太监来挑人是上官家抓住的一个机会,因为当时严党有一个名额,可以挑选一个女孩进宫,去当卢靖妃的宫女,因为上官家巴结着严党,严党就把这个机会给了上官家,所以严党带着太监来上官家挑人。” 刘赐猜道:“结果那太监挑中了你?” 上官惠子苦笑道:“正是,上官家把所有得意的婢女都叫出来给那太监挑,但那太监偏偏挑了我,大概还是因为我有姿色。” 刘赐猜到:“所以上官家还是让你姓了‘上官’?” 上官惠子说道:“对,我是唯一被太监挑中的女孩,上官家只能送我进宫,对上官家来说,送一个女孩去给皇贵妃当宫女,这是了不得的事情,我可能能让上官家巴结上朝廷,让上官家更上一层楼。” 刘赐说道:“对,你是皇贵妃的贴身宫女,如果你被皇帝老儿宠幸,也封了个妃子,那上官家可就不得了了。” 第501章 重振姚家(七) 上官惠子点头,说道:“所以他们想起我的身份,就让我姓了‘上官’,等于认了我当上官家的女儿,想着我能进宫为他们开拓一片天地,但是我哪能离开我的母亲……” 说到这里,上官惠子禁不住哽咽起来,她说道:“我母亲那时候的身子已经很不好,她全是因为我才支撑着活下去,如果我走了,她怕是没有活的心思了,而且在那时候,那些当年玩弄我母亲的公子哥儿们都已经在上官家掌事了,他们知道我母亲牵涉着他们当年的丑闻,我知道他们不会对我母亲好的,他们生怕我母亲还会把他们当年的丑事翻出来。” 刘赐说道:“所以你不想进宫的。” 上官惠子说道:“当然,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被强迫着进了宫,我担心母亲,果然我进宫不过两年之后,我母亲就死了。” 刘赐黯然,说道:“所以你要找上官家报仇?” 上官惠子说道:“对,上官家害死了我母亲,他们玩弄我母亲,害得她万劫不复,然后又不断地折磨她,直至把她害死,我母亲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而且我母亲本来盼着我长大后能离开上官家,嫁个安分的人家过安分的日子,但我又被他们逼着进了宫,我们母女的命运凄惨,都是他们祸害的。”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觉得上官惠子这冤仇着实是太过深重。 上官惠子叹道:“我原本以为进了道门,通过修道能解脱我的仇恨,但是我发现我解脱不了,或许人非圣贤,我无法放下对上官家的仇恨。” 刘赐问道:“所以你是为了报仇,才愿意跟着我们下江南?” 上官惠子点头,说道:“那天老祖宗亲自乘着马车来到道观找我,跟我说了这番事情,老祖宗知道我是上官家的人,他明白和我说了,这事情牵涉着上官家,那时我正痛苦着,我听说回来可以再面对我的仇家,我就想回来看看。” 刘赐听到“老祖宗”,忙又问道:“老祖宗有说打算怎么处置上官家吗?” 上官惠子说道:“老祖宗自然是希望重振姚家,但他恐怕说不上要怎么处置上官家,毕竟上官家可不止它这个家族本身,它还牵涉了许多方的势力,它在江南的关系就盘根错节,在朝廷里头更有严党撑腰,老祖宗鞭长莫及,恐怕管不上那么多。”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觉得上官惠子说的也是,李芳远在京城,这上官家的势力庞大,李芳怕是也没办法一下子把上官家怎么样。 刘赐小心地问道:“姐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惠子叹道:“我自是希望能向上官家讨个公道。” 刘赐问道:“怎么讨个公道?” 上官惠子说道:“我要毁了他们,我要他们家破人亡。” 上官惠子这话说得淡定,却让刘赐听得头皮发麻。 上官惠子看了看刘赐,又淡然一笑,说道:“公子,你也不必有压力,我本来没太多盼望,只是我放不下这仇恨的执念,才下江南来看看,凡事仍是莫强求为好……” 说着,上官惠子看了看天际,天色已经昏暗下去,夕阳也渐渐被远山吞没,上官惠子说道:“日月轮转,黑白交替,明天又是又是一片朗朗晴天,云在青天水在瓶,人道天道,总是有公道。” 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倒是没什么要向上官家报仇的心思,他虽然觉得上官家可恶,但说实在他自己对上官家并没有什么冤仇,他还是想着把这姚家的事情了断了,然后他就可以和婉儿远走高飞。 所以眼下刘赐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上官惠子,他只能说道:“惠子姐姐,人世漫长,或许凡事真不必太执着,如今我们来到江南,好歹算是离开了紫禁城,有了自由,咱们可以去找寻咱们愿意过的日子。” 上官惠子知道刘赐是什么意思,她笑道:“你说的是,我也希望我能不被仇恨所困,但眼下我着实是做不到,你和婉儿、絮儿,还有被看,如若这事情平平顺顺地了结了,你们是能得自由的。” 刘赐看了看正在领银子的织女们,眼下第一批织女都已经领了银子了,第二批的二百名织女也来到这“蓼风轩”门前,开始欢呼雀跃地领银子。 刘赐叹道:“这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了结,但愿一切顺利。” 上官惠子笑道:“万事开头难,你找来这一百多万两银子,已经是把最难的一关给渡过去了,后面的事情想来会顺当的。” 刘赐叹道:“但愿。” 第502章 重振姚家(八) 上官惠子也没再说什么,她恢复了她那淡然的神色,她来到江南只是为了面对她心中的执念,她并不是一心强求着要报仇。 刘赐也没再多说,他看了看婉儿和柳咏絮、被看,她们一直忙活着,此时已经大概分发了半数织女的亏欠银钱,她们都显得镇定而有条不紊,显然她们都是极聪明的女孩,这纷乱的账目在她们的料理之下妥当地理清楚了。 上官惠子也去帮着“女儿们”料理这些账目,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知道月上柳梢头,夜渐渐地深了,这千名织女的银钱才算分发完毕。 婉儿和柳咏絮、被看都已经累得不行了,但她们倒是挺开心的,因为织女们的欢欣感染了她们,她们也能感觉到这些织女们的不易,做这件事情像是在行善积德。 分发完了银子,刘赐就领着“妻妾们”进了蓼风轩,他们都已经要累垮了,倒没想到其他,只想着找张安静舒服的床躺下睡觉。 但是陆陆续续的一群织女来了,她们七手八脚地给“少爷”和“夫人”们带来了晚饭的饭食和歇息的床褥被单。 刘赐瞧见送来的饭食,才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织女们一批一批地来了,送来了好几份饭食,床褥被单也是一样,也是多批织女送来了好几批床褥被单。 这些织女显然对这“姚公子”深怀感激,她们着实没想到在今天能够领到全部亏欠的工钱。 刘赐倒是没心思管那么多,他觉着路还长着,不必理会这么多琐碎的事情,他顾自吃了些饭食,就顾自找个楼上角落的房间去睡觉了,上官惠子和婉儿主持着接待那些送来东西的织女们。 这一夜是刘赐自这嘉靖三十六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个夜晚,他很自觉地找了个最角落地房间,没理会任何一个“妻妾”,上官惠子和婉儿知道刘赐的意思,她们各自在楼下找了两间房间,五个人分开两间房睡。 白芷若一定要和上官惠子睡,所以上官惠子和白芷若一个房间,婉儿和被看自然在一个房间,而上官惠子让柳咏絮去婉儿和被看的房间,柳咏絮不乐意,她对婉儿没什么偏见,但还是不喜欢和被看待在一起,柳咏絮想着自己一个房间,但觉得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一个人怕没个照应也不好,她只能“屈从”了,跟婉儿、被看一个房间。 这一夜他们都早早地歇息了,折腾了这许多天,他们总算是有一个安详的夜晚。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时,刘赐听到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他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到被看的声音说道:“公子,该起床了。” 刘赐忙爬起来,看到被看打开了窗,窗外的日光映照进来,映照着被看脸上的盈盈笑意。 被看又笑道:“公子,快起来,姨娘在主持着商量今天的事情呢,一会儿辰时了还得去面见老太爷。” 刘赐注意到被看是把上官惠子直截了当地称作“姨娘”了,刘赐挠了挠头,他觉得被看好像更进入状态了,这叫他起床的姿态真像个贴心的小妾一般。 眼看刘赐还愣着神,被看捧着手上的一套衣裳走到床边,刘赐才留意到被看手上捧着一套衣裳,那是一套白色的丝绸长袍。 被看笑道:“公子,一会儿要去面见老太爷,该穿得庄重一些。” 说着,被看将那叠衣服放在床边,然后拎起一条内衬的裤子,作势就要揭开刘赐的被子。 刘赐吓得忙捂住了被子,他看着上头被看那盈盈笑着的漂亮的容颜,他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只能强装镇定地笑道:“姐姐,我自己穿就好了。” 被看那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含着笑意,又含着几分暧昧地看了看刘赐,她松了手,把衣服妥妥地叠好了放在刘赐的床前,然后笑道:“公子,你穿了衣服赶紧下来。” 说罢,被看就款款地走了。 刘赐看着被看那身姿曼妙的背影,他愣了愣神,又挠了挠头,想着:“这等娇妻美妾,要是真的,那可真是齐人之福了。” 刘赐想了片刻,忙穿上了衣服,走下楼来。 走下楼梯就是饭厅,饭厅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厚实又宽阔的八仙桌,刘赐看到上官惠子、婉儿、柳咏絮、被看、白芷若都围坐在八仙桌前,桌上摆放着一盆鱼香肉丝粥,还有一大碗豆腐脑。 上官惠子正在桌子前拿着几个小碗分装着粥和豆腐脑,婉儿和柳咏絮、被看、白芷若则是各自拿着棉布,在擦洗那八仙桌,还有旁侧的桌椅。 第503章 重振姚家(九) 刘赐瞧见这“妻妾”五人大清晨的忙碌的模样,他觉得这般看去,真像是一群“琴瑟和谐”的妻妾凑在了一块儿。 上官惠子瞧见刘赐,她放下碗,笑道:“公子,快吃早饭。” 说着,上官惠子又对“女儿”们说道:“先歇歇,吃饭了。” 婉儿和被看忙停下手,微笑地看了看刘赐,然后把手洗净了,坐到八仙桌前,柳咏絮仍是冷着脸看了看刘赐,但她也没说什么,顾自到桌前坐下来了。 刘赐瞧着五个“妻妾”坐在桌前了,他又僵住了片刻,他觉得又是尴尬,又是不知如何应对,他觉得这五个“妻妾”都已经“入戏”了,倒是他自己还没“入戏”。 婉儿看了看刘赐,又笑道:“公子,快来坐下。” 刘赐强装镇定,他走下楼梯,坐到了桌前,被看妥帖地将装着鱼香肉丝粥和豆腐脑的两个青瓷碗端到刘赐面前。 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上官惠子、婉儿、被看都是他“姐姐”,以往都是他冒犯不得的人物,柳咏絮和白芷若也是性子极厉害的姑娘,他素来也是不敢得罪的,如今这场面对着她们五人,刘赐着实是心里有点慌。 但是五个“妻妾”倒是已经“入戏”得深了,尤其是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俨然就是刘赐贴心的妻妾一般。 被看看着刘赐仍是没动碗筷,她问道:“公子,是怕烫吗?” 说着,被看就端过刘赐的那碗粥,凑到唇边吹起来了。 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强装镇定地把碗拿回来,说着:“不妨,不必了。” 婉儿自然是对刘赐一心一意,已然是把自己当成刘赐的妻子,被看虽然跟随刘赐的时间短,但她是个性情坚定的女子,认定了心爱的男子就绝不回头,所以她也是一心一意地把自己当作刘赐的妻妾。 上官惠子则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知道刘赐是个正直心善的人,如今她是和刘赐配合着去完成一个“事业”,或许她能借此机会向上官家报仇,就算最后没能报仇,她好歹也算尝试过去了结一个心愿,她日后能够过更加自由的生活。 所以她也是全心全意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把自己当作刘赐的“正妻”,以及这几个女孩的“姨娘”。 白芷若身为“白锦衣”,她则是一心一意想着完成老祖宗李芳交托的任务,保护刘赐和这些姐姐们的安全,她依恋着姨娘,总之上官惠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只有柳咏絮,刘赐大概知道这些姐姐们在想着什么,唯独不知道柳咏絮的目的是什么。 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开始说笑起来,被看说这话,一不小心被豆腐脑呛进了喉咙里,满脸通红地叫唤起来。 被看狼狈的样子惹得婉儿和上官惠子、白芷若都大笑起来,只有柳咏絮仍是冷着脸,她冷冷地看了看被看,又看了看刘赐。 刘赐一直小心地留意着柳咏絮,他瞧见柳咏絮看向他,他忙向柳咏絮讨好地笑了笑,但柳咏絮仍是冷着脸,顾自转开了眼,不理会刘赐。 刘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真不知道这厉害的姑娘心里在想着什么。 婉儿和被看有心说笑着,化解了有点尴尬的气氛,尤其被看在江南民间长大,又见惯了风月场,她自是最能说笑调剂气氛,婉儿和上官惠子都给她逗得笑个不停,刘赐瞧着这轻松的气氛,心里倒也轻松起来。 很快,上官惠子就吃完了早饭,她放下碗筷,看着“夫君”和“女儿”们吃完早饭,她说道:“好了,先放着,一会儿婉儿去让干杂活的姑娘来收拾,我们到正厅来,商量一下今天和日后的事宜。” 刘赐自是听从上官惠子的安排,他跟着上官惠子来到正厅。 这个“蓼风轩”是典型的大户人家的主人屋舍的结构,从房屋的大门进来,是一个阔大的正厅,正对着正厅大门的是一扇乌檀木材质的阔大屏风,屏风前端正地摆着呈“品”字形的六张椅子,这正厅是供这家族的公子接待来宾的。 上官惠子来到正厅,说道:“咱们当先的事情,要把这正厅收拾干净,把这里给排布好,外人前来拜访公子的话,就是在这正厅拜访,咱们公子如今要振兴姚家,自然得把门面做好。” 婉儿赞同道:“姨娘说的是,我看再去买几幅山水字画来,把这屏风和旁侧装点一番。” 上官惠子点头道:“说的是,这事情便交给婉儿来办。” 第504章 重振姚家(十) 婉儿自是最全心全意为了刘赐的,她一心顾全大局,她知道自己不像上官惠子和被看这般了解世家大族的内情,还有这织造丝绸的门道,所以她主动提出由她来安排这公子宅院内部的事情。 婉儿笑道:“姨娘放心,这宅院里头的事情,今儿开始便交给婉儿。” 上官惠子又看向刘赐,说道:“公子,如今钱塘,乃至南京、苏州、松江的人都知道你回来了,你本来在江南的声名就不小,如今这两天你又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你的声名恐怕已经震动江南了,想来今天开始就会有许多世家公子来拜访你,那些对你有所求有所图,或者想要和姚家搭上关系的人都会来拜访你,你可得稳住了。” 刘赐听到这个,不禁觉得烦了,他从小是个实在的脾性,最不喜欢干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他挠了挠头,说道:“我闹出什么动静了?……” 柳咏絮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在那香积寺被称作‘混世魔王’和‘朱雀下凡’,你又大张旗鼓地抬着几十万两银子进了姚家,这还不是动静?” 婉儿听着柳咏絮说话又是这般不客气,她忙出来打圆场,说道:“公子,你这次回来自然是要闹出大动静的,你为的是振兴姚家,这动静自然是越大越好,你有个‘混世魔王’的名头,加上一夜之间变出几十万两银子,这些‘威名’可是你的资本,想来这江南的达官贵人如今都对你趋之若鹜了,你对着他们自然是演戏,但这演戏也是为了咱们把事情办好,你和这些达官贵人或者公子哥儿来往交谈,你能了解这江南的状况,做事情也更加有数,而且能扩展你的威名……” 刘赐又挠挠头,对着婉儿皱眉头,说道:“我扩展威名做什么……” 柳咏絮又是冷笑一声,说道:“扩展威名做什么?万岁爷也是一位凡人,但为什么他是万岁爷,因为他受之于天命,是‘天子’,‘万岁’的威名足够让天下人臣服,你办事情一样得靠你‘姚公子’的威名。” 婉儿忙又圆场道:“絮儿说的是,你扩展了威名,日后你在江南做任何事情都会方便,在紫禁城里是这个道理,普天下都是这个道理。” 刘赐依然皱着眉头,他可最是不乐意做这种虚伪的事情,他觉得嘉靖皇帝就是天底下第一等虚伪的人。 上官惠子说道:“就这样,时间紧,咱们先不说那么细致了,估计今天早上就得有人来拜访公子,公子可得端起来,好生经营着自己的声名。” 说罢,上官惠子看向被看,说道:“红儿了解姚家和上官家的内情,也知道织造是怎么办的,这点我们一样,眼下办好织造,把那十七万匹丝绸的事情落实好是最要紧的,那么这件事情我觉着便交给我和红儿,公子你觉得呢?” 刘赐没想到上官惠子还要“请示”他,他连忙说道:“自然自然,我不懂得这织造是怎么办的,我还得向二位姐姐学习。” 上官惠子说道:“还望公子信得过我们,我们方可放手去办。” 刘赐连忙说道:“这是肯定,我刘赐当然信得过二位姐姐,二位姐姐尽管放手去做。” 上官惠子看了看被看,两人都笑了,被看说道:“公子这般体量,我们可吃了定心丸,我们必定尽力去做,我在上官家长大,对于这些江南世家豪族的内情自是了解,对于织造的事宜也比较清楚,我和姨娘配合着,想来应付得了这个差事。” 上官惠子也说道:“我小时候在上官家当奴婢时做过织女,知道这织造是如何办的,红儿这般灵巧,我们一块去办,想来足够应付,今天我们先到那大院子去,办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采购生丝,第二件是落实织女们马上开工开始织造。” 被看说道:“这姚家办了一百多年织造了,如何采购生丝,如何织造,已然是轻车熟路,昨天银钱到时,那负责采办生丝的二伯已经领了五万两银子去采办生丝,我和他了解了一番,这五万两银子采办的生丝今天一早就能送到,这些生丝足够今天一千名织女全力开工了。” 刘赐听着被看说的,他点头说道:“这是最好,这姚家办织造是天底下第一等厉害的,想来在如何办事情上不用我们担忧,我们做好两点,第一是保证有足够的钱财,这是要和同济会,还有那些其他的江南的豪门勾连好,第二是用好姚家的人,保证那些尽心任事的人能得重用。” 第505章 重振姚家(十一) 刘赐想了想,又说道:“方才姐姐们说的是,如今我‘姚公子’的威名已经在江南打开了,我应该好生经营这名声,和姚家外头的其他豪门打好关系,还有,同济会那边的关系也交给我,另外,这姚家内部如何经营,就交给二位姐姐,你们代表着我的脸面,你们说话就如同我说话,你们驾临就如同我驾临,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关键在于用那些正直又能任事的人。” 上官惠子点头说道:“公子说得好,我们得是一条心,有公子在背后撑着,我们说话才有底气。” 刘赐点头道:“咱们出去,应该同声共气,让所有外人都知道我们是一条心的。” 上官惠子又看了看众姑娘,说道:“大家须得记着,咱们办事情其实靠的是公子的脸面,所以凡事都应该以公子为先,折损了公子的面子,其实就是折损了我们自己的面子。” 说罢,上官惠子看向白芷若,说道:“小若,你便跟着姨娘和红姐姐,有什么需要跑个腿,做点事务,你可以代劳。” 白芷若还是一直在一旁摇晃着脑袋到处看着,上官惠子的意思别人都听得明白,这白芷若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武功在眼下却不见得有用处,而这白姑娘不谙世事,放着她不管又怕她惹出变故来,上官惠子觉着把这个“小女儿”放在哪里都不放心,所以她想把白芷若带在自己身边算了。 刘赐听到上官惠子这么说,他倒是松了口气,他一直觉得这白姑娘是个不确定的因素,如若让他带着这白姑娘,他估计得十分头大。 白芷若这两天仍是充满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她此前的日子几乎全在紫禁城的小小地方里渡过,此时看到这民间的景象,她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好玩,所以她这两天一直好奇地四处看着,只是她觉得姨娘一直管着她,什么地方都不让她去,让她觉得挺不痛快的。 眼下她听到姨娘还是要带着她,她知道姨娘还是会紧紧地管着她,她撅起了嘴,觉得不乐意,但是又不敢说出来。 上官惠子没理会这个“小女儿”,她顾自看向柳咏絮,说道:“絮儿,你恐怕不太了解办织造的门道,但你灵巧机变,对于朝廷里头的事情,还有官场上的事情,应该比我们了解,你不妨就留在公子身边,陪着公子接待客人,帮着公子料理平日的事务。” 刘赐听到上官惠子这么说,他不禁心下生出几分惶恐,柳咏絮自然是最灵巧机变的,但是柳咏絮的脾气也是最厉害的,他觉得和谁搭在一块儿都好,可别和柳咏絮搭在一块儿。 柳咏絮听到上官惠子这么说,她的眉目也凛了凛,她性情是最敏感的,也是极要强的,她听着上官惠子说她“不太了解办织造的门道”,她不免有点不高兴,觉得上官惠子像是在支开她。 婉儿感觉到“姨娘”这话可能得罪柳咏絮,她忙又说道:“姨娘说的是,絮儿自然是比我们都要聪明的,要论应变的能耐,谁都比不过絮儿,而且絮儿出身杨家,那是咱大明头一等的官家世族,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是懂得官场的规矩,这比我们谁都强,絮儿陪着公子接待贵客想来最是合适。” 柳咏絮看了婉儿一眼,没说话,她自然知道婉儿这话是有意捧她,但婉儿已经把她捧成这样了,不接着倒显得她气量小了,她于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觉着怎么样妥当,我尽力照做便是。” 上官惠子展现出她原本身为“翎坤宫大宫女”的作风,她果断地说道:“那便这样,眼下已经辰时了,咱们各自忙活,我和红儿去大院子办织造的事宜,絮儿和公子在这里迎候客人,婉儿还得快些去给老太爷看病。” 婉儿对刘赐说道:“听说老太爷服了药之后状况好多了,我现在去给他看病,待看看状况如何,如若老太爷有什么交待的,我好第一时间打听到,和公子说。” 刘赐点头,上官惠子于是和被看、白芷若去了,婉儿也去了,剩下柳咏絮和他二人。 柳咏絮倒是大方,她顾自拿起茶壶和茶具,在这大厅的几张桌椅上准备好招待客人的茶水了。 其他人都走了,刘赐瞧着柳咏絮忙活着,这里只剩下他和柳咏絮二人,他怎么都觉得别扭,他站在大厅中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柳咏絮看了他一眼,停下手来,冷冷地说道:“站着做什么?不帮忙就找个地方坐下,别碍事。” 第506章 重振姚家(十三) 刘赐听到柳咏絮这话,他立马正色,说道:“我和黄锦说好了的,办完了事情,我们就远走高飞,这可没得商量,他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柳咏絮倒是没想到刘赐一下子能变得如此“硬气”,她愣了愣,仍是冷笑道:“你还和司礼监的祖宗谈起条件来了?依我看,你大概是不知道紫禁城里头的水有多深,司礼监的祖宗还能听你的?” 刘赐冷笑一声,仍是正色道:“不是谁听谁的,这事情说好了这么办,就得按照说好的规矩来,他若是坏了规矩,我自有办法制衡他。” 柳咏絮问道:“你怎么制衡他?” 刘赐冷笑道:“这姚家在我手上,我是姚家公子,若是事情办成了他不放我走,我就把这花架子给拆穿了,把这摊子给毁了,看看谁怕谁。” 柳咏絮愣了愣,她倒是想不到刘赐能有这样的胆量,胆敢和司礼监叫板,她想了想,叹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刘赐仍是硬气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做好眼下的事情,把事情办好了,李芳总不至于非要你把命搭在这里。” 柳咏絮叹息了片刻,抬起眼,说道:“这样是最好,你自然是想着和婉儿,还有那红姑娘远走高飞,至于我呢,我只求你们和司礼监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到民间去,嫁个安安分分的人家。” 刘赐愣了愣,他倒是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柳咏絮看了看刘赐的反应,冷笑道:“怎么?觉得我过不了安分的日子?” 刘赐又是愣了愣,柳咏絮这么一说,他倒觉得自己着实有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柳咏絮这般厉害的脾气,哪里是能“安安分分嫁人”的? 柳咏絮冷冷地看着刘赐,她那冰锥一般的眼神好像要刺穿刘赐的脑袋,她冷笑道:“你是觉着,我这么厉害的脾性,哪里能安安分分嫁人?” 刘赐心里叹了一声“妈呀”,哪个男人能降得住她呀,刘赐自然不敢这么说,只能“嘻嘻”笑道:“姐姐,我哪里能这么想,我只是觉得你生得是这般美貌,又是这般的好出身,好才情,一般的男子和人家,可配不上你。” 柳咏絮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少油嘴滑舌,我乐意怎么嫁人是我的事。” 刘赐说到这里,他心里倒是泛起些许异样的滋味,他发现自己对柳咏絮的情愫挺复杂的,似乎是欣赏她,又似乎是有点依恋她,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柳咏絮那个夜晚,那是他被抓进紫禁城的第一个晚上,在那破旧的“牢房”里他见到柳咏絮,他觉得那个画面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刘赐想起和柳咏絮经历的往事,又听着柳咏絮说“我乐意怎么嫁人是我的事”这话,他隐隐地有点黯然。 柳咏絮一直看着刘赐,她发现刘赐的神色有异,她的目光立马变得越发凌厉,她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还有些什么心思?” 刘赐登时一惊,连忙收起了那黯然的神色和心中那几分复杂的情愫,连忙嬉皮笑脸地赔笑道:“姐姐,我哪有什么心思,不就想着咱们能好好的吗?” 柳咏絮登时又“哼”地冷笑一声,说道:“别说什么你们,咱们的,你是你,我是我,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对我动些什么歪主意,这些时日你我是为了完成这姚家的事情,才凑在一起,你要是胆敢对我动歪心思,我还能让你当太监!”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么厉害的话语,他禁不住缩了缩头,心里叫苦着,嘴上陪笑道:“姐姐,你多虑了,我哪里敢啊……” 柳咏絮盯着刘赐的神色,她显然看穿刘赐的小心思,她又是“哼”地冷笑道:“我警告你,你少给我耍些对婉儿那般的伎俩,婉儿是个柔性子,我可不是,你要是敢玷污我一丁点清白,我一定让你好生去当太监!” 刘赐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能苦着脸强装镇定地赔笑着。 柳咏絮眼下观察着刘赐的神色,她越发确定刘赐对她还有其他心思,她冷下脸来想了片刻,登时更是有些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冷笑道:“看来我还真没看错你,你还真对我存着那些肮脏的心思。” 刘赐登时愣愣地看着柳咏絮,他心里可直呼着“冤枉”,他觉得自己对柳咏絮着实有些别样的情愫,但这绝谈不上是什么“肮脏的心思”,但刘赐又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出口,只能苦着脸看着柳咏絮。 第507章 重振姚家(十四) 柳咏絮这下是有些不依不挠的劲儿了,她素来是个极苛求的性子,她觉得刘赐对她存着“肮脏的心思”,这让她浑身不舒服。 柳咏絮又冷笑道:“我劝你收起你那些肮脏心思,你虽说是个所谓‘公子’的身份,但如若你胆敢对我有丝毫不轨,我就是丢了性命,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刘赐听着柳咏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是觉得冤枉,又是觉得有点不理解,他苦着脸,说道:“姐姐,我是这么惹你厌烦吗?” 柳咏絮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你说不上惹我厌烦,但是你是个太监,我许过愿发过誓,绝不会让太监碰一下我的身子。” 刘赐又是愣住了,他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两腿收了收,夹了夹胯下的“宝贝”,苦笑道:“姐姐,我可不是太监呀……” 柳咏絮冷笑道:“你是司礼监录书太监,这还不是太监?” 刘赐又夹了夹两腿,说道:“我……我没那个……” 柳咏絮冷笑道:“你阉没阉都一样,你的身份是太监,我绝不会和太监来往,你已经是个例外了。” 刘赐心里苦笑道:“我是个例外,那倒是得感谢你青眼相加了。” 但刘赐倒是能理解柳咏絮为什么这么讨厌太监,毕竟柳咏絮是个大家闺秀的出身,从小在朝廷内外长大,想必是见惯了太监们嚣张跋扈的恶事,所以在她看来,太监恐怕大多数是些卑贱又卑劣的人,加上她在宫里面这么多年,恐怕更是见惯了宫里头的老太监卑劣的嘴脸,所以她会把太监看做是天底下第一等下流的人。 柳咏絮顿了顿,又冷笑道:“你别以为我眼下叫你‘公子’,和你担着一个‘妻妾’的名份,你就真能在我这儿得逞些什么男女之事,那苏金水处心积虑地要和我对食,我是宁肯舍了命都不被他得逞,要我嫁给一个太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刘赐听到“苏金水”,他不免又愣了愣,苏金水和柳咏絮是翎坤宫的首席太监和首席宫女,苏金水处心积虑要算计柳咏絮,这倒是能够想象的。 刘赐苦笑道:“姐姐,我可没对你动这等心思……” 柳咏絮冷笑道:“那是最好不过,我再说一遍,我是宁肯死都不会嫁给一个太监。” 刘赐皱着眉头,这下他是越发见识到柳咏絮的厉害脾气,他苦笑了一下,说道:“姐姐,你这般厉害,太监怕是降不住你……” 刘赐这话是脱口而出的,柳咏絮登时眉目一凛,说道:“你说什么!?” 刘赐忙改口道:“姐姐,我是说你这般的人物,去到民间嫁了个寻常人家,你就甘心吗?” 柳咏絮瞪了刘赐一眼,她的神色倒是柔和下来了,她叹道:“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你要是像我一样经历过那般的惨祸,你就不会这般想了。” 刘赐问道:“你是说你家破人亡的惨祸?” 柳咏絮神色变得黯然,叹道:“对的,你看着你所有亲近的人被抓,被杀,看着人头滚滚落地,而且你只能看着,你无从挣扎,无从反抗,最后剩下你一个人,你还得被迫去伺候仇人。” 刘赐知道这是柳咏絮心中最大的痛苦,他小心地问道:“你们杨家被灭门,只剩下你一个人?” 柳咏絮说道:“杨家人只剩下我一个,我的叔伯们全被锦衣卫杀了,我的姨娘们全被送入教坊司,甚至在她们被送去教坊司之前,那些年轻貌美的已经被侮辱,那时我才八岁,父亲放弃尊严保下了我,才留下我这根独苗,我眼睁睁地看着家破人亡,却还得去伺候卢靖妃,一开始我不情愿,但后来我倒也屈从了,这世上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呢?你经历了这般的事情,你就会觉得没什么好执着的,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刘赐问道:“那你不想报仇吗?” 柳咏絮抬眼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你杨家是被严党灭门的,你不想找严世藩和严嵩报仇吗?” 柳咏絮露出一抹凄楚的笑,说道:“如果是身是男儿身,我或许会想着报仇,但我是个女儿身,我凭什么去报仇?凭着美色去接近严世藩,在枕边给他一刀?” 柳咏絮说着自己都笑了,说道:“我还没那么下贱,但说到底,生而为女子,我想着报仇,不是给自己找过不去的坎儿吗?” 刘赐沉默了,他能理解柳咏絮的苦衷,俗话说“生而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柳咏絮一个弱女子,着实没资本也没条件去找严党报仇。 第508章 重振姚家(十五) 柳咏絮又笑道:“你说我如若是嫁个夫君,那夫君能替我报仇,这倒似乎实在一些,但普天下的男子又有谁胆敢说自己能向严党挑战呢?我想自己还是省省心。” 刘赐觉着柳咏絮对严党多少有点惧怕,或许是因为杨家被灭门,这对她的创伤太大了,但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话,他倒是觉得有点不甘心,他是想着要对严世藩报仇的,好歹他算是个男子。 于是刘赐说道:“姐姐,我倒是想着找严世藩报仇的,他嫖了我姐,还差点把我阉成太监。”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笑道:“你还是踏实想着怎么和你婉儿姐姐远走高飞,别说些自不量力的话。” 刘赐心下不甘,但眼下他确实也还没想到是不是要找严世藩报仇,该怎么找严世藩报仇,所以他也就没说话了。 柳咏絮叹道:“我只想着安安分分嫁个踏实的人家,这便罢了,人世间没那么多好强求的事情。” 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道:“姐姐你放心,了却了眼下的事情,我们便自由了,你想嫁个踏实人家,就去嫁个踏实人家。” 柳咏絮沉默片刻,又说道:“我眼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能离开紫禁城,总是好的,你借了这个机会带我出来,我是感谢你的。” 刘赐听得柳咏絮说“感谢”,他顿时感到一阵“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姐姐言重了,我们是相互帮忙,但愿都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柳咏絮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沉默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门外跑进来一个人影,刘赐看去,竟然是那个宁九儿,宁九儿跑进大门,来到正厅门口,他依然是那般驼着背,脸上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猥琐。 柳咏絮看见宁九儿进来,她皱了皱眉头,站起来,站到刘赐身旁,刘赐也立马端起了少爷的架子。 宁九儿小心地瞧了瞧刘赐,连忙深深地一拜,说道:“九儿见过少爷!” 刘赐冷冷地看着宁九儿,没说话,他看这奴才此时又跑来做什么。 宁九儿又小心地看了看刘赐,说道:“禀告少爷,南城顾家和沈家的公子递来金帖子,邀你今夜小瀛洲岛上一聚。” 刘赐还没说话,柳咏絮先说话了,她说道:“公子事务繁忙,这些日子不外出,要见公子就来府上。” 宁九儿愣了愣,他印象中这“姚公子”素来是最喜欢深夜去风月场所的,他说道:“公子,顾公子和沈公子听说包下了小瀛洲岛,正是恭候公子……” 柳咏絮冷笑一声,打断道:“依我看,公子就是被你们这等狗奴才带坏了,公子如今担着姚家的大任,哪能陪你们耍那些斗鸡走马的闲事。” 柳咏絮这话说得语气冰冷,吓得宁九儿缩了缩头,他不禁小心地抬头看了看伺候在“少爷”身旁的这位“小妾”,他对这位“小妾”印象还不是那么深,因为柳咏絮一直以来不那么出头说话,宁九儿已经见识了上官惠子、婉儿的厉害,没想到此时见这小妾说话,竟也是如此的厉害。 宁九儿当即被吓得不敢说话,柳咏絮又冷笑一声,说道:“告诉那些想拜见公子的,金帖子也好,银帖子也罢,都往这‘蓼风轩’递来,公子如今全权照管着姚家,日理万机地忙活着,没闲情也没心思出门,若是想拜访公子,就上蓼风轩来。” 宁九儿小心地看了“姚公子”一眼,刘赐顾自冷着脸喝着茶,没理会他,宁九儿着实是觉得这少爷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小陪着这少爷长大,瞧着少爷变成这副“德性”,他着实是觉得又是困惑又是意外。 柳咏絮瞧着宁九儿还愣着神,她又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不清楚?听不懂少爷的话吗!?” 宁九儿听着柳咏絮这般说辞,他更是觉得难以理解,这意思是,这个小妾说话就如同这“少爷”说话? 宁九儿实在忍不住,苦着脸问道:“少爷,这……” 刘赐淡定地喝了口茶,依然没看宁九儿一眼,冷着脸说道:“把话传下去,让所有人知道,本公子的妻妾说话,就如同本公子说话,冒犯本公子的妻妾,就如同冒犯本公子。” 宁九儿扎扎实实地张大了嘴,他印象中这“少爷”素来是个心胸狭窄,又极不信任他人的脾性,万万想不到这“少爷”竟会如此信任这些“妻妾”。 刘赐放下茶碗,瞪了宁九儿一眼,冷冷地说道:“听不明白吗?” 第509章 重振姚家(十六) 宁九儿瞧着“少爷”好像要发作了,他连忙答道:“明白,九儿明白了……” 说着,宁九儿缩着头,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又剩下刘赐和柳咏絮两人,方才他们把想说的话都说了,眼下二人相对着倒是有点干巴巴的,刘赐对着婉儿自然是亲密的,对着被看和上官惠子也都还好,但对着这柳咏絮,倒是觉得莫名的尴尬。 此时还没过辰时,屋外栽植着的两株垂柳正在春风的吹拂下飒飒作响着,这节气仍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夹着寒意的微风不时地吹进屋里头,吹得柳咏絮时不时地打个寒颤。 柳咏絮看来倒是不觉得和刘赐待在一起有多尴尬,她顾自看着屋外垂柳映照进来的碧绿春光,她隐隐地叹息了一声,她叹道:“我从五年前进宫,一直想着如何能够出宫,如今一眨眼,又出了宫到这江南来了。” 柳咏絮定定地看着外面的春色,碧绿的春光映照在她好看的容颜上,她的样貌就宛如这碧绿的春色那般又是青春娇俏,又是美丽寂寥。 刘赐定定地看着柳咏絮侧颜的容貌,他不禁有点愣神,因为这是柳咏絮第一次对他这般放松地袒露内心的情感。 刘赐看了柳咏絮的侧颜片刻,他恍过神来,忙埋下头,他生怕柳咏絮又要骂他。 刘赐转头看见旁侧的柜子里有一副围棋,他为了缓和一下,说道:“姐姐,要不咱们下棋。” 柳咏絮看上去兴致不大,她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那棋盘,又看了看外头的寂寥春光,她说到:“好,好久不下了,耍一盘。” 刘赐就摆开了棋盘,然后刘赐抓起白子,说道:“你来。” 刘赐让柳咏絮拿黑子先手,这是有心让柳咏絮占便宜,刘赐对自己对棋艺是有绝对自信的,他进宫前在金陵已经罕逢敌手,柳咏絮也没多说,顾自拿起黑子就放下去了。 刘赐和柳咏絮对弈了几目,他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每下一着棋,柳咏絮几乎想都不想就跟下去了,他不禁抬眼看了看柳咏絮,他瞧着柳咏絮那笃定又似乎满不在乎的神色,他意识到柳咏絮的棋艺不简单,他连忙定下心来,认真对付这盘棋。 刘赐下棋素来是以快手着称,但没想到柳咏絮的手比他还要快,柳咏絮似乎是不用思考,刘赐放下一子,她马上就跟下一子。 不过下了五十目,刘赐开始感觉到压力,他不禁抬眼看了柳咏絮一眼,柳咏絮见刘赐看着她,她就抬眼也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快啊。” 刘赐顿时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脸,柳咏絮那神色淡然得就像在砍瓜切菜一般,似乎完全没把这盘棋放在眼里,刘赐可受不了这样。 而且在棋局上催别人“快啊”可是一个极不礼貌的行径,这往往表现出一种不耐烦或者说蔑视的姿态。 刘赐自从十一岁之后,下棋从来只有他催别人快,还从来没有谁催过他快,他登时屏息凝神,竭尽全力地投入到棋局里头。 刘赐竭尽了他的所能,在这棋盘上和柳咏絮算计着,但柳咏絮由始至终都好像没有思考过片刻,刘赐一着子,她立马就跟上了。 所以这盘棋下得特别快,不到两刻钟的工夫,这盘棋已经下完了。 刘赐愣愣地看着眼前繁复的棋局,他觉得自己似乎勉强能和柳咏絮成一个均势,只是不知道谁胜谁负。 刘赐还要算胜负目数,柳咏絮已经说话了,她淡定得不行地说道:“你输了四目。” 刘赐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他连忙数目数,数完他愣住了,他果然输了四目。 刘赐愣愣地抬眼看着柳咏絮,柳咏絮依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说道:“以前我在闺阁里头,经常发闷,闷了我就下棋,下得多了,倒是谁都下不过我了。” 刘赐还是愣愣地看着柳咏絮,他脱口而出道:“什么叫‘谁都下不过你’?” 柳咏絮说道:“我还在家里头的时候,叔伯就下不过我,进了宫之后,宫里头也没人下得过我。” 刘赐还是没回过神来,他自觉自己的棋艺和赌技是独步江南的,没想到柳咏絮这般轻描淡写地就把他给灭了。 刘赐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在宫里头和谁下棋?”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道:“一盘棋而已,用不用这么输不起。” 听着柳咏絮这说辞,刘赐更是感觉到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 第510章 重振姚家(十七) 刘赐努力平静下来,说道:“你这手艺,能下得过你的怕是没多少人……” 柳咏絮不耐烦地蔑了刘赐一眼,说道:“我说了,这几年就没人下得过我。” 刘赐说道:“所以我觉着,紫禁城那鬼地方,全是宫女太监,你和谁下啊,你提升棋艺也要有对手才行啊。” 柳咏絮又冷笑一声,说道:“你当老祖宗是个凡人?” 刘赐愣了愣,问道:“老祖宗?他棋艺很高吗?” 柳咏絮冷笑道:“老祖宗经常会和外朝的大官对弈,听说老祖宗没怎么输过。” 刘赐问道:“那你和老祖宗呢?” 柳咏絮不耐烦道:“都说我没输过了。” 刘赐感到极复杂的滋味,他觉得又是难以置信,又是不忿,又是觉得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李芳比那些外朝的官员强,柳咏絮又比李芳强,那么他输给柳咏絮也就不那么丢人了。 刘赐挠了挠头,禁不住苦笑道:“你怎么可以下得那么快,都不带想的。” 柳咏絮无奈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谁说我不带想的?是你想得太慢了。” 刘赐顿时又是感到一口老血哽上喉头,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想得太慢。 柳咏絮又说道:“你想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你要走哪几步我都有数,怎么对付的后招我也计算好了的。” 刘赐愣愣地看了柳咏絮片刻,又没脾气了,他喃喃叹道:“果然,你这么能算计……” 柳咏絮凛起眉眼,说道:“你说什么?” 刘赐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心思这般敏锐。” 柳咏絮淡然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生来的,我爹特别宠溺我,觉得我生得有姿色,心思又敏锐,他经常说,如果我生是男儿身,就可以放出去和严世蕃一较高下。”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遇见柳咏絮之前,他着实也想象不到一个女孩的心思能够厉害到这个程度。 柳咏絮想了想,又笑道:“你当老祖宗是怎么知道我的呢,他知道我会下棋,所以时不时会让我去司礼监和他对弈,也是这样,我才算和司礼监有些勾连。” 刘赐感觉到这中间有文章,他问道:“所以你和李芳关系还不错?” 柳咏絮点头,笑道:“还不错,最开始是李芳可怜我是杨继盛的女儿,司礼监的这几位大太监都颇敬重我父亲,所以我进宫之后,李芳对我有些照顾,后来他发现我会下棋,就偶尔会调我去陪他下棋解闷,不过这件事情是秘密的,没给外人知道,也是因此,我才有司礼监的一些支撑,要不然宫里头这般险恶的局势,我怕是不易活下来。” 刘赐有点恍然大悟,此前他多少觉得有点奇怪,柳咏絮这般年轻就成为卢靖妃的大宫女,同时周旋在苏金水、卢靖妃、严党,还有内廷的诸多势力之间,她为何能够如此游刃有余,这般听柳咏絮说,他就明白了,是因为柳咏絮背地里还有李芳和司礼监的支持。 刘赐说道:“所以这次李芳让你下江南,你这般爽快就来了。” 柳咏絮叹道:“是啊,外人不知道,我和老祖宗多有来往,这些年他少说救过我两次命,这次他让我下江南,也有还我自由的意思。” 刘赐点点头,说道:“你父亲是君子,世人自然念着他。” 柳咏絮看了看外头的春色,叹道:“人死了,便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待哪日你身边人走了,你便知道这话的滋味了。” 刘赐皱了皱眉,他思量着柳咏絮这话。 柳咏絮瞅了瞅刘赐,她又冷笑了一声,说道:“瞧着你,大概没失去过亲人,哪日你母亲,亲姐姐,或者你婉儿姐姐死去了,你便知道了。” 刘赐禁不住瞪了柳咏絮一眼,他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但又无从反驳。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只见宁九儿满脸陪笑,哈着腰跑进来了,他来到门前,对刘赐说道:“少爷!钱家大少爷来了,今儿一早钱少爷逛了西湖,顺带着乘了小舟,便来拜会公子。” 瞧着宁九儿那满脸堆笑的兴奋样子,刘赐感觉到这“钱大少爷”着实是一个贵客。 柳咏絮在刘赐耳边低声道:“钱家大少爷,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人,想来是望族。” 刘赐想想觉得是,钱塘钱氏已经是好几百年的望族了,这钱大少爷想必是钱氏族人。 刘赐仍是不慌不忙,他大咧咧地坐下来,又抖了抖衣襟,才说道:“请钱少爷进来,迎客。” 第511章 重振姚家(十八) 如同上官惠子所料,从上午辰时过后,钱塘各大望族的公子哥儿纷纷登门求见“姚公子”,这着实是因为刘赐这两天在钱塘折腾出来的声势太大了,“姚公子”的威名已经震动江南,坊间开始风传,“姚公子”在京城得到了朝廷要害势力的支持,如今回到江南是要重振姚家了,所以钱塘的势力纷纷向“姚公子”示好,生怕掉了队伍。 到了中午,金陵、苏州、松江各地的望族公子也纷纷赶赴钱塘,前来拜谒姚家公子。 一时间,刘赐这“蓼风轩”顿时门庭若市,刘赐是来者不拒,只要是来访的都迎进来,他的正厅里头挤满了来路各异的富家公子。 到了下午,来的客人实在太多,刘赐的正厅都挤不下了,连庭院外头都聚满了人,刘赐瞧着这数不清又认不清的大批公子哥儿,他倒是一点都不慌,他这一路下来多难的戏都演下来了,自然不会惧怕对着这些公子哥儿演戏,他神色自若地前后忽悠着,遇着“他识我而我不识他”的人,刘赐就摆出架子,或者打着哈哈忽悠过去。 刘赐接了一波又一波客人,直至天际隐隐出现暮色,依然不断有客人来访,江南已经传开了,“姚公子”在家中候客,所以但凡有点头脸的都想挤进来见一见姚公子。 刘赐一波接一波地会客,在这“蓼风轩”中转悠了一整天,他依然精神抖擞,他觉着上官惠子着实是有远见,的确眼下江南有名望的公子们都赶着要见“姚公子”一面,而这正是刘赐打开名声,获取更多资本的最好机会。 刘赐的天性就是善于干这种半真半假地演戏的虚头巴脑的事情,只见他在众多公子哥儿中间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从容自在得不行。 而柳咏絮就不是这样了,她心思太敏锐,乃至于她受不了这些嘈杂的场面,她配合着刘赐“表演”才强忍着,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已经受不了了,她虽然还陪在刘赐身边,但脸已经僵下来了。 刘赐瞧着柳咏絮的脸色不对,连忙陪着笑哄她,柳咏絮素来是个清冷又高傲的个性,她看着这满眼做派纨绔的公子哥儿,她心里已然是大为不痛快,她心里一旦不痛快了,刘赐无论怎么哄她,她也是冷着脸不买账。 但是这些公子哥儿仍然是对这“姚公子”身边的这位神仙美眷一般的小妾艳羡不已,他们时不时地带出一些话语,夸赞柳咏絮气质脱俗,美貌惊人,虽然柳咏絮一直冷着脸,但是这些公子哥儿还是对她吹捧不已。 直至夜幕降临时,这些来访的公子哥儿还是络绎不绝,这蓼风轩依然拥挤喧闹得像菜市口一般。 上官惠子和被看、白芷若疲惫地回来了,饶是她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来到蓼风轩门前看到这里车水马龙的景象,还是给惊住了。 “姚公子”娇妻美妾们的来到自然又是掀起一阵喧闹,这“姚公子”回到江南一大着名的“事迹”就是从京城带回了母女四人当大小老婆,这些纨绔公子自然都盼着一睹这娇美母女的芳颜。 上官惠子和被看只好也陪着刘赐应酬着,渐渐的夜深了,这些公子哥儿还是没走,刘赐依然精力充沛,他觉得这场面很是好玩,而且和这些公子哥儿们应酬唱和搭好关系,对于眼下姚家生意的开展也着实是有相当的帮助。 上官惠子和被看、柳咏絮瞧着这纷繁的场面都觉得烦了,好在这时,只见婉儿急匆匆赶回来了。 婉儿的回来又是引起一阵骚动,在场的公子哥儿无不知道“朱雀下凡”的传说,知道这“姚公子”带回的一个妻妾被誉为“能诞下龙种”的“朱雀”,他们最期待的无疑是婉儿。 婉儿回来瞧着公子哥儿们全都盯着她看,她又是有些讶异,又是觉得恶心,其中一些年岁稍大的男子会盯着她的身段看,婉儿如今阅历的事情多了,她知道这些男人想着什么,他们自是觊觎着她的美色,加上如今婉儿被预言了能诞下“龙种”,这些男人更是恨不得占有她,让她给自己诞下“龙种”来。 婉儿没理会在场的诸多男人,她径直来到刘赐身边。 刘赐瞧着婉儿这般急匆匆走来,他立马撇开了周遭所有人,向婉儿迎过去,他见婉儿额角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青丝上似乎还沾着入夜的霜气,他不禁觉得心疼,忙问道:“姐姐,怎么了?这匆匆忙忙的?” 第512章 重振姚家(十九) 婉儿虽然着急,但她看了看周遭,还是得体地给刘赐施了个礼,甜美地对刘赐笑了笑,宛然真像个贴心的娇妻美妾一般,她对刘赐说道:“老太爷清醒过来了,召公子过去呢。” 婉儿说着,立马又转向上官惠子、被看、柳咏絮,压低了声音说道:“姨娘,姐姐,老太爷让我们都过去。” 上官惠子反应最快,说道:“那必是有要事要交代,我们马上去。” 婉儿点头说道:“我帮着照看了老太爷一天,施了些针法和药膳,刚刚醒过来,瞧见我,就说要见公子和公子带回来的姑娘们。” 刘赐当即也不管了,顾自领着妻妾们就走出蓼风轩了,径直赶往老太爷的主屋。 刘赐和妻妾们匆匆赶到老太爷的那间大屋,他们绕过前厅,来到老太爷的卧房门口。 卧房里头姚老太爷的床前依然陪着三四位“姚公子”的叔伯姑母,姚老太爷已经坐起来了,半坐半躺在床头,他看见刘赐来到,马上抬手对刘赐招招手,示意刘赐进来。 刘赐忙走进去,来到老太爷的床边,眼下卧房里的四角点着四盏灯火,把卧房里头照得颇为亮堂,刘赐能够看清楚老太爷的样貌,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清楚地看到这个老人。 只见老太爷已经瘦的枯槁不堪,他抬起手握住刘赐的手,刘赐感觉到他的手似乎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老太爷的脸上几乎也是皮包着骨头,他的牙几乎已经掉光了,他的嘴巴咂巴着,好像在嚼动着咽不下去的粥饭。 刘赐看着老太爷的脸,不禁感到有点恐惧,他从小在青楼里头长大,见到的都是漂亮的姑娘,年轻的女子,他甚少见到过年迈的人,更不曾见到过这般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刘赐看着老太爷的太阳穴,老太爷因为瘦得不成样子,他的太阳穴塌陷下去了,留下两个深窝,刘赐看着这两个深窝,他感到又是难受又是恐惧,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对于死亡的恐惧。 老太爷却是定定地看着刘赐,他那苍老但依然闪着矍铄光芒的眼中流露出爷爷看着孙儿那般溺爱的神色,刘赐不得已地迎着老太爷的眼神,他看着老太爷那不乏生命力的目光,他又感觉到不那么恐惧了。 他想起姚无忌说的,他是姚承业的亲生儿子,姚承业是这姚老太爷的儿子,所以这姚老太爷在血亲上其实是他的亲生爷爷,想到这里,刘赐感觉到些许亲切感,冲淡了他的恐惧。 刘赐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他握住姚老太爷的手,感受着那苍老的手上尚存的温度。 旁侧一个叔伯说道:“含章,多得你娘子的救治和施药,前天眼看要悬了,你这小娘子给救回来了,今儿她在这里守了一天,又是扎针又是喂药,如今老太爷竟能说话了。” 旁侧的姑母抹了把泪,说道:“是啊,谁想到呢,老太爷又能说话了,你可好生听他说,老太爷是给你交代后头的事情呢。” 刘赐对这姚老太爷自是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对这些叔伯姑母更是没什么念想,但他心下知道这老者在血缘上是他亲爷爷,加上他怜悯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所以他倒是能挤出两滴眼泪,他含泪看着姚老太爷,说道:“太爷,孙儿不孝。” 刘赐感觉到姚老太爷使劲地握住了他的手,同时姚老太爷张大了嘴,看向站在门外的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等姑娘。 旁侧的姑母连忙说道:“老太爷是让姑娘们进来呢。” 刘赐连忙对上官惠子和婉儿等招招手,她们走进来了,来到姚老太爷床边。 姚老太爷看着婉儿,又逐一看了看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白芷若,他张开嘴,艰难地对刘赐说了一句:“你干的好事……” 刘赐愣了愣,旁侧的姑母连忙说道:“还不快给老太爷谢罪,说你不该干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刘赐听黄锦说了,这姚家老太爷本来身体还好,听说这姚含章在京城去了母女四人当妻妾,当即给气得病倒了,刘赐本来是绝不会这般“谢罪”的,但眼下他瞧着这老太爷可怜,他就埋了埋头,虽没说话,但作出了一点悔恨的表情。 姚老太爷又定定地看着婉儿,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说道:“好姑娘……” 刘赐又是愣了愣,婉儿也伸出手来握住了姚老太爷的手,她对姚老太爷笑了笑,显然姚老太爷很是喜欢婉儿,他看着婉儿就像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女儿一般。 第513章 重振姚家(二十) 姚老太爷看了婉儿片刻,又转眼看着刘赐,说道:“你……你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亵渎你自己便罢了,你还亵渎……亵渎了人家姑娘。” 说着,姚老太爷又看了上官惠子、柳咏絮和白芷若一眼,又说道:“都是好姑娘,都给你糟践了……” 刘赐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明白姚老太爷的意思了,姚老太爷如今看到上官惠子和婉儿、柳咏絮、白芷若这“母女四人”了,他却是很喜欢这四个姑娘,这自然是因为婉儿一来到就救了他的命,而且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等一来到就帮着他这“姚公子”振兴了姚家。 姚老太爷又说道:“好生,办亲事,好生娶过门……” 说着,姚老太爷看了看站在刘赐身后的叔伯姑母们,叔伯姑母连忙说着:“老太爷,你放心,我们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一定好生给少爷办好亲事,好生把这些姑娘们娶过门……”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听着这般认真的架势,她们不禁都愣了愣神。 姚老太爷看来好像还不放心,他又补了一句道:“明媒正娶……别有……别有闲话……” 叔伯姑母们连忙说道:“老太爷放心,我们一定把亲事办得风风光光,让全江南都知道咱们姚家公子娶亲了,把这几个好姑娘明媒正娶地纳进门!” 姚老太爷显然还是担心着这“母女四人”的身份,虽然他喜欢这四个姑娘,但毕竟她们是“罪臣亲眷”,而且是母女,这般的亲事难免要遭人非议,眼下听着这些长辈们这般打包票,姚老太爷也就放心了些。 姚老太爷又看着刘赐,说道:“争气……姚家……姚家靠你了……” 刘赐瞧着这“交代后事”的架势,他也很配合地挤红了眼,说道:“太爷,放心,你看到了,如今银子到了,姚家的燃眉之困解了,二十天后丝绸织出来,姚家就又转起来了。” 姚老太爷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神色,显然这“孙子”这次从京城回来宛如脱胎换骨一般,让他颇感欣慰。 姚老太爷又接着说出另一件他所挂心的事情,他紧握着刘赐的手,说道:“传宗接代……” 刘赐不免愣了愣,露出僵硬的神色,他觉得自己青春年少,哪里想到传宗接代的事情。 姚老太爷看见刘赐那僵硬的、显得为难的神色,他登时老眼一瞪,显然这是一件他极在乎的事情,他使劲发出愠怒的声音,说道:“你不传下子嗣来……你凭什么继承姚家……” 旁侧的姑母连忙说道:“含章,都这关头了,你就别犟了,你知道咱们姚家的规矩,没有子嗣是不能继承主事人的位子的,老太爷自然是一心要把位子传给你,可你要是没子嗣,这位受得也名不正言不顺啊。” 刘赐明白了,这姚家是要生了孩子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位。 旁侧的叔伯也是急了,他说道:“少爷,你得庆幸那姓上官的折腾这么几年都没生下个种来,如果他下了种,这姚家的位子怕是等不到你了。” 听着那叔伯这么说,姚老太爷更是使劲地抓了抓刘赐的手,又使劲地说道:“这是头等大事……” 刘赐瞧着这姚老太爷那执着的模样,他心下也是软了,他没有见过什么长辈,眼下这老头好歹和他有血脉之亲,虽然他压根就不想在这姚家“传宗接代”,但他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瞧着刘赐点头,姚老太爷那苍老枯瘦的脸露出喜色,他又看向婉儿,使劲地伸手握住婉儿的手,然后砸着嘴,说了两个字:“龙种……” 刘赐愣住了,他一下明白过来,为何这老太爷这般喜欢婉儿,看来不只是因为婉儿救了他,看来他也听说了,这姑娘被蓝大仙誉为“朱雀下凡,能诞下龙种”,所以这姚老太爷才“摈弃前嫌”,不计较婉儿这母女四人的身份,而同意刘赐迎娶她们。 婉儿听着姚老太爷这般说,她登时不禁脸上泛起两抹红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心里生出怪异的滋味,她意识到,自从香积寺蓝大仙那番“预言”之后,男人们看待她的目光似乎就改变了,此前男人欣赏她大都爱打量她的容颜,如今男人似乎会更在意她的身段,尤其会带着某种复杂的、贪婪的欲望打量着她的腰身。 婉儿面前地对姚老太爷露出微笑,她心里也苦涩地笑了笑,她意识到世间男人的一种又是隐秘又是显而易见,又是浅显却又是深邃的欲望。 第514章 重振姚家(二十一) 刘赐此时也抬起头看了看婉儿,婉儿看见刘赐的目光,她看见刘赐那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着,对她透露出单纯的神采,这多少让婉儿感到欣慰,因为婉儿眼下心中着实是有些复杂。 这倒不是因为婉儿不愿意生儿育女,只是她感觉到男人的贪婪,这世间的男人好像都巴不得把女人压在身下,让女人给他“传宗接代”,悲哀的是婉儿感到男人好像都是一个嘴脸和一路货色,他们也不管女人愿意不愿意,只顾这“传宗接代”的“头等大事”。 婉儿感觉到似乎只有刘赐是特别的,刘赐看着她的目光中透露着单纯和爱意,让她感到些许安全。 婉儿勉强地对姚老太爷笑道:“老太爷,你放心。” 姚老太爷仍是使劲地看着婉儿,说道:“给姚家……生个龙种……” 姚老太爷这话几乎是耗尽了生命的气力说出来的,婉儿瞧着姚老太爷那又是执着又是哀求的样子,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她看了看刘赐,她觉着自己如若嫁了刘赐,和刘赐“传宗接代”那是理所应当的,但问题是刘赐未必是“姚公子”。 刘赐瞧着姚老太爷这执着的样子,他禁不住苦笑了一声,他想着:“你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生不生个龙种,这孩子长大了能不能成‘龙种’,好像你还看得到?再说了,要是生的真是‘龙种’,那这孩子长大了是要当皇帝的,难道你姚家的种还要当皇帝?要颠覆大明的天下?” 姚老太爷显然看见刘赐那不屑的模样,他使劲地瞪着刘赐,说道:“好生成亲……好生生养……” 刘赐有点不耐烦了,他敷衍道:“太爷,你放心,对着这些娇妻美妾,我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刘赐这话是觉得烦了才这么说的,柳咏絮和被看的脸却都红了。 姚老太爷的眼睛又转了一圈,他看到站在最后头的被看,他抬起手向被看招了招手。 被看连忙凑过来,她一直候在一旁,此时看到姚老太爷总算注意到她,她连忙露出娇美又乖巧的微笑,来到姚老太爷的床榻前。 姚老太爷伸手抚了抚被看的脸,说道:“生得好模样,你叫……?” 被看忙娇声说道:“回太爷爷的话,奴婢叫被看,是在房里伺候少爷的人。” 姚老太爷的眼睛上上下下把被看扫了一遍,他心里已经有谱,他知道这姑娘是个婢女的身份,因为生得姿色过人,又乖巧伶俐,给“少爷”纳入房里面当小妾了。 姚老太爷瞧着被看容颜娇美,身姿和婉儿一般高挑又玲珑有致,他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说道:“即是房里人,就要好生尽心伺候少爷,只要为姚家生下个一儿半女,姚家是决计不会亏待你的……” 被看的脸上浮起两抹红晕,她红着脸看了刘赐一眼,笑得更加甜美了,她对姚老太爷说道:“太爷放心,被看一定尽心竭力地伺候少爷。” 姚老太爷又端详了被看一番,他一辈子阅人无数,看着被看他心中知道这姑娘会是个给姚家长脸的孙媳妇,他满意地抬头看看刘赐,又看看后头的叔伯姑母,说道:“好生迎进房里头,别丢了咱家的面子。” 刘赐此时还不知道姚老太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得后头叔伯姑母们连连称是,说着:“太爷放心,我们一定好生把小姐迎进少爷房里头。” 姚老太爷说完话,疲惫地眯了眯眼睛,又捂着嘴咳嗽起来,婉儿忙上前来给姚老太爷把了把脉象,说道:“老太爷累了,得好生歇息了,咱们先退下。” 刘赐和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等听见这话,忙就离开了床榻前,退出卧房。 在卧房外,那位姑母对刘赐说道:“少爷,太爷既然交代了,我们就赶紧的去办了。” 刘赐愣了愣,他以为这位“姑母”是在说办他和婉儿成亲的事,他连忙点点头,说道:“本公子忙,就你们去办。” 姑母连忙就去了,刘赐瞧了瞧姑母那急匆匆出去的背影,他觉得奇怪,还嘟囔了句:“这么着急?” 刘赐和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等就在门口等着婉儿,等了有一刻钟,婉儿出来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对刘赐和姨娘姐妹们说道:“老太爷的状况一直变化着,我今晚看来得守在这里了,你们回去歇息。” 刘赐瞧着婉儿那疲惫的模样,他心疼道:“姐姐,让大夫看着,你得歇息了。” 第515章 成亲(一) 婉儿对刘赐笑道:“我看着放心,你们回去睡,如今还是初春,天气凉薄,老太爷阳寿不多,怕半夜出变故,待明天天明,大夫来照看,我就可以去歇息了。” 刘赐皱着眉,说道:“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上官惠子知道刘赐对婉儿是最心疼的,她打断道:“婉儿说的是,眼下老太爷的身子状况是最要紧的,老太爷能撑下去,能说话,这比什么都要紧,如若老太爷归天了,咱们可就没了依靠,婉儿便辛苦些在这里照料,还得好生保证老太爷妥当。” 婉儿笑道:“姨娘多虑了,也就是一夜,不辛苦,你们快些回去。” 刘赐也说不得什么了,他就领着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等走回蓼风轩。 刘赐和众“妻妾”来到蓼风轩门口,他看见门上挂着两个红灯笼,灯笼上画着大大的“囍”字,他不禁愣了愣,这“囍”字是要成亲的意思啊,这才说要办亲事,这马上就办了? 刘赐走进庭院,只见整座蓼风轩已经灯火通明,里头人声沸腾着,许多人在前前后后忙活着,刘赐和柳咏絮都愣住了,他们第一反应是那些来拜访的公子们还没走,但是他们定睛一看,只见这些来来往往忙活的人大多是年轻的姑娘。 这些姑娘瞧见“少爷”和“夫人”们进来了,连忙就都迎过来了,欢快地叫着:“少爷、夫人……” 上官惠子和被看忙迎上去了,她们和这些姑娘很是热络,原来这些姑娘都是上官家的织女,这几天上官惠子和被看为她们分发银钱,而且一直在大院里为她们主持工作,她们和上官惠子、被看已经很熟悉。 这些织女们尤其围着被看,把被看簇拥着,被看还讶异地问她们:“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被看还没把话说完,织女们已经簇拥着把被看抱起来,她们欢快地娇笑着抱着被看往厅门走去。 被看大惊道:“你们做什么!?……放我下来……” 织女们嬉闹着,笑道:“进洞房喽,送红姑娘进洞房喽……” 刘赐往上面望去,只见这两层小楼上的各个角落都已经挂上了红灯笼,灯笼上都写着大大的“囍”字,刘赐明白了,这是真的要办亲事啊,他不禁对上官惠子苦笑道:“这速度可真够快的,说成亲就成亲,不是还说要把你们体面地娶进门吗?” 说着刘赐想起婉儿,他立马觉得不妥,说道:“婉儿姐姐不在呢,成什么亲啊……” 这时,一群织女又跑过来簇拥着刘赐,娇笑着喊着:“少爷成亲喽……” 刘赐想起婉儿不在,顿时不干了,他瞧着这么多年轻姑娘簇拥他,他对着姑娘们不好发作,只能大喊道:“慢着!慢着!婉儿不在!这亲成不了!……” 白芷若一直跟在白芷若身后,她看着这挂着红灯笼要准备成亲的模样,已经觉得稀奇,此时看着刘赐被姑娘们簇拥起来,她更是拍手笑起来。 上官惠子瞧着这场面,她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怎么说话好,只能说着:“姑娘们,慢点,别慌……” 柳咏絮冷眼看着刘赐被姑娘们抱了起来,在一群女孩中间手舞足蹈着,她看着刘赐的模样,她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朗声说道:“你省省心,没人要你和婉儿成亲!” 刘赐听见柳咏絮这话,登时愣住了,喊道:“停!停下!” 织女们暂且停下了手,刘赐问道:“这是做什么,要我跟谁成亲!?”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又懵又傻的样子,她又是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是要你和你红姐姐成亲。” 刘赐登时惊得一颤,他叫道:“为什么!?……”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方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这母女几个是要体体面面明媒正娶的,你红姐姐是要纳做妾的,这是要在你明媒正娶之前,把你红姐姐先收进房里头。”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他这才明白过来姚老太爷和那些叔伯姑母的意思,他想起江南的世家大族确实是有这个规矩,一般来说这些世家公子从小会有一两个贴身的奴婢伴着长大,待这些公子哥儿到了知道男女之事的年纪,这些贴身奴婢就会在少爷母亲或者祖母的授意下,和“少爷”行云雨之事,等于是这些贴身的婢女是“少爷”在男女之事上的启蒙者,“少爷”经过这些从小一块长大的女孩的启蒙,对于这“传宗接代”的事情也就轻车熟路了。 第516章 成亲(二) 实际上有这样一些亲密的婢女的陪伴,这“少爷”的成长才不会拧巴,毕竟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男子到了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自然就想着要行那男女之事,有从小照料他的姐姐教他这些事,他日后也不容易惹上那些不庄重的恶习。 但这些婢女和“少爷”虽然亲密贴心,但由于身份所限,她们是不能成为少爷的正妻的,所以一般在这些“少爷”明媒正娶地娶来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前,这些世家大族会先办个不算隆重,但起码体面的“亲事”,把这个陪着“少爷”的婢女迎进少爷的房内,作为少爷的小妾,这个“婢女”的身份至此得到确立,她是“少爷”的贴心人,日后也要贴心地伺候少爷,但是她是个“妾”的身份,算是半个主子。 由于这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且这个“婢女”的身份已经给规定好了,是个低于“妻”的“妾”的身份,所以到时“明媒正娶”进门的“妻”也不会对这个伴着自己夫君长大的“婢女”有什么芥蒂,往往能够和睦相处。 显然被看的身份就是这个“婢女”的身份,今夜因为姚老太爷发话了,那些叔伯姑母觉着姚老太爷时日不多,所以立马就办了这个“亲事”,要把被看纳进“少爷”的房内。 这时原本在房间里头帮着布置“新房”的织女们全都跑出来了,她们兴奋地簇拥在刘赐的身前身后,刘赐昨天一回来就把欠织女们的俸钱分毫不差地还给她们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哪怕是在文教昌盛的江南,也罕见对下面做工的姑娘如此尊重的主子,所以织女们都由衷地感佩这位“少爷”,所以方才听到今夜要为“少爷”布置新房,她们就蜂拥而来了。 此时被看已经被织女们迎了进去,她虽然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她觉着要和刘赐“成亲”了,这她自然是不抗拒的,她就顺顺当当地给迎进去了。 眼下可怜刘赐被织女们紧紧地簇拥着,他瞧着这许多欢庆着的女孩,他只能苦笑着,他挣脱又挣脱不得,想发怒又发怒不得,织女们把他给加起来了,托起他就往厅门走进去。 此时蓼风轩门外也已经聚集了许多族人,族人们都来看热闹,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知道是这“少爷”要把贴心的婢女纳进房内了,族人们也纷纷高兴地在外头起哄着。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尴尬地站在庭院里,她们也是不知怎么应付这个景象。 柳咏絮冷着脸,看着刘赐被架进了厅门内,她翻了个白眼,喃喃说道:“今晚看来是还要洞房花烛了。” 上官惠子也觉得尴尬,她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柳咏絮看了看上官惠子,她在宫里头被上官惠子带大,对上官惠子是满怀尊敬的,所以她在“姨娘”面前可不敢造次,她嘟了嘟嘴,露出小女儿的模样,说道:“姨娘,人家洞房了,我可不要在旁边看着。” 上官惠子显然也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此时一个织女跑过来,说道:“夫人,你们回去歇息,给你们备好宵夜和热水了。” 上官惠子犹豫一下,说道:“我们还住这里?” 织女说道:“主子交代了,夫人们还住在蓼风轩,我们刚刚给少爷收拾了一间主卧室,在楼上,夫人们是楼下两间房,我们都给收拾得妥当了。” 上官惠子觉得尴尬,但也没办法,她看了看柳咏絮,抚慰道:“絮儿,我们就将就着歇息。” 柳咏絮听着上官惠子这么说了,她也拗不起来,只能不高兴地跟着上官惠子走进了房子。 被看的东西已经搬上楼去了,看来被看是已经和刘赐住到一块儿了,楼下的两间房又重新分配,上官惠子和白芷若一间,柳咏絮和婉儿一间,两间房间就在隔壁紧邻着。 房间里头已经被妥当地增添了许多东西,增添了被褥,暖炉,和熏香,还有各式各样雅致的装饰,显然这姚家是把最精巧的东西都挑出来送过来了。 而且织女们还给“夫人”们烧好了热水,她们七手八脚地要伺候“夫人”们沐浴,上官惠子好容易才把她们劝了出去。 织女们瞧着安顿好了,她们也就嬉闹着离开了,房间里头的上官惠子、柳咏絮、白芷若听着外头喧闹的声响终于渐渐远离,她们都松了口气。 白芷若瞧见卧房里头那一大池温热的水,她兴奋地说道:“姨娘!快给我洗澡!” 第517章 成亲(三) 上官惠子也总算放松下来,她知道白芷若素来是个极爱干净的脾性,从小她经常给白芷若洗澡,眼前白芷若对她撒着娇,真像是她女儿一般,上官惠子就笑道:“好,我们泡澡去。” 说着,上官惠子就领着白芷若进了卧房,她顾自脱下了外衣,松开了发髻,然后帮着白芷若解开发髻,白芷若则是利索地将外衣脱掉,又将里头的小衣脱掉,眨眼的功夫就褪掉了所有衣裳。 柳咏絮才走近卧房,就看到裸着身子的白芷若,她顿时惊得一怔,白芷若却完全不在乎柳咏絮看着,她仍是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般,还不觉得在旁人面前裸露身子会害羞,她顾自挠着身上痒痒的地方,挠了肚子又挠小腿,丝毫没有介意柳咏絮在一旁看着。 柳咏絮看着白芷若那白皙胜雪的身子,却又是看得呆了呆,白芷若比她还要小一岁,但白芷若的身子已经生长得和她一般玲珑有致,只见白芷若玉足纤细,玉腿欣长,臀部娇俏,腰身柔美,胸前的曲线更是凹凸有致。 柳咏絮素来是喜欢美的事物的,她瞧着白芷若这美丽的身姿,她不由得觉得赏心悦目,她甚至觉得白芷若的身姿比她还要丰腴些,显得更加好看。 白芷若抬头看了柳咏絮一眼,见柳咏絮定定地盯着她看,她不禁嘟了嘟嘴,顾自掩了掩前胸的肌肤,一跨脚就泡进热水里了。 上官惠子也没有忌讳柳咏絮看着,她顾自把中衣脱了,然后把贴身小衣也脱了,露出她好看的身子。 柳咏絮瞧着上官惠子的身子倒不觉得尴尬,因为她被上官惠子带大,以前经常一块洗澡,见过“姨娘”的身子,眼下她只觉得上官惠子明显比以往丰腴了,显露着女子成熟的美,哪怕是柳咏絮看着都觉得有点脸红心跳。 上官惠子褪下了所有衣裳,顾自挽起头发,也泡进了热水里,她向柳咏絮说道:“絮儿,快一起来泡澡。” 柳咏絮素来是个拧巴的性子,她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走进来,小心地松开了发髻,脱下了衣服,她有两天没洗澡了,着实是受不了了,她觉得难得眼前有现成的热水,不想浪费。 她小心翼翼地褪着衣裳,她先是褪下了外衣,把外衣放在旁侧整整齐齐地叠好了,然后又妥当地褪下中衣,最后才开始褪贴身小衣。 柳咏絮好容易才把贴身小衣的绑带松开了,她刚要把小衣褪下胸口,却听到后头“哗啦”一声,紧接着一道热水瓢泼地打在她的背上,顿时惊得她尖叫起来。 柳咏絮捂着身子回头一看,只见白芷若恶作剧地笑着看着她,白芷若那瓷娃娃一般娇美白皙的脸蛋露出可爱的笑,白芷若是觉着她脱个衣服怎么要脱那么久,就恶作剧地泼了她一道水。 柳咏絮看着她还捂在身上的贴身小衣已经被浇湿了,她顿时又惊又气。 上官惠子知道柳咏絮那敏感的性子,她立马拍了一下白芷若的额头,训斥道:“小若!你做什么!这是姐姐!怎么没个大小了!” 白芷若被上官惠子一训,立马低下头,嘟起嘴,不敢笑了。 柳咏絮生气地站着,上官惠子又连忙说道:“絮儿,小若是小孩心性,爱玩闹,别和她计较。” 说着,上官惠子又拍了一下白芷若的额头,说道:“小若,快给姐姐赔不是!” 白芷若被连着打了两下,知道事态严重了,她小心地看了姨娘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柳咏絮,露出怯怯的神色,说道:“姐姐,我错了,别和我计较。” 柳咏絮虽然是个拧巴的性子,但她心地也是纯善的,她瞧着白芷若那怯怯的样子,又听着白芷若道歉了,她也就心软了。 上官惠子小心地看着柳咏絮,她看着柳咏絮长大,知道这个“女儿”那极细腻的性子,容易想不开事情,她小心地说道:“絮儿,你就原谅小若这次,快来一起泡澡。” 柳咏絮顺从地脱下了贴身小衣,然后小心地捂着身子,踏进了澡盆里头。 白芷若一直埋着头,她瞧着柳咏絮走进来了,她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柳咏絮的脸色,她偷瞄了柳咏絮一眼,又连忙埋下头去了。 柳咏絮见白芷若偷瞄她,她就瞪了白芷若一眼,白芷若被柳咏絮一瞪,反而是笑了,柳咏絮一下子也伸出手,拍了一下白芷若的额头,骂道:“你还笑!” 但刚骂完,柳咏絮也忍不住笑了。 第518章 成亲(四) 白芷若瞧着柳咏絮笑了,她更是做出小女儿的姿态,对着柳咏絮做了个鬼脸。 上官惠子瞧着她们能这般相互玩笑了,她马上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不闹了是最好,絮儿好歹是姐姐,要多让着妹妹,小若也得知道姐姐是让着你,别动不动就使性子。” 柳咏絮和白芷若都没说话,但她们相互看了看,都是笑着。 瞧着她们这样,上官惠子觉得心里头一个坎又过去了,她一直担心柳咏絮和其他“姐妹”处不来,尤其怕她和白芷若处不来,毕竟两人都这般任性,怕是一言不合就要闹起来,倒是谁都不让着谁就麻烦了。 上官惠子想了想,又说道:“不管眼下是真是假,但是在我心里头,你们都像是我的女儿一般,小若是我从小带大的,絮儿进宫时才八岁,我也带了你许多年,在我看来,你们着实是一对姐妹,你们哪怕是瞧着姨娘的面子,也得好生相处,絮儿是姐姐,聪明懂世事,你得多教教妹妹,小若武功高强,你也得记着要好生保护姐姐周全。” 柳咏絮对着上官惠子着实是拗不起来,她顺从地点头说了声“是”。 白芷若自然也是乖巧地点头。 上官惠子拍了拍她们的头,笑了。 ~ 此时楼上的窗户,刘赐正惊疑地向外望着,他正趴在窗台上,把头探出了窗,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猥琐地望着外头。 此时他身后的房间里头已经是张灯结彩,这个房间是整个“蓼风轩”最大的一个房间,本来房间里头陈设简陋,但一夜之间织女们已经把这个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这房间的墙上、桌柜上燃了八盏红烛,把房间里头照得通红通明,房间里头的家具也是全新搬来的,那桌椅、衣柜都是厚重的楠木制成,而且刷上了崭新的黑漆,同时房间里还多了不少字画、挂件的摆设,把这房间点缀得又雅致又漂亮。 而在这满屋的陈设中,最惹人眼球的无疑是正中靠墙的那张紫檀木制成的又重又厚实的床榻,此时刘赐哪怕是站到窗边来了,他还是能闻到那床榻上散发出来的紫檀木的香气,床榻上挂着绛红色的幔帐,红色的幔帐在红烛的映照下越发透露出暧昧的色彩,床榻里面叠放着整整齐齐的丝绸织成的红色被褥,这红色的灯光、红色的幔帐、红色的被褥简直要把人晃得神魂颠倒。 刘赐却显然没有“神魂颠倒”,此时他仍是紧张地往窗外望着,方才他坐在房间里头,正被熏香熏得昏昏欲睡,却骤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叫,这尖叫把他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听着这叫声像是柳咏絮的叫声,他连忙蹦起来,跑到窗前望着下面。 这些天他历经各式各样的艰险,已经给吓怕了,他以为是柳咏絮出了什么危险,但他望着外头一片平静,他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如果遇上什么危险,柳咏絮和上官惠子身边还有白芷若呢,一般个大汉还打不过白芷若,所以他是多虑了。 但他还是觉得心神不宁,他眼下被困在这“洞房”里头,他担心楼下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白芷若别是出了什么事情,比如柳咏絮和白芷若吵起来了,这可不好办。 他定定地在窗前看了片刻,还是没看出来什么动静,他也就作罢了,他回到房间里头,房间里头没有椅子,他扎着手转了转,还是回到床榻前坐下来了。 床榻前燃着一个熏香小火炉,小火炉缓缓地、温柔地冒着一缕缕轻烟,刘赐坐在小火炉前烤着热气,闻着轻烟,又是觉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房门骤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刘赐给吓一跳,立马醒过神来,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绛红色的曼妙的身影款款地走进来了。 两个白色的身影护送在这个绛红色的身影身后,那是两个织女,两个织女把这绛红色的身影送进来之后,她们抿着嘴笑着,悄悄地又退出去了。 这绛红色的身影穿着一身精致的丝绸长裙,这长裙在烛火的灯光下闪烁着漂亮的金光,显然这是一件织工极精致的丝裙,只有最好的丝绸才会在光照之下显出金光,而且这长裙的剪裁极精细,和穿衣人的身姿几乎完美地贴合在一起,将穿衣人那婀娜多姿的美妙身段极好地衬托出来了。 穿衣人的头上盖着一件同样是丝绸织成的红盖头,窗外吹进来一阵微风,将那红盖头微微地吹动了,在红盖头拂动间,隐约能够看到红盖头后面女子那娇美的容颜。 第519章 成亲(五) 刘赐在秦淮河畔的青楼长大,从小也算是阅美无数了,但是看见眼前这个穿着绛红色长裙的女子,他仍是禁不住感到心跳加速。 那个绛红色的身影定定地站着,她身姿柔美,宛如一株初春的桃花一般亭亭玉立着,她这般美妙的姿态,显然除了天生丽质之外,是经过漫长时日的教养才能炼就。 刘赐看着这女孩,他看着女孩裸露在外的一双柔荑,女孩的双手轻轻地交叠在胸前,她的指尖白皙如葱,刘赐看见这女子那漂亮的姿态,已然知道这是被看,但他却是说不出话来,因为眼下他和被看这般对着,着实是尴尬。 那两个织女退出去了,被看剩下一个人,她被红盖头遮掩了视线,她定定地站了片刻,她迈开了脚步,向刘赐走来。 刘赐瞧着被看款款地走近,他心里苦笑了一下,不由得紧张起来。 被看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本来按照“规矩”,刘赐此时应该上前来扶她,把她带到床榻边上去,谁知道刘赐一直坐着没动。 被看本来是满怀了憧憬的,此时却是站得尴尬了,她咬了咬樱唇,只好自己走前去,但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前面的方向,她试着走了两步,她的长裙直拖到地面上,她的脚步踩到了裙子上,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向前扑倒而去。 刘赐本来还紧张地看着被看,此时看着被看向前扑倒过来,他连忙赶上前要扶住被看,但是被看这一扑的力道太猛了,刘赐感到被看猛地撞到了他身上,把他也推得向后倒去。 刘赐这向后一倒,他的后脑勺就撞上了后面的紫檀木床榻,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刘赐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床沿上,他痛得“啊呀”地惨叫了一声。 被看扑在刘赐胸前,此时她听见刘赐这声惨叫,她连忙掀开了红盖头,忙问道:“公子!你没事?” 刘赐捂着头,龇牙咧嘴地,他这一撞正好撞在床沿的角上,痛得他眼泪都挤出来了,刘赐捂着头,觉得后脑勺那疼痛处渗出一阵湿热,他松开手一看,只见手掌上是一片殷红。 被看看着刘赐手上有血,她顿时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她立马扶住刘赐的身子,说道:“公子,快起来,先坐起来。” 刘赐还要伸手去摸后面的疼痛处,被看连忙阻止,她扶着刘赐坐起来,坐在床沿上,然后她坐到刘赐身后,小心地拨开刘赐的头发。 只见刘赐后脑勺那浓密的头发里已经渗出鲜血,被看连忙就着红盖头,给刘赐捂住伤口止血。 刘赐还是疼得龇牙咧嘴,随着被看给他止血,他更是疼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好一会儿,被看觉得血止住了,就松开了红盖头检查伤口,她看见刘赐的后脑勺上磕开了一个半指长的裂口,血勉强止住了,但伤口还没收住。 这时,只听得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见上官惠子推开门,小心地看了看,走进来了,柳咏絮跟在上官惠子身后,也进来了,她们都穿着单薄的睡裙,正紧紧地捂着衣襟,显然她们是听到上面的声响,又听到刘赐的惨叫,连忙从浴盆里爬出来,套上衣服就赶上来了。 上官惠子看见这满屋子“洞房”一般绛红色的、喜庆的装饰,她不禁愣了愣,她再看见刘赐和被看坐在那铺着绛红色被褥的床榻前,被看更是穿着新娘子一般的长裙,她更是愣了愣。 柳咏絮一进门瞧着这个情景,她就冷下脸,她瞧着被看那一身漂亮的红色丝绸长裙,她更是冷着眼神。 上官惠子连忙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被看还没说话,柳咏絮就说话了,她冷冷地说道:“闹洞房都是旁人来闹,你们怎么自己闹起来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被看正焦急着,她听着柳咏絮这冷嘲热讽的话语,平时她还能忍受,这时她是忍受不了了,她气恨地瞪了一眼柳咏絮,说道:“公子都撞伤了,你还这般说风凉话!?……” 柳咏絮瞧着被看瞪她,她立马抢过话头,说道:“你自然是紧张公子,要不是你这般紧张,公子也不会撞伤。” 被看愣了愣,她虽然是伶牙俐齿,但是面对着柳咏絮仍是被噎住了。 上官惠子连忙说道:“你们都少说两句……” 被看却憋红了脸,她定下心神来,冷笑一声,说道:“我自然是紧张,那是因为我心疼公子,总好过你没紧张的事情,也没紧张的份儿!” 第520章 成亲(六) 柳咏絮听着被看这个犀利的反驳,她也咬了咬牙,顿时更是“哼”地冷笑一声,说道:“说得你好像揽着个什么稀罕物事一样……” 刘赐此时后脑勺还是火辣辣地疼着,他听着被看和柳咏絮的争吵,他实在忍不住了,提高了声调说道:“行啦!都闭嘴!” 听着刘赐这么一吼,被看和柳咏絮的身子都颤了颤,被看狠狠地瞪了柳咏絮一眼,不说话了,柳咏絮则是气恨地瞪着刘赐,骂了一声:“什么东西!” 骂毕,柳咏絮转身就要走。 却见上官惠子一回头,怒道:“站住!” 柳咏絮站定了。 上官惠子怒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回来!” 柳咏絮定了定,她听着姨娘的怒喝,她着实是不敢忤逆,她憋着气,但还是回来了。 被看不理会柳咏絮了,顾自继续帮刘赐捂着伤口止血,问道:“公子,头昏吗?” 刘赐晃了晃脑袋,说道:“不昏,就是痛。” 上官惠子也看了看伤口,她焦急道:“这当口,正好婉儿又不在。” 被看小心地看着伤口,观察了一阵后,说道:“血止住了,看来这伤口还是皮外伤,大概不用缝针,再等一下看看怎么样。” 被看就坐在刘赐身后,让刘赐靠着她的身子,贴心地帮刘赐捂着伤口。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则是在一旁候着,刘赐瞧着她们两个站在一旁,他不禁觉得尴尬,说道:“姐姐,你们坐。” 上官惠子还没说话,柳咏絮就冷冷地说道:“你还是顾着自己。” 刘赐看了一眼柳咏絮,不敢说话了,他方才吼了柳咏絮一声,他此时想想还觉得有点忐忑,就柳咏絮这厉害的脾气,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着,过了有一刻钟,被看又看了看伤口,说道:“血不渗了,看来不是什么大碍,姨娘你们快去歇息。” 刘赐也觉得好多了,他说道:“你们歇息去,别耗在这里了。” 柳咏絮显然仍是不忿着,她冷笑一声,说道:“姨娘,咱们走,人家洞房花烛呢,别闹坏了人家的洞房。” 上官惠子没说话,顾自就和柳咏絮走了。 房间里头剩下刘赐和被看二人,被看还是小心地看着伤口,她确认没大碍,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扶着刘赐躺下来,说道:“公子,躺下来歇息,你这一撞可把我吓坏了。” 刘赐给被看贴着身子,他这一下缓过来了,他感受到被看那柔软的身子,而且嗅到她身上那甜香的气息,他不禁感到脸红心跳。 他觉得不自在,想避开,但被看温柔地抱着他,却让他无从挣扎,他趴着身子躺在了床榻上,被看坐在他身侧,小心地为他捂着伤口。 被看温软地蜷着身子,就坐在刘赐脸的旁侧,刘赐趴在下面,正挨近着被看的身子,被看看来是一点都不介意这般和刘赐“亲近”,她此时一心关心着刘赐的伤势,她时不时地支起了身子,伏在刘赐的背上观察着刘赐的伤口。 刘赐却感到脸上发热,这时被看在支起身子的时候,被看不免动了动裙子,刘赐在下方看着被看那绛红色的裙摆被掀开,他看见被看那白皙的玉足,还有那线条柔美的小腿。 刘赐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身子也不禁颤了颤。 被看感觉到刘赐的异常,她虽然见惯了风月场合,但还没经历男女之事,所以眼下也猜不到刘赐的心思,她见刘赐的脸色发红,她问道:“公子,你怎么了?是觉着热吗?” 刘赐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能说道:“不……不热,我歇一下就好了。” 被看顿了顿,问道:“还痛吗?” 刘赐紧张着,忙摇摇头,说道:“不痛……” 但他这一摇头,那伤口又传来一阵刺痛,他又龇着牙吸了口凉气。 被看看出刘赐紧张了,她才意识到她方才着急之下,裙子已经提到膝头上了,她的下身紧靠着刘赐的脸,怕是刘赐看到不该看的地方了。 被看顿时也羞红了脸,但她倒是没慌,她只是小心地把裙子扯好了,然后叠着腿坐下了。 刘赐把头趴到了枕头上,不敢看她了,被看瞧着刘赐这“害羞”的模样,她不禁红着脸笑了,她抿着嘴,笑容中透着羞涩又透着甜美。 刘赐感觉到被看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他知道被看在笑,他觉得心中滋味交杂,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紧张,又是泛着些许温柔的味道。 第521章 成亲(七) 刘赐不敢和被看说话,今夜的状况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这姚老太爷今夜就要他和被看“成亲”,而且转眼间就把这事情做得弓箭上弦了,方才他看着被看那穿着红色嫁衣走进来的样子,他差点给吓傻了。 被看自然也是没想到今晚的这场“变故”,她知道自己在刘赐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如婉儿的,虽然刘赐没有拒绝她,但是无论如何刘赐必定是娶了婉儿,之后才会接纳她,没想到今晚姚老太爷这一声令下,她倒成了刘赐名正言顺的第一个老婆了。 她并不抗拒这个“妾”的身份,毕竟以她的出身,能嫁给刘赐这么一个大少爷当妾,已然是不错了,况且她是真心的喜欢刘赐。 而且如今她成了刘赐第一个贴身的女人,这个“地位”是超越其他人的,她自然感到满足,而她打心眼里是愿意和刘赐亲热的。 刘赐感到被看静静地陪在他身旁,他隐隐地知道被看的心思,他知道被看是真心爱他的,就凭着被看在那花艇上愿意舍命跟了他,就凭着这等以命相托的青眼和恩情,刘赐就必须竭诚相报,所以刘赐不抗拒和被看待在一块,只是他不免仍是想着婉儿,他觉着自己和被看亲热了,婉儿会不会不高兴。 刘赐眼下着实是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局面”,被看这般穿上新娘子的衣裳,他总不能赶被看走? 刘赐不知道怎么办好,就趴着脸,假装睡着了。 被看一直默默地伴着刘赐,她小心地看着刘赐的伤口,她瞧着伤口渐渐地结了一层薄痂,她也就放心了,她再看刘赐,刘赐眯着眼睛,均匀地打着呼呼,看来是睡着了。 刘赐此时是真的困了,正半梦半醒着。 被看瞧着刘赐这模样,她拿不准刘赐是真睡还是装睡,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这一片绛红色的、装扮漂亮的“洞房”,她皱了皱眉头,禁不住笑了,她走进来的时候可紧张得不行了,觉着今晚像是要对刘赐以身相许了,但没想到一进来就发生这变故,这一想起来她觉得这算是什么事呀,“新娘子”进洞房居然把“新郎官”撞得摔破了头,这简直尴尬得好笑。 被看轻轻地捋着刘赐的头发,她又借着摇曳的红色烛光端详着刘赐,其实这几天来他们一直颠簸着,她还没机会好好地看看刘赐,此时她看着刘赐趴在枕头上露出来的侧脸,她觉得刘赐生得真是好看,她细细地看着刘赐的眼睫毛,她觉得她没见过男子的眼睫毛生得这么长,甚至她觉得姑娘的眼睫毛都没有刘赐这么长的。 被看不禁捏了捏自己的眼睫毛,和刘赐的眼睫毛的长度比对着,她觉得刘赐的眼睫毛比她的还长,那漂亮的睫毛覆盖在刘赐的眼睑上,让刘赐的样子显得异常的好看。 被看一下子没忍住,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刘赐的脸颊,刘赐知道被看在打量他,他紧张着,又不好动弹。 被看打量了刘赐好一会儿,这时窗外一阵风吹进来,把靠近窗边的几盏红烛吹灭了,这房间内顿时灯光黯淡下来,随着灯火暗下来,这房间里头的绛红色的火光显得越发的温暖而暧昧。 被看瞧着火光暗淡,这周遭暧昧的气息似乎给了她勇气,她红着脸,犹豫了片刻,还是躺下来了,躺在刘赐的身旁,她仍是小心地捂着刘赐的伤口,她的身子紧贴着刘赐。 刘赐感到被看躺下来了,而且身子紧贴着他,他感觉到被看身上柔软温热的滋味,他暗自苦笑一声,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纠结。 被看贴着刘赐躺着,她一边帮刘赐捂着伤口,一边缓缓地轻抚着刘赐的头发,她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吐在刘赐的脸上,撩拨得刘赐的眼睛和眉毛禁不住颤了颤。 被看瞧着刘赐那眼睛颤动的样子,她不禁笑了,她知道刘赐在装睡,她瞧着刘赐那好看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她想了片刻,禁不住说道:“公子,你听得见也好,听不见也罢,今晚被看算是嫁给你了,咱们进了洞房,从今往后,被看便是你的人了。” 刘赐仍是装睡着,他听着被看这话,他更是紧张得鼻子都颤了颤,喉咙里更是“咕噜”一声地咽了口唾沫。 被看瞧着刘赐这想装又装得不像的尴尬模样,她更是“扑哧”一声笑了,她笑道:“公子,你哪怕是睡梦中听见了,也该答应我一声。” 说着,被看的脸越发贴近了刘赐,她的鼻息已经喷到刘赐的脸颊上了。 第522章 成亲(八) 刘赐感受到被看那温热的鼻息,他觉得一道血气又涌上头来了,他仍是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被看的樱唇已经贴到刘赐的耳边,她又是调皮又是温柔地笑道:“公子,被看都这么说了,你就不答应我一声吗?” 刘赐仍是僵着身子不敢动,他紧张得额角上已经渗出汗来了。 被看瞧着刘赐还是装睡,她嘟了嘟嘴,贴在刘赐耳边,说道:“公子,你要是不答应一声,我可要亲你一口了啊。” 刘赐听见被看这话,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他感受到被看的樱唇似乎已经要触到他的脸颊,他紧张之下脑子一片空白,他被被看“威胁”着,他下意识地就“嗯”了一声。 被看听着刘赐这“嗯”地一声,她忍住笑,正色地说道:“公子,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说罢,还没等刘赐反应过来,被看就将樱唇凑过去,在刘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随着被看这一亲,刘赐浑身都禁不住颤了颤,他感觉到呼吸都一下子停滞了,这是他今生为止被母亲、虞小宛和婉儿之外的第四个女人亲吻。 被看已经满脸通红,这是她第一次亲吻异性,她不免也是紧张得不行,她小心地看着刘赐,见刘赐还是装睡着,她又是嗔怪地嘟了嘟嘴,又不免松了口气。 被看平复了一下心绪,她瞧着身旁躺着的刘赐,又看了看这漂亮雅致的“洞房”,她不免仍是开心地笑了,她毕竟是公子的第一个“夫人”,眼下她是公子最贴心的人。 被看理了理衣襟,又下了床榻,把窗户掩上了,把灯烛都吹熄了,又把床榻的帐幔整理好,然后又登上床榻。 刘赐一直小心地看着被看的动作,此时看着被看又上来了,他忙又闭上眼睛装睡,刘赐睡着,听见身边被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此时房间里面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黑暗中刘赐可以睁开眼。 他睁开眼偷偷往上一瞅,只见清澈的月色透过半掩着的窗户洒进房间里,被看正褪下她那件绛红色的长裙,她将衣襟从两边的肩头上拉下来,将长裙从上往下褪下,刘赐借着清亮的月光,他能够看见被看圆润的香肩,还有美丽的胴体。 被看将长裙褪到腰间,她跪坐在床榻上,将长裙褪下了腰臀,褪到腿上,然后她坐在床榻上,将长裙滑过小腿和玉足,彻底脱了下来。 然后被看又跪坐起来,将长裙抖直了,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放在床榻里头的架子上。 刘赐一直定定地看着被看的动作和美态,他几次想闭上眼别看了,但被看那美丽的模样却像有魔力一般死死地牵引着他的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刘赐心中响着那些古老的教训,但是他心中又响着另一个声音:“娘个批……这不是成亲了吗,这可是我老婆,什么非礼勿视……” 皎洁的月色将被看的身姿映照得尤其纯美漂亮,刘赐瞧着被看那漂亮的身影,被看的身段柔美纤细,却又不失丰腴,在被看转身的瞬间,刘赐看见被看胸前的曲线,他觉着被看的曲线比婉儿还要丰满几分,他这般看着简直觉得被看那漂亮的身子像是散发着某种磁场,把他的注意力死死地吸住了。 此时被看将长裙整齐地叠放在架子上,那架子在床榻的里面,所以此时被看是背对着刘赐跪坐着,被看就着这个姿态,将那丝棉织成的中衣脱下来了,她将垂落膝头的中衣高高地撩起,那丝棉衣柔软的衣角滑过被看圆润的腰臀,滑过她光洁如玉的背脊,露出她漂亮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一对琵琶骨,她将中衣撩过头顶,从头顶上脱下来了,然后她拨弄着散乱的青丝,将秀发又捋顺了。 被看将中衣也细细地叠好,叠放在架子上,刘赐在被看的身后却是已经睁圆了眼睛,愣愣地“观赏”着被看的美态。 被看那圆润的丰臀离刘赐大概只有一指远的距离,刘赐似乎能够嗅到被看身上那诱人的体香。 此时被看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贴身小衣,那贴身小衣好像努力地想要遮掩住被看那漂亮的身段,但随着被看的动作,那贴身小衣在曳动之下总是泄露出一些诱人的风景。 刘赐再看着被看那纤细柔软的腰肢,还有从身后看去依然隐约可见的前胸的诱人景致,他顿时感到一股热血汹涌着涌上头顶了。 被看整理了一下贴身小衣,天气尚凉,她衣裳单薄之下,禁不住打了两个哆嗦。 第523章 成亲(九) 被看感到寒意,她更是担心刘赐受凉了,她连忙将身子向后退了退,将叠放在床榻里面的被褥拉了过来,但是她这往后一退,她那撑在后头的玉足贴到了刘赐的脸颊边。 刘赐看着被看的玉足向他贴过来,他紧张之下不知道该进还是退,一时又是僵住了,被看随着一扯被子,她的玉足向后一退,一不小心“踢”在了刘赐的脸上。 刘赐倒是没响动,被看却是一惊,她忙转过身来,看见是“踢”到刘赐了,她连忙问道:“公子,没事?有没有碰到伤口?” 刘赐浑身僵硬着,不知道说不说话好,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此时他的整个脑袋像一个烧滚了的铜水壶,正滚烫着地胀热着,如果他的脑瓜壳可以像铜水壶的盖子一样揭开,一定有滚烫的蒸汽冒出来。 刘赐只觉得脑袋胀热,同时又是一片空白,完全想不了事情,他唯一倍加清醒的是此时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可怜”的宝贝,之所以说“宝贝”可怜,是因为此时宝贝正勃发着前所未有的旺盛的生命气息,但它在“勃发”之下,却被刘赐死死地压着,那酥软又奇异的滋味一阵阵地传来,简直让刘赐难受不已。 刘赐感到眼下这宝贝勃发的“生命气息”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刘赐此前也曾“勃发”过,但从没“勃发”得这么厉害,刘赐也不知道为什么,按道理说,他那般喜欢婉儿,他面对着婉儿应该更加“勃发”才对啊,但他眼下对着被看,却是感受到比对着婉儿还勃发得厉害。 刘赐不禁直觉地想着这是为什么,他瞅了瞅被看那漂亮的容颜和诱人的身子,他觉得论漂亮婉儿和被看一般漂亮,但是若是论这床榻上的诱人模样,恐怕被看比婉儿还要诱人几分,因为被看别有一种“风情”,大概是因为她是个“美姬”的出身,从小被主人带着混迹在风月场合中,这让她“历练”出了诱人的魅力。 婉儿是良家的出身,显然从小是被良好地教养着的,进了宫后跟的也是康妃娘娘,自然更是被严格地教导,所以婉儿自是温婉得体,贤淑聪慧,刘赐自然也是因此而喜欢婉儿,但在这床榻之上,要论美态,婉儿自是有她的风情,但要论诱惑男人的魅惑的模样,婉儿却是逊色了被看几分。 其实被看并没有刻意地做出什么诱惑的姿态,她只是自然而然地做着她该做的事情,但她那魅惑诱人的气质却像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她那漂亮的桃花眼,还有那丰腴的酥胸,已然是让人难以把持,而她从小被教导了如何“取悦”男人,她的举手投足自是被雕琢得天然的具有柔媚的味道,尤其是在床榻上这般暧昧的时候,她这柔媚的气质更是流露无遗。 被看自幼练习舞蹈,所以她的腰身比一般的女孩都要柔软,此时她转过了身子,紧张地俯下身子来看着刘赐头上的伤口,刘赐在她下方,只看到被看那腰身宛如流水一般柔软又诱人,他不禁想起杜牧的一句诗:“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他心中挣扎着苦笑:“从小读这个诗,如今总算是知道什么叫‘楚腰纤细’了……” 此时一道灯火亮起,是被看撑起了身子,点燃了床头上的一盏灯烛,被看回过身来,伏在刘赐头上,笑道:“公子,瞧着夜太黑了,还是亮盏灯,你睡得着吗?” 被看已然知道刘赐是在装睡,也不和刘赐演戏,直截了当地问刘赐。 刘赐此时却更是僵住了,因为随着灯火亮起,被看俯在他身上的那漂亮的美态简直一览无遗,被看的那件贴身小衣是丝绵布制成的,这小衣松软地挂在肩头,遮掩了酥胸,然后松软地向下垂落,滑过了柳腰,垂落到大腿根处。 刘赐透着那轻薄的衣裳,他能够看见被看下方的诱人景致,他头顶上的灯火明灭着,随着烛火的摇曳,他看见被看那诱人的景致明灭不定着,更增添神秘的诱惑感。 刘赐彻底地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被看看着他,他偷瞧了一眼那诱人的美景后,就忙闭上眼了。 被看瞧着刘赐的模样,她禁不住抿嘴笑了,她从小见惯了风月,虽然没有经历人事,但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已然是了然于胸,在她十二岁时,就已经有上官家年长的美姬对她们演示男女的云雨之事。 第524章 尽君今夜欢(一) 被看那时候看到年长的美姬演示着隐秘之事,她自是羞得不敢抬头,但她被逼着看了多次之后,她也就明白这事情的奥秘,而后她又被年长的美姬“手把手”地教着演示了多次,她就知道这事情是如何做的了。 上官家这般“教导”被看,自是为了让她懂得风情,在伺候某个贵人的时候能让那贵人满意。 被看这般被教导着,耳濡目染之下,自是被“熏陶”出诱人的风情,而这等风情建立在,她已然了解男人对女人的心思,所以她知道如何去迎合男人想看和想做的事情。 被看知道天底下但凡是健康的男子,没有不好美色的,因为就像女人要生孩子一样,男人也要生孩子,之所以人们能一代一代地、生生不息地生下孩子来,是因为女人天性渴望生孩子,男人也一样,在某种程度上,男人比女人更乐于生孩子,因为相比女人生孩子要十月怀胎,男人生孩子可轻巧了,只需那一夜云雨,就能在女人的体内播下种子来,让女人给他诞下后代。 所以男人生来就渴望在女人的身体内播种,这是男人生而为男人最重要的天性。 被看瞧着刘赐此时那僵硬的样子,她知道她这心爱的公子自然也是有这般浓烈的天性,被看觉着刘赐此时倒是像被握在她的掌心一般,她已经把刘赐的心思紧紧地抓住了。 被看娇媚地笑着,她没再和刘赐说话,只是顾自回过身去,拉过了被子来,然后她躺下来了,将被子细致地盖在刘赐的背上,帮刘赐盖好后,她躺下来,将自己这边的被子也盖好了。 刘赐紧张地闭着眼,他不敢睁开眼再看被看,倒不是他怕被看发现他看她,而是此时他感到那滚滚的热血从他的全身涌向他的两个部位,一个是他的头颅,一个是仍被他压着的“宝贝”,那“宝贝”的胀痛自是不消说,但他眼下最难受的还是头部,他感觉到热血汹涌地、一阵一阵地冲向他的头顶,他觉得那热血好像要冲出来了,或者是从眼睛,或者是从耳朵或者鼻子冲出来。 刘赐看过一些鬼怪小说,那小说里经常是一个赶考的书生,夜宿在一处荒郊野外的寺庙中,半夜遇见一个绝色的女子,女子魅惑书生,书生目睹天上人间的极致美色,还诱惑得丧失理智,谁知这女子是一只狐妖,书生因此七窍流血而死。 “故人诚不欺我……”刘赐心里苦笑着,他此时终于能够体会这“七窍流血”的滋味了,他眼下觉得他如果再看被看一眼,怕是真的要七窍流血。 被看将一头青丝高高地挽起,放在了枕边,她半是有意又半是无意地将几缕青丝拨到了刘赐那边。 刘赐隐隐地感到一阵瘙痒,那是被看的青丝撩拨到了他的脸上,刘赐禁不住又睁眼看了被看一眼,只见被看云鬓微乱,香肩露在被子外面,她低低地掩着被子,能够看见她娇柔的酥胸。 被看目光温柔,又带着些许娇羞的媚态,她见刘赐睁眼,她连忙就闭上眼了。 刘赐也是慌忙地闭上眼,他听见胸腔里头自己的心“咚咚咚”地狂跳着,仿佛是地震了一般。 刘赐闭着眼,他方才偷看被看那一眼,又让他感到一阵热血直冲脑门,他坚定地提醒自己“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 刘赐闭着眼,被看却悄悄地睁开了眼,她看着枕边的刘赐,她的那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温柔和渴望的意味,她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她又转眼看了看这绛红色的幔帐,还有他们盖着的这漂亮的鸳鸯被,她心中隐隐地响起一个声音:“我们已经成亲了……” 被看的脸颊也泛着两抹漂亮的红晕,她的目光变得越发娇羞,但是更增添了几分笃定的味道,她缓缓地挪动了身子,靠近了刘赐。 刘赐自然是感觉得到被看的动作,他感觉到被看温热的气息靠近了他,感觉到被看手臂上温热柔软的肌肤贴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感到窒息,但被看身上飘来的甜美的体香又穿透了他的鼻息。 被看脸上的红晕更甚了,她虽然见惯了风月,也因为被教导过而通晓男女之事,但她毕竟还未经人事,此前也从未和异性这般亲热过,仍是不免紧张。 被看也是感到喘不过气来,她“艰难”地抬起手,她想摸了摸刘赐的脸,但她害羞和紧张之下,仍是不敢就这般摸去,她转而摸着刘赐的头,假装是在抚慰刘赐后脑勺上的伤口。 第525章 尽君今夜欢(二) 刘赐感觉到被看那温软的柔荑掠过了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头,被看的身子已经贴紧了他,他不禁感到又是一阵热血涌动,他咬着牙,没让自己的身子颤抖起来。 被看的指尖也是微微地颤抖着,她这是第一次和异性同床共枕,更是第一次这般和异性亲昵,她想起上官家那些年长的美姬“教导”她的那些取悦男人的法子,这些法子她自然是了然于胸,但眼下让她去做,她却是感到艰涩难行,果然被别人教着做,和自己亲身做,完全是不一样的。 被看的心中翻腾着,她的脑海里闪过那许多她被教导的在床榻上取悦男人的法子,那一个个画面,还有那一个个动作的滋味她都很熟悉,但眼下她却觉得丝毫做不出来,她瞧着刘赐那定定地趴着的僵硬的模样,她感觉到刘赐对她仍是抗拒的,这不免让她在紧张之下又感到沮丧。 被看的动作也渐渐停滞下来了,一阵阵莫名的情愫涌上她的心头,她感到失望、失落,又感到沮丧和委屈,她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大家闺秀的出身,也不像小家碧玉那般有个好名声,但她自信她生而为女人,还是很有魅力的,她自信她的容貌和身材是女人之中拔尖的,而她的聪明和体贴,而是女人之中罕见的,她素来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她一直觉着自己只要遇上她想要的男人,她一定能够得到这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被看素来这么自信,所以眼下她看着刘赐这般定定地丝毫不动弹的模样,她不免感到失落又沮丧,她觉得她这般姿色的女子睡在旁侧,这个公子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被看自然不知道刘赐此时已经紧张得呼吸不畅了,他的脸已经滚烫得像煮熟的鸡蛋,他的屁股更是微微地翘起来了,因为他的宝贝已经肿胀得像要裂开了,他实在没法再压着它。 被看的动作停滞着,她也不知道往下该做什么动作好了,对着刘赐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她那些美妙的“手段”也是使不出来了,总不能让她此时硬是趴到刘赐的身上去动作?男人对女人能用强,女人对男人用强却是奇怪。 被看失落之下,她隐隐地叹息了一声,她收回了手,在收回来时轻轻地抚过刘赐的脸颊,但就在她的手抚过刘赐脸上的时候,她看到一道暗红的色彩从刘赐的鼻子里流出来了。 被看愣了愣,她看了看那暗红的色彩,她瞧着像是殷红的血,这片刻的工夫,刘赐的另一个鼻孔也流出一道一样暗红的色彩,被看忙说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刘赐一惊,他方才感到鼻子里头涌上一股温热的感觉,他觉得像是内里生出一股鼻涕堵住了鼻子,他没当回事,很快这“鼻涕”化作一股热流,就要流出鼻孔了,但刘赐因为不敢动弹,所以也没敢去擦,但他没想到这股“鼻涕”竟然流得汹涌异常,简直像潮水一般涌动出来。 此时被看一叫,刘赐连忙睁开眼来,那鼻子里头流出的两道“热流”已经沾到他的嘴巴,流到了枕头上,他伸手一抹,只见满手的血,他自己也惊住了,他连忙狠狠地倒抽一下鼻子,随着“呼哧”一声响动,那汹涌的鲜血给吸回去了些,但他一停住吸气,却见那鲜血越发汹涌地涌出来了。 转眼之间,刘赐鼻子下面的脸颊和嘴巴都糊满了鲜血,血迹甚至滴落到他的胸口。 刘赐有点慌了,他瞪着眼,张着手不知所措,被看看着那鲜血如潮水一般涌出,她愣了片刻,连忙抓起旁侧的枕巾捂住刘赐的鼻子,然后托住刘赐的后脑勺,说道:“公子,快躺下来!……” 被看托着刘赐的脑袋,帮着刘赐翻过身来,仰面躺在了床榻上。 刘赐感到头昏目眩,脑袋里面还是空白着,只是想起一个声音:“妈呀!老子真的七窍流血了……” 被看让刘赐躺下来了,她的手仍是托着刘赐的后脑勺,因为刘赐后脑勺上还有那个方才撞伤的伤口,她怕刘赐躺下来碰伤那个伤口了。 被看就这般一手托着刘赐的头,一手拿着枕巾,帮刘赐止着鼻子涌出来的血。 被看边说着:“公子,仰起头,尽量仰起头……” 她一边将枕巾揉起来塞进刘赐的鼻孔里。 刘赐尴尬地眯着眼睛,此时被看这般的姿态完全是抱着他的头,刘赐转动着眼睛,瞧着被看那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蛋,他看着被看那紧张的神色,还有那流转着温柔秋水的桃花眼,他越发感到窒息…… 第526章 尽君今夜欢(三) 被看此时是完全没有想那些事了,她瞧着刘赐的鼻子流着血,她就什么想法都忘了,她满脸的紧张,只顾赶紧帮刘赐止住血。 她用枕巾堵着刘赐的鼻子,一边用手指按压着刘赐脸上的迎象穴,这个穴位能够止血。 刘赐感到呼吸严重不畅,这倒不是因为被看用枕巾塞住了他的鼻子,而是因为被看此时趴在上面,随着被看的动作,他真切地感觉到那酥软的滋味,让他不断起着鸡皮。 而让刘赐感到更为要命的是,被看为了好使力托住他的脑袋,将她的脚也跨了过来,而刘赐感觉到被看的腿也贴着他,他感觉他的宝贝被柔软的肌肤贴着。 被看仍是顾着帮刘赐按压“迎象穴”,此时她听着刘赐越发难受的模样,她忙问道:“公子,怎么了?很疼吗?” 刘赐苦着脸,他感觉到他的被摩擦着,这越发让他感到身上热血涌动,而随着这热血涌动的滋味传来,他感到一股热流又从鼻子里头涌出来。 被看见刘赐不嚷嚷了,她觉得过了这么一阵,血可能止住了,她就将枕巾从刘赐的鼻孔里轻轻地抽出来,谁知她将枕巾一抽出来,那殷红的鲜血又汹涌而出。 被看不禁大惊,她连忙将枕巾换了一头,帮刘赐擦去流出来的血,然后又将枕巾揉起来塞进刘赐的鼻子里了。 被看瞧着这状况,不禁紧张,她忙继续为刘赐摁着“迎象穴”,一边问道:“公子,你觉得痛吗?这血怎么还没止住。” 刘赐苦着脸,眼下被看紧张地动作着,尤其她撑着身姿趴在刘赐的身上,她那圆润又光滑的膝头紧贴着刘赐。 被看瞧着刘赐那苦着脸的模样,她焦急地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 被看见过流鼻子流血,但没见过流得这么厉害的,她不免紧张着。 刘赐仍然“忍受”着那一阵阵的磨蹭,他已然知道自己为何会流血,他如果这般被这般贴着,他怕是把浑身的血都流干了,这血也止不了。 他张开嘴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姐姐……别贴着……” 被看听着刘赐这么说,不禁一愣,她恍过神来,她是个聪明女孩,她瞅着刘赐的神色,隐约知道了什么,她忙支起了身子,挪开了自己。 被看趴在刘赐的旁侧,仍是托着刘赐的头,帮刘赐缓缓地按压这迎象穴。 刘赐闭着眼,他瞧着这血汹涌地流着,他也是有点怕了,他屏息凝神,不再想那些事。 过了半刻钟,刘赐脸上的潮热渐渐地褪下去了,他睁开眼,觉得好多了,被看一直观察着刘赐,她瞧着刘赐方才那涨得通红的脸,她更加确定刘赐是因为什么会鼻子流血。 她再回想刚刚她贴着刘赐的时候感受到的滋味,她分明感受到那里胀大了一个物事,她回想起来,不禁轮到她满脸羞得通红。 刘赐觉得差不多了,他就自己抬起手将枕巾扯开,他吸了吸气,觉得鼻子虽然还堵着,但好歹不流血了,他不禁松了口气。 被看红着脸,看了看刘赐,不禁又是羞涩又是尴尬。 刘赐转眼碰见被看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了笑,他心里滋味复杂着,他觉着自己简直是尴尬到家了,居然装着睡鼻子又流了这么多血,简直像个偷吃的孩子给人抓了个现行,他瞧着被看那羞涩的神色,他知道被看必定是猜到他为什么会这般鼻子流血了,他只觉得恨不得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看低敛着眉眼,她脸上依然泛着红晕,那摇曳的烛火映照得她的容颜越发的好看,她笑道:“公子,可好些了?” 被看经过和刘赐这一番折腾,她也不那么紧张了,而她瞧着刘赐这般鼻子汹涌地流血,她自是也洞悉了刘赐的心思,她知道刘赐是喜欢她的,这让她心中像是盛开了繁华一般。 所以她此时问刘赐这话颇有点逗弄的意思。 刘赐听着被看这话,他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 被看笑道:“可吓死我了……” 说着,被看又把脸往刘赐脸上凑了凑,对刘赐露出调皮的神色。 刘赐登时一愣,他看着被看那逼近的漂亮的桃花眼,他不禁又感到又是一股热浪翻腾着。 刘赐咽了口唾沫,露出含糊不清的笑,说道:“姐姐……” 刘赐方才鼻子流了太多血,滴落的血流进了他的嘴里,他起码吞下去好几口血,所以眼下他的唇边嘴边糊满了鲜血。 第527章 尽君今夜欢(四) 刘赐的嘴巴外头糊满了血,此时他咧开嘴一笑,只见他的嘴巴里头也满是鲜血,那洁白的牙齿的齿缝间已经被鲜血糊得鲜红。 刘赐这模样自然是奇怪又吓人,他露出万分紧张的笑,但他还没说话,就感觉到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他想起苏金水让他吸“仙气”的滋味,他又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片美妙的溪谷,这片溪谷宛如仙境,宛如天堂,使他感觉到自己被温热的流水包裹了,他嗅到人世间最芳香的气息,感觉到人世间最浓烈的温柔,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初生的那一刻,好像回到母亲的怀抱中。 他在温柔的溪谷中游荡,他感觉到时间似乎停滞,他感觉到美丽的彩云环绕了他,他再一次尝到了永恒的滋味,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良久,他的听觉渐渐地恢复,他听到温柔的声响,似乎在呼唤他,又似乎在向他呢喃。 刘赐感到这股呼唤似近似远,让他心生悸动,他不禁无比地眷恋方才那美妙的滋味。 刘赐一开始不敢睁眼是因为羞涩和惶惑,而如今他不肯睁眼,则是因为沉溺着不想醒来,他顾自半梦半醒地沉醉着。 刘赐沉醉了好一会儿,此时却骤然听得“吱呀”的一声异响,惊得他醒过神来,他转头看去,只见红烛摇曳之下,窗户正敞开着,窗外的寒风吹进了房间里,那声异响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这时那异响仍在响动着,刘赐听得是一阵辘轳声飘过,看来是窗外有姚家的族人半夜起来打水。 刘赐定下神来,他感到寒风吹过,寒风从窗口吹进房间里面,掠过他的头顶,他感受着寒风的吹拂,这让他一时神清气爽。 这一刻刘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滋味,这滋味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因为他感到平静,他觉得心中所有的念想都消失了,他感觉到他的肢体完全地松弛下来,平日里纠缠着他的诸多种种的想法都烟消云散,这一刻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刘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浊气似乎要将他所有的纷繁复杂的念想都驱赶出去,他满足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 刘赐活了十四年,还从未品尝过这般的滋味,觉得这一刻所有的念想都消失了,包裹着他的只有平静。 刘赐看见红烛熄灭了,黑暗之中他在恍惚之中沉沉睡去…… ~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房间里面,刘赐恍然醒来,他看见旁侧空荡荡的,他连忙坐起身子,他穿着衣裳,还带着几分恍惚,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一个清冷的声音喊道:“公子,快下楼来,用早膳了。” 刘赐被这声音惊得浑身颤起来,他听清这是白芷若的声音,他隐隐地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一声,就穿好衣裳,急匆匆地走下楼去。 刘赐一边下楼,他一边精神还恍惚着,他来到楼下的偏厅,只见餐桌上已然摆好了餐食,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正在忙活着。 第528章 齐人之福(一) 上官惠子抬头看着走下来的刘赐,笑道:“公子,快用早膳,一早织坊的姑娘们就送过来了。” 上官惠子的神色如常,柳咏絮正在摆着筷子,她听见刘赐下来,就一直冷着脸,此时听见上官惠子这么说,她更是把分给刘赐的那对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刘赐此时已经清醒了些,他感到浑身酸痛着,尤其是那腰胯之间,简直一整片都是酸软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来,他一边下着楼梯,昨晚那温软曼妙的画面已经在他眼中闪现,那温柔的触感,还有诱人的气息,还有被看那娇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着。 刘赐恍惚地来到餐桌前,此时柳咏絮正拿了汤勺在分发着,她瞧着刘赐站在那儿愣着神,她冷着脸,又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她将分在刘赐碗前的最后一个勺子“啪”地拍在桌面上,只听得一声脆响,那青瓷烧成的勺子给磕破了一个角。 这声脆响惊得众人都是一惊,上官惠子连忙说道:“絮儿,你这是做什么?都把东西摔破了。” 刘赐也是给惊得一颤,他见柳咏絮收起手捂着,他连忙问道:“有没有伤到?” 柳咏絮也以为给割破手了,她松开手一看,没有割破,她越发冷着脸,对刘赐冷笑道:“少爷,不敢劳烦您操心。” 上官惠子尴尬地看了刘赐一眼,不禁正色,说道:“絮儿,大清早的,怎么说话呢?你这磕磕碰碰的,吵到少爷,你觉着这样妥当吗?” 柳咏絮依然冷冷地瞥了刘赐一眼,冷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这还是大清早呢,昨儿可是深更半夜的,他们楼上那般折腾,吵着我们睡觉,又没见他们觉得不好。”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么说,不禁僵住了,他昨晚自从被被看堵住嘴唇之后,就忘乎所以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虽然记不太清细节,但仍记得起大概的“滋味”,他觉得他们那般“折腾”,想来声响的确很大。 上官惠子听着柳咏絮这么说,她不禁也羞红了脸,显然她昨晚也是清楚地听着刘赐和被看的“折腾”,她只能正色道:“絮儿,不许胡说……” 柳咏絮更是冷笑着,说道:“什么胡说,猫儿叫春还看个时节,这才刚凑到一块儿,简直比干柴烈火还厉害,一点就着,还噼噼啪啪地折腾着,怕是外人听不见这姚公子在忙着生娃儿。” 上官惠子有点急了,但她瞧着柳咏絮这厉害的神色,又听着这露骨的话,她羞红着脸,看了看刘赐,又对柳咏絮说道:“絮儿,不许再胡说了!……” 刘赐更是愣怔着,他觉着柳咏絮说的这般正色,不像是假的,他再看上官惠子那羞红了脸的模样,他更是觉着柳咏絮说的是实情,他昨晚和被看的确折腾得太大声了。 此时,被看从旁侧的膳房里头小心地探出身子,往这边看了看,柳咏絮立马瞥了被看的方向一眼,她说话的音量很大,显然是有意说给被看听的。 刘赐侧对着那膳房的方向,他转头也看见被看探出身子来了,只见被看穿着一件绛红色的丝绸长裙,这是昨儿织女们特意送来了,姑娘们给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等几个“妻妾”都每人送了四套丝绸衣裳来,姑娘们知道被看喜欢红色,就给被看送的都是绛红色的衣裳。 刘赐第一眼看见被看,就感觉到被看的气质不同了,刘赐定睛一看去,他发现被看将头发高高地挽起,将一头青丝挽成一个简洁又工整的云髻,露出她白皙纤长的脖颈,此前被看一般不会这么“单调”地将头发挽起来,她一般会半挽发丝,让一些青丝曼妙地垂落着,这样更显得她青春美貌。 而如今被看的头发这一工整地高高挽起,顿时便让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此时她捧着一盆银耳粥,她瞧见刘赐朝她看来,她慌忙地低敛了眉眼,满脸羞得通红,她这般高挽发髻的羞涩的模样,让她看起来不像个青春少女了,倒像个温婉又稍显青涩的少妇。 刘赐瞧着被看,他顿时脸也羞红了。 柳咏絮看了看被看,又瞥了刘赐一眼,她更是露出冷笑,说道:“敢做还怕别人说?再说了,这等好事,不是更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姚公子这般能折腾,刚娶的老婆更是比姚公子还能折腾,这不是快慰人心?说不准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该折腾出个娃娃来了。” 第529章 齐人之福(二) 听着柳咏絮这般说辞,上官惠子是忍不住了,她登时将手上的东西一放,喝一声:“没羞没躁的!瞎说什么呢!再胡说你就别吃饭了!” 刘赐听着上官惠子发火,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上官惠子这般发怒,他禁不住缩了缩头。 柳咏絮却是个什么脾性,她瞧着“姨娘”都冲她发火了,她更是气恨地瞪了一眼刘赐,然后转头就走,顾自进了房间,把门一摔,不出来了。 上官惠子缓了缓脾气,她恢复了笑容对刘赐笑道:“公子,大清早的,别坏了心情,快坐下来吃饭。” 刘赐还担心地看着柳咏絮的房门,上官惠子笑道:“絮儿就是这个脾气,公子先不用理她,我们吃饭。” 说着,上官惠子把手放在刘赐的肩上,“服侍”着刘赐坐下了,然后示意一直站在一旁的白芷若坐下。 白芷若一直在一旁听着柳咏絮的话,她好奇地想着柳咏絮的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她嘟了嘟嘴,问道:“姨娘,‘折腾出个娃娃’是什么意思?” 上官惠子又是脸一红,说道:“没什么意思,快吃饭,别瞎打听。” 白芷若又嘟了嘟嘴,顾自夹起灌汤包子就吃起来了。 上官惠子又转头向膳房喊道:“红儿,快来吃饭。” 被看仍是红着脸,躲在膳房里头,此刻她着实是没有“勇气”出去见刘赐,她听见上官惠子叫她,她纠结地抱着手上的粥盆,脸上露出羞涩又甜美的笑容。 今天天不亮她就已经醒了,那时刘赐仍在熟睡着,被看借着窗外朦胧的曙色看着刘赐,刘赐身上大半的衣裳都褪掉了,而她更是丝毫不挂,她瞧着眼前两人相拥着盖着一张被子的模样,她又想到昨晚的一夜“荒唐”,她不禁羞得面红耳赤。 昨夜帮刘赐擦了鼻血之后,她感觉到刘赐对她的喜欢,她顿时感到心中繁花盛开一般,让她眼前面临的一切都有了信心,她曾经“学习”的那些取悦男人的法子都在她心中了然的浮现起来,所以她没再有丝毫的犹豫,她“当机立断”地伏下身子去,“堵”住了刘赐的嘴,然后开始做着那些她脑海里熟知的动作,这些动作虽然他了熟于心,但其实她是第一次亲身来做,她不免生涩而害羞。 哪怕是此刻想起那些“动作”,被看仍是一下子面红耳赤,她只觉得那时候两人都几近陷入忘我之中,那些细节她觉得是那般美妙又那般模糊,她只想起她的动作虽然生涩,但仍是让刘赐几近疯狂。 被看此时连忙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甜美的细节。 被看醒来之后,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紧张,她怕刘赐醒来要和刘赐面面相对,她觉得那样的话她会羞得话都说不利索的,所以她就小心翼翼地穿上的衣裳,下了楼来准备早膳。 她下楼来,恰好织女们送了早膳过来,她就收拾了饭桌,并就问姑娘们要了一些食材,煮了几个小菜。 她一直在膳房里忙活着,这一通忙活对她来说无疑是无比幸福的,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份,她此前觉得自己是个没根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归属何方,如今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她感觉到自己是刘赐的内人了,她觉得这么一大清早为夫君和家人准备早饭让她感到满足。 她方才听见刘赐下楼来了,她更是躲在膳房里面不敢出去,此时听着上官惠子叫她,她终于深吸一口气,低敛了眉眼走出去。 刘赐瞧着被看出来了,他不禁也是低敛了眉眼,一时不敢抬眼看被看。 被看努力地镇静着,她坐下来,露出温婉的笑容,对上官惠子和白芷若都笑了笑,白芷若瞧见被看这般对她微笑,她不禁愣了愣,她觉得这姐姐今天一早好像换了一个人,此前这个姐姐可不会露出这般温婉的笑容。 被看拿过刘赐面前的碗,帮刘赐乘了银耳粥,然后温柔地说道:“公子,用早膳。” 被看的声音不禁微微地有点颤抖,刘赐接过银耳粥,他抬眼看了看被看,他看着被看那娇美的模样,还有那温婉的笑容,他不禁感到几分温存的味道,那昨晚和被看美好地纠缠的滋味又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了。 上官惠子自是见惯了世事,她低敛着眉眼,没有理会刘赐和被看之间的暧昧,她当真像一个宽容大度的“大老婆”,对夫君和娇美的小妾之间的暧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530章 齐人之福(三) 刘赐喝着银耳粥,心里的心绪仍是庞杂着,他听着前方被看喝着粥发出的声响,他只感到心中怦怦直跳。 刘赐很快喝完了粥,上官惠子也放下碗来,她说道:“公子,已经辰时了,看来过一会儿就会有访客登门,你还得迎接着,我和红儿还得去大院子瞧瞧织造办得怎么样了。” 刘赐连忙点头称是。 上官惠子想起办织造的事情,就顺带着向刘赐“汇报”道:“公子,这两日你也看到了,织女们的士气很足,她们着实没想到你这一回来就能做主把亏欠的银钱全还给她们了,她们对你都深怀感激之意,到前日,千名织女基本上都回来了,昨天已经全都投入织造之中去了,昨天一天织造了三千匹丝绸,接下来进度应该会更快,这么估算了下来,我们大概还有十八日,十八日后我们织造出十万匹丝绸应该问题不大,再过十五日左右,我们就能把十七万匹丝绸尽数完成。” 刘赐凝神听着上官惠子说的,他说道:“这是最好,姨娘辛苦了,你告诉姑娘们,这一个月内,薪俸加两成。” 上官惠子愣了愣,说道:“公子,这……” 刘赐问道:“怎么?不好吗?” 上官惠子说道:“好自然是好,只是加两成薪俸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压力……” 刘赐说道:“不妨,加,把丝绸织好了,自然有钱。” 刘赐自是有底气,他一方面握着司礼监的权,一方面握着同济会的钱,他自是有把握应付这些压力。 上官惠子点头道:“那就先替姑娘们谢过公子了。” 说罢,只听得门外宁九儿匆匆走来,在门口哈着腰笑道:“公子,松江三大族的公子已经在渡口准备渡湖来访了,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刘赐看见宁九儿,他登时冷下脸来,说道:“方便?你没看见本公子正吃饭吗?” 宁九儿连忙陪笑道:“奴才该死,着实是这三大族的公子自觉得来头不小,嚷嚷着要见公子,为了见公子,昨夜他们已经到钱塘了,他们在湖边住了一宿,今儿一早就渡湖而来。” 刘赐冷冷地说道:“让他们候着,就说本公子还没起床。” 宁九儿咧着嘴,苦下脸来,那松江三大族的公子也是这江南第一等的富家公子,这“姚公子”这般怠慢,着实是不太好。 刘赐瞧着宁九儿还站着,他更是冷冷地说道:“本公子得和你订个规矩,本公子和老婆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不许你来说一句话,放一个屁!滚!” 宁九儿被刘赐的气势吓得一颤,连忙哆嗦着走了。 上官惠子知道这“松江三大族”的厉害,她劝道:“公子,瞧着我们也吃好了,我和红儿去大院子了,你快更衣,别怠慢了访客。” 说着,上官惠子站起来,被看也忙跟着站起来。 刘赐抖了抖衣服,他才想起自己穿的还是睡袍,他就抖了抖衣服,说:“我还得换衣服去。” 说着,刘赐就要走上楼,上官惠子却看了看刘赐,对被看说道:“红儿,你先伺候公子更衣,我先去大院子,你后面再过来。” 被看依然低敛着眉眼,她听见上官惠子这么说,她立马羞红了脸,小声地答了声:“是。” 上官惠子又来到柳咏絮房门前,打开房门,对柳咏絮说道:“絮儿,姨娘去大院子了,你快出来吃些东西,一会儿还要帮着公子招待客人。” 说罢,上官惠子觉得安排妥当了,就招呼了白芷若,她们母女二人顾自去了。 偏厅里又安静下来,剩下刘赐和被看两个人,被看抬起头,和刘赐的目光碰了一眼,顿时两人都羞红了脸。 刘赐倒像逃跑一样,顾自走上阶梯,回到那房间里头。 被看看着刘赐走上去,她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绪,她露出又是羞涩又是甜蜜的笑,跟着走上去了。 被看走进房间里头,她掩上了门,刘赐正来到窗边掩上了窗,回头看见被看看着他。 被看红着脸,到衣柜里帮刘赐拿出一套金色的丝绸长袍,问道:“公子,你看今天穿这套可以吗?” 刘赐努力地镇定着,说道:“行,就这件。” 被看抱着衣服来到床榻边,刘赐也过来了,被看细心地为刘赐脱下睡衣,这也是被看第一次帮异性更衣,她努力地把动作做得细致,她瞧见刘赐穿着的内里的贴身衣裳都皱巴巴的,隐隐地还有一股汗味,她不禁又是羞红了脸,她自然知道为什么这贴身的衣裳会皱得这么厉害,这自然是因为他们昨夜折腾的。 第531章 齐人之福(四) 被看红着脸说道:“公子,要不把这内里的衣裳也换掉。” 刘赐和被看近在咫尺地贴着,刘赐似乎能够嗅到被看身上的香气,这又勾起他对昨晚那些细节的回忆,他红着脸,愣了片刻神,说道:“好……换掉。” 被看转头去衣柜里拿了刘赐的一套贴身衣裳,然后回来帮刘赐褪下了身上穿的贴身衣裳,帮刘赐换上了。 刘赐被被看脱着衣裳,他红着脸,一直转开着头,但是被看帮他褪下衣服时在他身上的抚弄不免让他微微地颤栗着,这温柔的触感又让他想起昨晚的滋味,他这么一回想起来,只感到昨晚的滋味特别的清晰。 他想起昨晚他是紧紧地闭着眼,在黑暗之中,他的触觉似乎越发的灵敏,他想起被看触碰他的点点滴滴,他想起难以言喻的触感像燎原的火焰一般覆盖了他的全身,而且越烧越烈。 此时刘赐还嗅到被看身上的那甜香的气息,这气息此刻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无比的熟悉,而昨晚他嗅到的气息无疑更加的浓郁,他感觉到这气息谈不上香气,但就是那么好闻,让他禁不住扭动着头颅搜寻着。 被看帮刘赐褪下了贴身的衣裳,她又感觉到刘赐此刻身上的变化,这让她不禁又是羞红了脸,她低垂着头,帮着刘赐穿上了新换的裤子。 刘赐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的,他也是红着脸,连忙套上了裤子,把裤子扯了上来。 此时窗外春日的晨光照进房间里头,将这房间照得暖洋洋的,刘赐和被看独处着,他看着被看这般悉心又贴心地“服侍”着他,他不禁感到心中温暖,又涌起一股幸福感。 他不禁回想起昨晚的种种细节,他想起自从他闭上眼之后,他浑身就仿佛被燎原的火焰给覆盖了,而这火焰越是往下越是燃烧得厉害,但是他很快感觉到一道清凉的流水袭来,他感觉到清亮的感觉袭向那片猛烈的火焰,而且温柔地流动着,好像要把那火焰的源头熄灭一般。 那时,刘赐感觉到水与火的交战,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完全忘乎了所以,他感觉到生命的力量在猛烈地爆发着。 然后,那流水的包裹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刘赐感到浑身的热血奔流得比黄河还要汹涌,比长江还要绵长,但在他还没能缓过气来,他又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片美妙的溪谷,这片溪谷宛如仙境,宛如天堂,使他感觉到自己被温热的流水包裹了,他嗅到人世间最芳香的气息,感觉到人世间最浓烈的温柔,他在温柔的溪谷中游荡,他感觉到时间似乎停滞,他想起在神官监中那黑暗的牢房中,他想起自己在吸了“仙气”的迷幻之中和婉儿在一起的滋味。 此时刘赐详细地记起了昨夜的滋味,而且他更是想明白了这“滋味”的来由,此时被看已经帮刘赐穿好了贴身的衣裳,开始帮刘赐套上中衣,她来到刘赐身前,她一直低敛着眉眼,此时不禁抬眼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看见被看那娇美的桃花眼,更看到被看那嫣红的樱唇,他想起那第一次“包裹”了他的那“清凉的流水”,他知道那是来自被看的樱唇。 刘赐回想起那“流水”的美妙滋味,他不禁浑身颤了颤,他回想着被看昨夜那青涩的、但仍是尽力取悦他的模样,他不禁心中涌起温暖的、复杂的滋味。 但刘赐更是想起被看那娴熟的套路和花样,他知道被看身为“美姬”是学过这些的,此前他并不觉得这种床榻之术有什么大不了,但此时他体会过了,才知道其中的妙不可言。 此时被看发现少了一根腰带,她回到衣柜前,打开了衣柜下方的小格子,翻找着腰带,被看微微地撅起腰身,更是美妙无遗地展露着她曼妙的身姿。 此时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正照在被看的身姿上,被看正背对着刘赐,刘赐看着被看那撅起的曼妙的腰身,他不禁想起昨晚那包裹了他的那美妙的溪谷的滋味,他顿时更是心驰神摇。 被看找出了一根腰带,她直起身子来,她回过身看见刘赐正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禁愣了愣,她立马明白过来刘赐方才在看着她的什么地方,她顿时脸羞得更红了,她难堪地揪着手上的腰带,羞涩地站在了当地。 刘赐见被看这模样,他当然也红着脸转开了头,但此时他又看着被看这般羞涩,他不禁挠了挠头,想张嘴和被看说点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口。 第532章 齐人之福(五) 刘赐在那里哑着嘴犹豫着,被看羞涩地站了片刻,她见刘赐没动静,她只得红着脸走回来了,将腰带给刘赐绑上了。 被看低敛着眉眼,她一边为刘赐绑着腰带,刘赐一边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胸口,他不禁又觉得胸口酥软起来。 被看帮刘赐绑好了腰带,又帮刘赐披上了外穿的长袍,这就帮刘赐更好衣了,只见刘赐身姿纤长,眉目清俊,穿上了这件华贵的金色长袍,更显得玉树临风一般好看。 被看退开了两步,瞧了瞧刘赐的模样,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说道:“公子,好看。” 这是被看这个早上对刘赐说的第一句话,刘赐仍是愣着神,他还在回想这方才看见的被看那曼妙的腰身,方才阳光照进来,照着被看那崛起的腰身,阳光穿透了被看穿着的那薄薄的丝绸长裙,刘赐隐约能够看见被看那美妙的溪谷,此时他心中自然仍是惦念着那溪谷的妙不可言的滋味,他一想到那溪谷的温柔的感觉,他就感到浑身都发软了,他只觉得只要进入那道溪谷,或者说让那道溪谷包裹了他,他就觉得世间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被那溪谷包裹着,直到忘记一切。 此时刘赐听见被看这话,他愣了神,忙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了笑。 被看瞧着刘赐这不自然的模样,她羞涩之中不禁又生起几分嗔怪,她红着脸,嘟起嘴,说道:“公子,你在瞧什么呢?” 刘赐顿时感到一口气噎在喉咙,他艰难地说道:“没……没什么。” 被看娇羞地笑道:“明明就有什么……” 说着,被看低敛了眉眼,靠近了刘赐,将身子靠在了刘赐的身上。 刘赐顿时浑身都僵住了,被看那娇美的脸蛋就贴在他的下巴处,他真切地嗅到被看身上那馨香的气息,他顿时感到身上那燥热的火焰又燃烧起来了。 被看能够感到刘赐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她的腰身贴着刘赐,更是感到刘赐身子的变化,她越发娇羞埋着头,说道:“被看既是嫁了公子,自然是每天晚上都要服侍公子……” 刘赐听见被看在他耳边说的这句温软的话,他顿时觉得浑身都要化了,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只能露出几分傻笑,僵直地站着。 这时,只听得窗外传来一阵车马声响,随即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松江邵家、赵家、宁家公子驾到!” 那是宁九儿的声音,看来是那“松江三大族”的公子到了。 被看连忙帮刘赐又整了整衣襟,又帮刘赐捋了捋头发,然后退开两步,背着手,娇笑地看着刘赐,笑道:“公子这般出去,必定是这江南第一号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刘赐看着被看那亲热的可爱的模样,他不禁更是心神颤了颤。 被看见刘赐这般看着她,她更是低敛了眉目,娇羞地一笑,说道:“公子快去,今夜早些回来,被看再伺候你。” 被看说完这话,她更是羞涩地低垂了头,刘赐听着被看这话,他更是心中躁动又瘙痒着。 外头宁九儿又吆喝了一声:“松江邵家、赵家、宁家公子驾到!” 被看忙说道:“公子,这松江三大家族的公子登门来访,这可是给你很大的面子,快去。” 说罢,被看上前来挽住了刘赐的手,拉着刘赐走出了房门。 被看挽着刘赐走下楼梯,转出正厅,柳咏絮正在正厅里头摆弄着茶叶,她回头看见刘赐这般被被看挽着走出来,她登时冷笑一声,说道:“果真是春宵一夜,如胶似漆呀。” 被看红着脸,连忙松开了刘赐的手,她没看柳咏絮,顾自低头柔婉地向刘赐行了个妻妾内人的礼,说道:“公子,被看去大院子帮着姨娘办织造了。” 刘赐红着脸,装出淡定的模样,说道:“去。” 被看转头走出门,从院子的旁门出去,匆匆走了。 柳咏絮瞧着被看那曼妙的身姿飘然而出,她看见在清亮的阳光下,被看的腰身好像显得越发的婀娜,而且好像更添了几分丰腴,她冷着脸,咬了咬樱唇,随即将手上的青瓷茶罐重重地一放,转头就走进房子内里了。 刘赐一愣,他见往外看去,见宁九儿已经迎了几位装束华贵的公子哥儿走进来了,他连忙问柳咏絮道:“你去哪儿?” 柳咏絮冷笑一声,说道:“这接客伺候的活,自是该你的妻妾来管,我可管不着。” 第533章 齐人之福(六) 柳咏絮这话说的端的是尖酸刻薄,她说罢就顾自转进屏风里头了,也不理刘赐和已经登门的贵客。 刘赐僵了僵,此时宁九儿和那几个公子哥儿已经来到正厅门口,宁九儿满脸堆着笑,朗声说道:“少爷,邵爷,赵爷,宁爷来了!” 宁九儿话音未落,那当头的邵公子就对刘赐一拱手,朗声笑道:“姚少爷,不过一年不见,瞧着你是越发英气逼人哪!” 走在后头的赵公子跟着笑道:“何止是英气逼人,简直是英姿勃发!” 那宁爷最后跟着走进来,他露出略显猥琐的笑,说道:“听说姚爷足足娶了五个国色天香的老婆,那还不得每晚都‘英姿勃发’?” 刘赐本来还转头担心地看着柳咏絮,此时他回过头登时冷下脸来看着那三个富家公子,他眯着眼睛露出笑容,说道:“怎的?本公子不过是娶了五位妻妾,你们倒是拿来当说头了?你们养着一座青楼的妻妾,还有意思笑话本公子?” 刘赐从小在巫山楼见惯了这些豪门公子的做派,这松江三大族的三位公子他两年前就听说过,他知道巫山楼隔壁的另一座也是金陵数一数二的青楼整一座被这三位公子哥儿联手包了,这些豪门公子逛青楼一掷千金这样的事情不罕见,但是逛了青楼之后把整座青楼包下来当自己的“后宫”,这可是骇人听闻。 这“包下整座青楼”的事情着实太吓人,也不光彩,所以关于这件事情这三个公子并没有张扬,他们每个月都会从松江乘船溯长江而上,来到金陵,然后转入秦淮河,在秦淮河上了岸,走进那青楼,在青楼里头逗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一进那青楼,就宛如皇帝进了自己的后宫一般,各种椒香软玉任他们享用折腾。 这三位公子的身份高贵,所以那座青楼,还有金陵上上下下都对此时讳莫如深,没有什么人知道那座青楼里头的内情,但刘赐自是知道的。 此时听着“姚公子”这话,那三个公子都愣了愣,邵公子已经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年岁最大,也最老辣,他听得刘赐这般说,他立马笑道:“姚公子当真笑话我们,这档子事我们哥仨个不过是寻个乐子,不足为外人道也,没想到姚公子消息手段如此灵通,即是姚公子知道哥仨个这档子事,哪日还请姚公子随我们去趟金陵,去那温柔乡一逛?” 说着,那邵公子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赵公子和宁公子,赵公子和宁公子也看了看邵公子,他们三个交换了片刻眼色,这邵公子对刘赐发出这个“邀请”可非同寻常,他们包下的那座青楼名为“温香楼”,取的是“温香软玉”之意,这温香楼就宛如他们三个的后宫,里头的女子都是他们的“禁脔”,他们包了这座“后宫”三年,这三年来他们只顾自己在里头享乐,没有让任何人染指他们这些“禁脔”。 而方才这一见面,那邵公子和刘赐碰了一句话,登时就决定“邀请”刘赐去那“温香楼”,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那赵公子和宁公子也感到意外,这“姚公子”此前虽然和他们多有来往,但不见得多亲近。 但赵公子和宁公子又相互对视了一眼,赵公子又对刘赐笑道:“大哥说的是,姚公子虽说有这般娇妻美妾,但总有句老话说,家花不如野花香,这享乐的把戏,去了咱们那温香楼,必定是别有滋味。” 宁公子瞧着两个哥哥都这么说了,他也笑道:“所谓同道者,才互相为谋,也是姚公子这般人才,咱们才想着相互分享些乐子。” 刘赐听着这三个公子骤然间抖出这么档子事情,他不禁也是愣了愣,方才他抖出那句话本来是觉着这三个少爷调笑他娶了五个国色天香的老婆,他想着得占点上风才行,因为他太知道这些豪门公子之间赤裸裸的厉害关系,这些人把控着权力,为人处世都是以权力算计和利害关系为先,所以刘赐在他们面前自是不能落了下风,所以他不客气地想当头噎他们一嘴。 但是没想到这邵公子居然还摆出低姿态,邀请刘赐入他们的“局”。 刘赐不禁心中又盘算开了,他知道自然是他这一番回来闹出来的大名声引起了这些公子哥儿们的兴趣,但他对于那什么“温香楼”着实是兴趣不大,此时他满脑子里还是昨夜和被看缠绵的滋味。 第534章 齐人之福(七) 刘赐抖一抖衣服,坐下了,他冷傲地笑道:“分享乐子?本公子可没什么乐子和诸位分享。” 邵公子和赵公子、宁公子也都坐下了,邵公子笑道:“姚公子‘混世魔王’都当上了,还怕没什么东西和兄弟几个分享?” 赵公子又笑道:“姚公子还娶了‘朱雀’,日后诞下了龙种,别忘了和弟兄几个就成。” 刘赐心中暗暗冷笑着,他知道这些公子哥儿之间都是虚头巴脑的,他也只管虚头巴脑地应对就是了。 刘赐和这三个公子谈了一番,那邵公子又小心地问道:“听说公子在京城得了内庭的关切?” 这是这三位公子哥儿关注的重点,因为江南的权贵圈子已经传开了,说这“姚公子”在京城搭上了司礼监的关系,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些江南豪门有钱则有钱,但是谁都知道,在这大明的天下,要真的富贵千秋万代,唯一的途径就是得到皇权的庇护,所以这些豪门无不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大明的权力中心,绝大多数的豪门都只能和严党或多或少地搭上一些联系,严党虽然是如今天底下最强大的势力,但严党毕竟是外朝的势力,内庭的皇权这些江南豪门仍是难以染指。 这些豪门无不梦想着和司礼监搭上干系,因为司礼监是普天下最接近皇权的一派势力,但深处内廷之中的司礼监又哪里是这些江南豪门能够接触得到的? 所以这“姚公子”能够搭上司礼监的关系,那可是不得了的。 刘赐抿了口茶,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姚家帮着司礼监办了快二百年的织造,本公子和那些祖宗们有些许来往,这又怎么了?” 听着“姚公子”光明正大地说出“司礼监”,顿时在座的三位公子的眼睛都亮了亮,邵公子露出陪笑的神色,说道:“姚公子说得这般轻飘飘的,咱们外人哪怕是卖了半副家财,恐怕也搭不上司礼监的祖宗一句话。” 刘赐顾自抿着茶,没说话,他自是傲慢的,他和司礼监的关系,还有同济会的关系能让他俯视这天底下所有的豪门。 邵公子和两个兄弟碰了碰眼色,小心地打探道:“姚公子,这司礼监看来给了公子不少便宜?” 刘赐放下茶碗,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要不本公子怎么知道你们在那温香楼干的龌蹉事?” 邵公子登时愣了愣,那赵公子和宁公子也不知道刘赐什么意思。 刘赐蔑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喜欢摆弄良家女孩,也得有个度,钱财可未必摆得平所有事。” 邵公子登时脸色绿了绿,那赵公子和宁公子也是神色僵住了,他们在那“温香楼”里头可不只干些眠花宿柳的事情,他们仨个还有个“爱好”,就是玩弄良家女子,他们经常会在松江、金陵一带的民间物色,瞧见心仪的漂亮好看的姑娘,就派出手下,或者威逼利诱,或者巧言令色,把那姑娘带进温香楼,好生玩弄一番,再放出来。 这等的丑事这仨公子哥儿虽然做得隐秘,但刘赐从小混迹在秦淮那一带的青楼,自是知道这个“秘密”,只是这仨公子哥儿势大财大,又打点了那些姑娘的家里不少钱财,所以他们得以一直玩着这把戏。 这仨公子听见旁人这么说也就罢了,眼下刘赐这么说,意思是司礼监也知道这件事情,这可把他们吓个够呛,那邵公子连忙谨慎地冲刘赐拱拱手,说道:“公子,这话还是说透了的好,公子是怎生知道咱们哥几个这把戏的?” 刘赐仍是蔑了他们一眼,说道:“锦衣卫遍布天下,什么事情不知道。” 这仨公子登时抽了一口凉气,刘赐自然不是从锦衣卫那里听说这档子事的,他只是一直觉得这仨公子干的这档子事龌龊又可恨,所以他有意吓吓他们,果然见到他们给吓得魂飞魄散。 那仨公子哥儿忙说着再也不干那档子事了,同时越发使劲地讨好着刘赐,刘赐自是大咧咧地和他们敷衍着,他只是觉得好玩,随便拿一个司礼监的名头,就将这三个不可一世的豪门公子吓成这副德性。 刘赐和这三个公子哥儿瞎聊了片刻,他觉得有点犯困和乏味,这是他很少出现的状况,因为他素来精力旺盛,很少会觉得疲乏。 此时他不禁晃了晃身子,却觉得下身有点酸软,他顿时隐隐地感觉到这“疲乏”的原因,看来和昨晚他和被看折腾得太狠有关,此时他觉得他那至关重要的部位还酸痛酸痛的。 第535章 齐人之福(八) 刘赐感觉着那胯下的酸痛,他不禁又想起被看昨晚那曼妙的身姿和诱人的模样,他似乎听见被看在他耳边的呢喃,他一下子精神恍惚起来。 那邵公子正和刘赐吹嘘着他们邵家、赵家、宁家人在松江的生意规模,刘赐却一下子走了神,在那里发了片刻的呆。 那邵公子见刘赐呆愣着,他不禁提醒道:“公子……姚公子?……” 刘赐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顿时场面有点尴尬。 这时只听得一个曼妙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说道:“邵公子说了那许多,倒是不妨说一说,你们松江的棉布能织给我们姚家多少匹?” 那仨个公子哥儿听见这清澈又美妙的声音,不禁愣了愣,转头只见一个佳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只见这佳人身姿娇小而曼妙,气质清冷,一双漂亮的睡凤眼中似乎含着寂冷的烟火气息。 那是柳咏絮,她身姿款款,又落落大方地走出来,站到刘赐的身边,笑道:“公子和三位公子谈了这许多,怎的还没谈到点上?咱们昨儿不还发愁着,咱们产了丝绸,却产不得鞋子吗?眼下这三位公子正是产松江丝绵布的主客,公子还不赶紧搭搭线来。” 刘赐瞧着柳咏絮出来这么一说,他更是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而那仨公子此时瞧着柳咏絮这清丽娇美的模样,他们更是愣住了神。 刘赐着实是不知道那“产不得鞋子”是怎么回事,这事情上官惠子昨夜和柳咏絮商量了,却还没来得及和刘赐说,因为姚家主要是产丝绸,顾客一般会买了丝绸之后回去裁剪成衣服,但是配这衣服的鞋子顾客却自己裁剪不得,所以如果能在卖丝绸的时候同时配上卖鞋子,恐怕也是一单好生意,而这江南、甚至是普天下最好的鞋子莫过于松江丝绵布织造的丝绵鞋。 刘赐此时不明所以,只能答道:“是……姐,不,夫人说的是。” 柳咏絮眼中含着寒意地看了刘赐一眼,转头对那三个公子笑道:“看来昨夜姚公子和姐姐们云雨太甚了,折腾了大半夜的,今儿精神不好,三位公子知道我们姚家正赶织十来万匹丝绸,这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咱们姚家想给这十来万匹丝绸配上丝绵鞋,就这单生意,想问问三位公子是不是有兴致?” 那邵公子瞧着柳咏絮那漂亮又清冷的模样,他顿时被这女孩独特的气质摄住了魂魄,他此时勉强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这自然是有兴致的。” 那赵公子和宁公子也回过神来,他们也是被柳咏絮那极精致的美貌和大方的谈吐给惊得呆住了,赵公子连忙说道:“十来万匹丝绸,是供给洋人的?” 那宁公子又补了一句道:“供给洋人啊,这……” 他们显露出几分犹豫,大明闭关锁国了二百年,虽然大明民间的走私猖獗,但这些走私更多的是通过把货物卖给汪直等倭寇集团,民间的商人,尤其是这些豪门大商人,一般不会和弗朗机人直接做生意,在大明民间惯常的看法里,和这些西洋夷人做生意,是一种不保险而且不上道的事情。 柳咏絮眨了眨她那漂亮的睡凤眼,笑道:“公子们想必是听说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给弗朗机人做的生意,此前我们姚家亏欠了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姚公子这番回来把这生意做得更大了,如今达到十七万匹之巨。” 说着,柳咏絮微笑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知道诸位公子想必是觉着和弗朗机人做生意不太着调,但是这生意背后靠着司礼监,还有同济会,如果这事情不着调,那这天底下怕是没有着调的生意。” 听着柳咏絮说出“司礼监”和“同济会”,这三位公子同时都睁圆了眼睛,那邵公子反应过来,立马说道:“姑娘说得言重了,姚家的生意,自然是这江南第一等靠谱的生意,姑娘说这生意,我们哥几个自然是感兴趣得很!” 赵公子和宁公子立马连连点头附和,说着:“这姚家十几万匹丝绸的生意,是江南,乃至天底下第一等的大生意了,有幸参与自是荣幸之至的,姑娘需要我们怎生帮手,尽管说,我们哥几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他觉得自己不用说话了,他看着柳咏絮露出一抹微笑,对柳咏絮表示支持。 柳咏絮却是看都不看刘赐,她觉得刘赐看着她,她冷着脸,她转向那三个公子,露出笃定的微笑。 第536章 网罗天下财富(一) 柳咏絮对那三个公子笑道:“不必说什么赴汤蹈火,姚家和你们邵家、赵家、宁家都是生意人,自然是按做生意的规矩办事情,我们织造十七万匹丝绸,这些丝绸之中有半数需搭配鞋子,估摸着得配十万双鞋子。” 听见“十万双鞋子”,这三个公子哥儿都愣了愣,那邵公子更是惊得张了张嘴,说道:“姑娘,哦不……” 邵公子看了看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神色,他知道这漂亮女孩必定是这“姚公子”娶的妻妾之一了,他连忙改口说道:“夫人是说,需得我们搭配十万双丝绵鞋?” 柳咏絮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对,可以分两批供货,十五天之内供完。” 邵公子和身后的赵公子、宁公子对视一眼,他们都是惊诧又稍显激动,他们想不到会掉下这么一单大生意。 邵公子忙又说道:“我们三家虽然是办棉布织造起家,咱们合力办这个事情自是得心应手,只是十五天之内要产十万双丝绵鞋,这……” 说着,邵公子看了看赵公子和宁公子,赵公子连忙说道:“大哥说的是,咱们虽说是干这一行,但此时一下子要调配人手十五天内干完这活,怕是不好办。” 柳咏絮依然微笑着,说道:“你们不乐意干,自是有人乐意干,本来今儿我们正想让同济会在钱塘、苏州一带放出风去,招揽乐意干这活计的人家,只是你们一早上门来了,便先问问你们,如若你们觉得不方便,我们也不耽误,我们再去找钱塘、苏州、金陵的大户问问便是。” 那邵公子愣了愣,连忙陪笑道:“夫人言重了,虽说十万双棉鞋量大,但是咱们松江三大族百年来干的就是这活计,自是要办好的。” 赵公子也连忙接话道:“大哥说的是,咱们开足了人手,总是能办下来的。” 柳咏絮笑道:“也是,你们松江三大族要是这单生意接不下来,怕是得叫人笑话。” 柳咏絮这话说得又软又硬,直噎得这三个公子哥儿一时难以作答。 刘赐自是知道柳咏絮其实是利用了他们自身的优势占了上风,因为他们背靠着司礼监和同济会,这些江南豪门自是巴不得巴着他们。 柳咏絮又对刘赐笑道:“公子,上次你说宫里头须得进贡一百双女鞋?” 刘赐愣了愣,他自是不知道这事情,他知道这是柳咏絮胡诌的,他配合柳咏絮说道:“对,司礼监的祖宗交代下来,要一百双上好的鞋子。” 柳咏絮笑道:“我觉着这织造鞋子的差事,我们姚家来办又是不擅长,又是麻烦,眼下三个公子在这儿,不如把这差事也请三位公子帮帮忙?” 邵公子和赵公子、宁公子听见这话,登时都是愣了愣,这给宫里头进贡的差事,素来是最尊荣最难得的,这进贡的美差在江南素来只有姚家办得,但此时看来姚家和司礼监的关系越发的密切,这差事还能下放给其他家族来办了? 刘赐看了看邵公子,他自是知道柳咏絮的意思,他顾自抿了口茶,才说道:“这倒未尝不可。” 邵公子连忙说道:“公子尽管放心,这一百双进贡的鞋子,我们自是尽心尽力做得最好,绝不会丢了姚家的脸,丢了司礼监的脸。” 刘赐依然顾自抿着茶,没有表态,他把这谈判的权力交给柳咏絮。 柳咏絮笑道:“公子也不急,毕竟这进贡的差事,做得好比做得快要紧,或者回头我们问问司礼监祖宗的意思,再看看如何定夺。” 刘赐放下茶碗,他抬头看着柳咏絮,笑道:“听夫人的。” 刘赐这话自不是演戏,他瞧着柳咏絮的眼中泛着笑意,充满了信任。 柳咏絮听着刘赐叫她“夫人”,她则是脸微微地红了,她生硬地看着刘赐,不由得片刻地冷下脸来,又对那三个公子笑道:“那这进贡的事宜,就待公子和司礼监的祖宗们打过招呼之后再定夺。” 邵公子、赵公子、宁公子听着柳咏絮和刘赐的这处双簧戏,已然是听得呆住了,他们自然是知道这是一出戏,但他们也知道这姚公子着实和司礼监的关系密切,所以他们谁都不敢小瞧柳咏絮和刘赐的这番说辞。 柳咏絮又对邵公子笑道:“公子,那十万双丝绵鞋,眼下是个着急的紧要事情,我看最好眼下公子就能报个价钱预算,我们好估量一下。” 邵公子努力地定着心神,他回头和赵公子、宁公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第537章 网罗天下财富(二) 邵公子、赵公子和宁公子眼下着实是有点被动,因为眼下的上风全给这姚公子的“夫人”给占了。 刘赐也自是看得出柳咏絮的“手段”,其实柳咏絮是代表了他在和这三个公子谈判,他们姚家有司礼监和同济会当靠山,而柳咏絮在这番谈判中巧妙地、有虚有实地搬出了司礼监和同济会来压这三个公子哥儿,司礼监有钱,同济会有权,在柳咏絮在巧妙说辞下,这三个公子哥儿自是被完全压在下风。 刘赐瞧着这三个公子哥儿在暗自使眼色商量的模样,他心里不禁觉得得意又好笑,柳咏絮正站在他身旁,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柳咏絮的手。 柳咏絮被刘赐一抓住手,却是立马手一甩,把刘赐的手甩开了,甚至还使劲地拍了刘赐的手背一下。 刘赐吃疼,连忙缩回了手,小心地看着柳咏絮,柳咏絮却是冷着脸,显然她还是对刘赐很不满,刘赐瞧着柳咏絮这姿态,他忙不敢说话了。 柳咏絮的这个动作自然是被这三个公子哥儿看在眼里,他们不禁都愣了愣,他们看着柳咏絮,猜得到这美丽的少女是这“姚公子”的“小老婆”,想来是传闻中这“姚公子”娶的母女四人中的其中一个女儿,他们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竟有如此的心思,他们已然觉得这“小老婆”相当厉害,但眼下看到这“小老婆”竟然胆敢一巴掌打开丈夫要牵她的手,而且这“姚公子”被这“小老婆”打了一巴掌,还缩着头不敢吱声,他们更是感到这个“小老婆”的地位不同寻常。 邵公子也不知道看刘赐好还是看柳咏絮好,他笑道:“公子,咱们哥仨个商量了,赶制这十万双丝绵鞋,光是物料就得至少四万两银子,加上调配人力,总共这本钱得八万两银子。” 刘赐听着这数目,他不觉得意外,这丝绵鞋是天底下最贵重的鞋子之一,在金陵的市面上买,一双大概要一两五钱的银子,这么算下来,这十万双丝绵鞋,八万两银子的成本,一双的成本价是八钱银子,这成本价钱不算贵。 柳咏絮微笑着,立马答道:“我们可是要十万双,这么算下来得八钱银子一双了,太贵。” 赵公子连忙正色,但仍是客气地说道:“夫人,咱们做生意素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江南也不是什么闭塞的地方,这市面上丝绵鞋一双卖多少钱,你随便到这西湖边找间小店看看便知道了,咱们一双鞋子卖成本价八钱银子,着实是很低的价钱。” 宁公子也说道:“二位哥哥说的是,这姚家是整批量的生意,咱们才卖的这般便宜,一般的生意,咱们一双鞋子算下来本钱都要卖一两银子。” 邵公子接着说道:“姚公子,夫人,这八钱银子的本钱,你们转卖弗朗机人,可是能赚下翻倍的钱,这着实是够意思了,咱们哥仨个对着你们不说虚的,说白了,我们瞧的是司礼监和同济会的面子,这十万双鞋子转手给你们姚家八万两银子,这我们邵家、赵家、宁家赚的着实是薄利,我们是想着做了这单生意,能和司礼监,还有同济会搭上些许关系,也盼着姚公子日后能多些带着咱们一起玩儿。” 刘赐依然眯着眼睛笑着,他不动声色,他自是知道生意场上险恶,他可不会轻易表态,或者是轻易答应对方的条件。 他自是明白,这仨公子是盼着能和姚家搭上关系,并且通过姚家和司礼监搭上关系。 柳咏絮说话了,她依然微笑着,说道:“还是贵了,依我看,十万双丝绵鞋,五万两。” 邵公子和赵公子、宁公子登时都禁不住瞪了瞪眼睛,刘赐也忍不住看了柳咏絮一眼,这价钱着实是杀得太狠了。 邵公子掩饰不住激动,他笑道:“夫人,这样的买卖可没法谈,这丝绵鞋用的丝绵可不是一般的布料,采购这许多丝绵的成本已是不菲,另外我们还得采购云南深山出产的木料,这也是一大笔钱……” 那赵公子也激动地抢过话头,说道:“公子夫人有所不知,这做丝绵鞋和织造丝绸可不一样,丝绸是一整匹一整匹地出产,做鞋子可不是,那一匹完整的丝绵布,裁出来做鞋子,起码有一半布料是要耗费掉的,那木料也是,一块原木,雕琢出制鞋子的木头,也是要耗费掉大半的边角料。” 柳咏絮依然微笑着,看着这三个公子激动地说着,她那清冷的眼中依然闪着寒光。 第538章 网罗天下财富(三) 那邵公子又接过话头,说道:“所以方才我们就说了,做这十万双丝绵鞋,光是材料钱就得五万两银子,夫人你压到五万两,那我们手下那许多工匠可就得吃西北风了。” 宁公子也插嘴道:“二位哥哥说得中肯,五万两,十万双鞋,这价钱怎么都拿不下来。” 柳咏絮仍是微笑着,说道:“这可是十万双鞋,这么大批的量,你们的本钱必定是能压下来的。” 邵公子苦笑道:“夫人,这本钱再怎么压,也压不到五万两。” 柳咏絮笑道:“看来你们还是嫌货量少了?” 邵公子说道:“十万双鞋子的量着实是不少,只是我们要办这批货,还得再雇佣一些工匠,这里头的耗费也是不少……” 柳咏絮觉得邵公子说到点子上了,她笑道:“也就是说,你们得雇佣更多的工匠来办这差事,这些雇工的成本摊上也摊高了成本,这样,我们便加大订量……” 那三个公子听见柳咏絮说“加大订量”,他们都呆住了。 柳咏絮微笑着,想了片刻,说道:“我们便订十五万双鞋子。” 刘赐不禁也讶异地看了看柳咏絮,他明白柳咏絮的“算计”了,柳咏絮本来就想要订十五万双丝绵鞋,她有意先说订十万双,把价钱压低,试了对方的底线之后,她再说出真实的想法,其实订量是十五万双。 柳咏絮瞧着那三个公子都呆愣着,她笑道:“怎么,十五万双拿不下来?” 邵公子定了定神,他隐隐感到中套了,他和赵公子、宁公子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柳咏絮笑道:“十万双是做,十五万双也是做,尤其是你们雇佣了工匠,十五万双正好大概是一个月的工量,正好给你们摊平了成本,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邵公子还是没说话,刘赐见对方不说话,他开口了,笑道:“怎么?大生意送上门,倒是没兴致了?” 邵公子见着“姚公子”说话了,眼下他们着实是不敢得罪这“姚公子”,这“姚公子”背后是司礼监和同济会,大有在江南能够一手遮天的味道,谁都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来,所以邵公子只能露出赔笑的神色,说道:“这般大的生意,自然是好,只是这十万双五万两银子的价钱,我们着实是拿不下来。” 柳咏絮笑道:“十万双拿不下来,十五万双总是拿得下来了。” 邵公子努力地正色,说道:“夫人,恕邵某直言,十五万双,这个价钱仍然是困难……” 柳咏絮笑道:“那这生意便做不成了。” 柳咏絮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这邵公子、赵公子、宁公子听来,却是凌利得很,他们今儿本来想着和这“姚公子”搭搭关系,看能不能间接搭上司礼监的关系,没想到一来到倒是撞上这么大的一单生意,这单生意大则不说,而且牵扯着姚家和司礼监的情面,他们这松江三大族自然是愿意接的,只是这价钱压得如此低,实在是让他们难以接受。 但眼下这三大族的公子都已经被架到火上了,如果此时这单生意黄了,折了一单生意不说,而且还可能得罪了姚家和司礼监。 柳咏絮微笑地看着这三大族的公子,她神色平静,一副“我们姚家做不做这生意无所谓”的神色。 其实他们姚家做不做这十五万双丝绵鞋的生意,着实不是个伤筋动骨的事情,柳咏絮昨夜和上官惠子商量了,这十五万双丝绵鞋的生意如若是做了,这是锦上添花,能够为姚家赚更多的钱,如若不做,也就是少赚一些,并不是非做不可。 所以柳咏絮觉着,既然是为了锦上添花赚上更多钱,那就必须冲着赚更多的钱去,所以她自然是狠命地将这三个公子的价钱压低。 柳咏絮从小在宫里头险恶的环境长大,这养成她强硬刚毅的性格,她不像婉儿那般软心肠,也不像被看那般会体贴夫婿,她素来懂得如何生存,是极其懂得保护自己的利益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才不会管其他人痛不痛快。 柳咏絮又微笑道:“这生意本来对于咱们姚家来说,就是一单锦上添花的生意,如若三位公子不乐意接,咱们可以另外从长计议。” 柳咏絮这话依然说得轻描淡写,也是假意冲着刘赐说的,但这话绵里藏针,她自是说出姚家的实情,这单生意对于姚家来说不是非做不可,但他说这三个公子是“不乐意”,这自然含了他们得罪姚家的意思。 第539章 网罗天下财富(四) 如若是以往的姚家,这三个公子自然是不会委曲求全,他们觉得这生意难做,自然就不做了,哪里会让姚家这般把价钱压到底去,但眼下姚家却大有些今非昔比的味道,姚家在江南的风头一时无两,这三位公子难免忧虑着是不是会得罪司礼监。 邵公子和赵公子、宁公子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显露出犹豫的神色,邵公子对着刘赐和柳咏絮拱拱手,说道:“公子,夫人,这生意着实是难做,容我等商量一番。” 刘赐和柳咏絮自是不动声色。 邵公子回过头和赵公子、宁公子耳语着商量着,他们压低着声音,但刘赐仍是看得出他们说得激动,看来颇有些分歧,还有点要吵起来的意思,那年纪最小的宁公子看来是反对这单生意的,他可以想象是觉得这生意压根赚不到什么钱,干嘛赔上辛苦? 但那邵公子却是主意要做这单生意,他当然是觉得不好得罪姚家的面子,而且这单生意巴上了姚家,日后还有来往,说不准能带来后面的利好。 他们争吵了好一会儿,那宁公子渐渐安静了,那赵公子和邵公子达成了共识,那邵公子回过头,他站起来了,正色地对刘赐和柳咏絮说道:“公子,夫人,咱们哥几个商量了,这生意十万双鞋子五万两银子,十五万双鞋子也就是七万五千两银子,这着实是做不下来,咱们哥几个看着姚家的面子,但愿姚家给添一点价钱,一双鞋子六钱,也就是十五万双鞋子九万两银子……” 邵公子话音没落,柳咏絮目光冰冷,说道:“八万两。” 邵公子一愣,赵公子和宁公子也是一愣,邵公子搓了搓手,说道:“夫人……这才添了五千两……” 柳咏絮露出一抹冷笑,说道:“诸位也知道姚家的状况,公子虽然在京城带了司礼监和同济会的面子回来,但是姚家仍是百废待兴,眼下拿不出那么多钱,至多八万两,如若做不下来,我们便宁肯不耗这辛苦心思。” 柳咏絮又拿出“司礼监”和“同济会”的说头。 刘赐低敛着眉眼,他做出冷峻强硬的神色,但他心下已然是有点发虚,他着实没想到柳咏絮是这般的强硬,他觉得自己也是擅于谈判的,但比起柳咏絮,他觉得自己仍是摆不出这般强硬的姿态,此时如果是他来谈,前半截他能谈成柳咏絮那样,但是眼下这邵公子提出九万两,这已然是极大的一个让步,如果是他来谈,他应该就答应了,但柳咏絮还是这般强硬地要砍掉一万两。 眼下刘赐倒是有点担心,如果这邵公子、赵公子、宁公子不接受条件呢?这买卖就这么黄了呢?柳咏絮把话说得这般强硬,恐怕是没法圆回来的,也就是说没有退路。 要知道,十五万双丝绵鞋,卖给弗朗机人不会低于市面上的价钱,也就是一双鞋子一两五钱左右,十五万双能够卖出二十二万两,这样哪怕是用九万两的价钱从这松江三大族那边把这十五万匹丝绸买过来,转手一卖就能赚十三万两之巨,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刘赐不禁看了柳咏絮一眼,柳咏絮仍是冷着脸,姿态依然十分强硬,刘赐不禁心中颤了颤,他越发觉得柳咏絮这个性的厉害,她这心思敏锐又行事强硬的作风简直比这世间的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厉害。 就在刘赐担心的时候,那邵公子和那赵公子、宁公子耳语了几声,那宁公子背着手转开了脸,显然是一脸的不痛快,那邵公子回过头对刘赐和柳咏絮拱拱手,说道:“那日后还得公子和夫人多多关照。” 这是邵公子答应了,刘赐不禁松了口气,他心下又苦笑了两声,他觉得这生意做得不地道,着实是把对方压得太惨了,但他又隐隐感觉到或许生意场上就是这样残酷的,不是你压榨我就是我压榨你。 柳咏絮依然笃定地微笑道:“那就替咱们姚家谢过公子了,咱们姚家今年可是要替司礼监给皇上进贡的,万岁爷也指着咱们姚家多挣一些,给他老人家修宫殿道观呢,这生意做得妥当了,必定是常做常有,大家一起发财。” 听着柳咏絮这番说辞,刘赐不禁又看了她一眼,他暗自苦笑:“这哪里是个世代当官的世家的千金?这从商的说辞一套套的,简直比这些商家豪门的公子还溜。” 这邵公子、赵公子、宁公子听见“万岁爷”这三个字都出来了,他们自是眉目一凛。 第540章 网罗天下财富(五) 那邵公子连忙说道:“即是给万岁爷办差事,这自是天底下第一等要紧的差事,也是天底下第一等尊荣的差事,咱们自是万死不辞。” 这些江南豪门搭上司礼监困难,搭上远在“天庭”之上的嘉靖皇帝更是妄想,但是他们也是知道,这嘉靖皇帝迷恋修道,一心要花几百万两银子修筑道观,因为国库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这几年已经杀了几个户部和工部的大官,眼前这“夫人”说,姚家是要给嘉靖皇帝挣钱修宫殿道观,他们自然是相信的,谁都知道江南织造局和姚家是嘉靖皇帝在南直隶的“小金库”,这姚家挣了钱,交给司礼监,交给嘉靖皇帝,这才是姚家能够屹立二百年不倒的根本原因。 而他们听着柳咏絮这番说辞,联想到这“姚公子”此番回到江南的风光模样,他们不难想到,这“姚公子”恐怕是通过司礼监直达了天意,说不定是拿了嘉靖皇帝的些许特权而回到江南的,所以他们越发生了敬畏之心,而且心下也因此舒服了不少,毕竟这番生意他们虽然吃了亏,但是日后的生意如果能和“天庭”有些关联,这也值回这次的辛苦。 柳咏絮又笑道:“不必说什么万死不辞的,咱们都是为了赚钱而已,也是公子这般通了天意,咱们此番才能有这般的生意做。” 邵公子和赵公子、宁公子连忙应和道:“夫人说的是,公子通了天意,这是这偌大江南谁都办不到的。” 刘赐禁不住又看了柳咏絮一眼,这女孩的手段着实是让人佩服,她这是把这三个公子哥儿打了一通脸,然后又回过头来安抚他们,给了他们盼头,这生意做的端的是得体又占尽了好处。 而且最后柳咏絮这般说,是扎扎实实地给了刘赐面子,因为柳咏絮能够这般肆意地压这三个公子哥儿的价钱,根本上也是因为刘赐拿了司礼监和同济会的权柄,有这巨大的权柄作为背书,柳咏絮才能这般“压迫”对方。 这时,宁九儿小心翼翼地来报,说是金陵刘家的少爷,扬州慕容家的少爷都来了,而且已经候了好一阵了,显然方才是宁九儿瞧着刘赐和这松江三公子在谈着要紧的生意,就没敢打扰。 这金陵刘家,扬州慕容家都是这江南声名赫赫的家族,这松江三大族的公子听着这刘家、慕容家也来了,他们也就不好赖在这里,这些大世族彼此关系复杂,这松江三大族刚刚和姚家谈下这么大一单生意,更是想着得低调行事,不好和这些其他大世族碰面。 柳咏絮于是笑道:“三位公子,咱们立个字据。” 说着,柳咏絮就对宁九儿说道:“笔墨纸砚,呈上来。” 宁九儿连忙到书房里头捧了笔墨纸砚出来,柳咏絮拿起狼毫笔,一沾墨水,就飞快地写起来。 那邵公子、赵公子、宁公子还愣着神,柳咏絮已经写好一张字据,字据上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这单生意的要害之处,说明十五双上品丝绵鞋,十五天之内交第一批货,二十天之内交齐所有货品,交易金额为八万两纹银,并且是交货后付款。 柳咏絮放下笔,拿过红泥,对刘赐笑道:“公子,摁手印。” 刘赐利索地摁了手印,柳咏絮又将红泥呈给邵公子、赵公子和宁公子,邵公子愣愣地看着那字据,他们看着柳咏絮那龙飞凤舞般的书法笔画,已经看得呆了。 邵公子问道:“这……订金呢?” 柳咏絮微笑着,直截了当地说道:“姚家的面子,便是订金。” 那宁公子着实是忍不住了,他站前了半步,说道:“这简直是欺负人……” 刘赐不动声色,邵公子已经摆摆手,把那宁公子劝下去了,这生意做到这份上他也是觉得憋屈,但已经给逼到这份上了,拿那一点订金,也弥补不了什么。 邵公子伸手在那红泥上沾了沾,便摁了手印,那赵公子也摁了手印,那宁公子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摁了手印。 这松江三公子摁了手印,这单生意便算是落定了,这三位公子也不想久留,他们要二十天之内交货,就得赶紧回去筹备这个事宜了。 柳咏絮又出面吩咐了宁九儿,带着这三位公子去大院子找上官惠子,让上官惠子派出一个得力的姚家族人跟随这三位公子去松江,盯着这丝绵鞋的事宜,宁九儿就点头哈腰地带着这松江三公子去了。 ~ ~ ~ 大年初一,祝福大家新年快乐,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谢谢大家,会继续努力把书写好~~后面会越来越精彩的!期待刘赐成为宰执天下的! 第541章 网罗天下财富(六) 刘赐瞅着这三位公子去了,他松了口气,他看着那字据,又算了算,对柳咏絮笑道:“姐姐,这单生意算下来咱们可以赚上约摸十四万两银子?” 柳咏絮看着那松江三公子那散漫又傲慢的背影,那三个公子走到这“蓼风轩”的门口,又和来访的金陵刘家少爷,扬州慕容家少爷寒暄起来,但见这群公子一见面都热络得不行,彼此勾肩搭背,相互调笑着。 柳咏絮和刘赐能够听到他们言语中间谈着“双屿岛的生意”,还有“温香楼的雏妓”等等内容,显然这些豪门公子谈的无非是权力和金钱,还有女人,柳咏絮自是厌恶这样的做派,她冷着脸,说道:“一两银子就足够一户贫寒人家一个月吃饱饭,你这么一转手就赚上十四万两银子,可是痛快?” 刘赐不知道柳咏絮为何又要这般揶揄他,他挠了挠头,笑道:“那也是姐姐的本事,才能做成这单生意。” 柳咏絮冷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本事,不过是借着司礼监的名头招摇撞骗。” 刘赐不知道怎么说话好了,只能“嘻嘻”地陪笑。 柳咏絮又冷冷地说道:“我不过是因为体恤姨娘,姨娘一心要把这差事办好,我想着为她分担一些而已。” 上官惠子给了李芳承诺,要把这差事办好,而且她为了向上官家报仇,所以她自是尽力去办这个差事。 刘赐陪笑道:“自是如此,只是姐姐的手段着实让人佩服。” 柳咏絮冷眼瞅着那松江三公子和那金陵刘家少爷、扬州慕容家少爷“亲热”地寒暄着,她冷笑道:“天底下的手段都是你们男人的,女人哪里谈得上什么‘手段’。” 说罢,柳咏絮对候在门外的宁九儿冷冷地呵斥一声:“还不换茶?” 宁九儿连忙答道:“奴才知道了。” 宁九儿忙缩着头跑进来换茶水。 柳咏絮对刘赐冷冷地说道:“记着你是要和这些豪门公子搭上关系的,既然做的是这个事情,那就得办好这个事情,这金陵刘家和扬州慕容家看来来头都不小,你可提起精神来,看看有没有生意路子能走。” 刘赐经过方才那一番生意谈判,已然被柳咏絮折服了,他陪笑道:“还得姐姐多提点才是。” 柳咏絮冷着脸,说道:“提点倒是不妨,反正我也就是白天伺候你,只求你晚上找别人伺候你的时候,别闹出那么大的声响,吵得我们睡不好觉,怕是我们白天也伺候不好你。” 刘赐又被噎住了,他没想到折腾这么一圈,柳咏絮还是扯上昨晚他和被看的那档子事。 那松江三公子离去了,那金陵刘公子和扬州慕容公子又走进来,又是一阵寒暄:“姚兄好久不见!……” 这一天刘赐又见了三拨访客,今天来的客人可比昨天来的客人身份地位显赫得多了,昨天主要是这钱塘各大豪门争相前来见一见这“姚公子”,而今天是松江、金陵、扬州、苏州各地的顶级豪门都来了,这些豪门的来访自然是有默契的,首先是那些低一等的小豪门就自觉地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而这些顶级豪门的公子彼此之间都是很熟络的,他们来到钱塘之后,会彼此通通气,听说松江三公子昨儿已经来到钱塘,今天一早就登上姚家的小岛了,这金陵刘家、扬州慕容家的公子自然就缓了缓自己的时间,待到觉得这松江三公子差不多走了,才渡湖登岛。 而后面的金陵高家、苏州吴家等大豪门的公子也早已打探清楚风声,知道今天有几个豪门来访,他们觉得还没到时辰,就在钱塘江边、西湖边游玩,或者逛青楼狎妓,到了时辰差不多,他们就乘渡船登岛。 刘赐自是乐得应付这些事情,柳咏絮虽然不喜欢干这种事,但是冲着上官惠子的嘱咐,她还是忍耐着干下去了。 很快夜幕降临,夜色深沉,来到深夜亥时,最后的访客苏州吴家的几个公子也走了,这一天刘赐和柳咏絮见了这些顶级豪门的公子哥儿,他们对整个江南的权力格局有了更清楚的认识,江南是大明最繁华富庶之地,而江南的繁华主要靠商贸,所以这些垄断了商贸途径的大豪门就是江南实质上的掌权者。 南直隶总督胡宗宪虽然厉害,但他也动不得这些江南豪门分毫,这些豪门实质上在明里暗里对着江南的各种大政方针起着决定性的影响作用,比如对倭寇的姿态和方针,也是这些豪门在幕后指使着。 第542章 网罗天下财富(七) 这些豪门中起码有半数是靠倭寇走私发家,所以剿不剿倭寇,剿倭寇剿到什么程度,其实都是这些豪门在隐秘地影响着直隶总督,并且直接影响南直隶朝廷对待倭寇的姿态。 倭寇之所以如此猖獗,其实是这些豪门大族在背后撑腰,因为这沿海走私的生意是这些豪门最重要的生意,所以倭寇之所以屡剿不灭,除了汪直为首的倭寇集团着实强大之外,这些豪门在幕后的支持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看着最后的苏州吴家的公子走了,站了一天的柳咏絮终于忍不住在椅子上坐下来。 刘赐仍是在品味着今天见识到的种种信息,他从小在江南长大,但他着实是不知道这江南的豪门已经厉害到这个程度,他虽然身处江南,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决定整个江南命运的大政方针,其实是这些豪门在幕后操盘制定的。 刘赐感觉到这个世道的可怕,这可怕正是可怕在于,此前他身为一个平民百姓,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世道的真相,他天真地以为这些政策是朝廷下发的,以为朝廷的“父母官”或多或少是真心“为百姓做主”的,他如今才知道,那些政策其实全是在这些豪门权贵的影响下制定的,那些“父母官”或许真是为百姓做主,但这些“百姓”绝不是平民百姓,而是那些占据权柄的豪门人物。 此前他还以为这些商贸往来是民间自然的商业流通,如今他才知道这些豪门都是抱团的,他们做的生意只有他们才能做,平民百姓压根就插不进一根手指去,而且这些豪门相互庇护,相互配合,垄断了绝大多数的商贸渠道,他们形成了垄断,自然会抬高售价,压低买价,以此获取更多的利润,而形成这些利润带来的压力自然转移到平民百姓的头上,换句话说,这些豪门通过紧密的抱团,已经形成江南一个隐秘的团体,这个团体可以说操控了南直隶政府,直接影响着政府的决策,可以说这个团体掌控着江南这片大地的实质权力。 刘赐喃喃叹道:“枉我活了十四年,竟不知道江南其实控制在这些人手上……”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只要有人,就必定有这些事情,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就有垄断,就有压迫。”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他知道柳咏絮是这几个女孩之中唯一一个能和他深入聊这些话的人,因为柳咏絮出身官宦世家,对于世道的真相,还有权力的黑暗有着清晰的认识。 刘赐说道:“如今是我成了这‘姚公子’,我才知道其中的真相,要是我一直是此前那般平庸的身份,我怕是永远都不知道其实这些人才是我的‘主子’,他们掌控着实权,而且占据了惊人的财富,压迫着我们,注定我们没有出头之日。” 柳咏絮说道:“这和官场是一样,或者说身而为人,在这个世道,都是逃不过如此,大家都是为了生存拼死奋斗,总有些人奋斗出头,这些人为了生存就会抱团,垄断权力和财富,压迫下面的人。” 刘赐听着柳咏絮反复说着“生存”二字,他喃喃咀嚼着:“生存……”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人都是为了生存,概莫能外,我不例外,你不例外,李芳不例外,严嵩不例外,嘉靖皇帝也不例外,不明白这个真相的人,就看不清世道的真相。” 刘赐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柳咏絮,柳咏絮这话说的语气平常,像在说一个在寻常不过的事实,但这话却像一枚惊雷一般在刘赐的心中炸响。 柳咏絮冷笑道:“古人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利’,其实就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天下熙熙攘攘,都是为了活得更好罢了,所有的人,不管自觉不自觉,都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因为人注定要老去,注定要死。” 刘赐心中觉得不忿,但却无言以对,他几乎未曾遇到这样的状况,面对柳咏絮这般让他不舒服的说辞,他却无力反驳,其实他打心眼里感觉到柳咏絮说的是真的,只是这个真相太残酷,也太无趣,所以他一时接受不了。 柳咏絮瞅了瞅刘赐,又是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读书读多了,世事却经历得少了,如果你经历过被灭门的祸事,再过过宫里头那般朝不保夕的日子,你就不会这般以为生存很简单了。” 刘赐无奈地说道:“姐姐,我也没觉着生存有多简单……” 第543章 网罗天下财富(八) 柳咏絮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但你以为生存是理所当然的,我可以告诉你,生存绝不是理所当然的,生而为人,最根本的,最重要的需求就是生存,多少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刘赐忍不住打断道:“我知道,这天底下许多人还活得凄惨,但你我好歹不算那活得凄惨的……” 柳咏絮又冷笑一声,打断道:“对,你活得不算凄惨,所以你觉得你就不那么为了生存了吗?” 刘赐张着嘴,想反驳,但柳咏絮那轻蔑的笑容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咏絮继续说道:“那你以为这松江三公子,金陵刘公子,扬州慕容公子,他们为何这般熟络,为何这般抱团?这江南的豪门都足够有钱足够有权势了,他们为什么还这般处心积虑地要谋取更多财势和权势?” 刘赐着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按道理说,这些豪门着实是非常有钱也有相当的权力了,他们拥有钱财恐怕十辈子都花不完,但这些豪门却比那些平民百姓更加贪婪。 柳咏絮说道:“因为他们也必须生存,首先是他们想着要活得更好,想着活得更加安全,哪怕是嘉靖皇帝,当了这天底下第一号人物,也还想着要修道成仙,长生不老,其次是他们高处不胜寒,他们有很多钱,但如果他们不狠命地守住这些钱,可能转眼之间这些钱就如同水汽一般蒸发了,权柄也是,嘉靖皇帝死了,严嵩、李芳想必也就垮台了,他们要守住这些权势和财势并不容易。” 柳咏絮说到这里,禁不住叹息一声,说道:“说到底,他们想着千秋万代,永远都活得这般尊荣,但是谈何容易。但话说回来,你说他们为何这么难守住这些权势和财势?” 刘赐愣了愣地看着柳咏絮,他想了片刻,说道:“因为想抢夺的人太多了?” 柳咏絮笑道:“自然是这样,你想想至少你我就想干掉严世蕃,也有很多人会支持我们干掉严世蕃,陈洪想干掉李芳,黄锦想干掉陈洪,他们下面的那许多小太监想干掉他们三个,所有人都为了生存,都想干掉上面的人,所以你说这些豪门活得艰不艰难?” 刘赐越发无言以对,柳咏絮这席话说得虽然颇为“骇人听闻”,但其实是再切实不过的真相,所有人不管表面上是什么面目,其实都想着干掉上头的人,给自己谋求更多的权力或者财富。 柳咏絮又说道:“所以普天下的人都为了生存,哪怕你如今觉得活得滋润痛快,但过几年你会老,年轻的刘赐会一批一批地涌出来,他们一样想着要干掉你,夺得你的地位,抢走你的钱和女人,你如何不想着谋求更大的权势?你到时恐怕会觉得,如若能活成严嵩那般也是了不得的成就,你看严嵩快年届八十了,依然权柄在握,满天下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除了嘉靖皇帝,谁能像严嵩这般厉害?” 刘赐苦笑道:“你倒是觉得严嵩也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柳咏絮说道:“就事论事,身而为人而言,能活成严嵩这般着实是了不得,他这一辈子都雄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直至老死。” 刘赐苦笑道:“他是个恶人,而且是你的杀父仇人。” 柳咏絮说道:“他也是为了生存,严嵩……” 柳咏絮想了想,欲言又止,说道:“他和他儿子严世蕃,自是作恶多端,祸害天下,但谁都想留个清名,他们也是身不由己,说到底,他们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这么一条道走到黑。” 刘赐觉得柳咏絮这背后有话没说透,他很是好奇柳咏絮对严嵩和严世蕃的姿态,他忙问道:“什么叫一条道走到黑?”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严嵩为何能背着满天下的骂名,还如此将内阁首辅的位子坐得稳如泰山?” 刘赐沉默。 柳咏絮说道:“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刘赐说道:“嘉靖皇帝?” 柳咏絮说道:“对,因为嘉靖皇帝需要严嵩这样的赃官、恶官、贪官,依我看,嘉靖皇帝是天底下第一号恶官,其次才是严嵩,嘉靖皇帝不理朝政,行事专横,一心修仙求长生,他上梁不正,自然需要些歪斜的下梁他替他收拾局面,严嵩干的一些恶事,是因为嘉靖皇帝需要他干,严嵩能做得这般高位,是因为嘉靖皇帝允许他坐得这般高位,当然,严党的诸多恶事大部分是严党自己作恶多端,但从根源上来看,严党的坐大是嘉靖皇帝允许的。” 第544章 执掌天下权柄(一) 刘赐看着柳咏絮,他很想听柳咏絮说下去,柳咏絮却止住了话头,她看了刘赐一眼,说道:“罢了,咱们远在江南,不扯这些天高皇帝远的事情了。” 刘赐皱了皱眉头,说道:“姐姐,说下去,依你这么说,嘉靖皇帝是天底下第一号恶人了。” 柳咏絮没心思再说了,显然严嵩是她非常痛苦的记忆,她冷下脸,说道:“日后你还有机会回京城的话再说。” 刘赐有点扫兴,此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个文雅的声音说道:“姑娘这话说得可是骇人听闻,却是中听得很。” 刘赐和柳咏絮都是一惊,他们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身影缓步走来,他走进了门内,笑道:“徐某不是有意偷听,徐某是看着这江南的豪门公子们来来往往,着实是不敢打扰,就一直在旁侧的偏房侯着,瞧着来访的公子们都走了,徐某才想来瞧一瞧公子是否得闲了,不料撞上姑娘一番高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只见这男子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样貌不见得出彩,甚至单论长相而言称得上平庸,但只见他款步走来,端的是一派悠然自信的气度,他穿着一袭青衣长袍,举止言谈都颇显出雍容的气度,显然这是官家的公子才有的气度。 柳咏絮自是眼力最尖的,她立马站起来了,低敛了眉眼,没说话,她看得出这个公子是个不俗的人物。 刘赐连忙笑答道:“不妨,不妨,只是公子骤然出来,唬了我们一跳。” 那男子笑道:“这着实是徐某的不是,徐某来了多时了,眼看这夜深了,就想来瞧瞧公子忙完了没有……” 说着,这男子干咳了一声,笑道:“只是姑娘这般高论,在我听来自是觉得有趣,在其他听来可未必,尤其是几乎这江南所有的官员,听到姑娘这般高论,怕是都得找姑娘的麻烦。” 柳咏絮站在刘赐的身边,她依然没说话,只是低敛着眉眼,她自是知道这番言论给外人听到是要命的,她方才可是抨击了嘉靖皇帝和严党。 刘赐也严肃下来,他对着那徐姓男子一拱手,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徐姓男子瞧着刘赐和柳咏絮这副神色,他忙笑道:“二位不用紧张,徐某从不打诳语,这偌大江南如若有一个人是中意姑娘这番言论的,必定是徐某。” 刘赐和柳咏絮仍是显出紧张。 徐姓男子摆摆手,笑道:“着实是不用在意,徐某名璠,字鲁卿。” 刘赐还愣着,柳咏絮却是一时瞪大了眼睛,惊诧道:“徐……徐阁老?……” 徐璠笑道:“正是,徐阁老是家父。” 刘赐登时也明白了,这男子名“徐璠”,是内阁次辅、满朝文武中仅次于严嵩的徐阶的儿子。 徐阶是裕王爷集团的骨干,是严嵩的死对头,徐璠身为徐阶之子,自是乐意听到抨击严嵩的声音。 刘赐连忙站起来,恭敬道:“多有失敬,有失远迎。” 徐璠坐下了,笑道:“徐某听说姚公子的大名,今儿特来拜访,却没想到今儿来的都是一跺脚江南都要晃三晃的大人物,徐某就一直在一旁侯着,没想到这贵客一茬接着一茬,一直到这般深夜。” 刘赐瞧着这徐璠的气度,已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瞧着自己是把对方晾在旁边一整天了,连忙问道:“徐公子怎的不让下人通报一声。” 徐璠笑道:“来的都是江南豪门的公子,徐某可算不上什么豪门,家父虽说颇有些权位,但也因此显得敏感,可不好随意和这些豪门人物来往。” 徐璠其实今天午后就已经来到这“蓼风轩”拜访了,只是刘赐当时正忙着会客,宁九儿接待了徐璠,这宁九儿可不知道徐璠是个什么来头,就将徐璠引到旁侧的偏房等候,徐璠这一等就等到这般深夜了。 刘赐已然猜到其中的因果,他连忙抱歉道:“着实是多有怠慢,还请徐公子恕罪。” 徐璠摆摆手,笑道:“姚公子如今是江南第一大红人,恐怕也是这普天下的第一大红人,徐某等候一番自是应该的,姚公子不必客气了。” 徐璠一直开朗地笑着,他这笑容没有什么矫饰之意,他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大度大气,显然这是世代为官的官家世族才能培养出这般的气度。 徐璠顿了顿,又笑道:“徐某此次登门,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只是我们徐家在这江南也算根深叶茂,所以想和姚公子碰个‘一面之缘’。” 第545章 执掌天下权柄(二) 刘赐从徐璠这话中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徐璠是徐阶的儿子,而徐阶是内阁次辅,是裕王府中最核心的人物,是高拱和张居正的老师,可以说徐阶代表着裕王府,徐璠自然也代表着裕王府,徐璠主动前来和他“姚公子”接触,这其实是代表着裕王府来和刘赐接触。 刘赐马上意识到,直到这一天的深夜,他终于迎来今天最重要的一个贵客,眼前这个“徐公子”可比什么松江三公子、金陵刘公子、扬州慕容公子要重要得多,因为这徐璠代表的是当今天下第三大势力“裕王府”。 刘赐立马对柳咏絮说道:“夫人,快给徐公子上好茶。” 柳咏絮自然也知道徐璠来访的意味,这刘赐已经拿了司礼监的支持,如若还拿了裕王府的支持,那可了不得,等于获得天底下三大势力中的两大巨头的支持。 柳咏絮很快呈了茶上来,徐璠喝着茶,和刘赐闲谈起来,他着实是没带着什么具体的目的来见刘赐,他就是单纯地想着主动和刘赐攀上一些关系而已,刘赐和柳咏絮猜得没有错,徐璠此来的身份是代表着裕王府,是带着裕王爷的面子,来见一见这位江南崛起的“姚公子”。 徐璠对着刘赐是一副坦然开朗的姿态,这和裕王府的姿态是一样,张居正也是这般坦然,对人对事没有太多隐瞒和算计,从他们这般坦然的姿态中,不难感受到裕王府的青春朝气。 裕王府是新兴的政治势力,代表着朝廷中的清流,代表着革新政治,反对严党的崭新信念,如果说严党像一只凶恶又庞大的巨兽霸占着整个大明江山的角角落落,司礼监像巨兽背后的幽灵,守护着皇权的利益,那么裕王府就像一位手执利剑的少年骑士,勇敢地直面严党这只恶兽,而且决心要变革天下,改变这个污浊的现状。 天下有志向和抱负的士人总是期盼着裕王爷早日登上大位,裕王府中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一众名望甚高的清流大臣能够给这个污浊天下带来清新的风气。 刘赐自然是喜欢裕王府的作风,如果天底下还有所谓的“正义”、“光明”、“公正”的话,那必定是被裕王府所代表着的。 但刘赐也想过,正是因为裕王府如此年轻,所以裕王府显得如此谦卑,如今裕王府主动登门与他交攀,也是因为裕王府在三大巨头中显得太过弱小,所以亟需取得各种新兴力量的支持。 刘赐清楚裕王府的诉求,所以他自是有度量地和徐璠表示亲近,刘赐自是乐意取得徐璠的支持,他心中仍是知道,严党是他最大的敌人,他需要司礼监和裕王府的支持。 徐璠显然是觉得和刘赐颇为投契,他觉得这位少年公子聪明、机巧,而且识大体,确实是一个值得攀交的人物。 刘赐和徐璠投契地聊着,不知不觉夜更深了,时辰已经接近子时,这“蓼风轩”外头已是一片死寂,整个姚家都已经陷入沉睡了。 门外走来三个曼妙的身影,那是上官惠子、被看和白芷若,她们忙活了一天,从那大院子回来了。 刘赐连忙向她们引见,这是徐公子,当朝徐阁老的长子,上官惠子听见徐璠的名头,她也是惊得愣了愣,她也是没想到裕王府会主动派人来和刘赐攀交。 上官惠子和被看、白芷若恭敬地对徐璠行了礼,就进去了。 徐璠听着子时的钟声响起,就起身行礼道:“徐某叨扰到公子这么晚,着实是不好意思。” 刘赐连忙也起身回礼道:“哪里哪里,徐公子亲临,这是我等莫大荣幸。” 徐璠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双手呈上,递到刘赐手里,说道:“这是裕王爷亲口嘱咐臣下,务必将这块玉佩交到公子手上,日后公子若是有什么难事,需要裕王府相助,只需出示这块玉佩便是。” 刘赐接过玉佩,只见这玉佩玲珑精致,水光透亮,不难看出是和田水玉雕琢而成,单是这块玉佩本身已是价值不菲,而玉佩上精巧地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卧龙,卧龙正仰首朝天,做出准备啸傲翱翔的姿态。 刘赐看着这玉佩,他不禁想起在宫里面的时候,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康妃娘娘为了营救婉儿,领着他走进乾清宫,想去面见嘉靖皇帝,那时候差点把他的屎尿给吓出来了,他记得那时候康妃娘娘解下怀里的玉佩,将玉佩递到李芳的手上,求李芳救一救婉儿,刘赐记得那块玉佩就是长成这个模样。 第546章 执掌天下权柄(三) 刘赐愣愣地看着这块玉佩,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康妃娘娘想要交给李芳的那块玉佩的模样,那块玉佩的样式和眼前徐璠递来的玉佩样式一模一样,只是康妃娘娘手上那块玉佩雕琢的是一只准备展翅翱翔的雏凤,而徐璠手上的这块玉佩雕琢的是一只准备啸傲九天的卧龙。 显然,徐璠的这块玉佩和当时康妃娘娘手上的那块玉佩是配成一对的。 刘赐如若不曾见到康妃娘娘的那块玉佩,他恐怕就不知道这块玉佩的意味,但他知道康妃娘娘是有多么珍视这块玉佩,他记得康妃娘娘把这玉佩交给李芳的时候说的是,这块玉佩是裕王爷出宫之前送给母亲的,这三年来康妃娘娘是时刻佩戴着,拿着这块玉佩,裕王爷日后一定会记着李芳的人情。 所以这块玉佩其实是康妃娘娘和裕王母子之间的某种盟誓,康妃娘娘作为母亲,自然是把儿子临走前交给她的物件视作珍宝,裕王爷恐怕不像母亲那般珍视这块玉佩,但可以想象这块玉佩对于裕王爷来说也绝不是个寻常物事。 刘赐一时没敢接过那玉佩,只是试探着问道:“徐公子,这玉佩怕是王爷的贴身之物?” 徐璠笑道:“公子好眼力,这玉佩哪怕单是当作一块玉来卖,也是价值不菲的,而且这的确是王爷喜爱的一件饰品,再说了,这‘卧龙’雕纹的玉佩,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王爷敢佩戴。” 刘赐瞧着上头这“卧龙”的雕纹,他隐隐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徐公子说的是,这‘卧龙’也是龙,是帝王的象征,王爷戴自是顺理成章,但是在我手上,可是不妥。” 刘赐虽然胆大包天,但也是知道这“龙”、“凤”的机会,这“卧龙”算是半条龙,也算是半个皇帝,他一个公子哥儿戴上,岂不是找死? 徐璠笑道:“姚公子不必如此忌讳,即是王爷给了你,王爷自然会认这个事,追责也追不到你的头上,只要公子不要拿出来招摇,就不会惹上什么忌讳。” 刘赐仍是不敢接这块玉佩,因为他着实是没想到,裕王爷会对他表现出这般的重视,他越是咀嚼这块玉佩背后代表着的意味,他就越发觉得这裕王爷的“青眼”降临得有点突然,他知道自己身为“姚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但是惹得裕王爷也送上这块贴身的“卧龙”雕纹的玉佩,这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徐璠见刘赐不伸手接过玉佩,他也感觉到这“姚公子”是个识货的人,知道这玉佩背后的意味,他笑道:“怎么?姚公子觉着这倒是个烫手山芋了?” 刘赐连忙拱手道:“哪里哪里,这是裕王爷赐下的莫大尊荣,本公子谢恩还来不及,只是……” 刘赐仍是试探道:“只是我在宫里头隐约曾听说,康妃娘娘也有一块这般样式的玉佩……” 徐璠笑了笑,他看着刘赐眯了眯眼睛,笑道:“姚公子哪里听说这个传言?” 刘赐笑道:“本公子在京城混了一年,总有些闲言碎语可以听得。” 徐璠端详着刘赐的神色,笑道:“姚公子,这可不是什么闲言碎语。” 刘赐笑道:“徐公子就别取笑我了,宫里头十万宫女太监,总有些不成器的传出些主子的传言来,给外人听到了也不奇怪。” 徐璠倒是也抓不到什么破绽,说不准是康妃娘娘贴身的宫女有些被外人套出话来了,把康妃娘娘贴身的一些隐秘事情给泄露出来了。 徐璠素来在江南活动,但他也知道,半年前紫禁城内部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那宫里头最得宠的太监、神官监的掌事大太监苏金水被干掉了,这件事情牵涉了严党、司礼监、裕王府,而且苏金水是冲着杜康妃去的,在这个乱局之中,杜康妃的一些秘密被泄露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璠就说道:“康妃娘娘的确有一块相同样式的玉佩,康妃娘娘手上那块玉佩是‘雏凤’的雕纹,和王爷这块‘卧龙’雕纹的玉佩是一对的,裕王爷四年前出宫时,将那‘雏凤’玉佩送给了母亲,给康妃娘娘留了一个念想。” 刘赐自是知道康妃娘娘那块“雏凤”玉佩的来龙去脉,他听着徐璠这般说,知道徐璠说的都是实话,他瞧着徐璠手上的玉佩,只觉得这玉佩沉甸甸的,又说道:“那么这玉佩对王爷来说可意味非同寻常,本公子可受之不恭。” 第547章 执掌天下权柄(四) 徐璠笑道:“公子说的是也不是,这块玉佩的确对于王爷来说意味非同寻常,但王爷即是将这玉佩给了公子,公子就该接着,王爷赏识你,自有王爷的道理。” 刘赐露出苦笑,说道:“本公子不过是一个江南的公子哥儿,着实受不起这等青眼。” 徐璠笑道:“这是姚公子过谦了,你如今何止是一个‘公子哥儿’,你可是这江南地界的第一大红人,都知道司礼监指着姚公子办事情,万岁爷也指着姚公子挣钱财修宫殿,得万岁爷和司礼监的青眼,姚公子还不是独步天下的架势?” 刘赐想到自己今非昔比,但也着实想不到自己在这些掌权者的心目中已经厉害到这个份上。 徐璠看着刘赐愣神,他干脆将那“卧龙”雕纹的玉佩塞到了刘赐的手上,笑道:“姚公子是天底下第一等大红人,王爷对你这般青眼,自也是觉着和公子想必是投缘的,说白了,王爷是清流,是日后要变革天下的储君,王爷需要一些像公子这般的年轻人协助他执掌天下。” 刘赐拿着那块玉佩,只觉得这玉佩又沉重又烫手,他意识到裕王爷对他的重视,他自是觉得又获得一大块权柄,但他同时难免感觉到压力,他得到裕王爷的支持,意味着他陷入更加复杂的政治斗争局势之中,他和司礼监的关系会更复杂,而更危险的是,他“姚公子”拿了这东西,就意味着投向裕王爷那边,这样的话,他就彻底站在严党的对立面,而如今大明的半个天下是严党的,他这样等于在和半个天下作对。 刘赐不禁看向柳咏絮,柳咏絮一直在一旁没说话,她自是把眼前的情势都看在眼里,她对于政治局势的感知自是比刘赐还要敏锐,她此时掂量了片刻,她不想帮刘赐,但眼下她看着刘赐如此纠结,她着实又觉得他们好歹是一条船上的,她还是得提点一下。 柳咏絮就对徐璠说道:“难怪徐公子来得这般快,咱们公子在这儿会客才第二天,裕王爷的人便到了,想来明天严党的人就该来了。” 柳咏絮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她预料的事情比刘赐想到的更多,她知道刘赐如今是江南崛起的天底下第一号红人,严党和裕王府自然都要拉拢他,只是这裕王府着实是下手快,抢在严党前面了。 徐璠听着柳咏絮这不客气的话语,他仍是不卑不亢,微笑道:“姑娘说的是,严党自然也紧张着要拉拢姚公子,裕王爷则是一封书信南下,命我立马登门前来,以表诚意,我徐某不妨说句实在话,裕王府如今的确是弱小,但裕王是储君,天下正直臣子和士人的盼望都是裕王的身上,天下百姓都盼望着裕王能早日登极,一改如今天下的乱象。” 说着,徐璠看向柳咏絮,说道:“姑娘方才也说了,当今天下,皇帝怠政,数十年不上朝,一心迷恋修仙之道,身为君父,却不尽君父之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这般怠政,只得依靠严党来掌控天下,于是朝政黑暗,朝局腐败,都说严党作恶多端,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作恶的根源的皇帝身上。” 徐璠这话说得语气平淡,但刘赐和柳咏絮却都已是听得冒出一身冷汗,徐璠这话简直说得比柳咏絮方才所说的还要狠,直接将“作恶的根源”指向嘉靖皇帝。 刘赐连忙说道:“徐公子,这话……” 徐璠笑道:“无妨,四下无人我才敢这般说,我自是知道,如若这话被锦衣卫听见,我们徐家可遭灭门之灾,我是听着姑娘方才那般说了,我觉得我和公子、姑娘着实是投缘,我才这般推心置腹。” 刘赐苦笑着,他觉着这是一个个庞大漩涡袭来,不停地将他席卷进去,他并不想这般被各方“重视”,但各方都在使力地拉拢他,推着他走向更加高的地位。 但是他听着徐璠说出“推心置腹”四个字,他又感觉到某种默契和信任,他觉得天底下如果有哪一方势力他是能够信任的话,那必定是裕王府了,毕竟张居正是他的偶像,裕王爷代表的试图变革天下的政治势力是天下士人都向往的。 徐璠观察着刘赐的神色,他知道刘赐仍是犹豫着,他越发镇定地微笑着,他知道刘赐的困惑和难处,毕竟接了裕王爷的玉佩,意味着获取更大的权力,但也意味着卷入更加凶猛的政治漩涡,对于眼前这个少年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抉择。 第548章 执掌天下权柄(五) 徐璠笑道:“裕王府如今着实是弱小,因此需要更加使劲地拉拢公子这般的少年才俊,严党已然是霸占大权,自然不会这般重视公子,但是公子也得知道,严党是一池污水,谁进去都会被染黑,而裕王府代表着天下的希望,裕王爷也是相信公子这般的少年人,必定是心向裕王府的,所以才会命我立刻赶来,而且将这块玉佩送给公子。” 刘赐的确是心向裕王府,他虽然年少,但也知道当今天下皇帝怠政,严党专权,折腾得民生凄惨,他也是盼着裕王爷能够变革天下。 徐璠握住了刘赐的手,将刘赐手上那块玉佩捂紧在刘赐的手上,他正色,说道:“公子,严党老朽矣,其不仁不义,已然为天下唾弃,不用多久严嵩、严世蕃,还有他们的那许多爪牙会被扫进青史之中,他们的罪孽将被后人警醒,裕王府才是未来,投向裕王府,你便是做出光明的抉择。” 刘赐瞧着徐璠的脸上闪着骄傲的光彩,他不禁也是正色,但他心下却是苦笑着,他想着:“都知道严党要倒台,但谁知道严党什么时候倒台?说白了,人间万事盛极而衰衰极而盛,严党霸着权位这么多年,它当然有一天要倒,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倒?当年夏言觉得严嵩要倒,夏言被严嵩斩首干掉了,仇鸾觉得严嵩要倒,仇鸾却死在严嵩的前头,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沈炼觉得严嵩要倒,柳咏絮的父亲杨继盛觉得严嵩要倒,但他们都被严嵩杀掉了,如今这徐璠,包括徐阶、高拱、张居正等‘清流’大臣都觉得严嵩要倒,但是谁知道是严嵩先倒还是他们先倒?” 刘赐不禁暗自苦笑:“从以往经验来看,严嵩多半不会比这些裕王府的‘清流’先倒,我跟了他们,岂不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倒?” 但是刘赐着实是进退两难,如今这徐璠已经把裕王爷的玉佩塞到他的手里了,他接,就是倒向裕王府,不接,是投靠严党,这是逼着他做出抉择,而对于他来说,虽然投靠裕王府危险,但他是决计不会投靠严党的,严党和他有仇不说,他刘赐虽然狡猾,但他也绝不是不辨是非,投靠恶势力求荣的人。 所以刘赐眼下只能接了这玉佩,他心中苦笑,他觉着自己只能理解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他声名大了,自然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拉拢他,应该说不只是拉拢,是全天下的人要逼着他站队伍,他不是投向裕王府,就是投向严党,如果他那边都不投,那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刘赐本来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和婉儿远走高飞,去过田园的日子,但如今他觉得自己被逼得越走越远了。 徐璠仍是一脸“正义”地看着刘赐,显然在徐璠和徐阶、高拱、张居正等裕王府派系的“清流”大臣看来,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代表着“正义”。 但如今刘赐已经着实不相信什么“正义”或者“邪恶”,他觉得自己相信柳咏絮所说的,人都是为了“生存”而已,是非善恶不过是世人想象出来的概念。 所以刘赐看着徐璠那一脸“正义”的模样,他以前可能会觉得对这种“正义”有所憧憬,但如今他已经不觉得有那么地憧憬或者向往了。 所以刘赐眼下并不觉得自己是做出了什么“光明的抉择”,他只是想做个权宜之计,毕竟眼下他不得不选一边靠,他是万万不会选择严党那边的,裕王府好歹还有点理想,所以他说到底也只能选择裕王府这一边。 此时柳咏絮说话了,她一直看着刘赐的神色,她此时觉得刘赐是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她说道:“公子,裕王府是天下清明的寄望所在,咱们自是该为裕王爷尽一些气力。” 柳咏絮这话说的轻描淡写,没露什么棱角锋芒,显然她和刘赐的想法是一样的,裕王府不见得就能击败严党,在生存面前,裕王府会说严党是奸臣,严党也会说裕王府是小人,所以对于刘赐的抉择而言,是非善恶并不是那般的绝对,眼下刘赐也是为了生存而已,但是刘赐选择严党显然是不现实的,严党的许多作为不适合刘赐,而眼下裕王府已经逼到跟前了,刘赐只能选择裕王府。 所以柳咏絮这话是给刘赐一个确凿的支持,意思是:“就选裕王府,反正你也没得选了,选裕王府是眼下没有退路之下最好的选择。” 第549章 执掌天下权柄(六) 刘赐听着柳咏絮的话语,他握着那“卧龙”雕纹玉佩的手的手心已经渗满汗水,他觉得自己在踏上一条难以回头的道路,但是眼下他除了往前走,再无别的法子。 刘赐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他露出“坚定”的神色,对徐璠说道:“本公子愿为裕王爷助一臂之力。” 徐璠点头,露出坦率又真挚的笑容,说道:“姚公子,借一句张大人的话,黄河有清有浊,任何时候都是清浊同在,无偏无废,只是咱们人生一世,总该投向清流的一方,而不该被浊流污染,姚公子即是投了裕王府,便是投了清流,咱们总有咱们该当坚守的信念。” 刘赐听着徐璠这话,不禁愣了愣神,柳咏絮听着徐璠这般说,也是愣怔了片刻。 刘赐问道:“徐公子,你说‘张大人’指的是?……” 徐璠笑道:“自是张居正大人。” 刘赐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不得不说徐璠这话着实触动了他,这世道如同黄河之水,有清有浊,这是客观所在,只是如若有得选择,自是要摸着良心选择清流的一方。 柳咏絮说话了,她说道:“清浊之论,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但愿清流着实能够涤清天下,使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 徐璠笑道:“这是当然,裕王爷必定要变革天下,一改如今污浊的现状。” 徐璠这话着实让刘赐心中舒服了不少,经过这一番谈话,他也着实知道裕王爷为何会这般重视他,因为他是江南崛起的一个少年才俊,关键是他称得上是司礼监在江南的代言人,很可能未来江南的大势将由他来主导,所以裕王爷舍得将那块极具象征意义的“卧龙”雕纹玉佩送给他,刘赐将那块玉佩捂在胸口,说道:“本公子也是个有志向的读书人,自是心向清流,愿能与裕王爷一同涤清世道,救赎苍生百姓。” 刘赐这说的是心里话,他着实是个有志向的读书人,他还是有“挽救苍生”的理想的。 徐璠笑道:“姚公子日后自然会明白,王爷为何如此重视你,在王爷看来,你有望成为江南的宰执者。” 刘赐禁不住又愣了愣,“江南的宰执者”,这个名头着实太大。 徐璠瞧着刘赐的神色,笑道:“姚公子觉得意外?” 柳咏絮倒是淡定,她笑道:“徐公子是说,姚公子如今已经有了司礼监的支持,还有同济会当靠山,如若加上裕王府的势力,有望能够成为主宰江南的人物?” 徐璠笑道:“可以这么说,姚公子少年才俊,有司礼监就有了权势,有同济会就有了财势,有权势财势,这已是不得了,加上万岁爷需要姚公子办事情,这更是天大的护荫,说白了,王爷正是瞧中姚公子的势头,才这般重视姚公子,而且,姚公子如今有了裕王爷,就等于有了未来,有权势有财势有未来,姚公子想必不难主宰江南,助王爷一臂之力。” 刘赐听着徐璠的话,已然是听得心下冒冷汗。 柳咏絮却仍是淡定,她笑道:“看来裕王爷在布局江南,但愿姚公子是一枚好棋子,能帮着王爷控制江南。” 柳咏絮显然是一语道破了裕王爷的心思,徐璠听着柳咏絮这话,不禁眉目凛了凛,他着实是想不到这姑娘如此厉害。 裕王爷如此重视刘赐,其实是裕王府的一着颇有赌博意味的棋局杀招,裕王府在与严党的斗争中完全被压制在下风,所以裕王府为了扭转局势,就必须用妙招、险招,最好是能够赌中一两着“妙棋”,用这“妙棋”的棋眼翻盘。 自从裕王府知道江南崛起了这么一个“姚公子”之后,裕王爷和徐阶、高拱、张居正就商议开了,他们觉得这“姚公子”可能是会是一着“妙棋”,所以裕王府的核心人物商议决定扶植刘赐,他们假想,刘赐是有可能能够成长为“宰执”江南的绝代大人物的,如若刘赐当真成了这般的人物,那么刘赐到时掌控着江南的财富和权势,就等于掌控着大明半壁江山的财富和权势,那么这等的实力,是足够成为“一方诸侯”的。 裕王府在朝廷和严党缠斗了多年,着实是拿严党没有办法,所以裕王府尝试改变路线,他们想着从地方着手,取得“地方诸侯”的支持,或许能用“地方诸侯”的实力杀回朝廷,反攻严党,而刘赐显然是有潜质成为一个强大的“地方诸侯”的。 第550章 执掌天下权柄(七) 裕王府不免要设想,如若刘赐当真成长起来了,或许刘赐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强大的诸侯力量,杀回朝廷,反攻严党,扭转当今“倒严”的艰难局面。 徐璠直视着柳咏絮的目光,他坦然地说道:“裕王爷的确希望姚公子能够宰执江南,成为一个强大的地方力量,届时可以杀回朝廷,反攻严党。” 刘赐还不太反应得过来,柳咏絮却已是参透了裕王爷的心思,她知道裕王爷是想培植刘赐成为一个强大的地方势力,用以日后杀回朝廷反攻严党,柳咏絮参透着裕王爷的想法,她禁不住面颊泛出些许潮红的色彩,这是因为她心中激动。 柳咏絮与严党自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本来已经放弃对严党的复仇的想法,因为她在宫里头这许多年已经认清了现实,凭她微薄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严党匹敌,所以她为了生存下去,她有意摒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眼下她有了刘赐,她发现眼下的局势,刘赐或许真的有可能是那个能够向严党复仇的人。 这不免让柳咏絮很“切合实际”地又燃起了复仇的想法。 柳咏絮看了看刘赐,有点抑制不住情绪地说道:“公子,如若你我真能成一方诸侯,届时杀回朝廷,反攻严党,倒也是痛快。” 刘赐露出几丝苦色看向柳咏絮,他知道柳咏絮对于严党的仇恨,所以他不那么意外,倒是徐璠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柳咏絮,他倒是意外这女孩对于“反攻严党”有如此大的热情。 徐璠对刘赐笑道:“姚公子,那便如此,这般深夜,叨扰多时,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方玉佩代表着裕王爷的脸面,见之如见裕王爷,姚公子尽管使用便是。” 刘赐仍是苦涩地看了看徐璠,说道:“徐公子过谦了,这那是叨扰,这番来访,简直给本公子莫大惊喜。” 刘赐这话说得也是苦涩,他知道这“卧龙”雕纹玉佩代表着裕王府的权势,这着实是让他觉得痛快,但他知道自己陷入更加复杂的斗争之中了,这又着实让他觉得忐忑。 徐璠也没再多说,他干脆地一拱手,说道:“公子,保重。” 说罢,徐璠转头就走。 刘赐连忙说道:“徐公子,我命人送你……” 徐璠回头笑道:“姚公子,若是得你接送,我又何必在这儿等上一整天?我自低调来去,对你我都是最好,你自是好生收着这块玉佩,你若需裕王爷相助,或者是裕王爷需你相助,我们自会联络,告辞。” 说罢,徐璠头也不回地走了。 瞧着徐璠的背影走出“蓼风轩”的大门,刘赐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柳咏絮,露出苦笑,柳咏絮则是冷冷地看着他。 刘赐展开那块在他手心已经渗满汗水的玉佩,苦笑着还没说话,柳咏絮就开口说道:“姚公子,司礼监录书太监,同济会大掌令的干儿子,如今裕王府还想把你扶植成一方诸侯,你当之无愧,可是当今天底下的第一号红人。” 刘赐苦笑道:“姐姐,你别取笑我了……” 柳咏絮冷笑道:“取笑?你这般的少年才俊,这般的好命数,多少人修一千辈子都修不来。” 刘赐瞧着柳咏絮那半是嘲讽半是揶揄的神色,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道:“姐姐……我这一不小心可就万劫不复了,严党、司礼监、裕王府,这三伙人要碾死我,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柳咏絮冷笑道:“这也是你自个儿选的,高处不胜寒,天底下至凶险的莫过于权力。” 刘赐苦笑道:“这哪里是我自己选的,我可没想过要这般得他们各方青眼……” 柳咏絮说道:“你不是想当‘绝代卿相’吗?” 刘赐说道:“对,我可没想当个太监,当什么司礼监大掌令的干儿子……” 柳咏絮冷笑道:“得了,你要是去考科举,博功名,你耗上五十年都未必攀得到你如今的地位,你要真成了一方诸侯,可比你当个什么‘绝代卿相’还要厉害。” 刘赐使劲地挠了挠头,他觉得纠结又无奈,只好不说话了。 这时,上官惠子从屏风后转出来了,几个织女姑娘跟着她转出来,姑娘们款款地对刘赐施了个礼,娇笑着走了。 上官惠子掩饰不住脸上的疲惫,对刘赐笑了笑,对柳咏絮笑道:“絮儿,热水烧好了,快来沐浴休息。” 柳咏絮不理会刘赐了,说道:“姨娘,正好,我跟你说说今儿的事情,和松江的三个公子订了十五万双棉鞋……” 第551章 红袖的娇柔(一) 柳咏絮说着,顾自和上官惠子去了。 刘赐剩下一个人,他坐到椅子上,愣愣地在那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他心中仍是纠结着,天下人都要权势,如今他是得了权势,却觉着像给压了一座大山一样,他想了一通,却觉得实在是想不通,这世道,没权势觉得苦,有权势也觉得苦,可真是苦极了。 刘赐正愣愣地想着,只听得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公子,热水烧好了,快沐浴歇息。” 刘赐转过头去,只见被看站在屏风旁,看着刘赐微笑着,这微笑又是温柔又带有几分娇羞。 刘赐登时又是脸一红,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本来已经暂时忘了昨晚和被看的那一番云雨之事了,如今一看到被看,那情景和记忆登时又历历在目,他又想起被看昨晚“服侍”他的滋味。 刘赐看着被看在那里低敛眉眼地站着,他的心中顿时又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了。 被看又娇声说道:“公子,快来,一会儿水凉了。” 被看说着,还嘟了嘟嘴,微微地撒了一下娇,刘赐瞅着被看这娇羞的模样,他顿时感到浑身都软了,然后又是像昨夜一样涌起一股燥热。 刘赐点点头,假装镇定地“嗯”了一声,然后红着脸,假装看了看时辰,站起来跟着被看走去。 他们走上二楼的卧房,卧房的屏风后已经烧好了热腾腾的热水。 刘赐一走进房间,一看见房间里面那绛红色的漂亮又暧昧的色彩,他顿时感到神志又迷幻起来。 被看已经转入屏风后面,给沐浴的大木桶里又添了一些热水,刘赐跟着她走进来,被看低敛着眉眼,理所应当贴近了刘赐,帮刘赐解下腰带。 刘赐又是觉得神志被那燥热的滋味控制了,被看帮他褪下了外衣,又帮他褪下中衣和上衣,最后被看理所当然地帮刘赐褪下了所有贴身的衣裳,然后服侍着刘赐踏入那大木桶里头。 刘赐泡在热水里,头靠在木桶的边沿,被看又来到刘赐身后,她坐在木桶前,伸出柔荑轻缓地帮刘赐按压着头上的穴位,刘赐已经忙活了一天,应对了那许多人,着实是忙累得头昏脑胀地,此时他泡着热水,被被看按压着头部,他只觉得浑身都松弛下来了,这畅快的滋味简直难以言喻。 被看的手法娴熟到位,她这按压穴位的本领自然也是专程学习过的,这也是她练习的“取悦”男人的本事之一。 只见被看那青葱一般白皙漂亮的柔荑在刘赐的头上缓缓地挪动着,按了约莫又一刻钟,被看问到:“公子,头上舒服些了吗?” 刘赐只觉得自己飘飘欲仙,已经快睡着了,此时听见被看这么一说,他醒过神来,连忙说道:“好多了……” 被看轻轻地抿着嘴,将指尖往下挪去,开始揉按刘赐的脖颈,刘赐是个读书人,许多年来一直长时间伏案读书,那脖颈上有些僵硬,此时他被被看温柔又得当地按压着脖颈,他只觉得松快得不得了。 被看按着,又站起身来,帮刘赐又加了一些热水,只见倒进水桶里的热水将盖在水面上的毛巾荡开了,刘赐躺在水桶里面的身子自然是裸着的,被看借着那绛红色的暧昧的灯火,能够清楚地看到刘赐泡在水里面的身子。 被看不禁又是羞红了脸,刘赐则是完全飘飘欲仙,忘乎所以,他只顾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着。 被看又回到刘赐的身后,继续帮刘赐按压脖颈,按完脖颈之后,她的指尖继续往下挪动,帮刘赐揉按肩头。 揉按肩头所需的力道可比揉按头上和脖颈要大得多了,被看站起了身子,使劲地伺候着刘赐。 刘赐可不知道被看的辛苦,他活到今日哪曾被如此伺候过,他虽然被母亲和姐姐疼爱,但是母亲和姐姐对他的教养素来是极严格的,可以说从来没有宠溺过他,在巫山楼里,素来只有他伺候姐姐和姨娘们,他从来没被人这般伺候过。 刘赐从小经常帮姐姐姨娘们按摩,他自是也懂得一些按摩的技法,所以他知道被看这手法是精心学习过的,他感受着被看那娇柔的指尖,感受着被看身上的馨香的气息,感受着女人贴心的温柔,他此刻只觉得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被看已经揉按得香汗淋漓,她伏下身子来,凑近在刘赐的耳边,温柔又轻声地问道:“公子,身子还乏吗?” 刘赐又醒过神来,忙说道:“好……多了,不乏了。” 第552章 红袖的娇柔(二) 刘赐是真的觉得不乏了,方才被看这一下帮他按摩约摸得按了快半个时辰,他飘飘欲仙地睡了一觉,只觉得困乏都消解了。 被看听着刘赐这般说,她那娇美的容颜更是变得娇艳起来,她娇羞地看了看刘赐的背影,刘赐仍是顾自泡着热水,没留意被看的神色。 被看心下自是已经想好了伺候刘赐的法子,这法子是富豪人家的姬妾惯常用的法子,只是这姬妾得有相当的技艺才能掌握这般的法子,被看看过这法子是如何“施展”的,只是眼下得她自己“演练”了,她着实仍是觉得害羞。 被看娇羞地看了刘赐片刻,她咬了咬樱唇,仍是挪动步子来到刘赐的面前,刘赐仍是飘飘欲仙地眯着眼睛睡着,没留意被看的动作。 被看微微地撩起衣襟,抬起玉足,跨进了澡盆里面。 这浴盆不大不小,呈椭圆形状,正好能容纳两个人相对而坐在其中,被看穿着一袭绛红色的纱裙,她这么一跨进去,那漫长的纱裙在水面上飘洒开来,只见她宛如一朵娇艳又清丽的睡莲盛放在了浴盆之中。 刘赐又感觉到那直让窒息的滋味又涌上来了,随即刘赐的感官也变得像眼前的烟水一般迷离,他感觉到自己又进入了那一片妙不可言的溪谷,只是这一次他感觉到那温柔的滋味变得越发的浓烈,浓烈得刘赐感觉到这溪谷中似乎涌动着烈焰,他又嗅到人世间最芬芳的气息,只是这股芬芳的气息宛如飘荡在烈火中,又深陷在寒冰里,让他完全忘乎所以。 ~ 窗外的红灯笼依然摇曳着,初春的江南依然寒意凛冽,寒风吹得这“寥风轩”上的灯笼不住地晃荡,那红灯笼映照的绛红色的辉光,那娇艳的光彩漂亮得宛如情人娇媚的容颜。 在这“寥风轩”的一楼,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的房间里面,白芷若已经熟睡了,她和上官惠子睡在一张床榻上,她紧紧地靠着姨娘,简直把大半个身子都贴在姨娘的身子上,一条腿干脆跨在上官惠子的肚子上。 上官惠子这般被白芷若紧紧地贴抱着,她连翻身都困难,自是很难受的,但她看着白芷若那酣睡的模样,她又着实不忍心吵醒她,所以上官惠子只能忍着白芷若的搂抱,维持着一个姿势仰天睡着。 窗外皎白的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上官惠子的脸上,映衬得她那漂亮的容颜越发的柔美又高贵,眼下上官惠子的脸上泛着几分娇红的色彩,她看着天花板,眯着眼睛想睡,但又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天花板。 因为天花板上传来的声响,其实这间“寥风轩”是这姚家的大宅子里头供主人住的主院子,这座小楼的建筑质量是相当好的,按道理来说楼上的声响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穿透到楼下来。 但眼下着实是因为楼上的声响太过强烈,所以这“寥风轩”的建筑也无法阻挡这声响。 第553章 红袖的娇柔(三) 上官惠子只觉得听得脸红心热,她听见动作的碰撞声,这声响直让人觉得这么砸下去,砸上一整夜的话,怕是要把这房屋给拆了。 随着这声响的深入,上官惠子的脸越发的羞红了,她是个成熟又美艳的女子,她的娇媚和对男人的洞悉不会逊色任何女人,她自是明白这声响的意味。 上官惠子只觉得身上也禁不住燥热起来,这种滋味她若有若无地感受过,但是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浓烈。 上官惠子觉得心中滋味复杂,她回到江南本是想着找寻自由,并且找上官家报仇,没想到今日会变成这般的身份和处境,变成三个女儿的“姨娘”,变成刘赐的大老婆,这着实是让她觉得难以自处。 深夜寂寥,楼上的声响又依然不停地激荡着,上官惠子纠结之下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随着上官惠子这一叹息,只听得隔壁传来柳咏絮的声音,说道:“姐姐,你是不是该训斥他们一番,哪有这般放肆的?” 上官惠子以为柳咏絮已经睡着了,不免给吓了一跳,她缓了缓心神,说道:“絮儿,叫我姨娘。” 上官惠子听着柳咏絮叫她“姐姐”,她立马正色,严肃起来。 柳咏絮以往在宫里头自然是叫上官惠子“姐姐”的,她被上官惠子骤然这般正色一说,她愣了愣,忙改口了,她对着谁都那般强硬,但是对着上官惠子她着实像是对着姨娘一般服帖,她叫道:“姨娘……” 上官惠子闭上眼睛,说道:“睡觉,别听就是。” 柳咏絮躺在上官惠子和白芷若隔壁的床榻上,她睁着她那漂亮的睡凤眼,咬了咬樱唇,仍是生气地说道:“姨娘,他们着实太……太过分了,哪有这般折腾的?” 上官惠子说道:“絮儿,论身份,我是姨娘,你是女儿,都是这姚公子的亲眷,姚公子的事情你我管不着,论实情,咱们不过演一场戏,这样说来,这公子乐意做什么,更不与你我相干。” 柳咏絮仍是微微地红着脸,她咬了咬樱唇,说道;“这是要吵得大半夜不好睡……” 上官惠子心中也是躁动,她隐隐然能够体会到柳咏絮眼下复杂的心绪,因为昨晚楼上也是这般激烈的声响,柳咏絮也是一夜纠结着没好睡,上官惠子缓了缓,说道:“絮儿,姨娘与你说了,这事情与你我无关,你且当是有猫儿在瞎闹就是。” 柳咏絮仍是咬了咬樱唇,她觉着上官惠子说“有猫儿在瞎闹”,她只觉得好笑,这比喻显得甚是恰当,但她听着姨娘这话,又是觉得不舒服,就说道:“什么有关无关,这事情压根就不与我相关,只是这般折腾这么大的声响,着实是没羞没躁的。” 此时楼上的声响越发的悠长,上官惠子看了一眼窗外清冷的月色,她只感到一种更加莫名的滋味,这般良辰,着实是佳人妙事令人心驰神摇,她听着柳咏絮这话,又是越发感到柳咏絮心绪中复杂的滋味,她看着柳咏絮长大,自是知道这个“女儿”极其机敏聪慧,性情也是极其细腻敏感,她知道柳咏絮对刘赐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复杂的情愫。 上官惠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掂量了片刻,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柳咏絮虽然心思厉害,但仍是一个少女,难免有些难以捉摸的心绪。 上官惠子又想了想,换了个说辞,刚想说,却见趴在她肩头上的白芷若睁开眼,白芷若迷迷糊糊地说道:“姨娘……天光了吗?” 上官惠子忙哄道:“早着呢,快睡。” 柳咏絮借着透进来的月色冷冷地看了白芷若一眼,说道:“好生睡,上头还有得折腾的呢。” 上官惠子听着柳咏絮这口气,她不禁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声,说道:“絮儿,瞎说什么!快睡觉。” 柳咏絮嘟了嘟嘴,她仍是气恨地看了楼上一眼,然后一翻身睡下了。 上官惠子仍是看了一眼楼上,那折腾的声响仍是绵绵不断的,又是惹得她一阵脸红心跳,她又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将白芷若的头掩在怀里,她轻轻地唱起了歌谣:“阿娘织布照月光,阿爹织网走海上,孩儿甜睡在摇床,月色晴朗照天涯……” 上官惠子轻轻地哼着歌谣,哄着白芷若,同时也哄着柳咏絮沉沉地睡去了。 ~ 第二天,刘赐醒来时旁侧仍是空荡荡的,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转头看见窗外日光已经清朗耀眼。 第554章 红袖的娇柔(四) 刘赐坐在床榻上,感到鼻子一阵瘙痒,登时打了个喷嚏,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受凉了,他看了看旁侧凌乱的床榻,他不禁又是红了红脸,他想起昨夜那疯狂一般的交融云雨,他觉得自己难怪是受凉了。 刘赐摸了摸旁侧那凌乱的绛红色的凤被,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被看那炙热的体温。 他回味着昨夜的点点滴滴,那蚀骨消魂的滋味又涌上心头,他顿时又是觉得一阵心驰神摇,他又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定下神些。 他挪了挪身子,想走下床榻,但是他刚一伸脚下床,就感到两腿一阵酸痛,接着觉得浑身都酸痛起来,他禁不住揉着肩头和两腿,龇着牙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 这时,只听得房门打开了,一个绛红色的曼妙的身影探了进来,正是被看,刘赐一见到被看,仍是浑身都僵住了。 被看却是娇笑地看着刘赐,她虽然也是娇羞地低了一下头,但是她显然已经不如昨天早上那般害羞。 被看瞧着刘赐那坚硬的样子,她倒是嘟了嘟嘴,笑道:“公子,怎的才过去呢,就这般生分了?昨夜可不是这样。” 刘赐瞧着被看这般撒娇的模样,他又是心中一阵酥软,他想起昨夜和被看那般的亲密,他顿时又觉得被看这般的亲昵一点都不意外。 被看昨夜自是仍然竭力地尽她所能地迎合刘赐,刘赐也已然是有点“轻车熟路”的味道,所以在两边都熟悉之下,这亲昵的事情自然是干柴烈火,燃烧得旺盛得很。 刘赐着实是不知道如何接被看这个话,他红着脸,使劲地挠了挠头。 被看款步走来,来到床榻前,再自然不过地依偎在了刘赐的身上,刘赐感受到被看那娇柔的身子,他顿时又是涌上那股窒息的滋味。 被看撒娇地在刘赐身上蹭了蹭,说道:“公子,你可别一醒来就如此生分了嘛。” 刘赐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被看搂住了刘赐的脖颈,她娇媚地笑着,又是调皮又是亲昵地看着刘赐,她显然已经和刘赐水乳交融一般,变得越发亲密了,她眼下像是个小娘子在看着需要她照料的小夫君一般,她在刘赐的脸上香了一口,说道:“公子,只要公子愿意,被看每天晚上都要伺候你。” 刘赐感受到被看那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他脸上,他更是觉得浑身都要化了,他红着脸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被看也没有再让刘赐“难堪”,她知道刘赐虽然已经熟悉这亲昵的事情,但他们毕竟是这两天刚刚这般交融,刘赐难免仍是有些羞涩,她笑道:“公子,我得和惠子姨娘赶着去那大院子了,早饭已经备好了,你快些下楼来吃,一会儿客人又要上门了。” 说着,被看站起来了,她转头要走,但仍是舍不得一般,她临走了还是回头伏下身子来在刘赐脸上香了一口。 刘赐从被看这一香的姿态中着实感受到如胶似漆的味道,他着实是没想到和被看的关系会进展得如此快,他心里自是喜欢被看的,但此前他没想到他会和被看这般的交融,他想起被看这两晚拼尽了全力伺候他的样子,他不免感到心中触动,被看是这般美貌又聪慧的一个女子,愿意如此对他青眼相待,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所有给他,他不禁仍是深为感动。 他想起这两晚和被看那般身心交融的云雨,他感到和被看的关系着实是变得非同寻常,或者说还没有一个女子让他这般强烈地品尝到身而为一个男子的滋味。 刘赐不禁愣愣地看着被看,被看瞧着刘赐看着她,她的脸立马红了,她娇羞地低敛了眉眼,说道:“公子,你瞧什么?” 刘赐回过神来,他挠了挠头,说道:“没什么……” 被看娇媚地看着刘赐,说道:“骗人,快说实在话,想着什么呢?” 刘赐着实是想到一个事情,他心里头浮现了一首诗出来,但想起这首诗着实让他觉得有点难堪,他说道:“真没想着什么。” 被看又回来贴在了刘赐的身上,毫不掩饰地撒娇道:“就是骗人,快说,想到什么了?” 刘赐感受着被看那温热的身子,还有那娇媚的鼻息,他又是觉得浑身酥软,他只能实话说道:“没什么,想到一首诗而已。” 被看马上问道:“什么诗?” 刘赐红着脸,说道:“姐姐,不是什么好诗,你别问了。” 第555章 红袖的娇柔(五) 被看的脸也是娇媚地红了,她听着刘赐这般说,她更是不干了,说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嘛。” 被看撒娇地摇着刘赐的臂膀,更是把刘赐摇得像是要酥软地垮下来了,刘赐红着脸,实话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牛峤的那首《菩萨蛮》,准确来说,不是诗,是词才是。” 牛峤是晚唐的一个诗人,被看自是读过牛峤的词的,她想了片刻,问道:“是那首‘玉炉冰簟鸳鸯锦’?” 被看话刚一说完,脸当即就红了。 刘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红着脸不说话了。 被看红着脸,瞧着刘赐的神色,她咬了咬樱唇,作势想骂刘赐,但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她转而娇羞地说道:“公子,你即是想到了,就把这词给我背一遍好不好?” 刘赐素来觉得这首诗是一首淫词,他此时想起这首诗已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他哪里还背得出来,他只能又红着脸摇摇头。 被看调皮地看着刘赐,她见刘赐不肯背,就说道:“公子,那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刘赐已经满脸羞得通红了,他只能不说话了。 被看于是背起来: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刘赐不禁听得越发地不好意思了,这首词露骨地描写着男女鱼水交欢的那些事情,他小时候就读过这首词,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看这首词就记住了,但是当时他背给姐姐听的时候,却被姐姐狠狠地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再不敢提起这首词了。 被看却像是在欣赏刘赐那害羞的样子,她调笑道:“公子,‘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这话说得妥也是不妥,这两晚被看着实是拼了气力,才和公子尽欢,但要是按照词里头所说,只是尽公子今日之欢,却是不妥,被看还要伺候公子一辈子,夜夜要和公子尽欢。” 被看这话说得刘赐脸上的羞红延伸到脖子上了。 被看又是调笑地、亲昵地在刘赐脸上香了一口,然后她站起来,撒娇地说道:“公子,红儿陪姨娘去大院子了,你好生吃早饭。” 说罢,被看顾自去了。 刘赐坐在床榻边上,又是缓了好一会儿神,才下了床榻,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的偏厅。 今天是阴天,窗外隐隐地飘着细雨,偏厅里头像是笼罩着一幕沉沉的暮色。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的笼罩下,周遭显得很是静谧安详,昏暗的偏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柳咏絮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吃着早饭。 柳咏絮吃东西素来吃得很慢,或者说柳咏絮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很慢,尤其是梳妆打扮,穿衣吃饭的时候,今儿一早上官惠子和被看就去了,着房子里没有人,她就顾自按照她的习惯慢悠悠地吃着早餐。 她此时正慢悠悠地吃着一个灌汤水晶包,她小口地将水晶包的尖尖咬破,然后从那破口吮吸出里面的汤水。 柳咏絮从小在北方长大,未曾尝过南方这些精致的饭食,所以她来到姚家之后,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这家里头各式各样的精致饭食。 刘赐走下来时,正见到柳咏絮那吮吸的姿态,刘赐不禁瞧得愣了愣,柳咏絮察觉刘赐来了,她连忙收起姿态,随即转头瞪了刘赐一眼,骂道:“你当自己从坟里爬出来的吗?不用招呼一声?” 柳咏絮虽然素来嘴巴厉害,但这般的话语仍是显得非常刻薄,刘赐听着不禁也皱了皱眉头。 但刘赐也习惯了柳咏絮这般的姿态,他摸着头走下楼梯了,桌上的早餐比前两天还要丰盛,显然姚家已然是倾尽力气在伺候他这位“姚公子”。 刘赐也拿起早餐吃起来,柳咏絮仍是顾自那些精美的餐点,完全把刘赐当作透明人一般。 刘赐小心地看了看柳咏絮的神色,他自是知道柳咏絮心中不爽着什么,昨夜他和被看那般“折腾”,想必又是吵着柳咏絮了。 刘赐心中思量着找些什么话语和柳咏絮说,但他还没说话,柳咏絮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她说道:“哦,对了,刚刚婉儿姐姐谴人回来说,这两天老太爷一直不太好,她还得在那边守着,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刘赐一听到柳咏絮说“婉儿”,他顿时浑身都僵住了,这两天他事情忙乱,又和被看“成亲”了,所以一时竟没心思想起婉儿。 柳咏絮夹起一块藕片含进嘴里,又是像不经意地说道:“你可就痛快了。” 第556章 婉儿的亲昵(一)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话,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着实没想到这两天和被看的关系会变化得如此快,以至于他措手不及,都来不及细想其中的意味。 柳咏絮仍是像不经意一般地说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婊子’和‘戏子’都不如‘男子’二字了得。” 刘赐心下正难堪着,听着柳咏絮这么说,他很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况且你原本就这般黑。” 刘赐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瞧上去确实是一身黑。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般嘲讽的话语,他心下不快,但无力反驳,只能愣愣地坐着。 柳咏絮瞥了他一眼,又说道:“快吃,已经有客人在船上候着了。” 刘赐缓了缓神,他看着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是下不了箸,也开不了胃口。 柳咏絮瞧着刘赐这般不动筷子,她又是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每晚这般耗着精气,却是早饭也不吃,你是这般天赋异禀不成?” 刘赐心下繁杂着,他听着柳咏絮这般说辞,他不禁抬起眼睛有些生气地看了看柳咏絮。 柳咏絮见刘赐竟敢这般看她,她登时眉眼一凛,冷笑道:“怎么的?和你托付终生的不是我,诱着你每晚折腾的也不是我,你倒是瞪着我做什么?” 刘赐被柳咏絮这么一噎,他又着实没法反驳,他心中对婉儿确实是有愧疚。 柳咏絮又是瞥了瞥刘赐,冷笑道:“这般的艳福齐天,难免得耗些心思,这红姐姐是这般的尤物,也难怪你这般把什么事都抛到脑后了。” 刘赐着实是憋不住,就说道:“姐姐,你别扯远了……” 柳咏絮仍是继续说道:“说来也是难为你,这般一个尤物以身相许,饶是柳下惠怕是也憋不住。” 刘赐有些生气地说道:“别什么尤物不尤物的……” 柳咏絮此时骤然仰起头,看向刘赐身后,叫道:“红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刘赐背对着大厅的屏风坐着,他看不见外头是谁进来了,他一听柳咏絮叫“红姐姐”,他登时惊得站起来,看向身后,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外头那淅淅沥沥的细雨仍在下着。 刘赐转回头看见柳咏絮那戏谑的神色,他实在是生气了,怒道:“你……” 柳咏絮冷笑一声,说道:“你什么你?倒是你在怕什么?” 刘赐咽了一口唾沫,又是被噎住了话头。 刘赐定了定神,着实是觉得柳咏絮抓着他的要害,他实在是动弹不得,只能说道:“姐姐,我没怕什么……” 柳咏絮仍是一副不饶人的姿态,她轻蔑地瞥了瞥刘赐的胸膛,说道:“有鬼。” 刘赐又是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问道:“什么有鬼?” 柳咏絮说道:“你心里有鬼,住着一只大鬼。” 刘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着实是没想到柳咏絮会这般揶揄他,他觉得自己不知道是怎么把柳咏絮得罪得这么厉害了。 刘赐无奈道:“姐姐,你就行行好……” 刘赐话还没说完,却见柳咏絮神色一凛,看向他身后,脱口而出一般地说道:“婉儿姐姐……” 刘赐无奈地看着柳咏絮,说道:“行啦,别再玩这把戏了。” 柳咏絮却仍是定定地看着刘赐身后,微微地张着樱唇,刘赐和柳咏絮相处的时候也算不少了,但着实没见过柳咏絮这般惊诧的模样。 刘赐感觉到不妥,他回过头一看,只见婉儿刚刚转进屏风,走进偏厅来,她仍是穿着前天的衣裳,她的鬓发有点纷乱,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但她一看到刘赐,仍是展露出温暖的笑容。 刘赐的神色僵硬着,他此时看见婉儿的笑容,更是感到心里头被一块硕大的寒冰给压住了一般。 婉儿一看见刘赐,自然是亲昵又亲切,她日夜颠倒地忙活了两天,忙累之下仍是会不时地想念起刘赐,她发现自己如今想起刘赐时,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微笑一下。 此时婉儿看见刘赐神色僵硬着,她不禁愣了愣,眨了眨她那美丽的杏眼,仍是亲昵地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两天不见变傻了吗?” 刘赐看着婉儿那亲昵的微笑,听着婉儿那稍显疲惫但仍然清新好听的声音,他更是觉得心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般。 柳咏絮站在刘赐身后,她看了看刘赐那僵硬的神色,又看了看婉儿对刘赐那亲热的模样,她心下暗暗地叹了口气。 第557章 婉儿的亲昵(二) 柳咏絮很快转了转神色,对婉儿笑道:“婉儿姐姐,这两天你不在,你是不知道公子有多忙活,每天都有一大批金陵、松江、苏州各地的豪门公子登门来拜访,昨儿才接待了松江三大家族的公子,还谈成了十五万双丝绵鞋的生意。” 婉儿理了理她那两天没打理而显得有点纷乱的鬓发,笑道:“是,看来是给忙坏了。” 说着,婉儿走前一步,走进这偏厅来,顺手捋了捋刘赐的发鬓,婉儿这动作再自然不过,宛然就是情人之间亲爱地抚弄对方的姿态。 刘赐感受到婉儿那温柔的指尖,他顿时又是感到心神一颤,他感受到婉儿那温柔又熟悉的气息,他更是僵硬得越发厉害了。 婉儿却是没太多心思管刘赐,她虽然聪慧,但在男女之事上仍是个少女,她看不出也想不到刘赐的复杂心绪。 婉儿顾自坐下来,拿起碗盛了一碗银耳羹,对柳咏絮笑道:“那丝绵鞋是个好物事,记得我初进宫时,到了康妃娘娘的宫里头,得了一双丝绵鞋,可把我开心坏了,我哪里穿过这般好的鞋子啊。” 柳咏絮看着婉儿那依然是那般温婉好看的笑容,她陪着笑,却是禁不住抬眼瞪了刘赐一眼,她不知道回答婉儿什么好,只能笑道:“说的是。” 婉儿端起那碗银耳羹喝了一口,对柳咏絮笑道:“谁不知道你出身官宦世家,你哪里稀罕这丝绵鞋的物事。” 柳咏絮瞧着婉儿微张着樱唇轻轻地啜吸着那银耳羹的样子,她觉着哪怕她是个女子,瞧着婉儿这好看的样子都不免感到心动,她忍不住又瞪了刘赐一眼。 柳咏絮不知道和婉儿说什么好,她转而问道:“那老太爷如何了?” 婉儿露出几分轻松的笑容,说道:“好些了,前晚上你们刚走,老太爷又是一口痰咳不上来,堵在了喉咙口,可把周遭的人都吓坏了,还好我就在旁侧,帮着大夫把老太爷的气给顺过去了,才算缓过来,后面这两天时不时地有状况,但好歹都缓过去了,今天一早老太爷又清醒了许多,能咽得下粥水了,我才能脱身回来。” 柳咏絮瞧着婉儿那开心的笑容,她不由得感慨,她素来知道婉儿的人品和格调,但这些日子来密切地相处,她越发觉得婉儿着实是个极聪明,极智慧,又极大气的女子,这般的女女子,跟了哪个男子,着实是那个男子的福气。 柳咏絮更是觉得,称婉儿是“朱雀下凡”也未必是过誉,婉儿这样的女子确实是能帮助男人成就一番事业。 柳咏絮又看了一眼刘赐,她心中暗暗想,这小子是哪里来的造化,竟让这般的女孩儿跟了他。 柳咏絮心下也庞杂着,她对婉儿笑了笑,说道:“这着实是好事,你这般日夜地跟着照料那老太爷,难为你辛苦了,不像我们在这边可没干什么正事。” 说着,柳咏絮又瞥了刘赐一眼,婉儿自是不知道柳咏絮的意思,她只是觉着心下舒服,因为柳咏絮从未和她说这么多话,柳咏絮素来是个冷硬的脾性,在宫里头她们共事的时候,柳咏絮显然是对她有提防的,她们从来没有这般亲热地交谈过。 婉儿笑道:“我回来洗簌一下,带些东西,还得去那边看着,老太爷的状况可不稳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有变故了。” 说着,婉儿看向刘赐,说道:“这些天在哪儿,听了不少闲话,我是越发觉着,老太爷活着是最要紧的,一则他经营了姚家数十年,余威仍在,只要他还在世,那上官家的人,还有姚家那些藏有祸心的人就翻不了天,二则在朝廷的任命里面,这姚老太爷仍是姚家的主事人,这是万岁爷的御令,没有人胆敢忤逆,待到这姚老太爷将姚家的大位传给你,你便能名正言顺地执掌姚家。” 婉儿正色地说着,刘赐瞧着婉儿那认真的样子,他越发觉得又是愧疚又是难受,他只能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婉儿说完了话,顾自喝着银耳羹,她喝着喝着,看了一眼那清亮的羹汤,她叹道:“这江南什么东西都好吃,就是这银耳羹熬得不如宫里头的好,康妃娘娘最爱喝银耳羹了,她没什么别的嗜好,只是爱这一口清甜。” 说罢,婉儿收拾了心绪,将银耳羹一口喝完了,对柳咏絮说道:“妹妹,你帮我沐浴更衣好吗,我还得收拾些衣服,得赶紧赶过去了。” 第558章 婉儿的亲昵(三) 柳咏絮听见婉儿这般说,她点头道:“好,难得伺候姐姐一次。” 婉儿微笑地看了看刘赐,和柳咏絮走进房间了。 刘赐愣愣地站在偏厅,他傻愣地站了片刻,骤然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心绪庞杂着,这时他抬眼看见那大厅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影,那人影大摇大摆的,显然是个访客。 刘赐心烦着,他登时走到屏风前,对着大厅外头怒吼一声:“老子没让你进来,滚!” 刘赐话音刚落,却听见一个熟悉的、浑厚的声音,笑道:“哟,姚公子怎么这么大脾气?” 门外的细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暗淡的日光从大门口透进来,掩映着来人的身影,此人正是黄锦。 刘赐看见是黄锦,登时又是愣了愣,但他仍是冷着脸,他觉着是黄锦把他折腾到这份上的,要不是黄锦把他抓来,他恐怕已经和婉儿成了亲,在金陵的乡间找了间小房屋住下了,所以此时他对黄锦自然是没好脸色。 黄锦踱着步子走进来,左右看看,问道:“怎么,还好吗?” 刘赐冷冷地说道:“托祖宗的福,好得很。” 黄锦眯着他的小眼睛,瞪了刘赐一眼,说道:“臭小子……” 刘赐也是冷着脸,一副“本公子怕谁”的样子。 黄锦瞧着刘赐的姿态,他收住了脾气,说道:“真把自己当‘姚公子’了?这倒是好事,这些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干得不错,这事情照着眼下这么办,路子就对了。” 黄锦大着声量,大咧咧地说着话,好像丝毫不怕别人听到,刘赐皱了皱眉头,不禁看了看外头。 黄锦眯着小眼睛,笑道:“放心罢,锦衣卫把这‘寥风轩’围住了,苍蝇都飞不进来。” 说着,黄锦顾自拿起桌上的茶碗,想要抿一口茶,看见里头的茶水是凉的,他咳嗽了一声,门外的阴影背后随即转出一个锦衣卫,锦衣卫如风一般来到黄锦面前,端起茶碗就进了偏厅。 黄锦说道:“你找了同济会,让同济会和我们司礼监勾连上,这样一来钱就有了,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你安排得也挺妥当,先分给了那些织女,让姚家的织造先动起来了,眼下过去三天,第一批三万匹丝绸已经完工半数,这着实是办得好……” 说着,黄锦又说了一堆数字,是这两天办织造的数字,织造的事情刘赐是委托上官惠子和被看去办的,具体办得如何,他并不清楚,黄锦对于姚家眼下的状况显然了解得比刘赐还要清楚得多,可见锦衣卫的眼线是有多厉害。 刘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是惠子姐姐她们办事情办得稳妥。” 黄锦说道:“这也是你用人得当,当时你说要上官惠子和柳咏絮来帮忙,我还觉着不太着调,如今看来,这几个女子着实能办好事情。” 黄锦又问道:“姚老太爷的状况如何?” 刘赐说道:“婉儿姐姐看着呢……” 黄锦说道:“我知道,看得如何了?” 刘赐对这个状况自是也不太了解的,他没好气地说道:“死不了。” 黄锦皱了皱眉头,又瞪了刘赐一眼,但他仍是不好发作,毕竟眼下这个事情的要害在刘赐受伤捏着,他不敢轻易得罪刘赐,他说道:“婉儿得的是李时珍的真传,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这时,婉儿和柳咏絮从房门走出来了,她们已经听到外头有人来了,一出来看见是黄锦,她们不禁都愣住了,她们愣怔片刻,马上微微躬身蹲拜,作出宫里头宫女拜见大太监的姿态,说道:“见过黄祖宗。” 她们的姿态谨慎又恭敬,毕竟她们在宫里面多年,对黄锦这位“司礼监祖宗”有着本能般的恐惧。 那锦衣卫泡好了茶水,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将茶碗呈给黄锦。 黄锦端起茶碗闻了一下里头的茶,说道:“老茶,给换点新的银毫。” 锦衣卫要接过茶碗,黄锦说道:“不必了,让她们来。” 婉儿连忙迎上前去,接过黄锦手上的茶碗,柳咏絮则是转眼间已经在偏厅里头翻出了一罐新的银毫茶叶,婉儿端着茶碗进偏厅洗净了,柳咏絮将银毫茶叶泡进去,很快她们就泡好了一碗茶叶,给黄锦呈上了。 黄锦品了一口茶,坐下来,对婉儿和柳咏絮说道:“你们这一趟事情办得不错……” 婉儿和柳咏絮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刘赐在一旁看着却是心中不痛快了,他冷冷地说道:“祖宗,这可不是在宫里头,你拿着宫里头的规矩,日后她们办事可就未必办得这么好了。” 第559章 巡视江南(一) 黄锦听着刘赐这不客气的话,他心中自然是不痛快,毕竟以他的地位,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嘉靖皇帝能对他不客气,但眼下他仍是忍住了,他给刘赐面子般地站起来,笑道:“说的是,在这江南办事情,不必拘着宫里头的礼节了。” 黄锦顿了顿,又对婉儿和柳咏絮笑道:“康妃娘娘的心头肉,靖妃娘娘的心头肉,紫禁城里头最出彩的两个人儿凑到一块儿了,这可是难得罕见。” 婉儿和柳咏絮都低敛着眉眼,黄锦又说道:“婉儿小主救活了姚老太爷,咏絮小主定了十五万双丝绵鞋的生意,这都办得好,要记着眼下这件事是替万岁爷办的,好生办得妥当了,后半生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 婉儿和柳咏絮都谨慎地躬腰施了施礼,说道:“是,祖宗。” 黄锦说道:“该忙活便忙活去。” 婉儿看了看黄锦,又回头看了看刘赐,说道:“婉儿还得照料老太爷,便先去了。” 说罢,婉儿顾自低敛着眉眼,走出大门,撑起了一把油纸伞,走进淅淅沥沥的雨中。 刘赐看着婉儿婀娜的背影被掩映进了烟雨之中,他觉着随着婉儿那好看的腰身摇曳,他的心里头飘荡着复杂的滋味。 黄锦眯着眼睛,看着刘赐愣愣地看着婉儿背影的样子,他笑道:“要不要如此如胶似漆呀?” 刘赐蔑了黄锦一眼,没说话。 黄锦又看了看刘赐和柳咏絮,笑道:“玉人在侧,你们俩倒是般配,怎的,对上眼没有?” 一听黄锦这话,刘赐和柳咏絮都惊得身子颤了颤,刘赐还没说出话来,柳咏絮已经瞪着眼睛说道:“祖宗,眼下这差事虽重大,却也大不过我的清白,我不过是演一场戏而已,绝不至于让这人玷污了丝毫清白。” 柳咏絮这话像连珠炮一般喷吐而出,不带一丝犹豫和磕巴,让黄锦看来只觉得柳咏絮对这刘赐是嫌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刘赐本来还想否定的,但是听着柳咏絮这嫌弃至极的话语,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黄锦也是愣了愣,随即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咱家是没根的人,对这等事情本是不懂得也不过问,只是瞧着你们般配,才这般一说。” 柳咏絮当即又说道:“我就算是与一头公猪般配,也不会和这四不像的人般配。” 听着柳咏絮这话,饶是刘赐也禁不住憋上了一口气,柳咏絮拿他和“公猪”比较,这就算了,气人的是还把他说成是“四不像的人”,他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个司礼监太监的身份,却又没有被阉割,而且又扛上一个“姚家公子”的名分,他的身份确实是复杂又尴尬。 刘赐憋了口气,不由得说道:“只是说你般不般配而已,又不是让你交配,急什么。” 刘赐这话自是从小混迹青楼学来的无赖话,柳咏絮哪里听过这般下流的话语,她登时涨红了脸,她也憋住了一口气,但她没有发作出来,而是狠狠地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说上这般的下流话了,你便接着干你的下流事去,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柳咏絮扭头就要走。 却听得身后黄锦冷冷地说了一声:“站住,回来。” 柳咏絮站定了身子,虽然心下气恨着,但还是回来了,她毕竟不敢忤逆黄锦。 黄锦冷冷地看着他们,看了片刻,他又笑了,说道:“你们这般相互不妥着,倒是有意思,办事情也该有这般吵嘴的时候,一团和气倒不是那味道了。” 说罢,黄锦顿了顿,又说道:“这丝绸也就是这般织着了,倒是姚公子,十几天后丝绸织好了,就得和弗朗机人交割货事了,这么大一单生意,这办事情的规矩和手路,你心里有没有数?” 刘赐想了想,他自是心里没数的,他哪里接触过这种事情。 黄锦笑道:“也是难为你,我今儿就是冲着这个事情来的,我这些天到了江南,把公事都办得差不多了,今儿想扮成个商人去这钱塘,还有扬州、苏州、松江各地走一圈,了解一番这江南的状况,你若是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可以随我去,去看一看这江南权事、财事的转运规矩,好生学一学,你把这些事情和门道给摸透了,十几天后你和弗朗机人交割货事,心里就有数了,而且你日后得掌着姚家,学好这些事情才能把事情办好。” 刘赐愣了愣,他可对于什么“日后掌着姚家”一点兴致都没有。 第560章 巡视江南(二) 刘赐迎着黄锦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却是淡定地点头,答了一声:“那我便随祖宗去。” 柳咏絮不禁意外地看了看刘赐,她知道刘赐厌弃这眼下办的事情,她以为刘赐会拒绝黄锦,没想到刘赐这般爽快地答应了。 黄锦点点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拿些东西,快走。” 说罢,黄锦看了看柳咏絮,说道:“你也随我们来。” 柳咏絮一愣,说道:“我?” 黄锦已经转头走出大门,说道:“你姨娘盯着织造,婉儿盯着老太爷,总得有人去伺候着你公子,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马上给我出来。” 柳咏絮愣愣地看着黄锦那肥胖的背影,她又转头看着刘赐,冷笑一声,说道:“你耍这鬼心思,想避开你婉儿姐姐。” 刘赐冷着脸,没说话。 柳咏絮又冷笑道:“都说男人卑鄙下作,瞧着你这德性,我算是见识到了。” 柳咏絮依然扎扎实实地猜中刘赐的心思,刘赐自是不想和黄锦去摸那些什么“门道”,他是觉得愧对婉儿,今天被看回来了,他又不知道怎么面对被看,所以他想着随黄锦去了,能够不用面对这两个女子。 刘赐没心思和柳咏絮掰扯,经过这两天和柳咏絮的“交锋”,他对柳咏絮也不那么客气了,他冷冷地说道:“快走,好生伺候本公子。” 柳咏絮气恨地瞪着刘赐,刘赐却顾自走了,柳咏絮瞪了片刻的眼,也只能跟着刘赐去了。 ~ 刘赐发现黄锦和他手下的锦衣卫进出姚家简直比进出自己家还要自由自在,黄锦穿着一身皂色的长袍,这皂色的长袍黑沉如铁,最特别的是这长袍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边纹,这金色的边纹让这长袍显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因为按照大明律例,只有皇室才能着金色的衣袍,只有皇室的成员或者是得到皇帝御赐的人才能穿绣有金边的衣服。 如今的江南随着经济的发展已然破坏了很多规矩,比如自明太祖朱元璋订立的“商人不得穿丝绸”的规矩,如今在江南已然被那些豪门豪商瓦解殆尽,但这“平民不得着金色”的规矩,仍是一般人不敢逾越的,所以黄锦穿上这绣有金边的皂色长袍,立马显示出他的身份非同寻常。 黄锦穿着这金边皂袍在姚家自由出入,那些锦衣卫穿着低调的护卫门客的衣裳护卫着黄锦,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姚家族人看着这伙人“目中无人”地自由进出,姚家族人却是头不敢抬,气不敢出,显然这历代的“司礼监大太监”已经这般在姚家出入得惯了,姚家族人知道这伙人非同寻常,却又不知道这伙人的真实身份,听之任之,勿视勿问已经成了姚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刘赐和柳咏絮跟着黄锦走出了姚家,乘上小船渡过西湖,来到钱塘的府城中心。 黄锦今儿在钱塘约见了一个东倭日本来的大商客,这不免让刘赐感到意外,因为在一般人的概念之中,“来自东倭日本的商人”等同于“倭寇”,他没想到黄锦竟会和日本商人打交道。 这次会面安排在钱塘西湖畔一座叫“江南会”的酒楼里头,这是江南最高贵的一座酒楼,之所以说它“高贵”,因为这是江南最厉害的豪商,或者说大明天下最厉害的豪商聚会的地方,比如江南的豪富马家就将这里作为据点,在这里和天下贵客做生意。 “江南会”的装饰并不奢华,但整座楼透露着一种厚重的气场,让人毫不怀疑它的分量。 刘赐在“江南会”里头见到了那位来自日本的大豪商,刘赐才知道,这位大豪商其实是日本的一个“藩王”,在日本,这种“藩王”被称为“大名”。 日本国的国土大概只有大明江南地界的大小,这片不大的国土里面割据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政权,这些政权名义上遵着一个“天皇”,但其实每个政权都各行其是,并不听“天皇”的号令,彼此之间征伐不断。 这个来和黄锦会面的“大豪商”就是其中一个势力中等的“大名”,日本的每个割据“藩王”都要努力地谋求生存,这位“大名”也不例外,他在武力上不占优势,就想着谋求和大明做生意,以此获取钱财,扩张势力。 刘赐首先是奇怪这位“大名”怎么能够搭上黄锦的线,黄锦可是司礼监大太监,但是坐下来一谈他就明白了,这位“大名”是“倭寇之王”汪直介绍来的。 第561章 巡视江南(三) 刘赐和这位“大名”谈了才知道,汪直自从八年前双屿港的基地被毁灭之后,就将根据地转移到了日本,如今已经在日本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割据政权。 汪直在日本的割据政权被称为“大宋”,这个汪直所建立的“国家”处在日本的南部、最靠近大明的地方。 而令刘赐和黄锦咋舌的是,汪直的这个“大宋”国的国土面积足有大明的一个行省大,而在日本那边,汪直毫无疑问是全日本最强大的藩国之一,连日本的那位“天皇”都要看汪直的脸色行事。 这位“大名”不无感慨地说道,再让汪直这么发展下去,汪直的力量将会压过日本所有的藩国,说不定日本要被汪直所主宰。 黄锦一直冷静地听这位“大名”说着,这位“大名”自然不知道黄锦的真实身份,其实介绍这位“大名”和黄锦接洽的汪直的手下也不知道黄锦的真实身份,他们只以为黄锦是和大明内廷有关系勾连的一位大豪商,他们认为黄锦有能力影响大明的内廷,能和大明的皇帝说上话,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他们不知道黄锦其实是个大太监。 黄锦自然没有和这位“大名”做生意的意思,他假意和这位“大名”谈生意,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为的是了解“倭寇”、还有“汪直”、还有“日本”的情况。 黄锦身为司礼监大太监,他这番下江南颇有些破先例的意味,在他之前,大明内廷了解大明的地方状况,一般都是由锦衣卫执行,司礼监大太监从未这般“亲力亲为”过,这次是因为李芳感觉到大明的江南地界的变化太大,倭寇的坐大,日本的影响,还有弗郎机人的渗透,使得这片大明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变得有些让大明的统治者们捉摸不透,所以李芳才让黄锦亲自下江南了解状况。 黄锦瞧见的状况自然是让他颇为惊讶的,首先,他没想到江南已经富庶到这个地步,这几十年来江南因为繁盛的对外洋贸易,民间经济已经发展至历史上前所未见的鼎盛,乃至诞生了“同济会”这样的怪物。 黄锦得知江南的富庶关键得益于对外洋的贸易,这个事情让他震惊不已,在大明的统治者眼中,“商人”、“贸易”等词语素来是不重要,甚至是含有贬义的意味的,他们认为大明以农业立国,商业是那些贪婪狭隘的不法子民干的事情,商贸虽能带来一些利好,但会造成社会的不稳定,是弊端远大于利好的,如果任由商贸发展,大明的天下会陷于混乱,所以商贸是必须严厉地打压和遏制的。 黄锦目睹了江南的富庶,同时又目睹了江南商贸的“猖獗”,这无疑让他心中感到有些矛盾,他看到商业贸易创造财富的力量。 但是还有一件让黄锦更加震惊的事情,就是他发现大明这些繁盛的对外贸易其实是由汪直为首的“倭寇”支撑起来的,正是这些朝廷每年耗费巨量粮饷、南直隶军队不断扩军,但仍是怎么剿都剿不灭的“倭寇”,成为了大明对外洋贸易的主要支撑力量,这无疑让黄锦又对这商业贸易创造财富一事多了十分的恶感。 黄锦每每从这“大名”的口中听到“汪直”的名号,他就掩饰不住厌恶地皱一皱眉头,他认为这江南繁盛的商贸是祸乱天下的一个隐忧,或者说已经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明患。 刘赐自然是把黄锦的反应看在了眼里,他在大明的权力中心泡了这些时日,已然是大致了解这些统治者们的心思,这些统治者只求天下安定,并没有谋划拓展的心思,尤其是谋划向外洋拓展,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这场各怀心思的交谈只有黄锦、刘赐和这位“大名”参与,谈了有一个时辰,那位“大名”出去小解了,只剩下刘赐和黄锦两个人,刘赐看着黄锦,两人大眼睛瞪着小眼睛,各自盘算着心思。 黄锦开口笑道:“你可知这日本人是谁介绍来的?” 刘赐已然猜到了,他说道:“是同济会。” 黄锦笑道:“正是,正是你那位叔父介绍来的,我向他了解江南的状况,谈到日本和倭寇,他就介绍我去见这个日本人。” 黄锦顿了顿,叹道:“没想到江南变成这般光景,若是万岁爷知道这里的实情,怕是得去向历代先祖皇帝叩头请罪了。”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是觉得江南如今的状况挺好,毕竟百姓富庶,民间充满活力。 第562章 巡视江南(四) 刘赐看了看黄锦的脸色,他知道黄锦对江南的状况是不满意的,但刘赐还是开口说道:“我是觉着江南挺好,大明天底下还哪里去找江南这般蓬勃的地方。” 黄锦蔑了刘赐一眼,刘赐这话是他眼下最不稀得听的,他冷笑道:“蓬勃?再蓬勃下去,怕是要把大明的天给翻了。”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就觉得生气,他说道:“那不知道万岁爷是指着谁家的钱修宫殿呢?大明是指着哪个地方的税赋去东北打女真人呢?” 黄锦说道:“小心说话,凭你刚刚那句话,我能割了你的舌头。” 刘赐仍是说道:“江南富庶,就是得益于商贸,尤其是对外洋的商贸,祖宗你觉得倭寇猖獗是个祸患,但有没有想过,所谓‘倭寇’其实是给大明封关禁海的律令给逼出来的,这是天底下第一条不合时宜的律令,如若大明开放了海禁,让民间自由贸易,平民百姓谁愿意把脑袋挂在裤腰上去当倭寇?” 黄锦想了想,似乎觉得刘赐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想不太通,他说道:“如今管制如此之严尚且如此,要是开放海禁,那还不得反了天了?” 刘赐倒是收敛了脾气,他知道黄锦听不进去这样的话,他说道:“依我看,大明的未来在这浩瀚的外洋,祖宗你觉得开放海禁会反了天,但如今封关禁海,状况又好到哪里去?倭寇虽说不至于反了天,但差不多要反了江南,但如若换个想法,把海禁放开了,人民能够自由地和外洋做生意,这倭寇的祸患自然是解了……” 说着,刘赐定定地看着黄锦的眼睛,说道:“而且朝廷可以开设港口,规定人民只能在朝廷指定的港口贸易,而且每一艘进出的船只都必须经过朝廷的查验,每一笔进出的生意都必须经过朝廷的许可,这样的话,朝廷可以在每一笔商贸中抽取一部分的赋税,祖宗你想一想,这江南的商贸在如今倭寇偷偷摸摸地经营之下尚且如此厉害,如果开放起来,这生意得有多大,朝廷在其中抽取赋税,这税钱得有多少?” 黄锦被刘赐这一席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自是能够听懂刘赐这话背后的玄机。 刘赐这些观点自是在姚无忌那里听来和学得的,姚无忌的“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的理想不知不觉中已经影响了刘赐,深深地凿刻在刘赐的心里。 刘赐知道自己把黄锦说动了,他笑道:“祖宗,你想一想,只要朝廷能在这江南对外洋的商贸之中抽取两成的赋税,这得有多少钱?恐怕能顶得上万岁爷修十座宫殿的钱。” 黄锦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沉吟片刻,又眯起眼睛,说道:“你操心得还挺多。” 刘赐从这话里听出不祥的味道,他闭上了嘴。 黄锦冷笑道:“待哪一日你成了老祖宗,当成了你的,再去想这个事情。” 刘赐低敛下眉眼,不动声色,他自是不关心这些事情,他只想着了断了这些破事,和婉儿、被看这些女子们归隐民间。 窗外的细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窗口望去,只见西湖掩映在烟雨之中,黄锦和刘赐就坐在窗边,窗外那淅淅沥沥的细雨似乎要飘到他们的脸上。 黄锦望着窗外的烟雨迷蒙,他说道:“那首诗怎么说来着?说西湖的,苏东坡那首。” 刘赐看了看黄锦那肥胖的脸,说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黄锦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白毫银针泡的茶水,眯了眯眼睛,不无感慨地说道:“都说江南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美景,果然名不虚传,北方哪有这般温软的景致。” 刘赐看了西湖一眼,说道:“这是初春的江南,正如女子值十六年华,是最美的时候。” 黄锦看了刘赐一眼,他不屑地笑了,说道:“女子值十六年华?这初春过了,明年初春还会再来,这十六的年华过了,可是再也回不来,依我看,你这比喻可荒诞得很。” 说罢,黄锦放下茶碗,敛了敛眉眼,看着窗外迷蒙的烟雨,他的目光似乎也变得迷蒙,他叹道:“不知不觉,我黄锦也三十八了,半辈子蝇营苟且,也是这般过去了。” 刘赐听着黄锦说出“半辈子蝇营苟且”,他先是一惊,心中又是滋味复杂,天底下的差事,“太监”着实是第一等的“蝇营苟且”,哪怕当成了个“祖宗”也是“蝇营苟且”。 第563章 巡视江南(五) 黄锦说着话,脸上流露出黯淡的表情,此时房间里头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飘摇着。 黄锦瞅了刘赐一眼,说道:“臭小子,你才十四,大好年华还长着,再说,天底下有谁十四岁能混成你这个地位?” 刘赐心里苦笑一声,暗暗道:“什么地位?司礼监太监?” 黄锦又瞪了刘赐一眼,说道:“识相的,你可就知足,如今你是司礼监太监,是姚家的公子,是同济会大掌令的干儿子,还得了裕王爷的卧龙佩,再给你闹腾些,严党都要忌惮你了。” 刘赐听着黄锦说出“裕王爷的卧龙佩”,他不禁暗自惊了惊,心中暗叹:“这祖宗真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线。” 刘赐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看待自己眼下的地位。 此时,柳咏絮进来了,她一直帮着黄锦伺候着那个日本“大名”,她冷着脸,她自是不喜欢这“差事”,她说道:“那日本人觉得肚子不舒服,茅厕里头蹲着呢,估摸着没那么快。” 黄锦没有答应,他顾自看着窗外的烟雨,此时一阵料峭的寒风吹来,将一阵雨水吹进了房间里头,洒在黄锦的身上,黄锦没有动作,任淅淅沥沥的雨水洒在他脸上,他笑道:“瞧着这江南烟雨,只觉着内心也柔软了几分。” 说着,黄锦看向柳咏絮,说道:“咏絮小主,这江南景致,哪首诗最是贴切?给吟上两句。” 柳咏絮不耐烦地眨了眨眼睛,想了片刻,吟道:“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黄锦咀嚼了片刻,说道:“还是苏东坡的词?” 柳咏絮懒得多说,只说道:“是。” 刘赐说道:“春未老,这是初春时节,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这倒是贴切这西湖的景致。” 黄锦看向刘赐,说道:“姚公子,你也来一首。” 刘赐想了想,说道:“咏诵这江南的诗词,我觉着是唐时皇甫嵩的最好。” 说着,刘赐咏诵起来:“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黄锦又咀嚼了片刻,说道:“你在那扬州渡的花艇上不是出口成章吗?眼下这江南美景,来首诗助助兴致。” 刘赐素来不喜欢这种命令他吟诗作赋的把戏,他皱了皱眉,但还是看向窗外的烟雨景致,他瞧着那烟雨迷蒙的江南,着实是觉着心中也被这烟雨给泡得柔软了。 柳咏絮在一旁看着刘赐她听着黄锦要刘赐“出口成章”,她不禁翻了翻白眼,她没听过刘赐吟诗,她知道刘赐有点才情,但她并不知道刘赐的才情达到什么程度,她只觉得刘赐这么一个不着调的臭男人,能有多高的才情? 柳咏絮的白眼还没有翻完,就听得刘赐思量了片刻,吟道: “梦呓江南烟雨中,细雨蒙蒙花色浓。 轻舟泊处见疏影,谁人浅唱迷雾中。” 柳咏絮听着刘赐这首信手拈来的诗,她不禁愣住了。 黄锦咀嚼了片刻,举起他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说道:“好,好,好,好意境,谁人浅唱迷雾中……好意境……” 柳咏絮才回过神来,她品味了片刻这诗中的意境,她不禁放眼看向那西湖上迷蒙的烟雨,她似乎真的看到那烟雨之中有玉人在浅酌低唱。 她又回头愣愣地看着刘赐,她着着实实是没有想到刘赐竟有这般本事。 黄锦已经听说了刘赐在花艇上那“五步成诗”的诗句,所以他知道刘赐的本事,但眼下听着刘赐这首诗,他仍是觉得了不得,他见识过朝廷里头那些翰林的本事,他觉得那些翰林舞文弄墨自是折腾得有声有色,但要论这诗句的深入浅出和意象的深远,刘赐着实是让他耳目一新。 而且刘赐作诗从不用什么生僻的字句,他的诗让人一听就懂,哪怕是乡野村夫也能品味到其中的味道,黄锦觉着这才是真本事。 柳咏絮则是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她觉得自己颇有些对刘赐刮目相看的味道。 黄锦品味着诗句,他看着那西湖的烟雨之中,他觉着好像真的有玉人在浅酌低唱。 黄锦听了片刻,隐隐地叹息一声,说道:“罢了,咱们还是去那烟雨之中找一找是谁人在浅唱。” 说罢,黄锦站起来,腆了腆他那大肚子,拍了拍刘赐的肩头,向门外走去。 刘赐惊道:“祖宗,那日本人……” 第564章 巡视江南(六) 黄锦头也不回,顾自走出门去,说道:“这些露裤裆的夷人,老子陪他坐了一个时辰,已是给足他面子了。” 刘赐和柳咏絮连忙跟上了黄锦,走了出去。 ~ 黄锦这一走出去自然不是去西湖的烟雨中找那浅酌低唱之人的,他开始带着刘赐和柳咏絮在江南游历,他们从钱塘出发,先到嘉兴,然后到松江,然后到苏州,再到无锡、镇江、扬州,最后来到金陵,他们将江南的大城市基本都走了一遍,然后他们从金陵出发,又一路走了江宁、宁国、淳安、建德等县,等于在江南绕了一大圈,最后回到钱塘。 这一程游历历时整好十八天,这十八天里刘赐走遍了江南,他看到了江南的种种风光景致,看见了民间的种种状况,看见了江南的繁华,也看见了民生的疾苦。 刘赐觉着这十八天是他平生以来见识最多的一段日子,他看到了人世间最真实的状况,看到了大明江山的最真实的种种细节,他看见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写照,他看见富豪人家疯狂的土地兼并,看见平民百姓艰难挣扎的生存状况。 刘赐觉得自己越发能够理解姚无忌那“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的理想了,因为传统的农业已经满足不了大明的发展,大明要进取,百姓要富足,人文要昌盛,就必须向外洋扩张,大明的未来在浩瀚大洋,刘赐越发坚信这一点。 柳咏絮一直跟随着刘赐,经过这些天,她虽然对刘赐仍是那般不客气和不耐烦,但她的姿态不知不觉已经柔和了些,她觉着刘赐并不是那般的不学无术和尽有些鬼心思,她觉着刘赐还是颇有些男子气概的,而且还颇有些不凡的抱负。 柳咏絮跟着刘赐和黄锦走了这一程,她也见识到了大明民生的疾苦,看见大明民间的真实状况,这对她的震动无疑是巨大的,她从小出身在官宦世家,锦衣玉食地在京城长大,后来一直在深宫之中,虽然她自以为对权力、政治、人性有深刻的理解,但她对于大明帝国的民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实状况,她是不清楚的。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民间的富人是坐拥着如此巨大的财富,而穷人则是无立锥之地,这让她心中悲慨。 十八天之后,黄锦和刘赐、柳咏絮回到钱塘,刘赐和柳咏絮没有回姚家,而是在“江南会”这座小楼里住下了,因为他们回到钱塘已是夜晚,明天一早便是姚家向弗朗机人“交货”的日子,按照约定,明天姚家就必须交上十万匹丝绸给弗朗机人。 而在刘赐抵达“江南会”之前,弗朗机人早已到了,上官家的人也到了,此外,江南织造局的官员、南直隶的地方大员、钱塘的地方要员,也都齐聚在这“江南会”,这场交易是件大事情,除了交易的金额巨大,而且谁都知道这场生意是为万岁爷做的,所以自然是谁都想沾点光彩。 刘赐不清楚这十八天里姚家的织造办得怎么样了,倒是黄锦告诉他,十万匹丝绸在上官惠子和被看的主持下已经织好,今夜就会装船,明天就会送到钱塘江口和弗朗机人交易。 刘赐听了这话,不免放心了些,他和黄锦进了“江南会”的大楼,这地方已经预留了一间顶楼的大房间给这“姚公子”,这“江南会”的楼下住满了弗朗机人、上官家的人、各级官员等各式人等,刘赐避开了所有人,顾自住进了房间。 刘赐和黄锦、柳咏絮来到顶楼,黄锦住进了一个房间,他说道:“那便早些歇息,明天一早就得乘船去钱塘江口。” 刘赐点点头,就要进房间,柳咏絮却是愣住了,她问道:“我住哪儿?” 黄锦看了柳咏絮一眼,说道:“你是姚公子的夫人,自然是和姚公子住在一起。” 刘赐登时愣住,柳咏絮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十八天来她一直是自己一个房间,她觉得自己哪里有和刘赐住一个房间的道理? 黄锦自是知道柳咏絮的心思,他笑道:“上官家的人就在楼下,姚公子的姐夫也在楼下,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你说是不是,咏絮小主?” 柳咏絮僵着,她定了心神,说道:“我绝不会和他住一块儿。” 黄锦笑道:“那看来你只能另谋地方睡觉了,这栋楼都已经住满,而且你是公子夫人,要是私自出走,怕是锦衣卫不答应。” 黄锦说了句:“好自为之,快些歇息才是。” 第565章 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一) 黄锦说罢,顾自进了房间,关上门,留下刘赐和柳咏絮在那里相互瞪着眼睛。 柳咏絮瞪着刘赐,冷笑:“你们竟然合伙算计我。” 刘赐登时僵住了,他说道:“姐姐,冤枉啊,我算计你什么?” 柳咏絮冷笑:“你逼着我住一块儿,还说算计我什么?” 刘赐苦笑:“我算计什么也不会算计你这个,这有什么好算计的嘛?” 柳咏絮登时又是眉眼一凛,说道:“你觉着我没什么好算计的?” 刘赐又被噎住了,他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刘赐好歹是个正人君子……” 柳咏絮冷笑道:“你还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会像你那般整晚折腾?” 刘赐翻了个白眼,他着实觉得和这姐姐没道理可以讲,他顾自走进房间了,说道:“你爱睡不睡。” 柳咏絮瞧着刘赐不理她,她更是气得蹙紧了黛眉,她在门口尴尬地站了一阵,还是走进去了。 刘赐没什么行囊,这些天的生活全是锦衣卫帮他安排好了,说实在,他还真没过过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此时他一进房间,在床榻上倒头就睡下了。 柳咏絮走进来,看见刘赐躺在床榻上的模样,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房间是个套房,外头是一个小厅,内里是卧室。 柳咏絮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说道:“你睡这儿了,我睡哪儿?” 刘赐仍是趴在床榻上不起来,他嗡着声音,说道:“你不是不进来吗?” 柳咏絮冷着脸,说道:“你要是再这般得瑟,我眼下忍得你,但有一日我瞅到机会,一定一剪刀把你那话儿剪了。”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刘赐不知不觉间已经不那么怕柳咏絮了,但听着柳咏絮这般冰冷的威胁,他仍是有些忌惮,他爬起来,对柳咏絮又露出那“嘻嘻”的笑,走出卧房,说道:“我睡外头,姐姐你好生歇息。” 柳咏絮走进卧房,她仔细地看了看卧房里头的陈设,她瞧着这卧房和前厅连通的是一个圆形的拱门,没有门可以关上,她不禁有些忧虑,她瞧了瞧那松软的床榻,她觉得要是半夜刘赐偷偷摸进来怎么办? 柳咏絮做事情虽然果决,但是在这男女之事上面却是最放不开的,她是个金枝玉叶、大家闺秀的出身,对于这贞洁一事素来最是看重,威胁杀了她也未必让她害怕,但如果要玷污她的贞洁,她可受不了。 刘赐已经抱着一床被子在前厅的长椅上躺下了,他瞧了瞧卧房里头,他自是知道柳咏絮的心思,他有意调侃道:“姐姐,你放心,我什么就这么睡着,什么都不会干的。” 柳咏絮听着刘赐这话,她觉得心中不祥,果然刘赐又补了一句:“顶多我半夜摸进来闻闻你香不香而已。” 柳咏絮登时气得身子都颤了颤,她骂道:“你这张狗嘴!你敢……” 但柳咏絮着实不知道骂什么好,她骂了几句又噎住了。 刘赐躺在长椅上偷笑着,也不再理会柳咏絮。 柳咏絮仍是在卧房里头僵着,她这辈子哪里曾经和一个男子共处一室过? 柳咏絮彷徨着,过了片刻,她听见前厅传来呼噜声,看来刘赐已经睡熟了,柳咏絮听着这呼噜声只感到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她又彷徨了一会儿,觉得困倦,不得已仍是裹着衣服,在床榻上躺下睡去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刘赐睡梦中感到脸上骤然传来一股冰凉和刺痛,他惊醒,忙捂着脸坐起来,只见是柳咏絮拿着一根冰凌刺在他的脸上,直把他脸上都刺出一道鲜红。 刘赐怒道:“你!……” 柳咏絮挂着两个黑眼圈,她冷着脸瞪着刘赐,说道:“我拿的不是刀子,已经算客气了。” 柳咏絮将冰凌扔掉,说道:“走,黄祖宗垂我们出发了。” 说,柳咏絮顾自走出去了,刘赐裹上衣服,跟着她走出。 他们来到这江南会顶楼的望台,黄锦已经在那里,黄锦见他们来到,笑道:“赶个早,赴个要约,今儿咱们要做这江南百年来的最大一单生意。” 黄锦看着眼前西湖上的浩渺烟波,西湖上依然烟雨迷蒙,黄锦笑道:“姚公子,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 他们眺望了片刻,只见几个黑影在烟水之中隐现,像几只轻灵的蚱蜢在一个阔大的水池之中游荡,排成了队朝“江南会”驶来。 渐渐地,当头的“蚱蜢”显出了身形,那是一只硕大的、被民间称为“福船”的商船,它像一只沉重的甲虫趴在水面上,扎实地驶来,显然,上面满载的是最新出产的、天底下最优质的丝绸。 第566章 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二) 这艘当头的福船渐渐地逼近到“江南会”楼下,刘赐和柳咏絮才总算看清这艘福船有多么的硕大,这艘船绝不比扬州渡上那艘“花艇”小,而且更让他们咋舌的是,这福船上垒满了层层叠叠的丝绸,这丝绸装满了船舱,压在外面的甲板上,直垒得比船的楼台还要高。 黄锦看了刘赐一眼,说道:“自家的船,也这么吃惊?” 刘赐哪里知道这是姚家“自家的船”?他说道:“这船都是姚家的?” 黄锦笑道:“都是江南织造局的,堆在仓房里好久了,这次是全用上了。” 刘赐喃喃苦笑道:“江南织造局竟有这么好的船……” 刘赐觉着既然配备了这么好的船,每年做那点可怜的生意,实在是可惜。 随着当头的福船缓缓地驶近,后续排成一列的、越来越多的福船从漫漫烟水中出现,刘赐和柳咏絮看着这景象,不禁更是咋舌,只见那些福船的体量都是一个标准,都和当头的福船一样大,而这些福船像一群蚱蜢一样从烟水中出现,数量越来越多,达到数十只之多。 刘赐问道:“祖宗,这得多少艘船?” 黄锦晃了晃四个手指头,说道:“三十艘,一艘三千三百匹丝绸。” 刘赐苦笑,喃喃叹道:“三十艘,组支舰队也是够厉害的了。” 三十艘福船渐渐地都从烟水中显形,来到江南会的楼下,有序地排成了三列队伍。 黄锦看着这三十艘沉甸甸的商船,笑道:“一百万两银子,南直隶一个季度的岁入,就摆在你我眼前。” 他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黄大人说的是,恭贺姚公子,做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一单生意。” 刘赐回头,只见上官伯桀微笑着,缓缓地走来,他对黄锦和刘赐拱着手,一脸的热切。 黄锦也对上官伯桀拱拱手,说道:“上官公子,别来无恙。” 刘赐则是冷着脸,背着手,他才不会和上官伯桀虚与委蛇。 上官伯桀对黄锦拱手,说道:“祖宗,气色见好,喜事,喜事啊。” 显然,上官伯桀知道黄锦的真实身份,黄锦对上官伯桀也有几分忌惮,因为上官家、尤其是上官伯桀与严党有着很深的勾连。 上官伯桀来到望台边,笑道:“这般的生意,天下的生意人谁不艳羡,姚公子,你恐怕要成这江南的头号人物了。” 上官伯桀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毕竟在刘赐回来之前,江南人的豪门圈子里普遍觉得上官伯桀是江南的头号人物。 刘赐撇了撇嘴,说道:“是吗?可喜可贺。” 上官伯桀拍了拍栅栏,笑道:“弗朗机人已经在那钱塘江上侯着了,咱们该快些出发了。” 说罢,上官伯桀拍拍刘赐的肩头,说道:“姚公子,快走,这是你的大日子。” 刘赐没动,上官伯桀只好顾自走去,下了楼。 刘赐向黄锦问道:“他掺和什么?” 黄锦说道:“上官家与弗朗机人有着很深的勾连,弗朗机人在江南只认他们上官家,当年这单姚家和弗朗机人十万匹丝绸的交易,就是上官家促成的。” 刘赐喃喃道:“还有这渊源。” 黄锦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般给这上官伯桀脸面呢?他们上官家和弗朗机人勾连深,和严党勾连也深,听说和汪直的交情也不浅,在江南豪门中间更是名望极高,能这般吃透四面八方的,这江南也就上官伯桀做得到,他着实是一个厉害人物。” 刘赐撇了撇嘴,带着柳咏絮走出,下楼。 刘赐和柳咏絮来到楼下的湖岸边,一艘福船已经停泊在岸边,刘赐看见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白芷若都站在上头,她们端美地站着,她们看见刘赐和柳咏絮走来,都露出微笑。 湖岸边栽种着茂密的杨柳,杨柳的枝条随着春风摇曳着,在碧绿的垂柳的掩映下,刘赐走在杨柳树中间,他这般望过去,只见那四个漂亮的妻妾站在福船上,宛若一副美丽的图画,让他一下子看得呆了呆。 柳咏絮蔑了刘赐一眼,说道:“快上去,一船娇妻美妾等着你。” 刘赐和柳咏絮登上了船,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都迎过来。 上官惠子为首,领着“女儿”们对刘赐款款下拜,说道:“拜见公子。” 刘赐登上了船,站在高处这般放眼看去,才发现他们这艘福船的周遭排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这些船只有的是官家的,载着江南的高官,有的是豪门豪商的,这些豪门人物也像去“见识”一下这场天底下最大的交易。 第567章 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三) 刘赐看见这福船的隔壁就停着一艘规模与他们这艘船相当的大船,那艘船上挂着华贵的红灯笼,灯笼上画着硕大的“上官”二字,显然那是上官家的船只,此时上官家的家奴正在船边望着这姚家的大船。 应该说所有的船只上的人等都关注着姚家的大船的状况,刘赐本来看见被看和婉儿,还觉得尴尬,怕不知道如何面对,此时他意识到周遭的各艘船的人都看着他,他不得不认真地端起姿态,他对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说道:“起来。” 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齐声:“是,公子。” 上官惠子站起来,说道:“公子,多蒙咱们姚家的女儿们辛苦,十万匹丝绸如期完成,这些丝绸都经过江南织造局的查验,是第一等的品质。” 刘赐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 黄锦在后头走上船来,笑道:“姚家织造的丝绸,自然是第一等的品质。” 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柳咏絮都齐声:“拜见黄大人。” 黄锦摆摆手,笑道:“今儿你们才是大人,你们几个做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生意,难为你们了。” 上官惠子和被看、婉儿都开心地笑着,她们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开心,能够把这事情办成,着实是不容易。 刘赐瞧着黄锦的神色,则是心中暗暗盘算着。 黄锦到船舱里坐下了,说道:“人如若都齐了,就走。” 有两个锦衣卫跟着黄锦登上船,听得黄锦下令,锦衣卫立马来到船头,发出嘹亮的号令:“起航!” 只听得湖岸上、各艘船上钟磬齐鸣,靠在湖岸边的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还有排在湖面上的三十艘福船都高高地扬起船帆,船只开始挪动,纷纷驶入西湖的深处。 刘赐这艘船是规模最阔大的一艘船,但这船上的人却是最少的,只有他和上官惠子、婉儿、被看、柳咏絮、白芷若等亲眷,还有就是黄锦和两个锦衣卫护卫,剩下的都是躲在船舱里驾船的船夫。 而且刘赐的这艘船是这众多船只的“旗舰”,这艘船驶入西湖的湖心,然后兜了个小弯,沿着水道往钱塘江开去,后续的众多船只排着队,跟在这艘“旗舰”的后头。 上官惠子在船舱里和黄锦说着这二十天办织造的状况,黄锦满意地频频点头,刘赐则站在船头,他望向后头,看见浩瀚的船队跟随着,他不由得生起一股畅快感,生起一些领袖群伦的爽快滋味。 婉儿走过来,她看着刘赐,微笑着,笑容中依然满是那股亲昵之情。 刘赐心中正想着那些权欲之事,但是瞧见婉儿的笑容,他依然感到心里头好像化开了,化成一片绵软。 婉儿走前来,站在刘赐身旁,稍稍倚在船舷上,她就这么看着刘赐笑着,刘赐也看着她笑着,两人的对视之中满是热切和亲爱,他们不需要说话,凭着目光的交流,已然能够体味到彼此的情感。 一阵凛冽的江风吹来,吹乱了婉儿的发鬓,柔美的青丝飘洒在婉儿的脸上,婉儿蹙着黛眉,微微地眯着那双美丽的杏眼,用手捋着发鬓,这动作更显得她温婉如水,娇美如玉,刘赐不禁看得呆住了。 婉儿瞧着刘赐呆呆地看着她的样子,她微微嘟了嘟嘴,露出几分小女儿娇羞的神色,她这美丽的姿态更是看得刘赐失了神。 婉儿打量了刘赐一下,开口道:“你又长高了。” 刘赐愣了愣,马上站直了身子,说道:“比一比。” 婉儿看了看船舱里头,被看和柳咏絮、白芷若都在里头,她笑着没动。 刘赐皱眉,他很在乎自己的身高,尤其是婉儿和被看身材高挑,去年他初识婉儿时,他的个头只是和婉儿差不多,他说道:“快,我们比一比。” 婉儿无奈地笑,站起来,靠近刘赐,说道:“怎么比。” 刘赐转过身子,说道:“背靠背,快。” 婉儿转过身子,和刘赐背贴着背,船只在快速地航行着,甲板上不停地晃动,刘赐和婉儿背靠着背,更是难以站稳。 此时船只一个颠簸,婉儿惊叫一声,差点滑倒,刘赐连忙伸手扶住婉儿,笑道:“姐姐,站稳,别动。” 他们仍是背靠着背,刘赐一边反过手抓着婉儿,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自己的头顶和婉儿的头顶比划着,刘赐的手从自己的头顶掠过,又摁住婉儿的头,他觉得婉儿的头顶只够到他后脑勺的中间了。 刘赐惊喜又得意,笑道:“姐姐,我比你高出快半个头了。” 第568章 天底下最大的生意(四) 婉儿笑,看着刘赐另一只紧紧扯着她的手,说道:“胡扯,你看你这只手在干什么,少说你把我扯矮了三公分。” 刘赐立马松开手,说道:“那好,你站直了。” 婉儿娇笑着,站直了身子,但是这时又是一个浪涛打来,船只又是一阵晃荡,婉儿站不稳,整个人要滑倒了,刘赐连忙转过身来迎面把婉儿抱住,两人大笑着闹成一块。 船舱里上官惠子陪着黄锦坐着,柳咏絮和被看则坐在窗边,她们都看着外面船头上刘赐和婉儿的嬉闹,柳咏絮眯了眯眼睛,她和刘赐相处了十八天,刘赐哪里曾经对她这么欢笑过? 被看瞧着刘赐和婉儿那亲昵的样子,她不禁低下头笑了笑。 柳咏絮看了看被看,问道:“你笑什么?” 被看笑道:“看着公子这般开心,自然是好笑。” 被看温婉地笑着,柳咏絮打量了片刻被看的神色,她说道:“他对你可不会这么笑。” 被看平静,笑道:“自然,婉儿姐姐跟了公子这么长时间,共过患难,自然是我不能比的。” 被看顿了顿,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比不比,我们都是公子的人,自是尽心服侍公子就是,能够帮扶公子,是咱们一同的福分。” 柳咏絮瞧着被看,她看着被看那温柔的笑,她着实是觉得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被看会这般的“大度”。 被看回头看了看柳咏絮,笑道:“妹妹,你是怎么想着?” 柳咏絮冷冷地一笑,说道:“我能怎么想?你们把自己当他女人,我可没有。” 被看沉默。 柳咏絮又冷笑:“你当他会安分在这里?当他的‘姚公子’,让你当他的‘姚夫人’?他可不稀得这‘姚公子’的身份,他一心就想着远走高飞,去过他自由自在的日子,他不会被这些枷锁捆住的。” 被看愣了愣,她笑道:“那我就跟他走,跟他远走高飞。” 柳咏絮看着被看,说道:“你就这么肯定,他会带你走?” 被看看了看刘赐,刘赐仍在和婉儿嬉闹着,船只已经逼近钱塘江,随着浪涛打来,一阵水花溅到婉儿的脸上,婉儿笑起来,拍打着刘赐。 被看笑道:“会的,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柳咏絮沉默了,她看了看被看那一身华贵的丝绸衣服,今天她们几个“妻妾”都装扮得异常华贵,被看身上这一身绛红色的绸服,少说值五百两银子。 柳咏絮问道:“荣华富贵呢?” 被看愣了愣,问道:“什么?” 柳咏絮说道:“他远走高飞了,就不是如今的荣华富贵了。” 被看笑道:“妹妹,你一直觉着我是个贪图富贵的人是吗?” 柳咏絮没有否认,只是沉默。 被看笑道:“富贵这个事情,多数是命数天定的,贪图是贪图不来的,就像我被看生来是个卑贱的命,妹妹你出身世家豪族,你生来就含着金钥匙,我再怎么贪图,不是我的富贵,我就得不来,妹妹你家里遭了横祸,富贵也是一朝泡影,说没就没了,所以富贵从来由天定,即是强求不来,又何必徒耗精神?” 柳咏絮看着被看,被看这一席话倒是把她说得呆住了。 被看又笑道:“生而为人,能贪图的,也就是那点轻松快乐,我觉着自由自在,凭着本心做事情,只是生而为女子,总是觉着找到一个良人,白首不分离,这最是要紧,也最是实在。” 柳咏絮看了看正在和婉儿嬉闹的刘赐,皱了皱眉头,说道:“良人?” 被看笑道:“各花入各眼,妹妹,你是个厉害女子,你不觉得公子是良人,这不着紧,你不与我们分一杯羹就是。” 柳咏絮登时冷笑:“分一杯羹?这顶多是些残羹冷炙,我就是分些猫狗吃剩下的,也不喜欢这点残羹冷炙。” 被看掩着嘴笑起来,说道:“那是最好不过。” 此时上官惠子走过来了,她来到柳咏絮和被看身边,压低了声音,呵斥着说道:“你们胡言乱语也得看着地方,黄祖宗就在那边坐着,你们这么大声是说给谁听?” 柳咏絮吐了吐舌头,忙不敢说了。 被看瞅着柳咏絮对上官惠子那惧怕的模样,她觉得好玩,她笑着,说道:“知道了,姨娘。” 上官惠子回到黄锦身边。 黄锦观察着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被看、白芷若的关系,黄锦笑道:“你如今倒真像个姨娘一般了。” 上官惠子低敛眉眼,对着黄锦的姿态仍是和在宫里面一模一样,她谨慎地说道:“回祖宗的话,惠子本来就是个姨娘。” 第569章 婉儿的衷肠(一) 黄锦笑道:“好事,记得我们初进宫时,老祖宗和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做人也好,做太监也罢,最要紧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这是最要紧的。” 上官惠子说道:“惠子自是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黄锦说道:“你是有过阅历的人,这里诸多人等,论历经世事,没人比得过你,你好生办好这差事,老祖宗,和我黄锦,不会亏待你。” 上官惠子低敛眉眼,答道:“惠子知道了。” 黄锦说道:“你为的是找上官家报仇,还有呢?” 上官惠子没想到黄锦会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她,她愣了愣,说道:“惠子只想谋个后半生安稳,如若觉得没意思了,惠子就遁入道门,好歹能谋些内心平静。” 黄锦点头,说道:“那刘赐说这话,我不信,你说的,我信,人世苦短,对于女子而言,过得安稳,是最要紧的,道门也好,佛门也罢,能活得安详就行。” 上官惠子沉默。 黄锦叹道:“惠子姨娘,算下来,从你进宫开始,咱们相识十一年了,谁想到我们今儿会坐在这里聊这番话。” 上官惠子叹息一声,她无心和黄锦多说,她说道:“祖宗,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去清点账目,前面看来马上就到钱塘江入海口了。” 黄锦点头,说道:“去。” 上官惠子站起来,走进船舱深处。 船头处,刘赐和婉儿嬉闹了一阵,婉儿转头看见一片浩瀚的大江,她叹道:“钱塘江。” 船只已经从水道驶入钱塘江,刘赐看见钱塘江那浩瀚的江面,看着江面翻滚的波涛,他不禁也看得呆住了,他着实没见过这般壮阔的大江。 随着船只进入钱塘江,船只在江水波涛的拍打下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浩瀚的浪涛声铺天盖地地笼罩了这艘船只,这硕大的船只进入钱塘江,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进入了大江大河一般。 船夫收起了半片风帆,船只的速度降下来,缓缓地朝钱塘江的江心驶去。 船只剧烈地晃荡,刘赐和婉儿差点要站不稳了,婉儿挽住了刘赐的手臂,刘赐自然而然地揽住婉儿的腰身,两人并肩站着,看向浩瀚的大江。 刘赐说道:“姐姐,天地广阔,我们总算是闯出来了。” 婉儿不自觉地将头倚靠在刘赐肩上,说道:“谁想到大半年前我还在紫禁城里面,如今却站在这钱塘江上。 刘赐说道:“是啊,世事难料,你看着浩瀚江天,我们去哪里不好?” 婉儿看了看刘赐,她知道刘赐一直想着“远走高飞”,她说道:“你想脱身?” 刘赐说道:“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待这姚家的事情落定了,我们就远走高飞,找片田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生儿育女,养一堆胖娃娃。” 婉儿听着,不免仍是羞红了脸,伸手拍了一下刘赐的额头,说道:“没羞没躁。” 婉儿说着,还是叹息一声。 刘赐问道:“怎么了?你觉着我们不好走?” 婉儿说道:“我不知道,虽说天大地大,但这天是大明的天,地是大明的地,我们走去哪儿,在这里,好歹你还是姚家公子,是江南的头号人物,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可什么都不是。” 刘赐说道:“依我看,去哪里都比在这里好,在这里我虽说是什么江南头号人物,但人世间有个道理叫高处不胜寒,我当这‘头号人物’,倚靠的是权力,权力是天底下最吃人的东西,能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你瞧着我眼前风光,转眼间我可能就连皮带骨给人吞吃掉了。” 说着,刘赐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说道:“你看看,朝廷里面,有万岁爷,司礼监,严党,裕王府,这江南地方,有同济会,倭寇,弗朗机人,还有这上官家为首的江南豪门,这些势力有哪一个是我刘赐得罪得起的?眼下我拿了司礼监、裕王府、同济会的支持,但是回头严党、倭寇,甚至是弗朗机人想要我的命呢?夹在这些势力中间,怕是一不小心就得被碾死。” 婉儿沉默了,她思量片刻,叹道:“你说的是,高处不胜寒,权力是世人都想要,却又是最碰不得的东西,康妃娘娘也是如此,身为皇贵妃,高处不胜寒,又身不由己,那深宫之中,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把她活着的气力都要耗没了,她好几次和我说过,她梦见自己没有被送进皇宫,而是在家里当一个做女红的普通女孩儿,伴着夫婿,养儿育女,活得清贫,但是心境舒畅。” 第570章 婉儿的衷肠(二) 刘赐听见“康妃娘娘”,不禁愣了愣,婉儿不管去到哪里,始终对康妃娘娘念念不忘,就像孩儿忘不了母亲。 婉儿继续叹道:“权力是最陶醉人的东西,又是最折磨人的东西,但离了它,又怕活得不痛快,真是难过。我伴了娘娘八年,看着她容颜渐老,看着她送走裕王爷,看着她失宠,看着春禧宫变得像冷宫一般,这着实是让人感慨良多。” 刘赐使劲摇摇头,说道:“姐姐,我们不管那些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要过新的日子。” 说着,刘赐指着眼前钱塘江浩瀚的波涛,说道:“你看这潮起潮落,浪奔浪流,淘尽了人间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重新来过就是。” 婉儿眼中泛出泪光,她看着刘赐,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这时,他们只听得背后传来黄锦的声音:“什么重新来过就是?” 婉儿回过头,见到黄锦已经来到他们身后,她连忙擦了擦泪。 刘赐则是镇定地看着黄锦,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我们说好了,把这姚家的事情办妥当了,司礼监许我七品闲官,钱财万贯,良田十亩,包我此生带着娘子安逸渡过。” 黄锦眯着眼睛,依然咧着他宽厚的嘴唇微笑着,说道:“说得不错,是这道理。” 刘赐说道:“眼下这单生意做成了,姚家也就上正轨了。” 黄锦笑道:“你不会以为这样子事情就办成了?” 刘赐说道:“姚家已经重新转起来了,江南织造局的生意能够继续做下去,和弗朗机人的生意也能继续做下去……” 黄锦打断刘赐,笑道:“那姚家谁来管。” 刘赐立马回道:“自是江南织造局来管。” 黄锦愣住。 刘赐在这十八天的巡视之中,他已经盘算好了下一步的对策,他看到江南的状况,对这大明帝国的全景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更加了解帝国从民间到豪门大族到庙堂统治者的各个阶级的状况,这坚定了他要“脱身”的信念,他不想再被夹在这权力的漩涡之中了,他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这般在权力的中心纠缠下去,他早晚要粉身碎骨。 所以刘赐坚定地盘算了对策,只要把眼下这单和弗朗机人的生意做好,他就和黄锦摊牌,和婉儿、被看远走高飞,再不管这司礼监、裕王府、同济会的破事了。 刘赐的对策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姚家欠的帐已经偿清,姚家的运转已经重新上了正轨,这“织造”的差事已经重新办起来,恢复了运转的效率,所以姚家能够平稳地继续运转下去,而至于谁来执掌姚家这个问题,刘赐已经想好了,姚家可以不需要姚家人执掌,可以由江南织造局直接掌管。 司礼监可以直接委派江南织造局的官员介入姚家的管理和经营之中,比如黄锦就可以代表江南织造局管理姚家,这样的话,比起姚家自行管理,经营效率会更高。 刘赐继续对黄锦说道:“江南织造局要靠着姚家挣钱,何不由江南织造局自己派人下来掌管姚家?这样的话岂不是能把姚家办得更好?” 刘赐这话着实把黄锦说得有点懵,他觉得刘赐说得有道理,江南织造局要姚家办事,那么江南织造局自己来管理姚家岂不是更好? 刘赐猜到黄锦心中的疑惑,他继续说道:“此前江南织造局不能直接掌管姚家,是因为姚家的主事人霸着掌管姚家的位置,或者说姚家传承了快两百年,一直是姚家人自己管着的,这个规矩也是永乐皇帝定的,但如今如果姚家的主事人能够把姚家的大权让出来,将权力转移给江南织造局,那么江南织造局掌控姚家就顺理成章了。” 黄锦想通了,姚家传自永乐皇帝的时候,是永乐皇帝给的姚家的权力,江南织造局没法直接掌控姚家,因为姚家人世代相传,自己掌控着大权,但如今刘赐是姚家的主事人,如果刘赐能够将姚家的权力让出来,江南织造局掌控姚家也就顺理成章了。 刘赐继续说道:“祖宗,如若是想把这差事办得更好,江南织造局直接介入,必定是比姚家自己干要更好的……” 黄锦想了片刻,骤然眯着他的小眼睛,瞪着刘赐,笑道:“怎么?这就想脱身了?” 刘赐愣了愣,还没回答,就听得黄锦冷笑一声,说道:“想得美。” 刘赐愣住,他也冷下脸来,迎着黄锦那强硬的目光。 第571章 黄锦的要挟(一) 婉儿看着刘赐和黄锦对峙着,她不禁紧张起来,她是知道黄锦的厉害的,在紫禁城里能和黄锦叫板的人屈指可数。 刘赐说道:“祖宗,这是你许诺我的,我也是为了你们江南织造局好,我早日把权柄转交给你,我解脱了,你们再把姚家办得更好,这是好事。” 黄锦冷笑,说道:“可你姚公子还没把姚家做起来呢,这就想甩摊子了?” 刘赐说道:“我说了,姚家已经上了正轨……” 黄锦打断,强硬地说道:“不过是上了正轨而已,不见得比以前强。” 刘赐有点压不住火气了,说道:“我把这姚家从烂泥里捞出来了,哪里还管得要比以前强?” 黄锦冷笑,说道:“不把姚家做得比以前强,要你做什么?” 刘赐压下火气,正色,说道:“祖宗,当初让我来,只是让我把姚家扶起来,可没有让我把姚家做得更强这一说。” 黄锦也正色,说道:“让你来执掌姚家,就是要你把姚家做得更强,这还用说吗。” 刘赐说道:“你这话可就没边了,什么叫‘做得更强’,做到江南最强,还得做得比江西的矿厂强?做到大明最强了,还得做得比外洋的夷人强?” 黄锦冷冷地蔑着刘赐,说道:“说话小心些。” 刘赐冷笑,强硬道:“我只答应把姚家扶起来,可没管后面要怎么弄,要弄,你们江南织造局自己弄去。” 黄锦依然冷冷地看着刘赐。 刘赐丝毫不退让,说道:“怎么?看我只是一条小命?对,本公子是一条烂命没错,那你砍了本公子,来啊,绣春刀一刀削了本公子的脑袋!” 说着,刘赐把脖子亮给黄锦。 婉儿一直忍着没出声,此时她看着刘赐这架势,忍不住了,她忙拉着刘赐,说道:“别这样!……” 说着,婉儿又看向黄锦,假意苦着脸,说道:“祖宗,他这脾气,你别闹他……” 黄锦登时瞪了婉儿一眼,冷笑道:“好啊,婉儿小主,你也学乖了,懂得胳膊拐向你男人说话了,什么叫我别闹他,分明是他在闹我!” 婉儿自是极智慧的,她看似在劝架,其实是帮着刘赐去压黄锦。 黄锦自然也是技巧十足,他看似对婉儿耍横,但其实他这话已经把矛盾缓下来了,等于是他借婉儿的话头,向刘赐退了半步。 刘赐自是听得出黄锦的意思,他自是不想真的和黄锦撕破脸,毕竟刀子握在黄锦的手上,他说道:“祖宗,讲个道理,我把这姚家扶起来了,这已是有交代了,你不给我七品闲官,十亩良田,这也没关系,感激你带我在江南走了这一遭,我也算长了见识,你就让我走,这姚家的事情,江南织造局的事情,你们自己弄去,保管比我刘赐弄得漂亮。” 黄锦也缓和下来,说道:“你当这姚公子有什么不好?而且你叫‘姚赐’才是,你着实是这姚家的公子,你继承着姚家的家业,有司礼监、裕王府给你当靠山,还有同济会认你当干儿子,这风光的日子,一般人一百辈子都修不到。” 刘赐眯着眼睛,说道:“祖宗,说实在的,你活得痛快吗?” 黄锦愣住。 刘赐说道:“你十二岁进宫,给净了身,给皇帝端了十五年尿盆,忍屎忍尿忍到今天,当了个祖宗,试问你活得痛快吗?” 黄锦愣怔片刻,他那肥胖的五官出现了细微的扭曲,他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思议,天底下居然有人胆敢这般跟他讲话,这“净身”、“端十五年尿盆”的事情,素来是他最忌讳的。 他冷笑一声,压着怒火切齿地说道:“你是活得腻歪了……” 刘赐没管黄锦的脸色,仍是继续说道:“我猜着你活得未必痛快,那么我当这‘姚公子’,又何尝不是?什么风光日子,什么一百辈子修不到,这等风光算什么风光,怕是尽是刀光剑影,对我来说,几亩良田,男耕女织,才是实在的日子。” 黄锦冷笑着,他合上嘴,缓了缓脾气,又说道:“我越发觉着小瞧你小子了,胆敢这么说话做事,你他娘的真是个‘混世魔王’。” 刘赐眯着眼睛,没说话,仍是强硬地看着黄锦。 黄锦拍了拍手,又将手背在身后,端起气势,说道:“眼下你走不得。” 刘赐说道:“凭什么?” 黄锦说道:“凭你是司礼监录书太监,凭你是同济会掌令,凭你手握裕王爷的卧龙佩,凭你执掌着姚家的大权!” 第572章 黄锦的要挟(二)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登时伸手进怀里,一把掏出两块铜牌,握在手中,向黄锦亮了亮,这两块铜牌正是“司礼监”和“同济会”两块铜牌,刘赐又伸手进怀里掏出那块裕王爷的“卧龙佩”,他将“卧龙佩”紧紧握在手中,说道:“这么说,我把这些玩意都丢掉就是,老子才不稀罕。” 黄锦冷笑道:“这是你说丢掉,就能丢掉的?” 黄锦话音未落,只见刘赐手一甩,把手上握着的那块“卧龙佩”狠狠地扔出去了,黄锦和婉儿顿时都惊呆了,只见那“卧龙佩”被凛冽的江风吹卷着,晃悠悠地跌入江中,消失在波涛浩瀚的江面上。 黄锦是知道这“卧龙佩”的厉害的,裕王爷是储君,未来裕王爷当了皇帝,这块“卧龙佩”等于是“共富贵”的盟誓,拿着这块东西,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也是有可能的。 黄锦不禁扒住了船舷,看着江面,但浪涛里哪里还有这“卧龙佩”的踪迹,他脱口而出,怒道:“你真丢!……” 刘赐冷冷地看着黄锦,晃了晃手上“司礼监”和“同济会”两块铜牌,冷笑道:“我还真敢丢。” 刘赐一脸“你待如何?”的神色看着黄锦。 饶是老辣如黄锦,瞧着刘赐这真敢干的模样,他也不禁瞪圆了他的小眼睛,但不敢再发作,他觉得刘赐要是给逼急了,怕是真敢把“司礼监”和“同济会”两块铜牌都甩出去,这样的话怕是不好收拾。 黄锦缓和下来,说道:“刘赐,这姚家虽重回正轨了,但眼下要把姚家做起来,还是得你才行。” 刘赐见黄锦缓和下来,他知道自己镇住黄锦了,他也就放下手,说道:“你们司礼监和江南织造局办事情自是最好的,怎么还得我?” 黄锦说道:“你除了是司礼监太监,你还得到裕王府的支持,你还是同济会大掌令的干儿子,而且你还是蓝大仙捧出来的‘混世魔王’,这江南的豪门世族都认你,你知不知道,如今你已经是江南的第一号人物,我黄锦说得再牛气,在这江南地界,我仍是比不上你。” 刘赐知道黄锦是稀罕这般服软地捧一个人,他沉默着。 黄锦继续说道:“江南织造局自然也能把姚家办好,但短时间之内要把姚家做成一年能挣四百万两银子,恐怕仍是得你才行。” 刘赐登时瞪圆了眼睛,婉儿也惊住了,刘赐惊道:“四百万两!?” 黄锦点头,说道:“这是万岁爷的意思,如今国库亏空严重,须得靠着姚家把丝绸卖到外洋去,挣多些钱回来。” 刘赐说道:“国库一年岁入才一千多万两。” 黄锦“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要姚家挣钱补亏空。” 刘赐摇头,苦笑:“疯了,这是疯了,这一单生意十万匹丝绸,号称天底下最大的一单生意,也就挣个七十万两银子,哪怕加上后面的七万匹,总共也就挣一百万两出头的银子。” 黄锦说道:“不过是两个月而已。” 婉儿听着也急了,她感觉到事情大为不对劲,她素来知道嘉靖皇帝贪婪的性格,她也感觉到刘赐为何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了,的确如刘赐所说,高处不胜寒,眼下刘赐掌控的权力虽大,但架不住各方的算计和利用,一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 婉儿说道:“祖宗,这十七万匹丝绸的生意耗两个月没错,但这两个月整个姚家是超常在运转的,这些天已经有三成的织女不堪劳累病倒了,这般的进度绝不是常态,而且这十七万匹丝绸从筹备生丝,到织好,满打满算至少得四个月,正常状况下,一年下来能织造三十万匹丝绸,已经是非常不容易。” 黄锦说道:“那就再找织女,把姚家的织造规模扩大。” 婉儿禁不住也露出苦笑,说道:“祖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姚家规模可以扩大,但这就要买新的织机,养更多的人,扩展出更多地方,这投入可不小,而且扩了那么大的规模,万一生产断了,那可就亏损厉害了。” 刘赐虽然对织造的事宜了解不那么深,但他晃着脑袋也能想明白,这把织造的规模扩大,就能造出更多丝绸,卖更多银子,这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黄锦这些大太监身处深宫之中,着实是不知道民间的事情和规矩,尤其不知道这商业和生产生意的规矩。 他说道:“祖宗,婉儿说的是,这事情哪有这般简单。” 第573章 黄锦的要挟(三) 黄锦瞪着眼睛,显然他是用宫里的一套想法来考虑眼前的事情,他不了解民间的生意是怎么做的,更不了解这织造是怎么办的。 婉儿说道:“祖宗,再说了,这扩大织造规模,只是一个难题,除了这个难题,还有许多难题是眼下解决不了的。” 黄锦愣了愣。 婉儿说道:“就说供织造的桑丝,这一次织这十七万匹丝绸的桑丝几乎掏空了整个江南,祖宗你也是知道的,为了筹集这些桑丝,锦衣卫也出面了,锦衣卫到民间勒令各大豪门世族将桑丝拿出来卖给姚家,同济会则是使尽了手段在民间找各种渠道购买生丝,听说同济会甚至找到倭寇,向倭寇买生丝,这才将这十七万匹丝绸所需的桑丝筹齐,换句话说,江南一年出产的生丝只有这么多,把江南的皮扒了,也只有那么多生丝,哪怕我们扩大织造的规模,但是也找不到足够的生丝。” 黄锦仍是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就种桑树,养蚕。” 刘赐翻了个白眼,说道:“祖宗,种桑树你当是养母鸡?养两个月就能下蛋?你种下桑苗来,最好的桑苗也得大半年才能产桑叶,过两年桑树才能长壮实,这生丝的产量没那么快能提起来。” 婉儿接着说道:“生丝是一个问题,还有产出这么多丝绸,卖给谁呢?如今弗朗机人只不过要十万匹丝绸,我们硬卖给他们十七万匹,已经把他们撑坏了,我们再产出那么多丝绸,能不能卖出去,还是个问题。” 黄锦说道:“那就卖给东倭人,南洋夷人,西洋夷人。” 刘赐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祖宗,你说卖就能卖吗?万岁爷管着大明天下,万岁爷说卖给谁就卖给谁,但万岁爷可管不了弗朗机人、东倭人、南洋人、西洋人,万岁爷说要卖给他们,他们可不一定接。” 黄锦立马瞪着刘赐,冷笑道:“刘赐,你说话越来越没边了。” 婉儿看了看黄锦的脸色,说道:“祖宗,婉儿说句实在话,办织造,办生产,不是那般简单,管得了生丝,还得管织造,织出了丝绸,还得想着能卖出去,这里头的文章太多了。” 刘赐直截了当地说道:“说白了,你是个外行,最怕你这种外行的大官来干涉这些事情。” 黄锦瞪着刘赐,他压住了气,说道:“所以需要你姚公子内行,来办这个事情。” 刘赐瞧着这问题又回到这里了,他仍是强硬地说道:“祖宗,这事情我办不来,这姚家一年要挣四百万两银子,这事情我觉着不切实际,你们司礼监觉得这事情着调,就你们自己来办。” 黄锦冷笑道:“刘赐,这事情摆在这里,这是万岁爷的意旨,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刘赐瞧着黄锦威胁他,他更是梗起了脖子,冷笑一声,说道:“我就是不办,你让锦衣卫抹了我。” 黄锦怒道:“你!……” 刘赐说道:“这事情没完没了,没边没界了,让我来把这姚家办起来,转头又要我一年挣四百万两银子,待到真挣了四百万两银子,你们也不会让我脱身。” 黄锦冷笑道:“你想脱身?你倒是觉得你能这般轻易就脱身?” 刘赐说道:“自是不轻易,我不干了,你们没了利用价值,杀了我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但祖宗你记着,如今我是姚家公子,姚家的命脉在我手上握着,如若你不让我好过,我自然有法子把这摊子弄烂,比如我把你们司礼监对这姚家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把你们杀了姚公子的真相抖落出来,这样的话,这姚家恐怕是要垮了,江南织造局怕是要垮了,祖宗你在万岁爷面前恐怕也是要垮了,你大可放心,这种事情我刘赐做得出来。” 婉儿听着刘赐这话,她不禁紧张地看了看黄锦,黄锦自是铁青着脸。 刘赐接着说道:“而且祖宗你也别以为我们就走不掉,你知道同济会大掌令是我干爹,如若大明的天下容不下我,我自有办法远走高飞,大不了找我干爹借艘船,逃到外洋去就是。” 黄锦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祖宗,大家都不想鱼死网破,你给我方便,我也给你方便,你让我走,我就把姚家的位置妥妥当当顺顺利利地传给江南织造局,这样大家都好过。” 黄锦那肥胖的眉眼微微地颤动着,他没想到这刘赐这般厉害,竟能这般威胁他。 第574章 黄锦的要挟(四) 黄锦盯着刘赐,说道:“把姚家的摊子做成一年岁入四百万两银子,你便远走高飞去,我许诺你。” 刘赐说道:“不,祖宗,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黄锦露出阴狠的笑,说道:“那我倒是可以在这里便灭了你的口,省得你回头给我惹出乱子来。” 婉儿看着黄锦那阴狠的表情和话语,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知道黄锦的手段,更对黄锦有一种惯性的恐惧。 刘赐说道:“你自便,我姚公子做这天底下最大一单生意时骤然不见了,这事情便任人议论去,姚家这摊子你便自个儿对付去。” 黄锦瞧着刘赐那强硬的样子,他切齿地冷笑着,但他也只能冷笑,他着实是没什么好办法。 黄锦说道:“刘赐,大家留个余地,日后好相见。” 刘赐仍是说道:“祖宗,你说的是,你给我留个余地,我自然与你好相见。” 这时江面的浪涛变得越发的激荡,船只剧烈地晃荡起来,黄锦那肥胖的身子顿时站不稳,他忙扒住船舷。 刘赐和婉儿放眼望去,只见浩瀚的江面一望无际,远方已经看不见陆地,这时一阵水花溅起来,打在刘赐脸上,刘赐尝到这水花的滋味,他惊诧道:“咸的?这是海水?” 婉儿望着那浩瀚的“江面”,只见水面在波涛激荡中能够看见深浅不一的泾渭,这是钱塘江的江水冲入海洋之后留下的痕迹,婉儿说道:“看来这是钱塘江的入海口了。” 刘赐听柳咏絮说过,他们今天的交易会在钱塘江的入海口交易,因为这笔生意实在是太大,弗朗机人不放心在大明的国境之内交易,他们仍是担心在大明境内交易,可能他们交了钱,大明的官府就将货物抢回去了。 这钱塘江的入海口往前开去,就是浩瀚大洋,大明的影响力还没法辐射到大洋之外去,因此弗朗机人的舰队能够开到钱塘江的入海口来,在这入海口与江南织造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弗朗机人来说是最安全的,如若大明的官府使坏,弗朗机人大可以掉头就走,大洋之外弗朗机人仍是不惧怕大明的武力优势的。 刘赐转头对黄锦说道:“祖宗,给个明白的说法,做完这单生意,我便带着我的亲眷远走高飞,你答不答应。” 黄锦紧紧地扒着船舷,冷冷地说道:“天底下除了万岁爷,胆敢威胁我的人还没出世!” 刘赐说道:“好,那我不干了,你们自己去和弗朗机人交易。” 黄锦冷冷地看着刘赐。 刘赐仍是强硬道:“祖宗你即是如此牛气,这单生意你便顺带着把它做了,我刘赐恕不奉陪了。” 这时,这“旗舰”上的半片风帆也被收起来了,只剩下一片主帆支撑着船只放慢了速度向前开去,黄锦放眼望去,只见浩瀚的大洋之上,在远处大洋的尽头处出现一排小黑点,那些黑点排列有序,显然,那是弗朗机人的舰队。 这单生意迫在眉睫,而这生意是姚家的生意,自是应该姚家主事人出来主持,刘赐眼下不干了,这生意怕是要生出波折,而眼下这单生意如若生出波折,这是黄锦承受不起的,这单生意做成之后能获得的“收成”已经上报给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正等着这笔收入解他修宫殿的“燃眉之急”,如若这单生意有了闪失,必定是龙颜大怒。 黄锦自是明白形势轻重,他向刘赐说道:“刘赐,你的事情回头再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说法。” 刘赐说道:“少打马虎眼,事情办成了,你翻脸不过像翻书一般轻松,你给我个说法,办完这件事情,便放我们走,答应,还是不答应。” 黄锦切齿看着刘赐,他着实没想到刘赐会来这一手,也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的厉害,他实在压不住怒火,切齿道:“你胆敢这般和我说话……” 刘赐说道:“祖宗,每个人都是为了谋条活路,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旗舰”放慢了速度向着远方海平面尽头的那一堆排列齐整的“黑点”驶去,后续的船只也放慢了速度,排成队列跟着“旗舰”驶去。 钱塘江的江水依然浩瀚地冲入大洋,以这艘“旗舰”为首的大明舰队纷纷将风帆收起来了,这共计五十艘上下的舰队借着江水的冲力,平稳地朝弗朗机人的舰队开去。 那一堆“黑点”的形态渐渐地清楚,此时旭日已经从东方升起,辉煌的晨曦照亮了弗朗机人舰队的形态。 第575章 外洋交易(一) 刘赐和婉儿也不禁向弗朗机人的舰队望去,他们在双屿港上见识过弗朗机人的战舰队伍那来去如风的姿态,他们当时就对弗朗机人舰队那凌利又迅捷的气势留下深刻印象。 他们看见那是一大六小一共七艘舰船,舰船的桅杆高企,风帆雪白,在晨曦之中宛如七只啸傲的狮子雄踞在海上,尤其是当首的一艘巨舰,其船身比刘赐见过的任何船舰都要巨大,大概有刘赐所在的这艘“旗舰”的三倍大。 刘赐又看向黄锦,说道:“祖宗,给个说法,答不答应。” 黄锦眼看弗朗机人的舰队已经在眼前了,他只好点点头,说道:“好,答应你。” 刘赐定定地看了看黄锦,他拿了黄锦这句话,他自是心下定了些,他知道黄锦这话未必是真答应,但拿了黄锦这句话,他好歹有个说头,不管黄锦日后还要如何阻挠,他有姚无忌的帮助,他要脱身也不难。 黄锦的神态已然恢复平静,他说道:“姚公子,大事当前,着眼把事情办好才是。” 说罢,黄锦顾自进了船舱。 婉儿看着黄锦进去,她知道这次着实是把黄锦得罪得够呛了,她担心道:“这事情……你竟当真敢和这祖宗翻脸?” 刘赐说道:“我拿了他这个说头,要走起码方便些,姐姐,我们办成了这件事情,就远走高飞,绝不再留在这里了,如若大明容不下我们,我们便去找同济会,让我们叔父把我们送到外洋去,我们去外头过新的日子,去到哪里,都比在这险恶的处境好。” 婉儿看着刘赐那坚定的神色,她叹息一声,又是忧虑,但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到:“我听你的,去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 刘赐的目光凌利,他坚定地看着婉儿,又转头看了看那已经来到眼前的弗朗机人巨舰,他一把捧住婉儿的脸,使劲地在婉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姐姐,看着,我刘赐一定把后面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带你们远走高飞。” 说罢,刘赐松开婉儿,然后一抖他身上华贵的描金长袍,站在船头前。 婉儿被刘赐这般狠狠地亲了一口,她不禁脸上泛出两抹羞红,她抹了抹脸颊,想起什么,又问道:“方才,裕王爷那卧龙佩,你当真丢了?” 刘赐笑道:“哪里。” 说着,刘赐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块白玉吊坠,正是那块裕王爷给他的“卧龙佩”,他笑道:“方才我使了个障眼法,掏出来丢出去的不过是一小块银子,只是握在手心,那祖宗看不见。” 婉儿松了口气,她素来知道裕王爷对这块“卧龙佩”的珍视,她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陪在刘赐身后。 这“旗舰”缓缓地向着弗朗机人为首的那艘巨舰靠近,而跟在“旗舰”后头的大明的舰队也缓缓地排成队列来到弗朗机人这一大六小七艘舰船组成的舰队的面前。 这里的位置其实已经离开钱塘江,已经进入海洋,只是钱塘江的入海口太过阔大,所以让刘赐等人错觉好像还在钱塘江里面。 钱塘江的水流仍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大洋,只是来到这里,原本浩瀚的江水已经被消融在宽阔的入海口之中,所以江水变成“涓涓细流”一般在海面上洋溢着,在江水和海水缓缓地相互震荡的作用下,海面上充满了力量微弱的漩涡,这些漩涡缓缓地流转着,使得此时的海面上显得平静。 因为海面“平静”,所以这些舰船可以较安稳地停歇在海面上,刘赐看着这海面的状况,他觉得着实是开了眼界,他没想到大海里头会有这样的一片地方,这着实是一个双方舰队交易的理想之地。 刘赐站在船头,看着大明这五十多艘舰船的“舰队”缓缓地排开了队伍,凛冽的海风啸傲着拍打在他的脸上,他胸中涌起一股磅礴的滋味,这浩瀚大洋,这数量庞大的舰队,他想着,如果他身后这五十艘舰船是战舰,那该是多么畅快人心的事情,率领舰队远航大洋,征服大洋,这着实是难得的滋味。 随着大明的“舰队”排好了队伍,那弗朗机人为首的巨舰的船首上出现一个人影,因为这巨舰船身高大,足足比刘赐所在的“旗舰”高处一倍,所以刘赐这般看去是得仰望的。 此时晨光刺眼,刘赐仰望去看见那弗朗机人的身形高大,穿着古怪的衣裳,戴着一顶阔大的样式奇特的大帽子,而最扎眼的是,刘赐看到这弗朗机人的头发竟是红色的。 第576章 外洋交易(二) 刘赐仰望着这个弗朗机人,那弗朗机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头上戴着的那顶阔大的帽子也是漆黑的,那披风掩盖了他的身子,帽子半掩着他的面容,让他的形容瞧上去在威严之中显露出几分阴森。 那弗朗机人放眼望了望这大明的“舰队”,他那掩映在黑影下的目光显得异常的冷峻,他打量了片刻,又低垂下目光,看向站在对方舰队船首的刘赐。 刘赐看见那弗朗机人冷峻的目光,他自是丝毫不惧,他定定地迎着这弗朗机人的逼视。 那弗朗机人看了刘赐片刻,他露出一抹冷笑,他摘下那样式古怪的大帽子,露出容貌,刘赐才发现他的头发并不是方才一眼看去的那般血红的色彩,而是深黑之中带着一抹酒红色,方才大概是因为这弗朗机人站在晨曦之中,在凛冽的晨光照耀下,使得这弗朗机人的头发显出血红的颜色。 这弗朗机人又将披风褪下,露出他身上穿着的一身黑铁色的甲胄,他低下头看着刘赐,露出一抹微笑。 刘赐定定地迎着弗朗机人的目光,他没有笑,刘赐在金陵曾经见到过弗朗机人,他对于弗朗机人的容貌并不十分稀奇,但眼下他看见眼前这人的样貌,他仍是觉得心神凛了凛。 眼前这弗朗机人瞧上去年纪不大,约摸只有二十多岁,正是一个男子最年青活力的时候,他那一头酒红色的头发随意地披洒着,展示着某种不羁的个性,他的目光灵动而闪现着年轻的光芒。 婉儿禁不住看着这弗朗机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眼窝深陷,眼角宽大而眼球有些许凸出,婉儿从小在宫里面长大,没有见过弗朗机人,她瞧着这弗朗机人的样子她自是感到惊奇,但最让她惊奇的仍是这弗朗机人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和大明的子民完全不同。 这弗朗机人的鼻子高挺,宛如鹰嘴的钩子一般,他的嘴巴上留着长长的胡子,这胡子微微地翘起一个弧度,看起来让他在威严之中显出几分滑稽。 刘赐知道弗朗机人的长相,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弗朗机人和一般的弗朗机人还不一样,这般的堂堂相貌,还有威严的气势,显然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刘赐瞧着他这威势十足的样子,他知道这人必定是这弗朗机人舰队的领袖。 这弗朗机人举起右手,在头上点一下,在胸口点一下,然后在左肩、右肩各点了一下,然后他放下手,对刘赐微微颔首,笑了笑。 刘赐知道这弗朗机人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是西洋人信奉的一种宗教特有的手势,在头顶、胸口、左肩、右肩各点一下,等于用手在自己身上画了一个“十字”,而“十字”是这西洋人宗教的象征物。 刘赐仍是定定地看着这弗朗机人,他没有笑,他看着这弗朗机人领袖的姿态,看着眼前这高大巨舰,再看看在这巨舰两侧排开的六艘弗朗机人战舰,他感觉到某种威胁的气息。 在双屿岛上,刘赐见识过弗朗机人作战的凶猛和灵动,他知道弗朗机人绝不是好惹的。 就在刘赐的头顶上,眼前的这艘巨舰的舰首上有两个方形的、用铁片覆盖住大黑口子,刘赐看着这两个大黑口子,他不禁想起双屿岛上那个夜晚,他目睹的弗朗机人的战舰那迅猛冲杀的姿态,弗朗机人的舰队排成纵列,如疾风一般冲向汪直的舰队,在猛冲之中,弗朗机人舰队的舰首喷发出一道道烈焰,将猛烈的炮火轰响汪直的舰船,这喷发的烈焰无疑是从这战舰舰首的两个方形大黑口子里面爆发出来的。 刘赐迄今为止也见过一些战舰,但是在舰首装载巨炮,他仍是只看见弗朗机人这么做,这两个方形的大黑口子在刘赐看来代表着弗朗机人强悍的侵略性。 舰首上那弗朗机人对刘赐微笑着,转头走去,很快,刘赐看见巨舰的一侧用吊索放下一艘小船,这弗朗机人舰队领袖走到船舷边,攀着绳索走下小船。 刘赐知道这弗朗机人领袖是要来和他对接谈判了,他不禁转头看了看他们这艘“旗舰”的两侧,两侧已经排开八艘战舰,这八艘战舰是大明南直隶官军的战舰,是专程为这一次的“生意”护航的,这八艘战舰已经是大明南直隶官军最精锐的战斗力所在,这一次黄锦是动用了李芳的面子,才将这几艘南直隶官军的主力战舰调拨出来,保护这一次的生意。 第577章 外洋交易(三) 刘赐打量着这八艘战舰的架势,这八艘战舰的样式和规模都和刘赐在扬州渡登上的那艘“花艇”是一模一样的,刘赐想起刘二说的,那“花艇”果然是南直隶官军的战舰,却被上官家收买,当作了一艘私用的“花艇”。 眼下八艘战舰一字排开,将刘赐所在的这艘“旗舰”夹在中间,和弗朗机人的六艘战舰对峙着,这阵势还颇显出威慑力,让刘赐心下定了些,刘赐想着:“好歹是大明南直隶官军,编制军队,说有多强大不至于,但起码是着调的。” 有这八艘战舰的护卫,刘赐挺了挺腰杆,他隐隐地感觉到弗朗机人似乎有点来者不善,他这边同样有武力支持,他自是腰杆硬了些。 那弗朗机人领袖坐在吊着绳索缓缓下降的小船上,随着绳索拉长,小船平稳地落在海面上,两个弗朗机人的战士跟随着他们领袖,两个战士拿起船桨,划起船,船只缓缓地向刘赐的船只这边靠来。 黄锦一直坐在船舱里头看着外头的局势,这艘船上有四名锦衣卫,他们来来回回地向黄锦通报着信息,这时两名锦衣卫来到船舷边,将一道吊索长梯放下去,长梯用厚实的绳索绑结而成,每一格阶梯都用沸油熬过的硬竹木铺成。 弗朗机人领袖的船只缓缓地靠近了刘赐的船只,来到那吊索长梯前,一个弗朗机人战士走上前攀住了那吊索长梯,使劲地扯了扯,确认那吊索长梯没有问题,回头向那弗朗机人领袖示意。 弗朗机人领袖一直安静地坐在小船上,此时他得到部下示意,他站起来,又用手在头顶、胸口、左肩、右肩划了一遍,闭眼祈祷了片刻,他伸手解开紧紧地绑在胁间的绑带,将胸前的精铁胸甲给解下来了,然后他又在两臂上松了松,将绑在肩头上的肩甲也解下来了。 刘赐站在船上,看着这弗朗机人领袖解下了身上的铠甲,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弗朗机人领袖此举必定是有深意的。 最后,这弗朗机人领袖将腿上的腿甲也解下来了,他身上已经不佩寸甲,只是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棉布衣裳,然后他一跃而起,攀上了那吊索长梯,一步一步地向船上攀去,他的两位卫士其中一个留在小船上,另一个跟着领袖攀上来。 弗朗机人领袖攀上船舷,踏上甲板,刘赐这船上的四位除了一位近身护卫着黄锦之外,三位都已经候在甲板上,他们形成“品”字形朝向那弗朗机人领袖,他们都挺直了身子,高挺着胸膛,怒目冷眼地看着弗朗机人领袖,并且将手摁在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 那弗朗机人领袖和他的护卫踏上甲板,弗朗机人领袖脸上挂着微笑,他拍了拍手,看了盯着他的三个锦衣卫一眼,他没理会锦衣卫,而是看向刘赐,显然他知道刘赐才是主事人。 刘赐仍是站在船头,他和弗朗机人领袖只隔三步远,这是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些“西洋蛮夷”,他只觉得这弗朗机人领袖身材颇为高大,一头酒红色的头发显得颇为潇洒,而他那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鹰钩鼻、覆满嘴边上下的浓密胡须,让他在容貌特别之中,又显出几分精明强干。 刘赐素来是对任何东西都不忌讳,而婉儿这般近距离地看着这弗朗机人领袖的模样,她不禁仍是心中生出几分恐惧,毕竟这种人在大明子民的眼中长得不像“人”。 那三个锦衣卫看着这弗朗机人领袖,他们冷峻的眉目禁不住皱了皱,同时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握得更紧了,这不仅因为他们警惕这弗朗机人,更是因为他们对这“蛮夷”怀有发自内心的厌恶和鄙视,在这些锦衣卫看来,或者在大多数大明人民看来,大明的子民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华夏之外皆蛮夷,而眼前这种长着红色头发,长相像妖怪一般的夷人,更是蛮夷之中的蛮夷,是天底下最不入流的种族。 在锦衣卫看来,这些妖怪一般的夷人实在是有污视野,他们觉得和这些“妖怪”多说一句话,怕是都亵渎了自己,所以锦衣卫对眼前这弗朗机人是怀有天然的敌意的。 这弗朗机人领袖向刘赐走近一步,将手按在胸口,微微地向刘赐鞠了个躬,说道:“公子。” 这弗朗机人领袖脱口而出,讲的居然是汉话,刘赐和婉儿听见弗朗机人的话语,他们都惊得呆住了,只听得弗朗机人的话语虽然口音有点尖利,但扎扎实实是大明的官话无疑。 第578章 外洋交易(四) 弗朗机人领袖原本低敛着眉眼,此时他的眼睛微微向上一看,露出几分狡黠地对刘赐和婉儿笑了笑,他转头看向旁侧的卫士,朝卫士低语了一些话语。 刘赐看见这弗朗机人领袖的眼睛,他不禁愣了愣,他看见这双眼睛的眸子是湛蓝色的,这让刘赐更是感到惊奇,他从没见过这种湛蓝色的眼眸。 同时,刘赐听见这弗朗机人领袖低语的话语,他只听得“叽里咕噜”的一大堆话,这显然是这弗朗机人自己的话语,刘赐是完全听不明白的,简直像在听天书一般。 那个卫士听着弗朗机人领袖的话语,卫士走前半步,这卫士也戴着宽大的、古怪的帽子,这卫士将帽子摘了下来,随着帽子摘下,顿时一头酒红色的长发飘然洒下,这红色的长发在晨光的辉耀下显现出华丽的色彩。 “卫士”捋了捋长发,展露出容颜,只见这容颜白皙胜雪,这眉眼和嘴鼻都娇小而精致,这“卫士”竟是一个女子。 那三位锦衣卫瞧见这个弗朗机人女子,饶是他们这般的铁汉,瞧见这个女子,仍是心神怔了怔,握着绣春刀的手也松弛了片刻。 刘赐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个女子的容颜,因为他实在是没见过弗朗机人女子,他只觉得这女子着实是太好看,这女子那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就足以让在场的汉人男子瞧得呆住,因为这般色彩的柔美的长发是再美丽的汉人女子都不具有的,而且这一头长发微微地蜷卷着,宛如柔美的波浪,透着美妙又异样的色彩。 而让刘赐和婉儿都看得有点愣神的是这弗朗机女子的双眸,她的双眸和那弗朗机人领袖一样是湛蓝色的,只是她那湛蓝的色彩似乎更加纯净,此时亮丽的晨曦正从东方升起,美丽的晨光照耀在海面上,和海面碧浪的光彩相互交织辉映着,刘赐和婉儿看见弗朗机女子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就像看到海洋那美丽动人的生命颜色。 这弗朗机女子又将长发往后捋了捋,她开口说道:“这位是我们将军,阿尔瓦罗?德?巴赞,你们汉人称呼他,可以叫他‘巴赞’。” 刘赐和婉儿,还有在场的锦衣卫们听见这弗朗机女子的话语,更是惊得呆住了,她讲的竟是一口流利又娴熟的大明官话,或者“流利、娴熟”的形容并不恰当,这女子讲的话语和大明子民讲的完全别无二致。 这弗朗机女子又说道:“我叫伊芙,是将军的护卫,兼翻译。” 刘赐看了看这伊芙,又看了看这阿尔瓦罗?德?巴赞将军,他仍是忍不住向伊芙问道:“你是弗朗机人?怎么汉话说得这般好?” 伊芙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我在双屿港出生,长大,从小就学汉话,讲汉话,自然说得好。” 刘赐觉得惊奇,又觉得恍然大悟,双屿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港口,早在三十多年前,双屿港就已经兴盛起来,而且最初正是弗朗机人来到双屿港,将双屿港开辟为通商港口的,所以按道理说,有些弗朗机人在双屿港生下后代,并在双屿港将后代养育长大,这并不奇怪。 阿尔瓦罗?德?巴赞看了伊芙一眼,伊芙作势引向巴赞将军,说道:“这一次的交易由巴赞将军代表西班牙帝国全权负责,以神圣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名义,这一次交易的所有的要事,都由巴赞将军负责决议。” 刘赐愣愣地听着这番话,他想对这“巴赞”拱拱手,做个礼节,但又觉得不太应景,只好作罢,他心中存在许多疑窦,最大的疑窦就是他第一次听说“西班牙”这三个字,他疑惑道:“西班牙?” 伊芙微笑道:“是的,你们汉人把我们称作‘弗朗机人’,其实不对,我们是‘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刘赐咀嚼了几次,他又问道:“西班牙帝国?还有什么?神圣的西班牙国王?” 刘赐自是疑惑,因为他印象之中天底下只有大明皇帝一个皇帝,哪里还来一个“国王”。 伊芙微笑道:“是的,我们的国王卡洛斯一世,伟大的德意志国王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婉儿更是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她在皇宫里面成长,她更是认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皇帝,哪里又冒出来一个“西班牙国王”,还“德意志国王”,还“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伊芙微笑地看着刘赐,解下她绛红色的围脖,更将她那白皙修长的脖颈展露出来。 第579章 伊芙(一) 伊芙对刘赐笑道:“你就是江南姚家的公子?” 伊芙说着,将身子微微侧了侧,她的身姿高挑,她的手臂和双腿都修长纤细,婉儿在身材在汉人女子中是颇为高挑的,但伊芙仍是比婉儿要高出半个头,而且刘赐感觉到伊芙的身姿有一点和汉人女子不太相似的味道,伊芙的骨架似乎要更宽大,更柔软一些,或许这是弗朗机女子和汉人女子一个不同的地方。 刘赐答道:“正是。” 伊芙说道:“那么这一次交易,请你与巴赞将军交接。” 伊芙又回头看向阿尔瓦罗?德?巴赞将军,她向这位年轻将军低语着,刘赐听见她说的话语,也是“叽里咕噜”的一大堆,完全是刘赐无法理解的语言。 巴赞将军点点头,回应了伊芙几句话,伊芙转头向刘赐说道:“巴赞将军希望我们这次交易能够顺利。” 刘赐点点头,正色起来,说道:“我们十万匹丝绸的船货已经备齐了,一共三十艘船。” 伊芙回头向巴赞将军耳语片刻,巴赞将军回应了几句。 伊芙回头向刘赐说道:“巴赞将军说,我们一百万两白银已经备齐,可以查点。” 刘赐此前已经听黄锦大概说过这交易的过程,先让弗朗机人查点大明运来的十万匹丝绸的船货,然后让弗朗机人将一百万两白银交上来,之后再将货物交给弗朗机人。 这样的交易过程,自然是保障大明的利益为先,刘赐眼下也觉得这样的方式是最好,他瞧着弗朗机人那坚船利炮,他太知道护卫他们的大明官军有几斤几两了,眼下弗朗机人要是翻脸,大明的官军的这八艘战舰未必够弗朗机人打的,如若弗朗机人把丝绸拿走了,不给钱,刘赐这伙人怕是只能干瞪眼。 刘赐于是说道:“你们先查验了这十万匹丝绸。” 伊芙回头向巴赞将军耳语片刻,巴赞将军那年轻锐气的脸上依然挂着轻松的、绅士般的笑容,他点点头,然后他回头朝向他的巨舰,向巨舰上吹了个口哨,然后用西班牙语呼喝一声。 只听的那巨舰上传来两声低沉的号角,很快,巨舰两侧的船舷上出现六艘小船,每艘小船上各坐着两位弗朗机人兵士,和一位商人装扮的弗朗机人,六艘小船降下海面,然后两位弗朗机人兵士划起船桨,小船载着弗朗机人商人划向大明的舰队方阵,向着排布在刘赐旗舰后头的那三十艘满载丝绸的福船划去。 六艘小船各自靠近了一艘福船,一位兵士守在船上,另一位兵士护卫商人登上福船,上船查验船上载着的丝绸商货。 这个查验商货的过程自然不会太快,每一艘福船上有三千匹丝绸,验完一艘船至少要两刻钟,而一共有三十艘船要查验。 那巴赞将军倚在船舷上,此时旭日已经徐徐升起,凛冽的日光照耀着他那洒脱又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容貌,他看向刘赐,向伊芙低语了一下。 伊芙向刘赐问道:“巴赞将军问你,多大年纪?这女子是你的妻子吗?” 说着,伊芙看向站在刘赐旁侧的婉儿。 在大明,外人素来不会这般问“这女子是你的妻子吗?”这样的话,婉儿有点尴尬,刘赐觉着这是这些夷人的习俗不同,他没在意,说道:“本公子十七岁,这女子是我的妻子。” 伊芙转头向巴赞将军耳语几声,巴赞将军看着婉儿,笑着说了几句话。 伊芙转头对婉儿笑道:“巴赞将军说,你是他见到过的,最美丽的汉人女子。” 婉儿更是尴尬地红了红脸颊,她从来没听过别人会这般直截了当地夸赞异性。 伊芙又对刘赐说道:“姚公子,巴赞将军说,他已经三十岁,很高兴能和你见面,我们很希望能和大明做生意。” 刘赐倒是不反感这巴赞将军的做派,他自己素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所以他不觉着巴赞将军这般的姿态有什么不好。 但刘赐仍是不客气地笑道:“你们自然希望和大明做生意,天底下的番邦,哪个不希望与大明做生意。” 伊芙转头向巴赞将军,把刘赐的话转达了,巴赞将军仍是轻松地倚着船舷,笑着回应了几句。 伊芙转头说道:“巴赞将军说,大明确实地大物博,出产的东西让我们羡慕,但是我们也有大明没有的东西。” 说着,伊芙顿了顿,自信地看着刘赐。 刘赐问道:“什么东西?” 伊芙笑道:“白银,数不清的白银。” 第580章 伊芙(二) “数不清的白银”这话一出,刘赐和婉儿,哪怕是在场的锦衣卫,都不禁愣了愣。 伊芙见着众人的反应,她微笑道:“觉得奇怪?” 刘赐不屑地笑了笑,说道:“白银,还数不清?真有这么多白银,你们何不把咱们大明的天下买了去?” 巴赞微笑着看向伊芙,伊芙将刘赐的话翻译转达了,巴赞回复了几句。 伊芙笑道:“给我们一百年,说不准我们真能把大明买了去。” 刘赐更是不屑地笑了,在他的认知中,大明仍是“天国”,这弗朗机人,或者说什么西班牙人的蛮夷小国,竟也敢说要“把大明买了去”? 刘赐说道:“你们要是说认真的,这一年我们姚家产一百万匹丝绸出来,你们准备好一千万两银子来买。” 伊芙转头将刘赐的话转译给巴赞将军,巴赞将军认真地想了想,回复了几句话。 伊芙对刘赐说道:“巴赞将军说,只要你们姚家能够产出这么多优质丝绸,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刘赐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这巴赞将军,他觉着他们这般的底气,倒像是有几分真的,他说道:“你们哪里找来这数不清的白银?” 伊芙回头看了看巴赞将军,将刘赐的话转译了,巴赞将军看着刘赐,脸上仍是挂着微笑,他直起身子,转头指向身后,指向大洋上不见尽头的东方方向,说了几句话。 伊芙说道:“朝向东方,跨过大洋,有一片金银大陆,那里是我们西班牙人的领地,那里有取之不尽的白银。” 刘赐和婉儿听着这话,不禁都愣怔了,他们觉得大明就是天下,哪里想象大洋之外还有什么“金银之国”? 刘赐问道:“跨过大洋?要跨多远?” 伊芙笑道:“你要说‘跨’的话,哪怕是你们的盘古先祖再世,也跨不过这大洋,只有我们西班牙人最好的船只,最优秀的水手,才能跨过大洋,到达那金银大陆。” 刘赐感觉到这伊芙的话语中含着几分骄傲和轻视,这着实是让他感到不适,从来只有大明蔑视这些蛮夷,哪曾想到这些蛮夷轻视到大明的头上来了。 刘赐冷笑道:“当年郑和七下西洋时,你们弗朗机人恐怕连大明的海疆都摸不到。” 伊芙转头向巴赞将军转达了刘赐的意思,巴赞将军点头,说了声“郑和”。 伊芙回头说道:“巴赞将军说,郑和是个英雄,在来到东方的路途中,他处处听到郑和的传说,可惜郑和之后,大明在海洋上再也没有英雄。” 刘赐着实被这话噎住了,这弗朗机人说的没错,自从郑和之后,大明就封关禁海,再也没有郑和那般的英雄出现,乃至郑和的所有航海日志和诸多关于郑和航海技术的记载都被焚毁了。 巴赞又伊芙说了几句,伊芙转译说道:“如果是当年的郑和,大明或许能去到遥远东方找到白银大陆,但是大明已经没有郑和。” 刘赐顿了顿,他看向那巴赞将军的眼睛,定定地说道:“将军,永远不要小瞧大明,你们来到华夏,叩华夏的国门,自是因为华夏的地大物博是你们无法比拟的,华夏绵延两千多个年头,历经摧残却始终团结在一起,不管多少次分分合合,华夏始终屹立在这里,大明必定还会有郑和,有朝一日,大明必定会走向大洋,让你们见识华夏的尊严。” 伊芙听着刘赐这一番话,她愣了片刻,回头向巴赞将军转达了刘赐的话语,巴赞将军仍是微笑着,他点头,说了一番话。 伊芙转译道:“巴赞将军说,他期待新的郑和的出现,只是目前遥远东方的白银之国属于伟大的西班牙国王、德意志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洛斯一世所有,没有人能够染指国王的财富。” 刘赐还未说话,却听得一声冷笑从船舱传出,只见黄锦在锦衣卫的护卫下缓缓走出,他说道:“想不到如今我黄锦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这世上哪里又多出来一个皇帝?” 说着,黄锦走到那巴赞将军的三步开外,站住他肥胖的身子,威势十足地看着巴赞将军。 伊芙警觉地看了黄锦一眼,转头向巴赞将军低语。 巴赞将军显然看得出黄锦是个大人物,他站直身子,微微地向黄锦半鞠了鞠身子。 伊芙转达巴赞将军的话语,说道:“巴赞将军拜见大人。” 黄锦露出微笑,说道:“说得好,即是拜见,就得真的拜见才是。” 第581章 朝贡贸易(一) 刘赐感觉到黄锦来者不善,伊芙也察觉黄锦这话不太对头,她显然说话不太会拐弯,她问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黄锦冷冷地说道:“跪下。” 伊芙登时愣住,巴赞看着黄锦的神色,他也收敛了笑容。 衣服冷静下来,笑道:“大人,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说着,伊芙转头对巴赞耳语了一番,巴赞看了看黄锦,微微地扬起了下巴。 黄锦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他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在大明的地界,与大明做生意,竟不叩拜天子?这不是规矩!” 伊芙那漂亮的脸激起了一抹红晕,她都不想请示巴赞了,直接回复道:“我们是西班牙人,不是你们汉人,为何……” 这时,巴赞将军伸手拍了拍伊芙的肩膀,伊芙止住话头,巴赞将军又恢复了微笑,他凑到伊芙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伊芙听着巴赞将军的话语,她缓和了一下心绪,重新露出亲和的微笑,对黄锦说道:“巴赞将军说了我们此时并不在大明的地界,我们是在海洋上交易,在这里,我们是平等的,我们没有跪拜大明皇帝的理由。” 黄锦冷笑道:“这是钱塘江口,钱塘江不是大明的领地,哪里才是大明的领地?” 伊芙淡定地对黄锦说道:“大人,这里不是钱塘江口,试问你哪里还看得见钱塘江的痕迹?” 刘赐愣了愣,他转头望向海洋上,只见原本海面上还有钱塘江的江水冲入海洋之中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痕迹,但眼下那深浅不一的痕迹已经消失了,海面上是一片湛蓝。 伊芙说道:“方才我们是在钱塘江口,但在江水的冲力之下,我们一直在向外洋开去,此时我们早已远离钱塘江了。” 黄锦冷着脸,他心中仍是极不舒服,他是司礼监太监,是主子万岁爷最忠实的奴才,“天子”、“神授天权”的概念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主子万岁爷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主子万岁爷的尊荣就是他的尊荣,眼下他来和这些“蕃夷”交易,心中已是不爽,他瞧着这些“蕃夷”还这般自满自得,满口的“西班牙皇帝、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他更是难以忍受,如果天底下还有一个那般“正儿八经”的皇帝,那大明皇帝的“天子”名分该如何自处? 婉儿能够理解黄锦心中的不爽,她不禁小心地看着黄锦的脸色。 伊芙却丝毫没有在乎黄锦的不爽,她知道黄锦是大明的权势人物,但在她的心中她并没有恐惧皇权的概念,她是西班牙人,在代表西班牙精神的海商家族长大,她的精神是冒险和进取,并不在乎所谓的“皇帝”。 伊芙说道:“当然,按照我们西班牙人的规矩,我们在海洋的贸易都是平等的,但是我们尊重我们哈布斯堡王朝的规矩,也同样尊重大明的规矩,遗憾的是,我们的卡洛斯一世皇帝没能面见大明的皇帝,所以我们在这次交易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规矩进行。” 黄锦不动声色,伊芙这话虽然没有说透,但着实是说到点子上了,巴赞将军和伊芙都知道,大明和外洋国家的贸易素来是“朝贡贸易”,即大明将周遭与它贸易的国家都承认为“藩属国”,即这些小国家都臣服于大明,在名义上接受大明的统治,所以大明会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因为目之所及的所有国家都是大明的藩国。 这些藩属国在规定的时候,或者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会向大明进贡财物,大明收纳了这些藩国的进贡,则会“赏赐”给这些藩国可观的赠品,这种“八方来贡,万国来朝”的朝贡贸易体系,在唐朝时就已经建立成熟,经过宋代、元代的发展,在大明达到鼎盛,可以说“朝贡贸易”是大明朝廷对外贸易的唯一合法的体系和方式。 而大明惯于这种“朝贡贸易”和“天朝上国”的地位,对于西班牙人这般“咄咄逼人”地要和大明“平等贸易”的做派,自然是很不习惯的。 巴赞的目光中闪着狡黠的光芒,他显然对于大明的心态,还有眼前这位肥胖的“大人”的心态,他是洞悉颇深的。 所以巴赞点到,可惜他们的卡洛斯一世皇帝没能面见大明的皇帝,所以西班牙帝国并不在大明的“朝贡体系”里头,所以这个贸易不在“朝贡贸易”的“规矩”之内,他的意思自然是,眼下他们未必遵从大明的“朝贡贸易”规矩。 第582章 朝贡贸易(二) 巴赞看着黄锦,见黄锦暂时没有回应,他又对伊芙低语了几句。 伊芙看向黄锦,说道:“大人,眼下这个情况,我们希望能按照在大洋上交易的规矩进行贸易,也就是说,希望我们的贸易的平等的,这样对我们都好……” 伊芙这话说得强硬,黄锦冷冷地看着这两个弗朗机人,刘赐则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黄锦的脸色,他知道黄锦心里必定是怒火翻滚着,在大明的天下,谁敢对他这么个“司礼监二号祖宗”这般不敬?而且这两个弗朗机人口口声声说“平等”,在大明的天下,谁敢和嘉靖皇帝、和司礼监说所谓“平等”? 伊芙说道:“但是我们希望能够对大明的皇帝,包括司礼监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听着伊芙说出“司礼监”,刘赐不禁愣了愣,黄锦也是愣了愣,黄锦的身份并没有公开,他是以“官员”的身份出席这次交易的,这巴赞将军居然知道黄锦的身份代表着“司礼监”。 巴赞神色淡然地看着黄锦,显然,他对黄锦的状况已然了如指掌。 伊芙继续说道:“这一次交易,我们多备了一成的银子,赠送司礼监,希望司礼监转呈大明皇帝。” 伊芙此话一出,黄锦、刘赐和婉儿都愣住了,“多备了一成银子”,他们猜测这话的意思,是说这一次交易总金额是一百万两银子,多备一成银子,就是多备了十万两银子,要赠送司礼监,这着着实实是个惊人的数目。 伊芙笑道:“我们知道在大明做生意的规矩,官家总会抽取一些银钱收作己用,我们会遵守这个规矩,而且在这外洋和我们西班牙人做生意,大可不必那般巧立名目,我们遵守规矩,将银钱交给大人就是。” 黄锦看了在周围护卫他的四名锦衣卫一眼,四名锦衣卫听到“多备一成银子赠送司礼监”这话,他们已经微微地低垂下头,此时看见黄锦的眼色,他们立马转身退去,退进船舱里头。 伊芙继续说道:“希望这能成为一个惯例,日后与司礼监做生意,我们多多益善。” 刘赐忍不住咧嘴笑了,他觉得这些弗朗机人真是“懂规矩”,这般熟悉大明权力核心的惯常做派。 黄锦眯着眼睛,看着这两个弗朗机人,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说道:“难为你,汉话说得这般好。” 伊芙笑着,此时旭日已经升起,她那白皙的容颜笼罩在日光之下,显得越发美丽可人,她那漂亮的脸蛋微微地撅起,展露出别样的美态。 巴赞仍旧轻松地倚在船舷上,对伊芙说了几句。 伊芙说道:“巴赞将军担保,只要货物没有问题,共计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将尽数奉上。” 黄锦点点头,说道:“放心,姚家在大明办了二百年的织造,这批丝绸到了你们的地方,必定是贵如黄金一般的东西。” 说罢,黄锦顾自转身走进船舱,他仍是那般倨傲的姿态,对这弗朗机人仍是端着一派俯视的姿态。 瞧着黄锦进去了,伊芙看向刘赐,笑道:“你们大明的官员都是这样的嘴脸吗?” 刘赐倒是对伊芙感到好奇,他反问道:“你在大明长大,没见识过大明的官员吗?” 伊芙摇摇头,笑道:“我在双屿港长大,据我了解,那里不属于大明,那里更加没有大明的官员。” 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说道:“你见识的是大明顶尖的官员。” 伊芙笑道:“我们西班牙人可不会端着这样的姿态,哪怕是官员,这样对做好一单生意没有任何好处。” 刘赐说道:“大明的官员可不是为了做生意……” 这时,巴赞对伊芙说了两句话,伊芙转述道:“巴赞将军说,姚公子你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希望你保重好自己,如若顺利,日后我们还能合作。” 阿尔瓦罗?德?巴赞倚在船弦上,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刘赐感受到这位弗朗机人将军眼神中含着异样的色彩,他听着伊芙这句话,也感觉到些许异味,但他一时没想到这背后含着什么文章。 巴赞将军又将眼神转向婉儿,他对着伊芙耳语了几句。 伊芙回头看着婉儿,笑道:“巴赞将军说,希望这位姑娘能随我们回去,只要这位姑娘穿上你们织的丝绸在马德里的街头行走一圈,你们的丝绸订单可以翻上一倍。” 婉儿听着这话,她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她只能对伊芙笑一笑,又勉强地对巴赞将军笑一笑,说道:“心领了,我还是跟着夫君为好。” 第583章 一百一十万两白银(一) 刘赐倒是不太介意巴赞将军这话,他不是那般小心眼,他感觉到这些夷人就是这般“口无遮拦”,这些夷人和汉人会含蓄地拐完弯不一样,他们看见漂亮的女子恐怕更多的会直截了当地赞美。 伊芙将婉儿的话转告巴赞将军了,巴赞将军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他毫不掩饰对婉儿的喜爱,婉儿这般东方女子的柔美让他觉得即特别又陶醉。 此时巴赞的转过眼光,看见站在船舱窗口,正看向这边的上官惠子、柳咏絮和被看,他看见那三个同样如花似玉一般的女子,他禁不住愣了愣,他对这伊芙耳语了几句。 伊芙对刘赐问道:“姚公子,这几位女子也是你的妻子?” 刘赐并无芥蒂地点点头。 巴赞露出赞叹的神色,对伊芙说了几句。 伊芙对刘赐笑道:“姚公子,巴赞将军说,恐怕卡洛斯一世国王都没有公子这样的好运气,有这般漂亮的妻子。” 刘赐点点头,他对于巴赞这个“赞美”并不稀奇,他见识过嘉靖皇帝的后宫,他觉得嘉靖皇帝号称后宫佳丽三千,网罗天下美女,但要论美貌,他觉得紫禁城后宫那些妃子们还没有他这五个“妻妾”漂亮。 巴赞将军又定定地打量了一下这几个漂亮的东方女子,他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惋惜。 刘赐感觉到这巴赞将军的神态有些奇怪,但他无法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时,那检查丝绸的六艘弗朗机人小船已经撤回他们的旗舰,为首的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将船只开到刘赐这艘船的下方,对着巴赞将军发出一阵呼喊,巴赞冲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巴赞又向伊芙点点头。 伊芙向刘赐说道:“我们的商人检查了丝绸,发现了一些残次品,但总的来说还是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的验货完成了。” 刘赐点点头,说道:“我们姚家的织造,你们只管放心,那么就请你们呈上银子。” 伊芙转头请示了巴赞将军,巴赞将军说了几句。 伊芙回头说道:“巴赞将军说,我们可以将白银送过来,但请先交割半数的丝绸给我们。” 刘赐当即拒绝,说道:“你们已经验了货物,中国自古有句话,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交了钱,我们才交货物。” 伊芙回头转达巴赞将军,刘赐等着巴赞将军的反应,他觉得这弗朗机人一定还会讨价还价,因为这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想必得折腾一番才能交到你手上。 没想到伊芙回头说道:“巴赞将军说,即是如此,我们就将白银运过来,交割了白银,希望你们按照约定将货物交给我们。” 刘赐没想到这弗朗机人这般爽快地答应,他说道:“你刚刚说了,我们是公平交易,这是必然的。” 说罢,伊芙回头向巴赞将军点点头,巴赞将军回过头,朝着他那巨舰旗舰吹了一个口哨。 很快,那艘巨舰缓缓地挪动起来,向着刘赐的这艘“旗舰”靠拢过来,那艘弗朗机人的巨舰在向前开来的同时斜侧了船身,将一侧的船舷贴近了刘赐的“旗舰”,随着那弗朗机人巨舰的船舷和刘赐的“旗舰”的船舷贴近,一群弗朗机人水手麻利地抬着跳板来到船舷前,准备将跳板搭上刘赐的“旗舰”。 刘赐看见这弗朗机人巨舰上的情景,只见这艘巨舰上的甲板是黑色的,这阔大的甲板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风雨的洗礼,甲板在光洁中倒映着黑亮的色彩,在甲板的两侧靠近船舷处,刘赐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里有序地排布着规格相同的许多门大炮,这些大炮通体漆黑,大炮的旁侧有序地叠放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炮弹,刘赐自是能够想象这些大炮的威力,他知道在双屿港的那个夜晚,正是这些大炮将汪直的巨舰打得晕头转向。 随着这弗朗机人巨舰的凑近,刘赐这“旗舰”两侧的八艘官军战舰也动作起来,尤其是紧贴着这“旗舰”的左右两艘战舰立马转动船首,向着弗朗机人的巨舰贴过来。 刘赐也感到些许紧张,他没想到弗朗机人会做出这般“敏感”的举动,虽然刘赐不熟悉海战或者说海上的规矩,但他也知道,这般两艘船搭上了跳板,等于两艘船就连通在一起了,如果这些弗朗机人有不轨之心,他们的战士此时就可以通过跳板冲过来大开杀戒。 刘赐看着两侧的官军战舰动作,他又回头看向白芷若,他想要提示白芷若警惕。 第584章 一百一十万两白银(二) 但就在这时,那巴赞将军说话了,他操着别扭的汉话,朗声说道:“姚公子。” 刘赐看向这巴赞将军,这位弗朗机人将军的脸上挂着笑,他又向伊芙耳语了几声。 伊芙对刘赐笑道:“巴赞将军说,你们大可不必紧张,巴赞将军没有带任何武器来到你们的船上,还有我,也在你们船上,你们拿着我们的性命,你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刘赐看了看这两个弗朗机人,巴赞将军仍是轻松地笑着,没显露出任何的敌意。 刘赐觉着是这个道理,毕竟这弗朗机人的领袖自己在这船上,自是弗朗机人忌惮他们才是,刘赐也就没再说话。 黄锦站在船舱内,一直冷眼看着这外头的景象,他身旁的锦衣卫稍有紧张,凑近了黄锦,说道:“大人,这样危险……” 黄锦抬了抬手,停住了锦衣卫的话头,他看着在他们船上的两个弗朗机人,又看看身边的白芷若,他心中已经掂量过,这样的状况下,他们不会吃亏。 黄锦淡定地说道:“传令下去,别轻举妄动。” 锦衣卫得到命令,飞快地下去了。 很快,弗朗机人的巨舰缓缓地贴近,在船舷距离刘赐这艘“旗舰”三步开外的位置准确地停下了,刘赐看着这艘巨舰的移动过程,他不得不感叹这些弗朗机人操纵船只的技术简直出神入化,这巨舰的这一番移动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将这么巨大的一艘船只在海上挪动位置,在风浪中稳住身形,并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停滞下来,这着实不是容易做到的。 刘赐看见随着巨舰的挪动,那巨舰上的许多弗朗机人如同猿猴一般活跃着,他们上蹿下跳,有的高高地攀在桅杆上拉动船帆上的绳索,细致地调整着船帆的方向,有的高企在桅杆的尖头上,高举着手观察风向,并且一边朗声高喊着,向下方操控船舵的同僚报告风向,有的围在船前船后的大转轮旁,听见一声令下,立马飞快地转动大转轮,将掉在船头和船尾的大铁锚放入海中。 随着大铁锚被放入海中,这巨舰的身位缓缓地沉低了些许,巨舰的身形也变得越发的平稳。 这一切的动作发生在一刻钟之内,刘赐看到这巨舰上的许多弗朗机人宛如一台仪器里面精密的部件,他们高速地协作运转着,忙碌但有条不紊地将巨舰准确地挪动到了预想的方位。 就方才瞧见的这一幕,刘赐已然感觉到震惊,他看着弗朗机人这堪称精密的协作,他感觉到弗朗机人的纪律性,这般的协作纪律性,如若不是千锤百炼,是不可能达到的。 刘赐不禁看了看他们这艘“旗舰”上的船员,他看见站在桅杆上操控桅杆的船员也在愣愣地看着弗朗机人的巨舰,显然他也被弗朗机人那高超的驾船技术给惊呆了。 刘赐再看看“护卫”在这“旗舰”两侧的几艘官军战舰,那两艘排布在“旗舰”两侧的主力战舰正晃晃悠悠地朝着“旗舰”靠近,显然这两艘主力战舰已经得到黄锦“不要轻举妄动”的命令,它们试图朝着“旗舰”贴近一些,好执行护卫任务,但是它们的身形晃晃悠悠,似乎怎么都稳定不下来,只见它们试图贴近“旗舰”的船身,但是贴得太近差点要撞上了,又连忙调整方向,转开船身,这一转又转得有点过了,船头又晃荡着远离了旗舰,慢慢地变成船屁股朝向了旗舰,这又不得不重新调整方向,试图将船头转回来。 总之刘赐就看着这两艘主力战舰在那里晃悠晃悠,一下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怎么都稳不下来,看着这一幕,刘赐只能苦笑,他想起刘二说的,这南直隶官军、尤其是水军不顶事,果然是名不虚传,尤其是对比着眼前的弗朗机人舰队,这官军战舰的表现简直是可笑。 此时随着弗朗机人巨舰稳住了身形,刘赐听见一阵力道十足的呼喊,只见那弗朗机人巨舰的船舷旁,十数个弗朗机人协力推动跳板,将跳板缓缓地挪出船舷,只见那厚重的跳板少说有上千斤重,是用一整棵古树的木身劈成的,跳板从船舷“刺”出,伸向刘赐这艘“旗舰”的船舷,在延伸到最远端之后,巨舰上的弗朗机人逐一松开了手,那跳板失去支撑力,缓缓地砸下来,砸在刘赐这艘“旗舰”的船舷上。 随着跳板砸下,只听得一声沉重的响动,刘赐的这艘“旗舰”重重地晃了晃。 第585章 一百一十万两白银(三) 船舱里黄锦被晃得脚下一个趔趄,身旁的锦衣卫连忙扶住他。 跳板砸下来之后,跳板两端深深嵌着的铁钩紧紧地勾住了两艘船的船舷,这样一来,两艘船就被中间的跳板连接到一起了。 巴赞将军看了伊芙一眼,伊芙对刘赐说道:“姚公子,我们这就将白银运过来。” 刘赐点头,伊芙转向他们的巨舰的方向,吆喝了一声。 刘赐看见那巨舰上的弗朗机人迅速地行动起来了,此前刘赐看到这弗朗机人巨舰上似乎空无一人,但此时那些弗朗机人从船舱、甲板下方等各个角落冒出来了,至少有数十个弗朗机人出现在甲板上,他们在甲板两侧的两个角落处揭开了一个方型的缺口,然后他们拉动绳索,从缺口里头拉出一个个铁质的大箱子。 只见这些弗朗机人水手都身体健硕,他们的身高比大明子民的身高稍高一点,但区别最显着的仍是他们的臂膀宽阔,此时的海洋上仍是寒意凛冽,但他们大都赤着膊,露出精壮的体魄,刘赐印象中,他只是见过锦衣卫普遍有这般的体魄,而他印象中在南京城见到的一般的大明官军是万万没有这般的体魄的,看到这个景象,刘赐越发感觉到这弗朗机人舰队的强悍,他们不仅船只和大炮强悍,这舰队上的水手也是非常健壮干练。 这些弗朗机人水手将大铁箱子抬上甲板,然后以两人为一组,抬起箱子,走上跳板,走过刘赐的“旗舰”来。 刘赐和婉儿让出了甲板中间的空旷地,弗朗机人水手将大铁箱子齐整地排放在甲板上。 伊芙对刘赐说道:“姚公子,一个箱子是一万两白银,你们清点一下。” 刘赐回过头看向黄锦和上官惠子,上官惠子会意,她领着柳咏絮和被看走出来,开始清点银子。 黄锦看了看跟随他的四个锦衣卫,锦衣卫也迅速地走出,陪着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被看清点白银。 锦衣卫打开一个大铁箱子,只见这大铁箱子中是叠放齐整的大银条,那银条一块足有两个手掌长。 上官惠子显然没有想到这铁箱子里装的银子竟是这般的又长又大的银条,她和柳咏絮、被看都愣住了,她们看向刘赐,刘赐也是愣住了,他着实是没见过这般夸张的景象,他原本以为这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一大堆的银锭,他本来还想着这样的话清点会有些麻烦,没想到这里头的银子竟是这般的大银条。 在大明几乎是见不到这般的大银条的,因为银子是稀罕物,但凡有一点银子,都被融了去当银钱使用。 此时远远不断的大铁箱子已经被抬过来,锦衣卫打开一个个铁箱子,只见十数个铁箱子里面全是这样的大银条,这些大银条平整地铺满了一个个大铁箱子,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天际的旭日发出耀眼的光芒,洒在这些大银条上,倒映出刺眼的光芒,刘赐站在旁侧看去,只感到这些大铁箱子上似乎燃烧着银色的火焰。 伊芙继续说道:“这些银条是我们事前熔铸好的,按照你们大明的计量方式,一根银条是一百两银子,也就是十斤重,这样的话,你们清点会方便得多。” 一位年轻的锦衣卫拿起一根银条仔细地端详着,这位锦衣卫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是黄锦得力的助手,他年纪不大,但处事干练,关键是他常年混迹民间,对于商贸事宜颇有经验,所以黄锦面临商贸的事宜都是让他操办。 这位年轻锦衣卫察看了银条,掂量了一下银条的重量,然后将银条放到嘴里咬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银条的软硬度,然后他抬眼看向刘赐,点点头。 伊芙看着这年轻锦衣卫认真的模样,她笑了,说道:“你们尽管放心,我们完全不必要在这银条上面掺假,对我们来说,给这白银掺假,还要多耗费一些无谓的功夫,我们将挖出来的纯银直接熔铸是最便利的。” 刘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瞧着这齐齐整整的一大箱一大箱的白银,这些白银鲜亮耀眼,显然都是刚刚开掘出来的新银矿熔铸而成的,而且这伊芙说得如此轻巧,让刘赐不得不相信他们获得这银子真是如此便利。 刘赐禁不住问道:“这都是你们挖出来的?” 伊芙笑道:“姚公子,这就是我们在遥远的东方的白银大陆挖出来的白银,我们没必要骗你,因为你们汉人到不了那里,那里已经是我们西班牙人的领地。” 第586章 海战?血战(一) 刘赐听着伊芙这话,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不舒服,但他同时又感到艳羡,此时他已经相信这两个弗朗机人说的话是真的,遥远的东方真的有所谓的“白银大陆”,否则眼前这许多新挖的、熔铸得这般齐整的白银实在是难以解释。 锦衣卫们查验了一箱子白银,他们从上翻到下,验明了白银的数量和质量都没有问题。 此时五十箱白银已经堆满了甲板上,另外五十箱白银不得不堆叠在第一层的五十箱白银上面。 锦衣卫们一边查验着,一边禁不住隐隐地赞叹,真是如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想象这般的“盛景”,这些硕大的银条,一条就足以支撑一个村落一年的光景。 随着一百箱、共计一百万两白银堆满在甲板上,刘赐这艘旗舰的吃水也深了好几尺,整个船身明显地向下沉去。 锦衣卫们细细地查验,这是主子万岁爷的差事,他们自然是万万不敢怠慢,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则在一旁帮着清点,上官惠子手上捧着账本,婉儿也过去帮着记账。 足足耗费了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一百箱银子才搬运和清点完毕,锦衣卫们自是累得满头大汗,刘赐站在正午的烈阳下,也是被晒得额头渗出汗珠来,但是这一个时辰的时间他觉得过得飞快,他瞧着这一百万两银子就这般被搬到他的船只上,他着实感到发自内心的痛快。 他不禁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最后,弗朗机人将最后的十箱“赠送”给黄锦的银子也搬上来了,这十箱银子用大木箱子装着,被抬进船舱里面,锦衣卫们也帮黄锦清点了。 上官惠子和婉儿将账本交给刘赐,上官惠子说道:“公子,点齐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 刘赐接过账本,瞅了两眼,低声地苦笑道:“本公子混上一辈子恐怕都没有眼前一个铁箱子值钱。” 上官惠子笑了笑,说道:“公子,你这话可没道理,眼前这些银子可全是你的,你自然比这些银子值钱,但依我看,钱其实并不值钱,天底下真正值钱的,只有权势。” 刘赐愣了愣,上官惠子身边的婉儿也愣了愣。 上官惠子继续笑道:“公子你是眼下江南最有权势的人了。” 刘赐着实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他只能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对,本公子是江南最值钱的人。” 在上官惠子领着婉儿、柳咏絮、被看清点银子的时候,巴赞将军一直愣愣地看着这四个国色天香一般的汉人女子,他看着这四个汉人美女那美丽的姿容和动作,他不禁看得痴了。 巴赞将军只觉得这四个汉人美女年岁有别,也各有美态,上官惠子穿着天青色的绸缎长裙,脸上没施任何粉黛,但那白皙的肌肤却如瓷玉一般吹弹可破,她的眼角挂着两滴泪痣,泪痣色彩微红,更给她增添了几分柔美的味道,她是四个女子中最让人感到亲和的一个,她身上散发着些许母亲般的味道,让人感到一种天然的熟悉的甜美。 婉儿则是渗透着柔婉的气息,她的微笑像是和煦的春风,能够融化最坚硬的寒冰,她那美丽的杏眼仿佛含着秋水,却又带着些许妩媚,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她的气质纯美,但是从她的目光流转中不难感觉到她聪慧的心思,巴赞将军觉得自己在婉儿身上看到东方女子最有代表性的美丽。 柳咏絮则让巴赞将军看到另外一种东方美女的气质,柳咏絮缺少婉儿和上官惠子那般的柔美,但她独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她眉目清冷,神色沉静,似乎散发着一股凄清寂冷的烟火气息,她的眼睛似乎能刺穿人的内心,她瞧着男人时,不会像上官惠子和婉儿那般带着一股天然的妩媚,她往往会定定地看着男人的眼睛,也不管男人下不下得来台,她不在意也不掩饰自己的美貌,因为她觉得美貌始终是要衰败的,所以她更珍重自己的心思和才智。 被看则让巴赞将军看到一种更纯粹的美丽和诱惑,被看身而为一个女子,她没有太多复杂的特质,她自是极聪明的,但她的聪明也表现在她的妩媚和娇美之中,她那漂亮的桃花眼流盼之间总是流露着妩媚的气息,当她看向男人时,她总能看透男人的心思,而当男人被她看透了心思时,男人也已经被她那漂亮的桃花眼紧紧地吸住了。 第587章 海战?血战(二) 巴赞将军一直细细地打量着这四个美丽的东方女子,他出身西班牙海军军官世家,也算出身名门,他从小在哈布斯堡王朝的贵族圈子中长大,自是见惯了王朝中各式各样的美女,但是当他看见这四个东方美女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一般,他看见一种更近乎永恒的美丽,他感觉到这种东方女子具有的更加静谧、优雅、恬静的美丽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心中。 他这几年来在大明的南海活动,主导哈布斯堡王朝与大明的贸易事宜,这个过程中他也曾接触不少汉人,但他着实没见过这般绝色的四个美女,他天然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对美的渴望激荡在他心里。 这时,白芷若也走出船舱了,她一直候在黄锦身旁护卫着黄锦,这是她身而为“白锦衣”的任务,也是她父亲从小教导她的,但是她护卫了这么久,着实是待不住了,就走出了船舱,来找姨娘。 巴赞将军看见白芷若,他看见白芷若那略带青涩的少女般的娇纯气质,他不禁又是愣了愣,他看着白芷若那粉雕玉琢般的容颜,还有白皙胜雪的肌肤,他猜不准这女孩儿是这姚公子的女儿还是妻子,他看着白芷若依偎着上官惠子的那小女儿般的模样,他只觉得难以言喻的赏心悦目。 伊芙看着巴赞将军那呆滞的神色,伊芙用西班牙语笑道:“将军,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女人?” 巴赞将军微笑,摇摇头,说道:“没有想到东方的女子这么漂亮。” 伊芙笑道:“我在东方长大,东方的女子的确和我们不一样,但这几个女子确实是不一样的,用他们汉人的话讲,叫做‘出类拔萃’。” 巴赞将军点点头,叹息道:“可惜了。” 伊芙有点疑惑,问道:“将军,可惜什么?” 巴赞将军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已经午后了,我们该走了。” 伊芙素来知道这位将军性情不羁,她也没再多问,她转向刘赐,说道:“姚公子,白银清点完毕了吗?” 刘赐回头看了看黄锦,示意上官惠子将账本给黄锦看,上官惠子连忙捧着账本跑过去了,她来到黄锦的身边。 黄锦站在船舱内,他在黑暗中看着眼前的局面,他接过账本看了一眼,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妥,甚至这一次的交易顺利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淡淡地说道:“银子齐了,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黄锦这话没头没尾,上官惠子低敛眉眼,谨慎地说道:“祖宗说的是,银子齐了,而且这些银子都是上佳的质量,没什么问题。” 黄锦将账本交回给上官惠子,他拍了拍他那肥厚的手掌,说道:“咱们要的就是银子,即是银子齐了,那便没事了。” 黄锦仍是在思索着,在紫禁城里面许多年的煎熬磨练,炼就他极其谨慎的性格和敏锐的直觉,他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气息,他看着这叠满甲板的一百万两银子,看着站在船首的那两个弗朗机人,他感觉到某些不妥的气息,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上官惠子听着黄锦这话,她低敛着眉眼,不敢说话。 刘赐站在外头,他也回头看着黄锦,他看着黄锦那黑着脸的谨慎的模样,他感觉到黄锦的忧虑,他自是也觉得这次的交易很是顺利,这可观的银子这般顺顺当当地就到了他的手里,他着实是觉得心下有点忐忑,但是究竟忐忑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黄锦眯着眼睛思索着,仍是没有表态,刘赐忍不住了,向黄锦走去,他来到黄锦面前,问道:“祖宗,这是?……” 黄锦说道:“你觉着有什么不妥当吗?” 刘赐想了想,他觉得有不妥当,但也说不上来,他抬头看了看天际,只见此时已经是烈日过午,阳光正在一天之中最猛烈的时候,刘赐看着烈阳当空,说道:“祖宗,这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这光天化日下的,总不至于有什么大差错?” 黄锦也看了一眼天空的烈阳,他说道:“姚公子,这光天化日是光天化日没错,但你得知道,这可是在海上,这可不是大明的光天化日。” 刘赐被黄锦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回什么好,他回头看了看那巴赞将军,他看见巴赞将军仍是一副不羁的姿态,正笃定地微笑着看着他们。 刘赐说道:“祖宗,交货,做生意总有做生意的规矩,咱们已经收了钱,该交货就得交货。” 第588章 海战?血战(三) 黄锦看了一眼那弗朗机人的巨舰,他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话。 刘赐得到黄锦的首肯,他回头走向巴赞将军,说道:“你们看看如何接货,收货。” 伊芙向巴赞将军转译了刘赐的话,巴赞将军当即回过头,向着旗舰上吹了一声口哨。 只见弗朗机人的巨舰上传来一声悠长嘹亮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声响起,只见排布在这巨舰两侧的六艘战舰缓缓地挪动起来,在这六艘战舰的后面,只见日光粼粼的海面上转出一批中型的船只,这些船只的船身趋于扁平,吃水不深,但是航行平稳。 这些中型船只足有二十艘左右,这些船只一直排布在弗朗机人的舰队之后,加上船身低矮,所以刘赐他们这般望过去看不清这些船只的存在。 这些中型船只平稳有序地从战舰的身后转出来,向着刘赐舰队后方的三十艘装载丝绸的福船驶去。 伊芙对刘赐说道:“姚公子,让你的人帮忙把丝绸运到我们的船上就行。” 刘赐对上官惠子点点头,上官惠子走向船舱里面,向站在船舱上头的旗手示意。 旗手得到上官惠子的指令,他在桅杆上更站高了一个台阶,举起手上的红色旗帜,对着后方朗声大喝三声:“交割货物!交割货物!交割货物!” 随着呼喊,旗手重复做出三次信号指示。 随着旗手的呼喊和旗帜信号的发出,这舰队后方的三十艘运载丝绸的福船也做出相应的回应,纷纷高喊:“交割货物!……” 随着喊声逐渐蔓延开来,那三十艘福船上的人员忙碌起来,开始准备搬运丝绸。 刘赐看着这二十来艘扁平的、像是一批硕大扁舟的船只向着他们的后方驶去,他不禁有点忧虑,他担心在这海上,把丝绸从一艘船运过另一艘船,会不会出乱子,而且这是好几十艘船一同协作,一不留神可能会出现混乱,而且他太知道自己这些福船上的船员们的“本事”了,这些船员是临时从江南各个地方调拨来的,多半是同济会找来的,有的是民间的一些船夫渔夫,刘赐真不知道这些船员能不能办好眼前的事情。 很快,弗朗机人那二十来艘船只按照队列有条不紊地、目标明确地找准了一只福船,他们平稳地靠近了福船,然后如同那弗朗机人的巨舰搭上刘赐的旗舰一般,他们伸出厚重的跳板,将跳板重重地扣在福船的船舷上,将两艘船只连接起来。 海面上偶尔有风浪袭来,福船在风浪之中会有些颠簸,但是弗朗机人那扁平的大船却是平稳得很,因为他们的船身宽厚,所以能够稳住身形,显然弗朗机人带来这样的船只是有讲究的,这样的船只正是方便于在海洋上搬运货物。 每艘扁平的船只上都配备有大约十个弗朗机人,随着船只连接上,这些弗朗机人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一个人掌舵,一个人掌风向,两个人稳住跳板,剩下六个人则踏着跳板登上福船,将福船上的一匹匹丝绸抬起来,又踏着跳板回来,有序地堆叠到自己的船只上。 福船上的大明船工们想要动手搬运,却被弗朗机人制止了,他们正色地表示不需要汉人帮忙,显然他们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节奏来,他们担心汉人插手反而会打乱他们。 刘赐看着弗朗机人的水手们那般干练又快速的动作,他不禁看得有些愣怔,他着实是见识到这些弗朗机人的纪律性和组织性。 婉儿、柳咏絮和被看自然也是看得出弗朗机人的水手和大明的船工们的区别,被看不禁叹道:“这弗朗机人着实是厉害,若不是亲眼见到,怎么能想象在这大海上能够这般搬运银子和货物。” 婉儿也感叹:“他们操控船只,还有在船上头动作,简直比在平地还自如。” 柳咏絮冷冷地看着弗朗机人,她说道:“这也不难想象,弗朗机人的母国离这里可当真有十万八千里,他们胆敢驾着船只远航万里来到这里,自然是有过硬的本事。” 被看赞同道:“说的是,他们有心航行这般远,必定也是因为对这大海有所渴求,比如他们说找到什么白银大陆,没有这般的本事恐怕真找不到那白银大陆。” 上官惠子走回来了,她看了看“女儿们”,笑道:“你们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是早已听说了,这弗朗机人的驾船技术着实是厉害,但咱们大明也有这般厉害的队伍。” 第589章 海战?血战(四) 柳咏絮听着上官惠子说的,她禁不住说道:“咱们大明自从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后就断了对这大洋的念想,哪来这般厉害的队伍?” 上官惠子笑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官军罢了。” 刘赐说道:“姨娘说的是倭寇?” 上官惠子点点头,说道:“我听了些坊间的说法,当然倭寇的派别众多,头目众多,不同的倭寇实力也不一样,但是那些最强悍的倭寇据说比官军还像官军,一点不比弗朗机人逊色。” 被看也点头,说道:“我没见过倭寇,但我也听说过,最厉害的倭寇自然是汪直的倭寇,传说汪直不管是和大明官军打,还是和弗朗机人打,从来没有输过。” 刘赐皱了皱眉头,说道:“从来没输过?” 被看说道:“坊间是这么说,汪直有过几次败退,但其实是汪直不想打了,因为再打下去对汪直来说可能得不偿失,所以汪直主动退走,总之,听说大明官军和弗朗机人从没有真正击败过汪直,汪直总是能够进退自如,尤其是视大明官军如无物。” 上官惠子说道:“听说汪直的军队纪律严明,士气极高,亲眼见过汪直的主力军队的人,要不就赞叹汪直的军力强大,要不就被吓破胆了。” 刘赐想起在双屿港上看到的“厉鬼”的模样,他觉得目睹那“厉鬼”的凶残的人,的确可能被吓破胆。 刘赐无奈笑道:“大明有比弗朗机人强大的舰队,却是倭寇,这着实是讽刺。” 弗朗机人飞快地动作着,很快将福船上的丝绸妥善地搬运到了他们的船只上,然后这些船只又有序地转移位置,靠近其他的福船,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弗朗机人已经将这十万匹丝绸尽数转运到了自己的船只上,然后他们的船只重新启动,排布着阵型,回到了他们的战舰后头。 随着搬运丝绸的船只都回来,巴赞将军看了伊芙一眼,伊芙对刘赐笑道:“姚公子,丝绸我们都取了,今日的交易很顺利。” 刘赐点点头,向巴赞将军示意。 巴赞将军也对刘赐点点头,伊芙说道:“那我们就告辞了,合作愉快。” 说罢,伊芙和巴赞将军转头走去,巴赞将军踏上他们船只的跳板前,仍是回头看了看刘赐身旁的婉儿、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白芷若等五个女子,他露出惋惜的神色,转头回到他的巨舰上。 随着巴赞将军回到巨舰上,只听得一声嘹亮的呼喝,只见一群弗朗机人水手在巨舰的那一头协力地抽起了跳板,将跳板抽回了自己的船只上。 随着跳板被抽走,两艘旗舰失去了连接,弗朗机人的水手又飞快地动作起来,那巨舰在他们的动作下缓缓地挪动着巨大的躯体,很快,巨舰向后退去,回到了弗朗机人的战舰队列之中。 随着弗朗机人的战舰形成队列,以巨舰为首的那七艘战舰调转了船头,然后变换了队列,重新形成雁阵,向着外洋驶去,那些被掩护在巨舰后面的运送丝绸的船只也调转了船头,跟随在雁阵的后头,被掩护着驶去。 此时午后的烈阳洒在海面上,照耀出刺目的光芒,刘赐看着烈日铺洒的、一望无际的海面,他感觉到视线变得迷离,他看着弗朗机人庞大的舰队缓缓地驶去,他看见这支庞大舰队的样貌好像被微微地扭曲了。 弗朗机人的舰队渐行渐远,那将近三十艘船只组成的队列真像变成一只大雁一般,渐渐地飞远了,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雁展翅飞翔在海平面的远端。 黄锦走出船舱,他在那叠成两叠的一百箱白银前饶了一圈,他那肥胖的手指抚过箱子里扎扎实实地闪着光辉的银子,他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的笑容,他说道:“这就挣下来一百万两银子,可以想见万岁爷龙颜大悦的样子。” 刘赐跟在黄锦身旁,他说道:“祖宗,这银钱还得偿还跟同济会借的欠款。” 黄锦说道:“说的是,但也得抽一部分供奉给万岁爷为先。” 刘赐有点不痛快了,他向姚无忌接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姚无忌这般慷慨地就将银钱借给他了,他自是应该依约归还才是,他说道:“祖宗,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黄锦略略地冷下脸来,说道:“什么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想想你的名分,你的权势是谁给的?是同济会给你的恩情大,还是万岁爷给你的恩情大?天恩大于天!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第590章 海战?血战(五) 刘赐感到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实在是厌恶黄锦这般的做派,什么都是万岁爷最大,彻彻底底地将自己当奴才,张口闭口都是“万岁爷的恩情”,刘赐觉得万岁爷对他有个狗屎恩情,那嘉靖皇帝不过是利用他而已。 他觉得黄锦,包括李芳,也不过是被嘉靖皇帝利用而已,只是他们被割了宝贝,当了太监,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当个奴才,只是黄锦这般当奴才当得“甘之如饴”,这着实是让刘赐觉得难以理解又深感厌恶。 黄锦看了刘赐一眼,刘赐自是将不爽摆在脸上,黄锦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狠,他又说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可以拿出大半去还同济会,毕竟日后做生意,还得同济会出力,但是得分一部分给万岁爷做供奉,你得知道万岁爷龙寿五十了,在民间这是高寿了,所以万岁爷想着修宫殿,用以修仙炼丹,以求长生,万岁爷求长生,也是求天下安康,毕竟天子平安,天下才得平安。” 刘赐听着黄锦这话,他只觉得浑身鸡皮都冒起来了,这嘉靖皇帝劳民伤财地修宫殿炼丹药,倒是为了“天下安康”了? 刘赐眯了眯眼睛,他心中不爽极了,反而露出微笑,说道:“祖宗,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黄锦冷冷地说道:“刘赐,我再警告你,小心着你的说话。” 刘赐不想和黄锦争,他觉得自己反正是打定主意要走的,黄锦想怎么折腾,就由他折腾去。 黄锦缓了口气,他知道刘赐的姿态强硬,他还是说道:“这次还会欠些同济会的钱,不过不打紧,下一次生意做下来,自是能把钱还了。” 刘赐不说话,他已然不想管这些事情。 黄锦瞅了刘赐一眼,他知道刘赐仍是打着主意要走,他眼下着实也是忌惮刘赐,他说道:“刘赐,这次的生意这般顺当,着实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年纪轻,或许不知道这次生意的意义,我可以告诉你,天底下能做成这般生意的,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能做这般天底下最大的生意,这江南的权势已尽在你手,你这般做下去,你就是咱们大明南直隶的第一号人物,是咱们大明的一方诸侯。” 刘赐愣了愣,“一方诸侯”这类似的话语,徐阶的儿子徐璠也和他说过。 黄锦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瞧我,连‘一方诸侯’这般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可得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咱们大明自永乐大帝靖难之后,就不再有所谓‘诸侯’的说法,但你这般做下去,扎扎实实的就是咱们大明的一个诸侯,这江南的权势,财势尽在你手,你就是江南王,这般福分,我着实是不知你在推脱什么。” 永乐大帝朱棣的“靖难之役”就是朱棣身为一方诸侯,却窜了建文帝的皇位,所以自从朱棣之后,大明天下再不敢有“诸侯”这一说。 刘赐面无表情,他不打算客气,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也不过是在你们手下被利用而已。” 黄锦没有生气,他笑道:“刘赐啊刘赐,这天底下谁不是万岁爷的臣子?说白了,你当这‘江南王’,在这里操盘着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为的也是帮万岁爷办事,为万岁爷挣更多的银钱,你若是忘了这一点,那便是忘了本,人忘了本,可就不能当人了。” 黄锦软中带硬,堪称是威逼利诱地在说服刘赐。 说着,黄锦又走向船只的后头,他说道:“来,刘赐,瞧瞧这盛景。” 黄锦领着刘赐来到船尾,只见摆布在这“旗舰”后头的是差不多二十艘跟随来“看热闹”的江南各路人物的船只,这些船只都装饰华贵,披挂着丝绸,点缀着金银,刘赐这般看去,只觉得这旗舰后头的众多船只像是一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在那里招摇着。 这二十艘船只上传来喧闹的声响,只见这些船只的甲板上挤满了人群,众人在甲板上端着酒杯,正开怀畅饮,互相放肆地嬉闹着,而这甲板上的人物只有约摸三分之一是男子,其中三分之二是女子,这些女子显然都是青楼女子,她们打扮艳丽,正极尽本事地陪着船上的男人嬉闹着。 这些船上的男子有小部分是南直隶的高级官员,但绝大多数仍是这江南的世家豪族的主事人,也就是江南各大豪门的头面人物。 黄锦说道:“这些人都是你姐夫请来,给你撑场面的,这可是够意思。” 第591章 海战?血战(六) 刘赐听到“姐夫”,不禁愣了愣。 黄锦继续说道:“这江南豪门的头面人物大都来了,尤其是钱塘,几乎钱塘所有豪门的叫得响的人物全来了,你姐夫还包下了钱塘所有叫得响的青楼一天一夜,把姑娘都弄到船上来了。” 此时这些小船上的男人们酒喝得足了,已经是放浪形骸,对于这些豪门人物来说,他们自是尝遍各种骄奢淫逸,但是这般来到大海之上,大白天的在船只上这般宴饮取乐,对他们来说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刘赐看到这些男人们已经没有仪态可言,他们有的倚在船舷旁和女子亲吻起来,有的将女子抱到酒桌上上下其手,而在旁侧靠近的一艘船上,刘赐看到船舱里掩映的黑暗中,两三个女子已经脱得赤条条的,正在床榻上伺候一个男子行那苟且之事。 刘赐如今见的事情多了,见到这般颇有些欢淫的场面,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这光天化日的这些男人这般放浪形骸,好像有点夸张。 但是刘赐很快看到,在旁侧一艘船上,一个男人把一个娇艳的妓女放在桌台上,正拿着一根棍子摆弄着,那男子拿起棍子吸了一口,然后塞到妓女的嘴里要妓女吸,妓女勉强吸了一口,禁不住地咳嗽起来。 刘赐一下子明白了,他脱口而出,说道:“阿芙蓉!” 黄锦笑了笑,说道:“这大概是你姐夫弄来的,这玩意儿弗朗机人有的是,这东西流入大明,正是弗朗机人在吕宋那边运过来的。” 刘赐看着这些富商豪门在吸阿芙蓉,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这些男人会如此放浪形骸,刘赐不禁苦笑起来,他觉着这些豪门骄奢淫逸的场面不是不可想象,但是这般荒淫的场面出现在眼前,他仍是觉得有些别扭,他在江南长大,但他从未想象江南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有这般荒淫下流的一面。 在刘赐“驻足观看”的这阵子,这些船上的荒淫之举又更进一步升级了,刘赐看到一艘船上的男男女女已经脱得赤条条的,在那船只的船舱内外追逐着,而其他的船只上,那些男女也是越发的放浪。 刘赐听着这大海上的浪涛声,再听着夹杂在浪涛声中间这些船只上传来的淫声笑语,他不禁觉得暗暗苦笑一声,想着:“这天地广阔,大洋浩瀚,在这般浩瀚天地间行那男女欢愉之事,倒是惬意。” 黄锦有意和刘赐套套近乎,他笑道:“我听锦衣卫说了,这是你姐夫惯用的伎俩。” 刘赐自是好奇,问道:“什么伎俩?” 黄锦笑道:“他时不时会办这般的‘欢宴’,把这些豪门人物都纠集起来,让他们喝酒,吸阿芙蓉,让他们放浪形骸,这些豪门人物平日里道貌岸然,此时这般赤裸相对着,自然是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这些豪门人物这般赤裸着折腾,甚至几个人折腾一个女人,这般下来,自然是彼此没什么私密可言,日后谈生意,也是方便得多了。” 刘赐感到恍然大悟,他看着这欢淫的场面,他感受到其中内里更深一层的文章,这些豪门自是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平日里自是防着彼此,但他们要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又不得不合作,所谓“一起发财”才是正途,所以他们的关系可谓复杂,又是必须提防彼此,又是必须合作,如此之下,这上官伯桀举办的这种“荒淫”的场合就有其作用,因为在这个场合里面,这些平日里提防彼此的男人共同去做一件事情,就是折腾女人,或者说享用美色,这自然拉近他们的关系,而玩弄女人这样的事情是男人最本能的事情,这件事情能让他们赤裸相对,共同去做一件让他们销魂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自然关系紧密了许多。 黄锦笑道:“这上官伯桀是这江南的头面人物,或者说,在你之前,他是江南的头号人物,他办这种欢宴,也是能体现他的地位的。” 刘赐转眼看去,只见就在他们这旗舰的下方的一艘装饰华贵的船只上,上官伯桀走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他的衣裳仍是齐整的,他的周遭也有几个豪商和许多美女,但是他们这艘船显然要“正经”得多,他们没有做太出格的事,而是轻松地相互交谈着。 刘赐瞧着这些和上官伯桀在一起的人物大都年纪较大,看来这些老男人是这些豪门的长辈人物,他们自是不稀得折腾那些放浪形骸的事情,而是专注于和上官伯桀谈生意。 第592章 海战?血战(七) 上官伯桀站在甲板上,举起了手上的酒杯,向刘赐致意。 刘赐看着上官伯桀看向他,他也只能露出微笑,点点头。 那在上官伯桀周围的众豪门人物也纷纷抬头看向刘赐,也都举起酒杯向刘赐致意,并且发出喝彩声。 刘赐在浩瀚的浪涛声中隐约能够听到他们的喝彩声,大致都是赞他“姚公子”做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生意,日后这江南的商贸繁盛就靠他姚公子了。 刘赐假意地笑着,他瞧着这荒淫的场面,又是觉得好玩,又是觉得厌恶,他多看了几眼,心下暗叹:“这些权贵的圈子可真是大染缸,人泡进里头,可真是什么没底线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时,婉儿走近来了,她在后头说道:“祖宗,公子,咱们是不是返航了?” 刘赐回过头看见婉儿,他连忙挡住婉儿的视线,他素来最是珍视婉儿,他不想让婉儿看到这荒淫的场面,他说道:“说的是,差不多咱们就返航。” 黄锦也回过头,笑道:“也好,扰一扰他们的春梦,回头我还得教他们认祖宗。” 刘赐没说话,他心下已经盘算着,回去之后如何和黄锦摊牌,然后带着婉儿和被看等离开这里,他方才已经逼迫黄锦松了口,回头黄锦如若还阻拦,他就找同济会,以他如今“姚公子”的权势地位,他总有办法脱身。 刘赐和黄锦回到船头,刘赐再次放眼望去,想再眺望这浩瀚的大洋一眼,毕竟他此前从未来到这大海之上远望海洋。 刘赐这么一放眼望去,他不禁愣了愣,他看见遥远的海平面上,那只“大雁”仍在那里,那是弗朗机人的舰队,他们已经行驶到远处,这般望去他们的舰队真像一只飞到海平面尽头的大雁一般。 刘赐看着这只“大雁”,他不禁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感到这只“大雁”好像是静止不动的,一直定定地僵在那里。 刘赐没什么海上航行的经验,但他就着方才弗朗机人舰队离去的速度他估算,此时这弗朗机人的舰队好像应该行驶得更远了,好像不应该此时还“僵”在这海平面的尽头处。 刘赐瞧着这“僵”住的“大雁”,他越看越觉得奇怪,而这“大雁”黑色的、僵硬得略显诡异的姿态,更让他觉得有点异样的味道。 他对黄锦说道:“祖宗,咱们走,返航了。” 黄锦显得并不着急,他心下还沉醉在这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生意中,今天这单生意让他看到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希望,他这次下江南,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嘉靖皇帝找银子修宫殿和弥补国库的亏空,今天他见到,凭着姚家这织丝绸和卖丝绸,真能一下子赚上一百多万两银子,这简直是此前他无法想象的好事情。 他一直在大明的权力中枢,自是知道大明国库的银钱来得有多么艰难,国库的银钱多数靠各地的赋税,加上一些矿税、盐税等收成,这些银子收缴的过程就十分艰涩,往往要三催四逼才能收缴上来,还往往收缴不齐,而且收缴的过程中还要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最后能收缴到国库上来的,大概只有应收总账的十之二三。 所以黄锦一直觉得“钱”这个东西来得很不容易,他觉得国库的亏空是个巨大的难题,在目睹眼前这单生意之前,他着实是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一下子赚许多钱给嘉靖皇帝修宫殿,并且弥补国库的亏空。 他觉着,凭着织丝绸,然后把丝绸卖给弗朗机人,能够赚这么多钱,那么嘉靖皇帝修宫殿的难题就解了,国库的亏空也能得到缓解,这对他黄锦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功一件,他办成了这件事情等于是解了嘉靖皇帝的燃眉之困,他在万岁爷心目中的地位必定能够超过陈洪,甚至超过李芳,这样一来,等待李芳退位,他成为司礼监的头号人物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黄锦想到这些,难免觉得志得意满,又满心欢愉,他对刘赐笑道:“刘赐,祖宗我是第一次见识到,这银钱可以来的这么容易。” 刘赐知道黄锦想说什么,他说道:“我说过了,大明生产的商货是天底下最好的,外洋的商人,无论是东洋的日本商人,还是南洋、西洋的商人,都盼着从大明手里买到商货,只要大明开放海禁,让大明的商货可以光明正大地卖给外洋商人,大明挣到的钱必定十分可观,比起向农户收税,必定是可观得多了。” 第593章 海战?血战(八) 刘赐这样的观点已经和黄锦说了几回了,但黄锦并没有把刘赐的话听进去,因为黄锦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商贸”这件事情是不入流的,甚至是危害国家社稷的,所以他压根就不想去考虑这种事情,但是眼下他目睹了这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可观的收入,他不禁也转变了些看法,他发现做生意,尤其是向外洋做生意这件事情,是能带来非常可观的利好的。 黄锦回答道:“江南织造局一直就有向外洋出售商货,我们可以把这生意做下去,日后我会帮扶你,更加把这生意做大。” 刘赐尽管已经不想干了,但是这“开放海禁”一事,仍是他心中牵挂的,他觉得这件事情是理应做的,对这天下百姓有好处,百姓能因此更自由地做生意,能够获得更多的财富,把日子过得更好。 刘赐说道:“祖宗,你这个想法还是皇帝管派矿监税使,收矿税盐税的想法,恕我直言,这个想法能解燃眉之急,但是不利国家社稷,哪怕是冲着给万岁爷收钱去,这个法子也是不聪明的。” 刘赐这话自然是说得过分,但是黄锦咽了口气,忍下来了,他说道:“你说明白些,怎么不聪明?” 刘赐说道:“这江南织造局和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是一样的,都是皇帝派出太监,到地方来做生意,把生意的收入收归国库,矿监税使是皇帝派太监到矿场,让太监来管挖矿开矿卖矿的事情,把开矿挖矿卖矿获得的钱交给皇帝,盐税也是一样,让太监直接去管卖盐收税的事情,把卖盐的税收直接收归皇帝所有,这江南织造局也是一样,你身为司礼监大太监,亲自到江南来,主持江南织造局和外洋的贸易,把其中赚到的钱收归国库所有,这样的法子无异于巧取豪夺,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这对外洋的商贸,江南织造局这般做法,做不大,而且百姓不服。” 黄锦冷冷地看着刘赐,他久在朝堂中枢,从来没有人胆敢这般抨击他们这些执政者,他自是心中极不痛快,但是他仍是忍着。 刘赐没有顾虑那么多了,他说道:“江南织造局一家做生意,做到天上去,能做得多大?而且人家弗朗机人未必非得和你做生意,如若你卖得贵了,人家可以找汪直去买,所以江南织造局的生意做不大,这就没法收到更多的钱。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江南织造局垄断贸易,这生意只有皇帝能做,百姓则是被封关禁海,这样的话百姓必然不服,想做生意是百姓的天性,这般封关禁海,百姓必然要闹事,对百姓来说,生意只能你朝廷自己做,不给百姓做,那么百姓就自己偷偷地做,这恐怕是眼下江南倭寇之祸的根源所在,这南直隶的倭乱怕是成了万岁爷操心的头等军政大事了,如若能解了倭乱,又能挣更多钱,何乐而不为?” 黄锦说道:“怎么挣更多钱,怎么解倭乱,你说。” 刘赐说道:“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开放海禁,开放百姓贸易,能够正当和外洋做生意,谁还愿意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去干走私?这样的话,倭乱自然就解了。另外,开放海禁自然不是乱开放,朝廷要严令规定,对外洋贸易只能在朝廷指定的港口进行,这个港口由朝廷建设,并且严密管控,这样的话,朝廷能够严密地管控着港口里头对外洋贸易的船只,也就是说,大明要向外洋贸易的船只和生意,都必须进入大明朝廷指定的港口,经过大明朝廷的管理,然后朝廷可以在每一艘船只,每一单生意上收取相应的税收,比如一单生意收取两成的税收。” 黄锦听到“两成税收”,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看了看眼前这一百一十万两白银,只收两成税收,这收上来能有多少钱? 刘赐知道黄锦的心思,他继续说道:“祖宗,你别觉得这税收少,你以为我们今天做的这一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很大吗?你知道这江南一年对外洋贸易的生意有多少吗?当然这些生意主要是倭寇的生意。” 说着,刘赐看向被看,被看曾是上官家的人,众所周知上官家和弗朗机人、倭寇都多有勾结,被看知道每年江南大概的对外洋的商贸体量。 被看有点犹豫,说道:“这着实是不好统算。” 黄锦也急于了解实情,他说道:“你就说个保险的数,错了对了不怪你。” 第594章 海战?血战(九) 被看想了想,说道:“倭寇派系众多,明的暗的生意也多,这着实是不好统算,被看大概只知道汪直的数目,汪直的商贸素来和江南的豪商们勾连密切,所以每年汪直的商贸都会有个大概的数目,像去年嘉靖三十五年一年,汪直商贸的总额大概多过一千万两银子。” 黄锦登时愣了愣,脱口而出地惊诧道:“一千万两银子?!” 被看点头,说道:“这个数目大概不会假,汪直每年都要给帮他做生意的江南豪商们一个交代,所以会向这些豪商透露一年的商贸总额。” 刘赐倒是不觉得意外,汪直能够雄踞江南,在日本称王,作为商人必定是有富可敌国的实力,刘赐说道:“祖宗你想想,朝廷国库一年的岁入才一千多万两银子,这汪直一年的生意就能做上一千万,如若是在这生意里头收上两成的赋税,那也是二百万两银子了,况且,江南还不止汪直一伙倭寇,还有同济会呢,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倭寇呢。” 黄锦沉吟片刻,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像模样的主意。” 刘赐说道:“是啊,祖宗,大明朝廷如此强大,锦衣卫,东厂都如此强大,管控港口还管控不了吗?倒是坐收商贸赋税,人民有生意做,富足了,倭寇之患解了,朝廷也有钱了,这岂不是大哉好事?何乐而不为?” 黄锦看了看刘赐,又冷笑一声,说道:“但你也得知道,这可是违背了大明列祖列宗‘以农为本’的祖训,大明立国近二百年,从来没有说过靠做生意挣钱来支撑国运,你是要咱们嘉靖爷破这个祖例?” 刘赐愣了愣。 黄锦又说道:“况且再说了,这海禁是你说开就开的吗?大明封关禁海几十上百年了,从来没有开放港口做生意的先例,大明的所有律令、规矩、制度,没有一条是关于开海做生意的,要制定这些,你以为容易吗?” 刘赐不忿,说道:“律令,规矩,制度,制定就是。” 黄锦冷笑道:“你说做就做?你以为规矩和制度,还有律法,是想做就能做,想修订就能修订?你当这天下是你家的后厨?任你折腾?这天下是一大锅饭,不仅你在里头吃饭,还有无数的人在里头吃饭,而且你以为这锅饭是万岁爷家的?不是!这锅饭是全天下的,万岁爷只是名义上管着这锅饭而已。” 刘赐有点明白了,他说道:“祖宗你是说,那些豪商、官员们不会答应?” 黄锦说道:“当然,你以为只有你聪明?开海禁这种事情,裕王,还有张居正那伙人早就提过,他们都知道倭寇之患的根源在于海禁,但是为什么海禁就是开不了?除了祖宗的二百年的成法之外,还有就是这些豪门权贵不答应。” 婉儿也明白了,她说道:“是因为眼下倭寇走私的生意,这些豪门商人有参与?开放海禁反而损了他们的利益?” 黄锦说道:“自然是,倭寇走私,实际上是这些豪门在走私,你想平民百姓,哪里有钱去买船只,买商货去走私?平民百姓铤而走险,其实也是帮那些豪门权贵卖命而已,真正挣钱的是这些权贵。” 被看点头,指了指后面船只上的那些商人,说道:“就像这些豪门家族,倭寇走私的事情,其实都是他们在主导的,江南的豪商们之所以发财,乃至富可敌国,靠的就是这个,而且这些豪商是‘官’、‘商’不分,商人挣了钱,就会巴结官府,或者自己买官,或者培养孩子当官,总之这些商人有钱之后,一定与官府勾结,就像这些商人,几乎全都与严党有勾结,像上官家,干脆就是严党在江南的代理者一般。” 婉儿也点头说道:“商人会向官靠拢,官又何尝不是?官当上官之后,必定是和商人合作,凭借手上的权势挣钱,然后凭着挣到的钱购置大批田地,做起自己的庄园产业,养上一大批奴仆。” 被看说道:“说的是,总之,到如今,江南已是官商不分,这些大豪门里头,必定是有大官,或者是和大官沾亲带故,朝廷里头的大官也必定在江南或者其他地方是个大豪门。” 黄锦冷冷地说道:“就像那号称清正的徐阶徐阁老,他徐家在江苏占地达数万亩,他的子弟、家奴横行乡里,多少次闹出事端来,都是给严党压下去的,你们以为徐阶是个什么好官,他也是一样的做派。” 第595章 海战?血战(十) 黄锦又看向刘赐,说道:“你就想想同济会,同济会是什么人撑起来的?还不是这些豪商撑起来的,同济会靠什么发的家,还不是干倭寇那般的走私起的家?说到底,这倭寇走私牵涉着这天底下、尤其是这江南的豪门的利益,你们也知道,这些豪门不只是商,还是官,他们会准许你开放海禁?会准许你修改律法?” 刘赐看着黄锦,此时烈阳高悬在他的头顶,他定定地说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要干成这般事情,就该有王荆公这般的气魄。” 黄锦冷笑道:“王安石都搬出来了?试问王荆公的变法最后成了吗?” 王荆公,王安石,北宋时领导变法,最终失败。 刘赐说道:“没成,但依我看,王安石的变法好歹给赵家王朝续了好几年的命数。” 黄锦笑了笑,说道:“罢啦,咱们也别争了,总之眼下只是为了挣钱,使劲挣足了钱便是。” 刘赐心下自是不想争,但他还是不忿,他说道:“天下事,即是正事,就该去做,纵千万人吾往矣,大丈夫就该有这般气魄。” 黄锦看着刘赐,只见烈阳的光辉笼罩在刘赐的身上,把刘赐那还略显单薄的身躯照得光芒熠熠,黄锦笑道:“刘赐,我瞧着你倒是有这般的气魄,我看你倒是不难做出这个事情,你如今是司礼监太监,是裕王府的宠臣,是同济会大掌令的干儿子,说不准你有朝一日真能把这开海禁,建港口的事情干成呢。” 刘赐撇了撇嘴,他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应该干,但是让他去干,他眼下倒是没太大热情。 黄锦看了看刘赐,他也无心和刘赐纠缠了,他戏谑地说道:“待你成了,再去干这个事情。” 说着,黄锦摆摆手,走进船舱,说道:“返航,宦爷。” 刘赐也无心再说了,上官惠子朝站在桅杆上的旗手示意,旗手做出舰队返航的旗语。 刘赐倒是也松了口气,因为总算是把一件事情了了,这件事情办好了,后面的事情才好说。 此时,刘赐转过头,想再看一遍那浩瀚的大海,但是他转头这一望,只见那只“大雁”仍是那般孤零零地,又僵硬地“停留”在海平面上,刘赐不禁愣住了,他眯起眼睛使劲地看了看,只见那只“大雁”仍是一动不动,他与黄锦谈了这么久,弗朗机人舰队还是停在那里,这显然非常奇怪。 刘赐直觉地感觉到很不祥的预感,因为这交易完成了,弗朗机人还载着二十多艘船的货物,自然应该想着赶紧返航才是,怎么还待在海上不动? 婉儿察觉刘赐的不妥,她问道:“你怎么了?” 刘赐指向那只“大雁”。 婉儿看见那只大雁,也感到讶异,问道:“那是弗朗机人的舰队?” 柳咏絮也顺着刘赐的指向看去,她不禁也愣住了,说道:“他们怎么还在那里?” 说着,柳咏絮沉吟片刻,对刘赐果断地说道:“公子,赶紧返航,这不对劲。” 刘赐凝重,点头对着上官惠子和锦衣卫吆喝,说道:“说的是,传令!马上返航!” 黄锦看着刘赐的神色,又看了看远处弗朗机人的舰队,他也皱了皱眉头,冲锦衣卫点了点头,锦衣卫连忙飞奔下去传令。 只听得一阵焦急又混乱的声响,刘赐听到船舵“吱吱呀呀”的紧急调转的声音,以及这“旗舰”后头的舰船上各种混乱的声响,在浩瀚的海浪声中,刘赐还能听到后面的那些船只上正在云雨享乐的商人们各种杂乱的叫嚷声。 刘赐仍是看着那只孤悬在远方海面上的“大雁”,他听着后面那些商人们的叫嚷声,他不禁心焦,那些商人正在行那好事,此时骤然返航显然是把他们的好事给打断了,他们自然是诸多不满。 刘赐心中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等了差不多有半刻钟,他瞧着这“旗舰”只是微微地转动了船首,并没有挪动身子,他心中冒起火来,对去传令的锦衣卫喝道:“怎么还不动!?” 锦衣卫被刘赐这么一喝,看着刘赐那凌厉的神色,他倒是愣了愣,回禀道:“禀告公子,这一动,后面大大小小五十多艘船都得动,先得等他们挪出一个空缺来,咱们这旗舰才能转身……” 刘赐立马说道:“让他们马上挪出来!” 锦衣卫说道:“我们已经催促了,但是那些贵人正享乐着,大多没醒过来……” 第596章 海战?血战(十一) 刘赐切齿,说道:“你们用锦衣卫的身份警告他们,马上醒过来,给老子把船路让开,不然老子让他们永远醒不过来!” 锦衣卫看了黄锦一眼,黄锦眯着眼睛,冷冷地说道:“看什么,姚公子的号令就是我的号令,马上去办!” 锦衣卫答应一声,立马去了,只听得一阵严厉的呵斥声,这“旗舰”后头那些淫声浪语消减了不少,然后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船只动作的声音,后面的船只终于开始挪动位置。 但是这大明的船工操控船只的手法和技术着实是不够熟练,而且在这海上还不比在江河上,海上的风浪颠簸,那船只摇晃之下做出任何动作都显得不容易,调转个船头都要来回摇晃几次才稳住船身。 对于锦衣卫来说,在这海上更是不比在陆地上,在陆地上他们听见“主子”这般的号令,立马就拔刀策马而去,以武力威吓了,但眼下在这海上,他们看着这些船只摇摇晃晃地不着调子,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着急。 不知不觉又是过了一刻钟,刘赐站在烈阳之下,他仍是看着遥远的海平面尽头的那只孤悬的“大雁”,他看着那“大雁”的身形,他只觉得这个黑暗的身形越来越散发出不祥的味道。 烈阳晒得刘赐的脸颊淌下汗水,他回头想再催促,但知道只是徒劳。 被看陪在刘赐身边,看着刘赐这焦急的样子,她想劝慰,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道:“公子,莫急,这船队出海必然是这样的,在江河上遇上河道岔口,这些船夫都要忙活半天,何况在这大风大浪的海上。” 只有柳咏絮也是凝重地看着那只遥远的“大雁”,她也从那黑色的身影中感受到不祥的气息,弗朗机人将船只定定地停在那远处,停了那么久,到底是因为什么? 刘赐凝重地沉默着,好在,此时这旗舰总算是挪动身形了,它终于调转了船头,缓缓地向后方驶去。 随着旗舰调转船头,刘赐看见原本排布在后方的五十多艘船只终于在中间让开一个通道,让旗舰通过。 旗舰缓缓地回身驶去,随着旗舰驶过那五十多艘船中间的“通道”,刘赐听见两侧的船只上传来密集的喝彩声和欢呼声,他向左右看去,只见两侧船只上的许多商人和妓女正高举着酒杯,冲着他“姚公子”喝彩着。 刘赐看着这“尊荣”的景象,他本来不管怎么样都应该露些笑容向那些人致意,但眼下他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他看着这“旗舰”缓慢的样子,看着这些商人和妓女们醉生梦死的样子,他只觉得越发的心焦。 黄锦看着刘赐那臭着脸的样子,他在船舱里倒了一杯葡萄美酒,走出船舱,走上甲板,走到刘赐身边,笑着低声问道:“你摆什么臭脸呢?这些人哪个不是有分量的人物,都在给你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把这杯酒喝了,敬一敬他们。” 说着,黄锦将那杯血红的葡萄美酒塞到刘赐的手上,刘赐拿着葡萄酒,他也是觉得这样臭着脸不好,他勉强地举起酒杯,作势就要敬这些豪门商人们。 就在这时,刘赐听得一声惊叫,这声惊叫并不大声,但刘赐明白地听得,这是柳咏絮的声音,他立马转头看去。 只见柳咏絮站在旁侧的船舷旁,正望向船尾的方向,她此时回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诧又惊恐的神色,看着刘赐。 刘赐瞧着柳咏絮的神色,他从未见过柳咏絮出现这般的神色,他感到浑身都渗出冷汗。 柳咏絮看着刘赐,伸手指向船尾的方向,刘赐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来到柳咏絮身旁,他顺着柳咏絮的手指指向望去,只见在遥远的海平面的尽头,在距离那黑色的“大雁”的身影的不远处,隐约有一小串黑色的影子出现,这一串黑色的影子虽然模糊不清,但看得出它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宛如一队队列严密的“蚂蚁”,从那海平面的尽头爬上来,似乎正从这边“爬”来。 刘赐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黄锦也走过来,他眯着眼睛,也顺着柳咏絮的指向的方向望去,他年岁大了,视力比不上刘赐和柳咏絮,但他也仍是看到那一队“蚂蚁”袭来。 黄锦的反应并不强烈,他常年生活在内陆,对于海洋的险恶没有太直观的概念,他只是觉得奇怪,他皱着眉头,问道:“那是黑点是什么玩意儿?” 第597章 海战?血战(十二) 柳咏絮和刘赐都没有回答黄锦,他们都定定地盯着那宛如一队蚂蚁的“黑点”,随着片刻的时光流逝,他们分明看到那一队“蚂蚁”缓缓地挪动了位置,那“蚂蚁”的队伍拉得更长,那成串的“黑点”变得更多,那当头的黑点也变得越发的清楚而浑圆,最要命的是,这一队“蚂蚁”看来正径直地、方向鲜明地朝着他们袭来。 柳咏絮已经惊得脸色煞白,她说道:“是冲着我们来的……” 刘赐立马回身一把抓住黄锦的衣袖,说道:“这事不妥!” 黄锦仍是没反应过来,问道:“别慌慌张张,什么不妥……” 刘赐回头看向这“旗舰”缓慢的行进速度,又看看“旗舰”屁股后头跟着的那几艘战舰,他觉得这支“舰队”什么都不着调,但是他还是只能说道:“看那串黑点,那必不是寻常的来头!快让这船加速,还有让那些战舰备战!” 黄锦看了看那些“黑点”,他仍是没太大反应。 只见过了这片刻的功夫,那些“黑点”越发的清楚了,它们的长串队列拖得更长,刘赐一把扯住黄锦的衣襟,说道:“这海上出现这东西,你当是什么寻常物事?!这可能是别人的舰队,这般袭来,必定来者不善!” 黄锦又放眼望去,他才看清那弗朗机人停在海平面尽头处的舰队的身影,他再比对一下那一队“蚂蚁”的身影,他终于感觉到刘赐和柳咏絮的惊恐不是空穴来风,他转身对锦衣卫说道:“传令,旗舰加速,战舰全体备战。” 锦衣卫喝一声“得令”,迅速地去了。 锦衣卫命令后面的战舰“备战”的指令还没传达下去,刘赐和黄锦就见到跟随在他们“旗舰”后头的那六艘战舰停止了前进,只见六艘战舰的风帆都调转了方向,纷纷稳住了身形,并开始掉头迎向那一串“黑点”袭来的方向。 显然,这六艘官军战舰上的官军水军已然发现了那远方袭来的不明敌人,他们做出了备战的反应。 刘赐瞧着那六艘战舰做出反应,他略略松了口气,他觉得这官军的水军毕竟是大明水军,还是能够有所担当的。 随即刘赐看向这“旗舰”上的风帆,他觉得这风帆应该马上扬起来,这“旗舰”应该马上竭尽全速地向前开去,眼下是在钱塘江入海口外面的海域,只要船只能够开进钱塘江,那么他们就回到了大明的疆域,那意味着会安全许多。 但是那风帆迟迟没有扬起来,只是升起了小半片的辅帆。 此时那锦衣卫回来禀报黄锦,刘赐焦急,立马对他喝道:“这船怎么还不加速!?” 锦衣卫平时自然不会听刘赐的喝令,此时他被刘赐这焦急的一喝,也是愣了愣,他如实说道:“前面的船只还堵着,过不去。” 刘赐转头向船头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确实堵着几艘船只,此时那三十艘运载丝绸的船只都已经让开了,堵在前面的是三艘载着那些豪商的船只,这三艘船只船身歪扭,显然摆不平身形,而堵在当头的一艘船只的桅杆上已经没有船工,显然也船工也已经喝酒享乐得忘乎所以了,这艘船只已经失去操控,自然不会让开道路。 刘赐看着这三艘堵着前路的船只,他只觉得又气又急,他回头看向那海平面尽头的“黑点”,只见不过半刻钟过去,那队“蚂蚁”的队形已经越发的清晰而壮大,那黑色的队列已经在从海平面的尽头拖出,形成一串绵长的黑点,那当头的黑点已经显露出真实的形状,隐约可以看见它呈现出一面高扬的风帆,那分明就是一艘高速飞驰的舰船。 黄锦眯着眼睛,他终于也看清了那是一支来袭的舰队,他再缺乏海上的常识,他也感觉到,这般飞速袭来的舰队必定是来者不善的。 此时那六艘官军的舰船已经顺利地调转了船身,正“一前二中三后”地形成一个三角阵,面对向那来袭的舰队。 黄锦看着官军舰队已经顺利迎战,他的首要反应也是“逃”,他立马看向船头的方向,他看着那堵住道路的几艘船只,他冷静地说道:“不能冲过去吗?” 锦衣卫说道:“弟兄们对这海上驾船的事情不是太清楚,但这般撞过去,怕是咱们的船会有受损。” 刘赐听着黄锦说要撞过去,这祖宗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论逃命的渴望,黄锦自是比他刘赐还要强烈得多,毕竟黄锦是个祖宗,自是更加惜命。 第598章 海战?血战(十三) 刘赐看着前面那堵着道路的船只的一侧还有一个空档的位置,他指着那个空位,问道:“拐个弯,从那里过去,行吗?” 锦衣卫说道:“地方窄,得试试。” 黄锦又回头看向那来袭的舰队,只见那一队“蚂蚁”已经从海平面的尽头彻底冲出,形成一串立体又鲜明的黑点朝着他们袭来,这又是片刻的时间过去,那当头的船只已经彻底显露出身形,那是一艘船帆比船身要高出一倍以上的舰船,一般的商船不会是这般的样貌,显然这是一艘身形威武的战舰,而这为首的战舰后方的诸多舰船也纷纷显露身形,这些舰船的威武不逊色于旗舰,都高扬着风帆,紧跟着旗舰袭来。 此时刘赐这“旗舰”两侧的船只上的诸多商人们也已经发现那不祥的舰队的来袭,这些商人常年对外洋做生意,他们自是清楚在这浩瀚大洋上瞧见这般飞速袭来的舰队意味着什么,但遗憾的是,这些商人大都吸食了阿芙蓉,而且几乎全都喝得醉醺醺的,此时还清醒地能够看见来袭之敌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那些发现敌人来袭的商人都做出大惊失色的反应,刘赐听见周遭的船只上传来稀稀疏疏的惊恐的叫声,很多船只已经做出反应,都纷纷调转船舵,想要向后逃去,但是眼下这一大堆船只挤在一起,这些做出反应的船只也被诸多船只给拦阻了去路,晃荡了几下之后就动弹不得了。 黄锦瞧着那来袭的舰队已经越发逼近,他果断地下令,说道:“传令,开过去,如果过不去,就轧过去。” 锦衣卫喝一声“得令”,立马转头去了。 这“旗舰”很快转动方向,向着前方那拥堵道路的一小个空档位置开过去,刘赐已经发现,那堵在空档位置上的那艘商船的体量比较小,船身也比较矮,显然黄锦是掂量过了,才下令让这“旗舰”轧过去。 “旗舰”的风帆迅速地挂起,此时正是东南风向,风帆立马鼓起,使得船只鼓足了气力向前驶去,船只很快冲进那个空档的位置,只见这个位置着实是不足够这“旗舰”通过,但是操舵的船夫依照黄锦的命令,依然高挂了船帆让“旗舰”加速轧过去。 “旗舰”的船身撞上下方那阻住去路的船只,只听得一阵木头破碎的刺耳的碎裂声,这“旗舰”也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上官惠子、婉儿和被看都不禁慌忙抓住船舷。 刘赐听见下方被这“旗舰”轧过的船只上传来慌乱的惊叫声和惨叫声,显然那船只上的富商还在醉生梦死,却万万没想到这“旗舰”会这般轧过来。 只见“旗舰”把下方那船只的船头给撞得碎了,而且撞得调转了方向,“旗舰”轧着它终于通过那个狭窄的空档,那船只已经倾斜,船只上的人在惊叫着求救,有两个人已经落水,在海水中、在两艘船的夹缝中扑腾着求救。 黄锦脸色冷峻,他丝毫没有理会下面那些惨叫落水的人,他看了一眼桅杆上的风帆,只见最后一片主帆也已经全部挂起,这“旗舰”正卯足了速度就要向前冲去。 黄锦又看向身后那来袭的舰队,只见那舰队飞速地逼近,而且在黄锦看来,对方逼近的速度还在加快,过了这片刻看去,他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那舰队为首的旗舰那凌厉的身形。 刘赐听见周遭的众多船只上那些醉生梦死的豪商们纷纷发出惊诧的叫嚷,这“旗舰”这般“横冲直撞”地撞翻了一艘船只,这景象把吸引了周遭的注意,那些本来昏醉着的豪商们被惊醒,他们看着这旗舰扬起风帆向前冲撞的景象,又看见后头一支神秘的舰队正在飞速地来袭,他们纷纷察觉情势危险。 “旗舰”在黄锦坚定的命令之下卯足了气力向前冲去,但是这“旗舰”才刚刚提起了速度,但是很快那速度又降下来,同时航行的方向偏转了,桅杆上的风帆也转到逆风的方向。 黄锦急怒,对着锦衣卫喝道:“这是做什么!” 锦衣卫回来禀报,指着前方的水面,说道:“大人,乱了,前面的船挡了去路。” 黄锦和刘赐顺着锦衣卫所指望去,只见前方的船阵中本来让出了一条水路,但此时前方的船阵已经混乱,那些船只正争先恐后地向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逃去,早已占住了原本空出来的水路,而这些船只因为各自顾自逃命,更是显得混乱而无序,在混乱之中这些船只难免撞在一起,除了少数能脱身之外,大多数挤在了一团,相互纠缠着都堵住了前路。 第599章 海战?血战(十四) 此时那许多的船只都已经反应过来,这支“船队”原本就组织松散,各艘船上船夫的驾船技术也不熟稔,此时眼看危机来临,各船的船主各自顾自下令逃命,这些船夫就慌忙地调转船头逃命,但是这一争前恐后,整个阵势就乱套了。 此时刘赐的这艘“旗舰”身陷在船阵的中间,他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混乱,这些船乱七八糟地挤到了一起,而且这混乱还在加剧。 黄锦回头看了看那来袭的舰队,只见那舰队已经逼近到清晰可见的距离,为首的那艘“旗舰”的样貌已经穿透层层海浪和水雾展露出来,只见那是一艘形态锐利如刀的战舰,这战舰的船首和船尾都尖利地翘起,它划破风浪,船身在风浪之中猛烈地颠摇着,宛如一只兽物来袭。 被看看见对方那战舰的形态,她大惊失色,说道:“倭寇!那是倭寇!” 刘赐已经零星地听见周遭的船只也发出类似的惊呼,喊着:“倭寇!倭寇!……” 被看仔细地辨认那为首的战舰的样貌,她惊道:“那是鹰船!为首的那一艘,是鹰船!” 刘赐问道:“什么鹰船?” 被看难掩慌乱,说道:“那是倭寇的舰船,因为形状锐利如鹰,所以被称作‘鹰船’,这种船传说很是厉害……” 黄锦无心再听其他的话语,他知道倭寇的厉害,他只想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这条性命可不能送在这里,他对锦衣卫怒道:“下令,拦阻者杀无赦!” 锦衣卫躬身听着黄锦的命令,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在陆地上,他们弟兄早已策马而去,把那胆敢拦路的人全宰了,但眼下是在海上,他们锦衣卫在陆地上可以来去如飞,但是在海上他们会不会溺水还是个问题。 黄锦见锦衣卫没行动,他更是怒道:“传不得令,就撞过去!” 锦衣卫犹豫,说道:“大人,前面这般拥堵,撞过去怕是有损船只。” 黄锦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倭寇凌厉来袭的模样,他混了这许多年,自是见惯了祸事,自是个有决断的人,眼下他判断这祸事绝不是一般的祸事,落到倭寇的手上,怕是九死一生。 黄锦果断道:“撞!大不了沉了船!快去下令!” 锦衣卫喝一声“得令”,转头去了。 刘赐想劝阻黄锦,却不知说什么好,眼下这状况着实是进退皆艰难,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婉儿已经紧紧地挽住了刘赐的手臂,她不免感到害怕,她小时候在江南长大,那时候她就已经听说倭寇那可怕的声名了。 被看也挽住刘赐的另一边手臂,她自是最恐惧的,她太知道倭寇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了。 刘赐脸色沉冷如铁,看着后面倭寇的舰队来袭的速度,他看见倭寇的舰队冲破了浩瀚的海浪径直袭来,为首的那“鹰船”那尖利的船首真如刀锋一般割破一重重的浪涛,这般望去,这倭寇的舰队像是腾空飞驰在海面上一般。 刘赐又回头看了看他们前方拥堵的状况,他感觉到凶多吉少,他觉得他们就像被困的猎物一般,等着被倭寇擒获。 刘赐看了看周遭的状况,只见周遭的船只都已经乱套了,那些在外围的船只已经顾自四散逃去,可怜这“旗舰”周遭被困住的船只,宛如一窝一时解不开的乱麻。 刘赐看向上官惠子,冷静道:“姨娘,小若呢?” 上官惠子自也是恐惧的,刘赐这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说道:“我让她准备迎敌。” 刘赐点头,又对众“妻妾”说道:“咱们估计逃不脱,你们快进船舱去,躲进舱底。” 柳咏絮冷笑一声,说道:“这海上遇袭,要是把船打沉了,首先就是船底沉了,进舱底岂不是更加凶险?” 上官惠子说道:“那就进船舱去,公子,咱们快进去。” 刘赐说道:“你们进去,我得看着这外头怎么样。” 上官惠子自是果决,她知道她们几个女子待在这外头帮不上忙,还只能添乱,而且倭寇是如何劫掠女人,她们都是知道的,她说道:“那我们快些进去。” 说着,上官惠子领着柳咏絮进去了,婉儿和被看仍是挽着刘赐,刘赐对她们说道:“不妨,你们去,你们躲进去才是好的,倭寇瞧着你们,必定是更加不利。” 刘赐看着婉儿和被看那好看的模样,他心下不禁紧紧地揪着,他心目中已然觉得这是他心爱的两个女人,这倭寇劫掠无非劫掠两样,一样是钱财,一样是女人,他这般漂亮的妻妾,被倭寇瞧见了,想必是难以逃过毒手。 第600章 海战?血战(十五) 婉儿听着刘赐让她进去,但她仍是不舍得抛下刘赐,她焦虑地望向遥远的海平面尽头的那只黑色“大雁”,那是弗朗机人的舰队,那舰队依然一动不动地停滞在那里。 婉儿说道:“这来袭的是倭寇,那弗朗机人呢?他们停在那里做什么?” 刘赐也看着弗朗机人仍然停在那里,他说道:“不知道,这中间必定是有牵扯,否则弗朗机人不会一直待在那里不走。” 此时这“旗舰”发出一阵剧烈的颤动,只见桅杆上的风帆已经高高悬起,风帆鼓足了气力,带动了船只卯足了劲力向前冲去。 刘赐和婉儿、被看的脚下都是一个踉跄,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定了身子,刘赐看着“旗舰”飞快地向前驰去,他又回头看看那倭寇的舰队来袭的速度,他觉得如果“旗舰”卯足了气力这般逃走,或许还有些机会逃脱,但是眼下前方还堵着其他船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刘赐看着“旗舰”向着前方拥堵着的几艘船只冲去,他着实是感到焦虑又无奈,“旗舰”这一撞或许能够撞开一条通路,但是可能船体会受损,那就彻底走不了了,但是眼下这样的做法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拼死一搏可能还有活路,若是落到倭寇手里那恐怕是生不如死。 就在“旗舰”向前冲去的时候,刘赐只听得后面传来一声惊雷一般的炸响,随着这声炸响,刘赐听到一声轰鸣在他们这艘“旗舰”的旁边爆发,只见他们旁边的一艘船炸裂了,整个船身被炸得粉碎,显然是被炮弹击中了。 随着那船只被炸裂,许多碎木块等零碎物事飞散开来,如同火绳枪的弹药一般袭向周遭的船只,同时一道强烈的震颤袭向刘赐这艘“旗舰”,刘赐连忙护着婉儿和刘赐俯下了身子,船只剧烈地摇晃着,他们相互拉扯着,稳住了身形,他们闻见浓烈的硝烟味,显然是来袭的倭寇舰船发出炮弹击中了他们旁侧的那艘船。 刘赐一面护着婉儿和被看,一边仰起头看向后面的倭寇舰队,只见为首的那艘“鹰船”已经来到刘赐肉眼清晰可见的距离,刘赐看见那船只的船身是黑色的,那比船身要高出一倍的风帆昭示着这船只犀利的机动性,而那船只首尾的凌厉如鹰嘴的翘起,则是不难看出那船只强悍的攻击力。 刘赐看见这“鹰船”已经一马当先地脱离了他们的舰队,冲到了前面。 此时刘赐这边的那六艘官军战舰已经离开了队伍,迎上前去,准备迎战倭寇的舰队,但是那“鹰船”却完全无视那官军的战舰,只见它猛冲上前来,但是在迎上官军的舰队之前,这艘“鹰船”猛地调转了船舵和船帆的方向,它的船身拧转了方向,迅猛地拐了一个弯,在拐弯时,这“鹰船”整个船身倾斜了,几乎半个船身陷入了海里面,但是它那高企的船帆和锐利如刀的船身支撑了它完成这般凌厉的拐弯,它通过这个拐弯避过了官军战舰的迎击,从一侧扑向这一大批挤在一团的大明的船只。 刘赐这般看去时,这“鹰船”已经从他们这“旗舰”的正后方来到了斜后方,它斜斜地掠过这挤成一大堆的大明船阵,从它的一侧船身轰出火炮,显然方才正是它轰出一记火炮,击中了刘赐这“旗舰”旁侧的船只。 刘赐这一看去的同时,他看见那鹰船的船身又喷发出一缕火光,尽管眼下烈阳悬空,但是这一缕火光仍是显得如此凛冽刺眼,刘赐又听到一声轰鸣,然后他这“旗舰”前方的水面上暴起一阵浪花,那是第二枚炮弹没有击中船只,而是落在海里面,但是随着这浪花暴起,一阵猛烈的浪花被掀起,再一次震得他们这“旗舰”的船身倾斜晃荡。 刘赐紧紧地抱住婉儿和被看,这船身倾泻之下,他们查点要从这船舷的一侧滑下去,摔到另一侧的船舷上。 随即刘赐听到第三次炮弹的轰鸣,然后他看见他们这“旗舰”前方的一艘船只像方才那艘船只一样被击碎了,火光在那艘船只的身上暴起,然后又是凛冽的海浪和硝烟味袭来。 刘赐见识了那“鹰船”的凌厉,才知道他们这艘所谓的“旗舰”是多么的脆弱,那“鹰船”在海上飞驰简直如同骏马在陆地上飞驰,能把半个身子陷入海中继续拐弯飞驰,而刘赐这艘“旗舰”在这三枚炮弹炸起来的海浪之中已经稳不住身子,控不住方向,在海中慌乱地颠浮着。 第601章 海战?血战(十六) 因为遭到炮弹的轰击而船身倾斜,刘赐这艘“旗舰”难免降下了速度,没法再卯足了劲向前冲去。 刘赐听到混乱的惊叫声、哭喊声,他扒着船舷抬起头来看去,只见旁侧那两艘被炮火击中的船只已经开始下沉,他看见那船只上的富商跳入海水之中,竭力地游动着,叫嚷着向隔壁的船只求救,刘赐还看到那正在沉没的船只上头还有衣装妖艳的妓女,正在哭喊着。 刘赐看向那“鹰船”,只见它已经又滑过一个凌厉的弧线,又调转了船头向后方那六艘官军的战舰飞驰而去,刘赐看着这鹰船的动向,他明白了,这鹰船这般飞驰而来的目的就是阻止这些船只逃跑,而且从它炮击的方向来看,这三炮是冲着刘赐这艘“旗舰”来的,目的正是阻止这艘“旗舰”的逃走。 而这鹰船的目的显然达到了,被这鹰船这一番轰击,刘赐这“旗舰”的周遭乱了套,也一时逃脱不得了。 黄锦在锦衣卫的护卫下好容易站稳了身子,他和刘赐一样回过头看向那六艘官军战舰,他们都知道,这六艘官军战舰是他们眼下的希望所在。 那六艘官军战舰仍是紧密地维持着“一前二中三后”的阵型,呈三角阵迎向敌舰,刘赐也看清了,那后续袭来的倭寇战舰总共有四艘,加上这作为旗舰的鹰船共计是五艘战舰,而这后续的四艘战舰的体量都不算大,或者说它们的体量和这六艘官军的战舰一般大,他们的体量大概都是刘赐在扬州渡上乘坐的那艘“花艇”那样的大小,属于中型的战舰。 刘赐瞧着对方总共只有五艘船,而后续四艘的体量不比官军的战舰大,他不禁又燃起了些希望,官军水军毕竟是官军水军,或许可以一战呢? 只见那四艘倭寇战舰呈纵列径直冲向官军旗舰的三角阵,显然是准备正面决战了,在那四艘倭寇战舰冲到官军战舰的阵前不到一箭远距离的时候,倭寇战舰骤然调转方向,就如同方才那“鹰船”的转向一般,四艘倭寇战舰的船身划出凌厉的浪花,依然维持着纵队,向着右侧的方向转向。 随着倭寇战舰的转向,这四艘倭寇战舰呈纵队在一箭之内的距离掠过官军战舰的三角阵,随着这四艘倭寇战舰的飞速掠过,刘赐听见一连串轰鸣的炮声,这般远远地听起来就像一串震天的鞭炮炸响,直震得黄锦都颤了颤,婉儿和被看更是惊恐地发出哭声。 四艘倭寇战舰在掠过官军战舰的三角阵时,它们侧对着的船身发出炮击,凌厉的火炮轰向官军的战舰,但是官军战舰没有示弱,这六艘官军战舰呈三角阵排开自然是有讲究的,这般的三角阵型胜在稳重坚实,不管敌人在哪一个方向攻击,这六艘官军战舰都能够防守和反击。 只见在四艘倭寇战舰的轰击过后,官军战舰也及时反应过来,它们船侧的火炮也爆发出轰鸣,发出一阵炮击还击。 这两阵炮击紧密地接连着,但从炮声的响动听起来,官军的战舰并不落下风。 被看紧紧地抱着刘赐的胳膊,说道:“弗朗机大炮,倭寇用的是弗朗机大炮,官军用的也是……” 弗朗机大炮是眼下最犀利的船炮,被看听过这种大炮的轰响,所以她自是知道。 刘赐听说过弗朗机大炮,他讶异的是,众所周知弗朗机大炮的造价不菲,倭寇竟然装备着这般厉害的武器,但他感到些许欣慰,好歹官军用的也是弗朗机大炮,起码在装备上不落下风。 刘赐和黄锦都不禁站起了身子,眺望着战况,他们看见官军的战舰中有一艘的姿态变得歪歪扭扭,开始稳不住船身,偏出了阵型,这艘战舰正处在三角阵的中间直面倭寇战舰攻击的位置,显然它遭受了倭寇炮火的重击,已然受了重伤,瞧着它那将要倾倒的样子,看来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其他两艘在三角阵中直面倭寇战舰的官军战舰的船帆上燃着硝烟,显然也是受了伤,但是仍是挺立着,看来还能作战。 而那四艘倭寇战舰掠过官军的三角阵之后稍稍减缓了速度,它们拐了个小弯,然后又重新加速,显然是准备往官军三角阵的后方袭去,但是在这个拐弯的过程中,一艘倭寇战舰脱离了阵型,仔细看去,不难看到这艘倭寇战舰的船帆上也燃着硝烟,显然官军战舰的炮火也击中了这艘战舰,使之受了伤。 第602章 海战?血战(十七) 这艘受伤的倭寇战舰脱离了队伍,显然是因为伤势所致,它无法继续作战。 看着这一幕,刘赐和黄锦又感觉到些许希望,毕竟这一轮交锋下来,官军被重伤一艘战舰,轻伤两艘战舰,而倭寇好歹也有一艘战舰被击伤了。 刘赐甚至想着,官军好歹是官军,作战能力还是有的,他不禁对黄锦说道:“官军看来还行……” 黄锦则是不意外,他说道:“你当官军都是纸糊的?我能调拨的自然是最精锐的官军。” 刘赐觉得不意外,以黄锦的身份,他必是把最精锐的官军调来了。 三艘倭寇战舰滑过凌厉的弧度,从三角阵的后方袭向官军战舰。 此时官军的战舰仍是维持着三角阵,他们调转了舰首,再次迎向倭寇战舰的攻击。 转眼之间,又是一阵轰鸣的炮响,这一次双方的炮响几乎是同时响起的,这弗朗机大炮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震得刘赐的耳朵发疼。 这一阵凌厉的炮响不过片刻,旋即停歇了,倭寇的三艘战舰又一次掠过官军的三角阵,刘赐这般望去,只见浩瀚的浪涛混杂着浓黑的硝烟,掩映着这海洋上的战场的景象。 刘赐透过硝烟和浪涛,他看见官军三角阵中又有一艘战舰的舰身变得歪歪斜斜,渐渐地脱离了船阵,显然这艘战舰被倭寇的炮击重创,已经失去战斗力。 同时刘赐看向倭寇的战舰,倭寇那三艘战舰已经飞驰到远方,但刘赐看到和方才一样,倭寇战舰又调转了方向,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看来准备再次向官军的战舰袭来,但是又有一艘倭寇战舰脱离了队伍,行驶到旁边去了,看来那艘战舰也被官军击伤,眼下回身再次发动攻击的只剩下两艘战舰。 刘赐不禁又是燃起希望,眼下官军六艘战舰被重创两艘,剩下的四艘大概伤了两艘,但四艘战舰都还保有战斗力,看来还是有战胜的希望。 黄锦也是定定地看着战况,他看着这水面上硝烟弥漫的景象,他喃喃叹道:“这海战比陆战凶险,陆战还能打个几天几夜,有进有退,而这海战胜负在转瞬间,没有进退。” 刘赐也是第一次扎扎实实地这般近距离地见识到海战,他也是感到心惊胆战,眼下他看着倭寇剩下的两艘战舰再次掉头往官军冲去,此时官军剩下的四艘战舰已经变换了阵型,从三角阵变成了方形阵,即四艘战舰呈“田”字形形成一个四方阵。 不得不说官军的阵型和策略是正确的,官军实战经验不足,船只的机动性、侵略性也有限,但是他们胜在船只的体量不逊色敌人,而且火炮的威力也不逊色敌人,所以他们结成扎实的阵型,注重于防守反击。 刘赐看着官军战舰那方正的阵型,他觉得眼下更是有一拼,毕竟倭寇只剩下两艘战舰,如今四对二,怎么看官军都不会落下风。 刘赐和黄锦都站起了身子,他们紧张地盯着那四艘官军战舰迎向那两艘依然凌厉地袭来的倭寇战舰,他们屏住呼吸,他们都知道胜负在眼下这一决。 但是就在这双方快要碰撞上之时,只见一个黑影从官军战舰的后方飞驰而来,刘赐定睛看去,只见是那艘“鹰船”,倭寇的旗舰。 方才官军战舰和倭寇战舰的碰撞吸引了刘赐的视线,他一时没留意那艘鹰船的去向,其实官军战舰和倭寇战舰的那两番对决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那鹰船方才飞驰而来拦截了刘赐这艘“旗舰”的脱逃,此时它已经调转方向,回到战场之中。 只见鹰船那凌厉如刀锋的船首划破浩瀚的巨浪,它如同一柄利刃一般直扑向官军战舰的方形阵。 眼下倭寇的两艘战舰正在正面袭来,而那艘鹰船从官军方形阵的后方袭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官军战舰仍是迅速做出了反应,在方形阵后方的两艘战舰开始调转船首,准备迎击来袭的鹰船。 此时似乎大海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一番血战的残酷和力量,随着一阵疾风袭来,海面上又卷起骇人的巨浪,巨浪席卷着浩瀚的力道,将刘赐这“旗舰”和周遭的舰船震得剧烈地晃动起来。 刘赐感受到脚下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这“旗舰”高高地腾起又下坠,让他们众人都站不稳身形。 这般巨大的风浪自然也影响了战局,官军的四艘战舰依然紧紧地相互依靠着,他们这扎实的阵型就是为了应对这般的状况,他们放弃机动性,但是在这般极端的环境之下他们能够以不变应万变。 第603章 海战?血战(十八) 巨大的风浪从海上直扑向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这正是眼下那两艘倭寇战舰袭向官军方形阵的方向,在风浪的助力之下,这两艘倭寇战舰的气势越发的凶猛,它们在浪涛之中翻腾,如箭一般袭向官军战舰。 但是庆幸的是,那鹰船袭向官军方形阵的方向正好逆着风浪,巨大的风浪无疑阻拦了鹰船的行进,鹰船冲击的速度难免被滞慢,但是这鹰船面对着向它劈头盖脸扑来的、高过它船身的巨浪,它那如尖刀一般的船身仍然凌厉地刺破了巨浪,从一阵阵阻拦之中杀出,依旧直扑向官军的方形阵。 官军已经准备好迎击鹰船的来袭,两艘后方的战舰已经转过船身,将船侧的炮口对准了鹰船,他们已经做好发炮射击的准备,他们认为那鹰船必定和其他倭寇的战舰一样,靠近到他们一箭之内的方位,就会调转船首,从他们身旁掠过,将船侧身的炮口朝向他们,乘势炮击。 所以官军战舰将大炮瞄准了鹰船,但眼下他们不能开炮,因为鹰船这般迎面驰来的面积太小,难以击中,他们必须等到那鹰船调转方向,将船侧身朝向他们时,他们才开炮轰击,这样才能有效地重创敌人。 所以官军战舰稳住了身形,等着那鹰船转向,但是他们眼看着这鹰船越发的逼近,但是鹰船似乎没有转向的意思。 刘赐和黄锦也看着鹰船径直地冲向官军的方形阵,他们也是紧张得呼吸都停滞了,刘赐已经发现情势的出人意料,方才他已经目睹了倭寇战舰的作战方式,他也以为这鹰船势必会在靠近官军方形阵时骤然转向,将船侧身朝向官军战舰,发出凌厉的炮击,但是眼下这鹰船完全没有转向的意思,而是径直冲向官军的战舰。 刘赐再次听见炮声炸响,官军战舰还没有开炮,却是那鹰船开炮了,那是鹰船装载在船首的一枚弗朗机大炮,它已经冲到官军战舰不到五十步远的位置,官军战舰上的军官甚至能够看见嵌在那鹰船船首上的黑洞洞的炮口。 那鹰船的船首船尾都是以木头为基础,从整个船身上延生出前后两个硕大的尖角,这两个尖角上覆盖着黑铁铸成的铁皮,瞧上去这鹰船的船首和船尾真像长出了两个和船身一般硕大的、向上扬起的鹰嘴。 “鹰嘴”在那坚硬的铁皮覆盖下开出了一个洞口,那个洞口伸出一架弗朗机大炮的炮口,这是惯常称的“船首炮”,只是一般的舰船主要在船侧身安装大炮,不会在船首安装大炮,尤其不会在船首安装弗朗机大炮这样贵重又厚重的大炮,因为海战中用船首炮作战并不是一个常见的作战手段,因为船首发炮的准星低,而且往往只能打一炮,伤害力有限,一般的海战中舰船都会用船侧身的大炮炮击,所以“船首炮”素来是不受重视的,但是这鹰船船身两侧各有三架大炮,这船首也有一架大炮。 此时那鹰船猛冲向官军战舰,并且在猛冲的过程之中船首发出炮击,这是一个极不常规的作战手段,因为这般猛冲向敌军的作战手段是极少见的,在猛冲到敌舰近侧发炮的情况也是极罕见的。 但是眼下因为这鹰船已经逼近到大明战舰的近侧,所以这枚炮击准星十足地轰向官军战舰,正中官军战舰的船侧腰身,刘赐只看见那被轰中的官军战舰的船身冒出浓烟,转眼间爆炸出一缕更加耀眼的火光,随着一声轰鸣,这战舰爆炸了,显然是鹰船的这个炮击精准地击中了官军战舰弹药库,引爆了弹药。 在官军战舰爆炸的几乎同时,又听得一阵凌冽的轰鸣,只见包括爆炸的官军战舰在内的那两艘迎击鹰船的战舰的舰身爆发出火光,他们开炮了,他们意识到这鹰船不会拐弯,而是径直朝他们冲来,所以他们及时发出炮击。 但是鹰船凌厉的猛冲让它难以瞄准,而且它那冲击的姿态让它不在官军战舰的瞄准准星之内,官军战舰打出五枚炮弹,只有一枚击中鹰船的船首,只见鹰船船首那黑色的铁甲上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火光,这一枚炮击打得鹰船的身子颤了颤,但仅此而已,鹰船仍旧维持着方向和凌厉的速度,继续如箭一般袭向官军战舰,只是它那船首的铁甲上多了一个斑驳的扭曲的豁口,这样的豁口这鹰船大概已经出现了无数个了,意味着日后这铁甲上会多打上一片补丁,但也仅此而已。 第604章 海战?血战(十九) 那被鹰船击中的官军战舰仍在爆发着火光,随着船身上火焰接连不断的爆炸,它的身子逐渐地歪斜,向海面沉下去。 剩下的三艘战舰眼看着友舰爆炸下沉,他们在惊惶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鹰船如饿兽一般袭来,这不过转眼的工夫,那鹰船已经扑到它们阵前,而鹰船在最后这段猛冲之中它明显地调转了方向,它原本扑向被它轰中的那艘战舰,但是它看见那艘下沉,它迅速地调整方向,冲向旁侧那艘完好无损的战舰。 那艘战舰眼看鹰船冲来,船上的军官呼喊着:“迎战!全军迎战!……” 但是实际上这艘战舰上从军官到战士都不知道如何备战,眼下他们还来不及发出第二发弗朗机大炮,战舰上的战士们都拿起了兵刃,但是他们看着敌舰这般冲来,他们只觉得他们手上的刀枪是如此的微弱无力,尤其是他们看见那鹰船猛撞而来的船首,那船首宛如一柄黑色的利刃,他们手上的刀剑如何抵挡得住这柄巨大的利刃? 转眼之间,鹰船重重地拦腰撞上这艘官军战舰,它那锋利如刀的“鹰嘴”深深地扎入了官军战舰的船身,它那厚重的船身和巨大的风帆带来强大的撞击力,让它的“鹰嘴”几乎拦腰将敌舰撞折。 刘赐看着那官军战舰像一根青瓜被拦腰折断一般被鹰船撞断了身子,他目瞪口呆之余,又感觉到一阵绝望的滋味,他眼看鹰船这凌厉的姿态,他就知道官军已然是没有胜算。 刘赐看着硝烟从那被撞折的官军战舰的身上冒出来,他似乎能够听到船上的官军那绝望地惨叫声,据他所知,这一艘战舰上至少有三百人,也就是说这鹰船这一撞,大概就撞死了三百条人命。 刘赐又估算了一下,眼下这六艘官军战舰,上头大概有近两千名兵士,看来这两千兵士大都要身死在此了,毕竟在路上征战,一方如若溃败,军队往往会溃逃,一般来讲战败一方最终被杀的兵士不会超过总兵力的三成,但在这海上,这舰队战败了,船沉了,这些兵士绝大多数怕是活不了了。 鹰船的冲击极其凌厉,它几乎拦腰撞断了那艘官军战舰,但是它的冲击还没有停止,它借着强劲的风力和惯性的冲力继续向前冲去,只见它顶着那艘官军战舰继续向前冲去,扑向被撞断的官军战舰身后的另一艘官军战舰。 这两艘官军战舰的距离并不远,这第二艘官军战舰眼看这鹰船推着友舰向他们冲来,战舰上的军官只感到不可思议,又慌乱无措,他们着实是没有应对过这般的战局,谁都想不到这鹰船竟能用这般匪夷所思的方式作战,击沉了一艘战舰,撞毁了一艘战舰,还能推着战舰袭向第三艘战舰。 陷入险境的这第三艘战舰的军官仍是果决地,他拄剑站在船首,喝令:“开炮!” 部将随即传令下去,随着“开炮”的喝令从甲板上往船舱里传了三声,中层船舱里掌着弗朗机大炮的船员挥下火把,点燃了弗朗机大炮的引线,随即舰船发出三声轰鸣,三发弗朗机大炮轰出炮弹,轰向被鹰船推着来袭的友舰。 眼下这友舰已经被鹰船推到距离这第三艘官军战舰只有三十步左右的位置,而且是船身对着这发炮的“友舰”,所以这目标自然是又大又显眼,这第三艘战舰发出的三枚弗朗机大炮自是重重地打在这“友舰”的船身上,只见三缕刺目的火光在友舰的身上轰鸣着燃爆,这般近距离地被弗朗机大炮击中,这“友舰”的船身几乎被打碎,变成一架支离破碎的废船。 鹰船依旧推着这艘被打得支离破碎的战舰猛冲着,有了这艘战舰作为“挡箭牌”,鹰船并没有被那三发弗朗机大炮的炮击击伤,被猛推着的那艘战舰身上燃烧着凛冽的火焰,但这火焰烧在这鹰船那尖锐的“鹰嘴”上,只是灼烧了那厚厚的铁皮,没有伤到鹰船的躯体。 那第三艘官军战舰炮击也炮击了,他们眼看着被他们打残的友舰仍在鹰船的推动下撞来,他们除了慌张和惊叫之外,只剩下束手无措。 很快,那燃烧着火焰的友舰在鹰船的推动之下撞在了这第三艘官军战舰身上,这一撞的威力自然比不上方才鹰船将战舰拦腰撞折的那一撞,但这一剧烈的碰撞也足以将这第三艘官军战舰撞得歪斜,撞得船身破损,而最致命的是,那撞来的残破的“友舰”身上燃烧着烈焰,烈焰挟着船上的火药,很快就引燃到了这第三艘官军战舰的身上。 第605章 海战?血战(二十) 这第三艘官军战舰的舰身上也存放着大批的火药,随着烈焰的袭来,这些火药被迅速地点燃,随即爆燃的火光在这第三艘官军战舰的身上显现,而且火光爆燃得越来越猛烈。 随着火药的接连爆炸,这第三艘官军战舰迅速地被摧毁,而它的船底已经被撞出了大大小小几个豁口,在混乱之中这些豁口自然是无法得到修补的,它只能在火焰的爆燃之中等待着被海水吞噬。 这第三艘官军战舰本是这六艘官军战舰的核心舰船,这艘战舰上配备的兵士都是官军的精锐,眼下他们知道胜利无望,但是他们没有逃走,仍是坚持着挽救船只,他们扑火的扑火,潜下船舱修补漏洞的潜下船舱去修补漏洞,但是他们的行动除了英勇之外,更像是一种无望的挣扎。 这些官军有部分兵士配备了弗朗机人的火神枪,这些有火神枪的兵士站在船舷上,举着火神枪顽强地瞄准那鹰船射击。 因为鹰船紧贴着这第三艘官军战舰,所以兵士的火神枪能够瞄准鹰船上的兵士,在他们的射击之下,鹰船上有好几名倭寇被火神枪击中,几个攀在桅杆上的倭寇被火神枪击杀,惨叫着跌下来。 但是鹰船没有再理会这第三艘官军战舰,显然倭寇已经知道这艘战舰已经失去战斗力,它不想再纠缠,它迅速地调整风帆,随即这船只停止向前冲击的势头,而是径直向后退去。 瞧着这鹰船这般直挺挺地向后退来,刘赐不禁惊诧地倒抽一口凉气,他虽然目睹的海战场面不多,但是他所见到的战船掉头都是要将船首兜转方向之后向后拐弯的,他从未见过舰船是像这鹰船这般不需要兜转方向,而是直接退后地扭转行进的方向。 而让刘赐更加惊诧的一幕马上发生,只见那鹰船向后退去之后,立马提起了速度,冲向那尚且完好的第四艘官军战舰,也就是说,这鹰船压根不需要“掉头”,它直接把船尾变成了船首,继续发动攻击。 刘赐这才留意到,这鹰船的船身下方的两侧伸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爪子”,这些“爪子”呈齐整的一排排列在鹰船船身的两侧,而且这些“爪子”正齐整地划动着,看上去像是蜈蚣两排密密麻麻的腿足。 那是这鹰船船身底部伸出的许多船桨,这鹰船除了那高大的风帆提供动力之外,在船身底部还排布了大量的船桨,这些船桨埋在船舱的最底层,在这一层里有上百名战士,他们正拼尽全力地抡着船桨,竭尽全力地划动着。 这鹰船最底层的船舱只有半人高,这上百名战士在这里面只能屈着身子坐着,不能站起身子,他们身处在阴暗之中,只有几盏悬在那低矮的舱顶上的暗淡的灯火照出他们竭力动作的面容,他们每个人都坐在一个小圆洞旁,圆洞外头就是浩瀚的海面,震耳欲聋的海浪声在他们的耳边回响着,随着船只和海面撞击,还有海水从圆洞里猛冲进来,凌厉地打在他们脸上和身上。 船桨正是从那圆洞里伸出,伸入海面里头,这船桨足有两丈长,足以将这些倭寇战士的力道划入海面,这些倭寇战士只有一个动作和使命,就是狠命地抡着那船桨划圈,当然他们不是乱使劲,在这船舱的中央摆着一个扁平的硕大的皮鼓,一个将官正手持鼓槌,将鼓槌有节奏地砸向鼓面,发出节律分明的“咚咚咚”的响动。 这一百多个倭寇战士正是跟随着鼓点的节律,齐整划一地抡动船桨,方才这鹰船在逆风之中仍能够卯足了气力撞向敌舰,正是这群倭寇战士划桨的结果,他们跟着鼓点齐整地抡动船桨,带给这鹰船巨大的气力。 就在片刻之前,这鼓点骤然停歇了,随着鼓点停歇,这些战士停下来手,但是随即鼓点迅速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鼓点的节律从“一重一轻”转变为“一轻一重”,这个转变的意义无疑是重大的,这些倭寇战士听见这相反的鼓点节律,他们迅速地反应过来,开始用与方才相反的方向抡动船桨。 正是因为船桨抡动的方向调转了,所以这鹰船开始向后退去,并且迅速地加速,将“船尾”转变为“船首”,很快卯足了气力向着那第四艘官军战舰冲去。 刘赐看着这进退自如的“鹰船”,他只感到匪夷所思,又觉得大开眼界,如非亲眼所见,他着实是想象不到舰船竟能这般作战。 第606章 海战?血战(二十一) “鹰船”这般作战的方式自然是极其罕见,又极其凌厉的,这些官军战舰上的将官和战士都是南直隶官军的精锐,虽说官军的战斗力整体不济,但这些战士仍是有着相当的见识和作战水准,但是他们对于“鹰船”这般的战斗方式也是措手不及。 只见鹰船很快地又再次卯足了速度,随着船身下方如蜈蚣腿足一般的船桨划动,以及那高企的桅杆上的船帆再次鼓足了气力,鹰船飞速地袭向那第四艘官军战舰。 那第四艘官军战舰原本朝向那正面袭来的两艘倭寇战舰,本就没有对付这鹰船的准备,这战舰上的将士们眼看这鹰船将三艘战舰摧毁了,他们只觉得恍若做了一场噩梦,他们中间有不少老兵,这些老兵见识过一些惨烈的海战,比如三十多年前的屯门海战,但是他们从未想象过有像鹰船这般强大的船只,能够用这般凌厉的方式,在转眼之间摧毁三艘敌军精锐战舰。 这最后一艘官军战舰上的将士看着三艘友舰燃着火焰在海面上飘荡,他们似乎能够听见战友那惨烈的呼救声,他们目睹这悲惨的景象,已然士气全无,眼看这鹰船朝他们冲来,眼下虽然将官仍是挥着剑号令作战,但在兵士们的心中已然是恐惧大过勇气。 这最后一艘官军战舰仍是顽强地转动船身,将船侧身朝向鹰船,然后船侧身爆发出弗朗机大炮的轰鸣,它和前面的战舰一样对着鹰船轰出炮击,但是它的船身转动显然迟缓,它没能完全地将船侧身朝向鹰船时,鹰船已经冲到它的面前,在船舱中层掌管着弗朗机大炮的将官眼看鹰船已经逼近,他只能喝令大炮射击。 但是因为船只的转向并未到位,所以大炮也未能准确地瞄准,只有一枚炮弹击中了鹰船船首的边侧位置,因为这炮击的距离靠近,所以这一炮创伤了鹰船,打得鹰船的船身重重地震了震,但鹰船很快再次稳住了冲击的方向,官军战舰的这一炮击毁了它一侧的船身部分船体,但没能伤及它的要害,它仍是凌厉地朝着这最后一艘官军战舰冲去。 转瞬之间,那官军战舰的弗朗机大炮炮口的硝烟还未消散,鹰船已经重重地撞上了这艘官军战舰,只见官军战舰的整个舰身被扭曲,舰身里面贮存的共计二十发弗朗机大炮的炮弹在挤压下被接连引爆,尽管这官军战舰并没有像它的友舰那般被撞得腰身几乎折断,但这并没有太大区别,因为它的船体已经被撞至扭曲,支撑它身躯的龙骨已经被撞折,而船舱里面炮弹的爆炸更是从内里重创了它的躯体,它已然无法修复,只待沉下海面。 但是因为这最后一艘官军战舰眼下遭受的不是毁灭性的攻击,所以这艘战舰上的兵士仍有战斗力,他们眼看他们的舰队已经被摧毁殆尽,他们也即将沉没海底,大多数的兵士对眼前的倭寇战舰发出愤怒的咆哮,他们之中配备有火神枪的拿起火神枪朝敌舰射击,没有火神枪的兵士则冒死跃过两船的连接处,手持兵器冲上敌舰,与倭寇搏杀。 但是这些兵士的奋战自然是徒劳的,倭寇丝毫不会怜悯他们的敌人,他们用最直接果断的杀戮方式了结了所有冲上船来的官军兵士,然后他们用密集的弓弩箭矢射杀了仍在那官军战舰上企图向他们反击的敌兵。 刘赐和黄锦看着眼前这没有鲜血,但却是前所未有的残酷的场面,他们都已经看得呆住了,但他们发现倭寇的杀戮还没有结束,这鹰船凭一己之力在半刻钟之内摧毁了四艘官军战舰,但方才还有两艘被重创的官军战舰没有沉默,这两艘战舰方才歪歪斜斜地脱离了战阵,眼下两艘战舰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显然他们眼看四艘友舰被摧毁,他们转动风帆开足了马力试图逃走。 让刘赐吃惊的是,他看见那两艘方才因为被官军炮火创伤而脱离队伍的倭寇战舰再次动作起来了,它们转动着风帆,分别向那两艘试图逃走的官军战舰追去,只见它们的速度依然凌厉,不耗多少工夫已经追上逃跑的敌舰,这两艘逃走的官军战舰已然失去抵抗能力,无论是在武备上还是士气上都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可能。 那两艘追击的倭寇战舰很快贴上了那两艘官军战舰,倭寇战舰没有再发射炮火,而是有些倭寇战士抓着缆绳一跃而过,跳上官军战舰的甲板,随着倭寇侵入船只,两艘官军战舰的速度慢慢地降低了,显然,这两艘战舰很快被倭寇所控制。 第607章 海战?血战(二十二) 刘赐看着那两艘倭寇战舰紧贴着那两艘尚且算是完好的官军战舰,他知道这两艘官军战舰被俘虏了,倭寇没打算摧毁剩下的这两艘船只,显然倭寇不会做出多余的攻击,俘获的这两艘船只依然能够成为他们的战舰,为他们增添力量。 刘赐也发现了,那两艘受创的倭寇战舰受的其实是轻伤,这伤势压根就不会影响船只的运行和继续作战,大概倭寇只是为了保留实力,才让这两艘船只退出正面的对战,刘赐才意识到,倭寇打这六艘精锐的官军战舰其实完全没有使出全力。 也可以说,倭寇并没有付出实质的伤亡,他们的旗舰,也就是那艘鹰船受了些轻伤,另外有两艘战舰受了轻伤,仅此而已,但他们毁灭了官军的整支舰队。 那鹰船缓缓地离开了最后那艘被他撞毁的官军战舰,它宛如一个得胜的、桀骜而骁勇的战士,它缓缓地调转了方向,穿过它刚刚杀戮过的战场,朝着刘赐所在的这一堆如同乱麻的船只驶来。 刘赐所在的这一堆船只已经噤若寒蝉,他们已然被倭寇的凶悍震慑,但是眼下眼看官军覆灭,而那鹰船朝着他们驶来,这些船只仍是慌乱地试图逃走,但是奈何它们互不相让,仍是挤在一团,相互蹉跎之下压根就无法脱身。 但是同时也有大约十几艘原本处在外围的船只顺利地逃走,它们扬起船帆,慌乱地逃去。 此时只见那两艘完好无损的倭寇战舰高扬着船帆,越过那鹰船飞驰前去,飞快地追向那些逃走的船只。 那些逃走的船只如若是四散而逃,或许还有逃脱的希望,但是它们全都逃向一个方向,也就是钱塘江入江口的方向,它们都是想着,能够逃回大明境内,就得一条活路了,所以它们全挤在一个方向。 奈何他们船只的速度原本就不济,加上驾船船夫的技艺也不高明,所以尽管它们提前了狠命地逃走,但仍是很快被那两艘倭寇战舰追上。 只见倭寇战舰破开海浪,追到这十几艘舰船的前方,追上了一艘逃在最前面的船只,那是一艘富商的船只,这位富商姓黄,是钱塘做染料的富商,他的家族黄氏世代在钱塘做染料,世代营生之下,他出产的染料和染布的技艺已是江南知名,甚至姚家的许多丝绸的染色都是请他代劳。 所以这位黄富商自是有相当的家财,而且他的儿子在三年前终于考中了举人,这被视作是他们黄家转折性的事件。 这位黄富商自从曾祖爷爷做织染挣得一笔钱财开了一个染料作坊开始,迄今经历了五代人的奋斗,在这位黄富商这一代终于暴富。黄富商得以暴富,根本上来说是因为江南对外洋的走私贸易兴盛,而走私的商货是以丝绸为主,这带动了江南丝织产业的进一步繁荣,也带动了织染产业的繁荣,黄富商在这个过程中赚得盆满钵满。 随着暴富,这黄富商成了钱塘有头脸的豪富人物,只是他们黄家好歹已经富了几代,但一直没能有子孙考中科举,进入官场。 黄家和所有的豪商家族一样,深知要荣华富贵长久而壮盛,靠财富暴富是不行的,必须有子孙中科举入仕途,只有成为官家人,只有给家族冠上官家的身份,他们黄家才是真正的有头有脸,才能酌取最扎实的富贵,所以这位黄富商的儿子中了举人的消息传来当天,黄富商回到家族出身的乡里,连摆了七日的宴席,宰了一千只鸡鸭。 当时钱塘人都说,这黄富商的儿子不过是中了个举人,如若是中了进士,那这黄富商岂不得把全钱塘的鸡鸭全宰了? 如今,这黄富商的儿子中举不过三年,黄富商已经竭尽上下通达的能量,在所有能疏通的关节上使足了银子,给儿子谋了一个知县的官位,尽管他儿子中的只是区区一个举人,但这黄富商相信只要他儿子能一脚踏进官家的们,在他黄家全部财力的支持下,他儿子必定能够穿上个打着“彩鸟”补子的官袍。 “补子”就是官袍上前胸后背的一块方圆状物,文官的“补子”上头绣有鸟类图案,其中一品是仙鹤,二品是锦鸡,三品是孔雀,四品是云雁,这代表前四品的鸟类都是形态彩色的鸟类,所以“彩鸟补子的官袍”指的就是四品以上的官袍。 今天这黄富商来凑姚家这个热闹也是费了心思钻营的,因为江南、尤其是钱塘的豪富商人的圈子素来是很难进入的。 第608章 海战?血战(二十三) 黄富商素来是瞅准了所有的机会试图进入钱塘的豪富圈子,但这并不容易,因为钱塘商人太有钱,而且这些豪富家族已经积累许多代人,有些家族甚至是从元代时就积累下来的名望和财富,所以这个豪富圈子很排挤那些根基不深的新来者。 像黄富商这种暴富起来的家族,素来是被那些历史悠久的豪门所看不起的,就比如刘赐执掌的姚家和上官伯桀执掌的上官家,这是两个具有代表性的历史悠久的大豪门,而姚家和上官家都看不起这黄富商,这是因为“门阀”的高贵观念决定的,也是因为这些高贵的门阀认为黄富商这样的暴发户会乱了江南的规矩。 总之,黄富商自从儿子考上举人,当上县官开始,就更加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挤入钱塘豪富圈子的机会,他在将近一个月前就已经听说这姚家公子回来的消息,并且听说这即将展开的天底下最大的一单生意,这单生意是江南的一大盛事和一大传奇,这黄富商自是削尖了脑袋试图掺和一脚,就算是没法真的掺和进来,能够沾上些关系也是好的。 最后他花了不少银子,搭了不少关系,找了不少门道,才终于知道这交易虽是姚家的生意,但是这交易过程的操盘方却是上官家,因为这弗朗机人一方和上官家有密切的关系,而且上官家和严党有着极其扎实的关联,所以其实是上官家主持着这场交易。 黄富商于是找上了上官伯桀,给上官伯桀送了一对玉麒麟,才总算被邀请参加这一次的交易。 他自是极重视这一次“机会”,他特意购置了这一艘豪贵的船只,这艘船只的船身是用百年以上的松木打造,坐在船舱里不用熏香,就能够闻到松木散发出来的清新香气,他更是将跟随姚家和上官家赴这一场“生意”看做这一年最要紧的盛事,因为他觉得参与和见证了这一单生意,从此他在江南的其他豪商面前就有了充分的面子,再没有人会因为他是个暴发户而轻视他。 所以他这一次带上了最心爱的两个小妾,还特意去金陵的秦淮河边上请来两个号称琴曲一流的歌姬助兴,所以从这船只驶出西湖时,他就享乐上了,他觉得自己总算做成了家族的祖宗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黄家终于要在他这一代扎扎实实地“光宗耀祖”了。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为了把这“光耀门楣”的滋味体味到极致,他还带上了他的儿子,也就是那位去年新任的淳安县令。 淳安是钱塘周边一个小县城,因为毗邻千岛湖,所以管理水库和治水是历任淳安县令最要紧的责任,而这位新任的黄县令就任一年以来没留下什么恶名,但也没干什么实事,毕竟这几年风调雨顺,也没什么天灾人祸,千岛湖水库出不了什么祸事,黄县令自然也无功无过。 黄县令自然乐得如此,他只想着平稳过渡,他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就行,他也不需要谋什么功绩,因为功绩不功绩的都是吏部官员一支笔一句话的事情,而吏部官员无非是严阁老和小阁老的人,他的父亲和严党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说白了严党只认钱,他父亲的钱财是足够的,待到他县令的三年任期期满,吏部官员察考,自然会给他一个优等的朱批,届时他经由父亲疏通关系,自然可以官升一级,或许能够到金陵的南直隶布政使司去任个“布政司经历”之类的官位,那可是六品,他的年岁刚刚二十五,能任个六品官他也是满足了。 黄县令自然也是明白他爹的“良苦用心”,他自是明白今天这场生意的重要性,所以他自从半个月前就将淳安的事情都抛给师爷,自己回到钱塘,和父亲一同参加各式各样的欢宴,与钱塘的权贵们进一步“联络感情”,而参加今天这场出海的生意,自是重头戏,他把这次出海看作是一次游玩,而经过这次“游玩”,他在江南的地位自是会再提高几分,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开始被看作一个有些头脸的“青年才俊”人物,得到那些权贵圈子的一些尊重。 他自是渴望得到权贵圈子的尊重,尤其是这半个月回到钱塘之后,他受到了些猛烈的刺激,带给他这刺激的正是那如今风头强劲得一时无两的姚家公子。 这姚家公子只有十七岁的年纪,刚刚从京城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成为这江南毋庸置疑的头号人物,这让他即是艳羡又是难免嫉恨。 第609章 海战?血战(二十四) 这黄公子黄县令回到钱塘的半个月来已经听说了太多这“姚公子”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 包括这“姚公子”刚回到钱塘,就在香积寺被那誉享天下的蓝大仙誉为“混世魔王”,而且他心爱的一个小妾还被蓝大仙誉为能够诞下“龙种”的“下凡朱雀”,这人即是“混世魔王”,又娶了能诞下龙种的“朱雀”,岂不是比皇帝还厉害? 另外他还听说,这姚公子在京城和司礼监,裕王府有联系,在江南则是和同济会的大掌令有不俗的交情,一来到江南就筹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转眼间就让颓废已久的姚家重新起死回生,这简直是有通天的本事。 眼下这姚公子还做成了普天下最大的一单生意,这姚公子年纪比他还轻,但已经是这江南的头号红人,这难免让这黄县令感到嫉恨又艳羡。 尤其是这黄县令听说了,这姚公子除了那个被誉为“朱雀”的小妾之外,还娶了其他四个国色天香一般的老婆,据说这四个老婆任何一个放在秦淮河,都是艳压秦淮河的人物。 黄县令听得旁人这般吹嘘,他先是不以为然,但是他很快听说这“姚公子”其中一个老婆正是上官家最着名的那个美姬红素,这黄县令去年被老爹带着去那上官家的府上赴宴,在宴席上他见识过这红素的舞姿,他只觉得此生要是能够娶到这般美艳的老婆,也是死而无憾了,他万万没想到这红素竟也被这“姚公子”娶了。 这黄县令是觉着这“姚公子”简直是传说般的人物,这等福分他自是艳羡不来,但他好歹如今也成了这江南一号“公子”了,所以他自然有心将这“姚公子”当做一个目标,既然这“姚公子”能享这般的权势和艳福,说不准他也可以。 所以今天这黄县令跟着父亲来参加这场交易,也是踌躇满志的,他觉着这是他正式成为江南权贵的一个转折点。 但是这黄富商和黄县令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如此风光而浩大的生意,竟然会降下一场飞来横祸。 黄富商在这许多江南豪富中自然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所以他的船只被安排在末流的外围,而这黄富商是奋斗多年起家的,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比起其他豪富家族的主事人要更有警觉性,也更狡猾。 同时,在那许多富商们在船只上吸食上官家分发的阿芙蓉,并且和妓女们淫乐时,这黄富商并没有那般放纵,他仍是比较得体地让歌妓唱歌跳舞,并没有干些醉生梦死的事情,因为他想着回到江南还要接着和这些豪富权贵们大摆宴席套近乎。 所以这黄富商一直清醒着,他是最早发现倭寇来袭的人之一,他的警觉性极高,他一感觉情势有所不对,他立马就让船夫开船,赶紧逃离这里,他知道倭寇的凶残,他无论在何等情况下,都记着保命是自己的首要目标。 所以在那诸多船只还在混乱纠缠的时候,这黄富商的船只已经逃出去了,直逃向钱塘江的入海口。 然而这黄富商的船只的航行速度虽然不算慢,他雇佣的船夫也是颇为熟练的老手,但是比起倭寇战舰的速度,这黄富商的船只的速度仍是显得太慢了,黄富商看着后面的战火,他自是让船夫加快速度,但是他这船只的体量小,船身远不如战舰稳当,所以在风浪之中颠簸了几下,船就差点翻了,船夫不得不仍是降低了速度前行。 眼下那倭寇战舰开足了速度,仍是耗费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追上了这黄富商的船只。 黄富商和他的儿子黄县令在船只上,看着倭寇战舰那庞大的船身向着他们贴近,他们不免惊得肝胆俱裂,黄富商更是似乎看到他大半辈子的钻营和奋斗即将化作乌有,最要命的是他儿子就在他身边,他黄家的血脉和所有的希望都在这艘船上。 黄富商当机立断地对儿子喊:“脱掉衣服!扯一件白衣在手上!” 那黄县令素来很听老爹的话,他当即扒掉了身上的衣服,把穿在内里的白衣拿在手上,黄富商也一样,脱光了衣服,手上拿着白衣。 黄富商又喝令小妾和请来的两个歌妓,喝道:“去船头去!快!” 两个小妾和两个歌妓都已经惊得魂飞魄散,她们身在江南,自是知道倭寇的凶残,也知道落在倭寇手里的女人的悲惨下场,此时听着黄富商让她们去船头,她们自是慌乱地摇头,不愿动作。 第610章 海战?血战(二十五) 黄富商眼看这四个女人不愿行动,他立马凶狠地扑上前去,揪住一个小妾的头发就扇耳光,打完小妾又踢打那两个歌妓,他边打边骂:“贱人!快去!” 两个小妾被黄富商殴打了几下,她们哭着但没有办法,只好披散着头发站到船头上,船头上风浪颠簸,两个小妾转眼就被海水溅湿了身子。 两个小妾是妻妾的身份,没有办法只能被黄富商摆弄,但是那两个歌妓这一番只是被黄富商花钱请来唱戏的,她们知道落到倭寇手里是生不如死的,这般性命攸关的事情她们自是不会被这黄富商摆弄。 黄富商使劲地踢打这两个歌妓,两个歌妓抱着船舱里头的木柱子,就是不撒手,她们那娇艳的妆容已经折腾得花了。 黄富商对着儿子喝道:“扒了衣服,丢出去!” 那黄县令知道老爹的意思,这架势是要投降,而倭寇无非是抢钱财和抢女人,把女人献出去,能博得倭寇的欢心。 黄县令的面目立马变得狰狞,他冲上前来,扯住一个歌妓后背的衣襟,使劲地将衣裳撕裂了,那歌妓因为唱曲表演,原本穿的衣裳就是露出肩头的开襟衣裳,这黄县令这一撕扯,很容易把她的衣裳给扒下来了。 另一边黄富商也已经把另一个歌妓摁在甲板上,这个歌妓的反抗更加激烈,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才不会在这时候任由这老男人摆弄,但是她的手段哪里能和这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的商人相比,黄富商抖起他的蛮力,一把揪住这歌妓的头发,一边扇耳光,一边将歌妓的头往甲板上撞。 那歌妓瞧着这是要杀人的手段,她着实是抵抗不住,一下子被黄富商打得半昏过去,黄富商立马凶狠地扯开歌妓的衣襟,把她上半身的衣服扒到腰际,然后扯起那歌妓的长发,将她拖出船舱。 可怜被黄富商拖着的那歌妓,她本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眼下被打得嘴鼻流血,披头散发,一身娇艳的歌舞衣裙被扒了半身,露出赤条条的上半身,原本穿在上半身的衣服被扒到腰间来,使她看上去像一只下半身臃肿的大白鹅。 那黄县令也拖着另一个歌妓走出船舱,这个歌妓看着她的姊妹被打成那副德性,她已经惊得失了心,“识趣”地被黄县令摆布着。 黄富商这般赤着上半身,一手白衣,一手扯着歌妓的头发,一边踹着歌妓的身子,喝令歌妓站起来,一边举手高扬手上的白衣。 同时,黄富商看了旁侧的两个小妾一眼,这两个小妾本是豪富人家养在家里的奴婢,黄富商这两年花了大笔银子将她们买来,因为她们见识过豪富权贵家族的“规矩”,所以颇得黄富商的宠爱,黄富商平日里待她们还是不错的,吃穿用度都是按豪富家的小姐的标准供给。 但是眼下这黄富商可不会理会什么宠爱不宠爱的,他对着两个小妾喝道:“脱了衣服!” 这两个小妾看着黄富商殴打那歌妓的模样,她们已然是吓得傻了,她们可不像那两个歌妓是在江湖上漂过的,她们被这黄富商一吓,慌忙地就自己解开了衣襟,开始脱衣服。 那黄县令看着他爹的两个小老婆脱衣服,他自是一点都不意外,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对于他和他爹来说,女人如衣服,脱了就脱了,丢了就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黄县令也像他爹一样,将那赤裸着上身的歌妓摁在一旁,一边高举着白衣服,做投降状。 这时,那倭寇战舰半个身子已经越过黄富商的船只,黄富商的船只的体量在同行的诸多船只中算是比较大的了,但比起这倭寇战舰,仍是小得多,大概只有倭寇战舰的三分之一大。 倭寇战舰快速地向黄富商的船只靠近,随着倭寇战舰的靠近,倭寇战舰航行时带出的凛冽的浪涛开始卷动黄富商的船只那并不“壮硕”的身形,黄富商的船只开始翻腾。 黄富商遭受剧烈的颠簸,那两个正脱衣服的小妾刚刚把外头的衣裳都脱了,只剩下一件肚兜,此时被这么一颠,她们都滑倒在甲板上,在倭寇战舰上看去,她们大概像两条赤裸的大白鱼。 黄富商原本还犹豫着是不是要停船,因为就他们这船只行驶的速度,显然是没法在倭寇战舰的追击下逃脱的,眼下他看着这船都要被掀了,他慌忙喊叫,让船夫降下风帆,停止前行。 第611章 海战?血战(二十六) 黄富商的船只上的船夫迅速地降下风帆,试图降速,但是似乎已经太迟了,倭寇的战舰转眼间已经贴近了黄富商的船只。 黄富商和儿子仰望着倭寇战舰上那些陌生又冷酷的面庞,随着倭寇战舰的靠近,他们在片刻之间看见那些面孔变得清晰,倭寇们守在船舷前,或者站在桅杆上,攀在船帆上冷眼看着他们。 高大的倭寇战舰遮掩了日光,倭寇们那冷酷的脸也背对着阳光,显得阴冷而残酷。 黄富商看着这些冷酷的脸,他骤然感到一阵怪异的感觉,他感到这些脸即陌生,却又熟悉,他自是没接触过这些亡命之徒,但是他又觉得这些面孔是他惯常见到的面孔,他看见这些男子大都年纪不大,甚至有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这些人大都是江南人的长相,个头不高,眉目的棱角不深,黄富商只觉得这些倭寇的长相和他那染织坊里的工人的模样很是相似。 此时一个看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攀在牵系船帆的船网上,正看着黄富商,他的眉目稚嫩,但是他的皮肤晒得黝黑,使得他看上去像是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这孩子此刻的眼神冰冷,甚至带着几分赤裸的狠劲。 黄富商迎上这个半大孩子的目光和神色,他不禁愣怔了片刻,这样的半大孩子他是见得多了,因为他的织染作坊里最爱雇佣这样的半大孩子,因为这样的孩子多半是家境贫苦,又无田耕种,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进作坊做工当学徒,这种学徒是最好压榨的,只要管饭就行,至于劳作的强度,只要保证他们不被累死就行了,但是偶尔会有一些学徒被压榨至累死,不过这一般也不成什么大问题,只要和官府疏通一番,不会落下什么罪责。 黄富商觉得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瞧起来熟悉,但是这孩子眼中那狠劲显然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他曾听说这几年来因为倭寇越发猖獗,所有有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干脆不进作坊做工了,而是投奔倭寇当了亡命之徒,黄富商眼前这孩子显然就是那种当了亡命之徒的贫苦人家的孩子。 这艘倭寇战舰上的兵士约摸有二百名左右,眼下在甲板上、桅杆上、船帆上看着下方黄富商的船只的,大概有二三十个,在这二三十个倭寇兵士中,这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的目光显然是最特别的,不止因为他稚嫩,而是因为他死死地盯着黄富商看,他一看见黄富商的那一身肥肉,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他厌恶、甚至仇视的人,因为他的父母亲就是被这副模样的大老爷给逼迫到自尽的,所以他对着黄富商这个类型的人有着本能的仇视。 眼下其他的倭寇自然都是看着黄富商船上那四个脱了大半身衣裳,露出赤裸的白肉的女人,这些倭寇平日里虽然不乏碰女人的机会,毕竟他们的营地就有专设的妓馆,但是眼前这般白嫩漂亮的女人,他们是难以触碰到的,甚至他们都难以想象世上有这般的女人,那身上的嫩肉简直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但是这些倭寇盯着黄富商这一船人看的时间没多久,不过是片刻之后,随着倭寇战舰的贴近,这黄富商的船只就被倭寇战舰掀起的大浪给颠得剧烈地翻腾起来,那黄富商父子和四个女人都被掀起的浪涛淹没在甲板上。 黄富商已经举不起那件白色衣裳,他想要高呼“饶命”,但是他还没喊出来,掀起的海水就将他兜头打得差点背过气去,随即他看见模糊中一个巨大的阴影遮盖了他的视线,那是倭寇战舰,这战舰已经在浪涛中飞驰到了他这艘船只的头顶上,因为掀起的浪太大,所以这倭寇战舰硕大的船身扬起来了,片刻之后,就会朝海面、朝黄富商这艘船只狠狠地砸下来。 这一刻,黄富商看向旁侧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也惊恐万分地看着头顶上的巨大船只,而且黄富商看到他的一个小妾正死死地揪着他儿子的胳膊,黄富商知道他儿子从十几岁开始,就已经和他的大小姬妾私通,他此前还有斥骂儿子,但是在他儿子考上举人之后,他就对儿子这种“反扒灰”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理智”地知道他们老黄家跻身权贵豪门的真正希望在他儿子身上。 但是眼下黄富商知道,他们老黄家已经没有希望了,别说什么成为豪门权贵,恐怕连这一脉单传的香火也要断绝了 第612章 海战?血战(二十七) 那倭寇战舰自是破开了一道高耸的海浪,重重地朝那已经被压在身下的船只砸下,那黄富商的船只被压入海水之中,在倭寇战舰和浪涛两股力道的夹击之下,它的船身很快被搅得破碎,船只上的所有人都遭受无法抗拒的巨力,大多数人当场已经被砸死了,没有被砸死的,也昏厥过去,然后在海水中被淹死了。 黄富商这艘船只是逃在最前面的,大概再向前行驶一刻钟,它就进入钱塘江的入海口了,但是它仍然“功亏一篑”,后续十几艘船只眼看这倭寇的战舰冲到它们的前面,它们自是已经惊吓得不知所措,这些船上的富商和官员们都知道,以他们的舰船的速度,必定是逃不过倭寇战舰的追杀的,但是这些人仍是心存侥幸,想要继续逃去,因为落到倭寇手里必定不会有好下场,但是此刻他们看见黄富商的船只被倭寇战舰压得粉碎,他们顿时犹豫了,倭寇这残暴的行径着实震慑了他们,此时如果他们坚持逃跑,很可能会面对黄富商那般的命运,被压碎在海上,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这十几艘船只中的大多数降低了速度,他们觉得被倭寇俘获,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不必在眼前去送死,只有少数几艘船只还坚持向前逃去。 倭寇战舰在海面上停滞了片刻,四艘小艇从它的船舷侧面被放下来,下落到海面上,每艘小艇上面配备有二十名倭寇,这么多人直挤得那小艇上密密麻麻的。 这二十名倭寇有的拿着船桨,没有船桨的就拿着长枪等武器,开始划着小艇往那十几艘船只拦截而来。 那几艘试图逃走的船只瞧着倭寇战舰就横亘在前面,而那四艘小艇飞快地向他们袭来,他们自是吓破了胆,那四艘小艇靠近了逃走的船只,向着那些船只射出弓弩,那些船只遭到攻击,自是更吓得慌忙降下了船帆,束手就擒。 很快,那四艘倭寇小艇贴近那些船只,他们抛出用绳索牵着的铁爪,紧紧地勾住了船只,然后两个倭寇兵士揪着绳索,飞身而上,登上了船只。 这十几艘逃走的船只大多数是用以运载丝绸的江南织造局的福船,只有一艘是富商的船只,这艘船只的船主姓田,和姚家一样是做丝绸的生意,虽然生意的规模比不上姚家,但在江南也是有相当的财富和权势。 这位田姓富商的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岁,身材挺拔,外貌颇有几分俊秀,素来被同行称为“田公子”。 这位田公子面对着倭寇的来袭,他倒是镇定,他眼看逃不过去,而且倭寇抛来的铁爪勾上了他的船只的甲板,他立马让小妾们都躲进船舱里头,他一个人站在外头等着倭寇。 只见倭寇的小艇飞快地靠近了田公子的船只,两个倭寇兵士揪着连接铁爪的绳索,飞身一跃,身子在半空中荡了几荡,在海面上撞了两下,他们顺利地揪着绳索登上田公子的船,这两个倭寇兵士是最典型的倭寇兵士的形貌,二十岁上下,身形称不上壮硕,但是精瘦而干练,他们肤色黝黑,尤其是脸上的肤色更是漆黑如墨,这是他们常年在海上飘荡所致。 他们的神色冷峻而显得有些许麻木,这股“麻木”的气质这田公子是熟悉的,这是那些贫苦的农人或者低贱的匠人惯有的神色,这些底层的百姓生来就被官家、豪族压榨,从小到大的压榨造成他们麻木而缺乏灵气的神貌。 这田公子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抖起他的白衣长袖,他穿着一身白衣长袍,着实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他身为一个商人,能够在同行中得到一声“公子”的尊称,这是不容易的,这自是因为他出身高贵,从小饱受教养,造就他聪明的头脑还有身为一个成功商人最重要的诚信的秉性,所以他素来得到众多同行的尊重。 他的出身自是和那已经在海面下化作一缕冤魂的黄富商大为不同,这田公子的田家发家大概比刘赐的姚家还要早,早在洪武大帝还未建立大明时,在元帝国的时候,这田家就已经在江南做生意了,这二百多年来这田家的生意有起有落,经历了改朝换代,经历了靖康之难,这个家族有盛有衰,但是这个家族凭着谨慎诚信的家风一直维持着,随着这几十年来江南走私贸易和倭寇的兴起,这田家的丝绸生意借着这股“东风”渐渐地做大了,这田公子身为田家的嫡子,在去年全盘接过了田家的生意。 第613章 凌辱、绑票(一) 田家的口碑在江南素来很好,这个家族历史悠久,积淀深厚,家风严谨,这个家族的生意在江南虽然不是最大的,但这个家族的门风却是第一流的。 在这个家族中长大的嫡子田公子,自是从小受到严格的教导和熏陶,所以他个人在江南的口碑也是第一流的,他代表了田家的诚信以及有底线的做事原则,在这样“正直”的原则的指导下,田家的生意虽然做不到最大,但一直能够维持江南第一流豪门的地位。 田公子今天理所应当应该参加这姚家的交易,上官伯桀亲自邀请了他,而他身为田家的执掌者,自然该给这个面子,所以今天他驾着船只,随着江南织造局的船队出发了,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会遭遇这等横祸。 他和那黄富商一样,他没有接受上官伯桀送来的阿芙蓉,他田家家风严谨,素来不碰这些上瘾的毒物,而且他也没有接受上官家送来的美艳妓女,他带了心爱的妻妾四人,而且这四个妻妾各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他可不像田富商将参加这次交易看得那般重大,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把参加这次交易当做“应酬”,但既然是出海,他就将这次“应酬”当做闲暇时带妻妾们出来游玩一番,顺便带着他四个年幼的孩子出来见见世面。 这四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六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被母亲抱在怀里,这田公子显然是个好父亲,他这一程没有参加任何享乐,甚至连酒都没有喝,他的船只和那黄富商一样被排在这船队的后头,但他排在后头的原因自然和黄富商不一样,黄富商是因为地位低下,而他是因为想清静地陪一陪妻妾和儿女,不想参加那些“同行”们的欢宴。 所以这田公子和黄富商一样,一直清醒着,并且很快发现了倭寇来袭,他自是极警觉的,他心爱的妻子儿女都在这船上,他是黄富商之后第二个逃走的,但是他仍是逃不过倭寇的追击。 此时田公子直面着登上船的两个倭寇,他神色冷峻,但冷静沉稳如故,他朗声说道:“二位好汉,某人姓田,家父与五峰船主帐下徐副将多有来往,还请二位多关照。” 两个倭寇自是带着凶煞之气的,眼下他们捕获的只有这一艘船只是富商的船只,上头有大商人和漂亮的女人,其他的船只都只是运载丝绸的福船,基本上只是一艘空船,上头只有几个船夫,比起这艘富商船只显然是不值得重视的。 在战舰上派出来的这四艘小艇的八十名兵士中,这两位兵士自然是干练的精锐兵士,所以他们才能得到机会登上这块“肥肉”,他们捕获这样的船只并不容易,如今早已不是在海上劫掠能够获利颇丰的时代,哪怕在十几二十年前,倭寇在海上劫掠,还能够逮到一些富商的船只,能够绑架到一些权贵人物去索取赎金,并且抢到漂亮的女人。 但这十几年来随着倭寇的“壮盛”,江南的豪商权贵们都已经“学乖”了,再也没有富贵人物胆敢轻易出洋航行,所以哪怕是汪直的部将,一年也逮不到一艘能够索要赎金的豪商船只。 这两个倭寇自是知道自己的“任务”,他们要控制这艘船只,控制这个商人,还有这船上的女人,等着将他们绑票之后,向他们的家族索要赎金。 这艘船上的男人只有这田公子和三个驾船的船夫,这田公子因为把这一程出行看做是带妻子儿女的游玩,所以没带上任何侍从或者卫士,他眼下仍是有些恍惚地觉得在做梦一般,他并不是缺乏警觉性,他出行之前已经向上官家和江南织造局确认,这一程交易在钱塘江的入海口,紧邻大明境内,倭寇极少侵扰到这个地方,而且这一程交易有官军的精锐战舰护送,就算是遇见小股的倭寇也不成威胁。 谁都想不到倭寇的舰队会这般“准时”、“准确”地杀出来,直扑他们而来,田公子的第一反应是这中间出了奸细,必定是有人私下通知了倭寇这里的交易,并且当了倭寇的内应,倭寇才能派出这般精锐的舰队,在准确的时机直扑而来。 但是田公子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他是田家的主事人,他心爱的四个漂亮的老婆和四个年幼的孩子都在这船上,可以说他最珍视的“财富”全在这船上,他是个有担当的夫君和父亲,他自是搏了性命也得保全他的妻子儿女。 第614章 凌辱、绑票(二) 此时田公子船上的那三个船夫早已躲到船舱后头的角落去,这些船夫知道这样的“祸事”本质上不关他们的事,他们的身份其实和倭寇一样,都是贫苦的百姓,他们只是受雇于这些豪门权贵,他们没必要耗费性命去为这些权贵人物出头,他们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并不难保全性命,因为倭寇并非冲着他们来的,他们最不济就被倭寇俘虏了,也投身当倭寇去,毕竟倭寇也需要壮实的劳力,所以他们眼下自然不会出头去和倭寇产生任何冲突。 因此,眼下这船上和这两个倭寇对抗的只有这田公子一个人,但田公子仍然目光凌厉,他自是有坚定的品行和意志,他从小就被教导,“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继承了田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高贵的秉性,他虽然手无寸铁,但是他绝不会在这两个蛮横的武夫面前低头。 但是这田公子这般强硬,还因为他们田家原本就和倭寇有交情,其实不止他们田家和倭寇有交情,应该说这江南的豪门权贵绝大多数都和倭寇有着或深或浅的勾连,毕竟这些豪门都在江南庞大的走私生意里分了一杯羹,而参与走私生意,不依靠倭寇显然是不行的。 这田公子提到的“五峰船主”指的就是倭寇之王汪直,那倭寇战舰上高悬着一面黑底白纹的旗帜,这白纹兜转曲折,隐约勾勒出五座山峰的形状,田公子看见这面旗帜,他心下就稍微踏实了些,因为这面旗帜正是汪直着名的“五峰旗”,说明这伙倭寇是汪直的人。 一般的商人自是害怕撞上汪直的,但这田公子显然不是“一般商人”,他与汪直的走私集团自是多有来往,虽然他没有见过汪直本人,但是他接触过多次汪直的部将,与他私交最深的莫过于汪直帐下那位足以独当一面的“徐副将”,田公子认为他与汪直走私集团的“交情”大概足以让他渡过这个险关,他觉得这些倭寇不至于胆敢动他。 这两个倭寇听着这田公子的话,他们的神色依然冷漠,他们朝着这田公子走前了几步,这田公子辨认他们黝黑的脸庞,才认清楚,这两个倭寇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实际上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常年的风雨摧残让他看上去像是有四十多岁了,年少的那个其实还不到二十岁,从他那略显僵硬的神色不难看出,这个男子看似强悍,其实世事历练并不深。 随着朝那田公子走进,那年长的倭寇一直死死地盯着那田公子的脸,那年少的倭寇随着逼近那田公子,他不知道说什么,不禁看向那年老的倭寇,叫了一声:“矮鸡,鸡爷……” 这年长的倭寇身材壮实,但是矮小,素来被同伙称为“矮鸡”,这年少的身材较高,骨架突出,皮肤黑得发焦,被称作“乌骨”。 矮鸡没有理会乌骨,他瞪着田公子,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他们的战舰传来一声呜咽的号角,他立马对这田公子喝道:“驾船!开回你们同伙那里!” 此时这从倭寇战舰上派下来的四艘小艇上的倭寇兵士已经登上了所有的船只,控制了所有的船只,除了这矮鸡和乌骨控制的这艘船只之外,其他的船只都是运载丝绸的福船,这些福船上只有个船夫,这些船夫自是没胆量和倭寇作对,都乖乖地听从倭寇的摆布了。 随着倭寇战舰的这声号角,这些船只都动作起来,船夫们驾起船,向着刘赐旗舰的方向驶回去,显然倭寇是要劫持他们了。 那田公子自然不肯轻易就范,他知道眼下任何决断都是攸关性命的,他正色地看着矮鸡,说道:“去年年底,也就是三个月前,在双屿港上,我刚刚与你们徐副将见了面……” 田公子话还没说完,那矮鸡已经“刷”地一声拔出短刀,短刀架到田公子那白皙的喉头上,矮鸡冷笑喝道:“老子告诉你,你扯上天皇老子也没用,眼下这船上是老子做主。” 田公子被刀抵住喉头,自是不敢言语了,矮鸡对乌骨说道:“去让那驾船的,开船。” 那几个驾船的船夫正躲在船舱后头,乌骨立马冲向船舱后头,他来到船舱门前,一推门没开,他立马一脚向那木门踹去,随着他这一踹,只听得一阵惊恐的、压抑的、女人的惊叫声。 这惊叫声满是恐惧,但这声音却一下子深深地钻入了乌骨的心里,瞬间让他浑身的毛孔都颤了颤。 第615章 凌辱、绑票(三) 那船舱里头躲藏着田公子的四个妻妾,这四个妻妾自是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这四个女子出身有高有低,但至少是小家碧玉的出身,没有一个是贫贱的身份,她们最大的二十岁出头,最小的只有十六岁,“倭寇”这个词是她们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噩梦,从她们还是不晓世事的小女儿时,经常就被父母或者其他长辈拿“倭寇”这两个字吓唬,她们从小就听说“倭寇”是如何邪恶,是如何折磨那些不受闺阁之礼的女子,这样的故事告诫她们要恪守妇道,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轻易外出,总之不能干些不在“礼教”之内的事情,好像只要不守“礼教”,倭寇就会来把她们抓走一样。 她们长大后更是曾经听说倭寇那些可怕的故事,听说倭寇抓住女人之后,会让女人趴在长板凳上,将女人的手脚都捆住,然后数不清的倭寇会上来轮番凌辱她,如果过了十几天发现女人怀上骨肉了,她会幸运地捡回一条性命,如若这女人一直没有怀上身孕,她很可能就这么被折磨到死。 这四个妻妾都是闺阁的出身,她们身在豪门大族里面,那曾想到自己会落到倭寇的手里,此时她们眼看船舱的门被踹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她们都缩在船舱的角落,各自死死地将孩子护在怀里,惊恐万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乌骨,在她们看来,这个不到二十岁的、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孩就像恶鬼一般。 乌骨却是愣怔地看着这四个衣饰优雅,姿容漂亮的女人,眼前这一幕是他从未见过、更是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景象,他此前甚至没有意识到所谓“女人”是这般的模样,他见过的女人屈指可数。 他出生的那个村落贫苦得没有裤子穿,他小时候常年光着身子,他长大后不好裸着身子到处跑了,每天他爹穿上家里仅有的一条裤子出去干农活,他就只能待在自家那茅屋里,他在村子里看见的女人和男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身形壮健,一脸黄土,压根就没有眼前这四个女人这样的“特征”。 而他被卖到倭寇的船上当上倭寇之后,他更是看不见女人,那些较有资历的倭寇可能能够上岸去钱塘、或者是日本的都城里面逛一逛,能看见都城里面的女人,而乌骨还是个“雏儿”,素来只能在船舱的下层干些卑贱的活计,所以他当了五年倭寇了,一直活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面,看到的都是最粗鄙的男人。 所以他看着眼前这四个穿着娇艳的衣裳,肤色白皙,身段柔软,容貌娇美的女人,他哪里想象这世上有这么美妙的物事? 他甚至分不清什么是美妙什么是不美妙,他只觉得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一时僵硬着挪不开脚步,更挪不开目光。 这四个美丽的少妇此时都惊恐地看着乌骨,乌骨看着她们满含恐惧的眼睛,他看着这四双漂亮的、灵动的眸子,他只觉得时间好像停滞了。 此时矮鸡仍是将短刀抵着田公子的喉头,他的面容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显得沧桑,此时他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田公子的眼睛,田公子素来认为自己见识不凡,心智也极为强大,但眼下他看着这身材矮小的倭寇的眼睛,他竟感觉自己被震慑住了。 他觉得被震慑住,并不是因为这倭寇手上的刀,而是因为这倭寇眼中透露出的那股凌厉的味道,让他感到恐惧,他觉得这倭寇的目光似乎能够刺穿他的内心,看透他的恐惧,他觉得矮鸡的眼睛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但仍保留着年轻时的锐利。 这田公子在商场行走多年,从来没被谁震慑过,他万万没想到在这貌似粗贱的倭寇面前他被震慑住了。 矮鸡那显得苍老但丝毫不见浑浊的眼睛稍稍转动,他看着乌骨那愣怔的背影,他开口道:“办好正事。” 矮鸡的声音不轻不重,乌骨却是颤了颤,他回过神来,连忙走进船舱,从那四个娇美的女人身边走过,来到船舱后头,他仍是一脚踹开了船舱的后门,那三个船夫正躲在船尾,乌骨瞪着他们,喝道:“驾……驾船!要命……要命的……” 这乌骨年轻,在贫瘠的乡野长大,从小罕得有人和他说一句话,更是没见过世面,所以说话素来不利索,此时他感觉到身后那四个女人仍在看着他,他更是感到浑身的毛孔都旺盛出燥热的滋味,这更是让他没法将想说的字说圆。 第616章 凌辱、绑票(四) 那三个船夫年岁都不小,年长的有四十来岁,年轻的也三十多岁了,他们被这田公子请来,自是这江南最好的船夫,他们此时坐在船尾的船舷旁,也正一脸懊恼,那年长的船夫刚刚叹了一声:“见了鬼了,怎么这档口遇上倭寇,老子走了半辈子船,多凶险的境况都见过,本来今天这趟是最不可能撞上倭寇的,偏偏就撞上了。” 那两个年轻的也是懊恼叹息不已,他们也是着实想不到今天这一趟本是风风光光的行程,竟会被倭寇给掳了,他们知道这一趟遭遇会改变他们的命运,他们很可能要被倭寇绑走,也变成倭寇,这样的话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妻离子散,他们将沦落为贼,可预见的年月之内难以回到妻子儿女的身边。 眼下他们看着这乌骨的样貌,听着乌骨那不利索的逼迫,他们反应了片刻,只见乌骨那黝黑精瘦、衣衫褴褛又面目凶恶的模样,典型的就是倭寇的样子,但这三个老船夫没有表现出恐惧,他们见的世事多了,他们知道这倭寇是个雏儿。 乌骨艰难地吐了几个字,他看着这三个船夫没有动作,他紧张而又愤怒地“刷”的一声拔出腰刀,作势对着三个船夫,怒喝:“不……不要命了……” 那四十多岁的年长的船夫看着乌骨,还是没有动作,他并不惧怕乌骨,这般的雏儿吓不住他,他掂量了片刻局面,眼下那十几艘福船都已经缓缓地动作起来,他们自是也逃不掉,但他着实又不能这般轻易地听命行事。 矮鸡制着田公子,一直听着船舱后头的状况,此时他听着乌骨的怒骂,他自是知道怎么回事,他看了田公子一眼,他看着田公子那冷静克制的目光,他收起了刀。 田公子看着那锋利的短刀从他的喉头挪开,他深深地喘了口气,他惊恐,但仍是不失冷静地看着矮鸡。 矮鸡迎着田公子的目光,他那沧桑的眼睛依然平静,他冷冷地看了田公子一眼,他转头走向船舱。 随着矮鸡的身影出现在船舱里面,这船舱里的四个少妇更是禁不住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矮鸡的形容自然是比乌骨要更加丑陋,毕竟他姿态衰老,显出几分阴森的气质,这自然更让这四个闺阁少妇恐惧。 矮鸡走进船舱,他目光依然冷静,他甚至没有瞥这四个少妇一眼,他顾自穿过船舱,来到乌骨身边。 他走出船舱后门,看着那三个船夫,那三个船夫原本没有动作,此时看见矮鸡出现,他们都不禁愣了愣,他们一看见矮鸡的神貌,立马就感觉到矮鸡的气场,矮鸡那冰冷而淡定的目光立马就让他们感觉到威胁。 矮鸡看了一眼乌骨手上的刀,开口道:“亮了刀,还是不给脸面?” 那个四十多岁的老船夫缓缓地站起来,说道:“好汉,飞来这个祸事,还望体谅咱们上有老下有小,给条活路。” 那两个三十多岁的船夫自然跟着老船夫站起来,警惕又惊恐地看着矮鸡。 矮鸡说道:“眼下不给你们活路吗?” 那老船夫没说话,他着实是无话可说,他原本还认为他们好歹有三个人,不至于在这两个倭寇面前落下下风,但是眼下矮鸡的气场着实是镇住了他,他看得出这个倭寇不是一般人。 矮鸡说道:“彼此给个脸面,谁都不想多条人命债。” 矮鸡说的这话貌似是软话,但那语气阴森,听来让人恐惧。 矮鸡又冲着这那老船夫的身后努了努嘴,说道:“不给脸面,我们兄弟难免要给责罚,你们知道我们五峰船的规矩,别让我们弟兄难做。” 矮鸡这话更像是软话,让这三个船夫觉得舒服些了,但是更让他们意识到,这倭寇悬着“五峰旗”的战舰就在他们身后,他们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倭寇的毒爪的。 那老船夫没再说话,顾自登上桅杆,拉起船帆,那两个年轻的船夫也一个掌起船舵,一个帮着老船夫拉起船帆,这船只很快缓缓地调转了船首的方向。 矮鸡看着那老船夫,他点点头,说道:“你们是聪明人,你们知道五峰船主的规矩,按照规矩来,自是不会伤及你们。” 那老船夫拉着船帆,他看着浩瀚大洋,又看了看身后倭寇战舰上那高悬的五峰旗,他叹息了一声,他知道矮鸡说话的意思,五峰船主汪直的规矩法令严苛是出了名的,汪直的这些手下虽然是所谓的“倭寇”,但其实他的队伍的“军规”比大明的军队还要严明得多。 第617章 凌辱、绑票(五) 客观来说,汪直能够成为“倭寇之王”,他那高悬“五峰旗”的舰队能够横行大明的海疆,能够几乎垄断大明对外洋的走私生意,甚至能够在日本国称雄一方,依靠的并不是他多么的凶悍擅杀,相反的,那些只懂得凶悍杀伐的倭寇团伙大都没法存活太久,没有覆灭的也只能维持一个小团伙的规模,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汪直坐拥数以万计的精锐兵士,在异国日本拥有广阔的领地和人民,这简直像一个藩王一般,他能够开拓这般堪称伟业的成就,依靠的正是他建立的“规矩”,或者说“律法”,若是对大明的统治者如黄锦说起汪直的“律法”,黄锦恐怕会不屑地耻笑,但事实上,汪直为他的“海盗帝国”制定的“律法”完善得合情合理而又严厉得不近人情,在某些方面,汪直“律法”比大明的律法更加完善,至少在“律法”的执行上,汪直的“律法”落实得比大明律法要实在得多。 甚至可以说,在汪直的统御之下,他制定的这套律法的贯彻是不留丝毫余地,也没有丝毫情面可言的,他手下的倭寇都必须严格遵照律法行事,如有违法者,必定处以重型。 正是因为有这般严苛的“规矩”,并且汪直的威权能够让所有的倭寇都遵守这些“规矩”,所以汪直的队伍才能这般壮大,而且他的核心精锐部队可以战无不胜,换句话说,汪直手下这些精锐的纪律性是官军无法比拟的,而纪律性带来了高昂的士气和强大的战斗力,在严明的纪律和赏罚分明的制度之下,汪直的战士在作战时自是人人争先,不惧死战,所以官军遇到悬着“五峰旗”的汪直精锐军队往往都是闻风丧胆。 眼前这矮鸡和乌骨自然是汪直的精锐军队里面的兵士,那艘战舰上面高悬着五峰旗,也说明了这艘战舰是汪直的精锐战舰,因为只有汪直的精锐军队才能悬挂“五峰旗”。 田公子冷静地看着船舱里头他心爱的四个妻妾,还有那矮鸡和乌骨的身影,他听说过这些悬着“五峰旗”的汪直精锐部队的厉害,有个传说是普天之下没有军队能够和这悬着“五峰旗”的军队对抗,只有大洋上出现的神秘的海怪曾经击退过一次这悬着“五峰旗”的军队,但那一战中那可怕的海怪也被汪直一刀刺瞎了一只眼睛,并且被汪直生啖肉眼。 凶悍的海怪都没法真正击败汪直,何况这大明的官军,所以大明官军被这汪直的精锐舰队打得全军覆没,在田公子看来毫不意外。 此时矮鸡看着那三个船夫已经听从他的指令驾起了船只回头驶去,他回身走进船舱,那乌骨也跟着走进船舱,矮鸡从田公子的四个妻妾身边走过,他依然看都没看这些漂亮的女人一眼,乌骨却没有办法,他在船舱里面嗅到一股馨香的气息,这是这四个豪门少妇燃点的熏香的气息,但是也混杂了这几个少妇的身上的香气。 乌骨嗅着这颇有些暧昧的气息,他只感到心胸中的躁动越发的浓烈,他脚步缓慢地挪动着,他的眼睛禁不住盯着这四个美丽的少妇看。 田公子自是将这矮鸡和乌骨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是个洞悉世事的人,尤其对男人,他自是明白男人下半身的那话儿是男人的半个脑子,尤其对这些粗鄙的、没有读过书的男人来说,下半身那话儿恐怕是他的大半个脑子。 他自是知道这些倭寇对于女人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尤其是他带着这般四个漂亮的妻妾,但是他还是存着一些希望,因为他知道汪直立下的“规矩”和“律法”,这“律法”之中最重要的几条之一,就是不许奸污女人,尤其是劫掠的过程之中不许行奸淫之事。 田公子觉得不难理解汪直订下的这规矩,奸淫之事自是这些倭寇最渴望的,甚至比钱财还要渴望得多,对于这些当了“贼”的男人而言,这等事自是他们本能里面最渴求的,但正是因为所有男人都渴求这个,如果放任之,必定会引起纠纷和祸乱,最不难想象的,就是这些亡命之徒会为了争抢女人而大打出手,乃至相互砍杀,这样必然造成内乱,折损战斗力。 另外,这些劫掠来的女人也是汪直这个倭寇集团很宝贵的财富,毕竟汪直这个“帝国”如果要长远发展,就必须有婚配和生育,有婚配才能稳住“帝国”中的骨干成员的心,有生育才能为这个“帝国”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第618章 凌辱、绑票(六) 毫无疑问,汪直这个“帝国”里头是很缺女人的,因为良家女子自是不会加入这个“帝国”,而那些同是亡命之徒的娼妓,一则数量少,二则本身也难以提供婚配和生育的“资源”。 汪直近年来在日本花巨资买了不少日本女子,让他手下有资历的将领和老兵娶了当老婆,这些人虽然是亡命之徒,但是人性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什么人,得到老婆孩子热炕头,才能让他安下心来卖命。 但是汪直这个做法仍是没法缓解这个“缺女人”的问题,因为能够买来的日本良家女人的数量不多,一般的良家女人也不会愿意去嫁给这些海盗,而汪直手下的将领虽然也喜欢日本女人,但他们始终还是更喜欢大明的女子。 所以汪直订下这个“不许奸淫”的规矩,也是为了保护那些劫掠来的女人,而眼下田公子这四个女人,对于汪直集团来说自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因为像这般年轻美貌、有生育能力、又出身高贵的女人,是极难劫到的。 田公子存着侥幸,即是汪直有这般严苛的律法约束,或许他这四个漂亮的妻妾真能躲过一劫,只要他这四个妻妾能够保全下来,不要被玷污了清白,他的四个儿女也能够保全,明日他田家人自会找汪直交涉,至多是付一笔可观的赎金,仍是会把他救出去。 他始终自信地认为他们田家与汪直集团有着那般深的交情,汪直是不可能伤害他的,毕竟这汪直的生意能做得这般大,自是有他的“经营之道”,汪直不会傻到伤害他这般重要的合作伙伴,田公子只是担心这些倭寇不识好歹,侮辱了他的女人。 田公子一直打量着矮鸡的形态举止,他看着乌骨充满本能渴望地看着他的妻妾,他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乌骨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这种穷苦出身的男子见到这些天仙一般的女人自是这般的状态,田公子关心这矮鸡的状态,他知道这矮鸡是领头的,能够号令这年轻的“雏儿”。 而眼下田公子感觉到这矮鸡是个着调的人,田公子也称得上阅人无数,他自是能够感觉到一个人的气场,他感觉到这矮鸡是有智慧、守规则的人,并不是那种无底线无理智的亡命之徒,这让田公子多了几分安定,他觉得只要这矮鸡是个讲理的人,这就好办。 矮鸡走出了船舱,朝田公子走来,田公子仍是冷静地面对着矮鸡,对矮鸡施了个礼,说道:“好汉,鄙人姓田,名未生,乃钱塘田家嫡公子,如今是田家掌事人,我们田家与五峰船主多有生意来往,五峰船主也是知道田某这号人物的,还望好汉多担待,田某自是可以和你们去走一趟,明天我族人自会带上厚礼前来拜访,必定做主了礼数再将田某带回去,好汉保田某一番平安,田某必定有重谢……” 矮鸡看了田公子一眼,目光冷峻,他那沧桑的眼睛依然透着骇人的光彩。 这田公子田未生接触到矮鸡的目光,他心下仍是颤了颤,他感觉到这老倭寇的气场,他越发确定这半老头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订下心神,继续说道:“好汉在江南一带的故乡若是还有亲眷,也可尽管告诉田某,田某在江南的信誉是人尽皆知的,只要好汉告诉田某一声,田某必定将白银百两奉上,并好生照料好汉的亲眷。” 此时那乌骨仍在船舱里头,他一方面是还要看着那三个船夫的动作,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但他着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般“磨蹭”自是因为这船舱的角落里缩着四个漂亮的女人。 他不免脸红心跳,他心中涌动着渴望和欲求,但是他是知道五峰船主订下的规矩的,不许奸淫女人,而这“规矩”还有更细致的规定,尤其不许对劫掠来的女人有丝毫的冒犯,如若触碰劫掠来的女人的一根手指,就砍了冒犯者的一根手指,如若摸了劫掠来的女人的一条腿,就砍了冒犯者的一条腿,这般严苛的规定自是要杜绝这些倭寇兵士对劫掠来的女人产生任何淫邪的心思。 所以乌骨心中的渴望再厉害,他也不敢做出冒犯之事,他知道此时自己这般磨蹭地盯着这些漂亮女人看,已是轻微地触犯了他们的“律法”,但是他仍是控制不住自己。 乌骨正磨蹭着,此时一道浪涛打来,这船舱重重地晃了一下,这乌骨心神不定之下,脚下一个踉跄,他身子一歪,倒向旁边的女人。 第619章 凌辱、绑票(七) 此时这四个少妇正挤在船舱的底部,她们自是满怀着惊恐,都将各自的孩子死死地护在怀里,尽量地将身子缩到椅榻的底部,此时一个最年长的女子缩在她们姐妹四个最外头的位置,这个女子肤色白皙,身姿窈窕而丰腴,她看来因为最是年长,所以护在最外头,看来是在护着三个妹妹。 乌骨身子一斜倒下来,他连忙拿手一撑,随着他伸手这一撑,他触到一片娇软的肌肤,随着一声惊叫,乌骨连忙缩起了手,站稳了身子。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缩在最外头的少妇惊恐地抱着怀里的婴孩,缩起了玉足,死命地朝里头缩去,乌骨才意识到,方才他的手摁在了这少妇的腿上。 只见这少妇的肤色白皙如雪,又温润如玉,仿佛吹弹可破,她那容貌姣好的脸上已经挂上两行泪珠,她怀里的婴儿也哭起来,她连忙忍着恐惧,埋头安抚着孩子。 随着那少妇的惊叫声,矮鸡和田未生都看向这船舱里头,田未生看着他心爱的妻妾们这般惊恐地缩着,他知道必是那倭寇侵犯他的妻妾了,饶是他素来最有涵养,眼下也不禁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中涌出怒火。 矮鸡的目光依然淡定,他开口喝了一声:“出来。” 乌骨原本还愣着神,他看见矮鸡正看着他,他禁不住身子颤了颤,而他听到矮鸡喝一声唤他出来,他更是惊得浑身冒出冷汗了,他狠狠地抖了抖方才摁下去的那只手,他意识到他摸到了那个漂亮女人的身子,他自然想起了五峰船主的律令,冒犯劫掠来的女人,重则要性命,轻则断手断脚,眼下他这手摸了那女人,如若追究起来,他怕是要被砍了手。 对于大明的子民来说,摸了女人就要砍手砍脚,这自是难以想象的,但是乌骨知道这“律令”绝不是吓唬人的,他当了五年倭寇,已经目睹了至少两次这般的“惨案”,上一次是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同伙,也是这般刚刚劫掠了船只,掳来了一群女人,那时这同伙登上敌船杀敌,立下功劳,而且杀得眼红兴起,战后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而后这同伙负责将掳来的女人带下船舱关押,他瞧见一个掳来的女人着实是生得美貌,他在兴奋之下,按捺不住,就对那女人干了些淫辱之事,他自是心存侥幸,但仍是被抓住了,乌骨亲眼看着这同伙被带上甲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宣布罪责,而后当场被砍掉双手。 乌骨虽然当了五年倭寇,但他仍是个心思简单直接的半大孩子,他只感到方才他摸了那女人的行径被矮鸡看到了,矮鸡是他的“将爷”,对他的一切行为负责,而他的一切行为也自然要对矮鸡负责,矮鸡对他有着生死予夺的权力,也就是说矮鸡如若觉得他犯了规矩,可以直接处罚他,甚至杀死他。 乌骨此时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方才摸了那女人,矮鸡如果追责,可以砍了他那只摸了女人身子的手。 乌骨知道矮鸡那严酷的个性,他知道矮鸡素来以严正刚厉着称,对于五峰船主的律法最是执行无疑,乌骨恐惧,但是他不敢耽搁,仍是快步地走出船舱,来到矮鸡身边。 田公子自是压抑着怒火,警惕地看着乌骨,他继续对矮鸡说道:“好汉,总之田某在江南算是一号人物,五峰船主想必还是多有用得着田某人的地方,田某也素来听说五峰船主公正办事的作风,田某即是落在此境地,自是拿重金来赎,不会让五峰船主的舰船白跑一趟,至于二位好汉,田某也必定有重金酬谢。” 田公子仍是说得有理有据,让人简直无从反驳,矮鸡站在田公子面前,仍是垂着目光,脸色冰冷,一语不发。 田公子看着矮鸡的脸色,他仍是怀有信心,他说道:“我钱塘田家素来是最讲信义,只望好汉保全我的亲眷,日后必有重酬。” 说着田公子从腰间掏出一块配饰,只见那配饰泛着暗红的金光,而且纹路雕琢精密,不难看出是个贵重物事,田公子说道:“田某此番出行没带多少财物,这块腰佩是坚金铸成,也值个百两银钱,还请好汉先收下。” 矮鸡依然一语不发,也没有接过那坚金配饰。 田公子看着矮鸡即不说话,也不动作,他有点困惑了,他不知道矮鸡在想什么。 乌骨自是也紧张地看着矮鸡,他仍是生怕矮鸡要追究他那冒犯女人的罪责了。 第620章 凌辱、绑票(八) 矮鸡脸色冰冷,他抬眼看了看这船只的航行,只见这船只和那十几艘福船一起,正回头朝他们最初逃走的地方驶去,矮鸡掂量了一下这船只航行回去的时间,思量了片刻。 然后他又回转头看了看船舱里头的那四个惊恐的漂亮女人,乌骨见他看向那些女人,他不禁越发紧张。 矮鸡又看向乌骨,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乌骨的神态,说道:“看上女人了?” 乌骨听见矮鸡说出这话,他登时惊得浑身都颤栗起来,他说话越发不利索了,他说着:“不……没……不是……饶……饶了……” 乌骨想说“饶了我”,但生是说不出来。 矮鸡冷冷地看了乌骨片刻,他又回转头看着田公子,田公子警惕地拿着那坚金配饰,他着实是担心这两个粗鄙的倭寇对他的妻女下手,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收买和讨好,他说道:“好汉,或许五峰船主有不许擅自劫掠财物的规矩,但是田某这状况不同,田某愿意与好汉交个朋友,田某愿将此配饰赠与好汉。” 矮鸡抬起他那冷峻的眼睛,看着这田未生田公子,冷冷地说道:“不用你赠财物,赠女人。” 田未生登时愣住了,他仍是努力地镇定着,问道:“好汉,这……” 矮鸡直截了当地说道:“送你的女人给我们。” 饶是田未生见惯风浪,听着这话也是如遭雷轰,他努力地镇定,说道:“好汉,若是家中蓄养的婢女或美姬,田某自是可以送给二位,但这几个女子都是田某的妻妾,已为田某生养了儿女,着实不是个送人的规矩……” 田未生的话没说完,矮鸡已经挪动脚步,来到田未生身后,他一边走着,一边看向那船舱里的四个女人,只见那四个女子自然都是美女,而且因为出身高贵,平日里又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所以都养出一副娇美可人的模样,此时这四个美人自是不知道这倭寇在威胁着她们的夫君什么,她们只是万分恐惧忐忑地看着这个方向。 田未生看着矮鸡来到他身后,他强抑着呼吸,说道:“若是好汉需要女人,立马就修书,让我族人带赎金来时,带上两个美女过来,赠与二位好汉……” 田未生话音未落,只见矮鸡一抬脚,在田未生身后往他的膝盖一踹,田未生顿感膝头软绵绵地像折断了一般,他惨叫一声,跪倒在甲板上。 那四个妻妾看见这一幕,都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叫,但是她们着实又无能为力,只能呜咽哭泣着,恐惧又惊惶地看着她们的夫君。 矮鸡走回到田未生的面前,他蹲下来,拾起从田未生手上掉落在地的那坚金配饰,他将配饰塞回田未生怀里,然后伸出他那粗粝的手掌,掐住田未生的脸,说道:“不用你的财物,送一个女人给我兄弟。” 田未生还没回应,那乌骨却是惊呆了,他惊道:“干……干爷……这……” 矮鸡没有理会乌骨,他使劲地掐住了田未生的脸,盯着田未生的眼睛,语气依然平静,但是沉冷地说道:“听到了没有?” 乌骨却慌乱地抓住了矮鸡的肩头,说道:“干爷!不能这样,我不要女人。” 乌骨对着他“干爷”,说话倒是利索了。 田未生压抑着疼痛和恐惧,他直视着矮鸡,说道:“我说了,明儿我就会让我们田家族人送两个美女过来……” 矮鸡依然平静淡然,他虽然在行逼迫之事,但是眼中没有任何戾气,他说道:“一则,明天你送来美女,未必落得到我们弟兄手上,二则,你送的美女,无非是买来的娼妓,未必能生养,我们正是要生养过的女人。” 说罢,矮鸡缓缓地拔出短刀,再次将短刀架到田未生的喉头上,说道:“只要你一个人女人,保你平安,就看你识不识趣。” 田未生不敢说话了,他是个极有尊严的男人,对于妻妾儿女素来是爱护有加,让他送出一个妻妾给这粗鄙的倭寇,他自是完全无法接受,他觉得这不是个男人的行径,身而为夫君,自是宁肯身死,也不能卖女人求生,而且他送出的这个妻妾落到倭寇手里,那必是生不如死,他如何忍心? 乌骨焦急地晃着矮鸡的肩头,说道:“干……干爷!不能这么干,会被处刑罚的!我不要女人……” 乌骨说的自然是,按照五峰船主的规矩,奸污女人,会被处极刑。 矮鸡回头看了乌骨一眼,他的目光依然淡然,说道:“他把女人送给你,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第621章 凌辱、绑票(九) 乌骨听着“干爷”这话,他仍是紧张道:“不能……不能碰船上的女人……” 矮鸡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力气,此时还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他把女人送了你,你拿了女人当老婆,这是另一回事。” 乌骨紧张万分,他着实没想到会骤然掉下来这么个事情。 矮鸡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乌骨那干瘦黝黑的脸,微笑着说道:“你这德性,何年何月能讨到老婆,咱们干着刀口舔血的事情,说不准明儿命就没了,干爷是怕你哪天稀里糊涂地死了,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更留不下些血脉来……” 说着,矮鸡又回头看了看那四个漂亮的女人,接着说道:“而且这些女人漂亮好生养,过了这个村,你怕是这辈子都遇不上这个店。” 乌骨看着矮鸡那微笑的模样,复杂的情绪的思绪一下涌满了他的心头,他着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心思直愣,见的世面少,甚至有些蠢笨,但他还是能够品味出“干爷”这话的意思,他们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像他这般年轻的“雏儿”素来是被派着冲杀在最前头的,说不准今晚返航时遭遇官军,一番血战他可能就战死了,“干爷”是心疼他,让他能及时尝到女人的滋味,甚至能生养出儿女。 另外这般漂亮的女人他这辈子可能就只能遇上这一回了,这种豪门家的女人,许多倭寇一辈子劫掠不到,而他平日里见到的女人哪里可能有这般的姿色和气质? 矮鸡又说道:“你只管放心,干爷欠你一条命,给你讨个老婆,算是把这恩情偿还你了,若是上头追究什么,我就说这富家公子为了保命,把女人送给你了,上面有什么说头,我就说是我的主意,我卖了这么多年命,他们总该给我一些脸面。” 说着,矮鸡将那锋利的刀刃在田未生那白皙的脸上拍了拍,然后在后脖处拎着田未生站起来了。 田未生看着这个倭寇在他面前这般说辞,他即是气恨又是无从反抗,而且他看见那矮鸡对他“干儿子”的微笑,他只感到一阵割裂,这倭寇分明在干杀人越货的事情,但同时又是煞费苦心地给“干儿子”讨老婆。 矮鸡揪着田未生的后脖子,用刀柄顶着田未生的尾椎骨,田未生在挟制下一瘸一拐地向船舱走去,田未生眼下大气不敢出,这矮鸡那冷静的手段着实震慑了他。 矮鸡看了看这船只航行的速度,他对“干儿子”说道:“还不快进来,你还有两刻钟完事。” 乌骨听着“干爷”的话,他紧张地看了看船只航行的前方,只见海面浩瀚无际,他们正往那商船聚集的地方驶回去,大概还有两刻钟的时间会回到那个地方。 乌骨浑身都颤栗着,今儿原本是他比较寻常的一天,他在坐着小艇从那战舰上降下时,原本还想着随“干爷”干完这个活计,大概今晚就能回到位于平户的港口,他已经和同在舰船上的弟兄熊本约好了,今晚要打马吊牌,他要把此前输掉的银钱赢回来。 他着实是没想到会杀出这么一个事情,他“干爷”竟要违反五峰船主的禁令,给他讨老婆。 乌骨仍是挣扎着,他此时心下不免感动,他知道“干爷”为何要这么做,他是在大约一个月前救了矮鸡的命,因此结成莫逆之交,眼下矮鸡这么做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 大约一个月前,他们的编伍受命从日本的平户基地出发,进攻位于大明舟山双屿港上的同济会的大本营,他作为一个低级的兵士被分配在旗舰上,干些杂活,矮鸡的身份地位自是和他不一样,矮鸡已经在倭寇军中十几年,历尽了大大小小数百场战事,是一个极有经验的老兵,在军中颇为威望。 矮鸡地位虽然高,也有骁勇善战之名,但是他不愿意当将官,因为他觉得当了将官,就要对手下弟兄的性命负责,然而这样的话在战斗中难免要牺牲一些弟兄的性命,所以当将官难免要有一些腹黑的手腕,但他是一个性情耿直的人,不愿意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所以他从不领兵打仗,素来是扮演先锋精锐的角色,负责一些艰险的作战任务。 在进攻双屿港的那一役,矮鸡依然扮演先锋精兵,得到任务是要在旗舰“鬼船”冲入双屿港的一刻钟之内,攻到同济会的堡垒前,扎下进攻阵地,但是在这一战之前,矮鸡的随从兵得了瘟疫死了,乌骨就被派给了矮鸡当随从兵。 第622章 凌辱、绑票(十) 矮鸡在当先锋精锐作战时,需要佩戴厚重的装备,他身上穿着轻薄的龙鳞铠甲,下身是赤裸的,但是他需要带上许多种武器,最核心的包括一柄被江南人称为“倭刀”的长刀,这长刀拄在地上简直和他的个头一样高,此外还有一柄做长柄武器使用的长枪,还有两把可以交替上箭使用的弓弩,还有一面用于防御的圆盾,还有一把用以破甲破门的重斧,还有短刀、匕首等格杀武器,最后还有一把火神枪。 这么多装备矮鸡一个人自是装备不上的,所以他需要一个随从兵,矮鸡战斗时只手持倭刀冲杀,背上背着长枪,视战斗的远近将倭刀和长枪交替使用,而其他的武器,如圆盾,重斧,还有两把弓弩和一把火神枪,都是由随从兵携带,随从兵的主要任务是帮精兵为弓弩撞上箭矢,还有给火神枪上弹药,在精兵需要防御时用圆盾帮精兵格挡,在需要破门破甲时递上重斧。 乌骨虽然是个“雏儿”,但已经当过多次随从兵,所以他和矮鸡的协作还算顺畅。 应该说一个月前进攻双屿港的同济会堡垒的那一役是十分凶险的,矮鸡是头几个攻到同济会堡垒下的倭寇先锋兵士,乌骨跟着他一路冲杀,在同济会的堡垒下扎下阵地来。 当时他们面对着坚固的堡垒,还有堡垒里面密集的火神枪的射击,他们只能咬牙坚持,他们等待着他们舰船上的炮火摧毁同济会的堡垒。 他们坚守了许久,看着周遭的同伙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别无退路,只能期盼他们舰船的弗朗机大炮击破同济会堡垒的要害,将那堡垒轰塌,但是在他们感到胜利在望的时候,他们发现弗朗机人的舰队骤然杀出来,猛攻他们的舰队。 这一个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很快听见撤退的号角声,而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弹尽粮绝,只能硬着头皮向后撤,同济会的战士很快追击出来,他们边杀边退,很快都负了伤。 当时矮鸡被一个追击的敌人重击了头部,他的脊柱被打得错位了,一时半昏过去,失去了战斗力,那个时候撤退的倭寇已经陷入溃败之势,全都慌乱地逃向旗舰,矮鸡感觉到自己可能要丧命在这里了,因为成群的敌人已经向他扑过来,但是危难之时,乌骨奋勇地冲上前来,使用弓弩和火神枪逼退了人,然后抛下了所有的装备,背起了矮鸡,一路狂奔地逃走。 乌骨精瘦,但是天生在奔跑上极有天赋,他背着矮鸡这般一路狂奔,居然躲过了所有追击的敌人,顺利讨回旗舰,帮矮鸡捡回了一条命。 矮鸡缓过来之后,对乌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欠你一条命。” 然后他看着乌骨那孤单一人的样子,他说了第二句话,说道:“你认我当干爷。” 就这样,乌骨成了矮鸡的干儿子,因为矮鸡的照应,乌骨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升,他得以摆脱那些下贱的活计,登上战舰成为主力的战士,正是因此,今天这场劫掠他才有资格跟随着“干爷”登上这艘船只。 眼下矮鸡已经挟制着那田公子进了船舱,他回头看着乌骨,说道:“快些,和你说过了,磨磨唧唧可成不了事情。” 乌骨心下犹豫,他知道矮鸡的地位虽然高,但是干出这等的事情,仍是严重地违反规矩,是要担重责的,很可能矮鸡会被责罚,他多年积累的威望会大为折损。 但是乌骨知道,他“干爷”决定的事情是绝不会回头的,此前矮鸡已经和他说了几次,待哪天时机到了,就要给他讨个婆娘,在这些有阅历的倭寇看来,身为一个亡命之徒,能够娶到老婆,就是莫大的成功,比什么官职荣誉都要来得实际,如果能够生下个一儿半女,那更是最大的赢家。 乌骨犹豫着向矮鸡走去,矮鸡站在船舱门口,看着乌骨走来,他依然淡然,在干儿子耳边说道:“上这船前,我没打这心思,但这些女人这般的姿色,你这辈子是再遇不到了,听干爷的,果断干了,就当这是天赐给你的富贵。” 乌骨听着矮鸡这话,他没再说话,跟着矮鸡走进船舱。 可怜田公子的那四个妻妾,她们看着夫君被挟制着走进来,她们又是惊恐,又是忧虑,又是不知所措。 田公子的膝头已经被矮鸡一脚踢得歪折了,他忍着疼痛,看着自己这四个妻妾,也只能是痛苦焦虑。 第623章 凌辱、绑票(十一) 矮鸡走进了船舱,他打量着眼前四个惊惧万分的女人,只见这四个女人都是颇有姿色,矮鸡一眼就看见那个缩在最后头的女子,准确地说应该是女孩儿,这女孩儿大概十五六的年岁,生得是这四个女人之中最美貌的,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即是明媚动人,又显得楚楚可怜。 这女孩瞧见这老倭寇看向她,她登时惊得缩起了头,只见她一头美丽的青丝蓬松着,遮掩了她那漂亮的侧脸,矮鸡自是阅人无数,更是参透世事,对于女人他也是极了解的,他看着这女孩的头发,他能感觉到这女子的青春美貌的气息,因为那青丝好看得像是能流转出美丽的光华,青春少女的秀发才有这般的滋味。 矮鸡心里已经有了些谱,他又看了看其他三个女子,只见其他三个女子都比这女孩年岁要大,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二十四五岁了,就是方才被乌骨触碰过的那个,她的姿色也是颇为秀丽,但是比不上那个少女,但是她的肤色最是白皙,裸露着肌肤娇嫩得像是吹弹可破,她的神色最是镇定,看来像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但是矮鸡最留意的是她的身姿丰腴,显然是个依然成熟的,好生养的女子。 另外两个女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年岁,都生得颇为秀丽,身姿也窈窕可人。 矮鸡看了两眼,他看向田未生,说道:“她们是什么样的出身?” 田未生正忍着膝头的疼痛,他听着矮鸡这话,好像这两个倭寇要占有他的女人已是顺理成章一般的事情,他从小饱读诗书,素来是极有尊严的性子,哪里能忍受这般的侮辱,他切齿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矮鸡依旧脸色沉静如水,他似乎料到了田未生会这般反应,只见田未生话音未落,矮鸡的手已经伸向腰间,如闪电一般抽出长刀,长刀掠过一道光华,闪过田未生的头顶。 田未生听得那一声拔刀的龙吟,感到头上一凉,他登时惊得失了魂,那四个妻妾看见这一幕,都惊叫起来,那个最年长的、肤色皎白如雪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抱住夫君的身子,惊虑万分地喊道:“夫君!夫君!……” 田未生半昏过去了,身子软软地瘫下来,女子抱紧了夫君,颤抖着手摸向田未生的头,随着她的手一碰,只见田未生头顶的发髻掉落下来,只见田未生头顶的头发被齐根地割断了,露出一片青白色的头皮,却没有闪击半寸皮肤。 女子看着夫君那昏过去的模样,她抱着夫君痛哭起来。 矮鸡没有理会这痛哭的女子,他看向剩下那三个女子,那三个女子也想过来,但是被矮鸡手上那明晃晃的刀慑住,悲怆地不敢动弹。 矮鸡看向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袭黄裙,身子窈窕娇柔,矮鸡问道:“你叫什么,什么出身?” 黄裙女子低下头,压抑着恐惧和哭泣,说道:“贱妾邵氏,出身松江邵家……” 矮鸡问道:“松江三大家的邵家?” 黄裙女子邵氏点点头。 矮鸡问道:“嫡出?” 黄裙女子摇摇头,不敢说话。 矮鸡没再问,乌骨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他已是觉得不知如何面对,他听着矮鸡的这些提问,他更是不知是何意思,他连“嫡出”、“庶出”的意思都弄不太明白。 矮鸡已是将乌骨当半个儿子看待,他此时当成是给儿子挑老婆了,他阅历丰富,对于世事了解自是深厚,他知道这些江南豪门大族生养的女儿自是不少,其中貌美可人的也是不少,但是嫡出的却不多。 矮鸡自是有一个心态,他这般贫苦出身的男子,所拥有的最实在也是最渴望的追求就是娶到名门出身的老婆,尤其是在江南地界,任何男子不免想着要娶豪门家的女子,眼前这黄裙女子邵氏是庶出而不是嫡出,这已让她少了些“价值”。 矮鸡看向另一个和这邵氏年龄相仿的女子,那自己穿着一袭水绿色的长裙,矮鸡问道:“你呢?” 女子紧张地颤抖着,说道:“贱妾……贱妾松江宁氏……” 矮鸡说道:“也是三大族?” 宁氏始终低埋着头,点了点头。 矮鸡问道:“嫡出?” 宁氏颤栗着,没有回应。 矮鸡说道:“说话。” 矮鸡语气平淡,宁氏却是颤抖了一下,她仍是点了点头。 矮鸡说道:“抬起头来。” 宁氏不敢违抗,抬起了头,她已经惊恐地淌了满面的泪,但透过她这凄楚的模样,仍是不难看出她的容貌清丽可人。 第624章 凌辱、绑票(十二) 矮鸡又问道:“你是哪一房所出?长房,次房?” 松江宁氏眼下二位执掌人,一位是长房长子,一位是次房次子。 宁氏颤栗着说道:“长房……” 宁氏一直将女儿护在身后,她的女儿是这四个妻妾生的四个孩子中年岁最大的,已经五岁了,生得也是粉雕玉琢颇为可爱,此时女儿惊惧地从宁氏的身后探出头来,宁氏连忙将女儿拉回身后,但是女儿惊恐之下放声哭起来,宁氏连忙回过头抱住女儿,也跟着女儿哭起来。 矮鸡看向最后那个最是美貌的、有着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睛的少女,这女子穿着一身朴实的素色的衣裳,这衣裳显然没有她三个姐姐的衣裳贵重,显出她不仅年少,而且地位也比较低。 矮鸡问道:“你呢?” 素衣少女没有哭泣,她只是紧紧地将婴孩抱在怀里,那婴孩还在襁褓中,她最是镇定,说道:“无锡,柳氏。” 矮鸡想不起无锡有个名门是柳氏,他问道:“柳氏?” 素衣少女柳氏说道:“家父是开豆腐磨坊的,民间多有流传他的善名。” 矮鸡明白了,这个陈氏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她家是开豆腐磨坊的,至多是个殷实的小户,此时陈氏怀里的婴孩还酣睡着,并没有察觉周遭的混乱和危险,婴孩仍是伸出小手扒着母亲的胸口,扯着母亲的衣襟,还没长牙的小嘴咬弄着母亲丰腴的前胸,显然是在索要吃的。 矮鸡从这陈氏那镇定举止也能够看出,这女孩是个小家碧玉的出身,经历过些世事。 矮鸡仍是端详着这陈氏的样貌,他留意到陈氏那丰腴的身姿,这陈氏虽然年少,但是已是身姿高挑,那身材也是养育得极好,显然是个好生养的美人。 矮鸡又看了那陈氏怀里的婴孩一眼,他不难看出那婴孩是个男孩,矮鸡瞧着陈氏的姿色,再看见陈氏生养的是男孩,他便拿定了主意,虽然这陈氏的出身没有这邵氏、宁氏高贵,但这陈氏青春年少,而且已经生养了男孩,这自是更好的。 矮鸡对陈氏说道:“你,出来。” 陈氏虽然镇定,但听见矮鸡这话,仍是惊得颤栗起来,她紧紧地抱着孩子,没有动弹。 矮鸡将那长刀伸到半昏过去的那田公子的脖颈上,说道:“你是要这男人的命,还是要你儿子的命?” 陈氏听见这威胁,更是惊恐地颤栗着,将儿子抱得更紧了。 矮鸡说道:“放开你儿子,听我的话,保管你保住这男人,你儿子,还有你自己的性命。” 陈氏禁不住哭起来了,哽咽着没动弹。 矮鸡看起来已然料到这女孩会怎么反应,他说道:“我数到三,放下你孩子,站出来,否则我一刀砍了你儿子,一样能让你干你该干的。” 矮鸡数着:“一、二、三。” 陈氏自是仍紧紧地抱着儿子哽咽着,没有动作,矮鸡骤然抢前一步,揪住襁褓,将婴孩拎起来了。 那陈氏登时惨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就扑向落到矮鸡手里的儿子,但矮鸡已然料到,他一把将陈氏推开,陈氏跌倒在床榻上。 矮鸡拎着婴儿,冷酷地说道:“还要你儿子性命的话,好生按我说的做。” 陈氏惊恐万分地喘息着,此时矮鸡手里的婴儿已经放声哭起来,陈氏更是心疼得痛苦不已。 此时,一直抱着田公子的那个最年长的妻妾说话了,她随夫姓姓田,她穿着一袭白色的丝裙,不难看出她是正妻的身份,她对矮鸡说道:“好汉,可怜我们几个弱女子,求你放过我们,我们可以写下借据,凭着借据,好汉要多少钱财,来日必定奉上……” 矮鸡看向这田氏,说道:“只是要你们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小妾,你替你夫君拿个主意,把这小妾送给我干儿,我保你们所有人平安,包括你们的孩儿。” 田氏看向陈氏,田氏是正妻,在家中地位和夫君一样,而这陈氏是个最末位的小妾,地位不高,田氏的确有决定她命运的权力。 这田公子是个极有自尊的男人,他自是不会干出“将姬妾送给盗匪”这般的事情,但是这田氏不同,她是个女人,无论是心态,还是身处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 田氏不禁看向陈氏,陈氏本来眼中只有儿子,但是此时看见田氏看向她,她不禁惊得一颤,她那漂亮的美眸更是惊得睁圆了。 陈氏因为出身不高,所以在家中素来极是乖巧,对于田氏这位正妻也素来是毕恭毕敬,更变着法子讨好田氏,田氏瞧她乖巧,对她也是颇为照料,所以她们之间从没生过什么嫌隙,甚至亲如姊妹一般。 第625章 凌辱、绑票(十三) 但是不论这田氏和陈氏平日里如何亲密友好,眼下面临这生死攸关的考验,田氏看陈氏的目光仍是变了。 陈氏自是觉得她和田氏亲如姊妹,田氏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她敬奉田氏也像敬奉亲姐姐一般,如若不是眼前这考验逼到眼前,她不曾想象,也无法想象田氏可能会做主把她送给一个盗匪,让她遭受盗匪的侮辱。 此时那邵氏和宁氏的目光也是变了,她们没有田氏对陈氏那般的深厚情感,或者说,田氏与陈氏能这般亲如姐妹,与这邵氏、宁氏也是有重要关系的,田氏身为正妻,要掌控着地位,自是得防着邵氏、宁氏这两个同样出身高贵又颇有姿色的小妾,因此田氏自然而然地会和陈氏亲近,她等于是自然而然地会拉拢了陈氏,一起对付邵氏和宁氏,这般达到这妻妾四人的关系的均衡。 陈氏虽然低调,但明眼人不难看出她是这妻妾四人中最受宠的,她青春年少,而且美貌迷人,又乖巧聪明,那田公子自然最疼爱她,加之去年她生下了儿子,这是这妻妾四人生下来的唯一一个儿子,这更是让她的得宠名正言顺了。 这邵氏和宁氏平日对陈氏虽然仍是亲如姐妹一般,但不难理解她们心中必然藏着嫉恨,所以眼下她们听着把这陈氏送给盗匪,能换得众人平安,她们自是不会反对。 陈氏则是万万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般,在半个时辰前她的夫君还把她宠爱得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这三个姐姐还对她关切有加,但眼下一切都变了,她被孤立了,这素来把她宠爱得像亲妹妹的一般的姐姐也对她变了脸。 她此时不禁想起她出嫁前父亲对她说的话,父亲辛劳了一辈子,看遍了世事,他原本不想将女儿嫁入豪门,他知道女儿这般的出身,攀上了高枝,难免要受委屈,但是奈何这田公子着实看上了他这美貌可人的女儿,送来了惊人的聘礼,所以这陈氏的父亲没有办法,才将女儿嫁给这田公子,他在女儿出嫁前对女儿说道:“人心似水,随势流变,若在圆器,便成圆状,若在利器,便成利状,说到底人心不可靠,时候不到时凡事好说,时候到了,如何流变是不可想象的,所以逢人只说三分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此时陈氏想起父亲的话,她才品味出这话里头的道理,人心如水一般,跟着形势而改变,平日里她和这三个姐姐自是可以像亲姐妹一般,但是临到生死关头,自是各自以自保为先,只是可怜她被这倭寇看上了,情势推到了她的身上,这些“亲人”自然要牺牲她以自保。 田氏愣愣地看了陈氏片刻,眼下夫君昏过去了,她身为正妻,她就是主事人,她知道眼下他们的死活握在这两个盗匪手上,她感到自己没有理由拒绝这两个盗匪的要求,因为她首要的任务是要保全夫君性命,然后是保全四个孩儿的性命和她们自己的性命,她知道以夫君的性格是绝不会把心爱的小妾送给盗匪的,她必须替夫君做这个决定。 田氏缓了口气,她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对矮鸡问道:“当真放过我们?” 田氏此话一出,那邵氏和宁氏都转开了眼睛,那陈氏则悲怆地哽咽了一声。 矮鸡说道:“你知道我们五峰船主的规矩,你把这女人送给了我干儿,我们名正言顺得了这女人,自是不会违背规矩。” 田氏自是有相当的见识的,她知道倭寇“不许冒犯女人”的规矩,说实在,若是这两个倭寇真敢违背规矩乱来,她们妻妾四人怕是已经贞洁不保了。 矮鸡依然脸沉如水,他说道:“答不答应。” 田氏闭上眼,说道:“答应,我做主,把她给你们了。” 陈氏只感到脚下一软,差将站不稳身子。 矮鸡将手上拎着的婴孩塞到田氏的怀里,然后伸脚在甲板上一撩,甲板被揭开一个方形的洞口,这是这船舱下面藏着的一个暗格,是用以躲藏的,方才这田公子还没来得及躲进去,就被矮鸡抓住了。 矮鸡回头对乌骨努了努嘴,说道:“进去,给她打个印,她就是你女人了。” “打印”是倭寇的黑话,指的是对女人行那强行交媾之事,在女人身上留下印记。 乌骨一直在“干爷”身后看着这一幕,他着实是还没能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了看“干爷”,又看了看那他要“打印”的女子,他看见那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她那美丽的容貌和丰腴的身姿,他不免躁动起浓烈的滋味。 第626章 凌辱、绑票(十四) 矮鸡回头看了看船舱外头,此时已是午后时分,凛冽的日光普照海面,向远处望去只见一片海阔天空,矮鸡常年在海上生活,已然见惯了这般海阔天空的景象,也可能正是每天目睹这般辽阔的景象,使得他的胸怀变得开阔,或者说使他习惯于认识自己的渺小,所以他的姿态素来是这般淡然。 矮鸡远远眺望着,又掂量了一下时间,对还呆愣着没动作的乌骨说道:“快些,时辰不等人。” 乌骨看着“干爷”那凌厉的眼神,他回过神来,他压抑着紧张的喘息,朝那正惊惶无措的陈氏走去。 陈氏看着乌骨走来,恍然像看到一只怪物一般,她惊恐地尖叫着,转身就要逃,但是乌骨已经抢前一步,一把扯住陈氏的后衣襟,一把将陈氏拽了回来。 陈氏已经失去理智,她虽说是个小家碧玉的出身,但从小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从没被父亲和丈夫之外的男人碰过一根手指,眼下她看见眼前这个黝黑干瘦的男子,她像被鬼怪抓住了一般,她不顾一切地将手往乌骨的身上抓去,她是个豪门少妇,素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手指上留着精致的指甲,此时她这么往乌骨身上一抓,乌骨的前胸、脖颈马上多了几道血痕。 但陈氏的气力在乌骨看来就像一只雏鸡一般,乌骨立马制住了她,乌骨一只大手就死死地将陈氏两手的手腕给擒住了,但陈氏仍是发疯了一般,往乌骨的手臂上咬去,乌骨被陈氏这一咬,他吃疼,立马揪住了陈氏的头发,扯开了陈氏的头。 陈氏被制住了两手,被扯着头发,仍是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尖叫,乌骨的手臂上多了一个咬出来的血口,鲜血正汩汩地渗出来,他的脸上满是呆滞和惶惑,他看着陈氏这疯狂挣扎的样子,他又是慌乱,又不知如何应对,他受刺激之下,愤怒地举起了手就要向陈氏的脸打去。 矮鸡一直看着陈氏的反应,他瞧着这个漂亮的女子这般激烈的反应,他着实是有些出乎意料,显然这个女子不是省油的灯,但他觉着这样也好,不管这女孩眼下如何厉害,乌骨把她绑回去了,折腾得她怀上孩子,再把孩子生下来,她也就认命了,乌骨性情木讷,有这么一个厉害婆娘却是好事。 此时矮鸡看见乌骨举手想打,矮鸡喝了一声:“慢。” 矮鸡这一喝气力十足,乌骨的手僵住了,矮鸡说道:“打婆姨不是本事。” 乌骨愣愣地看了“干爷”一眼,放下手来。 矮鸡冲地面上那暗格努了努嘴,说道:“带她进去,干正事。” 乌骨反应过来,一手制着陈氏的手腕,一手扯着陈氏的头发,拉着陈氏往那暗格走去。 陈氏仍是狠命地挣扎着,发出惨叫,她看向那邵氏和宁氏,发出凄厉的叫声:“救我……救……” 那邵氏和宁氏已是惊恐地浑身颤抖,她们虽然想着“牺牲”陈氏,但是眼看陈氏在眼前被这般折辱,她们仍是惊恐得失了神,她们看见陈氏朝她们看来,她们看见陈氏那披头散发的、凄惨扭曲的脸,她们更是惊得颤抖着扭开了头,大气不敢出。 陈氏又看向那正妻田氏,田氏一直看着陈氏的挣扎和惨叫,她自是心如刀割,不论如何她在此前的确是将这个女孩视为妹妹,但眼前看着这个“妹妹”被侮辱,她却是不知该做什么,她顿觉得什么“情义”、“亲情”在这一刻都是瞎话,在客观的立场上,她只能看着陈氏被侮辱。 田氏抹着泪,颤抖着,她又看了一眼钳制着陈氏的那个倭寇,她看见一张麻木的、僵硬的脸,这张脸恍然就是他们田家雇佣的那些长工的模样,他们的眼神一样是那般空洞而没有内容,只是眼前这个倭寇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凶戾和赤裸的欲望,这些凶戾和欲望仍是那般僵硬,因为这是发自这倭寇的本能的渴求,这些出身贫苦的男人没有机会念书,没有机会和女人接触,平素只能麻木无知地活着,眼前终于能够宣泄他们的欲望了,表现出来的却也仍是那般麻木无知的样子。 但正是这麻木僵硬的样子让这倭寇的凶戾显得越发的可怕,没有人知道他能做出什么,因为这个人对于礼仪秩序一无所知,甚至意识不到杀人要偿命,若是真的刺激了他冒犯了他,他恐怕拔出刀来将你宰杀了也不意外。 田氏看了一眼这倭寇,仍是凄惶地低下头去了。 第627章 凌辱、绑票(十五) 陈氏只是个十六岁的年轻女子,因为生得美貌,从小就备受宠爱,嫁进田家之后,虽说经历了一些勾心斗角,但仍是过着豪门太太的生活,她哪曾想象这世间有这般残暴的事情,有这般残暴的男人,她曾经“无知”地想过,若是被那些粗鄙的男人冒犯了身子,哪怕是被窥见了私密处,都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当这种“冒犯”真的赤裸裸地临到眼前,她才知道这生死之事说着轻巧,想着也轻巧,但真临到身上了,却是比任何事情都沉重的。 她已被乌骨拖着来到那暗格的上面,她看见田氏也一语不发地低下了头,她感到一阵绝望和恐惧笼罩了心头,使得她的挣扎也失去了气力,她痛苦地哭起来,只敢到一阵黑暗同时笼罩了眼前和心头,她的目光变得失神,身体也脱力地变得绵软了。 乌骨此时的思绪仍是一片空白,他的动作和他和神色一样僵硬,他只感到这个漂亮的女人似乎是屈服了,这让他能够腾出手来将她抱起来,要抱着她走进那暗格里面,他的手箍住了陈氏的腰,面贴面地抱起了陈氏,他感受到陈氏那纤细的腰肢,还有那丰腴的身子,他的脸贴着陈氏的脖颈,他嗅到陈氏身上那混杂着淡淡的胭脂香味的体香气息,这一刻他感到浑身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一股本能的、最深邃的欲望从他的每一个毛孔勃发出来,他抱着陈氏走下了暗格。 矮鸡依然淡然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陈氏凄厉的惨叫,看着乌骨那粗暴的行径,看着这其他三个妻妾的反应,他神色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淡漠。 他十岁出头就成了倭寇,他和大多数贫苦的孩子一样,是因为家中的田地被富商地主兼并了,他没了活路,被家人卖掉,又被人贩子卖到了倭寇团伙里,他已经过了十几年亡命之徒的日子,他回想往事,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大半要归因于他命好,他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善战和机敏,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他已经看透了命运的残酷,这世上的人都是蝼蚁,没有人能与“命”这个敌人抗衡,或者说,如果把“命”当做敌人,那么这人就太傻了。 “命”是不可能战胜的,蝼蚁能做的只是顺服性命,并且活下去。 他有许多次觉得死到临头了,但是他好运地躲过一劫,也有许多次他没轮上最凶险的事情,比如没有跟上那艘全军覆没的战舰,若是他上了那艘随后在征战中全军覆没的战舰,那么饶他本事再强,也活不得性命。 所以他接受了自己是蝼蚁的真相,所以他活得淡然,他觉得如果是命运临到了,他该死就死,没什么好含糊的,如果是死神没临到他头上,那么他还得顺应着命运活下去,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比如他既然欠了乌骨一条命,认了乌骨当干儿子,那么他就该给乌骨找个好模样的、好生养的婆娘。 只是在这漫长的亡命生涯中,矮鸡已经看惯了鲜血和杀戮,他看惯了人头滚滚落地,年轻的肉体被开肠破肚,看惯了无辜的女人被凌辱,被男人没有理由的、发自本能的欲火所吞噬。 在他看来,眼前这陈氏即将遭受的凌辱算不得什么事情,这不过是夺了她的贞洁而已,并没有夺她性命,那些被屠戮的无辜百姓,那些在倭寇和官军屠刀下滚滚落地的人头可比眼前这“男女之事”要触目惊心得多。 只是他觉得这陈氏是个美貌女子,人世间的美好和优渥才能浇灌出这般让人赏心悦目的女人,眼下这美丽可人的女人被这般摧残着实让人有些不忍,但被倭寇和官军凌辱的女人那么多,她们又有哪个是理应被如此对待的呢? 乌骨已经抱着陈氏走下暗格,这暗格的空间自然是不大的,这是一个方形的空间,这空间的底部是一整片厚实的木头,乌骨一踏上这底部的木头地面,他就知道这木头是这艘船的龙骨,也就是说他藏入了这艘船的最深处,他和海面只隔着脚下的这片木头。 乌骨一把将陈氏抛到地上,陈氏跌倒在地,她神志恍惚地站起来,这个空间里面一片幽暗,乌骨背着光,她看不清乌骨的样貌,她只看见一个近在咫尺的黑影贴近了她。 而乌骨通过上面的方格透下来的光线他能够看清陈氏的样貌,陈氏那透着青春气息的秀丽的长发已经披散开来,纷乱的青丝遮掩了她的面容,那美丽的发丝被泪水沾湿了,给这漂亮的少女增添了几分凄楚。 第628章 凌辱、绑票(十六) 乌骨一进入这个窄小的、黑暗的空间,他就感到安静和欲望同时地笼罩了他,他感受到脚下的龙骨随着大海的浪涛发出的微微震动,他听见那熟悉的海洋的声音变成“嗡嗡”的混沌的声响,他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念头都被扭曲了,他陷入了一种他即陌生又熟悉的状态里面,他看着软倒在他身下的女子,他登时把他的身子压了下去。 陈氏感受到黑暗笼罩了她,她感觉到耻辱的触觉侵入了她的身子,更侵入了她的灵魂,恐惧和深邃的痛楚彻底地吞噬了她,但是这凌厉的痛楚又惊醒了她,使她原本绝望的意识又苏醒过来,她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将她已经染上血污的手指抓向侵犯她的那个恶魔,同时疯了一般地用脚踢向那个恶魔。 但是那恶魔已经和黑暗混成一体,掩盖了上空残留的最后一丝光明,让她的所见所感只有黑暗,她的意识和触觉都变得模糊,她只感觉到她的脚被恶魔擒住了,然后她的亵裤被扯了下来。 她惨叫着,但是她听到她的惨叫声和那周遭混沌的浪涛声混在一起,也变得混沌不清了…… 在船舱里,矮鸡看着乌骨将那陈氏拖了下去,随即他就听见陈氏凄厉的惨叫声。 那田氏,还有邵氏、宁氏都已是花容失色,田氏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一道血痕,她忍不住也埋着头哽咽着,邵氏和宁氏则是靠在一起,惊恐地缩在角落里,她们听着陈氏的惨叫,不难想象陈氏正在遭受着什么。 很快,陈氏的惨叫声变得低沉,渐渐变成了痛苦的悲泣和哽咽,矮鸡听着这悲泣,饶是他这般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也感到头皮丝丝发麻。 邵氏和宁氏听着这暗格里传出的凄惨欲绝的声音,她们不禁跟着哭起来。 矮鸡走到那暗格前,伸脚将那木门挑起掩上了。 随着暗格的门被盖上,陈氏那悲惨的哭泣声变得混沌,渐渐地又变得低沉,断断续续地、不绝如缕地从甲板下传出,听起来更添悲戚。 矮鸡脸色依然淡漠,他没再看那三个悲泣的豪门少妇,他丝毫不在乎这些人,他走出船舱门口,看向那辽阔的海面,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些细密的黑点,他知道他们就快回到这些船只方才逃脱的那片海域了,他的旗舰也在那里,他相信他们的旗舰已经把那些富商的、官府的船只都控制住了。 矮鸡回头看向船舱里面,细听那暗格里面传出的声响,只听得那女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那哽咽也变得暗哑不清。 矮鸡隐隐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的犯了险的,谁都知道他们这次霸占了这个女人玩的是什么把戏,虽然他的将官可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乌骨一马,但他们难免还是会受一些责罚,他倒是不在乎什么责罚,他只是有些难受,他在这五峰船主手下十几年,素来是行得正站得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眼下他为了“干儿”,着实是做了一件不那么地道的事情。 第629章 血腥阴谋(一) 但矮鸡还是很快调整过心绪来,这事情他做就是做了,他不会再有顾虑,他只是握了握挂在腰间的长刀,然后走向船头的位置,那里的甲板上抛着一个灰布包着的布袋,他解开布袋,里头是他和乌骨使用的各式兵器,就是他们常规配备的长枪、弓弩、火神枪、圆盾、破甲锤等,还有一副轻甲。 矮鸡将长枪背在背上,然后将轻甲绑上佩戴好,他站起来时,已经是一副倭寇精锐战士的装扮,前胸后背、手臂上、胫骨上佩着轻甲,腰间挂着倭刀,背上背着长枪。 他的目光变得凌冽而冷峻,他望向那船只聚集的远方。 刘赐此时站在的船头甲板上,他们这里的局面已经“平稳”,或者说,他们这个官军和江南富商的阵营已经无从挣扎,那鹰船为首的倭寇舰队摧毁并俘虏了官军的舰队之后,就彻底地控制了这里所有的船只,这些富商的船只还有江南织造局的福船在倭寇的战舰面前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有丝毫动弹。 除了那两艘追击逃走的那十几艘船只的倭寇战舰之外,倭寇剩下的三艘战舰很快形成三角方位将这没有逃走的三十多艘船只围了起来,刘赐同样看到每艘倭寇战舰上放下四到六艘小艇,每艘小艇上载着二十个兵士,这小艇飞快地划向这些船只,迅速地控制了这些船只。 此时黄锦站在刘赐身旁,他也看着这一幕,他自是紧张焦虑,但是他无计可施,眼下他的舰队已经被摧毁,在这茫茫大洋之上,他的所有权势、地位、可调配的力量都已经失去作用。 刘赐看到倭寇以两人为一组控制一艘船只,那些运载丝绸的“福船”迅速地都被控制了,然后这些福船缓缓地挪动起来,朝着停靠在外侧的那两艘被俘虏的官军战舰驶去,这些“福船”和那两艘官军战舰靠在一起了,显然这些船只都是被俘虏的,倭寇会把这战舰和福船都收归己用。 刘赐向远方望去,看见远方出现一批小黑点,他知道那是方才逃走的十几艘船只,看来也被倭寇给追截回来了。 这次南直隶官军是精锐尽出,这三十艘福船也是江南织造局的大半幅家当,如今都被倭寇掠走了,这着实是让大明南直隶的官府损失得够惨的,也让倭寇吃得够饱的。 刘赐禁不住看了看黄锦,苦笑一声,说道:“祖宗,这可败得够惨的。” 黄锦自是脸色凝重,他着实没想到会降下这般的祸事,这南直隶官军和江南织造局的损失如此巨大,回头必定是要被追责的,但眼下他倒是没法考虑后面的事情,他只想着能保住性命是最要紧的。 很快,那些“福船”都已经被控制着调开了,刘赐的旗舰周遭只留下差不多二十艘江南豪商的船只,这些豪商的船只很快也都被那倭寇的小艇勾住船身,每艘船都登上了两个倭寇,这些船只都被倭寇控制了。 刘赐听见那些豪商的哀求,还有女人的惊叫声和哭泣声,他不禁露出一抹苦笑,这些豪商的船只上都配了在钱塘的青楼找来的最好的妓女,还有不少豪商带来自己的姬妾,看来这些女人大都要遭殃了。 刘赐听说过这倭寇“不许冒犯劫掠来的女人”的规矩,但他仍是不免担心,此时婉儿和被看仍是站在他身边,紧紧地挽着他的手,他也握紧了婉儿和被看的手,他更担心地回头看了看船舱里头,柳咏絮、上官惠子、白芷若都在里面,这五个美貌的“妻妾”若是落到倭寇手里…… 刘赐想到这一点,他不免狠狠地晃了晃脑袋,他咬了咬牙,想着绝对不能让这等事情发生,他就是死也要阻止这等事情。 黄锦定定地看着那些登上富商的船只的倭寇的动作,他没有看刘赐,却料到刘赐的心思,说道:“担心你几个老婆?” 刘赐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婉儿和被看的手。 黄锦说道:“这些富商被倭寇抓走了,会给关起来,等着要赎金?” 说着,黄锦看向被看。 被看正愣怔着,她身为一个江南豪门豢养的美姬,自是把“倭寇”这两个字视作最为不祥的词语,她着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倭寇的威胁。 她回过神来,说道:“是的,被看以前在上官家就听说,这是倭寇一单大生意,倭寇往往会劫了这些富商,然后向他们的家族索要赎金,这是规矩。” 第630章 血腥阴谋(二) 黄锦听见被看说“这是规矩”,他点点头,他自是能够想象这是倭寇的“规矩”,就像“不许侵犯女人”这样的规矩,倭寇关于“劫了人,送来赎金,自是保人无恙”这样的事情必定也是立了规矩,这让能让这“生意”常做常有。 黄锦又问:“女人呢?” 被看顿了顿,说道:“女人大概就回不来了,听说会被关押起来,被……” 被看红着脸,有些说不下去,黄锦说道:“会被关起来,被这些倭寇侮辱,被强占成他们的女人,给他们生孩子,是?这些亡命之徒想必是最缺女人的,尤其是漂亮女人。” 被看低下了头,越发使劲了攥住了刘赐的手臂。 这时上官惠子和柳咏絮、白芷若都上前来了,上官惠子手上捧着一方好看的丝帕,她来到刘赐身后,说道:“公子,东西备好了。” 刘赐回过头揭开丝帕,只见里头是两把火神枪,还有上次刘二赠给刘赐的那柄绣春短匕,上官惠子做事自是最妥帖的,她有备无患地带上了刘赐使用的火神枪和匕首。 刘赐将绣春短匕束在腰间,拿过一把火神枪,说道:“还有一把你们用着。” 上官惠子笑道:“我们女人家的,如何用这东西?还是小若保护我们实在。” 刘赐看了一眼白芷若,只见白芷若已经将她那一袭漂亮的白色长裙给束紧了,腰身上用丝带束紧了,更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姿,那原本宽松的裙摆和衣袖也被束紧了,此时那漂亮的长裙倒显得像一身劲装一般。 白芷若那一头垂落过腰的漂亮青丝也高高地束成一个漂亮的发髻,刘赐知道这漂亮的发髻上面藏着她的“鱼肠剑”。 此时白芷若正放眼打量着敌人,她看着这倭寇的庞大战舰,还有这占据了每一艘船的数不清的敌人,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素来是天真的少女心性,没见识过人世的险恶,但是这半年遇到刘赐之后她跟着历经了几番冒险,她已然是成长了不少。 刘赐此时看着白芷若,则是感到白芷若似乎高挑了些,原本他觉得白芷若是个娇小玲珑的小妹妹,但此时看白芷若却觉得她的身段变得越发好看了。 白芷若正在女孩儿步入青春年华的时候,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但是刘赐有这般感觉仍是因为白芷若的神色显出了几分凛然和镇定,不再是那般天真朦胧的小女儿神色。 刘赐半年前在那司礼监门口第一次见到白芷若时,他就感叹白芷若的美貌简直是“汪洋一般的红颜祸水”,因为他着实是没见过生得这般精致的女子,此时他看着白芷若的容颜,只觉得白芷若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些,那精致的五官变得越发的漂亮,尤其是那漂亮的大眼睛,那乌黑的睫毛变得越发浓密娇俏,让她更显得美貌可人。 刘赐不禁定定地看了白芷若一眼,白芷若察觉刘赐盯着她看,她转眼看向刘赐,刘赐素来没有和白芷若有直接的沟通交流,他只知道白芷若素来讨厌他,因为觉得他“冒犯”了她姨娘,所以刘赐连忙转开了眼神。 白芷若瞧着刘赐那神色,若是在以往,她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味,顶多噘噘嘴就不理会刘赐了,但是眼下她却是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滋味涌上心头,这滋味她此前似乎从未品味过,使得她的脸颊微微一红,心中更是涌起一阵莫名的恼怒。 白芷若咬了咬樱唇,她看着姨娘站在身旁,眼前又大敌当前,所以她理智克制了自己,没有把气撒出来。 刘赐转开眼,对白芷若说道:“白姑娘,就多劳你护着你姨娘,还有三个姐姐。” 白芷若瞪了刘赐一眼,她对姨娘的情感自是不必说,这三个姐姐她也都喜欢,所以她自是会保护着她们。 刘赐被白芷若这一瞪,只觉得心头酥软地颤了颤,但他眼下没心思想这男女之事,他把两把火神枪接过来收在了腰间和怀里,又看向那倭寇的动向。 只见倭寇的小艇在这二十艘豪商的船只中间穿梭,很快倭寇已经控制了所有的船只,奇怪的是倭寇好像还没有派人进占刘赐所在的这艘“旗舰”的意思。 黄锦也瞧着倭寇的动向,冷笑一声,说道:“看来咱们是大鱼,要最后收网。” 刘赐脸色冷峻,说道:“未必。” 黄锦一愣,看向刘赐,只见刘赐冷冷地盯着这“旗舰”下方的一艘体量仅次于这艘“旗舰”的豪华船只,那正是上官伯桀的上官家的船只。 第631章 血腥阴谋(三) 黄锦看着上官家的船只,他也留意到,这艘上官家的船只也还没有倭寇登上去,而且倭寇看来是有意放过了上官家的船只,发现这一点,黄锦的神色也登时变得冷峻,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说明上官家或许与这件事情、与倭寇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刘赐又转过视线,只见那十几艘逃走的船只已经被“押回”到这边,那十几艘“福船”和其他的福船一样,被“押到”那两艘官军战舰那边,排成了方阵队列,等着被倭寇一起带走。 这十几艘船只中只有一艘被带回到了被倭寇战舰围困住的这些豪商船只中间,刘赐看了看那艘船只,只见那艘船只的船头站着一个倭寇战士,这个战士身材不高,但是颇为威武健壮,他佩着倭寇先锋精锐标配的轻甲,腰间挂着倭刀,背上背着长枪,这正是矮鸡。 刘赐看见矮鸡的形容,他想起那天夜里进攻双屿岛同济会大本营的那些凶悍的“厉鬼”,他才反应过来,那些“厉鬼”原来是这般的模样,他想象着这倭寇佝偻着身子,挥舞着倭刀,背着长枪,在黑暗中冲杀的模样,真如凶厉的鬼怪一般。 这艘被带回来的豪商船只被径直带到刘赐旗舰的前方,刘赐看见这船只上头挂着一面三角小旗,旗上写着一个秀美的“田”字,显然这是钱塘田家的船只。 刘赐听说过钱塘的豪门田氏,他知道这田家公子田未生是钱塘权贵圈子里有口皆碑的人物,刘赐觉着从这写着“田”字的三角小旗就可以看出来这田公子谦逊的秉性,因为其他豪门船只上头都是挂着一面硕大的方旗,上头写着代表姓氏的巨大字眼,而这田家是钱塘、乃至江南顶尖的豪门之一,却只是低调地挂着一面三角小旗。 刘赐在江南游历的那十八天里大概地了解了江南豪门的人脉状况,黄锦为了让刘赐能把姚家做得更大,他让刘赐列出日后值得攀交的、口碑好的豪门执掌人,刘赐找了一轮,只找出屈指可数的几个他觉得值得攀交的人物,这田未生田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刘赐看着那这田公子的船只远远地驶来,再看见那倭寇矮鸡这般凛然地站在船首,他只感到一阵不祥的味道。 果然,就在这田公子的船只还没停稳,刘赐就听得那船只里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虽然隔着颇远的距离,还夹杂在浪涛声中,但是这声尖叫传到刘赐的耳边时声量并不大,但这叫声凄楚欲绝,仍是让刘赐和婉儿、被看留意到。 随即刘赐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船舱里头冲出来了,只见她那白衣凌乱不整,她那两条纤细雪白的腿裸露着,她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但是在凌乱的发丝的掩映之下,仍然不难看出她容貌姣好,而在刘赐看来,这般肌肤雪白,玉腿修长的女子,必然是豪门家的女人,一般人家的女人不会有这般精致漂亮的容貌。 只见那女子跌跌撞撞地奔出船舱,痛不欲生地哽咽着,扒住了一处船舷就要往下跳,但是一个浑身漆黑如炭的男子很快赶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那个女子,那女子已经一只脚跨过了船舷,那男子将她一把扯了下来,那女子发出凄厉的哭声,那男子一把捂住了女子的嘴,将女子往船舱里面拖去。 婉儿和被看看见那白衣女子这般衣衫不整地跑出来,都是惊得呆住了,她们再一看见那个男子冲出来,她们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因为那个男子更是一丝不着,隔着这距离,仍然能够看见那男子那话儿和他的肤色一般漆黑,正肆意地晃荡着。 被看禁不住发出一声干呕,她和婉儿都惊恐地掩住了嘴,她们已然经历过人事,自是知道这白衣女子遭遇了什么,或者说这漆黑如炭一般的丑陋的男人对这漂亮的女人干了什么。 那黝黑的男人自是乌骨,显然他已经成功地在那漂亮的女孩陈氏的身上“打印”了,就像他那些倭寇前辈惯常做的那般。 他将陈氏拖进了船舱,然后扯下陈氏的衣服,将陈氏的手脚都绑了起来,然后将陈氏的反绑,和脚踝上的绑带绑死,把陈氏捆成了无法挣扎的姿态,最后他将一长条布条绑进陈氏的嘴里,他绑得很紧,那布条深深地嵌进陈氏的嘴巴里,把陈氏的嘴勒成半张的无法闭合的姿态,陈氏那漂亮的脸被勒得扭曲了,嘴唇的边际更是被勒得破裂,鲜血混着口水滴下来,落在她那雪白的肌肤上。 第632章 血腥阴谋(四) 乌骨将陈氏绑紧了,又将陈氏抱进那暗格里头,然后将那暗格的门合上了,陈氏被困入黑暗中,只能痛苦地哀鸣着,无法动弹,更无法逃脱。 那田未生田公子已经醒过来,他看着陈氏的模样,他知道陈氏遭受了什么样的凌辱,他素来最是宠爱陈氏,把陈氏看作最可心的人儿,眼下他看着这一幕自然是感到心如刀绞,但是他除了流泪,却是毫无办法。 田公子的三个妻妾都围着他,她们悲哀地哭泣着,她们仍是生怕这倭寇对她们下手,她们看着陈氏不过两刻钟过去就被凌辱成这般样子,她们自是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此时乌骨裸着身子在她们面前晃荡,乌骨胯下那黑炭一般的话儿也在她们面前晃荡,她们只觉得恶心又恐惧,只能紧紧地埋下头。 乌骨没再理会陈氏,更没理会那田公子和三个妻妾,他顾自把那粗麻织成的裤子穿上了,匆匆走出甲板,来到“干爷”身后,从地上那布袋中取出兵器装配上,他心中仍然躁动,但又感到几分满足和快意,毕竟他干了内心深处最渴望干的事情。 而他自是明白,这是他的“干爷”成全他的,如果不是“干爷”的成全,他怕是这辈子都讨不到婆娘,更不可能占有这般白嫩美貌的婆娘,但他知道“干爷”为了成全他难免要受些责罚,他知道此时干爷得“干活”了,所以他自是想着竭力为“干爷”卖命,帮着干爷“将功补过”。 刘赐看着这白衣女子裸着身子跑出来试图寻死的这一幕,又看着这两个倭寇装备好了站到船头来,他眯了眯眼睛,更是感觉到这些倭寇的残酷,但是他又感觉到,如若自己是亡命之徒,自己怕是也会干出这般的事情,毕竟和女人交媾是男人本能的渴望,这些倭寇看见这般漂亮的豪门女子,自然是按捺不住的,只是他刘赐没落到那一步,就觉得人家可恶。 刘赐又回过头看向船尾方向远方的海面,只见遥远的海面上,那只“大雁”仍是“停滞”在那里,那是弗朗机人的舰队,不知为何他们仍是停在那里,刘赐看着这只“大雁”,似乎看到能够脱离眼前困境的希望,毕竟眼下只有弗朗机人能够和倭寇抗衡,但是显然弗朗机人眼下没有出手援救他们的意思,况且弗朗机人也没有援救他们的理由。 此时,刘赐听见婉儿说道:“公子,倭寇动作了,看来要登船了!……” 刘赐转头看回去,只见那倭寇的旗舰鹰船正缓缓地靠近刘赐这艘“旗舰”,那鹰船的船首上站着一伙倭寇,刘赐看见那站在最前方的为首的一个倭寇,却不禁愣住了。 只见这为首的倭寇身上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宽松的又显得有些怪异的衣裳,看起来有点像袈裟,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刘赐看见这个倭寇首领的头上光秃秃的,竟是个光头,但是光头也就算了,此时那鹰船已经靠近刘赐的“旗舰”,刘赐能够看见这首领的光头上点着齐整的两排一共八点灰色圆点,竟像是和尚受戒的香疤。 本来刘赐如何都不可能把这倭寇的首领和“和尚”联系在一起,毕竟这倭寇的凶残和“和尚”着实是难以沾上边,但是这“袈裟”、“光头”和“香疤”着实让这倭寇首领瞧上去就是个和尚无疑。 刘赐不禁惊得呆了,却听得身侧的被看说道:“公子,那是……那是破戒和尚徐活佛……” 被看的声音颤抖着,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恐。 刘赐问道:“真是个和尚?” 被看点头,说道:“他是汪直的部下,江南多有听说他的厉害,在汪直的帐下,除了汪直本人,这徐活佛大概是最着名的人物了。” 刘赐禁不住哑然失笑,说道:“活佛?” 被看说道:“公子可别笑,据听闻的传说,这徐活佛着实是个魔头一般的人物,他惯常号称‘破戒和尚’,他出身贫苦,本是钱塘虎跑寺的和尚,但是生性嗜杀残暴,大概是当和尚当不下去了,就自己破了戒律,干了些骇人听闻的事情……” 此时那鹰船仍在缓缓地朝着这“旗舰”靠近,此时海面上风浪颇大,这鹰船显然不敢有大动作,靠近的速度明显地放缓着,试图平稳地和这“旗舰”的船舷相接,因为这“旗舰”上头载着一百一十万两白银,如若动作过大,一不留神把旗舰给撞伤了,万一旗舰沉没,这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可就瞎了。 第633章 血腥阴谋(五) 此时那鹰船上头仍是忙碌着,那“破戒和尚”站在船头,他在给部下处理着事务,比如俘虏的船只如何调配和押送,还有这些俘虏的富商和女人如何处置等。 刘赐和黄锦都看向被看,显然纵是黄锦这般见多识广,他瞧见这倭寇的首领是个“破戒和尚”,他也是感到讶异。 被看讶异恐惧,继续说道:“这‘破戒和尚’听说穿着袈裟,光着头,一副僧人的打扮,就去钱塘逛妓院了,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这事情被传为奇闻,听说他初去时是哪间青楼都不接待这客人,但这事情越来越轰动,闹到后来是每间青楼都抢着接待这客人,许多人都到他光顾的青楼去,就为一睹这‘破戒和尚’的风采。” 刘赐想起来,他听说过这故事,他在青楼长大,自是听说过这“风流和尚”的传说,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听说的故事中那个二十年前“名震江南”的风流和尚如今成了倭寇的首领。 刘赐说道:“我听说过这‘破戒和尚’的故事,他在江南风流了好一阵子,然后下落就语焉不详了,这么说是当了倭寇?” 被看说道:“是的,他当倭寇这段故事则少有人知道,他在倭寇里头素来也比较低调,一般人不会想到他就是当年那个风流和尚,我也是因为在上官家里头,才听说这个实情,他在青楼逛了一两年之后,就去当了倭寇,听说本来是跟了一个小团伙……” 刘赐疑惑道:“慢,他为何去当了倭寇?是被倭寇绑架了?” 刘赐着实是觉得难以理解,一个和尚怎么去逛妓院,怎么又当了倭寇,这着实是显得很割裂。 被看说道:“不知道,我是在一次上官家的酒席上听说这个‘破戒和尚’的故事,但是那些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破戒和尚’为何破戒,为何当了倭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赐皱了皱眉,他对于这般“离经叛道”的人怀有天然的好奇,他觉得这“破戒和尚”做出这般的行为和抉择,背后必定是有原因的。 被看继续说道:“其实更奇闻的还在后头,这破戒和尚说是当了倭寇,其实至多算是当了海匪,他们的团伙成不了大气候,往往只能在海上干些劫掠民船之类的偷鸡摸狗的事情,当时汪直已经得到朝廷的默许,统一了江南一带的倭寇势力,并且帮着朝廷清剿那些不听号令的倭寇团伙,这破戒和尚当时大概已经成了他们团伙的首领,他的团伙没有听汪直的号令,仍是擅自劫掠民船,于是他们被汪直清剿了,这破戒和尚走投无路之下逃到日本,据说他的团伙都已经散尽了,他已经落魄成乞儿的样子了,但是他却得到日本人的崇拜,在鹿儿岛一带,这大明来的‘破戒和尚’被日本当地人尊为‘活佛’。” 鹿儿岛在日本国的最南端,和汪直如今的大本营、位于长崎的平户岛一样,是日本向大明的江南一带进发的最近的地方,也是倭寇在日本聚集的地方。 黄锦说道:“难得有一个大明的和尚去到日本,把这些蛮夷骗得晕头转向,这倒不奇怪。” 被看说道:“日本倒未必是蛮夷,总之这破戒和尚姓徐,就被尊为了‘徐活佛’,听说他在日本的名望很快就变得很高,甚至盖过了鹿儿岛当地的领主,这徐活佛凭借名望,募集了大量的香火钱,他有了钱,又有名望,就召集了一大批日本浪人还有中国逃过去的海匪,建成了一支厉害的倭寇。” 刘赐说道:“日本人对大明的东西素来是很尊崇的,大明闭关锁国许多年,大概没有和尚去到日本,如今有一个和尚去到了,自然是受到尊崇,只是这和尚能干的这般风生水起,倒是他自己的本事。” 被看点头,说道:“谁都知道这徐活佛的本事,在这许多倭寇之中,除了汪直,数得上厉害的就是这徐活佛了。” 黄锦问道:“他怎生成了汪直团伙的人?” 被看说道:“我也是听闻传说而已,听说这徐活佛带着自己的倭寇队伍侵入江南,然后避开官军的锋芒,不在江南和官军消耗,而是向南转战数十里,来到广东的饶平一带,在那里建立了据点,招募当地贫无所依的农民加入,很快建成了一支两三万人的倭寇军队,然后他又带着队伍杀回江南,一路烧杀抢掠,而且攻陷了崇德县城……” 第634章 血腥阴谋(六) 黄锦听到这里,他想起来,点点头,说道:“这事情我听说过奏报,崇德县城被围攻,但是没有提及被攻陷。” 被看说道:“崇德县城就在钱塘的北边,在钱塘和松江的中间,那时候着实是被攻陷了,县令和教谕都被杀了,这徐活佛还在这县城里面抢了一对美女当了妻妾,这件事可以说震动南直隶,钱塘和松江、苏州都惊恐不已,生怕这徐活佛的兵锋指向他们。” 黄锦沉默了,显然他们这些身在朝廷的高官并没有得到准确的奏报。 被看继续说道:“后来这徐活佛在官军的围剿下退出了江南,然后加入了汪直的团伙,成了汪直手下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此时那鹰船已经越发的靠近,护卫黄锦的锦衣卫来到黄锦身边,说道:“大人,是否回避?” 显然他们是想请示黄锦眼下的局面该如何应对,黄锦看了看那庞大的鹰船和鹰船上那至少上百人的凶悍倭寇,他面无表情,说道:“回避去哪里?” 这几位锦衣卫沉默了,眼下这船上只有寸尺之地,那倭寇已经把这艘“旗舰”团团围住,自是“回避”到哪里都没有意义。 这几位锦衣卫得以下江南护送这位“黄祖宗”出行,自是锦衣卫中最精锐的成员,此时刘赐回头看去,只见这四个锦衣卫都是精壮的男子,年轻的二十岁上下,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岁左右,不是年少勇猛,就是正值盛年,这四个男子都身姿挺拔,目光似乎能射出锐光,不难看出都是得力的武士。 但是刘赐留意到这四个锦衣卫的后头还站着一个男子,此前刘赐有留意过这个男子,这个男子一直沉默地陪在黄锦身边,在方才这出海航行的过程中,他一直沉默地陪着黄锦,几乎没说任何话,也没做任何动作,此时他也是低调地站在四个锦衣卫的后头,他戴着宽大的竹编斗笠,斗笠的边沿向下蜿蜒出一个幽深的弧度,遮盖住了他的眼睛,使得他的容貌和神色一直掩盖着,他似乎有意在隐藏自己的存在。 刘赐瞅着他的装束,他一样穿着飞鱼服,腰间一样挎着绣春刀,只是这飞鱼服虽然洗得干净,但仍是显得满是皱褶和有些发白,显然这飞鱼服已经有相当的年月了,而那绣春刀也是,无论刀柄还是刀鞘都已经斑驳掉色,那刀柄尾部的部位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显然这绣春刀也是相当的“古老”。 但是不难看出,这男子也是一个锦衣卫,只是一个颇有岁月的锦衣卫。 此时,这四位年轻精壮的锦衣卫低着头,却不约而同地都微微侧过脸,看向站在最后的这位男子,这位男子一直定定地站着,此时他感受到众“同僚”的目光,他终于微微地抬起头,然后挪动步伐,走前来。 只见他的步伐沉稳,四个锦衣卫让开了中间的道路,让这位老锦衣卫走上前,这位“老锦衣”来到黄锦面前,他微微地抬起脸,他的身材高大而清瘦,刘赐能够看见他斗笠下凌厉的目光,他说道:“大人,站在这前头始终凶险,不妨退后一些,站在这些箱子后头,我等在前后护卫,也不妨碍大人与对方谈判。” 黄锦没有“回避”的意思正是因为他知道眼前已经避无可避,只有挺身而出与对方谈判博弈才有活路,但他听得这“老锦衣”这般说,他点点头,叹了一声,说道:“武爷,着实没想到咱们要在这儿翻了船。” 刘赐看见这“武爷”的容貌清瘦,双颊似乎只有皮包着骨头,显得他的脸很是瘦长,而他这清瘦的脸上却嵌着一双清亮的眼睛,这双眼睛沉静如水,又凌厉如刀,他用这凌厉的眼睛扫了一眼周遭的倭寇,说道:“大人,未必,咱们随势应变,这船未必能翻。” 黄锦虽然脸上冷峻镇静,但心下仍是不免慌张,因为他放不下很多东西,包括他的权势,他的名望、地位等等,眼下他听得这“武爷”这般一说,他显然心下轻松了些,他露出一抹微笑,说道:“那多得武爷照应了。” 刘赐看着黄锦的神色,又看了看这“武爷”那沉静不凡的气度,他知道这个老锦衣卫不是个凡人,他只知道锦衣卫的领袖是刘二,刘二的得力手下是朱十三,他见识过刘二和朱十三的男儿义气和高超武艺,他以为刘二和朱十三就是锦衣卫里头的顶尖人物了,没想到锦衣卫里头还有这“武爷”这般的人物。 第635章 血腥阴谋(七) 刘赐听见黄锦叫这人“武爷”,他更是感觉到这个人物不同寻常,毕竟以黄锦的地位和脾性,除了嘉靖皇帝和李芳,刘赐想不到谁还能让他称“爷”。 这时这“武爷”又转眼看向刘赐,说道:“公子,卑将玄武,眼下状况至此,出乎意料,敌强我弱,只能着眼应变时机,境况愈是凶险,愈是需要冷静应对,越是冷静,找到生路的希望越大,卑将不才,但历经半生凶险,也有多次死里逃生的境遇,但愿这次也能当一员福将,望公子信得过卑将,卑将愿竭诚尽忠,护送公子和大人脱险。” 听到这“老锦衣”自称“玄武”,上官惠子和婉儿、柳咏絮登时愣住了,她们都听说过这锦衣卫“玄武”的传说,尤其是上官惠子,她在宫里头多年,接触的秘事比婉儿和柳咏絮更深,她是听说过诸多这位“玄武”的传奇故事的,比如这位“玄武”爷远赴东北,潜入女真人的权力核心之中,刺杀了建州女真的领袖爱新觉罗?塔克世的心腹,为大明朝廷剪除了一枚心腹之患。 但是上官惠子所知的,这位“玄武”爷最神秘的传说仍是这位锦衣卫曾经远渡重洋,沿着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路线,抵达了那遥远又神秘的西洋,去到弗朗机人的国度,见到传闻中弗朗机人的皇帝,传说这“玄武”爷在弗朗机人的国度闯出了一片天地,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这方面的确切事迹。 刘赐瞧着这位“玄武”爷大约有六旬的高龄了,他尽管不知道这位“玄武”的传说,但是他听着这位年老的锦衣卫笃定的语气和表述,他已然是对他多了八分的信任,他点头说道:“武爷尽管交代,我们竭力配合就是。” 玄武看了看上官惠子、婉儿、柳咏絮、被看,他最后看向白芷若,说道:“白姑娘,你便着眼守护你的姐姐姨娘们,大人和公子交给我们弟兄五个,记着,你的洪武十二式都是堪使的好招式,只是有一招穿星式,如若不是绝境,不要使出来,你没有你父亲那般的空手本事,失了武器你空手搏杀,敌不过一个有身手的大汉,收着这个……” 说着,玄武伸手入怀,掏出一卷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事,递给白芷若。 白芷若听玄武提及她的父亲,她已是瞪圆了眼,她自是不高兴玄武评价她的父亲还有“洪武十二式”,此时她看见玄武递过来的物事,她更是大为不快。 玄武递过来的是八根用油纸包裹着的“峨嵋刺”,这是一种精巧的兵器,江湖中并不罕见,这是一种约三指长,两头尖的手执暗器,将这暗器握在手中,可以近身搏杀,也可以用以飞掷杀敌,因为这兵器轻巧锐利,利于力弱者刺杀力强者,适合于女性使用,所以被称作“峨嵋刺”。 白芷若身而为“白锦衣”,素来排斥使用暗器,尤其排斥使用“峨嵋刺”这般颇有些阴险意味的暗器,所以她没接过那暗器,只是撅了撅嘴,没说话。 玄武也没耽误,他伸出他干瘦而苍老的手,抓起白芷若的手,将这一卷暗器塞到白芷若手上,说道:“如今不是意气的时候,你父亲遇着凶险的时候,还拿虎牙当暗器使呢。” 说着,玄武看了上官惠子一眼,显然他虽然在一旁一语不发,但他已经看透了这伙人的关系利害。 上官惠子连忙顺着玄武的话说道:“小若,听武爷的。” 白芷若只好拿住那一卷峨嵋刺,看了两眼,还是收进怀里了。 玄武看向那一伙倭寇,只见那徐活佛也已经停下其他的事情,正看向这边,他身后聚集了密密麻麻一甲板的倭寇,少说也有上百号人,这些倭寇肃立着,简直就是一支军容严整的军队。 玄武看向黄锦,说道:“大人,敌至少百人之众,敌众我寡,咱们须得定下几条规矩,一则,尽量别开战端,利益之事,能让则让,保下命来最要紧。” 黄锦点头,说道:“自是。” 玄武又看了看这一甲板的白银,说道:“二则,白银可以赠给他们,但是保下性命之前,不可让他们搬走,因为这一百一十万两白银,就是一十一万斤,这船只已是不堪重负,我估摸着至多再压上一万来斤就该下沉了,所以这白银压在船上,他们就上不得那么多人,我们还能有多些奋力一搏的余地。” 刘赐听得愣怔了片刻,禁不住赞道:“高明。” 第636章 血腥阴谋(八) 黄锦也连连点头,说道:“武爷想得周到。” 玄武看了看那四个年轻的锦衣卫,继续说道:“三则,如若开了战端,擒贼先擒王,你们护着大人和公子,给我争得些许时间,我瞅准时机奋力一搏,或许可以制住敌首,或许这是我们生机所在。” 说罢,玄武抬眼看了那敌船船首的徐活佛一眼,徐活佛也打量着这边,他主要打量着黄锦和刘赐,他知道这肥胖的大人是北京朝廷下派来南直隶的最顶级的高官,而这俊秀的公子就是那“姚家公子”。 但这徐活佛自也是极厉害的人物,此时他也留意到了玄武,他凌厉的目光一转,看向玄武,玄武在徐活佛的目光触及他之前,他就低垂下眼神,宽大又蜿蜒的斗笠遮掩了他的眼睛,他恢复了那沉定不语的样子。 玄武低着声音说道:“暂且如此,眼下只能见机行事。” 刘赐和黄锦都点点头。 玄武此时又抬眼看了看站在旁侧的上官惠子、婉儿和柳咏絮,露出一抹笑容,说道:“看来是深宫寂寥,这宫里好模样的小主们都下江南来了。” 上官惠子和婉儿、柳咏絮此时都不免紧张,听着这“武爷”这么一说,不禁笑出来,刘赐则更是感觉到这“武爷”举重若轻的气度。 此时这“旗舰”晃荡起来,这是因为那鹰船终于转过了船首,将船头上的一侧船舷靠上了刘赐的这艘“旗舰”,那徐活佛身后的一伙倭寇已经准备好宽大的跳板,瞪着架上跳板登船。 刘赐看见那徐活佛没有看向他们这边,而是转过身子朝向他们这鹰船旁边的一艘船只,那艘船只正是那田未生田公子的船只,矮鸡和乌骨正站在船头。 那徐活佛的神色沉寂如水,他对矮鸡说道:“鸡爷,今日事关重大,凡事还是谨慎为好。” 矮鸡仍是定定地毅立在船首,他身后的乌骨听见徐活佛这话,已是微微地低下头,他们自是知道徐活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那陈氏疯了一般地跑出来,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以说矮鸡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了律令。 矮鸡沉默了片刻,也没做任何解释和争辩,只是平静地说道:“愿令责罚。” 徐活佛脸上依然不见一丝波澜,他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将功补过。” 说罢,徐活佛将手伸进袈裟里头,掏出一把短匕首,抛给矮鸡,矮鸡一把接过匕首,只见这匕首是黑铁铸成,通体漆黑,刀刃斑驳缺损,显然不是一把能实战的利器。 徐活佛说道:“惯例,你掌着后路。” 矮鸡看了看匕首,眼中泛出些许波澜,这匕首是一个象征物,由一支舰队的领袖随身带着,在面临战事时,领袖会将这柄匕首交给一个有资历有威望的信任之人,这个信任之人就成为这支舰队实际上的“副将”,如果领袖意外战死,这个“副将”将接替领袖执掌舰队。 这是倭寇约定俗成、而且严密遵守的规矩,一支舰队能运转下去的关键在于有一个强大的大脑统一指挥,所以舰队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决不能缺少统一号令之人,所以在大大小小的战事前,舰队领袖一定会把这黑铁匕首交给一个能够掌住舰队的人,显然矮鸡就是眼前这舰队有足够威望和资历的人物。 在徐活佛的舰队中,有几位比矮鸡官职高的人,但是要论资历和在军中的威望地位,矮鸡仍是仅次于徐活佛的,甚至论在将士中间的美誉和信任度,矮鸡或许还高于徐活佛。 但是徐活佛将这黑铁匕首交给矮鸡并不是惯例,实际上在一般小规模的战事中,徐活佛不会让矮鸡来担这个职责,一则因为这些小规模的战事不存在什么危险,二则因为矮鸡不喜欢出这个风头,所以徐活佛这种时候一般会将这黑铁匕首交给他需要拉拢的一些年轻将领,以此作为一种荣誉的“奖赏”,建立这些年轻将领的忠诚。 只有在面临凶险的大战时,徐活佛才会将这黑铁匕首交给矮鸡,因为真到了凶险关头,矮鸡是真正那个最有经验和能力掌控局势的人。 统算下来,这三年来徐活佛将这黑铁匕首交给矮鸡的次数不超过三次,然而今天徐活佛却将黑铁匕首交给矮鸡了,这背后显然有着不一般的意味。 乌骨愣愣地看着“干爷”接过那黑铁匕首,他还品味不到这事情的意味,而矮鸡自是最明白不过了,徐活佛是在表示对他的信任。 第637章 血腥阴谋(九) 眼前这“姚公子”的旗舰已经被团团围住,“敌人”已经基本失去反抗的能力,徐活佛此时登上敌船,几乎不可能出现任何危险,而且徐活佛方才率领鹰船击败那六艘官军战舰时,是将这“黑铁匕首”交给身边的一个年轻副将,并不是交给矮鸡,此时徐活佛要登上敌舰了,在这并不存在危险的关头反而将黑铁匕首交给矮鸡,这是在消除矮鸡的忧虑和负担,徐活佛借着这个行动向矮鸡说:“你给你干儿子抢个女人,我理解,下不为例,你仍是我最信任的人。” 矮鸡拿着匕首,定定地看了徐活佛片刻,点点头,然后扯下一条短布,将匕首绑在了胳膊上。 徐活佛的脸色依然沉寂如水,他没再看矮鸡,此时鹰船已经和对方的旗舰船舷相接,徐活佛对身后抬着跳板的部下点了点头,部将们发出一声吆喝,奋力地抬起厚重的船舷,船舷宛如“龙抬头”一般高高扬起,冲向天际,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对方旗舰的船舷上。 矮鸡仰头看着跳板伸过去,对乌骨说道:“乌儿,记着,你欠徐和尚一条命。” 乌骨渐渐地也品味过来刚才的事情了,他愣了愣,使劲地对矮鸡点了点头。 刘赐的旗舰上,玄武看着跳板越过船舷伸过来,他说道:“大人,公子,退到后头去,这银子摆放的阵势正好,咱们到船舱前头,背靠船舱,站在这些银钱面前。” 刘赐自是将这徐活佛和那侵犯田公子妻妾的两个倭寇的互动看得明白,他皱起眉头掂量了片刻,和黄锦、众妻妾一起走到了后头,他们来到船舱的门口,背靠着船舱,他们的眼前是宽阔的甲板,甲板上堆叠着一百箱平叠成两叠的白银,在玄武的示意下,他们紧靠这些白银站着。 随着那跳板的砸落,刘赐这艘“旗舰”重重地晃了晃,这“旗舰”原本已经负载很重,船身吃水已经很深,此时被这么一砸,晃荡起来真有些“不堪重负”的味道。 刘赐看了看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柳咏絮,他的“妻妾”们已经进了船舱,婉儿和被看不免紧张地看着刘赐,刘赐冲她们点点头,示意她们不必担心,但刘赐心中自然也是没底的,他想着自从他去年离开巫山楼之后,这凶险的事情就接连不断,在宫里头面临凶险,在民间面临凶险,如今在这海上又遭遇凶险,他只能苦笑,觉着自己怕是犯了灾星。 白芷若站在姨娘身边,手上正摆弄这一根玄武给她的“峨眉刺”,这峨眉刺用精铁铸成,黑亮的尖锋闪着寒光,白芷若研究着这暗器,她素来不用暗器,但是她历经这些凶险,也不是此前那般执拗的脾性了,她为了保护姨娘和姐姐们,她细细地思量着这暗器的门道。 刘赐和黄锦站在最前头,四位锦衣卫站在他们两侧,那玄武站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后方,那宽大的斗笠依然遮掩他的面容,那陈旧发白的飞鱼服更让他显得低调而不起眼。 随着那跳板连接两船,先锋的倭寇兵士已经冲上船来,只见这些兵士都健硕而矫捷,举止和神色之间充满侵略感,他们的装备和矮鸡、乌骨相像,都佩着简单的轻甲,有的佩着倭刀,有的佩着轻便的腰刀和短枪等,大都还配有弓弩、流星锤等辅助装备,显然这些兵士都是倭寇中的精锐,一般的倭寇不会有这般精良的装备。 只见这些倭寇兵士源源不断地冲上刘赐这艘“旗舰”,这些兵士冲上来之后就迅速地朝着刘赐这伙人迫近,幸得刘赐和黄锦按照那“玄武爷”所说的,紧靠着那一百箱银子站着,这些倭寇果然不敢“冒犯”这一百箱银子,他们甚至不敢靠近这些银子,因为倭寇干的这种劫掠银钱的事情,对于触碰银钱是有很深的戒律的,这和不许倭寇触碰劫掠来的女人一般,倭寇一样有律令不许触碰劫掠来的银钱,这能有效地防止手下因为藏匿、抢夺银钱带来的混乱。 于是因为这些倭寇不敢靠近银钱,所以他们只能绕过银钱,朝刘赐和黄锦逼近,而刘赐和黄锦又面靠银钱背靠船舱,所以倭寇无法直接逼近刘赐和黄锦,他们从两侧冲刘赐和黄锦包抄,被守在刘赐和黄锦两侧的四位锦衣卫拦住了。 这四位锦衣卫自然不是好惹的,他们面沉如铁,眼看倭寇迫近,他们立马亮出半截绣春刀。 第638章 血腥阴谋(十) 倭寇兵士虽然都凶悍之极,恨不得马上就抓住刘赐和黄锦领赏,但是面对着锦衣卫的拦阻,他们一时也无法奈何,毕竟眼前还不是开杀戒的时候,双方只能对峙起来。 这些倭寇兵士源源不断地冲上船只,随着大约六十个倭寇兵士冲上甲板,甲板上几乎站满了敌人,这些倭寇开始往船只的后头、船舱的底部侵占而去,但是随着倭寇源源不断地涌上,这船只正在缓缓地下沉,此时随着一阵浪涛袭来,这“旗舰”顿时产生一阵诡异的颤动,这些倭寇都是海上的老手,自是知道这颤动意味着什么,这是发自支撑船只的龙骨深处的颤动,说明船只已经不堪重负,吃水太深,再增加负重可能要有危险。 所以随着这阵颤动的产生,这船上的倭寇都停止了行动,那在跳板上准备登上船只的倭寇也停下脚步,退回到鹰船上。 这些已经上船的倭寇不敢触碰那些银钱,他们只能环绕着占据大半个甲板的银钱站着,并且将保包围扩张到这“旗舰”的船舱后头去。 刘赐镇定地看着这占据他们船只的密密麻麻的敌人,他觉得自己倒是没自己预想的那么紧张,大概是因为他经历了扬州渡“花艇”上的那一番血战,当时他们面对着二十多个凶悍的敌人,一样是剿杀了他们全身而退。 黄锦则是眯着眼睛,他在紫禁城的权力中枢自是历遍了权力的凶险争斗,但是这真刀真枪的生死威胁他倒是还没有直面过,他颇有点“人在江湖总避不过”的滋味,他听说过一些手握大权的“前辈”是如何被武士剿杀的,他如今也面临着这般的险境了。 此时一个身姿高大而颇有几分飘逸意味的身影走上了跳板,那正是徐活佛,只见他提着袈裟,右手上捻着一串佛珠,步伐平稳地走过了跳板,几个全副装备的倭寇武士护送着他走过来。 玄武看着徐活佛走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在刘赐和黄锦耳边说道:“徐活佛的舰队是汪直手下最精锐的倭寇舰队之一,方才红姑娘说的大致不错,徐活佛在日本被尊为活佛,募集了许多精锐的日本兵士,又在广东的饶平一带募集了许多亡命之徒,他这支力量发展了十几年,加入汪直的阵营之后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班底,仍然算是一支独立的力量,正是因此,他这支力量战斗力很强,他手下的兵士,尤其是这些亲信的精锐兵士对他是极为忠诚的。” 徐活佛走上了旗舰,护送他的六名精锐兵士迅速地跟上来,形成六角阵将他护在中心,随着这六名兵士登上“旗舰”,这“旗舰”上一共挤上来了六十多名倭寇精锐战士,那鹰船上的兵士没有再往上涌,因为都知道这船只着实是容不下那么多人了。 但是这徐活佛显然也没打算再让人上来,已经登上船的这些兵士都是他的精锐,在战斗对付官军的战斗中都是至少以一敌三的精英,或者说徐活佛压根就没打算需要派这么多精锐来对付对方这区区五、六个武士,他派这么多人上来主要是为了搬运这一百多万两白银的。 徐活佛来到白银前,他看着这堆叠成两层、叠起来高及他的胸口的装着白银的大箱子,他揭开了一个箱子的盖子,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闪动,他看见满满的一箱子雪亮的银子。 徐活佛拿起一根银条,只见那银条在日光下闪着剔透的银光,其银质纯净,铸造得极其工整,瞧上去倒像一件极漂亮的工艺品。 徐活佛的神色依然寂冷,他露出微笑,说道:“采自白银大陆,上好的银子,这般纯的一百万两银子,放到朝廷的铸币局里头,这银子里头掺上铜铁杂质,足够熔铸出一百二十万两来。” 徐活佛顾自笑着,他身边的手下和侍卫仍是面沉如铁地站着,一语不发。 徐活佛看向刘赐和黄锦,笑道:“大人,公子,别来无恙。” 黄锦沉默不语,刘赐见黄锦没说话,他掂量了片刻,也说不出什么实在的,他就说道:“素不相识,何恙之有。” 徐活佛对刘赐笑道:“姚公子,你与我无恙,但你爷爷和我可是故交,你倒是该尊我一声伯父才是。” 刘赐愣了愣,他爷爷就是姚老太爷,刘赐马上感觉到徐活佛这话不妥,他姚家是替江南织造局办织造的,这姚老太爷和倭寇头目是“故交”,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说明姚老太爷和倭寇有勾结,黄锦就在旁边站着,黄锦是监管江南织造局的,他听见这话可不是好事。 第639章 血腥阴谋(十一) 刘赐立马冷笑一声,说道:“我家老太爷素来以清正着称,哪里有和贼人勾结的道理!” 徐活佛听着“姚公子”这话,朗声笑起来,说道:“试问公子,姚家连年亏损,这江南织造局的生意许多年没开张,姚家凭什么还能运转下去,如何一年还能给朝廷缴纳那点岁贡?” 黄锦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几年前已经听说过密报,江南织造局的生意开展艰难,姚家暗中与倭寇勾结,进行走私贸易,以此谋取钱财,但因为姚家还能给嘉靖皇帝缴纳岁贡,所以司礼监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此时听着徐活佛的说辞,黄锦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印证了自己此前的怀疑。 刘赐没说话,说实在他也不在乎这事情,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姚公子”。 徐活佛说道:“你爷爷做生意是爽快的,素来是按照规矩来,但愿姚公子也能学得这点好家风。” 刘赐看了看这六十多位如狼似虎的倭寇兵士,眼下他们这几个人对付这许多敌人,是绝无胜算的,他只能退让,说道:“按照什么规矩?” 徐活佛说道:“自是这海上来往的规矩,你们落到了五峰船主和我徐活佛的手里,自是得留下买性命的东西。” 刘赐瞧着这徐活佛的姿态,他知道这倭寇首领仍是看着他们“姚家”和“江南织造局”的面子的,毕竟这姚家是江南顶尖的豪门,是办织造的诸多家族的领袖,所以这徐活佛仍是给了姚家和江南织造局脸面,不然若是折辱了姚家,怕是也要折损了江南诸多豪门的脸面,况且这些倭寇本身就和姚家、江南织造局有生意来往。 所以这徐活佛仍是按“规矩”索取银子,若不是如此,怕是早已让手下将银子抢走了。 刘赐自是不会服软,这也不是他的性子,他说道:“这里二十来艘船只,可聚集了普江南最着名的豪门,若是折了脸面,怕是都不好看,你们的生意也大半得仰仗着这些豪门。” 徐活佛说道:“说的是,所以但愿大家和气收场,免得多生枝节,就眼前这些银子当作买性命的银钱。” 刘赐还没说话,黄锦开口了,他冷笑一声,说道:“一百万两银子买咱们的人命,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徐活佛看着黄锦,笑道:“黄大人倒是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钱?” 黄锦冷笑道:“若是民间的银钱,黄某的性命自是任多少钱财都买不得,但是这是万岁爷的钱财,万岁爷要买黄某的性命,哪怕是一两银子也就买去了,哪需耗费那么多钱。” 徐活佛听见“这是万岁爷的钱财”,他不免顿了顿神色。 黄锦瞅着徐活佛的脸色,他更是冷笑道:“明白告诉你,黄某押送的是万岁爷的银钱,如若不是你们折腾出这档子事,这银子眼下已经靠了岸,咱们兄弟已经将银钱押上官驿的车马,直奔京城而去,黄某临行前万岁爷可叮嘱了黄某好几句,务必安生把银子押回来,万岁爷正等着这银钱给新兴建的万寿殿下地基,你们平日里怎么抢这些商人的钱财都罢了,你们若是胆敢抢万岁爷的钱财,这可是捅了天威,是要遭天谴的!” 黄锦在权力中枢搏杀了数十年,自是有一套博弈谈判的厉害本事,此时他眯着他那小眼睛,他的眼中刺出凌厉的光,他的话语条理清楚,语气更是如铁一般刚硬又锐利,逼近到他近侧的倭寇听着他的话语,不禁被他镇住了。 徐活佛神色依然冷寂如冰,他看着黄锦那厉害的模样,他平淡地说道:“徐某一个僧人,可不信什么天谴。” 黄锦立马冷笑回应道:“如果是天兵天将呢?” 徐活佛沉默。 黄锦的气势端的是十足凌厉,连刘赐也禁不住转头看了黄锦一眼,刘赐更是感到这位“祖宗”能坐上司礼监大太监的位置,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黄锦说道:“你当你们倭寇横行江南端的是你们有多厉害?明白告诉你们,得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如今你们这般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大明凡立国近二百年来,素来将抵御外寇之重心放在北方,即抵御蒙古鞑靼,还有东北女真,朝廷的重兵都部署在北地,大明的精锐不在江南,你们此番若是胆敢动了万岁爷的银钱,逼得万岁爷降下天谴,将一支东北的精锐调往江南来,怕是你们该有灭顶之灾!这个厉害关系你们可得想明白了。” 第640章 血腥阴谋(十二) 黄锦这话说得更是咄咄逼人,连刘赐也感到自己被镇住了。 但刘赐听得出黄锦这话有点夸大,朝廷的重兵部署在北方没有错,朝廷素来没有在南方投入力量组建精锐军队的传统这也没说错,但是朝廷不重视江南的军事防务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随着这几十年来江南的倭患越来越严重,朝廷在江南投入的军事开支日渐增加,如今朝廷对江南军事的重视很多时候已经超过对北方的重视,因为倭寇的破坏力实在太大,而江南又是整个大明的钱库粮库。 但是在朝廷对江南的军事建设这般重视的情况下官军面对倭寇仍是屡战屡败,这着实必须承认倭寇的战斗力强大,尤其是像徐活佛这样“五峰船主”帐下的精锐舰队,更是让官军惧怕。 而黄锦说,从北方调配精锐过来,就能打败倭寇,这显然也是不现实的,北方精锐再能打都好,来到江南可是有一半的战事是水战,这些北地精锐遇上水战可就歇菜了,况且北地精锐擅长马战,来到江南可是步战居多。 徐活佛显然也知道黄锦言过其实,但是他依然神色平淡,没有显露出凶悍逼迫的姿态,他淡淡地说道:“言过其实,朝廷精锐我等未必没有见识过,胡总督去年调来的精锐先锋就是东北李将军帐下的,不过尔尔。” 黄锦仍是寸步不让,说道:“那不过是胡总督借来的一支二百人客军,这客军不习水战,但也逼得你们不敢在陆上肆意妄为,若是一支万人的精锐南下呢?你们当这般的事情不会发生?你们若是动了万岁爷的银钱,触犯天颜,这整编制的一支精锐南下,不过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情!” 徐活佛沉默,刘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徐活佛的神态,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仍是能够看清徐活佛那冷峻的、在平淡中又似乎含着锐光的眼神。 黄锦仍是咄咄逼人地说道:“你们这番得罪了朝廷,更得罪了这江南的豪门,你们当这生意做得划算?搅乱了江南,你们还指望上哪里干你们的勾当!?” 徐活佛看了黄锦片刻,开口说道:“大人这话徐某听着倒不逆耳,搅乱了江南倒是有意思,若是能把天下都搅乱,那便更加有趣了。” 黄锦愣怔了,他已然料想着这徐活佛会如何回应他,他该如何和这和尚博弈,没想到徐活佛骤然杀出这句话,在他听来这话可完全不在博弈的“规则”之内,让他措手不及。 刘赐也是愣住,他看着徐活佛那穿着袈裟、剃着光头、头上还顶着规整的香印的模样,他看着徐活佛神色平淡地说出这话,他着实是觉得割裂。 徐活佛顿了顿,接着说道:“或者说,这江南已经这般乱了,徐某把它搅得更乱又何妨?这天下也已经是这般乱了,再搅乱些又如何?说不准大乱之后,才有大治。” 黄锦脱口而出,切齿地说道:“大胆贼子!” 黄锦自是难以忍受这般“忤逆”的说辞,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天下是大明皇帝的天下,维护这个“家天下”的平稳是天子和他们这些“奴才”的天职,他自是不容许任何人胆敢来“搅乱”这天下。 徐活佛依然寂冷如冰,他说道:“徐某一个和尚,称不上什么贼子,徐某不过是看透了这世道,才走上这路,这套官腔说辞留给那些挣你们粮饷的官人商人听去。” 黄锦冷眼看着这倭寇首领,他在帝国的权力中枢厮杀了半辈子,哪里会甘心栽在这么个“乱臣贼子”手上? 徐活佛说道:“这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着实可观,便当诸位的买命财,徐某先谢过了,收了银钱,徐某自会保各位无恙。” 黄锦更是寸步不让,他扎扎实实地觉得自己背后靠着天底下最大的靠山嘉靖皇帝,他可不会轻易地低下头来,他冷笑道:“收了银钱,可叫黄某怎生交差?” 徐活佛说道:“黄大人,怎么交差,是你该操心的事,徐某无法代劳。” 黄锦说道:“那你便试一试。” 刘赐本想奉劝黄锦不要太冲,毕竟眼下情势对他们是大为不利的,但是黄锦显然受不得这般的“委屈”,咽不下这般的气,毕竟他是司礼监大太监,是万岁爷亲信的人,如何能被这些贼人摆布? 徐活佛听着黄锦这说辞,他自是笑了笑,说道:“那徐某便得罪了。” 说罢,徐活佛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拿下。” 第641章 血腥阴谋(十三) 徐活佛话音一落,环绕着这甲板上的白银围困着黄锦和刘赐的倭寇立马发难,就要向黄锦和刘赐攻去。 黄锦厉声一喝:“谁敢!” 黄锦话音未落,只听得四声龙吟几乎在同时洌然响起,这龙吟划破了周遭浩瀚的浪涛声,刺得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凛。 二人一对守在黄锦和刘赐两旁的四位锦衣卫出手了,他们拔出绣春刀,眨眼间已经迎身而上,四把绣春刀掠出一阵耀眼的光华,这光华哪怕是在普照的日光之下仍是显得耀眼夺目。 在绣春刀的光华挥洒之下,当头扑上来的几个倭寇发出压抑不住的惨叫,然后应声而倒。 倭寇不禁被震慑住了,因为黄锦和刘赐一伙人背靠船舱,前靠着白银,所以倭寇只能沿着两侧狭窄的空间攻击他们,所以两头都只有三两个倭寇能攻上来,守在两侧的锦衣卫以静制动,他们如鹰隼一般的眼睛一直观察着敌人的动向,此时眼看敌人动作,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而上,分别一刀切中敌人的要害,然后协力用拳脚击倒了一个敌人。 眼前这些倭寇虽然凶悍,但是锦衣卫这般“以静制动,迅雷袭杀”的本事是历经千锤百炼的,而且这些招式自有锦衣卫的一套武道秘籍,所以这当头攻来的六个倭寇触不及防之下被转眼间就被击倒了。 这六个倭寇能冲在前头自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锦衣卫的刀法着实太快,他们只看见光华闪过,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动作,就被一刀切中了要害。 但是锦衣卫并没有下杀手,他们这一刀一般都瞄准了来袭的倭寇的腋下,因为倭寇这些凶徒杀过来时必定是张牙舞爪,手臂大张,锦衣卫这般一刀袭向他们腋下能够废了他们的一只手,并且在绣春刀切入倭寇腋下时锦衣卫会用刀锋蜿蜒的弧度作出一个精巧的转圜,这个转圜会切入倭寇的胸前,切断倭寇胸前大片肌肉和腋下连接的筋肉,而这么一切之下,这倭寇上半身的半边身子也废了,而且这样的攻击能够破开敌人腋下及旁侧的大血脉。 如果不幸这倭寇被击中的是左手腋下,那么这个倭寇很可能丧命,因为左侧腋下紧贴着心脏,这个倭寇会惊恐地捂着腋下被切开的裂口,他会真切地触摸到剧烈搏动的心房,而在心脏的搏动之下,鲜血会源源不断地喷洒而出,如无得力的救治,此人两刻钟之内就会昏厥死去。 此时四个倭寇都被绣春刀一刀切中腋下,都倒地痛苦地呻吟着,其中两个被切中了左边腋下,更是捂着伤口,发出压抑不住的凄厉的呻吟。 倭寇们愣了片刻,登时“刷刷刷”的刺耳的刀刃碰撞声凛冽地响起,倭寇们都拔出了兵刃,将兵刃迎向这四位锦衣卫。 四位锦衣卫已经收了刀,退回黄锦和刘赐旁边,他们迎着六十多双冷酷凶悍的目光,依然沉冷如铁。 刘赐瞅着这般动手了,他心下也是一惊,他知道锦衣卫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更不用说这四位锦衣卫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无论是能力和意志力都是顶尖的,但是刘赐也看得明白,方才这转眼间击倒六个人凭借的是突袭,这样的袭杀只能一而不能再,如若这些倭寇一拥而上,锦衣卫仍是万万无法抵挡的。 而此时刘赐更看见这些倭寇中间有些人已经举起了弓弩,如若是倭寇用弓弩射击,任锦衣卫武功再高,怕是也没有办法抵挡。 黄锦却仍是竖目冷眉,他冷峻地看着对面的徐活佛。 徐活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自是看得明白这“黄大人”身边这四个武士的身份,他又露出一抹微笑,说道:“绣春刀?” 黄锦背起手,挺起了他宽大的胸膛和高挺的肚子,冷眼以对,显然黄锦仍是托大,他谅这些贼人不敢杀锦衣卫。 徐活佛微笑着,看了黄锦片刻,又说道:“有幸见识北镇抚司的能耐,没想到在这里开了眼界。” 徐活佛仍是微笑着,但他说着,又是话锋一转,说道:“只是这四把绣春刀,能杀得多少人?” 黄锦说道:“我可以给你担保,只要你动了一把绣春刀,就会有一千把绣春刀前来复仇,届时恐怕朝廷的北地精锐还没南下,北镇抚司和东厂的弟兄就足以翻了你们的老窝。” 徐活佛仍是冷峻地看着黄锦,但他已然明白这肥胖的大人着实是朝廷权力中枢的人物。 第642章 血腥阴谋(十四) 徐活佛知道如若不是掌控大权的人物,是不可能调拨四个锦衣卫的,要知道哪怕是“小阁老”严世蕃下江南,也只能带三名锦衣卫。 但徐活佛显然仍不会轻易地软下来,毕竟他们干的是亡命的勾当,对于他来说,杀锦衣卫,抢进贡皇帝的钱财,这自是要慎重考虑的事情,然而对于他来说眼前这一百一十万两白银更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的本质是“海盗”,他们的脑海中没有太多关于“未来”和“明天”的概念,对他们来说获取最大的即时利益是最实际也最重要的,至于嘉靖皇帝是否会震怒,锦衣卫和东厂是否会来复仇,这些后续的危险虽然重要,但比不上眼前这唾手可得的利好重要。 况且,这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可是一个太可观的数目,要知道这徐活佛的船队一年到头来的收入也大概是这个数,也就是说这一单生意就足够徐活佛这舰队一年的供养,抢了这笔银子,首先是徐活佛和他的弟兄们在“五峰船主”的帐下会倍加有面子,恐怕再没有其他势力胆敢质疑他们的本事,而且有了这笔银子,这些跟着徐活佛卖命的弟兄们能得到扎扎实实的利好,他们能够分到可观的钱财,一部分人甚至能够回江南或者在日本添置田产,娶上婆娘,而那些无心安家的弟兄也能够过上好长的一段逍遥日子。 所以徐活佛哪怕是处于潜在危机的考虑,可能放弃眼下的利好,他的弟兄也不会同意,徐活佛身为领袖,他素来把身份和观念摆得很谦逊,他明白不是这些兄弟仰仗着他卖命挣钱,而是他仰仗着这些弟兄开拓事业和保得他的地位,他自是事事以弟兄们的利益为先,所以眼下他更是不可能放弃这巨大的利好。 再说了,这朝廷可能调配北地精锐南下,还有锦衣卫和东厂可能来复仇,这都只是“可能”而已,徐活佛自是不会听信这“黄大人”在咄咄逼人之间放出的逼迫之言,况且就算是北地精锐和锦衣卫真的来了,徐活佛也未必害怕,因为到时可不是他徐活佛一支力量对付这些敌人,他背靠着五峰船主,届时自是五峰船主的庞大势力一起对付敌人,也就是说,他拉着汪直的整支势力得罪嘉靖皇帝和朝廷,他不见得吃亏。 于是徐活佛开口了,他的神色已然淡定如水,他说道:“既是黄大人告诫我等不可碰绣春刀,我等不碰就是,那么请诸位武士将绣春刀交出来,放在面前的铁箱上即可。” 徐活佛这说辞拿捏得分寸准确,黄锦饶是一时也拿不得应对之词,他还能冷笑道:“妄想!” 徐活佛依然平静地说道:“既是诸位不肯配合,徐某也就只能用强了。” 随着徐活佛这话音一落,这六十来个倭寇顿时发出密密麻麻的刀刃碰撞声,那被锦衣卫击倒的六个倭寇已经被抬走,被抬到那鹰船上去救治了,此时已经有新的几个精锐倭寇兵士逼近上来,和四位锦衣卫对峙着。 这新逼上来的倭寇显然是武艺高强的战士,他们都手持倭刀,和锦衣卫隔着一步半的距离对峙着,这是个极有讲究的距离方位,因为倭寇的倭刀刀刃纤长,长度大约是绣春刀的一倍半,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倭刀”令南直隶官军闻风丧胆之处就在于它的劈砍太厉害,而且倭寇兵士将这劈砍的技艺演练得炉火纯青,所以官军兵士还来不及近身,往往就中了倭寇的劈砍,倭寇凭着这一手“本事”在战斗中占尽先机。 所以此时倭寇隔着一步半,微微地扬起“倭刀”和锦衣卫对峙着,只要锦衣卫胆敢逼近半步,他们就会扬起倭刀,然后向下劈砍,这两招之下,锦衣卫已失去先机,任锦衣卫的武功再高,刀法再快,他们或许可以刺杀为首的一个倭寇精锐,但是马上会有新的敌人补上来,锦衣卫恐怕马上就会陷入被动。 四位锦衣卫自然是绝不退让,他们的绣春刀半出刀鞘,身子如猎豹一般半弓着,随时准备和敌人拼死一搏。 黄锦脸色沉冷,已然是憋着一股浓重的浊气,素来与他博弈,能让他退让的是严嵩、严世蕃之流,他哪里能对一个倭寇服软? 刘赐自然不是黄锦这般想,他可不在乎什么权力不权力,面子不面子,对他来说这一百多万两银子说白了也就是一堆硬物,还比不上婉儿的一根手指头要紧。 第643章 血腥阴谋(十五) 刘赐瞅见黄锦没说话,他立马抢过话头,他仍是扮着强硬的样子,冷笑地开口说道:“看来你们这生意是不想做了。” 刘赐气势十足地蔑了一圈周遭凶神恶煞的倭寇,他冷笑道:“得罪了姚家,得罪了朝廷,甚至得罪了万岁爷,看来你们着实是要把这口锅给砸了!” 刘赐这话是扎实地切中了倭寇们在乎的事情,这些倭寇盯着眼前的银子,也不在乎皇帝或者锦衣卫的报仇,但他们还是会在乎日后的生意好不好做,他们也不想把这大伙吃饭的锅给砸了。 徐活佛自然也是这么想,或者说他的部下们这么想,他也必须这么想。 徐活佛对刘赐说道:“姚公子,徐某说了,不过要你们留下买命财……” 刘赐心中已经盘算好,黄锦舍不得银子,怕舍了银子没法向嘉靖皇帝交代,刘赐可不是,他本来就不那么在乎“执掌姚家”这差事,更不在乎嘉靖皇帝怎么样,能不能交差,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一半银子,你们搬走。” 徐活佛倒是没想到这“姚公子”这般干脆利落,他说道:“我们干这行当的,取人钱财从来没有取一半留一半的道理。” 刘赐说道:“徐爷,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姚家的状况,姚家已经亏欠了快二百万两银子,此番生意的钱财是向同济会借的,说实在,眼下这单生意,这一百万两银子是姚家的生意还能办下去的希望,留下一半银子,姚家还活得下来,你要是再多占,可是要断了姚家的活路。” 刘赐这话说得在理,黄锦听到刘赐要让出“一半银子”时已经看着刘赐,他是决计不愿这般“出血”的,在险恶的权力斗争中他已经养成了寸土必争,寸步不退的脾性和习惯。 徐活佛说道:“活不活得下来,是你们操心的事情,和徐某无关,再说了,咱们弟兄的妻儿老小被饿死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管咱们能不能活下来?” 徐活佛这话说出来,众倭寇都冷眼看着刘赐和黄锦一伙,这些倭寇显然都是江南的贫苦百姓出身,他们之所以流落成倭寇,可能有多种多样的原因,比如遭了灾,无饭可吃,比如犯了盗匪之事,被官府通缉,无奈之下落草,比如受了冤屈,家中妻儿受辱,为了报仇得罪权贵,不得已走上亡命之徒,但是这些原因的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更加根本性的原因,就是权贵阶层的压迫。 大明天下经过近二百年的发展,已然形成一个强大的权贵阶层,尤其是商业最发达的江南,像“姚家”这般的豪门掌控了官、商双重的权力,凭借权势、财势本能地、大肆地扩展力量,而他们利益的扩张必然挤占平民百姓的利益,或者说这些豪门的坐大本来就建立在对平民百姓的剥削和压迫之上,所以社会的贫富分化自然而然地、日复一日地变得严重,来到如今的嘉靖朝三十六年,大明的贫富分化已经非常悬殊。 这些豪门势力扩张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本质的手段就是所谓“土地兼并”,即通过种种手段购买、抢占百姓的土地,因为“土地”是最根本的“财富”,金银财宝、古玩字画都是虚拟出来的价值,只有“土地”的价值是最看得见摸得着的、具有本质价值的财富。 如今的大明天下,《汉书》中所说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景象已经再一次重现,还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等诗词中描述的景象也随处可见。 民间百姓自然对现状不满,但是古往今来百姓都难以改变这权贵压迫的现实状况,除非是农民揭竿而起,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现状,但这往往意味着必须用大规模的战争推动秩序的打破重建,比如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或者是唐朝末年的“黄巢起义”。 除了大规模的反抗和战争,古往今来百姓很少能够凭借其他手段获得“公平”,就比如眼下这些当了倭寇的百姓,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这些人都是倭寇中的精锐,他们中间罕见道德败坏之人,因为无秩序无底线的“恶人”是没成为任何一个秩序环境之中的精英的,眼前这些倭寇精锐之所以沦为亡命之徒,着实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的,他们都身强力壮,乐于拼搏奋斗,他们这样的人,但凡是给他们付出劳动就能够得到公平报酬的机会,但凡是让他们通过正当途径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是绝不会来当倭寇的。 第644章 血腥阴谋(十六) 这些如今沦为倭寇的汉子着实是因为他们无法反抗、或者说没机会反抗这些势力庞大的权贵阶层,仍他们年轻而勇武,任他们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们仍是无法和这些强大的权贵相抗衡,因为这些权贵对贫苦百姓的压迫是全方位的,百姓压根就没有翻身的余地。 比如这些权贵抢占土地的行径得到了中央到地方政府的支持,从北京朝廷颁发的政令,到地方政府推行的地方政策,这些政策都对权贵兼并百姓的土地提供了支持和权力背书,在政策的支持下,加上权贵自身势力的扩张,百姓自然是无力对抗。 至于北京朝廷和地方政府为何要支持权贵压迫百姓,原因很简单,因为北京朝廷和地方政府也是被权贵阶层所把持着的,这些权贵掌控着财势,更掌控了权势,他们的势力在江南政府和军队中盘根错节,甚至直达北京的中央朝廷。 比如在大约五年前江南爆发的“改桑为稻”一案,这个案子堪称江南自嘉靖朝以来波及范围最大、影响最严重的大案之一,但是由于南直隶朝廷的极力掩盖,加上朝廷以严党为首的高级官员群体的大力配合,因此这个案件被“悄然”掩盖了,当事人没遭受大范围的追责。 这个案件在爆发后被权贵们用各式各样的理由作出了丰富多彩的解释,但是究其根本,这个案件的本质原因就是权贵阶层处心积虑极力兼并平民百姓的土地所致。 这个案件的起因是因为江南的商贸发达,民间贸易需求大量的丝绸,所以大量的水田稻田被改种了桑苗,用以产出更多桑叶供养蚕业生产更多的蚕丝,支持丝绸的生产,到了五年前,江南原本广袤的水田稻田已经有大量被改成桑田,这个事情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最初是巡盐的一位御史大人在下江南巡盐时发现京杭大运河两岸的稻田消失了,变成密密麻麻的桑树,这位御史大人是个有责任心的清正人物,他饱读圣贤书,知道大明素来以农业立国,水稻和麦子是大明的根本,尤其是号称“苏湖熟天下足”的江南更是天下的粮仓之一,所以这位官员目睹江南这般大量农田变成桑田的状况,他不禁惊诧又愤怒,这般下去江南都不种水稻了,若是遇上稻米歉收怎么办?若是周遭的省份遭了灾,要江南的粮食援助,江南还能不能援助?江南种这么多桑叶,难道桑叶能当饭吃?丝绸能充饥饱肚子? 所以这位清正官员回到朝廷就上书嘉靖皇帝,陈述了在江南所见的令他愤慨的现象,他提议对江南“改桑田为稻田”的状况严加约束,再不许这般的状况发生及蔓延。 在这位官员上书这条建议之前,现任的南直隶总督胡宗宪特地心急火燎地赶赴京城面见这位官员,向这位官员痛陈,这份奏疏万万上不得,胡宗宪的原话是:“此奏疏一上,势必将埋伏在江南的万千鬼怪一股脑地放出来,江南百姓必遭殃不可,大明的东南饱受倭寇侵扰之苦,再这么一乱,南直隶这个盘子怕是要垮。” 嘉靖皇帝说过一句给江南下定义的话,原话是:“大明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 胡宗宪身为天下最富庶之地的直隶总督,担负着天下官员最大的压力,他在内面临地方豪门权贵的依附和算计,在外面临倭寇和弗郎基人的捣乱,在上要面对朝廷内部的诸多压迫和攻击,天底下也就他胡宗宪能撑得住这个盘子,可见胡宗宪实在是天底下最为实干、强干的官员。 所以胡宗宪特意赶到京城向那位清正官员痛陈这句话,着实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天下事可绝不是泾渭分明、非黑即白,很多话可以随便说,有些话就万万不能说,因为这些话可能触及许多人的利益,造成严重的后果。 胡宗宪说的“埋伏在江南的万千鬼怪”指的正是雄踞在江南的那许多权贵豪门,或者说事潜伏在这些权贵豪门心中的鬼怪,这些豪门不见得是所谓的“坏人”、“恶人”,他们大多数人倒是和这田未生田公子一样是个颇有涵养的高贵人物,但是霸占财富、压迫他人是他们的本能,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势必会竭力地兼并无辜百姓的土地,扩大自己的财富,把更多的人变成供他们奴役的农奴。 而胡宗宪更看到,如果江南的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必定会导致动乱,而江南饱受倭寇的摧残,已经万万不可再生动乱了。 第645章 改桑回稻(一) 但是那位清正官员没有听胡宗宪的,他知道胡宗宪是能力极强的实干官员,绝非一个怕事的官僚,但是他更知道,胡宗宪是严党的人,更直接地说,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是严党最得力的人物。 这位清正官员自诩“清流”,自然是绝不与严党同流合污的,所以谁劝他都行,胡宗宪则是万万不能劝他,胡宗宪这般一劝,他这奏疏还非上不可了。 于是这位清正官员无视南直隶总督胡宗宪的劝阻,毅然上疏嘉靖皇帝,陈述了江南大量稻田被改成桑田的事实,但是这位官员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听从了胡宗宪的一些劝告,他没有作出太激进的言论,只是建议“遏止这个状况”。 但是一如胡宗宪所料,这位清正官员的奏疏一上,那些豪门权贵内心的鬼怪就被“一股脑地放出来”了,因为他们再这个奏疏陈述的事实中看见兼并土地的契机和机会,因为“稻田改成桑田”这事直接地涉及土地的使用和分配,中间大有文章可为。 这位清正官员认为胡宗宪是严党的人,所以不听胡宗宪的话,但是他这个奏疏恰恰中了严党下怀,因为很大程度上严党正是江南权贵在朝廷的代言人,严世蕃和手下得力的爪牙们一商量,立马就拿准了一个主意,既然“稻田可以改成桑田”,那么“桑田也可以改回稻田”,只要这土地倒腾起来,这土地的用途变化起来,江南的权贵就有空间可以腾挪,就可以施展他们的“本事”。 于是内阁阁员、户部尚书严世蕃带头上疏嘉靖皇帝,“农事”是大明的国本所在,“稻田”是祖宗立国的根基,南直隶的百姓将大批农田改成桑田,这着实是动摇国本的大逆不道之事,而栽种这么多的桑田无非是为了织卖丝绸,大明的祖制素来不鼓励商贸之事,这般大兴商贸之事,更是要陷江南于动乱之中,所以朝廷必须立即严下律令,勒令江南百姓将桑田改回稻田,即“改桑回稻”。 严世蕃的奏疏素来是有理有据,义正词严,这封奏疏更是不例外,让人找不到可挑剔的由头。 但是嘉靖皇帝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嘉靖皇帝是天底下最精明的人物之一,他的“奴才”李芳更是天底下第一等的明白人,他们都看出来严世蕃这背后的文章,根本上无非是为了给江南权贵方便行土地兼并之事。 嘉靖皇帝身为“君父”,身为这个“家天下”的大家长,他自是不会在这般的事情上和严党站在一起的,如果江南乱了,他的这个家可就糜烂了。 所以嘉靖皇帝严厉驳斥了严世蕃的奏疏,然而严世蕃自然不是李芳那般的“奴才”,严世蕃的身份在根本上仍是“士大夫”,他是有“与皇帝共治天下”之“天职”的,所以他凑准了这件事情有大利好可图,而且嘉靖皇帝的驳斥“名不正言不顺”,他自是不会就此罢休,于是朝廷上下针对“改桑回稻”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飞到大明内阁,李芳和陈洪、黄锦驳斥奏疏的朱批勾得凌厉异常,但是仍止不住“群情激愤”的官员们。 “改桑回稻”这件事情在发酵,而且正在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这是嘉靖皇帝所忌惮的,他在权术上是普天下最明白的人,他知道大明权力中心的游戏规则,即“皇帝是天下之主,是所有百姓的‘君父’,但满朝文武大臣身为皇帝的‘臣子’,也是‘儿子’一般的身份,‘君父’做错了事情,‘儿子’自是要力谏,乃至于死谏,而‘君父’自是应当是个‘仁君’,必须听从‘儿子’们的劝谏,如若‘君父’一意孤行,那么‘君父’就是‘不义’的,那么这个‘君父’将遭受祖宗礼法和史书汗青的唾弃”。 这套游戏规则自太祖皇帝朱元璋制定,永乐大帝朱棣夯实,至今一百多年已经牢不可破,嘉靖皇帝虽是史上罕见的强悍君王,但是他仍是只能遵守这套游戏规则。 而且一如严世蕃所料,嘉靖皇帝在“改桑回稻”这件事情上着实是“名不正言不顺”,因为“以农立国”是大明之国本,改稻田为桑田着实是违背祖宗规制之事,这“道理”嘉靖皇帝着实是不占优势,所以在严党汹涌的攻势之下,嘉靖皇帝只能松口,表示为守护大明的祖宗和国本,可以“酌情”在江南实行“改桑回稻”之策,只是施行此政策时,不得强行兼并,不得损害百姓财产性命。 第646章 改桑回稻(二) 嘉靖皇帝这么一松口,严世藩为首的严党的事情可就好办了,“改桑回稻”的政策以“国策”之名很快向江南推行下来,并伴随着嘉靖皇帝关于“改稻田为桑田一事乃违背祖制、伤害国本”的严厉训斥。 南直隶的权贵豪门早已闻风而动,这些豪门自然在朝廷内部都有扎实的关系,这些朝廷内部的关系早已将“改桑回稻”的“风声”吹给他们,他们迅速地行动起来,大量地囤积钱财和粮食,并搜寻着能下手的目标,但是他们最主要的行动仍然是推动南直隶的官员做出配合他们的行动。 南直隶官员得到朝廷的政令,自是不遗余力地“配合”江南权贵,南直隶布政使司很快下达政令,要求金陵、钱塘、苏州、松江、扬州、镇江等各地官府,以及各地的县级官府实行“改桑回稻”的“国策”,并作出严令,在一年之内必须将各自辖区之内的一定数目的桑田改回稻田。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他们将稻田改成桑田也是投入了大量的银钱成本的,毕竟田地不种稻米,改成种桑苗,意味着他们失去稻米的收成,而桑苗长大能够产出桑叶,则需要至少三季的时间,许多百姓的桑树刚刚有收成,养得桑蚕刚刚产出生丝,结果就面临要将桑田改回稻田的“噩耗”,这意味着他们此前投入的银钱都打了水漂,刚刚长成的桑树要被毁掉,而且他们种下稻子也得等至少一个季度之后才能有收成,这对那些富户来说,他们还承受得起这般损失,但是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说,这可能让他们陷入困境。 事实上,江南大量将稻田改成桑田的平民百姓在这个“改桑回稻”的政策逼迫下陷入断粮的绝境,他们毁掉桑田,就毁掉所有的收成,而他们已经没有余钱,也没有余粮,在下一季稻米收成前的三四个月里,他们将无饭可吃,面临饿死的绝境。 这个时候,对于江南的权贵豪门来说时机就成熟了,他们立马带着银钱和粮草下到乡间,看准了那些此前冒险改种了桑田,如今面临断粮绝境的农户,以低贱的价钱向他们购买田地,这种行径无异于趁火打劫,原本值三十两银子的一亩良田,如今这些豪门只出十五两银子的价钱。 大多数的农户自然宁肯饿肚子借粮,也不肯如此贱卖田地,因为对于农户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性命所在,没了田地,他们就成了没根的人,相当于丢了安身立命的活路。 但是仍然有一部分着实是贫困得没办法的农户,他们在那些豪门权贵的威逼利诱之下只能忍痛卖出了田地,这些农户有的是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哪怕借了粮也挨不过这三四个月的稻米收成期,更还不了借粮的债,只能在绝望之下卖了田地,有的是被豪门权贵连哄带骗,以二十两银子一亩地的价钱卖出了田地。 总之,这次朝廷下派的、由南直隶地方政府施行的“改桑回稻”国策施行得颇为成功,在南直隶政府的高效执行之下,每个城镇、县乡都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桑田改回了稻田,中央朝廷的律令和精神得到了有效的贯彻。 同时,在这一次国策施行的过程中,江南地方的大世族、大豪门竭力地配合南直隶布政使司的行动,有效地推进了国策的施行,如此“识大体,顾大节”的精神得到了南直隶布政使司的赞许。 但凡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这些江南豪门权贵自是为了兼并土地才这般积极地配合官府的行动,但是这件事情施行到如今,在复杂的博弈、平衡的过程中,事情的真相已经变得混沌难辨,嘉靖皇帝的立场已经模糊,严党的初衷已经模糊,南直隶朝廷的算计也已经模糊,只有江南地方权贵的诉求和目的清晰如故,但他们那恶毒的初衷在混沌的局势中已经被掩盖得同样模糊不清。 嘉靖皇帝自然还记得他的严令:“施行此政策时,不得强行兼并,不得损害百姓财产性命”,但是南直隶布政使司能够冠冕堂皇地、自信地呈报嘉靖皇帝,这次“改桑回稻”的国策施行顺利,没有平民百姓的财产性命受损害,没有激起万岁爷最担心的民变和动乱,确实有一部分百姓卖出了他们的土地,但是那只是极少部分的百姓,这些百姓原本生活贫困,即使没有“改桑回稻”的国策,这些百姓也已然沦落在卖田地的边缘,这大都与这些百姓自身“不听圣人教化”有关,这些百姓原本就不是纯正的良民,沦落到失去田地的境地,只能怪他们自身不念皇恩浩荡,而是好吃懒做,不思进取。 第647章 改桑回稻(三) 同时,这些变卖田地的百姓南直隶朝廷并没有亏待他们,而是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关照,一亩田地市价是三十两银子,当地富商往往以二十两银子左右的价钱向这些百姓购买,但同时补足了等价于十两银子的粮食给这些百姓,所以这些百姓卖田地的价钱并没有被恶意压低,相反的,这些百姓得到了等价于十两银子的粮食,这足以支撑他们度过一两年的光景,让他们能够谋取新的生计。 南直隶布政使司向嘉靖皇帝呈报的这些“状况”都是扎扎实实的实情,只是这些“呈报”都是人说出来的,说是“实情”,但仍有很大的弹性,比如说是二十两银子购买一亩田地,但有的是十五两银子,有的是十七八两银子,还有“等价于十两银子的粮食”,其实这些粮食有很多是陈粮旧粮,并不值十两银子。 总之,这般施行下来,尽管实情并不如南直隶布政使司的官员们陈述的那般理想,但他们仍是对嘉靖皇帝的“严令”有了交代,嘉靖皇帝从锦衣卫和东厂的爪牙处自是可以了解到江南的实情,但他面对这般上下同心共气欺瞒和算计的状况,他也只能妥协,毕竟他的面子没有被折损,重要的是,通过这个“改桑回稻”的过程,南直隶布政使司收缴了一大笔的税银,这笔税银充入国库,照例拿出了一部分充作嘉靖皇帝修宫殿和炼丹药修仙的支出,这足够让嘉靖皇帝满意。 最后,“改桑回稻”这件事情到和朝廷推行的大多数地方政令一样,成为了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权贵豪门们的一场游戏,这件事情中所有人都是欢愉的,只有一种人是被剥夺和受损失的,就是贫苦的、无法反抗的弱小百姓,他们的声音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也没多少人会真正地在乎,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浩瀚大明的千里江山之中,日后也会被浩荡流淌的青史河流所遗忘,只待某一日机缘巧合,这些弱小百姓发出了“黄巾起义”、“黄巢起义”那般愤怒的呐喊,他们的声音才会被历史所记住。 这些卖了田地的百姓绝大多数都会沦入悲惨的命运,在大明的天下,土地的重要性无论如何强调都不为过,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支撑农民活下去的最后保障,丢了这个命根子的农民只能沦为豪门权贵家的佃农,他们将失去人身自由,在光景好的年月,他们依附着这些豪门大老爷,还能活成个人样,待到光景不好的年月,他们自是第一批遭殃的人。 这些百姓卖田地获得的银钱几年之内很快会花完,而“补贴”给他们的粮草也支撑个一年半载也吃完了,除了少数的人遇上好际遇能翻身之外,其他大多数人都只能为了求生存而挣扎,其中一些人不得不卖儿鬻女,落得个妻离子散的结局。 但是这些在“改桑回稻”之中沦落的平民百姓并非都会老实地接受这个结果,事实上在这个政策施行的过程中就有许多平民揭竿而起,和官府对抗,在江南酿成了好几起血腥械斗的惨祸,死了不少百姓和官吏,只是这些事情都被南直隶朝廷掩盖。 这些反抗的力量被官府镇压之后,自然而然地走向眼下江南“触手可及”的一条“逼上梁山”的道路,就是当倭寇,他们不甘心被压迫,不甘心被权贵欺凌,于是他们成为倭寇,用武力争取自己生存的权力和自由。 眼前这徐活佛手下的六十多名倭寇精锐,其中就有大约十多位是在五年前“改桑回稻”事件中被逼当上倭寇的,其他的倭寇大都也是因为种种不公的压迫而走上这条亡命之路,他们都痛恨江南权贵豪门和各级官吏。 此时这些倭寇听着徐活佛的话,自然是觉得这些话语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头,这些豪门权贵和大官在压迫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他们能不能活下来? 刘赐在对江南将近二十天的巡视之中,他也大概了解江南贫富分化和阶层压迫的现状,他看着这些倭寇眼中的怒火,他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平民出身,他明白江南权贵对人民压迫的厉害。 所以刘赐眼下是掂量得清楚状况的,或者说他知道他们面临的现实并不是“一伙海盗要抢夺他们的财物”那么简单,这个状况在某些程度上还可以解读成“愤怒的揭竿而起的平民百姓要抢回豪门和大官从他们身上夺走的东西”。 第648章 倾覆江南的阴谋(一) 刘赐掂量清楚了眼下的状况,所以他就不像黄锦那样把眼前的情势看得太简单,刘赐知道这些倭寇的愤怒,所以他对徐活佛回答道:“徐爷,有来有往才是生意之道,长做长有才是长远之计,姚家和你也算是有老交情了,哪怕你不买本公子的面子,总也得买我姚家老爷子的面子?这样,你给个数目,要取走多少银子?” 徐活佛神色依然冷寂,他说道:“眼下这一百万两是商贸的钱款,徐某就全收了,至于里头那进贡的十万两银子……” 说着,徐活佛冲刘赐身后的船舱里头努了努嘴,那里还有弗朗机人“进贡”黄锦的十万两银子,徐活佛接着说道:“你们可以留着自用。” 黄锦登时脸色一凛,他可不像刘赐这般了解民间的疾苦状况,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倭寇,在他看来这些倭寇都是贼人,都是亡命之徒,都是不顾天恩浩荡、祸害大明天下的忤逆者,这些败类朝廷必是欲先除之而后快,哪里有给他们抢走万岁爷的银钱的道理? 黄锦冷笑一声,说道:“尔等叛逆之徒……” 黄锦话刚说出口,就感到身后腰间被绣春刀的刀柄一撞,他顿住话头,听见身后玄武的低语,玄武说道:“大人,记得方才答应我的。” 玄武看透了世事,他料到黄锦是决计不会轻易放弃利益的,所以他事前就让黄锦“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尽量别开战端,利益之事,能让则让,保下命来最要紧”。 眼下黄锦被玄武这般一提点,他愣怔片刻,也只能闭上嘴,毕竟玄武的提点是切到点子上的,没什么事情比“保命”更要紧。 刘赐听着黄锦说话,他自是心下一紧,他见玄武“制住”了黄锦,他自是松了口气。 刘赐做出强硬的姿态,对徐活佛说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全取走了,我姚家无法和万岁爷交代,你等惹出这般事端,怕是对五峰船主也不好交代,这样,你们取七成,给我们留下三十万两,这样我姚家还能再买丝绸,再行办织造……” 刘赐这讨价还价的话语还没说完,徐活佛已经说道:“八成,八十万两。” 刘赐听见徐活佛这价码,他心中不免一颤,他素来是个极干脆的人,对他来说对方取八成这个价码已经足够让他满意,毕竟他首要的诉求是保住自己和婉儿、被看等“妻妾”们的性命。 刘赐表面上仍是做出极为难纠结的神色,他狠狠地拧了一会儿眉目,才“忍痛”地说道:“成交。” 徐活佛的神色一直沉静而冷峻,他见这姚公子点头,他就冲属下努努嘴,属下立马动手搬起那些装满白银的箱子,就要往那“鹰船”上运去。 徐活佛心下自是掂量得清楚的,姚家是江南豪门的领袖,他不好得罪姚家太狠,不好对这些江南豪门造成太大的祸害,毕竟日后的生意还需要这些豪门的合作,还有这位“黄大人”,尽管无法确切知道这“黄大人”的身份,但不难想见这是大明内廷顶尖的人物,很可能是司礼监内部的高官,否则不可能调配这么多个锦衣卫。 所以徐活佛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如若真让嘉靖皇帝和司礼监震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大事,于是徐活佛掂量得清楚了,就表态取走八十万两银子。 徐活佛说道:“姚公子,黄大人,那就多蒙关照了。” 徐活佛依然是一副僧人一般寂静清虚的样子,他谦恭地对刘赐和黄锦施了一个佛礼,倒好像在感谢刘赐和黄锦的布施一般。 黄锦忍着怒气,看着这些倭寇开始搬动甲板上的银钱,他强忍了片刻,还是低下头去,将怒火咽下去了,毕竟眼下的状况他着实是无力回天,但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了平静,他已经盘算着如何把这八十万两银子追回来,他想着首先是要上奏嘉靖皇帝,痛陈这些倭寇的胆大包天,竟敢动天子修仙奉天的银钱,然后他要建议嘉靖皇帝调拨精锐对这些倭寇做一次围剿,非得让这些无耻的亡命之徒付出血的代价不可。 刘赐看着银钱被搬走,他倒是松了口气,他看着旁侧的两位锦衣卫紧握着绣春刀的手也轻松了点,显然锦衣卫也松了口气,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和最实在的。 但是就在这时,刘赐看见对方那“鹰船”上出现几个人影,这几个人影正在那“鹰船”的甲板上朝跳板走来,看来是要登上他们的船只,刘赐看着那个为首的人影竟看起来很是熟悉,他不禁愣怔住了。 第649章 倾覆江南的阴谋(二) 刘赐的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很准确的,他本来觉得这个险境就即将渡过去了,但是看见这个人影的出现,他又感到危险的降临。 刘赐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影,此时随着海面浪涛的翻涌,这“旗舰”和“鹰船”都在浪涛中晃动,这让刘赐看不清那个人影。 直到那个人影踏上跳板,刘赐才看清这人的样貌,他不禁惊呆了,那是上官伯桀。 一阵惊恐和险恶瞬时笼罩了刘赐的心头,上官伯桀为何会这般堂而皇之地登上倭寇的旗舰? 此时上官伯桀已经登上跳板,正朝这刘赐的“旗舰”走来,他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他一边走着一边抬眼看向刘赐,刘赐和他目光接触,他看见上官伯桀那诡谲莫测的微笑,他登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他从上官伯桀那微笑的眼神中看见凛冽的杀机和恶意。 此时刘赐身边的其他人都还没有发现上官伯桀的出现,黄锦仍是盘算着如何扳回这一盘,四位锦衣卫仍防备着倭寇,玄武则是留意到敌方的船上出现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不祥之人,但他料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刘赐身后的柳咏絮和刘赐一样意识到危机,她和刘赐一样倒抽一口凉气,她原本也以为这危机可能就此过去了,没想到上官伯桀又骤然杀出来,她也感觉到极其不祥的味道,上官伯桀这般出现,背后必定隐藏着可怕的、不可告人的隐秘。 上官伯桀已经阔步地走过跳板,他在船只剧烈的摇晃之下仍是平稳着身形走过来了,这显示出他颇为精悍的体魄,他自是一个极有魄力和威势的人,这种力量渗透在他方方面面的状态中,包括他那精瘦又强健的体魄。 此时倭寇刚刚搬着两箱白银准备登上跳板,上官伯桀却走过来了,上官伯桀身后还跟着六位姿态勇健的武士,六位武士护着上官伯桀,阻住了搬运银钱的倭寇。 上官伯桀来到徐活佛面前,对徐活佛说道:“徐师傅,倒是不妨缓一缓。” 此时黄锦终于看清上官伯桀的来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跑了神,待他看清登上这艘“旗舰”,和倭寇们混在一起的着实是上官伯桀之后,他那肥胖的身躯也是微微地一震,他立马从这“荒诞”的场面中嗅到恐怖的阴谋气息。 上官惠子和婉儿、被看都是惊得呆住了,她们都是聪慧的女子,自是知道此情景十分不祥,上官惠子和被看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避免让上官伯桀瞧见她们,上官惠子是上官家的人,她自是担心上官伯桀认出她,被看则是因为曾是上官家的美姬,所以心存忌惮。 徐活佛面对上官伯桀,仍是平静淡然如故,他没有说话。 上官伯桀说道:“我与五峰船主打了招呼,今日此事我还需做些文章。” 徐活佛说道:“上官公子,我奉劝你勿要插手此事。” 上官伯桀说道:“徐师傅,我上官家谋划已久,就是为了今日之事,想必五峰船主也向你发了指令,请你配合本公子的计策。” 上官伯桀微笑着,话语却是说得强硬而直接,显然他是有备而来,而且显然是一副谋划已久的姿态。 徐活佛手下这六十多名倭寇都看向徐活佛,徐活佛没说话,他默认了上官伯桀的话语,五峰船主汪直的确在这一程“差事”前指示过徐活佛,让徐活佛配合上官家。 上官伯桀接着笑道:“我瞅着这船晃荡着看似要翻了,依我看这银钱就别搬了,这是多此一举,方才咱们都见识了徐师傅的本事,一艘旗舰就能灭了南直隶官军的六艘精锐战舰,这着实是让本公子大开眼戒。本公子向徐师傅保证,和大家一起发财是上官家的本分,办好了这件事情,必定是对五峰船主和徐师傅你更为有利。” 徐活佛没说话了,他平静地看着上官伯桀,没表态。 上官伯桀自是当徐活佛是默许了他的行动,他微笑着转向刘赐,说道:“姚公子,一个月不见,别来无恙。” 刘赐感觉到巨大的危机,他努力地沉着气,但他看着上官伯桀的微笑,他不打算再打什么太极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的好姐夫,你再背后耍什么把戏,不妨光明正大些,亮出来。” 上官伯桀笑道:“含章,姐夫我不过是干自己的本分上该干的事情而已,说不上耍什么把戏,咱们在人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所以谁也别笑话谁。” 第650章 倾覆江南的阴谋(三) 刘赐没说话,黄锦更是冷眼看着上官伯桀,他们都等着看上官家在谋划什么。 上官伯桀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黄锦,他掂量了片刻,笑道:“我上官家在江南经营了几十年,多少艰难困苦都经受过了,如今总算到了这一天,姚公子,你得明白,江南是我们上官家的,你抢不得。” 刘赐眯了眯眼睛,说道:“抢的人是你?” 上官伯桀笑道:“你回江南之前,姚家已经行将就木,江南自然而然在我上官家的手上,若不是你骤然回了江南,局势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刘赐回到江南着实是改变了江南的局势,也打乱了上官家的部署,姚家在刘赐的执掌之下迅速地再次崛起,如今无疑已经重新成为江南豪门的领袖,这让上官家措手不及。 上官伯桀拍了拍眼前的一箱箱银子,说道:“如今逼得我上官家不得不出此下策。” 刘赐说道:“是你与倭寇勾结,把我们给出卖了?” 上官伯桀笑道:“含章,天下事总逃不过一个合纵连横的道理,我上官家要夺回江南,自是需要联结他方的助力,我上官家素来和五峰船主多有来往,不夸张地说,你们姚家,或者这其他的世族不过是和五峰船主有生意交集而已,而我上官某人和五峰船主是有过命的交情。” 刘赐在游历江南时已经听说了,上官家之所以在这几十年内快速地崛起,根本上的原因在于上官家和五峰船主汪直,还有弗朗机人都建立了极其扎实的关系,所以尤其在这二三十年江南的走私贸易兴盛的时候,上官家凭借和汪直、弗朗机人的关系,一直走在江南走私贸易的第一线,因此获得了大量的利好,由此快速地积累了财富和势力。 刘赐想起上官家和弗朗机人的关系,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仍然停靠在海平面尽头的那只“大雁”,他冷笑说道:“你还勾结了弗朗机人。” 上官伯桀没有否认,他笑道:“不然怎么能做成这个大局,把你们全装进来呢?” 刘赐不禁愤怒,他切齿说道:“是你出卖了今日我们交易的地方和交易的时间,让倭寇派了重兵来袭击我们?而且弗朗机人和倭寇也串通了?” 上官伯桀“坦然”地笑着,依然没有否认。 刘赐定定地看着上官伯桀,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上官伯桀笑道:“很简单,我只是要‘朱雀’而已。” 刘赐一愣,刘赐身后的婉儿也是一惊。 上官伯桀的眼光已经看向婉儿,他看见婉儿那漂亮的杏眼,他不禁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刘赐却是想都不想,立马说道:“你做梦!” 上官伯桀说道:“随便你们,若是闹得不愉快,我自是可以让你们全消失在这大洋上,然后把‘朱雀’带走,若是‘朱雀’听话识趣,大家皆大欢喜,没必要动起刀枪来。” 刘赐直觉地觉得这事情不对,他决然指着上官伯桀斥骂道:“娘个批你的少给老子花言巧语!老子绝不会上你的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老子死了也要在你身上扒一层皮下来!” 刘赐虽然在青楼长大,学惯了那些污言秽语,但是这般指着他人愤恨不可遏地斥骂对他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他着实是愤怒得丢了理智,哪怕是威胁要杀他都不会让他这般愤恨,这上官伯桀威胁要抢走婉儿却着实让他受不了。 上官伯桀看着刘赐这般斥骂,他也收敛了笑容,露出一抹冷笑,说道:“那你便试一试,瞧瞧你能不能在本公子身上拔下一根毫毛来。” 刘赐控制了怒火,他冷笑道:“你真当你干这等事情是神不知鬼不觉?本公子拼死了也要和你搏一搏,让这江南的同行们见识见识本公子的血性!” 上官伯桀却依然不动声色,他笑道:“为了‘朱雀’,我自是值得这般做。” 上官伯桀的语气阴冷,刘赐的身后,上官惠子和被看、柳咏絮都看向婉儿,黄锦也禁不住回头看了婉儿一眼,婉儿神色沉静,没显出丝毫的慌乱,也没有逃避上官伯桀的逼视,她冷静地迎着上官伯桀的目光,神色中满是坦然和镇静。 刘赐心下自是怀疑,他觉得上官伯桀为了得到婉儿,竟然和倭寇、弗朗机人勾结,用这么大的阵仗围困了他们?这仅仅是为了得到婉儿? 上官伯桀又说道:“蓝大仙说的,婉儿姑娘是‘朱雀下凡’,能诞下‘龙子’,单单为了这句话,我上官家豁出大半个家业也是值得的。” 第651章 夺朱雀(一) 刘赐听着上官伯桀这说辞,他不禁细想片刻,这些日子他也听说了,这上官伯桀作为上官家的嫡子,最忧虑之事莫过于膝下无子,他没有儿子,就无法继承上官家的家业,所以上官伯桀梦寐以求的就是要生下一个儿子。 而蓝大仙是嘉靖皇帝最宠信的道士蓝神仙的师兄,可以说是天底下除了蓝神仙之外唯一的“真神仙”,所以蓝大仙说婉儿是“朱雀”,婉儿就必定是“朱雀”无疑,蓝大仙说婉儿能诞下“龙子”,在上官伯桀看来婉儿就必定能诞下“龙子”。 而能诞下龙子,不难想象这对于上官伯桀来说是个致命的诱惑,他梦寐以求的是要一个儿子,如果生下来的是“龙子”,那他自己岂不是成了“真龙”? 男人、尤其是上官伯桀这般沉迷于权欲的男人,是绝抵受不住这般的诱惑的。 刘赐这么一想,又觉得上官伯桀处心积虑要得到婉儿,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上官伯桀收敛了笑容,说道:“姚公子,这天色不早了,我没心思和你耗下去,我再说一遍,交出婉儿姑娘,这事情这般了结,否则,便让你们跳下海去,我再将婉儿姑娘带走。” 刘赐感觉到浑身的血气在升腾,他觉得他活这么久了,还没有这般愤怒过,他怒极反笑,说道:“要挟本公子?也不看看本公子是个什么身份!” 说着,刘赐看向身旁的黄锦,黄锦知道刘赐看向他,他知道刘赐要把他搬出来了,但是他没动声色,他自是极其精明的,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因为眼下上官伯桀只是想得到婉儿,并没有直接威胁他的性命,所以他没接刘赐的茬。 刘赐见黄锦没有表态,他心下怒骂:“老狐狸!无耻!……” 刘赐仍是看了看黄锦,又看向上官伯桀,冷笑道:“还不拜见司礼监秉笔,黄祖宗黄大人。” 听着刘赐喊出黄锦的名号,徐活佛那冷寂的神色顿了顿,上官伯桀也是不禁愣怔了片刻,黄锦面上依然丝毫不动,但是心中已是骂开了,他自是不满刘赐这般将他搬出来,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刘赐冷峻地说道:“胆敢对司礼监的祖宗下手,大明迄今快二百年,你们也是第一个?” 徐活佛神色不动,他并不意外,他已然猜到这“黄大人”是司礼监太监,只是想不到黄锦扎扎实实地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他知道这是大明权力中枢排得进前十名的大人物。 上官伯桀看着黄锦,他看了片刻,他没有流露出异色,他笑道:“上官某人还猜测着黄大人是什么来头,竟能以这般的阵势来到江南,着实是失敬。” 上官伯桀也不那么意外,他在南直隶布政使司的耳目早已向他禀报了黄锦的一举一动和可能的来历,黄锦此番下江南虽然有意低调行事,但是他带着锦衣卫,还有直隶总督胡宗宪都要让他三分,这已然能够看出黄锦的地位。 黄锦瞧着上官伯桀还算恭敬,他心下也有了几分底,他觉得面对徐活佛这些亡命之徒他自是有理说不清,而面对上官伯桀这般的江南权贵,他倒是有把握,因为上官家始终和官府、朝廷绑着联系,谅这上官伯桀不敢动他性命。 黄锦腆起肚子,仍是摆出十足的“官威”,说道:“即是知道黄某来了,自是得识趣行事,黄某此番下江南可是拿着万岁爷的谕旨,给了黄某方便,就等于给了万岁爷方便,在大明的天下做生意,识得规矩,懂得规矩,自是最紧要的。” 上官伯桀低敛了眉眼,仍是往常那副尊崇着朝廷下派的大官的神态,他不失恭敬地说道:“上官某人自是懂得这规矩,黄祖宗放心,眼下这事情着实是上官某人迫于无奈,这婉儿姑娘是‘朱雀下凡’,上官家愿不惜一切代价将婉儿姑娘迎进门,上官某人今天废了这般大的周折,也是为了尝这个夙愿而已,只要婉儿姑娘随上官某人走,上官某人自是保诸位吉祥,而且保这银钱不失。” 刘赐看着上官伯桀这“谦恭”的样子,他心中已是气急,他听着上官伯桀这般软中带硬地仍是要带走婉儿,他怒道:“少他娘的花言巧语!你分明包藏祸心!你废了这么大周章,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祖宗!不可听信他的话,他绝不可能只有这点图谋!” 说着刘赐愤怒地看向黄锦,黄锦仍是不动声色。 第652章 夺朱雀(二) 婉儿此时站在刘赐身后,她看着刘赐怒不可遏的样子,又看着黄锦那不动神色的姿态,再看眼前这险恶的局势,她心下庞杂,但她那漂亮的杏眼依然沉静而清澈,她知道眼下上官伯桀看似谦恭,但其实局面无疑仍是掌控在他的手上,刘赐和黄锦,包括他们这边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上官伯桀的手上。 上官伯桀仍是“谦恭”地对黄锦说道:“黄祖宗,上官某人着着实实就只有这个目的而已,只要婉儿姑娘跟我走,我保证这一百万两银子不失,必不敢短了万岁爷的钱财,黄祖宗只要拿出十万两银子给这些兄弟当买路财就行,上官某人回头会给弟兄们再补上十万两银子当辛苦银钱,如此大家都得了便宜好处,这是皆大欢喜。” 刘赐看向黄锦,黄锦依然不动声色,刘赐料到黄锦或许不会轻易表态,但他着实没料到黄锦会这般冷着脸不松口,刘赐压着火气,对黄锦切齿地说道:“祖宗,别听信他的,商人无义,婊子无情,他回头就翻脸,咱们后悔也来不及!” 上官伯桀对刘赐笑道:“姚公子,你说上官某人是商人,这说得没错,但你即知道上官某人是商人,那么商人怎么可能胆敢动朝廷命官一根毫毛呢?况且这是司礼监的祖宗,咱们上官家将祖宗供起来还来不及,如何胆敢动歹心?” 上官伯桀这话说得着实是极恭敬又极“在理”,大明商人素来见着官就像狐狸见着恶狼一般,躲避和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和官作对,尤其在黄锦的思想逻辑看来,商人是最低贱的人物,他可从没听说、也从没见识过胆敢和官作对的商人,更别提竟有商人胆敢谋害官员。 上官伯桀自是把握着黄锦的心思,他又对黄锦说道:“黄祖宗,此次波折着实是上官某人多有得罪,只是因这‘朱雀’对我上官家着实是太重要,上官某人才出此下策,上官某人只要达此目的,必不再多做无谓工夫,日后还得多仰仗祖宗的关照。” 黄锦依然没表态,但他显然是心动了,首先他觉得上官伯桀不可能胆敢对他下手,他可是江南官场权势最大的人物,而且他是嘉靖皇帝的奴才,动了他就相当于动了打了嘉靖皇帝的脸面,上官家胆敢动他,除非是上官家不想在大明的天下混了,其次,他眼下配合了上官家,上官伯桀还承诺保他这一百万两银子不失,这对他的诱惑也是很大的,他仍是存着强烈的全身而退的念想。 刘赐瞧着黄锦这副模样,他切齿道:“祖宗,你别犯浑,他怎么可能这么放过我们……” 黄锦冷眼看向刘赐,说道:“你胆敢这般对黄某说话?” 刘赐噎住了片刻,还想说话,却听得上官伯桀说话了,他说道:“姚公子,你要是着实不配合,那上官某人只能用强了。” 上官伯桀知道自己已经搞定了黄锦,他开始凶狠地要挟刘赐。 婉儿仍是冷静地站在刘赐身后,上官伯桀那带着执着与贪欲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她,她仍是沉静地迎接着上官伯桀的目光,她从小历遍了艰辛,这造就她坚忍而宽厚的胸襟和品格,她见识过太多险恶,也历经过太多艰苦,这没有让她堕落,而是让她变得越发的珍惜自己所有的,让她更加珍惜生活,珍惜生命,珍惜自己所爱的人,比如刘赐,也比如上官惠子、柳咏絮这些可爱的姐妹们。 她眼下没有恐惧,也没有患得患失,更没有怨天尤人,她唯一想的是,眼下他们面临生死危机,刘赐的性命可能遭受威胁,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白芷若等姐姐妹妹的性命可能遭受威胁,而她是能解开这个危局的希望,她冷静地掂量着上官伯桀的心思和目的。 上官伯桀此时更是定定地看了婉儿一眼,他看见婉儿那娇美的容颜,看着婉儿那满是柔婉气息、又不失坚强的气质,看着婉儿那美丽的杏眼,饶是老辣如他,他的心神也禁不住荡了荡,他自是见过不少美貌的女人,但着实没有一个女人能给他这般心动的感觉。 他看见婉儿,就像看见一缕柔美和煦的春风,婉儿那美丽的杏眼带着些许娇憨的气质,又仿佛含着一汪秋水,又带着些许的妩媚,这种美丽总能带给男人如沐春风一般的惊艳,男人或许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美妙的尤物,但男人必定会觉得这个女人是珍宝,这个女人除了带来美色之外,还能带来宝贵的亲爱的滋味,像姐姐,像母亲,像知己,能让男人感到被温柔包裹的滋味。 第653章 夺朱雀(三) 尤其对于上官伯桀这种在江湖中厮杀至几乎丧失本真、已然见惯了美色的男人来说,婉儿这样温润如玉、又温柔如水一般的女人,自是最难得和最让他心动的。 上官伯桀只觉得婉儿就是那种人世间最难得的女子,哪怕是没有蓝大仙“朱雀下凡”的预言,他也会这般觉得,所以他自是觉得自己不惜代价要得到婉儿是不冤枉的,他当真认为,为了得到婉儿,他舍弃半个上官家也是值得的。 上官伯桀将视线从婉儿脸上移开,看向刘赐,说道:“姚公子,得罪了。” 刘赐脑子飞速地转着,饶是他机敏之极,但是他眼下也是找不到能使的招数,因为上官伯桀掌控着武力,黄锦又不在他这般,他和婉儿着实是无所依靠。 上官伯桀说完,就看向徐活佛,徐活佛点了点头,随着徐活佛表态,前方的倭寇立马动手,扑向刘赐。 锦衣卫抽出了刀,作势要抵挡倭寇,但是他们已然感受到黄锦的授意,他们没有做出有力度的抵挡,比划了两下,仍是和倭寇对峙住了,而他们中间让开了一个通路,两个倭寇扑上前去,将刀子架到了刘赐的胸口。 刘赐眼看刀锋袭到他胸前,他仍是冷眼以对,他一副“有本事杀了我”的样子。 但刘赐身后的“妻妾”们却是无法淡定,被看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但她着实是没有办法应对。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依然冷静,但她们的神色已经变了,上官惠子自是担心刘赐,她对刘赐自是有情谊的,她可不想看见刘赐受伤害。 柳咏絮不知不觉已经在樱唇上咬出一道血痕,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对刘赐产生了颇深厚的情感,这个男子虽然讨厌,但是简直是她的冤家,让她又是讨厌又是割舍不开,她着实没想到自己会对男子产生这般“奇异”的情愫。 婉儿神色依然沉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看着刀锋伸到刘赐的胸口,她只感到自己的胸口被狠狠地扎了一刀,让她呼吸都颤抖起来。 刘赐挺着胸膛迎着刀锋,对上官伯桀冷笑道:“姐夫,你有本事便杀了我,本公子从小就想着死了之后进海里去喂鱼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眼下你倒是好偿了本公子的夙愿。” 上官伯桀露出轻松的笑容,说道:“这自是好事,偿了你的夙愿,我再请‘朱雀’下凡,着实美哉。” 随着上官伯桀的话语,倭寇已经将刀锋在刘赐的胸口向上挪,挪到刘赐的脖颈上。 黄锦推开了半步,冷眼地看着刘赐,他依然不动声色,眼下对他来说能全身而退,能保下这一百万两银子,比这个“姚公子”更加重要,而且他觉得无非是献出一个婉儿,天下女人千千万,何必这般看重这一个?他看着刘赐这无比执拗,乃至天地不认的样子,他倒是觉得有点意外又有些担心,这刘赐可别为了这个女子在这里把性命给搏出去了。 黄锦没动声色,那四个锦衣卫自是也不会动作,那玄武也默默地看着,他瞧着这“姚公子”竟有这般豁得出去的勇决,他倒是觉得意外又有些佩服,但他也是不会有动作。 刘赐狠狠地看着上官伯桀,他此时露出一抹颇为恶毒的冷笑,说道:“杀了老子,老子化作厉鬼,也要一辈子缠着你,缠得你这辈子生不出有屁眼的崽,下辈子变成个没屁眼的怪胎,还有,老子还会留下一个孽种,把冤魂寄托在这个孽种上头,搅得你下半辈子不得好死!” 上官伯桀听着刘赐这些“化作厉鬼”之类的话,他只当胡扯,他脸上仍是挂着轻蔑的笑,但是听见刘赐说“老子还会留下一个孽种”这话,他顿时神色僵住了,他是个聪明人,自是能从刘赐这话语中品出颇“不祥”又颇恶心的意味。 刘赐“欣赏”着上官伯桀的神色,冷笑道:“怎的?怕了?” 上官伯桀嘴唇颤了颤,他又品味了片刻刘赐的神色和话语,他脸上那轻松的笑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恨意。 刘赐又说道:“是怕老子化作厉鬼?还是怕老子留下孽种?” 上官伯桀禁不住目光掠过婉儿的小腹,他看见婉儿的身姿仍是婀娜动人的,那肚子并没有隆起。 婉儿此时也明白过来刘赐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她登时脸色禁不住泛起一抹殷红,但她明白刘赐为何要这般说,她已然将自己看作刘赐的女人,她自是不会否认。 第654章 夺朱雀(四) 上官伯桀看着婉儿那带着几分羞涩的神色,他更是感到一阵磅礴的怒火冲上心头,狠狠地涨在他的胸膛里。 刘赐冷笑道:“都说世事荒诞无常,姐夫啊姐夫,你可是一心要生个龙种,结果龙种没生下来,却生下一个孽种,这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恨。” 上官伯桀压抑不住地怒道:“你……竟……” 刘赐冷笑道:“我什么?这是我老婆,要真有龙种,那也该是本公子的种!” 上官伯桀冷静了片刻,冷笑道:“少胡扯,你们压根没有同房过。” 上官伯桀显然是收买了姚家人,一直监视着刘赐和婉儿的行动举止,他知道刘赐和婉儿在江南出现之后不曾同过房,而且姚家并不同意“姚公子”娶这“母女四人”,所以姚家还没有给“姚公子”办娶亲的仪式,所以上官伯桀知道刘赐和被看同过房,知道刘赐睡过被看了,但他认为刘赐还没睡过婉儿。 刘赐冷笑道:“有没有同过房,你倒比本公子还清楚?妄称我姐夫,你倒是不知道本公子睡女人的本事?” 说着,刘赐回头看了婉儿一眼。 婉儿自是镇静地,她虽然心中不免害羞,但她对着刘赐说出这些话她并不觉得不妥,她知道刘赐是为了对付敌人,而且她的确和刘赐“同过房”了,或者说她着实是和刘赐睡过了,无论是身心她都已然是刘赐的人。 婉儿脸上仍是挂着红晕,但她冷静地抬起头,看向上官伯桀,说道:“婉儿的确是公子的人了,在来江南之前我们已同过房。” 婉儿说完这话,她的脸上已是殷红一片,在此之前她着实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但她没有说谎,在神官监那阴暗的地牢里,她着实已经和刘赐“同房”过了。 听着婉儿的话语,上官伯桀的神色扎扎实实地阴沉下来,不知不觉地气恨得发绿了。 刘赐又冷笑道:“费这般大的周折,就为了捡双破鞋,姐夫着实是好魄力,你若是喜欢本公子的种,不妨请你妻妾们和本公子待上些时日,本公子保管让你满意。” 这些污言秽语刘赐自是最擅长的,他是宁死都不会交出婉儿,眼下他着实是把性命豁出去了,不搏的话也只能窝囊地受死,还不如你死我活地搏一场。 上官伯桀绿着脸,他死死地绷了好一会儿,他骤然脸色一转,露出阴毒的冷笑,他看了看婉儿,又看向刘赐,说道:“即是怀了你的孽种,那本公子只好了结了你,断了她的念想。” 说罢,上官伯桀回头看了徐活佛一眼。 徐活佛一直冷眼看着眼前的局面,他也是没想到这“姚公子”竟有这般厉害的脾性,倒是颇有英雄人物的气魄,他看着眼前这“抢女人”的一幕,听着刘赐的“污言秽语”,他倒是觉得像在看一出戏一般好玩。 徐活佛眼下看着上官伯桀的示意,他已经料到上官伯桀要他动手,他犹豫了片刻,他本来就无意杀这“姚公子”,况且如今他觉得这“姚公子”当真是个英雄人物,日后说不准他们还能合作一番。 但徐活佛知道这一番的行动上官伯桀得到了五峰船主的特许,对这次行动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他不得不听从上官伯桀的指令。 徐活佛看向将刀横在刘赐脖颈和胸前的两个倭寇,冲他们点点头。 玄武早已看着黄锦,他也是觉得可惜了刘赐这个人物,他实在是想不到这公子哥儿有这般的英雄气魄,死在这里着实是可惜了,他等着黄锦表态。 黄锦此时正犹豫着,他自是不想刘赐死,但是他也没有太多阻拦的法子,而且对他来说眼下他希望婉儿能够被送出去,这是解决他们危机最好的方式,眼前刘赐这般强硬地阻挠着,着实是让黄锦觉得刘赐是在作梗,刘赐这般强硬地继续闹下去,可能把他们的性命都给闹没了,所以黄锦犹豫之下没有表态。 刘赐仍是挺着胸膛,他已然抱着宁死不折的信念,他觉得要他交出自己挚爱的女人,还不如命丧当场,还能留存一些男儿热血。 两个制着刘赐的倭寇得到徐活佛的指令,他们立马举起了刀锋,就要往刘赐的脖颈和胸口劈下。 刘赐看着眼前的刀锋映照了天际的烈阳,看着凛冽的日光倒映在刀锋上,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屏住呼吸,仍是禁不住地回头向婉儿看去。 婉儿看着上官伯桀的动作,她立马朝刘赐扑上来,从背后抱住了刘赐。 第655章 夺朱雀(五) 刘赐没有时间思考,他只是知道自己绝不会低头,绝不会服软,他记得姐姐虞小宛告诉过他,一般的婴孩初生时脑袋是软软的,但是他生下来时脑袋却是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按照民间的说法,婴孩初生时脑袋坚硬,说明这孩子脾气倔强,不好生,更不好养。 刘赐越是长大,越是想起姐姐说的话,他着实是生来一副强硬的脾性,他记得从小到大,他好像从没对谁服过软,哪怕是母亲和姐姐训他,他也是从来是一副硬顶的姿态。 所以眼下他面对敌人的刀锋,他仍是宁死不屈的模样,但他担心的是婉儿,眼下他感受到婉儿冲他扑过来,他不禁转头向婉儿看去,他想阻止婉儿,免得让婉儿受殃及。 但是就在刘赐转头的瞬间,他看见一道白光闪过,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影宛如闪电袭到他身前,这个身影带出的一道闪电转瞬间击中了那两个举刀劈向刘赐的倭寇的手腕。 那两个倭寇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却见这闪电扭转出两道蜿蜒,在两个倭寇的胸口各袭了一下,两个倭寇登时捂着胸口向后退去。 只见这个身影雪白而婀娜,正是白芷若,她站定了身子,护在刘赐身前,她的脸色凛冽如冰,一头青丝飘洒开来,她手上持着鱼肠剑,鱼肠剑已经在她手上化作一柄夺目的利器。 却见那两个倭寇持刀的手腕上都多了一个血口,白芷若这两剑精准地刺在他们手腕内侧脉搏处的筋脉上,几乎击碎了他们的筋脉,让他们的手失去了气力,他们已然握不住刀,两柄刀跌在甲板上,发出两声脆响。 同时这两个倭寇的左胸靠近腋下的位置也各多了一个血口,造成这个创伤的技法有点像方才锦衣卫袭击倭寇腋下的技法,只是白芷若的这个技法更加轻巧,只见这两个血口开得不大,但是因为切开了胸口的肌肉,几乎刺入了心脏里面,所以这个伤口的鲜血在心脏的搏动下会猛烈地喷涌出来,让产生难以忽视的惊恐。 其中一个倭寇捂着胸口的伤口,猛烈地喘着粗气,脱力地跪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但是另一个倭寇显然更加有血性,他怒视着白芷若,他紧捂着胸口喷涌的鲜血,发出一声怒吼,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想着白芷若杀过来。 白芷若刚刚站定身形,见到这倭寇仍是这般悍不畏死地杀过来,她神色更是一凛,眼中射出一道冰冷的杀气,随着她的手腕一抖,那鱼肠剑又掠出一道光芒,直袭向那倭寇的脖颈。 只见转瞬之间那道光芒已经掠过倭寇的脖颈一侧,那倭寇原本还凶悍无比地握着匕首向前扑来,此时他的身形僵住了片刻,然后软软地趴向地面,随着他的身形倒下,一道鲜血从他的脖颈上喷洒而出,他趴倒在地,很快一汪鲜血从他的身下涌出,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倭寇们看着又一个弟兄倒下,他们登时大怒,纷纷作势向前扑来,四位锦衣卫立马拔刀,他们瞧着场面失控,出于保护黄锦,他们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一时间双方再次僵持,倭寇们纷纷看向徐活佛,等着他们的领袖下令。 徐活佛却是不动声色,他知道眼下的局面可不在一两条人命的意气上。 上官伯桀看着白芷若,他看着骤然杀出来的这么个美丽少女,他冷笑道:“姚公子还有这一手?” 刘赐也是没想到白芷若骤然杀出来,此时婉儿已经在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侧着身子紧紧地揽着婉儿,他仍是不免有些惊魂未定,他冷静了一下,他想到此时动起手来,恐怕这些美丽的女子全都要遭逢横祸,他想对上官伯桀说出硬话,但是他看见怀里的婉儿,再看见护在他身前的白芷若那曼妙婀娜的背影,他却是咬着牙忍住了话头。 他自己死没关系,他只是着实不忍心看着这些美好的女孩们给他陪葬。 上官伯桀说道:“姚公子,这‘朱雀’我是要定了,你放心,我自会好生待她,她若是真怀了孽种,我用藏红花将这孽种催出来便是,只是你这般不识抬举,就别怪上官某人凶狠了。” 上官伯桀又看向黄锦,冷笑道:“黄祖宗,即是这姚公子这般姿态,就别怪上官某人出下策了。” 黄锦看着上官伯桀的姿态,他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下也是升起几分恐惧,他知道上官伯桀是要下杀手了。 第656章 白芷若的愤怒(一) 上官伯桀又转眼看向刘赐,但是他却是愣怔了片刻,因为他看见挡在刘赐身前的白芷若,白芷若正冷眼看着他,那目光犹如冰凌一般尖锐而凛冽。 此时那鱼肠剑宛如一道轻薄的丝巾在白芷若的手上摇荡着,那鱼肠剑的“摇曳”之间自是显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杀气,而白芷若的神色则更是赤裸裸地展露出她欲取上官伯桀性命的渴望。 应该说白芷若从未显露出这般的杀机,她素来是个娇纯女孩的样子,但是在宫里头历经苏金水案,还有历经这两个月下江南的历练,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熟了许多,她已经意识到人世间的险恶,她也想起父亲早年教导她的许多话语,她明白了父亲的谆谆教导的真义是什么,她明白她学习的这些高深武艺为的是守护正义,以及守护她心爱的人们。 她眼看苏金水要向婉儿姐姐下手,她自是心中愤恨,而她虽然不喜欢刘赐,但她知道刘赐不是坏人,所以她眼看刘赐遇险,她果断地就杀出来了。 此时她毫不掩饰地、愤怒地看着上官伯桀,她知道上官伯桀是个恶人,正干着欺压良善、夺人妻女的恶事,同时,她看着周遭这六十来个强悍的敌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敌得过这许多敌人,所以她的目光凝聚在上官伯桀身上,她想直杀向上官伯桀,进而杀向上官伯桀身后的徐活佛,她尽管实战经验并不丰富,但她也直觉地感到眼下只有直袭贼首,才可能有胜算。 但是白芷若仍是个不成熟的小女孩儿的心性,她这般毫不掩饰杀气地看向上官伯桀,上官伯桀自是看出来了,上官伯桀心中一惊,他就想挪动脚步向后退去。 刘赐看着白芷若的背影,他着实是没想到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会这般救他,他不禁心下感动,此时他看着白芷若的姿态,他意识到不妥,他猜到白芷若要杀向上官伯桀,他知道这样的万万行不通的,面对这么多敌人,白芷若不可能制得住上官伯桀。 白芷若此时眼看上官伯桀向后退去,她立马扬开了步伐,就要袭向上官伯桀,刘赐眼看这一幕,他刚要张口阻止,却听得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姑娘,住手,别枉送了性命。” 这个声音低沉却浑厚,音量不大,但是准确地传入白芷若的耳中,这话语的透露出来的沉定之力让白芷若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正是玄武的声音,玄武那掩映在竹编斗笠下面的双眼锐利如刀,他说道:“饶是你父亲,也不敢在这些人面前动这心思。” 白芷若回头看了玄武一眼,此时上官伯桀已经退后了两步,那些倭寇自是也看出了白芷若的企图,几个倭寇拿着兵器走过来护在了上官伯桀和徐活佛的身前。 白芷若依然没有下手的可能,刘赐看着白芷若那粉雕玉琢的侧颜,他说道:“白姑娘,感谢你,往后头去,咱们说好了,你要护着你姨娘和姐姐。” 白芷若气恨地瞪了一眼刘赐,她那美丽的双眸中流露着迷茫,她犹豫片刻,又看了上官惠子一眼,她仍是退后两步,护在姨娘面前。 上官伯桀站在徐活佛面前,他那脸上素来挂着的轻松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嫉恨的神色,他着实是怒不可遏,他平生还没有遭受过这般的挫败,还没有遇上“姚公子”这般压过他乃至还能羞辱他的对手。 尤其是他方才听着这“姚公子”说这婉儿姑娘已经和他睡过了,甚至可能还怀上他的“孽种”了,这更是让上官伯桀心中翻涌起酸辣的怒火。 上官伯桀在愤怒之下已然失去耐性,他看了徐活佛一眼,徐活佛知道这是要灭口的意思,他迎着上官伯桀的目光,表现出探询的意思,上官伯桀更是冷眼对徐活佛点点头。 徐活佛无奈,只能对着众手下点点头。 黄锦一直看着上官伯桀的神色和动作,他自是意识到逼近到眼前的危险,他看向刘赐,向刘赐走近了半步,低声说道:“我们不必把命都送在这里……” 说着,黄锦看了一眼婉儿,婉儿的神色依然沉静如水,她这些日子虽然经历了许多的艰险,见识了人心的恶毒,但她那漂亮的杏眼依然是那般纯美,哪怕是在此时,在她的眼中看见的依然是坦然的光彩,看不见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扭曲和畏缩。 黄锦接着说道:“眼下是折衷之策,我们可以……” 第657章 婉儿的抉择(一) 刘赐看着黄锦,他不知道黄锦想说什么,却在这时只见他身侧的婉儿露出淡然的微笑,说道:“公子,爱惜性命,是最要紧的事情。” 说着,婉儿松开了紧挽着刘赐的手。 刘赐一愣,他看向婉儿,只见婉儿微笑着,此时清冽的海风吹袭着,吹动了婉儿的秀发,几缕美丽的青丝掩映在婉儿的脸上,让婉儿的笑容更像一缕和煦的春风,她的笑容能融化天底下最坚硬的寒冰。 在刘赐愣怔的片刻,婉儿已经果断地退出半步,她微笑地看着刘赐,她的微笑是那般温婉,几乎要掩饰了她那杏眼中含着的不舍和痛楚。 刘赐反应过来,他自是明白婉儿想做什么,他顿时感到一阵磅礴的情绪从他浑身的每一处角落涌起,直冲到他的胸膛上,死死地涨紧了他的喉头,噎住了他的话语,他失声之下,只能抢前一步,就要去拉住婉儿。 但是婉儿已经果断地退出了两步,刘赐一步抓不住婉儿,他想再冲前来,但是黄锦抢上前来,揪住了刘赐的胳膊,刘赐依然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哽在喉头,他依然说不出话语来,他只能死命地挣扎,想要挣脱黄锦。 黄锦感受到刘赐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气力,这气力大得尽管黄锦的身形体魄都比刘赐壮实得多,但黄锦仍是拉不住刘赐。 眼看刘赐要挣脱,只见一个身影一闪,那是玄武,只见玄武那鹰爪一般枯瘦又刚硬的手掌抓住了刘赐的肩头,那“锐利”的指尖几乎嵌进了刘赐的骨肉里面。 刘赐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感到他被死死地钳制住,他离着婉儿只有两步的距离,但他却抓不住婉儿,他感到巨大的、猛烈的情绪快要冲昏他了。 此时婉儿的身后是六十来个对她虎视眈眈的敌人,但她那美丽的杏眼中仍是流转着美丽的秋水,她缓缓地挪动步伐向后退去,她的脚下是方才被刺杀的那几个倭寇流下来的淋漓的鲜血,这流淌的浓稠的鲜血将婉儿脚上那清丽的丝绵鞋染红了,但婉儿的步伐依然一如既往地温软而踏实,她知道上官伯桀那贪婪的目光正看着她,这六十来个倭寇男子也盯着她看,但她镇静依旧,她的身姿依然是那般温软。 婉儿的微笑变得清淡,她眼中的秋水也变得越发清冽,那秋水似乎要溢出她的眼眶,将要化作泪珠滴落,但是婉儿坚强地微笑着,她坚强地没有让秋水化作泪水。 她定定地看着刘赐,这一眼对于刘赐来说就好像比今生已然历经过的所有岁月都要漫长,他素来觉得婉儿那纯美又带着些许娇憨气息的美眸像是会说话一般,他此时着实是从婉儿眼中感受到了千言万语。 刘赐觉得他读懂了婉儿的千言万语,但他又无法准确地描述婉儿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感觉到不舍,感觉到坚定,感觉到温柔的情意,感受到真挚的相知相爱。 就在刘赐感觉到静止的这一刻,他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喊:“姐姐!婉儿姐姐!……” 那是柳咏絮。 上官惠子和被看看着婉儿走出去,她们也是惊诧,但她们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只有柳咏絮立马冲了上来,对着婉儿喊了一声。 但是柳咏絮马上被玄武伸出来的手拦住了,柳咏絮那美丽的睡凤眼此时激动地圆睁着,她的眼中也含着千言万语般的意味,她张着嘴,想对婉儿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她此时也已然失去了理智,她极少这般的激动,但是她眼看婉儿要离开,她实在是觉得承受不住,她尽管和婉儿素来不算太亲近,但其实婉儿一直是她打心眼里钦佩的一个女子,而且人与人的相知往往是在潜移默化之中的,她不知不觉之中已然将婉儿视作她的姐姐兼知己一般的人物,所以她眼看婉儿做出这般的抉择和行动,尽管她并不那么意外,但她仍是被心中激荡的情绪给冲昏了。 婉儿转眼看向柳咏絮,她和柳咏絮的目光交接,她的微笑变得越发释然,她看柳咏絮的目光也变得越发温柔,她对柳咏絮笑道:“好生照顾公子。” 柳咏絮此时的状态和刘赐几乎一样,她也被庞大的情绪哽在了胸口,噎住了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 婉儿转回视线看着刘赐,刘赐看见婉儿的眼中含着的笑意,他看见这抹笑意,仿佛是看见了久远的岁月,其实他和婉儿相识、相知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但是他觉得和婉儿好像已经渡过一生那般漫长。 第658章 婉儿的抉择(二) 刘赐从婉儿这抹笑意中看到春禧宫的婉儿,看见婉儿似乎站在那忍冬花架下面对着他微笑,他仿佛又看到婉儿坐在京城永定门城门外驿站的小桌前对着他微笑,他又似乎看见婉儿站在钱塘西湖的烟水中,正在微风吹拂的杨柳树下对他回眸微笑。 婉儿看着刘赐那焦急失态的模样,显然她已经料到刘赐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所以她平静又快步地退开了,她心中未尝不是情绪激荡着,她知道这个抉择对她来说可能会改变她的命运,但是她知道自己眼下必须做出这个抉择,这是康妃娘娘告诉她的,世事变化无常,总有些事情是突如其来,又不得不去接受的。 婉儿努力地让内心平静,她此时看着刘赐,也感觉到和刘赐一样的感觉,他们相识不过不到十个月的事件,但好像已经渡过一生一般漫长,她觉得在没有遇到刘赐之前,她难以想象人与人之间能够有这般的情感,一对素未谋面的男女能够产生这般澎湃激荡的情愫,这种情愫几乎超越了她以往建立的所有感情,几乎盖过了所有的欢乐、痛苦、悲伤,甚至盖过了生死。 十个月前她初见刘赐,尚且觉得刘赐是个不成器的半大孩子,而如今在她心目中刘赐已经成为她最要紧的人,她觉得与刘赐相识和共度的这十个月仿佛让她重新活了一遍。 婉儿的思绪中转过了无数的念想,她的脚步没有停留,她即将转身走去,她没有时间了,她有许多话想对刘赐说,但是她的樱唇张了张,却不知说哪一句话好。 刘赐看着婉儿转过了身子,他终于从喉头里挤出一声:“姐姐!不……” 柳咏絮被刘赐这一声大喊惊得颤了颤,但是婉儿仍是微笑着,她温婉又坚强地看着刘赐,就如同她一如既往的性情。 婉儿对刘赐说道:“刘赐,热爱生命,踏实地活着。” 刘赐听着婉儿这句话,他只觉得这短短一句话,寥寥几个字在他心里重重地震了震。 婉儿说罢,她果决地回转身,走向那些凶悍的倭寇,那些倭寇原本都已经亮出兵刃,做出杀伐的姿态,但此时他们看着婉儿走来,他们看着婉儿那沉静镇定的气度,还有那温婉如水的模样,他们都不禁放松了戒备,在人群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 婉儿面对着这些凶悍的男子,她沉静依旧,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恐惧,她的脚步依然轻缓而平稳,她孤身走入敌群之中,但她这冷静的姿态却是震慑了众敌人。 婉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绸服,她带出的这抹鹅黄色的美丽色彩在众多嗜血的敌人中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刘赐看着婉儿那曼妙的鹅黄色的身影走入敌人中间,渐渐地被人群掩映住,他发出嘶吼,但他被玄武紧紧地擒住了。 婉儿穿过在甲板上挤得密密麻麻的倭寇人群,径直来到上官伯桀的面前。 上官伯桀看着婉儿走来,他露出掩饰不住的微笑,婉儿来到他面前,他看着婉儿那沉静如水又温润如玉的美貌,他感觉到一阵压抑不住的激动在心中涌起,他已经许久未曾尝过这般激动的滋味了,如今获得如何珍稀的美女或者珍宝都没法让他感到这般激动,或许只有这“朱雀”能激起他的渴望。 婉儿沉静地看着上官伯桀,说道:“我跟你走,依照你的诺言,把你的人撤走。” 上官伯桀满意地微笑着,回头看了看他带来的那六个武士,说道:“好生护送姑娘回去。” 四名武士立马迎上来,对婉儿说道:“姑娘,船已经备好了,请。” 婉儿定定地看着上官伯桀,说道:“你先把人撤走,否则我不会就范。” 上官伯桀笑道:“姑娘放心,我说得很明白了,我达到目的,对他们下手没有意义,再说他们一个是司礼监的祖宗,一个是姚家的嫡公子,吃了十个熊胆,也不敢对他们下手。” 婉儿依然沉静而坚定,她可不会轻易听信敌人的话,她说道:“口说无凭,把人撤走,否则我绝不就范。” 上官伯桀轻松地笑着,说道:“婉儿姑娘,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上官伯桀对着那四个武士点点头,其中两个武士立马抓住了婉儿的胳膊,他们有分寸地擒着婉儿,就往那跳板走去。 刘赐目呲欲裂地看着婉儿,他此时看着婉儿被那几个武士擒住,他怒吼一声:“混账王八蛋!……” 第659章 婉儿的抉择(三) 刘赐随着怒吼,一把拔出了腰间的绣春短匕,但是玄武那鹰爪一般的手立马伸前来,擒住了刘赐的手,夺去了匕首。 黄锦凑在刘赐耳边,他看着刘赐那愤怒失态的样子,他说道:“不必如此激动,回头我们立马将婉儿姑娘救出来。” 玄武的目光依然冷凛,但他看着刘赐这悍不畏死的模样,他倒是有几分动容,他也在刘赐的耳边低声说道:“不必逞此一时之勇,回到陆上,我等立马纠集一百名锦衣卫弟兄,直杀他们上官家而去,把姑娘救出来。” 此时婉儿已被四个武士“护送着”踏上跳板,她自是挣脱不开这四个男子的擒拿,她回头冷峻地看着上官伯桀,说道:“你听着,如若我公子和姐妹有任何闪失,我立死无疑,且必让你尝了这血债!” 上官伯桀微笑地看着婉儿,说道:“姑娘放心,我不会干这般不讨好的事情。” 婉儿被四个武士挟持着走过了跳板,来到倭寇那“鹰船”上,然后从“鹰船”船舷的另一个位置踏上另一条跳板,那条跳板连接着上官家的船只。 刘赐看着婉儿被挟制着离去,他知道眼下已经救不回婉儿了,他听着黄锦和玄武的话语,他努力地冷静了一下,甩开了玄武的手。 玄武将那绣春短匕交还给刘赐,依然用他那低沉又浑厚的声音说道:“公子,记着婉儿姑娘和你说的,‘爱惜性命’,留得这青山在,过了眼前这一关,回到岸上,咱们立马调拨南直隶的官军抄了他们上官家的家。” 刘赐接过匕首,他的眼前还闪现着婉儿那沉静又美丽的杏眼,婉儿那温柔的目光让他冷静下来。 此时,柳咏絮说道:“婉儿姐姐被先行带走了。” 刘赐忙转头看去,只见上官家那阔大的船只的旁侧已经备好了一艘精致的客船,婉儿那鹅黄色的身影被带上了那艘小船,然后小船扬起风帆,先行向着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驶去了。 刘赐看着那船只驶离,他更是努力地压抑着怒火,他看向上官伯桀,掩饰了愤怒的神色。 黄锦也看向上官伯桀,他说道:“上官公子,即是得到你要的了,依照许诺,把你的人撤走。” 上官伯桀却没有理会刘赐和黄锦,他顾自看着载着婉儿的那艘精致客船缓缓远去,他满意地点着头,眼看那客船远去了,他仍是没有回应黄锦,他反而是在船舷边打量着周遭聚集的那许多商船,这些商船都已经被倭寇牢牢地控制了,商船上头那些豪富商人都已经被劫持了许久,他们都惶惑、惊恐、又忧虑地在船舱里头探头探脑地想着这倭寇的旗舰望着。 上官伯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被劫持的豪族富商,这些人物他无一例外地全都认识,这都是江南一带、尤其是钱塘一带顶尖的权贵人物,其中不少人物都是和他称兄道弟的“好友”。 上官伯桀出人意料地、大咧咧地站在船舷旁,看着这些被困住的“老朋友”们,他的嘴角一直挂着带着莫名意味的微笑,他似乎在欣赏这些被围困着的“困兽”,他似乎觉得这景象颇为好笑,毕竟他太熟悉这些权贵人物了,这些人物平日里着实是气焰熏天,在这些人看来,江南就是他们的天下,这些称兄道弟的“朋友们”执掌着大半个江南的财富和权势,他们自是觉得不可一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诸多宴席上他们指点江山,觉得彼此坐拥着天大的权柄。 但是眼下这些人面对着倭寇的屠刀,都噤若寒蝉,这场面着实是让上官伯桀觉得可笑。 刘赐冷着脸看着上官伯桀,他压抑着怒火和喘息,他瞧着上官伯桀的姿态,他着实品味到不祥的气息,他又思量了片刻,他立马转头对黄锦说道:“让锦衣卫戒备,他要杀我们!” 黄锦和玄武都是一愣,柳咏絮也看着上官伯桀的姿态,她已经料到和刘赐一样的问题,她说道:“他这姿态不对,他不怕这普江南的人认出他来吗?” 柳咏絮刚说完话,在他们这船只旁边的一艘豪商船只的船舱里头,已经有一个女人发出惊诧的惊叫,这艘船只正是那田未生田公子的船只,这个女人正是田公子的正妻田氏。 田氏原本正透过船舱的窗口看向那“旗舰”上的人物,她看见那上头出现了一个敌人领头的、高大的人物,她禁不住定睛看去,她很快认出来,这高大的人物正是上官家的执掌者上官伯桀。 第660章 上官伯桀的野望(一) 这田氏一看清是上官伯桀,她登时控制不住地惊叫一声,她实在是感到万分惊诧,上官家和他们田家有深厚的交情,上官伯桀更是与这田未生田公子是好友,两人平时多有来往,田氏也在宴席上多次见过上官伯桀,所以她自是一眼就认出上官伯桀来,但她着实是想不通为何上官伯桀会这般出现。 那田未生田公子仍是没缓过神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小妾被倭寇当场侮辱了,而这个小妾现在就被关在他眼前的船舱暗格里,他似乎还能听见小妾陈氏在暗格里面发出的哀鸣。 方才他看见一眼陈氏那被侮辱后的几近疯癫的模样,这重重地创伤了他的内心,他从小接受着高贵的教导,素来以高贵的品格要求自己,并且以高贵的、谦逊的目光看待世事,但是当横祸真正降临在他头上,他才知道那些高贵的教导是那般的“虚伪”,他才终于见识到世事的丑陋,见识到人心的罪恶可以达到什么程度,他是如此宠爱陈氏,给予陈氏锦衣玉食、琴棋书画,给予这个美貌的女子最好的爱护和教导,但是一夕之间这些蛮横的海盗就能够把一切都给毁了,这陈氏的“美好”显得是如此的脆弱和虚假。 所以这田公子一直呆愣地被三个妻妾拥在怀里,没缓过神来,此时他听见田氏的惊叫,他转头看去,他一眼就看见高企在隔壁“旗舰”上的上官伯桀,他是行走过江湖的人物,他愣怔片刻,立马就摁下了田氏的头,低声向妻妾们喝道:“都别看!” 他自己也是低下了头,他感到心头“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知道上官伯桀站在倭寇的人群中这个景象是要命的,这意味着很多东西,意味着上官伯桀和倭寇勾结,这能解释为何倭寇今天能够如此准确地派出重兵逮着他们,而更为要命的是,此时上官伯桀竟如此“正大光明”地亮相出来,这说明上官伯桀不忌惮被这许多江南的权贵富商看见。 田公子和上官伯桀熟识,他知道上官伯桀绝不是傻子,绝不会做些自拆自台的事情,此时江南的权贵富商都看见他上官伯桀了,待回到江南这上官伯桀怎么交代? 而且田公子感觉到上官伯桀此时的神态像是在“欣赏”他的众多“猎物”,他知道上官伯桀阴毒凶辣的一面,他直觉地感到上官伯桀或许有更凶险的图谋。 其实此时上官伯桀的目光已经扫过这田公子的船只,他已经看见躲在船舱里头的田公子的背影,他知道田公子看见他了,但他仍是微笑着,他已然是“成竹在胸”,他着实是把这诸多江南的权贵富商视作被他捕获的猎物,此时他心中感受到蓬勃的快感,他相信被他俯视的这些权贵如若站在他这个位置,也一样会感受到这般的快感。 因为他们平日里在江南明争暗斗,说好听了是一起发财,说不好听是合纵连横,彼此竞争倾轧,而如今他终于从这个竞争的圈子中跳出来,站在这高处俯视着这些“对手”们,把他们的命运握在了手上,这自然让她感到痛快。 上官伯桀又环视了一圈,他心里暗暗地数了一轮,这些权贵除了少数几个是金陵、松江、苏州等地的豪门之外,绝大多数都是钱塘的权贵,可以说钱塘所有称得上份量的豪门富商都集中在这里了。 上官伯桀满意地回转头,看向刘赐和黄锦。 玄武看着上官伯桀的神色,他已然将手摁在了腰间的绣春刀上,他一生行走江湖,他知道上官伯桀这是有更险恶的图谋。 黄锦原本想着和上官伯桀交涉,但是此时看见上官伯桀的神色,他只能止住话头,他知道情况的变化或许远比他想象的糟糕。 上官伯桀看着刘赐,笑道:“姚公子,这江南的天下,我上官家原本想与你姚家共治,没想到你是如此的不给脸面,我上官家只能出此下策了。” 刘赐冷着脸没说话,他自是只能看这上官伯桀究竟在图谋什么,但他估摸得出上官伯桀这话的意思,从这段时间游历江南他也知道,这上官家素来有强烈的称雄江南的野心,而“吞并姚家”是上官家称霸江南的最重要一步,原本这上官伯桀娶了这“姚公子”的姐姐,成了姚家的女婿,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原本已经差将可以达到“吞并姚家”的目的,但是没想到刘赐半路杀出来,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将他的计策全盘搅了。 第661章 上官伯桀的野望(二) 如今在刘赐这“混世魔王”的搅和之下,上官家“吞并姚家,进而称雄江南”的计策基本算是破产了,但是上官伯桀自是不会善罢甘休,他自是想出了新的图谋,而眼下这一次勾结倭寇的“奇袭”显然是上官伯桀实施他“新的图谋”的关键一步。 上官伯桀望了望茫茫大海,又看了看周遭这许多船只,他笑道:“天地辽阔,咱们都齐聚在这里,着实是一桩美事,只可惜天地不仁,这海洋之上更是风云变幻,翻脸无情,明儿钱塘就会传回消息,咱们这支船队遭逢滔天巨浪,全部船只葬送在大洋之上,这船上之人无一幸免。” 刘赐“哼”了一声,冷笑道:“不,只有你上官家的人幸免了。” 上官伯桀笑道:“那是自然,这出戏本就是上官某人演的,演戏的人自是该把戏演完。” 刘赐冷笑道:“那接下来你这戏还打算怎么演?” 上官伯桀笑道:“这可长说,也可短说,短说的话,就是嘉靖三十六年年头的这个时候,钱塘的豪门执掌人在这场交易中葬身大洋了,我上官家自然取代了他们执掌了钱塘,进而积聚财势和威势,进一步执掌了江南。” 刘赐冷笑道:“接着说,你上官伯桀执掌了江南,然后和倭寇,还有弗朗机人紧密勾结,掌控了武装力量,进而还要自立为王,与大明朝廷对抗。” 黄锦听着上官伯桀这几乎称得上“倾天覆地”的阴谋,他已然是感到愤怒不已,他着实是没想到这江南的一个商人竟有这般的手腕和野心,竟然想要吞并所有的豪门,然后执掌江南,此时黄锦再听着刘赐的话语,他更是感到渗出几丝冷汗,他在朝廷中枢太久了,着实没想到江南已经是这般的模样,这上官家如若这般膨胀下去,待这个家族收买起了朝廷上下的官员,再勾结了外头的倭寇和弗朗机人,岂不是真能自立为王了? 上官伯桀笑道:“上官家只是想尽商人的本分,尽量地做大家业,把这些敌手的东西兼并过来而已,并无自立之意,况且在黄祖宗面前,更是不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 黄锦冷着脸,禁不住开口了,他说道:“你尽商人的本分,这无可厚非,只是你还得记着这是大明朱家的天下,取你性命,取你上官家满门的性命,也不过是万岁爷一句话的工夫而已!” 上官伯桀笑道:“这我自是明白,这取我上官家性命的朱批还得司礼监的祖宗们来画,所以……” 说着,上官伯桀定定地看了黄锦一眼,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看向两旁的各豪门的船只,那些运载丝绸的“福船”都已经被带到外围去,和那两艘被俘获的官军战舰在一块,而剩下这三十来艘豪门船只已经紧密地挤在一起,在海洋的风浪中微微摇荡着。 此时已是申时中的时辰,头顶上那耀眼的烈阳已经淡去了一些光芒,显出了些许衰颓之势,大约再过半个时辰,这烈阳就该落下去了。 这带着些许残色的烈阳依然普照着海面,只是这凛冽的日光带上了几丝暗黄的色彩,这几丝残色映照在浩瀚的大洋上,依然显露出几分磅礴的滋味,把这残色的感染力量扩大了许多,让这身处大洋之上的人也真切地感受到命运的残酷感。 上官伯桀看了一眼这“残酷”的日色普照的大洋,他的神色暗淡着,但是仍是显露出了几分恶毒的色彩,他转头看向徐活佛,说道:“除却那些‘福船’之外,这些豪商的船只上头的人,全杀了。” 上官伯桀这话语的音量不大,刘赐和黄锦听不清楚,但是玄武那掩映在斗笠下面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上官伯桀的嘴巴,他读着上官伯桀的唇语,他准确地复述上官伯桀的话语:“除却那些‘福船’之外,这些豪商的船只上头的人,全杀了。” 刘赐和柳咏絮虽然已经猜到上官伯桀的图谋,但是听到这个指令,他们仍是吃惊,黄锦则更是终于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徐活佛仍是一副入定的神色,他目光沉静地垂眼看着地面,说道:“上官公子,咱们虽是‘寇’,但咱们是冲着钱财而来,不是冲着杀人来的。” 徐活佛这话说得不动声色,又看似平淡无奇,但其实切中上官伯桀这个要求的要害,对于徐活佛来说,劫了这些银子就是目的,杀人不是他们的目的,而且这般杀人对他们来说没任何好处,上官伯桀着实没有扎实的理由要求他们杀人。 第662章 上官伯桀的野望(三) 但上官伯桀自然不是好对付的,他眼看他谋划已久的“大计”终于就在眼前要实现了,他已然有些兴奋失态,他冷笑道:“劫财与杀人,这倒分得开了?” 徐活佛仍是寂冷如冰,他说道:“咱们是为了劫财,劫了财还杀人,这是不道义的,最实在地说,劫财还杀人,下次再劫财的时候,被劫者必定拼死对抗,这对咱们兄弟做生意也是万分不利的。” 上官伯桀不想与徐活佛再费口舌了,他冰冷地说道:“这是五峰船主的指令,动手,别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徐活佛没有动,神色也丝毫不乱,他说道:“徐某不是婊子,徐某是和尚,凡事总有个底线,不滥杀就是徐某的底线。” 上官伯桀禁不住冷笑出声,说道:“你徐活佛还讲慈悲为怀了?你这是在对着这大洋大海说笑话吗!?” 徐活佛说道:“徐某早年浪荡不羁,活到今日依然看不惯世间所有事情,但是徐某一个原则没丢过,与我有干,挡我去路的人,我必杀之,而与我无干的无辜之人,我不妄动之,眼下这是二百多条人命,他们的死活没挡徐某的去路,徐某不能动杀戒。” 上官伯桀没再多说,他看了身后的手下一眼,此时还有两个手下护卫着他,其中一个手下从怀中拿出了两根大概手臂长短的黑色棍棒,他将两根棍棒抖了抖,展开来,只见这是两面黑色的三角旗帜,这两面旗帜显然是令旗的模样,旗面上画着一条黑龙。 众倭寇看见这两面旗帜,他们都惊诧地相互看了看。 上官伯桀笑道:“黑锋旗,拿去,传下五峰船主的指令去。” 这“黑锋旗”是五峰船主汪直特有的旗帜,这黑锋旗一出,等于汪直亲临,一面旗帜可以下达一个指令,上官伯桀手上拿着这两面黑锋旗显然是汪直特批给他的,可以向徐活佛的舰队下达两个指令。 徐活佛神色沉静依旧,但他看见这两面黑锋旗,他也是知道没有办法了,他转头看了看那带着残色的日光,看着浩瀚的海面将这残色日光渲染得越发带着残酷之意,他闭上了眼,轻捻着手上的佛珠,口中喃喃诵起佛经来。 上官伯桀看着徐活佛的姿态,他知道徐活佛仍是不肯下令,他转头看向徐活佛身边的副将,那副将是个四十来岁的虬须男子,上官伯桀对这虬须男子努努嘴,他的手下立马将一面黑锋令旗呈到这虬须男子面前。 上官伯桀对虬须男子说道:“徐师傅即是不肯说话,你就替他下令。” 虬须男子冷着脸,他出生入死半辈子,自是见惯了威胁,他没接话。 上官伯桀冷笑道:“就没一个识趣的?这是五峰船主的指令!” 上官伯桀自是胸有成竹,他知道汪直对自己的舰队的控制力,汪直旗下的舰队,哪怕是这最精锐之一的徐活佛的舰队,都是万万不敢违抗五峰船主的指令。 这虬须男子身为副将,自是知道五峰船主的律令,见着黑锋令旗,如见五峰船主亲令,而违抗五峰船主亲令,是要被立斩不赦的。 所以虬须男子无法不接上官伯桀的话,他别开头,冷声说道:“我没接那黑铁匕首,我不是副将,替不了大哥下令!” 徐活佛方才登上这“旗舰”前将那象征副将身份的黑铁匕首交给了此时站在田公子船上的矮鸡,这虬须男子拿了这个说头,推了这个事情。 上官伯桀冷眼瞪着虬须男子,问道:“那谁是副将?” 虬须男子向着田公子船只的方向努了努嘴。 上官伯桀挪动步子走到船舷,看向田公子的船只,看见矮鸡和乌骨站在船头,矮鸡自是没法完全清楚徐活佛这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必定是出了某些变故。 上官伯桀看着矮鸡那手持倭刀挺立在船首的姿态,他就看出此时必是副将,上官伯桀说道:“副将,传令。” 上官伯桀说话间,他的手下已经将一方黑锋令旗掷给矮鸡,矮鸡接过令旗,不禁讶异地愣了愣。 上官伯桀说道:“传令,除却‘福船’上的人,其他人等,全杀了……” 上官伯桀话音未落,徐活佛睁开了眼,他说道:“且慢。” 说着,徐活佛走向船舷,来到上官伯桀身边。 此时那田公子的船只上,田公子和他的三个妻妾已经听见了上官伯桀的话语,三个妻妾都惊恐地看向田公子,他们都以为最大可能是被劫走钱财,总不至于要损了性命,但如今看来这一遭真是杀身之祸,而这田未生田公子也只能抱紧了他的三个妻妾,他天大的权势和财势在眼前也是无能为力。 第663章 上官伯桀的野望(四) 徐活佛站在上官伯桀身侧,他捻着手上的佛珠,说道:“非得杀人的话,无相干之人,还是饶他们一命,这些船上的船夫,徐某会将他们带往日本,收做部下,他们从此也是‘寇’了,不会坏你的事,还有这些女人,她们大都是烟花女子,还有些是富人家的妻妾,妇道人家本不与你的事相干,不必对她们下杀手,徐某会将她们带到日本,配给属下的将官,她们这辈子都回不了大明的地界,不会捅破你的事。” 上官伯桀冷笑道:“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你说不捅破就不捅破?” 徐活佛说道:“他们远在日本,而且在五峰船主帐下,你就放心,五峰船主的律令之严你是知道的。” 上官伯桀没理会徐活佛,他做了如此多的谋划,自是坚定着“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想法,他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把他这图谋捅出去的人。 徐活佛的神色依然寂冷如冰,他定定地说道:“如此这般,就恕徐某不能从命了。” 上官伯桀已经没有心思再拖延,他怒道:“你想抗命!?” 徐活佛说道:“哪怕在官军里头,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徐某在外征战,五峰船主的命令徐某自是遵从,但是不合理的规矩,徐某也不得不便宜行事。” 上官伯桀怒视徐活佛。 徐活佛没有理会上官伯桀的目光,他说道:“此番生意,这眼前劫来的钱财不过是一部分利好而已,对于我们弟兄来说,绑了这些大豪商之后得来的赎金才是更大一笔利好,还有得来这些女人也是一大块利好,毕竟这些漂亮女人是平日抢不到,钱也买不来的,如今你要把这些大豪商全杀了,还要把女人也全宰了,你让弟兄们这么干,弟兄们图个什么?” 徐活佛语气平稳,却说得上官伯桀一时无言以对。 徐活佛说道:“你们商人自是唯利是图,把能得的利好全给压干了,但是咱们兄弟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事情,可不是被你奴役的人物,你这般把弟兄们的利好全给压没了,弟兄们不会替你干事。” 上官伯桀看了徐活佛一眼,又看了一眼那浩瀚大洋上的日光残色,过了这片刻,那日光虽然依然凛冽,但日光中夹杂的残色又浓重了几分,上官伯桀自是不想再耽搁了,他办了这个事情,回到江南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处置。 上官伯桀说道:“那你待怎么办?” 徐活佛说道:“你冲着这些商人去的,就杀这些商人,把女人和船工留下。” 刘赐这边,玄武一直在看着徐活佛和上官伯桀的唇语,他将徐活佛和上官伯桀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刘赐和黄锦。 刘赐听着徐活佛的话语,他倒是对这个和尚有了些好奇,这和尚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事,但似乎还存留着些“慈悲为怀”的气度。 上官伯桀看了徐活佛一眼,又看了那田公子的船上,刚刚接过他令旗的矮鸡一眼,矮鸡正挺立着,冷眼地看着他,上官伯桀看得出来,这矮鸡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货色。 上官伯桀对徐活佛说道:“若是他们有一个人逃回江南,把这风声吹出去了,我势必要向你问责到底。” 徐活佛说道:“放心,他们到了五峰船主帐下,二十年之内都脱不得身,二十年之后他们回到江南,你上官公子早已称王称霸了,还怕漏什么风声?” 上官伯桀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没再纠结,因为他干了这般的事情,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风声”必然会在江南蔓延开的,他只能迅速把上官家做强,压住那些对他不利的言语,眼下这些倭寇不肯杀人,他不必逼到翻脸的程度威胁他们。 但上官伯桀仍是对徐活佛说道:“女人留下,男人全杀了。” 徐活佛自是知道上官伯桀的考虑,女人被带回了日本,被配给上下的将官当了老婆,自是再无脱身的可能,而这些船工则不一定,他们当了倭寇,还可能回到江南,把上官伯桀今日的所作所为散布出去。 徐活佛没再说话。 上官伯桀则转向矮鸡,说道:“把男人全杀了,把女人留下。” 矮鸡拿着黑锋令旗,他看向徐活佛,徐活佛没动声色,矮鸡转头看了一眼周遭的船只,这些船只上的大豪商都已是噤若寒蝉,都惊恐地躲在船舱里望向这边,这些船上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娇艳美貌,此时她们更是如同被猎人逮着的野兔一般惊恐得瑟瑟发抖, 第664章 屠戮(一) 矮鸡已然掂量过,他这一个命令下去,就是一百多条人命,他当了半辈子海贼,经手过的人命也不超过这个数,这不免让他心生犹豫,他知道眼下这个屠戮的指令和他们舰队自身的利好并无关系,仅是在完成这个姓上官的商人的图谋。 但是矮鸡掂量了片刻,他没有抗命,因为他知道徐活佛不愿意下这个指令,所以把这个事情推给他了,他自是得替徐活佛扛了这个事情。 矮鸡回头看了一眼那船舱里的田公子和他的三个妻妾,田公子和那三个妻妾已然是将上官伯桀的指令听得明白,他们已经确信这上官伯桀和倭寇勾结,这是要取他们性命了,他们此时自是已经惊恐得不行,此时看着矮鸡向他们看过来,他们更是惊惧得失了魂,那三个妻妾都死死地缩在这田公子的身旁,惊恐地哭起来了。 这田公子自也是毫无办法,他心下其实比他的妻妾们还要惊恐,因为他割舍不得的东西比他的妻妾们还要多,尽管此时他已然感觉到世事无常,在劫难面前一切执念都宛如梦幻泡影。 此时田公子和三个妻妾看见矮鸡那冷酷的目光,他们更是感到绝望笼罩了他们的身心,他们相信无论是多么残酷的事情,这矮鸡势必都是干得出来的。 矮鸡看了田公子一眼之后,他就回过头,举起了黑锋令旗,对着周遭的诸多船只做出旗语,他将黑锋令旗一抖,令旗在凛冽的海风中飘扬起来,矮鸡将令旗指天,并高声喊道:“传令!” 周遭船只上的倭寇们看见黑风令旗和矮鸡的旗语,纷纷跟着喊道:“尊黑锋令!” 矮鸡有奖令旗斜指向右上方,喊道:“斩!” 周遭众倭寇立马跟着喊:“斩!” 这三十多艘船只数量众多,矮鸡的这个指令自然无法直达每一艘船只,但随着倭寇的喊声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去,所有的船只很快都得到了指令。 刘赐和柳咏絮看着这一幕,他们听着这倭寇的喊声由近而远地扩散开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矮鸡又将令旗向下一指,喊道:“浊!” 倭寇们立马又跟着喊:“浊!斩!” 倭寇将男人称为“浊”,女人称为“清”。 矮鸡放下了令旗,他身后的乌骨不失惊诧地看着矮鸡,他禁不住低声问道:“干爷,男的,全宰了?” 矮鸡没说话,他的神色冰冷,掂了掂别在腰间的匕首,转头向船舱里头的田公子走去。 上官伯桀背着手,站在船舷旁,“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进展,那些倭寇已经得到指令,纷纷向着躲在船舱里面的富商们走去。 刘赐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滋味交杂着,他看见许多船只的甲板上,倭寇已经将船舱里的富商拖了出来,拖到甲板上,刘赐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看见那些富商匍匐着身子,或者趴倒在地,或者对倭寇苦苦哀求,总之都已经被逼得不像个人样,更没了往日的尊荣和尊严。 “人命贱如草芥……”刘赐喃喃叹道。 柳咏絮站在刘赐身旁,她看着这眼前的杀戮,她紧咬着樱唇,此时听着刘赐的话语,她始终是不敢看这残忍的一幕,她转开了头,将脸颊靠在了刘赐的肩头上。 田公子的船只上,矮鸡走进了船舱,眼看矮鸡走进来,田公子的三个妻妾已然痛哭起来,她们万分惊恐地看着这个丑陋的男人,却毫无反抗的办法。 矮鸡没多言语,他走前去抓住了田公子的衣领,一把将田公子拎了起来。 田公子发出惊恐的呜咽,他浑身颤抖着,发出来的声响也不成模样,在这生死劫难面前他那所有高贵的涵养都荡然无存,他的表现和一个被吓破胆的孩童几乎没有差别。 矮鸡拎起田公子就往船舱外走去,他走到外头的甲板上,一把将田公子掼到了地上。 上官伯桀此时“欣赏”着这他谋划已久的一幕,此时已经有很多倭寇动手了,他看见不远处一艘船只上两个倭寇协力拖出了一个穿着金色衣服的胖子,上官伯桀看见那艘船只上挂的旗帜上写着“施”字,他知道这是钱塘施家的执掌人施老爷。 这位施老爷素来和上官伯桀交好,实际上上官家的许多生意都和施家有密切的来往,上官伯桀对于要杀掉施老爷多少是觉得有些不必要的,但是没有办法,他既然动手了,就要斩尽杀绝,他的目的是将江南钱塘的所有家族、所有产业都掌控到自己的手下。 第665章 屠戮(二) 上官伯桀看着施老爷被倭寇拖出来,施老爷那肥胖的身子扑倒在甲板上,他显然抬起头还想向那两个倭寇求饶,但是他举起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倭寇的倭刀却已经劈下,随着倭刀掠过施老爷那肥胖的身体,施老爷的身体僵住了片刻,随即一抹红色在他的身上喷涌而出,他那肥胖的身体缓缓地倒下了。 这样的情景在上官伯桀面前的许多船只的甲板上呈现,这些商人被拖到甲板上,然后在倭寇的刀锋之下一命呜呼。 大海的浪涛浩瀚,在浪涛连绵不断轰鸣之下,刘赐和柳咏絮无法听到这些商人的惨叫,他们仿佛在看着一出沉默的戏剧,看着这许多豪门人物在同一个时间丧命在这浩瀚的大洋之上。 上官伯桀冷眼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一艘艘船只的甲板被商人的鲜血染红,他的眉尖不由自主地跳动着,显现出几丝狰狞的滋味。 此时在上官伯桀的下方,田公子的船只上,田公子已经被矮鸡拖到甲板上,田公子没有挣扎,他知道挣扎无用,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但是他仍是遏制不住地颤抖着。 矮鸡将田公子掼到甲板上,他看了一眼船舱里头那三个妻妾,又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田公子,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倭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抽出倭刀,而是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他弯下腰来,一把揪住了田公子披散着的头发,他反握着匕首,凑近了田公子,说道:“我的刀一过,你就闭眼昏过去,要活命的,就演的像些,听到了吗?” 田公子原本已经做好受死的准备了,此时听见矮鸡这话,他不禁一愣。 乌骨站在矮鸡的身旁,他听见矮鸡这话,他不禁愣住,脱口而出惊诧道:“干爷……” 矮鸡不动声色,说了一嘴:“闭嘴。” 乌骨忙闭嘴不敢说了,但是他惴惴不安,想回头看一眼身后船上的上官伯桀和徐活佛,但是他忍住了。 矮鸡用手揪着田公子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来,这么一提,他揪着田公子头发的手就紧贴着田公子的脖颈,然后矮鸡另一只手反握匕首,高举了片刻,然后闪电一般凌厉地掠过田公子的脖颈,一抹鲜血随着刀光闪过从田公子的脖颈上喷洒出来。 随着鲜血喷洒,田公子的身子软软地跌倒在地,这淋漓的鲜血已经洒满了他的身子。 矮鸡站起来,他的手上身上也沾满了田公子的鲜血,他冲乌骨努努嘴,说道:“拖进去。” 乌骨回过神来,连忙抓住田公子的脚,将田公子的“尸身”拖进船舱里头了。 田公子那三个妻妾看见田公子那浑身鲜血淋漓的死去的模样,她们都痛不欲生地哭着,那田氏眼看田公子被拖过来,她已经昏厥过去了。 矮鸡收起匕首,他走向背对着上官伯桀的船舷,远望这其他船只上的杀人行动,他隔着大洋浩瀚的浪涛声,仍是能够听到临近船只上传来的女人的惨叫和哭号,他看着基本上每艘船只的甲板上都已经倒了一些人,看来这“处决商人”的行动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在眺望的同时,矮鸡还解下了胳膊上的一根黑色绑带,擦拭着身上的方才染上的鲜血,他尤其擦拭了他的左臂,他的左臂上此时已经鲜血淋漓,然后他将这黑色绑带绑到了左臂上。 其实黑色绑带绑紧的这个位置是一个深长的刀口,方才他那一刀掠过时没有切中田公子的脖颈,而是切中了他揪住田公子脖子的、紧贴着田公子脸颊的左手手臂,在手臂肘部的动脉上切开了一个口子,因此鲜血从口子里头喷洒而出。 矮鸡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田公子,田公子瘫在船舱里面,确实像一具死尸一般,矮鸡走向船舱,对乌骨说道:“把他塞进暗舱里。” 乌骨愣了愣,还是按照矮鸡的吩咐,打开了地面上的暗舱,将田公子的“尸身”拖进去了。 那被乌骨侮辱的小妾陈氏一直被关在暗舱里头,她的神志已经有点不清楚,她一直捂着身子缩在黑暗里,此时看见暗舱的顶门打开,光线射进来,她又发出凄厉的尖叫,然后她看见田公子被塞进来了,她神志不清楚,甚至已经认不得这是她的夫君,她只顾缩在角落里惊恐地尖叫着。 乌骨将田公子塞进去了,就把暗舱的门关上了,矮鸡看着田公子被塞进去,他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看向上官伯桀,举起黑锋令旗指向上官伯桀,然后将令旗抖了抖,这是“指令已完成”的意思。 第666章 严尚官(一) 上官伯桀看着矮鸡的动作,他仍是不满意,对徐活佛问道:“那些船工呢?” 徐活佛说道:“杀了船夫,谁驾船?即是下了黑锋令,我们自会遵守号令,待到船到了日本靠岸,我们自会处决了这些船工。” 上官伯桀也没再追究,他号令这些倭寇自是不易,他眼看这些江南、尤其是钱塘的豪商全在他眼皮底下被处决了,他已然是觉得志得意满,这个疯狂的野心他谋划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到了实现的时候了,杀了这些豪商,江南、尤其是钱塘已然尽在他手,他的野心已然实现了大半。 上官伯桀于是拍了拍手,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笑容,他回转身,回到了甲板的中心,看向刘赐和黄锦。 黄锦看着这些血腥的杀人的一幕,饶是老辣如他,他也仍是感到触目惊心,因为这短短的半刻钟的时间,这江南、尤其是钱塘的权贵人物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可以想见,这必然导致钱塘的权势格局的巨大变动,这些庞大的豪门的执掌人都没了,这些豪门必定面临巨大的危机,许多豪门会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颓势,甚至发生内斗,不难想象会有一些豪门出现分裂,这些豪门一但衰颓和分裂,这上官家就有可乘之机,而且以如今上官家的威势和权势,上官家吞并这些豪门不是一件难事。 黄锦也终于意识到上官伯桀的“狼子野心”,上官伯桀是要把江南收入囊中,杀了这些豪门领袖之后,凭借上官家的财势和权势,他不难在钱塘成为主宰的人物。 黄锦平生甚少感到恐惧,哪怕是曾经少数和严党兵刃相见的时候,他也没有这般感到惶恐,但是此时他对着上官伯桀这个商人,他切切实实地感到惊惧。 黄锦开口说道:“狼子野心,你这般恶行,就不怕被诛十族吗!?” 上官伯桀冷笑道:“怕是自然怕,只是谁能诛我十族呢?” 上官伯桀显然已是志得意满,得意忘形,黄锦压着怒火,冷笑道:“你是要反了天了。” 上官伯桀笑道:“天自是能诛我,但是天又知道什么呢?” 黄锦品味出上官伯桀这话语的别样意味,他还想说些强硬的话,却一时哽住了话头,说不出来了,他感觉到上官伯桀凛冽的恶意。 刘赐定定地看着上官伯桀,他平生至今都未曾这般愤怒过,他自是想着婉儿,他知道婉儿是为了救他们才做出牺牲的,但是上官伯桀显然不打算遵守诺言,这让刘赐感到无比的愤恨。 上官伯桀自是感觉到刘赐的愤恨,他看着刘赐那恨不得刺穿他的目光,笑道:“姚公子,兵不厌诈,若不是方才那般说辞,婉儿姑娘又怎么会这般乖顺地跟我走呢?我是想放过你们,只是形势逼人,放过了你们,回到江南,这司礼监的祖宗带着锦衣卫就把我上官家给抄了,这可是让我难办得很。” 刘赐没说话,柳咏絮在他身后,柳咏絮的手轻抚着他的肩头,显然在安抚他让他平静。 黄锦冷笑道:“你这般回到江南,就能高枕无忧?这满江南的豪商跟着你出了洋,最后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这事情你当能瞒天过海?还有,你当你就能在江南翻起多大的风浪,南直隶官府不追究你,江南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朝廷也必定会追查,你当这事情能就这么了了?你当你还能随你所愿吞并这许多豪门!?” 上官伯桀拍了拍手,笑道:“黄大人,黄祖宗,你可知道严尚官严大人?” 听到“严尚官”这个名字,黄锦不禁愣怔片刻,这是一个朝廷里头颇为神秘的名字,之所以神秘,首先是因为这“严尚官”是一个隐形的,但坐拥巨大权势的人物,他是正二品的官衔,属户部官员,论官品他不算是最高的,但是他干的事情却是大明权力中枢里头最机密、最重要的事情,这些机密之事很多时候连司礼监都无从知晓,包括被派往山西监督矿税,包括担负首席的“巡盐御史”,监督大明朝廷一整年的盐税收缴工作,还包括担负二百万两银子的开支,代表嘉靖皇帝下南洋去运回万年杉木等等。 关于这“严尚官”的真实身份朝廷上下有许多传闻,有的说他是嘉靖皇帝的脔宠,有的说他是卢靖妃的亲哥哥,但是这些说法都显得不那么扎实,只有一个说法让司礼监和黄锦觉得并非空穴来风,就是这“严尚官”是严嵩的干儿子,是严党安置在外的核心人物,所以才有这般的权柄。 第667章 严尚官(二) 黄锦素来有心留意这“严尚官”的消息,或者说司礼监素来对这“严尚官”有所戒备,因为严尚官着实做着许多干系重大的事情,是朝局内外重要的一个隐形人物。 上官伯桀此时看着黄锦的神色,他心里已经有谱,他笑道:“黄祖宗,实话告诉你,严尚官为何姓严,因为他是严嵩的干儿子,而他为何叫‘尚官’,因为他是上官家的人。” 黄锦不禁愣住了,严尚官姓严,所以是严嵩的干儿子,这他是猜到的,但是他着实猜不到严尚官是上官家的人。 上官伯桀欣赏着黄锦惊诧的神色,笑道:“饶是司礼监,也不知道这个底细,你以为上官家为何能在短短十几年间称雄江南,自是因为朝廷里头有人。” 黄锦不是没有了解过上官家的底细,但是因为他身为朝廷中枢的大人物惯常对商人的蔑视,所以他哪怕觉得上官家的崛起有些不可告人的可疑之处,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黄锦冷笑道:“你们是甩了一个儿子给严嵩当了干儿子?” 上官伯桀笑道:“严尚官是我叔父,科举及第之后自然拜入严阁老的门下,因为自身灵巧,也是因为我上官家倾力支持,他得以得到严阁老的青眼,改姓归门,成了严阁老的干儿,从此帮着严阁老做了诸多要紧的事情,这中间也扶持着我上官家成就事业。” 黄锦沉默了,不知不觉间冷汗从他那肥胖的脸颊上淌下,他原本还十分有把握地认为上官伯桀不可能胆敢杀他们,尤其不敢杀他这个司礼监大太监,毕竟他在这大洋上干出这般丧尽天良、乱尽规矩的事情,回到江南是势必要被清算的,如果胆敢动他这个司礼监太监,那么他上官家必定是要被灭门诛十族的。 但是如今他知道那神秘的“严尚官”是上官家的人,也就是说上官家得到严党的全力支持,这上官家有严党做靠山,那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满朝文武有大半都是严党的人,严党连去年山西饿死二十万灾民的泼天大祸都能掩盖掉,此时掩盖这江南几十个大商人、还有他一个司礼监大太监的死亡真相,这自是做得到的。 上官伯桀笑道:“所以,黄祖宗,你是明白人,有严阁老、小阁老的人打掩护,这江南发生过什么,这些豪门商人为何全死了,还搭上一个司礼监大太监和几个锦衣卫,这些事情自是都可以不算数的。” 黄锦禁不住喘着粗气,他那笃定的神色禁不住也终于慌乱了,他怒道:“你们这是要谋反!你们在江南折腾这般的事情,着实与谋反无异!你们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朝廷除了严党,还有司礼监,还有裕王府的清流,还有万岁爷!万岁爷心明如镜!岂会被你们糊弄!” 上官伯桀笑道:“万岁爷阳寿也五十一了,不知道万岁爷还有多少春秋,听说万岁爷每日服用玉石、精血这些物事研制的丹药,这丹药自是有助于万岁爷升仙,但是不利于万岁爷的阳寿,万岁爷这般服用丹药,我估摸着,多则十年,少则年,万岁爷就该阳寿尽了,届时,天下如何归宿,怕是难说。” 黄锦已经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活了半辈子,还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他大怒道:“你!苍天在上,祖宗有灵,必定要你不得好死!大明的列祖列宗再上,必让你得报应!……” 黄锦还没说完,上官伯桀说道:“事实如此,上官某人的底牌如此,已经和你们说了,你们此时放下兵器,我会放你们前往日本,留你们一条性命,否则,上官某人就只能下杀手了。” 黄锦狠狠地“呸”了一声,说道:“放你娘的狗屁!……” 上官伯桀说道:“黄祖宗,别呸得太早,上官某人没必要骗你们,如若我想杀你们自是早动手了,何必费这么多周章?我杀那些商人是因为他们挡了我的道,我为了把路走宽了,我才杀他们,而你们,杀你们对我没有扎实的好处,留着你们对我还有好处,你是司礼监太监,你知道朝廷的内情,你若是愿意辅佐我,那自是最好不过,还有这几位锦衣卫弟兄,你们也久在朝廷中枢,对于朝廷的军政内情也十分熟悉,我上官某人也需要你们的辅佐。” 上官伯桀说的着实是有道理,黄锦和玄武这般的“大鱼”,恐怕是上官伯桀日后怎么捞都捞不到的,上官伯桀有巨大的野心,但他毕竟是个商人,对于大明权力中枢的认识有限,而黄锦和玄武这般的人物能够辅佐他实现野心。 第668章 开战(一) 黄锦此时看着上官伯桀,饶是他久经博弈考验,眼下也禁不住心中犹豫纠结起来,毕竟眼下的情况再明朗不过,上官伯桀已经杀尽了这些权贵富商,杀他们自然也不在话下,而眼前这区区五个锦衣卫是决计挡不住这许多倭寇精锐的,他的命此时扎扎实实地捏在上官伯桀的手上,而对他来说,或者对任何人来说,活命无疑都是最要紧的,他活下命来,哪怕是被抓去了日本,还有回旋的可能,如若命丧在这里,就一切呜呼哀哉了。 上官伯桀笑道:“所以放下兵刃,我自是还给你们一条活路。” 刘赐看向黄锦,他知道黄锦犹豫着,而刘赐自是没丝毫犹豫的,他一心想要去救回婉儿,而且以他的脾性,他是宁死也不会向这姓上官的贼人低头。 刘赐对黄锦说道:“祖宗,你半辈子腥风血雨地过来了,不会在这个要紧的时候犯了浑,中了他的奸计?你真信他能放过你?” 黄锦看了刘赐一眼,没说话。 刘赐冷笑道:“这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时候,你放下了兵刃,生死就掌控在他们手上了,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他们可是倭寇,你把性命交到倭寇手上,岂不是甘愿让自己生不如死?眼下一搏,或许还有胜算。” 黄锦冷笑一声,说道:“胜算?……” 黄锦的意思很明确,他已然不认为他们有胜算,眼下不苟且偷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赐切齿说道:“祖宗,你别犯浑……” 黄锦冷眼瞪了刘赐一眼,然后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显然他已经做了投降的打算。 刘赐焦急,但是他没有办法,他自是没法左右黄锦的抉择,在黄锦看来,他这“姚公子”是必死无疑,所以黄锦恐怕还觉得刘赐是在拉他一起死。 此时那四位锦衣卫也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黄锦,他们自是紧张,黄锦的抉择也决定着他们的生死,他们身为锦衣卫精锐中的精锐,自是有相当强硬的骨气,自是不想投降,但是眼下他们也知道自己几乎没有胜算。 就在这时,刘赐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祖宗,不可动投降之心,落到倭寇的手里,倭寇会让你生不如死。” 刘赐和黄锦都转头看去,这自是玄武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摘下了斗笠,将斗笠甩到了一旁,展露出他苍老容颜和那闪着锐光的眼睛。 玄武接着说道:“我出生入死半辈子,对于倭寇我比你了解,尤其是这五峰船主,你不能落到他们手上,祖宗,相信我。” 黄锦听着玄武的话语,他犹豫了片刻,问道:“那此时待如何?” 玄武说道:“拼死一搏,还能留个清名。” 黄锦看了一眼玄武,喃喃叹了声:“留清名,给谁看?” 玄武知道这祖宗大人此时已经顶不了事了,他显出果决的本色,决断说道:“身着锦衣。” 其他四位锦衣卫立马回应道:“忠君之命,万死不辞。” 这四位锦衣卫有玄武拿了主意,于是都露出果决的神色,显然决定死战到底。 站在刘赐身旁的柳咏絮说道:“公子,投不投降,是你们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只有反抗到底一条道路,我们绝不会落到倭寇手里。” 说着,柳咏絮回头看了一眼,上官惠子和被看已经在给带来的火神枪装填弹药,显然她们绝无投降的心思。 黄锦听着柳咏絮的话语,又看了看上官惠子和被看,他不免愣了愣神。 刘赐看了柳咏絮一眼,柳咏絮会意,她向后退去,来到上官惠子和被看身边,她们自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如若是落到倭寇手里,对她们这般的美貌豪门女子来说,必定是万劫不复的际遇,所以她们已然拿了主意,宁肯死,也绝不落到倭寇手里。 此时上官惠子已经为四把火神枪装填好了弹药,这都是那天那花艇上拾到的枪支,这些日子上官惠子已经将这些枪支重新调试好,今天她觉得有备无患,就带着这些枪支上路,没想到果真派上用场了。 上官惠子和将火药、钢珠和火折子分发给柳咏絮和被看,她们为火神枪准备好再次发射时要填充的弹药。 上官伯桀等了片刻,见黄锦没表态,而是和那状态苍老的锦衣卫窃窃私语,他说道:“黄大人,最后问你一句,从,还是不从。” 刘赐看着黄锦,说道:“祖宗,总不至于连女流之辈都不如?” 黄锦咬咬牙,还没说话,却听得玄武低声说道:“记着方才说的第三条。” 刘赐等人自是都记得,方才开战之前玄武已经交代,如若避免不了开战,就给他争取时间,让他直取敌首,这是获胜的唯一希望。 第669章 开战(二) 黄锦一方面听了玄武的劝阻,一方面也是骑虎难下了,他咬着牙,就要对上官伯桀表态。 但是黄锦还没开口,此时那徐活佛看了他的手下一眼,冷声说道:“动手。” 只听得黄锦的话音一落,那冲在前头的倭寇立马怒吼一声,挥刀向着阻拦在前的锦衣卫杀来。 锦衣卫自然有所戒备,他们知道这是决死一战了,他们也立马挥出绣春刀,迎向倭寇的攻击。 顿时这艘“旗舰”上杀声喧天,玄武连忙掩护着黄锦和刘赐退后,因为倭寇开始全面地进攻,许多倭寇已经一跃踏上那堆叠的白银,踩在装载白银的大箱子上,绕过两翼四位锦衣卫的阻截,朝刘赐和黄锦杀来。 玄武掩护着黄锦和刘赐退后了,一个迅敏的倭寇已经冲到他面前,挥刀劈向他,刘赐正往后退着,他看着倭寇迅捷如猫一般袭到眼前,他不禁一惊,此时他听得一声锐利无比的龙吟,然后看见一道寒光闪过,这是玄武的绣春刀出鞘了。 玄武这柄绣春刀的刀鞘已经斑驳陈旧,刀柄也是经年累月地被磨得锈色斑斑,但是他的刀一出鞘,却见这柄绣春刀的锋刃比任何一柄绣春刀都要凌厉。 玄武和其他锦衣卫一样,使的是“蛟龙出海”的起手式,在刀出鞘的瞬间刀锋已经掠到敌人的眼前,但他使的这招起手式却显得比其他锦衣卫要轻巧得多,或者说是简洁了当得多,他的这一刀几乎不带任何累赘的动作,甚至他的脚步都不曾挪动,使得他这一招式看上去随意而直接。 但是他这一刀精准地击中来袭的倭寇的脖颈,顺带着在倭寇的下脸颊划开一个口子,这一刀不深不浅,但刚好割开了倭寇脖颈一侧的血动脉,这倭寇在这一刀之下顿时丧失了气力,身子软软地倒在了玄武的身侧。 玄武定定地站着,他轻缓地收回刀势,将刀横在身子的一旁,只见他的刀挥出时凌厉万分,收回时轻缓如羽毛飘逸,刘赐在后面看着玄武的这一刀,虽然他不懂武功,但是他也看得出来,玄武的武功和其他锦衣卫相似却又不同,相似是他们用的是一样的招式,但不同的是玄武的武功显然更加收放自如,在这一出刀收刀之间竟让刘赐想起了他曾见过的金陵顶尖舞姬的舞蹈,最高明的舞蹈也是这般飘逸而不是凌厉,灵动而收放自在。 刘赐不禁想起“玄武”这个名号,玄武者,又名“玄冥”,神话中天之四灵之一,以“威猛、持重、长生”等为特点。 刘赐看着玄武这苍老而收放自如的姿态,他觉得这老锦衣卫真不愧“玄武”的名号。 此时玄武自是知道这只是刚开始,他定定地横刀伫立,眼前是一群倭寇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凶猛地向他杀过来。 玄武用余光看了看两侧,只见那四位锦衣卫和他一样,也是使出杀手式攻向敌人,他们双人联手,转眼就斩杀了当头的五、六个倭寇,但是在这杀手式使出之后,倭寇被逼退了片刻,但当即结成密集的阵型向他们攻来,只见倭寇长短兵器并用,攻守兼备,这四个锦衣卫顿时找不到缝隙可以对倭寇一击致命,只能转换守势,谨慎地和敌人周旋。 此刘赐左侧的两位锦衣卫佯装后撤,然后瞅准了敌人往前攻来时露出的一个破绽,一个锦衣卫在另一位战友的掩护之下悍不畏死地杀入敌阵,一举斩杀了三个敌人,把敌人又逼退了数步。 敌人在向后退去时,这些倭寇不禁感叹这些武士的勇悍,感到锦衣卫果真是有不俗的本事。 玄武一眼就已经看明白局势,他知道眼前他这四位锦衣卫弟兄还能挡住敌人的攻击,或许还能杀伤一些敌人,但这个局势无法持续太久,因为这四位锦衣卫弟兄已然是拼死在抵抗,这般搏命的打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就该力竭,或者被倭寇抓住一个破绽,就会被飞速地斩杀。 玄武看着敌人如潮水一般向他攻来,他横刀相对,他就要挥刀迎上之时,却见身旁一个白色的身影如疾风一般闪过,那是白芷若,她已抢在玄武之前杀向敌人,只见白芷若抖直了鱼肠剑,鱼肠剑在白芷若的手中化作一道流光,闪电般流转出七缕流星袭向敌人。 这七缕流星精准地击中当头扑来的四个倭寇,其中三个倭寇被这七缕流星击中脖颈、胸口、头部等要害,登时扑倒下去。 徐活佛和上官伯桀站在后方看着这战局,只见这一开战,在锦衣卫和白芷若的发力之下,倭寇这边已经有十来人倒下了。 第670章 两仪阵(一) 上官伯桀看着倭寇这死伤的状况,他不禁流露出担心,看向徐活佛。 徐活佛的脸色仍是冷寂如水,他没说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玄武。 此时倭寇已经从四面八方地攻向刘赐和黄锦这伙人,四位锦衣卫二人一对守在两侧,而白芷若挺身而上,在压力最大的正中央的位置挡住了倭寇。 但是白芷若在倭寇潮水般的围攻之下已然显得吃力,方才她起手使出的是她“洪武十二式”中的“北斗式”,运用内力挽出了七道剑花,刺向敌人,并成功地将敌人逼退了片刻,但是她毕竟使的不是大开大合的霸道招式,她的招式以细腻和锐利为主,此时在众多敌人的围攻之下她颇显得陷入苦战,只能不断地拼力挽出凌厉的剑花以攻为守地对付敌人。 此时玄武出手了,他一抖身形,他那高瘦的身子顿时张扬开来,宛如一只张开巨翅的猎鹰,乘着疾风袭向敌人,随着这只“猎鹰”的巨翅扇动,玄武手上的绣春刀划出数道凌厉的寒光,杀向围攻白芷若的人群。 玄武的招式依然是那般张弛有度、松紧自如,他闪动身形杀入敌阵,刀锋闪动之下转眼间已劈倒三个敌人,只见他的绣春刀划出的寒光在倭寇的阵势中闪动,宛如一片密集的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混沌天际,将倭寇又杀退了几步。 而后玄武转动身形,来到白芷若身边,背靠着白芷若,说道:“白姑娘,白锦衣,两仪阵,你爹交过你?” 白芷若一愣,脱口而出道:“你会?……” 玄武那苍老枯瘦的面容显出几分灵动,他笑道:“我不是白锦衣,但你爹交过我,来!” 此时倭寇又向着他们攻过来,玄武喝道:“无极生太极!” 玄武随着一声低喝,他身形转动,绣春刀也随着他的身形闪动而带出凌厉的光芒,转眼间这些凌厉的光芒形成一轮密集的光圈袭向攻来的敌人。 白芷若反应过来,或者说她不需要反应,她这个“两仪阵”已经从小和父亲演练过无数次了,她眼看玄武使出这个招式,她立马喝一声:“太极生两仪!” 白芷若跟随玄武一起闪动身形挥动鱼肠剑,只见她那婀娜的身子如疾风般转动,带动着她手上的鱼肠剑划出和玄武一样的凌厉光芒。 白芷若身形转动、还有剑锋划动的方向和玄武的方向是一致的,她划出的凌厉光芒很快也和玄武一样形成一轮密集的光圈,随着白芷若的身形跟上,她和玄武背对背,形成了灵动而又相互掩护的阵型。 玄武当头向着倭寇杀去,倭寇自是长短兵并用地向着玄武袭来,他们本以为这般攻守兼备的技法足够对付玄武,但是他们没想到玄武的刀锋之凌厉竟超过他们的预料,这一交锋之下,他们又被玄武杀伤了两个弟兄。 玄武的刀锋这般凌厉,自是因为他“无所顾忌”地将刀锋向左旋的方向划动,这般顺着一个方向的刀法,自是省了平日挽动剑花时“内耗”的气力,这样的刀法玄武在平日自是不敢使出来的,因为这刀法虽然凌厉,但是破绽也非常明显,他一味向着左侧挥刀,右侧的方向自是露出一个大破绽。 此时倭寇自是也看出玄武右侧的破绽,他们使出长柄兵器要攻击玄武的右侧,但是他们发现玄武的右侧也闪出凌利的光圈,那正是白芷若挽出的剑光,白芷若和玄武一样,也是“无所顾忌”地向左侧划动剑锋,这凌厉的剑光正好掩护住了玄武右侧的破绽。 玄武挽着刀锋做出一轮凶猛的攻击之后,对白芷若喝了一声:“乾!” 玄武说的是“天干地支”中的“乾”位,即他和白芷若的左斜前方的方位。 玄武立马转动身形,挽动刀锋杀向左斜前方,白芷若自是明白玄武的意思,她也转动身形,立马跟上了玄武。 只见玄武迅猛地杀向左斜前方,用凌厉的刀锋攻击了一轮敌人,在杀伤了两个敌人之后,他顺势顺着刀锋的方向向左侧闪动身形,避开了敌人的锋芒,而此时白芷若已经跟上来,她立马接替玄武迎上敌人的锋芒,比起玄武,她的招式自是还没有使老,她再次凌厉地挽动剑锋杀向敌人,很快又有三个敌人在她的剑锋飞掠之下倒下。 玄武和白芷若丝毫不“恋战”,或者说他们绝不会停滞在一个地方,这个“两仪阵”的首要精髓就是“逐动如风”,这个阵势就是讲求不断地变化腾挪,不会在一个地方被困住,而是不断地在敌阵中杀进杀出,保持着灵动和主动。 第671章 两仪阵(二) 这个“两仪阵”的第二个精髓是“流动如水”,即玄武和白芷若会不断地相互掩护,顺着左势不断相互配合腾转身形,所以在这般交融如水的密切配合之下,玄武和白芷若竭力避免停滞在一个地方,并且竭力避免一个招式使老,一旦稍稍感觉到有招式使老的可能,他们立马就会变换阵势,避免陷入被动。 徐活佛定定地看着玄武和白芷若的“两仪阵”,此时在玄武和白芷若的配合之下,已经又有好几个倭寇被他们杀伤了,此时倭寇已经伤亡了近二十人,上官伯桀看着这情况,他禁不住看向徐活佛,说道:“这可别失算!” 徐活佛没理会上官伯桀,他的眼中仍是冷寂而沉静,倒是看不出一丝慌乱,反而他显露出几分兴奋和兴趣,他仍是定定地观察着玄武和白芷若的动作,他喃喃叹道:“两仪阵,白锦衣……” 在徐活佛看来,玄武和白芷若的身姿就如同美妙的舞蹈一般,只见他们二人身形转动,曼妙腾转之间尽显优雅,他们的身影若即若离,但他们之间似乎牵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这丝线始终顺着他们身形腾转的节律,适时地将他们拉回到一起。 徐活佛有意让自己的视线变得迷离,在模糊中他看见玄武和白芷若的身形和他们带出来的刀光剑光形成两个柔和的半圆,这两个半圆时分时合,但不管分合总是能够组成一个交融的圆形,尤其在这两个半圆的融合之处简直天衣无缝。 徐活佛有意留意着玄武和白芷若的刀锋剑锋交合之处,他懂得这“两仪阵”,他知道“两仪阵”的精髓就在于配合的两人在这刀锋交合处的紧密程度,是否能够密切地相互掩护住破绽,越是能够妥当地护住破绽,这“两仪阵”的威力就越大。 徐活佛的脸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微笑,他看见玄武的刀锋和白芷若的剑锋的交合之处简直天衣无缝,他像是在欣赏着一段精致的舞蹈一般欣赏着这两个对手组成的阵型。 徐活佛尤其看着白芷若,他已经猜到,这白衣女孩是神秘的“白锦衣”的传人,只是难得她这般小的年纪,竟有如此的本事。 玄武和白芷若在敌阵中间闪转腾挪,他们彼此配合的默契和顺畅都超乎彼此的意料,他们因而也越发的杀起了兴致,白芷若在一轮猛攻之后,看见了倭寇阵势中的一个破绽,顿时犯险地腾转身子切入那个破绽,杀了进去。 玄武想提点白芷若,但是已经太迟了,他眼看白芷若深入敌阵,他回头看了刘赐和黄锦一眼,他别无选择,只能跟着白芷若杀入敌阵。 倭寇们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头和这个少女竟然有这般厉害的本事,竟能组成这么厉害的阵型,这些倭寇都是实战经验极丰富的老兵,原本以为一番围攻之下就要了结了这些敌人,但是着实没想到反被玄武和白芷若的“两仪阵”杀得狼狈。 此时看着白芷若突入他们的阵中,他们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愤恨地挥舞兵器杀向白芷若。 白芷若目光冷凛,经历扬州渡的花艇上的那一番历练,她已然成熟了许多,她面对着众多敌人愤怒的目光,她冷静地抖动剑锋,在对方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仍是找到了破绽,在闪电般的剑锋挥舞之中瞅准了缝隙杀伤了一个敌人,然后在她招式用老、敌人暴怒的攻击排山倒海般地来袭之前,她已经转动身形,避开了敌人的攻击。 旋即玄武杀到,他更是凌厉地挥舞剑锋,抵挡了敌人的猛攻,他知道这般深入敌阵是十分不妙的,他已然看准了方向,他对着白芷若喝一声:“卯!” 玄武随即闪动身形,和白芷若相互掩护着,想着正右侧的“卯”方位杀去。 这些倭寇眼看这玄武和白芷若在他们的阵势中杀进杀出,他们已然是杀得急红了眼,眼下玄武和白芷若深入了倭寇阵中,三个倭寇见逮不住玄武和白芷若,他们愤怒地冲出包围圈,向着退到船舱里的刘赐冲过来。 他们嘴里发出怒吼,他们看见那船舱的门仍是敞开着,里头光线昏黑,他们怒不可遏地冲过去,要立马斩杀了这“姚公子”和他的亲眷。 就在他们冲向这船舱门口时,只见这昏黑的门内骤然亮起一抹火光,同时炸响一声“砰”的刺耳的巨响。 当头冲来的一个倭寇的身子登时僵住了,他感到一个细小而尖锐的异物刺入了他的肚子,打得他的肚子重重地向内一缩。 第672章 火神枪(一) 这个被打中肚子的倭寇还没回过神来,却见那昏黑的门内又亮起一抹火光,随即又传来一声“砰”的巨响,随着这声巨响,这个倭寇看见他旁侧跟着他冲过来的一个弟兄仰面倒地,他看见一缕血光从这个弟兄的脸上溅出,而他定睛看去,只见那这个弟兄的面部已经鲜血淋漓,在肆溢的鲜血中能够看到这个弟兄的脸已经被崩掉一半,一侧的脸颊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豁口。 饶是这个倭寇见惯了残酷,此时看见这弟兄被击碎的脸和头颅,仍是感到惊恐袭上心头,他自是知道这弟兄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在长年的征战中自是见惯了这种武器,他知道这是弗朗机人的火神枪,他不禁死死地捂住肚子,此时他感到浑身的气力都在肚子上流走,鲜血从肚子的伤口汹涌地流出,他知道肚子必定也是被打出了他同伙脸上的豁口那般的一个大洞,他努力支撑着身子,但他支撑不了片刻,身子仍是缓缓地软倒下去。 剩下第三个倭寇看着这一幕,他的脚步迟疑了片刻,但仍是举刀怒吼着向那船舱里面冲去,在他来到门口时,借着昏暗的光他看见一个清俊的少年正从门内走出,少年手上举着一把火神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倭寇。 倭寇和这少年只有三步的距离,倭寇能够看见那冰冷的枪口,还有少年那同样冰冷的眼睛,这少年自是刘赐,他用火神枪打过两发弹药之后,立马接过第三把上官惠子已经装填好弹药的火神枪,一边走出船舱,一边将枪指向这第三个倭寇。 随着刘赐扣动扳机,只听得又一声巨响,随着一道火光闪过,在这般近距离的射击之下,刘赐精准地击中倭寇的胸膛,倭寇随着被弹药击中,他的身子重重地一震,他竭尽其力地仍要向前冲去,但终究失去气力地扑倒在地,倒在刘赐的脚前。 打完这三枪,刘赐持枪的手的虎口已经被震得生疼,他看着三个敌人都已经倒地,他略略地松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使用这火神枪的本事着实是更好了,他在跟随黄锦游历江南的时候曾经去到官军南直隶大营,在那里的火器营他跟随官军的将官演练了一番火神枪,系统地学得了一些使用火神枪的技法。 此时柳咏絮很快地跟上来,给刘赐递上新装填好弹药的三把火神枪,刘赐把两把火神枪别在腰间,手上拿着一把,他在房间里头看明白僵持的局势,原本两侧的四位锦衣卫抵挡倭寇的压力颇大,但因为白芷若和玄武组成了“两仪阵”凶猛地杀入倭寇阵中,此时倭寇攻过来的主力都集中在了中间白芷若和玄武的方向。 刘赐举枪瞄准了正围攻白芷若和玄武的倭寇,他看准了一个手持长柄朴刀正威胁着白芷若后背的倭寇,刘赐果决地开枪,随着一声巨响,他看见那个手持长柄朴刀的倭寇身子重重地震了震,这倭寇惊诧地转头搜寻,他瞪着举枪的刘赐,然后身子缓缓地扑倒了。 刘赐这般站出来用火神枪一打,正围攻白芷若和玄武的倭寇都发现了刘赐这个“威胁”,立马有三个倭寇转头向刘赐杀来。 刘赐正是担心这一点,方才他之所以等了一会儿才持枪杀出来,正是因为黄锦不让他出来使火神枪,黄锦已然料到,刘赐这般拿着枪一打,倭寇必定是冲着他们来了。 刘赐是觉得玄武和白芷若、还有这四位锦衣卫势必挡不住倭寇,他才不顾黄锦的阻拦,坚持持枪杀出来,此时他即是出来了,也就没有丝毫退缩,他镇定地将使过的火神枪向后一抛,从腰间拔出另一把火神枪,朝向当头冲来的倭寇扣动扳机,随着又一声“砰”的巨响,那个倭寇被击中了腰部,惨叫着倒下了。 刘赐随即又是将手上的火神枪向后一抛,拔出第三把火神枪,朝向第三个扑过来的倭寇,扣动了扳机,随着第三声巨响,因为这个倭寇已经来到刘赐面前,所以刘赐这一枪不难瞄准地击中了他的胸膛,这个倭寇被这重击打得身子向后仰去,一缕鲜血从他的胸口喷发出来,洒到刘赐的脸上。 刘赐被鲜血遮掩了视线,他连忙伸手抹着脸上沾上的血污,这时他听见一声凶狠的嘶吼,他睁眼看见还有一个倭寇正挥着长刀向他扑过来,他不禁惊慌地退后了半步,他已经没有火神枪,他只能从腰间拔出那柄绣春短匕,扬起来朝向这个袭来的倭寇。 第673章 火神枪(二) 柳咏絮此时正冒险地跑出船舱来,拾起刘赐方才向后抛下的火神枪,此时她看着倭寇凶猛地朝刘赐杀过来,饶是她素来冷静沉稳,此时也是惊得僵住了身子。 刘赐拿着匕首做出强硬的姿态对着那倭寇,尽管他知道这比拼搏杀他绝不是这倭寇的对手,就在倭寇扑到刘赐眼前的时候,刘赐在周遭混乱的声响中听到一缕隐秘而锐利的破风声,这个声音如此凌厉,尽管它的声响微弱,但仍是准确地传入刘赐的耳朵。 随着扑向刘赐的那个倭寇的身上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这破风声停止了,刘赐看见那倭寇雄壮的身子震了震,倭寇那凶悍的神色顿时僵住了,他的眼睛瞪圆了,眼珠子似乎要凸出来。 然后这倭寇捂着后背痛苦地扑倒下去,刘赐连忙退后了两步,他看见这倭寇后背的腰肾处出现了一个血口,随着这倭寇的挣扎,血口的血正汩汩地向外冒着。 刘赐看向白芷若和玄武的方向,他看见白芷若在混乱中仍是看了这边一眼,刘赐顿时想起那缕破风声的熟悉,他在神官监中也听过这般的破风声,当时他命悬一线,正是这破风声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这是白芷若的“碎月式”,这一招需用美玉才能使出,能够在十步开外取人性命,刘赐知道此时这倒地的倭寇的腰身伤口处必定嵌着一块美玉。 刘赐反握着绣春短匕,他想要冲前去结果了这倭寇,但那倭寇仍是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朝着刘赐狰狞地挥舞长刀。 此时被看拿着一把装填了弹药的火神枪跑出来,递到刘赐手里,刘赐接过火神枪,立马抬起枪口,对着面前那倭寇扣动扳机,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倭寇的半边脸被火神枪猛烈的枪火给崩掉了,这剩下半边脸的躯体失去气力地趴倒在地。 被看和柳咏絮看着这一幕,不禁都惊得颤抖起来,刘赐拿着绣春短匕掩护着她们后退去,他们趁着倭寇暂时还被玄武、白芷若和四位锦衣卫纠缠着,无法顾忌他们,他们退进了船舱里面,上官惠子、柳咏絮、被看立马给火神枪装填弹药。 刘赐看着战况,他听见左侧的锦衣卫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惨叫,只见左侧的两位锦衣卫中的其中一位被倭寇袭击他们下盘的朴刀劈中了膝盖,他痛苦地跌倒在地,另一位锦衣卫发出怒吼,悍不畏死地挥刀逼退了敌人,护住了他的弟兄。 刘赐知道眼下的状况凶险,再犹豫不得,如若哪一边被倭寇攻破了,都会要了他们性命。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装填好了两把火神枪的弹药,刘赐立马接过火神枪,走出船舱,瞄准向左侧的倭寇,他果断地向倭寇扣动扳机。 他打了一枪,立马又换过另一把枪,又瞄准打了一枪。 眼下这些倭寇挤成一团,刘赐自是不难瞄准,随着他这两枪打出,两个倭寇被击中,痛苦地扑倒,倭寇被这“火神枪”震慑,原本猛烈的攻势也减缓了些。 柳咏絮赶出来,将两把装填好弹药的火神枪又递给刘赐。 刘赐接过火神枪,又一枪打翻了一个试图绕过锦衣卫的阻截向他杀来的倭寇,然后又一枪打伤攻击左侧锦衣卫的倭寇。 在刘赐火神枪的协助攻击之下,倭寇原本凌厉的攻势又被阻延了,锦衣卫们得以再次挡住倭寇。 玄武和白芷若依然维持着“两仪阵”在倭寇阵中冲杀,他们虽然能够抵挡倭寇的攻击,并且维持着进退的主动性,但是他们始终无法有效地杀伤敌人。 玄武一直观察着战况,眼下已经有二十来个倭寇被他们击杀,还剩下将近四十个敌人,这看似他们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但其实战至现在他们已是山穷水尽,那在两翼抵挡倭寇的锦衣卫已经精疲力竭,而且都已经负了伤,他和白芷若这个“两仪阵”虽说还能维持,但他们已经感到疲累,再坚持多片刻,如若气力不继,被倭寇攻破一次破绽,他们阵型一毁,就万劫不复了,而对于倭寇来说,虽说他们死伤了二十多人,但是剩下的将近四十人都是生力军,仍是可以轻易地斩杀他们。 玄武眼下是庆幸这“姚公子”及时站出来了,如若不是这“姚公子”好几枪火神枪的支援,他们恐怕已经被倭寇攻破了。 面对眼下的危急情况,玄武转眼看向那徐活佛,他心中仍是坚定,只有“直袭贼寇”,才是眼下取胜的唯一希望,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凌厉。 第674章 拼死一搏(一) 玄武在身形挪动中对白芷若沉声道:“我们需拼死一搏。” 白芷若看见玄武的目光,她已然领会玄武的意图,她没有犹豫,她心下也知道面对这么多凶悍的敌人,他们无论如何是杀不尽他们的,白芷若果决道:“你去,我挡住。” 玄武又用凛冽的目光看了一眼徐活佛,此时他们深入了倭寇的阵中,距离徐活佛不过十步的距离,他直袭徐活佛已不是难事,只是这是他的拼死一搏,如若这一搏有失,白芷若和锦衣卫们是无法挡住倭寇的。 但玄武没有犹豫,他仍是果断地做出抉择,他沉声一喝:“收缩阵势!” 话音未落,玄武的身形已经如闪电般腾转而去,他如疾风一般挥出数刀,逼退了近身的倭寇,然后闪动身形,在绣春刀的挥舞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他借此突出重围,直袭向站在船首位置的徐活佛。 倭寇们顾着对付玄武和白芷若的“两仪阵”,着实没想到玄武会骤然这般杀出重围,白芷若趁机向后退去,退向刘赐的船舱门口。 却见玄武挥刀直袭向徐活佛,徐活佛已经让手下全都上前去进攻了,他这边只留下两名倭寇护卫,这两名倭寇眼看玄武袭来,他们举刀要挡,当时玄武已然做出了决死一搏的准备,他佯装攻向左侧的那名倭寇,逼得这名倭寇做出守势,他却从不易察觉地将手从腰间一滑,如闪电一般掷出了一柄绣春短匕,这绣春短匕化作一道闪电,在那名倭寇猝不及防之下刺入了他的胸膛。 显然这是暗器的招式,这般招式玄武是素来不屑于使用的,此时他为了取得胜机已然是违背了自己的坚持。 随即玄武猛地调转刀锋,竭尽全力地将绣春刀挽出一个半月,掠向右侧的另一个倭寇,这个倭寇眼看玄武攻向他的搭档,他正准备猛攻向玄武,却不想玄武骤然调转刀锋,他猝不及防之下,被玄武一刀劈中肩头,他惨叫地倒地。 玄武转眼间击倒二人,这一招已然拼尽他的全力,但在他看来这是他抓住胜机的拼死一搏,他提起全部气力,维持着脚步和身形的飞速,继续迅猛地袭向徐活佛。 上官伯桀原本站在徐活佛身侧,他眼看玄武这般如疾风般杀出重围地向他们袭来,他已然是大惊失色,他慌忙地向旁侧退去,他的两个护卫护在他身前,完全不理会剩下孤单一人的徐活佛。 徐活佛看着玄武杀过来,玄武的绣春刀已经斜斜举起,只要玄武顺着前冲的势头将刀锋向下一挽,他的刀锋将精准地掠过徐活佛的肩头,这样的话玄武至少将连根削掉徐活佛的一条手臂,这能保住徐活佛的性命,同时制住徐活佛,拿徐活佛的性命要挟敌人。 徐活佛定定地看着玄武,他的目光依然寂冷如冰,眼看玄武已经来到眼前,他仍是背着手伫立着,没有动作。 眼看玄武的刀锋已经向着徐活佛掠过来,徐活佛骤然腾挪开身形,伸脚往地面上一掀,只见一道寒光从甲板上掠起,那是一根徐活佛的护卫跌落在地的长枪。 只见徐活佛的身形如雄鹰般扬开,他一直捻着佛珠的右手顿时如同鹰爪一般张开,迅如闪电一般抓过那根长枪,顺势将长枪挥向猛扑过来的玄武。 玄武的刀虽然快,但是徐活佛这一挥枪,所谓“一寸长一寸险”,在玄武的刀锋距离徐活佛还有三寸距离的时候,徐活佛的枪锋已经斜刺里刺到玄武的胸前。 徐活佛这一掀枪扬枪刺杀的动作如闪电一般一气呵成,玄武目睹徐活佛的动作,他意识到不妥,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这“破戒和尚”会武艺。 玄武看见徐活佛用脚掀起枪支的动作,已然看出徐活佛武艺不凡,但他仍是没有料到徐活佛的武艺达到他一时难以抵挡的高度。 玄武眼看长枪掠到他胸前,他只能挥出绣春刀,格挡徐活佛的枪锋。 只听得一声锐响,一缕火花迸放在玄武的脸边,玄武绣春刀的刀锋挡住徐活佛的枪锋,火花飞溅地刺在玄武的脸上,几乎溅到玄武的眼里,但玄武的目光凛冽如铁,他持刀的双手也刚硬如铁,他拼力而沉稳地挽动刀锋,绣春刀的刀锋紧贴着徐活佛的枪锋,在枪锋的铁器上摩擦出飞溅的火花。 随着玄武的刀锋擦过长枪的枪锋,绣春刀的利刃切中长枪木质的枪身,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长枪的枪头被玄武的刀锋切断。 第675章 拼死一搏(二) 玄武一生历经了无数的恶战,他面对徐活佛出乎意料的高超武艺和突袭,他自是不会慌乱,他眼看长枪袭来,他很快做出应对,他已然料到这一刀能够削断枪头,随着枪头被削断,他竭力提起气力,脚步在甲板上一点,继续朝徐活佛逼近,他的身形已经贴近到徐活佛的眼前,他全力地将绣春刀从下方向上掠起,朝着徐活佛的整片身子切去。 他的招式凌厉,他知道徐活佛的武艺高超,他已然无所保留,使出最凌厉的杀招攻向敌人。 却见在电光火石之间,徐活佛抡起被切断了枪头的长枪枪身,抡过长枪之后双手持“枪”,他没有调转“枪头”,而是顺势将“枪身”反手一捅,长枪的“枪尾”顿时转换成“枪头”捅向玄武持刀攻向他的手臂 这和方才的状况一样,在玄武的刀锋切中徐活佛之前,徐活佛的“枪尾”已经袭向玄武,徐活佛显然用尽了长枪长柄兵器的优势,玄武眼看“枪尾”向他的手臂袭来,他只能咬牙收住攻势,避开徐活佛的袭击。 但是尽管玄武及时收住攻势,但是徐活佛击出的“枪尾”仍是击中了玄武的手腕。 随着这一击,徐活佛顺势后退了两步,玄武也停住去势,顿住脚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用预想的杀招打败徐活佛,而更重要的是,玄武被徐活佛一击击中了手腕,他虽然脸色依然冷凛如铁,但其实他的左手手腕已经负伤,虽然他能够忍住疼痛,但是拿酸麻的滋味却是他无法遏制的。 玄武的眼中渗透着杀机,他看着徐活佛,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绣春刀换到了右手,尽管是如此被动的局面,但玄武的心境依然平静如水。 徐活佛则是一如既往地寂冷,他已然彻底地拉开格斗的架势,他双手持着枪身,脚步一前一后地拉开着,显然他是将这断了枪头的长枪当作长棍使用。 玄武知道眼下的成败在此一决,他知道眼前这个倭寇领袖是超出他预料的武术高手,他平生竭尽全力地想刺杀某个人,还未尝失手过,但他这次是扎扎实实地在徐活佛手上失手了。 此时倭寇已经将白芷若和锦衣卫们逼到了船舱的门口,而眼看徐活佛被敌人袭击,这些倭寇都丝毫没有前来援救的意思,显然倭寇都知道徐活佛的武艺高超,一般人无法撼动他。 玄武知道下面这一击如果无法制住徐活佛,他们很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玄武没有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此时他那枯瘦的胸膛里的心脏正剧烈地震动着,他感到他的心房,还有他的太阳穴,都爆发着无法遏止的颤动,这种滋味自然是不祥的,他年轻的时候自是不会生起这般不祥的感觉,只是如今他年岁大了,再高强的武艺也敌不过衰老,尽管他的意志依然坚韧,但他的躯体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般支撑他的意志。 所以玄武当机立断地再次激起全部的气力,跨出凌厉的脚步朝徐活佛攻去。 徐活佛的神色仍是丝毫不动,他定定地站着,看着玄武袭来,他迅捷地一个弓步上前,刺出“长棍”,他依然利用了长兵器的优势,用棍尖直袭玄武的心门。 玄武自是料到徐活佛的这一招,他立马举刀一个格挡,然后一拧刀身,继续挥刀袭向徐活佛。 但是就在玄武拧转刀身的时候,却见徐活佛出乎意料地舍去了“长棍”,继续一个箭步朝玄武攻过来,然后双手成掌势攻向玄武。 徐活佛这一招着实逼得玄武措手不及,玄武的刀势还没有成型,徐活佛的双掌已经攻到他的面前。 玄武在情急之下,只能竭力地双手向前一顶,和徐活佛硬碰。 随着这一碰撞,玄武只感到一阵血气涌上心头,他的整个身子都被重重地一震,尤其是心房处被沉重地一震,一阵昏黑顿时笼罩了他。 玄武震开,退开了两步,他那无比坚强的意志仍然维持着,这让他那昏黑的滋味很快褪去,他很快恢复了神志,他努力地稳住脚步站住了,然后把汹涌地冲上喉头的一口鲜血咽了下去。 徐活佛也被玄武震退了两步,他的目光中显现出几丝波澜,显然他没有想到这位苍老的锦衣卫仍有如此的气力,他正值盛年,正是气力最盛的时候,没想到这位老锦衣卫能够和他这般对决之下仍稳住了身形。 但是徐活佛定定地看着玄武,他看见玄武那锐利的眼中显现出了几丝混沌,尽管这几丝混沌稍纵即逝,但仍是被徐活佛捕捉到了。 第676章 拼死一搏(三) 玄武维持着神志,他微微转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刘赐和黄锦那边,只见局面已经大变,倭寇已经汹涌地攻到了船舱的门口。 在玄武攻向徐活佛的这一会儿,守在两侧的两位锦衣卫已经被倭寇杀伤,四位锦衣卫相互掩护着退到了船舱门口,和白芷若堵在这里。 倭寇自然攻得越发凶狠,两个锦衣卫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他们被掩护进了船舱里面,用袖箭等暗器和倭寇周旋,而剩下的两个锦衣卫和白芷若奋力地堵住门口,但是状况已是险象环生。 倭寇之所以暂且还杀不进船舱里来,很大程度要归功于刘赐的火神枪,刘赐四把火神枪接连射击,不断地援助前面的白芷若等人,仍是撑住了局面。 倭寇则是攻势凶猛而平稳,他们没有硬冲,因为他们知道眼下已经是作困兽之斗,他们不必要冲杀太猛而付出伤亡,只要这般消耗下去,很快白芷若和锦衣卫就会被他们抓住破绽杀伤。 玄武自是看得明白局势,他看着徐活佛,这一着失算毁了他们的希望,万万没有想到徐活佛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连玄武都拿不得他的性命。 玄武感觉到能量在他的每一个毛孔流失,但他仍是提起最后的气力,挺刀就要向徐活佛杀去。 徐活佛看着玄武的姿态,他转而背手而立,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你老了。” 玄武一愣,随即握着绣春刀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徐活佛这一声嘲讽般的话语无疑如刀锋一般切入了他心里,玄武和徐活佛对视着,徐活佛的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这笑容已然说明了一切。 玄武确实是老了,如若是二十年前的玄武,这般出刀徐活佛未必能够抵挡得住,而且在方才最后那一用气力的对决,玄武绝不会输给徐活佛。 玄武看了一眼他手上那已经砍出几个豁口的绣春刀,他感到岁月就像这把绣春刀一样,每挥出一刀都是那般凌厉,在无情地催促他老去。 再强的武功,再坚韧的意志,都敌不过岁月。 玄武在漫长的岁月中未曾感到过绝望,但此刻是他最接近绝望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敌不过徐活佛,徐活佛正值盛年,而且以逸待劳,而他已经精疲力竭,最后这一冲上去只能是送死。 徐活佛看着玄武,他很快收敛了眼中的那一抹笑意,他平静地看着玄武,似乎在说:“别再过来了,再过来只能是你死我活。” 玄武自是知道他这一杀上去多半是要送了性命,但他别无选择,他是锦衣卫,只能选择尽忠而死,而在他个人的信念里面,他也绝不会选择让自己沦为俘虏,他只是没有想到,他半生历尽艰险,最终却是在这大洋上了断一生,而且是死在倭寇的手上。 玄武仍是竭尽全力地提起了气力,咬牙就要往徐活佛杀去。 而刘赐此时感到的绝望感也绝不亚于玄武,眼前倭寇已经逼在船舱的门口,方才已经有至少五个倭寇突破了白芷若和锦衣卫的阻拦,杀了进来,刘赐用火神枪打倒四个,还有一个被白芷若用“碎月式”打倒,但是这般的局面已然无法再支撑。 此时在混乱之中,刘赐听得一声惨叫,只见又一个锦衣卫倒下了,他被倭寇的长枪刺中了腰腹,痛苦地捂着肚子倒下了,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个锦衣卫和白芷若在挡住门口。 此时更是有一个倭寇突破了拦截冲了进来,刘赐立马举起火神枪,一枪轰向一个倭寇的胸膛,那个倭寇已有防备,他立马拧转身子,勉强躲过了这一枪,这一枪击中了他的胳膊,他仍是举刀奋力地朝刘赐杀过来,柳咏絮正拿了一把上了弹药的火神枪,正递给刘赐,刘赐接过火神枪,还没来得及发射,那倭寇已经举刀扑到他的眼前。 眼看刀锋向着刘赐劈下来,柳咏絮眼中含着恐惧,但她仍是坚毅地举起刘赐给她的那柄绣春短匕刺向那倭寇。 那倭寇没想到杀出来一个女孩儿,他转手将刀锋向柳咏絮劈下来,柳咏絮试图躲闪,但是这劈下来的刀锋仍是切中了她的小腹,而且划过她的腿部,柳咏絮感觉到冰凉刺骨的、恐惧的滋味划过她的身子,她万分惊恐而痛苦地跌倒在地。 幸而在此时她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刘赐手上的火神枪响了,这一枪打在那倭寇的脖颈上,把倭寇的半个脖子给打崩了,只见那倭寇的头颅晃荡开来,粘连着皮肉和身子一起倒在地上。 第677章 生死一线(一) 刘赐慌忙扶住身边的柳咏絮,柳咏絮的小腹和腿部都被刀锋划伤了,鲜血很快涌出来,淋漓地浸湿了柳咏絮那黛色的长裙,将黛色染成了深黑色。 柳咏絮靠在刘赐的身上,放在平日,她是决计不会这般和刘赐贴着身子的,但是眼下她着实是感到恐惧与无助,她虽然经受过诸多艰辛,目睹过亲族被灭门,忍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煎熬,但是她还从未在肉体上遭受过创伤。 此时她感受到扎扎实实的恐惧,感受到死亡的滋味,她的视线变得昏沉,神志也迅速地黯淡下去。 刘赐则是感到巨大的忧虑和痛苦笼罩了他,他虽然和柳咏絮见面就争吵,但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对柳咏絮已经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他眼看柳咏絮受了重伤,他感到痛苦,但随即又涌起愤怒,他觉得柳咏絮是这般好的一个女子,柳咏絮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孩,而且这般坚韧,这般善良,这般美貌,如何可以被这些匪徒给杀了? 上官惠子已经慌忙地上前来,刘赐将柳咏絮递到她怀里,马上拿起火神枪,就往倭寇打去。 刘赐连着两枪又打倒了两个倭寇,但是他的这般“反击”显得孱弱而无意义,尽管经过这般血战,刘赐这边的锦衣卫和白芷若已经战至弹尽粮绝,但是倭寇仍是有三十多人左右保持着战斗力,只能说彼此的实力悬殊太过巨大,所以无论如何奋战,刘赐这边都没有希望取胜。 随着刘赐不顾一切地向倭寇射击,倭寇明显都意识到刘赐是给棘手的威胁,不能让刘赐这般在后面肆意地射击,加上此时白芷若和锦衣卫已经穷于自保,已然乏力阻拦敌人,于是此时一伙倭寇,大概有十个人突破了白芷若和锦衣卫的阻截,他们不顾白芷若和锦衣卫,径直朝刘赐杀过来。 眼看这么一群倭寇冲进了船舱里头,黄锦已经大惊失色,上官惠子在刘赐的身边抱着柳咏絮,她也惊恐地看着这些杀进来的倭寇,但是她没有退缩,更没有抛下柳咏絮,而是继续紧紧地为柳咏絮捂着渗着鲜血的小腹。 被看也已经上来帮上官惠子托着柳咏絮的身子,她深知此刻他们没有人能够独自活下来,所以她没有退缩,而是帮着保护柳咏絮,她扯下了自己长袖的衣裳,为柳咏絮包扎腿上的伤口。 刘赐挡在上官惠子、柳咏絮和被看的面前,他手上只有两把火神枪与两发装填好的弹药,他看着这群穷凶极恶的悍匪杀进来了,他自是知道这是绝境了,他尽管知道是徒劳,但他仍是举枪朝向为首而来的倭寇。 为首的倭寇是个肥壮的男子,个头足足比刘赐要高出一个头,那身形和气力足以打倒一头水牛,他手持长刀,他看了一眼刘赐身后那三个美貌的妻妾,他的眼中自然而然地闪出凛冽的邪光,他立马大跨出脚步,举刀朝刘赐杀来。 刘赐举起了枪,但是他的右手手指勾在了扳机上,但是他愣怔了片刻,却没有扣动扳机,因为他在这杀来的肥壮倭寇的后面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只见这个男子用灰色的罩布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刘赐看见这双眼睛,他仍是感觉到熟悉的滋味。 刘赐的直觉素来是极准的,在这般险恶的情境下,他感受到熟悉的滋味,这让他自己都愣怔了片刻,他知道自己必定是不认识任何倭寇的,这让他枪击的动作迟疑了片刻。 就在刘赐这犹豫的片刻,这肥壮的倭寇已经举刀冲到了刘赐的眼前,眼看他手上的长刀就要冲刘赐劈下来,然而就在此时,刘赐看到这肥壮倭寇的神色顿时僵硬了,随即一抹红色从这肥壮倭寇的喉头飞溅出来,在鲜血中隐约可见一抹刀锋的寒光。 这个倭寇被一柄利刃从后脖子刺入,利刃的锋刃径直穿透了他的脖子,从他的喉头刺出,这个倭寇的眼睛顿时瞪得浑圆,眼球似乎要瞪出眼眶,但是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响,甚至连他的身死都显得如此的“隐晦”而不为人知。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刘赐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这被刺杀的倭寇身后的那双熟悉的眼睛爆发出凛冽的杀机,这个被刺杀的倭寇还没有倒下,身后的这个“倭寇”已经回转了身子,朝向他的“同伙”,这些“同伙”正凶猛地往前扑来,他们并没有留意这个回转过身子来的“同伙”。 第678章 生死一线(二) 这几个前冲的倭寇看见最前面地那个同伙的身子僵住了,然后冲在第二个的同伙骤然回转了身子来,他们不免觉得奇怪,但是他们没有在意,眼下他们的眼中只有那“姚公子”和他美丽的妻妾,他们恨不得立马斩杀了这“姚公子”,擒住他的妻妾,以抢头功。 但是就在他们奋力前冲之时,他们看见那回转过身体的“战友”在自己的腰间一抹,双手已经多了一抹寒光,然后这两缕寒光在这“战友”的手上飞速而隐秘地朝他们刺过来,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这两抹寒光已经刺入了他们的肚子。 刘赐自是看见这个眼神熟悉的“倭寇”那隐秘的动作,只见这“倭寇”在双手的“寒光”没入两个“战友”的肚子后,他的双手又在腰间一抹,双手上又多了两抹寒光。 刘赐看清那两抹寒光,那是两把匕首,刘赐看见这一幕,他再看清这“倭寇”雄壮的体形,还有持匕首的姿态,他顿时恍然大悟,浑身都激动得禁不住颤抖起来。 这个熟悉的“倭寇”手持双匕,顿时如同一只巨熊一般张开了身子,那后续冲过来的倭寇已然发现不妥,他们看见这巨熊一般手持匕首的倭寇,更是感觉到敌意,但是已经太迟了,这个刘赐感到熟悉的“倭寇”壮硕的双臂已经冲着他们砸下来,一只手的匕首狠狠地扎入了一个倭寇的胸口,另一个倭寇勉强避过了这一刀,但仍是被刺中了肩头,那刘赐熟悉的倭寇立马大跨前一步,伸手一把拧住了那个避过刀锋的倭寇的头,随着他一使劲,那倭寇的脖子“咔吱”一声被拧断了。 只见转眼之间,五个“倭寇”已经在这个刘赐熟悉的倭寇的手下丧命,此时诸多倭寇都已经冲进了这船舱里面,他们目睹这巨熊一般的雄壮倭寇骤然倒戈,顿时都不禁惊怔住了,他们立马发出愤怒的咆哮,冲着这个“叛徒”杀过来。 这个熟悉的倭寇手上立马又多了两柄匕首,他雄张双臂,真宛如巨熊一般挡在刘赐的身前,迎着大批凶悍的敌人。 三个倭寇立马杀到这个巨熊一般的“倭寇”面前,这个巨熊般的倭寇用凌厉的双匕击杀了一个,然后用巨力击退一个,最后一个手持朴刀朝他劈下来,正当他陷入被动之时,只见这个手持朴刀的倭寇背后闪过一道寒光,这个手持朴刀的倭寇的腰身顿时一歪,只见他的腰部被生生地斩断大半,鲜血从腰部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这个倭寇也是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轰然地倒下了。 刘赐尽管见过了血腥的场面,但是目睹这人被拦腰斩断的惨状,他仍是不禁感到心惊肉跳,但是在这时,他总算看清援助他们的人的身份,随着那个被拦腰斩杀的倭寇轰然倒下,刘赐看见这倭寇身后一张熟悉的脸。 他看见一双锐利而饱经风霜的眼睛,这双眼睛的周围布满层叠的皱褶,这张脸也是被罩布包裹着,但是刘赐看到这双眼睛,他立马认出来,这无疑是刘二,刘赐太熟悉刘二那锐利的眼睛了。 此时刘二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刘赐接触到刘二的目光,他更是确定这是锦衣卫领袖无疑。 刘二看过刘赐一眼,确定刘赐和他身后的妻妾们安然无恙之后,他立马顺势挥起绣春刀,挥向他身后的倭寇。 刘二方才一刀几乎斩断了前面的敌人,他的绣春刀上不免染满了鲜血,他这一顺势向后一挥,绣春刀上的鲜血淋漓地挥洒出来,他身后的倭寇万万没想到眼前又杀出一个敌人,他们猝不及防,立马有一个又中了刘二一刀,刘二再顺势一个格杀,又割断了另一个倭寇的喉咙。 方才最先出手援救刘赐的那个倭寇已经手持一双绣春短匕杀上前来,他自是朱十三无疑,他宛如猛虎之势,猛冲而上又刺杀了一个敌人。 倭寇们自是没想到情势如此突变,他们原本想着要擒住这“姚公子”了,哪里知道“同伙”之中杀出两个煞星。 趁着这些倭寇措手不及,刘二和朱十三立马大开杀戒,刘二挥舞绣春刀,朱十三双刃飞舞,在转眼间又格杀了好几个倭寇,片刻过去,冲进这船舱里头的十三四个倭寇已经被刘二和朱十三杀了个干净。 刘赐连忙回头看了看柳咏絮,柳咏絮脸色苍白,但是她显然松了口气,她已然看见刘二和朱十三杀出来,她放松了身子靠在上官惠子和被看的身上。 第679章 刘二与朱十三(一) 刘赐小心地摸了摸柳咏絮被上官惠子的手紧紧捂着的小腹,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柳咏絮小腹地肌肤微微地松弛开了,显然是小腹被割开了一个裂口。 刘赐看着柳咏絮苍白的脸,还有小腹上的裂口,他感到痛苦和愤怒汹涌地激荡在心头。 上官惠子一手揽着柳咏絮的背,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柳咏絮小腹上的刀口,这只手上已经染满了鲜血,殷红的血仍是从手指缝间缓缓地渗出。 刘赐看着柳咏絮这重创的伤口,他在愤怒中骤然意识到,柳咏絮可能会死,这更让一股悲凉的情绪磅礴地袭上他的心头。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她的目光仍是那般清冷,她说道:“我没事,你自己担心。” 上官惠子也忙说道:“公子,我看着她,你不必担心。” 上官惠子转而对被看说道:“红儿,你别管这边,快去帮公子装填弹药。” 被看伸手拭了拭柳咏絮额头上的冷汗,然后转头去帮刘赐装填弹药。 刘赐压抑着心绪,紧紧地握着火神枪,抬手一枪打向接二连三地冲进船舱的倭寇,他这一枪精准地击中一个倭寇的胸膛,将敌人一枪撂倒了。 此时刘二和朱十三已经又杀翻了两个个倭寇,只见在刘二和朱十三的骤然突袭之下,原本三十多个凶悍的倭寇此时已经被杀伤了十好几个,剩下二十来个还保持着强悍的战斗力。 白芷若已然打得精疲力竭,她身边仅剩下一个锦衣卫,而这个锦衣卫也已经中了数刀,已是撑着绣春刀硬撑着,白芷若状况还好,只是小腿上中了一刀,受了点轻伤。 而令白芷若心生感动的是,这几位锦衣卫在作战时一直有意地护着她,正是因为锦衣卫们的掩护,她才能这般尚且保全着自己。 锦衣卫之所以这般护着白芷若,这大概是因为白芷若是个少女,这些锦衣卫出于自己的英雄气概,自是有意保护她,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白芷若是“白锦衣”,锦衣卫对“白锦衣”、或者说对白芷若的父亲存着由衷的敬意。 白芷若看着刘二和朱十三杀出来,她已然激动得泪水盈满了眼眶,她从来没有这般感受过“绝处逢生”的滋味,这着实是她第一次扎扎实实地历经生死考验,经历这一战她感到自己一时似乎明白了不少事情。 刘二和朱十三向船舱门口杀过来,白芷若协助着他们向倭寇攻去。 倭寇已然意识到风云突变,他们将近一半的人被刘二和朱十三的突袭给干掉了,他们迅速地收缩了阵型,抵挡着刘二和朱十三这两个“凶煞”。 刘二却心存着另一个谋划,却见刘二配合朱十三攻了一轮,他骤然腾转了身子,如风一般冲破了倭寇们的阵势,他大跨步跃起,越过了那些白银箱子,来到倭寇的鹰船搭上这艘“旗舰”的跳板处,此时已经有一伙倭寇登上跳板,就要往这边船只冲过来,倭寇原本自是认为已经足足有六十名精锐上了这艘船只,干掉这区区几名敌人是不成问题的,但眼下的状况在倭寇们看来自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这将地方旗舰挤得密密麻麻的六十来个精锐竟然被杀去了一大半。 饶是矮鸡、倭寇眼下的副将,也感到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他已经盘算过要派人登上这艘地方旗舰去援助,但是毕竟这艘地方旗舰已经吃水很深,再派人上去怕是要有沉船的危险,他来回犹豫了一会儿,见到刘二和朱十三这两个“叛逆”如天降神兵一般杀出来,他才命令手下登船援助。 刘二自是已经料到这一点,他已经盘算好,他的关键一步就是拆掉这个跳板,阻止敌人再登船,此时他冲到这跳板前来,他一举抓起跳板,直以千钧之力将嵌在船舷上的跳板边角给抬起来了,然后他发出一声怒喝,那跳板上正冲过来的两个倭寇眼看刘二将跳板抬了起来,他们大惊失色,却毫无办法。 只见随着刘二的怒喝,那厚实的木头做的跳板被抬离船舷,被掀起来,跌下了海中,那跳板上走到半途的倭寇也惊叫着掉进了海中。 矮鸡依然拄着倭刀伫立在船头,他冷冷地看着站在船舷上的刘二,刘二俯视着矮鸡,他看了一眼,和矮鸡的目光接触了片刻,然后他转头走去,没理会对方。 刘二走向正和徐活佛对峙着的玄武,玄武终究没有再冲向徐活佛他早已察觉身后的异动,他看见刘二和朱十三杀出来,他那沧桑的脸上终于禁不住露出一丝悲慨的笑颜。 第680章 刘二与朱十三(二) 玄武原本是掂量着和徐活佛拼死一搏,但是但他发现身后的异动,并且一眼瞥见那个骤然凭空杀出来的倭寇的“叛逆”的刀法时,他就已经认出,那是刘二,在那一刻,玄武不动声色,但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策略,他依然维持着攻击的姿态,但是他已经不打算攻向徐活佛,他的目的变成:拦阻徐活佛,让徐活佛来不及对眼前的状况变化做出反应。 徐活佛对于眼前状况的反应自是玄武要慢一些,他只知道自己的队伍里出现了叛徒,但是他没想到这两个叛徒是锦衣卫十三太保这般强大的人物,他看清了局势,他要做出反应,要去调度手下,但是玄武持刀定定地对着他,让他一时动弹不得,虽然玄武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他仍是不敢轻视玄武,他如若心急之下做出冒进的举动,可能会一着不慎被玄武击杀。 此时眼看刘二冲过来掀翻了搭在船舷上的跳板,徐活佛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响了一声锐利的口哨。 随着这声口哨,那二十来个正和白芷若、朱十三等乱战着的倭寇的阵型立马变得有序起来,这是徐活佛发出的“保守结阵,以守带攻”的信号,这些倭寇接收了这个信号,他们立马退出了船舱,不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头和敌人混战,而是退到甲板上空阔的空间,结成了阵型和朱十三、白芷若等对峙着。 刘二来到玄武的身边,他看着徐活佛,对玄武说道:“武爷,交给我。” 玄武的神色依然不动如山,他说了一声:“当心深浅。” 玄武说罢,就收起绣春刀,头也不回地走向白芷若和朱十三的方向,去协助白芷若和朱十三抵抗那二十来个倭寇。 刘二并没有摆出架势,他只是看着徐活佛,因为徐活佛也没有摆出架势,他手上虽然没有捻着佛珠了,但他仍是定定地站着,宛如一个道行高深的僧人看着刘二。 徐活佛说道:“徐某果真看错你了。” 刘二说道:“兵不厌诈,各取所需,莫怪。” 刘二和朱十三自从一个多月前在扬州渡的血战中目睹倭寇的可怕势力之后,他们决心去刺探和清查倭寇的实际力量,他们想看看这能够收买官军精锐的部队和舰船的“五峰船主”是有多么厉害,所以那天上午他们将刘赐和“妻妾”们送到香积寺口岸之后,他们就顾自驾船离去,前往龙潭虎穴。 他们驾着那“花艇”进入钱塘江,然后出了钱塘江,进入大洋,他们历经颠簸来到倭寇密集出没的舟山群岛附近,他们果然遇上了倭寇。 当时刘二仍负着重伤,他们编了一套谎言,自称是钱塘附近一伙干些走私生意的小团伙,因为干了多年的走私生意,积累了不少银钱,于是和官军勾结,收买了官军,并买下了这艘官军的舰船,他们用这艘舰船在贿赂收买官军的情况下进行走私贸易,然而去年一年以来因为胡宗宪胡总督大力对倭寇发动清剿行动,对整个江南的官军军官进行了大换血,因此整个官军的面目变得焕然一新,战斗力也强了许多,在这个情况下,他们贿赂官军的渠道给断绝了。 他们只能冒险继续进行走私贸易,但是在前两天的一次走私贸易之中,他们遭遇了官军的清剿,他们血战之下全军覆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驾着船只逃走了,他们已经被官军盯上,在钱塘的族人也被官军控制了起来,他们已经是亡命之徒,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前来投靠“五峰船主”。 刘二和朱十三身为锦衣卫最精锐的人物,他们在江湖混迹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江湖规矩他们都看遍了,所以他们演起戏来自是“惟妙惟肖”。 而对于倭寇来说,刘二和朱十三的这个“谎言”是很有可信度的,因为的确江南有许多像刘二和朱十三谎言中编的这种“走私小团伙”,这些小团伙往往以家族为单位,凭借家族的财力收买官军,进行走私贸易,而嘉靖三十五年以来胡宗宪的确是得到了朝廷的严令,开始大力地清剿倭寇,胡宗宪大力启用了戚继光、俞大猷等堪称才干卓越的将领,在这些将领的带领下,江南的“剿倭”行动推进得颇见成效,连“五峰船主”这般的大倭寇都被打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些收买了官军进行走私贸易的小团伙就更是被大范围地剿灭。 第681章 刘二与朱十三(三) 所以从去年以来几乎每隔一两天都有被官军打垮了的倭寇小团伙前来投靠“五峰船主”,“五峰船主”汪直自是也不吝于“收留”这些前来投靠的小团伙,因为在汪直看来,这些不受他节制的小团伙都是在祸乱规矩,在此前“五峰船主”总是时不时地要派出舰队在江南、福建等省份的沿海进行扫荡,将这些不经他允许私自进行走私贸易的小团伙给消灭掉。 如今这些小团伙自己跑来投靠,汪直自是乐得收编他们,这有利于充实自己的实力,也更利于将横行在大明江南沿海的走私武装统一起来,形成更强大的武装势力。 所以刘二和朱十三不难被倭寇接纳,加上他们的“戏”演得像,他们很快取得了倭寇的信任,加之他们还献上了一艘官军的战舰,他们这般献礼来降,自是得到倭寇的重视,他们被带到了汪直位于日本松浦一带的根据地,他们适当地展示了他们的勇武和敏锐,他们很快得到五峰船主旗下将领的信任,被列为精锐的兵士。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见证了汪直在日本建立的庞大的“走私帝国”,他们见到汪直简直就是坐拥着一个王国,连日本当地强大的“藩王”都要对汪直礼让三分,如若汪直愿意,完全可以在日本占地为王,或者说,汪直已经是日本的一方之王,只要他愿意经略,他甚至可能征服日本。 刘二和朱十三想象过倭寇的强大,但是此前无论他们如何想象,他们都只能想象倭寇是一伙强大的盗匪,但是他们眼见为实之下,他们发现“五峰船主”的倭寇集团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帝国”,如若这“五峰船主”拿住一个得人心的“正义”的理由,他完全可以自立为王,甚至在大明的天下割据一片领土。 刘二和朱十三都被“五峰船主”的强大给震撼了,尤其是刘二,他身为锦衣卫领袖,对维护大明天下的统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决心回到朝廷,将他目睹的倭寇的强大和威胁禀报权力中枢,进而推动嘉靖皇帝发动对倭寇更加决绝的战争。 然而在大约八天之前,刘二和朱十三在倭寇的内部听闻一个隐秘的消息,五峰船主旗下的“徐活佛部”半个月后要发动一场至关重要的突袭,这场突袭将摧毁南直隶官军的精锐舰队,而且将劫取可观的一百万两白银。 刘二敏锐地感觉到这场“突袭”很可能跟江南织造局、跟姚家有关,他很快地深入打探,得知这场“突袭”是上官家和五峰船主勾结,给江南织造局、还有姚家设的一个局,刘二查探清楚这个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五天前,他知道江南织造局和姚家即将陷入陷阱,但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渠道将消息传回江南,他只能和朱十三一起,请缨加入徐活佛的舰队。 徐活佛对刘二多有赏识,所谓是英雄者重英雄,徐活佛在见到刘二和朱十三时,就看出他们是两个身手不凡的英雄人物,徐活佛对刘二和朱十三的“来路”有所怀疑,但是他没有做过多的猜测,因为刘二的“伪装”欺骗了他,让他没有对刘二的真实身份做过多的怀疑。 所以刘二和朱十三顺利地在这场“突袭”的前夕加入了徐活佛的舰队,并且成为其中的精锐成员,徐活佛有心培养刘二,徐活佛素来被“五峰船主”誉为“大将之材”,因为他胸怀广阔,有容人之量,能够人尽其用地容纳人才在他的麾下成长。 然而着实是因为刘二和朱十三的伪装高明,这一次徐活佛着实是“信错”了他们。 刘二和朱十三参加了这场“突袭”的战斗,他们惊叹于倭寇的组织之严明,以及队伍执行能力之强悍,他们直观地感到,比拼战斗力,南直隶官军着实是不可能与倭寇相撼的。 他们在凶险的局势之中一直适时地找寻“翻盘”的机会,他们跟着徐活佛的精锐混上了刘赐的这艘“旗舰”,然后一直埋伏在人群之中,等待着机会,在方才的混战中几次朱十三想要出手,刘二都拦住了他,刘二依然想等待最好的时机,他眼看玄武、白芷若和锦衣卫们还能够和倭寇消耗,他不想那么快出手,因为这么快出手很容易演变成一场混战,他和朱十三没办法最大地杀伤敌人,而且他没有机会去掀翻那张“跳板”阻止敌人继续登船,所以他看着玄武、白芷若和锦衣卫们和倭寇消耗着,他和朱十三一直等待着时机。 第682章 刘二vs徐活佛(一) 刘二直到倭寇要冲进船舱里面了,眼看倭寇们已经没有防备,一心要取刘赐的人头,他终于认为机会到了,他就和朱十三混在人群中冲进船舱,然后骤然发难,趁着倭寇措手不及,一举袭杀了十几个敌人,并且顺利地掀翻了跳板。 眼下刘二面对着徐活佛,他自是亮出自己真实的面目,他收敛了伪装的、卑微的神色,他冷凛地看着徐活佛,眼中透露出锦衣卫领袖的霸道之气。 徐活佛看着刘二,他自是看得出刘二是个不凡之人,眼下看着刘二完全展露出来的锐气,他说道:“即是如此,亮出身份。” 徐活佛向探清刘二的身份,他自是想掂量清楚刘二究竟是什么人,刘二却也不吝于说出自己的身份,至少在气势上他必须压过徐活佛。 刘二说道:“北镇抚司头领,锦衣卫都指挥使,十三太保之首,刘二。” 徐活佛眉目间微微地凛了凛,他猜测刘二是锦衣卫,猜到刘二的身份不凡,但是他着实也没有想到,刘二是锦衣卫的领袖。 徐活佛说道:“是你接替了沈一川,你便是沈一川一力扶持的那个弟子。” 刘二听说过沈一川和倭寇有着深入的勾连,刘二早年在沈一川的麾下做事,他知道沈一川的诸多秘密,包括四年前沈一川曾经派遣他来到江南刺探倭寇的敌情,当时他就意识到沈一川或许和倭寇有着密切的联系,如今他亲自探清了倭寇的内情,他更是确信他的“师傅”和倭寇有着诸多联系。 刘二说道:“正是,我师傅早年是否与你们有交情?” 徐活佛依然面沉如水,说道:“你师傅声名败裂,死于非命,你帮着朝廷构陷你师傅,而后取代其位,如今你竟还有脸面探问这般话语?” 刘二没有争辩,更无心解释,他无心陷害沈一川,但是沈一川的死是因为“苏金水案”引发的,而“苏金水案”他的确站在司礼监这边,帮了司礼监一把,间接导致了沈一川的死。 徐活佛继续说道:“沈一川在的时候,他并不让锦衣卫与五峰船主对抗,你知道为何?” 刘二正是好奇这一点,沈一川执掌北镇抚司多年,他没有对倭寇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倭寇分明是大明南直隶一带的心腹大患,沈一川身为锦衣卫领袖却没有太多的作为,这一直让刘二觉得奇怪。 刘二问道:“正想请教。” 徐活佛说道:“因为你师傅知道,五峰船主未必是‘匪’,江南人民不过是想做生意而已,五峰船主不过是想让大明的百姓正大光明地做生意而已。” 刘二听着徐活佛这话,他不禁愣怔了片刻,徐活佛所说的沈一川的想法,他此前是略有知觉的,沈一川身为锦衣卫领袖,几乎没有发动对倭寇的任何行动,这显得不太正常,而刘二在沈一川的只言片语中,能够感觉到他“师傅”对于倭寇的同情。 徐活佛看着刘二,他那寂冷的眼中闪出了几丝锐光,他说道:“还是你身为锦衣卫头领,不过是想当一个维护皇帝统治的工具而已?” 徐活佛显然能够洞悉人心,他这句话深深地钻入了刘二的心里,刘二觉得师傅沈一川素来是不那么有作为的,尤其是这几年来,沈一川夹在嘉靖皇帝、严党、司礼监、裕王府中间,变成一个特别没有血气的角色,尤其比起他年轻时的状态,“晚年”的沈一川显得不像当年那个血性汉子,他身为锦衣卫领袖,多数时候只能扮演一个无用的木偶,在各方势力中间无力地周旋。 但是如今刘二隐隐地意识到,沈一川其实也有暗中的坚守,比如沈一川不向倭寇发难,不明确支持锦衣卫攻击倭寇,这很可能是沈一川坚守的某种信念,沈一川认为倭寇并不是“敌人”。 刘二的心中顿时交煎起来,徐活佛寥寥数语已经扰乱他的心神,刘二知道徐活佛说的不是虚言,但是眼下他着实没办法就这般动摇自己的立场。 刘二冷凛眉目,说道:“眼下你我为敌,无需多言。” 说着,刘二手上的绣春刀挽出了一个刀花,那染着鲜血的亮红色的刀刃朝向了徐活佛。 徐活佛再次伸脚在地面上一掀,那根方才他使过的被削断了枪头的“长棍”被掀起,他握住长棍,将长棍掩在背后,他沉默着,但是眼神中好像在说道:“看看沈一川的弟子,是否有他那般本事。” 刘二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徐活佛,他们静默地对峙着,他们都深知,眼下胶着的局面的胜负手就在他们之间的这场对决。 第683章 刘二vs徐活佛(二) 刘二方才自是已经看过玄武和徐活佛的对决,玄武是锦衣卫中的顶尖高手,也是锦衣卫之中不愿意与朝廷“合作”的代表人物,在玄武年轻的时候,他的武艺刘二恐怕也只能自认下风,但虽然如今玄武年岁已大,刘二知道玄武仍是有相当高超的武艺。 方才玄武对决徐活佛时已是精疲力竭,此时刘二正是状态最佳的时候,而且他正值盛年,正是一个武士的体能和经验融合得最完美的时候,他年轻时虽然身手敏锐,但是他的意志和经验远没有如今强大,他在这个年岁有绝对的自信,他不惧怕天底下的任何对手。 此时刘二缓缓地举起绣春刀,朝徐活佛逼近了半步,但是这半步逼近之后,他没再逼近,而是和徐活佛隔着一步半的距离对峙着,刘二着实忌惮于徐活佛此时的姿态。 徐活佛手上只有一根长棍,而徐活佛将长棍背在身后,笃定而自如地站着,没有摆出凶悍的准备格斗的姿态,但这更让刘二感到不可预测,如果徐活佛拿的是刀,摆出了姿态,刘二就能够预料徐活佛的进攻套路,而此时徐活佛拿的是长棍,长棍貌似没有锋芒,但是正是因为长棍没有锋刃,所以长棍的攻击有着千变万化的可能性,可以在任何方位发动任何可能性的攻击。 在行走江湖的镖门之中,武功最高强的镖客往往不使利器,而是使长棍,因为长棍变化最多,而且进退自如,使棍的顶尖高手能让人防不胜防。 刘二自是自信自己的绣春刀能够比徐活佛的长棍更快,但是他无法预料徐活佛想要怎么做,这让他心中没底。 刘二和徐活佛对峙了片刻,两个人都没有动,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顶尖高手,都知道这般的对决,往往一招就已然定了胜负。 刘二听见身后的厮杀声,玄武正领着白芷若和锦衣卫们和那二十来个倭寇周旋,在兵刃的嘶鸣声中偶尔还能听到刘赐手上的火神枪炸响的巨响,同时,巨大的浪涛轰鸣声撞击着刘二的耳膜,在纷乱和惊扰之中,刘二努力地稳定着心神,定定地看着徐活佛的眼睛。 徐活佛自是也看着刘二的眼睛,他沉静依旧,他手握棍棒,自然走的是以静制动的路子,他看着他刘十来个精锐部下已经被杀了大半,他自是心焦而愤怒,但是他仍是将这些情绪消解在了心中,他仍是沉静以待,等待着时机。 就在这时,徐活佛的眼中闪现出几丝波澜,他看见刘二的身后闪现出一些威胁,他看见那鹰船高企的桅杆上已经爬上了一群他手下的精锐兵士,他们正举着弓弩瞄准刘二,向刘二射击。 刘二背对着鹰船,自是看不见身后的威胁,但是他身经百战,自是对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他知道四面八方皆是敌人,他的感官自是扩展开来,在紧盯徐活佛的同时,更是感知着周遭的威胁。 此时他听见一缕破风声从身后袭来,他立马察觉危险,他侧身下俯,只见数支箭矢从他的背后掠过,他的后背被刺伤一缕伤口,但伤势不重。 就在这一刻,徐活佛那沉稳站立的身子顿时如虎豹一般张扬开来,他的脚步一蹬,整个身子宛如猛虎一般扑出,他一步之下,已经接近刘二,他那鹰爪般的大手抡起长棍,长棍在半空中抡出一个半圆,凶猛无比地劈向刘二。 刘二已经失去了防御的身位,他紧咬牙关,奋力地举刀一个格挡,只听得一阵锐利又厚重的巨响,这声巨响震得刘二的耳朵发疼,同时他举刀的双手也被震得生疼。 徐活佛这一棍端的是气力千钧,刘二自是想要用绣春刀斩断徐活佛的长棍,但是由于徐活佛这一棍的气力太大,而且刘二仓促之下举刀格挡,刀锋的方位没来得及调整,所以刀锋的锐口没能切中长棍,没能斩断徐活佛的长棍,变成刘二手持铁器硬挡徐活佛的这一棍。 刘二自是有着超凡的气力,但是他仓促之下来不及调动所有气力,而徐活佛这一棍则是做了一个半旋身的动作之后做出的,无疑是调动了加倍的气力,所以刘二这一挡之下,虽然勉强挡了这一棍,但是仍被下劈的棍尾扫中了背脊。 刘二感到一口气血冲上喉头,他咬牙坚忍,撑住了身形,顺势向后退去,想要避开徐活佛的锋芒,但是徐活佛已经顺势掠过长棍,向着刘二紧逼而上,又是沉重的一棍从头顶劈向刘二。 第684章 刘二vs徐活佛(三) 刘二紧紧地咬住嘴里涌上的气血,将这口气血化作了手上的气力,他又是奋力地举刀一个格挡,徐活佛这一棍又是扎扎实实地砸在刘二的绣春刀上。 徐活佛这一棍是瞄准着刘二的头颅去的,他原本聊想着哪怕刘二挡住这一棍,这铁木制成的长棍刚硬又不失软度,这长棍的棍尾将向下一扫,能够击中刘二的头颅。 但是刘二咬着牙将头向旁侧一偏,这长棍的棍尾扫落下来,没能击中他的头颅,而是击中他的肩头,刘二感到半边身子瞬时失去了气力,但是他仍是坚忍着,在无比强大的意志支撑下,他奋力地将格挡的绣春刀向旁侧一掠,他顺着格挡的气力将徐活佛砸下来的长棍拨向一边,他这自是想制住徐活佛反复劈杀的势头。 徐活佛眼看刘二格挡之下,还将他的气力拨向另一边,这着实让他感到意外,他本以为世间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这接连两下的劈杀,他凝聚心神,立马又顺势抡起长棍,抡出一个横扫,直扫向刘二的腰身。 刘二被徐活佛这两下重击之下,已经感到内脏受伤,满身的气血被绷得死死的,眼看徐活佛又是气力千钧的一棍向他抡过来,他眼下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横转刀锋,再挡住徐活佛这第三棍,但是他浑身的气血已经紧绷到临界点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棍,有可能接下这一棍会让他再绷不住一口气血,可能会让他一口鲜血喷出,那样的话他的气力会崩解,恐怕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而且哪怕是刘二挡住了徐活佛这一棍,徐活佛后面还有第四棍、第五棍,总而言之,刘二因为被倭寇的弓弩突袭,眼下已经完全陷入被动,他这么被徐活佛打下去,只能被徐活佛一步步打死。 刘二没有如同徐活佛所料地拧转刀锋去挡这第三棍,刘二看向徐活佛的眼睛,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缕锐光,他在将举在头顶的绣春刀向下收回时,他持刀的手腕隐秘地一抖,在他的“暗力”的催使下,绣春刀划出一道美妙又锐利的弧线,如一把巨大的暗器一般袭向徐活佛。 徐活佛刚刚抡动长棍,就要挥向刘二的腰身,眼看刘二这般使出“暗器”向他袭来,他着实猝不及防,这绣春刀的刀锋锐利,这飞来的一刀虽然气力不算太大,但是如果击中徐活佛,也足以要了徐活佛的性命。 徐活佛眼下可以冒险选择侧身躲避,然后继续挥棍攻向刘二,但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躲过刘二这一记“飞刀”,在瞬间的反应之下,刘二仍是收住了长棍的去势,猛地举棍一挡,挡住了来袭的绣春刀。 徐活佛自是容易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已经占尽了主动,刘二已经舍弃了绣春刀,刘二眼下赤手空拳,他自是不难对付他。 刘二眼看绣春刀被徐活佛一棍击飞,他紧咬牙关,死死地咽下胸腔和喉头涌动的血气,将那涌动的血气化作气力,他凭着这股气力蹬足迎身而上,双拳如出海蛟龙一般交叠在一起挥出。 刘二和徐活佛眼下只有不足一步的距离,刘二这一步迎上,已经紧贴到徐活佛的面前。 徐活佛则是对刘二这一招猝不及防,他没想到刘二在被压制成这个程度的情况下,还能这般逆身而上,徐活佛只能推出双掌,仓促之下和刘二的双拳碰撞。 刘二使的这双拳齐发的招式其实再简单不过,就是任何习武之人入门必学的“十字冲拳”的招式,他自己恐怕也想不到,眼下这生死决斗的时刻,用的却是这最简单的招式。 刘二的双拳和徐活佛的双掌重重地一撞,刘二感到浑身一震,徐活佛那巨大的气力如洪水一般汹涌地震荡进了他的体内,刘二被震退了两步,他感到胸腔里的气血越发汹涌地涌动着,他终于咽不住这口气血,一口浓浊的鲜血从他的喉头涌出,盈满了他的口腔,但他没有让这口血溢出嘴巴,他忍受着昏眩和疼痛,仍是生生地嘴里的鲜血咽下去了。 徐活佛则是感受到方才玄武那般的滋味,他只觉得讽刺,方才是他这般用气力震退了玄武,而如今是这刘二用气力震退了他。 徐活佛自是正当盛年,正是气力最盛的时候,但是比起拥有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炼就的强悍筋肉的刘二来说,对比气力,恐怕仍是刘二略胜一筹。 徐活佛被刘二这“十字冲拳”一打,只感到眼前好一阵昏眩,他努力地凝聚心神,才没有倒下,但他仍是略显趔趄地向后退了两步。 第685章 刘二vs徐活佛(四) 刘二的其中一拳突破了徐活佛双掌的阻截,击中了徐活佛的左胸口,这是锦衣卫惯常攻击的习惯,锦衣卫的招式往往向着敌人的左胸而去,因为那是心脏的所在,能够给敌人造成慢性的伤害。 此时徐活佛禁不住伸手捂了捂左胸的心口,他感到心脏的搏动明显的紊乱起来,刘二这一拳显然创伤了他的心房,徐活佛虽然道行高深,但是他意识到心房被创伤,他仍是禁不住涌起一股愤怒,在比武之间重击心房在武林中是有忌讳的毒招,因为这是致残的招式,心房被创之下,会影响受伤者日后的生活。 徐活佛没有把握他的心房被创伤到什么程度,其实眼下没有人能够判断这一点,许多心脏的经脉被震碎了的伤者直到回家好几天之后才暴毙而亡。 徐活佛的手上仍紧握着长棍,他咬牙看着刘二,他那寂冷的眼中终于喷涌出显而易见的怒火。 刘二在地面上拾起了一把黑铁长刀,他依然拉开了架势对着徐活佛,他被徐活佛两棍一掌的攻打之下,他的身体已经支撑到极限,眼下他恐怕已经使不出方才那般凶悍的招式。 而由于刘二咽下了嘴里的鲜血,脸上依然刚硬如铁,所以徐活佛一时没看出刘二的状态,他倒是以为刘二仍是有十足的气力和他对撼。 徐活佛看了一眼刘二身后正和玄武、白芷若等人混战着的手下们,他又看了一眼正爬在鹰船的桅杆上,正准备登上这艘舰船的他的手下们,他当机立断,将两指伸入嘴里,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刘二在倭寇中生活了近一个月,已然学明白倭寇的诸多暗语暗号,他知道这声口哨的意思是:结阵,防守。 刘二看着徐活佛,他收敛了眼中的锐光,他自是不想再和徐活佛打了,徐活佛也看着刘二,他行走江湖半辈子,罕见对手,而刘二无疑是迄今为止他遇到过的最厉害的对手。 徐活佛吹罢口哨,淡淡地说道:“武功不逊沈一川,只是沈一川不会拿绣春刀当暗器。” 刘二方才绝命的时候将绣春刀当暗器挥出,这才争得主动,但是将绣春刀当暗器掷出,这是锦衣卫的大忌,锦衣卫素来不屑于用暗器,更别提拿绣春刀当暗器,而刘二这一招显然是演练过的,才能在危急时刻使得如此熟练,这一招显得刘二颇不光彩。 刘二自是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招不光彩,他冷笑一声,说道:“做出佛门中人的架势,却是乘人不备偷袭,端的好是光彩。” 方才徐活佛着实是趁着刘二躲避箭矢的时候偷袭,才占得如此先机,徐活佛自是也无话可说,只能说这一战二人都打得不甚光彩,但是生死交锋的时候,谁又顾得上所谓光彩不光彩呢?自是活命最要紧。 此时倭寇的阵型已经朝徐活佛这边收缩而来,几个倭寇已经手持兵器杀向刘二,刘二最后定定地看了徐活佛一眼,他们对于这一场对决都觉得可惜,他们都对武艺有着追求,彼此都知道难得遇到这般的对手,这场对决这般草草收场着实是遗憾,而他们此时都正当盛年,能够旗鼓相当地来一场对决,待到玄武那般的年纪,对决已经天然地不公平了。 徐活佛号令手下集结,这已是表态不和刘二打,这算是徐活佛主动认了下风,刘二却也知道自己是强撑着的,他自是也不会再强求。 刘二挥刀回身挡住倭寇的攻击,朱十三在和倭寇的搏杀之中一直留意着刘二这边的状况,他自是也目睹了玄武和徐活佛的对决,他深知徐活佛厉害,他眼看刘二的动作明显地迟缓了一些,他知道刘二已经受了内伤,他奋力地攻前来,接应了刘二。 倭寇维持着阵型有序地退到了徐活佛的前方,刘二则被朱十三接应着回到了己方的阵中。 眼下倭寇的精锐还剩下十六七人,而刘赐这边的四位锦衣卫已经都负伤失去战斗力了,只剩下玄武、刘二、朱十三和白芷若,还有手持火神枪被掩护在后头的刘赐。 徐活佛拄着棍站在阵型之后,他平复着呼吸,甚至连站立的脚步都没有挪动,他感到心脏传来一阵阵抽搐的怪异感,这不免让他警惕着,他知道这种伤势非同小可,如若不慎,此时再行剧烈的动作,很可能会支撑不住而身亡,他手下还有许多弟兄看着他的照应,他可决不能倒在这里。 倭寇们自是严格地执行着徐活佛的指令,结成了守势,挡在徐活佛的身前。 第686章 决死一战(一) 眼看倭寇们结成了守势,刘二和玄武、朱十三、白芷若也拿倭寇们没有办法,毕竟倭寇人多势众,而且都是精锐的兵士,他们后方还站着徐活佛,决是不好对付。 而刘二和玄武很快就看清徐活佛的策略,此时鹰船的桅杆上已经攀上了许多倭寇,他们高企在这艘“旗舰”的上方,正抓着绳索准备荡过来,显然徐活佛是在等待援兵,只要多一些生力军上来,剿杀刘赐这伙人自是不成问题。 眼下幸运是在于,这艘“旗舰”装载了这许多白银,而且登上了这许多人,已经是不堪重负,所以那鹰船不敢对这艘“旗舰”靠得太近,因为只要发生轻微的碰撞,就可能导致这艘旗舰产生沉没的危险,这样的话徐活佛等人会有危险,而这一百一十万两白银自是没救了。 所以鹰船只能和这艘“旗舰”隔着距离,让这些倭寇冒险荡着缆绳飞跃过来。 刘二和玄武对视了一眼,他们目光都冷凛而犹豫,他们对眼前的局面都感到难以破局,徐活佛已经不打算和他们再硬撼,而是等待援兵收拾他们,他们被倭寇的战舰团团围困着,倭寇登上船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眼下刘二和玄武都已经负了伤,他们大概都只剩下三四成的功力,他们难以突破倭寇的防守阵型,所以眼前变成一个僵局,倭寇不和他们打,他们也无法撼动倭寇的阵势。 刘赐拿着火神枪站在后头,他眼下也只能纠结,他看向那倭寇的鹰船,那个身材矮小的倭寇副将已经登上那鹰船,站在鹰船的船头冷峻地看着这边。 这倭寇自是矮鸡,他登上了鹰船,全权地代替徐活佛接管了舰队的指挥大权,他命令鹰船尽量地靠近刘赐的“旗舰”,然后最精锐的兵士攀上桅杆,准备荡着缆绳登船。 矮鸡拄刀伫立,他已经抓住了要害,稳住了局势,他看见徐活佛结成了守势,并且站稳了阵势,他就放心了,他还忧虑着徐活佛领着倭寇继续和敌人硬撼,这样的话可能真的被敌人消耗殆尽,而如今站稳了守势,只需等待他派出的精锐登船,不难剿杀这些敌人。 此时随着几声嘹喨的呼啸,两个倭寇精锐在鹰船的桅杆上荡出,朝着刘赐的“旗舰”荡过来,这两个人的所处的位置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没能荡到这艘“旗舰”上,而是落入海中,而站得高的那个滚落在了这“旗舰”的甲板上,迅速地躲入了徐活佛的阵中。 矮鸡眼看如此,他立马做出手势下令,稳住船形,所有准备好的精锐登上桅杆高处,抓着缆绳登上敌舰。 一时倭寇精锐们密密麻麻地攀上桅杆,纷纷抓住了缆绳,开始往刘赐的“旗舰”这边荡过来。 刘二和玄武、朱十三等眼看这个状况,他们却是束手无策,只见第一批倭寇大约有十来人,他们发出锐利的呼啸,冲着这边荡过来,有六个登上了甲板,朱十三立马冲过去,挥舞匕首击杀了两人,但其他四人仍是相互掩护着,躲进了徐活佛的阵中。 倭寇眼看得手,他们越发集结了许多人,就要登上这艘“旗舰”,徐活佛此时笃定地站在阵势后面,看着刘二和玄武一伙人,他已经胸有成竹,待己方的兵士集结到三十人,就可以结阵剿杀了敌人。 上官伯桀此时已然逃回了鹰船上,他自是不会待在这“旗舰”上冒险,他在鹰船上看着眼下的情势,他也不免松了口气,看来这“姚公子”这伙人被剿杀只是时间问题了。 刘二和玄武对视一眼,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眼下徐活佛的阵势已经扩展到二十来人了,眼前那鹰船上这一波敌人足足有十几人,这十几人哪怕有十人登上船来,都将改变局势,倭寇的数量将达到三十来人,他们只有五个人,而且已经战至精疲力竭,无论如何是敌不过这三十来个敌人的。 所以眼下刘二和玄武达成共识,一会儿这一波敌人从鹰船上荡过来登船,他们就必须立马发难攻击,必须做出拼死一搏,只有这样,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玄武使劲地握了握手上的绣春刀,他感受着这刀柄的温度,这把刀跟了他一辈子了,眼下恐怕是他玄武和这把刀的最后一战,这不免让他心中生出几分悲凉。 刘二回头看了朱十三和白芷若一眼,朱十三和白芷若都会意,这是要做决死一战了,他们也料到不得不如此,这是眼下活命的唯一选择。 第687章 决死一战(二)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不知不觉间这场血战已经在这大洋上煎熬了一个下午,刘赐看向浩瀚无垠的海面,只见残阳沉在海平面的尽头,即将被大洋浩瀚的波涛所吞没。 天际掠过一群海鸟,海鸟发出嘹亮的嘶鸣,这嘶鸣在残阳的血色之中显现出几分悲凉。 刘赐看着残阳洒在海面上的金红色的光芒,他心中也涌起几分悲凉,眼下这“旗舰”的甲板上已经被鲜血浸满了,这艘船只上这个下午已经丧去了四十多条人命,而就眼下的情势看来,如无意外,他们这共计十来条人命也要丧在这里了。 刘赐看向那鹰船高企的桅杆,倭寇们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显然也料到了敌人会奋力一击地截杀他们,所以他们都已经将兵刃拿在手上,做好搏杀的准备,然后死死地攀住缆绳,就准备十来人一窝蜂地朝敌人的“旗舰”荡过来。 刘赐看着这些准备攻过来的敌人,他只能举起枪对着敌人,尽管他也已经精疲力竭,也知道这一战恐怕再无希望可言,但他仍是只能举枪对抗。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些高企在桅杆上就准备荡过来的敌人,刘二和玄武、朱十三、白芷若也已经站开了阵势,准备接战,但是这些桅杆上的敌人却是迟迟没有荡过来。 这些敌人看来是没有得到矮鸡动手的命令,所以暂且没有动手,刘赐不免奇怪,他发现那鹰船上的那个倭寇领袖正放眼望向旁侧东方的方向,而高企在桅杆上的那些倭寇战士也纷纷转头望向东方。 刘赐顺着他们的目光向东方望去,他不禁怔住了,随即他的呼吸禁不住在兴奋之下变得急促起来,他看见那只停留在海平面尽头的“大雁”的身影变得清晰,而且在慢慢地放大。 刘赐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使劲地往那“大雁”望去,只见那“大雁”的身影果然扩大了些,而且开始显现出舰队的形态。 那是弗朗机人的舰队,他们一直停留在远方没有离开,此时他们又朝这个方向驶回来了。 显然矮鸡率先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下令让手下登船,因为弗朗机人回来了,这无论如何是个极大的变数和不好的信号。 徐活佛此时也已经看见那弗朗机人的舰队的返回,他那寂冷如冰的神色禁不住泛起了波澜,他着实是没想到今天这一番原本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劫掠竟会生出如此多的变数,此时弗朗机人又回来了,无论弗朗机人是什么企图,这对徐活佛的舰队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刘二和玄武、朱十三也发现弗朗机人的舰队回来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更是冷静地凛住眉目,他们的念头和刘赐是一样的,眼下对他们来说已是绝境,而此时弗朗机人回来,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矮鸡转头看着徐活佛,显然眼下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他需要徐活佛的意见,但饶是徐活佛,此时也是措手不及,这变数的骤然发生让身经百战的他也难以抉择,他眼下可以选择让手下迅速地登船,消灭了眼前的敌人,然后再回头对付弗朗机人,但是弗朗机人很可能来者不善,而弗朗机人舰船的速度他是知道的,如果弗朗机人有心发难,他们卯足了气力冲来,一刻钟之内就能够逼近到他们面前发动袭击,而这般短的时间,如若徐活佛还让部下登船作战,这倭寇战舰就没什么时间准备迎战弗朗机人了。 但徐活佛的犹豫只有片刻,他当即对矮鸡摇摇头,然后向着弗朗机人努努嘴。 矮鸡会议,徐活佛的抉择和他是一样的,就是先不登船,先行迎战弗朗机人,因为眼下刘赐这“旗舰”上徐活佛和手下和对手是均势,暂时不会有危险,而如若弗朗机人是不轨之心,倭寇的整支舰队恐怕会遭灭顶之灾,所以他们的一致抉择是先提防倭寇。 矮鸡立马回头号令备战,在矮鸡的号令之下,那些高攀在桅杆上的兵士都如猿猴一般跃下来,倭寇战士们迅速地进入备战岗位,他们迅速地拉动船帆,在海风之下调整了船只的朝向,鹰船很快离开了刘赐的这艘“旗舰”,迎向弗朗机人的方向驶去,那三艘战舰也跟着向鹰船集合而来,这四艘倭寇战舰迅速地重新组合成舰队的攻击阵型。 应该说徐活佛和矮鸡的估算是对的,只见鹰船和三艘战舰刚刚组成阵型,那弗朗机人的舰队已经从海平面的尽头飞驰而来,已经来到倭寇舰队不足百丈的距离的位置,那弗朗机人战舰舰船的凌厉姿态已经清晰可见。 第688章 弗朗机人参战(一) 刘二和玄武、朱十三一面提防着前方徐活佛那伙倭寇,一面禁不住往来袭的弗朗机人望去,刘赐更是定定地看着弗朗机人舰队袭来的姿态,他见识过弗朗机人舰队的战斗,他知道眼下毋庸置疑地,弗朗机人必定是来者不善,这般飞速地前进正是弗朗机人舰队攻击的姿态。 徐活佛则是冷凛着目光,定定地看着弗朗机人舰队的来袭,他此时应该在鹰船上指挥战斗,他看得出弗朗机人的来势极其凶猛,他知道这些弗朗机人即是商人,同时又是军人,他们这些战舰平日里做生意,但是打仗的时候也是十分厉害的。 只见弗朗机人舰队的逼近速度加倍地加快,转眼间,这七艘弗朗机人战舰的样貌已经清晰可见,那为首的旗舰依然宛如一头啸傲的狮子,它依然桅杆高企,船帆高扬,它挂满了风帆来袭,更显出它轻灵、迅捷又锐利。 刘赐掂量着这艘弗朗机人“旗舰”和在双屿港那天晚上看到的汪直的“鬼船”孰大孰小,他感到这艘弗朗机人“旗舰”或许吨位要比汪直的“鬼船”逊色些许,但是它的姿态明显地比汪直的“鬼船”要更加锐利,行动也更加迅敏。 此时夕阳已经在西方落下,这弗朗机人的“旗舰”正朝着落日的方向飞驰而来,落日那灿烂的光辉映照在这“旗舰”雪白的船帆上,让这面巨大的船帆显出血红的色彩,更让这弗朗机人的战舰显现出几分凌厉的杀机。 在倭寇的舰队上,矮鸡正站在鹰船的中正之位,他拄着倭刀,目光凛冽地看着弗朗机人来袭的舰队,这是他第一次扎扎实实地站在这个位置上,虽然他好几次接过那黑铁匕首,担任副将,但是他还尚未真正地指挥舰队作战,然而他并不慌乱,他虽然是第一次指挥作战,但是他已然有充足的战斗经验,他自信能够指挥好舰队。 矮鸡迅速地指挥舰队进退调度,力图让这四艘战舰迅速地结成战斗队列,而此时徐活佛看着眼前的状况,他的目光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忧虑,这只是片刻的空档,弗朗机人的舰队已经越发地逼近,已经来到他们舰队不足七十丈的距离,这已经即将进入弗朗机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徐活佛自是忧虑矮鸡能不能及时做出调度,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凶险万分,因为弗朗机人这般疾风般袭来,他们的舰队还未能组成战斗阵列。 就在此时,徐活佛看见那旗舰鹰船扬起了整面巨大的风帆,在风力的鼓动之下,鹰船卯足了气力向前驰去,见到这一幕,徐活佛不禁略略地松了口气,这是眼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抉择,显然矮鸡也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矮鸡此时已经将倭刀拔出刀鞘,对着部下怒喝着:“全速前进!直袭敌舰旗舰!” 在矮鸡的号令之下,鹰船很快地提起了速度,直向那弗朗机人的旗舰迎去,矮鸡和徐活佛都想到,眼下他们的舰队是来不及组成阵型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鹰船率先迎上,发挥鹰船那强大的冲击力,让鹰船先行抵御敌舰,给后方的舰船争取时间。 鹰船的风帆自是气力十足的,片刻过去,鹰船已经形成战斗的速度,只见双方的旗舰相对迫近,眨眼之间双方已经迎面而来,相距不过四十丈的距离。 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那鹰船的船身重重地震了震,这是鹰船的船首炮开炮了,只见弗朗机人旗舰的旁侧海面上扬起一缕水花,这一炮鹰船更多地是试图起到震慑的作用,因为船首炮准星本来就低,在这般疾驰之下发炮,更是罕见能命中敌舰。 鹰船眼下朝着弗朗机人的旗舰直袭而去,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试图像方才摧毁官军的战舰那般,用自身的冲击力攻击弗朗机人的舰队,这是眼下倭寇舰队仓促备战之下最好的抉择,如若顺利,鹰船能够搅乱对方的阵型。 眼看鹰船直冲而来,弗朗机人那如同雄狮一般的旗舰骤然地调转了方向,它向着鹰船的左侧拐去,它身后的六艘战舰也跟着它调转方向,但令人感到讶异的是,这六艘战舰有两艘跟着旗舰拐向鹰船的左侧,而四艘是相反地拐向鹰船的右侧,也就是所,弗朗机人这七艘战舰分开了方向,变成了两条舰队。 矮鸡正喝令属下给船首的弗朗机大炮装填炮弹,此时眼看弗朗机人舰队分成两列舰队,他不禁也愣怔了片刻,饶是他身经百战,却也没有见过这般将舰队一分为二的作战方式。 第689章 弗朗机人参战(二) 转眼之间,弗朗机人的舰队已经形成两队纵列,从两翼朝着鹰船袭来,矮鸡当机立断,举起倭刀指向那弗朗机人雄狮一般的旗舰,怒喝一声:“撞击!旗舰!” 掌舵的船夫迅速地调转了船舵和船帆的方向,鹰船的船身立马拧转了方向,迅猛地拐了一个弯,只见这“鹰船”整个船身倾斜了,几乎半个船身陷入了海里面,它那高企的船帆和锐利如刀的船身支撑着它完成这般凌厉的拐弯,它继续凶猛地朝着弗朗机人的旗舰冲去。 只听得又一声轰鸣,鹰船的船首炮轰出了第二枚炮弹,眼下它和弗朗机人的旗舰只隔着不足二十丈的距离,这一炮依然缺乏准星,但是这一炮虽然没能命中弗朗机人旗舰的船身,却落在弗朗机人旗舰近侧的海面上,在海面上激起一阵激荡的浪花,使得弗朗机人旗舰猛冲的船身重重地震了震。 只见弗朗机人的旗舰径直往前冲着,显然弗朗机人谋划的是想要绕到鹰船的侧面,对鹰船的侧身进行轰击,而倭寇自然不会让弗朗机人得逞,只见倭寇的鹰船在海面上拐着一个弧形的弯度,不断地调整着方向,追击着弗朗机人,鹰船掠起了一道凌厉无比的水花,朝弗朗机人的旗舰猛扑过去。 在鹰船炮响的片刻,随即数声炮响的轰鸣也接连响起,那是掠向和弗朗机人旗舰不同方向的那四艘弗朗机人战舰轰出的炮击,它们已经逼近到鹰船四十丈开外的距离,鹰船已经进入它们的射程范围,它们立马发动炮击。 只听得一连串密集的炮响,直震得远观的刘赐和刘二等人都禁不住浑身颤了颤,这一连串炮响简直就像民间放鞭炮一样,只是眼下这“鞭炮声”可是有千钧之力,只见片刻之间共计有十二发炮弹轰向了鹰船,这十二发炮弹密集地落在鹰船周侧的海面上,虽然没能击中鹰船,但是已是在鹰船的周边掀起巨浪,直将鹰船震得剧烈地翻腾起来,只见鹰船大幅度地倾斜进海面,几乎被巨浪淹没,若是一般的战舰,怕是已然被浪涛打翻了,幸得这鹰船不是一般的战船,它在海浪中翻腾了几下,仍是坚强地挺起了身子,在海水中挣扎起来,继续朝着弗朗机人的旗舰冲去。 但是徐活佛看着弗朗机人这一连串的炮响,他的神色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并未和弗朗机人正面交锋过,他们船上装载的弗朗机大炮都是弗朗机人传过来的,他也早有听闻弗朗机人的炮火厉害,但是如今是亲眼目睹,他才切实地感受到弗朗机人的炮火的凌厉。 此时他越发明白,一个多月前的双屿港那一战,为何由五峰船主麾下的主力战舰“鬼船”率领的舰队会被弗朗机人的突袭打得溃不成军,他目睹弗朗机人这突袭的速度,还有这炮火的强度,他切实地感觉到弗朗机人的厉害。 此时鹰船仍是迅猛地朝着弗朗机人的旗舰迫近,而后方那三艘倭寇战舰也已经扬起了风帆,结成三角阵冲上来了。 又听得一阵“鞭炮”一般的轰鸣,以弗朗机人旗舰为首的三艘战舰也向鹰船发动了炮轰,十枚炮弹轰鸣着轰向鹰船,因为鹰船已经逼近到弗朗机人旗舰不足十五丈的距离,这般近的距离之下,弗朗机人战舰的炮轰已然有着相当的把握,这十枚炮弹中足有三枚击中了鹰船,其中一枚擦过鹰船的侧身,损毁了鹰船的船舷,其余两枚都轰中了鹰船那船头上延伸出来的硕大的“鹰嘴”,这“鹰嘴”上虽然覆盖着黑铁铸成的厚重铁皮,但是在这两发炮弹的轰击之下,只见两缕刺目的火光从铁皮上爆发而出,铁甲上被打穿了两个豁口。 尽管被打穿两个豁口并未损害鹰船的要害,但是这当头两下轰击仍是让鹰船吃了沉重的损害,鹰船的船身一时被打得歪曲偏斜了,加上那七枚落在鹰船周侧海面上的炮弹掀起了滔天巨浪,鹰船那飞驰的速度一时降低了,整个船身都被淹没在浩瀚的浪涛中。 眼看这个景象,刘二和朱十三的脸上都禁不住露出笑意,刘赐则看向徐活佛,只见徐活佛的脸上不再那般沉寂,徐活佛的脸上明显地显露出了几分凝重,毕竟无论他有着多深的修为,这艘鹰船始终是他最珍视的一艘战舰,寄托着他半生的经营和心血。 徐活佛历经无数的战役,他仍是第一次看见这鹰船被打成这般的惨状,眼下鹰船彻底地被波涛淹没了,这让他第一次忧虑着,这鹰船能不能在这大洋中挣扎起来。 第690章 弗朗机人参战(三) 片刻之后,只见鹰船被淹没的那片海域又扬起一阵波涛,只见鹰船扬起了浩瀚的水花,又一次挣扎着在海面上直起了身体,它沉重地在海面上摇晃着,仍是维持着一些速度,继续朝着弗朗机人的旗舰驰去。 此时后续而来的三艘倭寇战舰已经加入战局,它们结着三角阵飞速地向旗舰靠拢,试图去护卫旗舰,在飞驰只见,它们朝着右侧那四艘弗朗机人战舰发出齐射。 只听得又是一阵轰鸣炸响,这一阵“鞭炮”的炸响的凛冽程度和密集程度远超了此前的任何一次炸响,因为这是倭寇战舰右侧的那四艘弗朗机人战舰和倭寇后续而来的三艘战舰同时炮轰,顿时只见二十多发炮弹在大洋之上闪过,只不过双方炮轰的方向并不一致,那四艘弗朗机人战舰的炮轰仍是轰向鹰船。 此时那四艘弗朗机人战舰也已经迫近到那鹰船大约二十丈距离的位置,已经是中程的射击距离,所以他们这一轰击足有三枚炮弹击中了鹰船,其中两枚击中了鹰船后侧的那个“鹰嘴”,再次打穿了“鹰嘴”上的铁皮,而要命的是有一枚打中了鹰船的船侧身,这一炮将鹰船的船身轰出了一个大洞。 鹰船在这一阵剧烈的轰击之下,船身再次陷入歪斜,饶是鹰船的全身用的是坚韧的柏木构筑而成,在这般凌厉的攻击之下,仍是显现出几分支撑不住的意味,在浪涛中艰难地支撑着身体。 倭寇那三艘战舰轰出了六炮,有两炮击中了弗朗机人的战舰,但倭寇的弗朗机大炮显然威力不如弗朗机人的大炮,这两炮创伤了弗朗机人的舰船,但是没能形成致命的损伤。 刘赐和刘二、朱十三等人只觉得看得惊心动魄,他们何尝见识过这般激烈的海战。 而徐活佛已经黯然地闭上了眼,他看着鹰船被重创之下在浪涛里艰难地支撑着躯体,他只觉得心焦又无奈,他知道他们没有做出什么错误的抉择,在发现弗朗机人来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出反应,而让鹰船挺身而上先行去阻击敌人也是最好的选择,只能怪弗朗机人的突袭速度太快,而且火炮太过凌厉,竟让鹰船也难以对付。 这时弗朗机人的旗舰和跟随旗舰的两艘战舰在飞驰之中有爆发出数声炮响,炮火又轰鸣着袭向鹰船,其中一炮再次轰中了鹰船的船身,在这一炮的轰击之下,鹰船已经失去了速度,歪斜着身子在浩瀚的浪涛中颠簸着。 随着这一阵轰击过去,只见鹰船那歪斜的桅杆上升起了一方白旗,倭寇的那三艘战舰和弗朗机人那四艘往右侧袭来的战舰原本都已经装填炮弹,就要展开一阵对轰,眼看这白旗升起,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停下了手。 那弗朗机人的旗舰缓缓地降下了速度,但仍是维持着航速,填满了炮弹,环绕着鹰船那三艘倭寇战舰游弋着,提防着倭寇变卦。 渐渐地,只见鹰船重新从浪涛中“挣扎”起来,稳住了船身,将白旗越发地高悬,弗朗机人的战舰开始向倭寇的战舰靠拢,试图登舰去控制敌舰。 刘赐和刘二、朱十三看到这一幕,都松了口气,尽管他们不知道弗朗机人是什么目的,但是弗朗机人打败了倭寇,总是比眼下更好的局面。 徐活佛和他的部下们则是显现出掩饰不住的不安和焦虑,他们的舰队被击垮了,而且是被弗朗机人击垮了,这是一件关乎他们生死的大事情。 倭寇和弗朗机人都是在大洋上干刀头舔血的事情的,彼此对于大洋上的“规矩”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倭寇没做过多的反抗,眼下他们的旗舰已经被重创,已是难以支撑作战,所以顽抗下去只会带来更糟糕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倭寇知道弗朗机人的“习性”,或者说弗朗机人素来有一套自我宣扬的“规矩”,这些夷人只为“利益”,杀人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为的只是求利,而“五峰船主”作为这大明沿海最强大的力量,弗朗机人彻底地得罪五峰船主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所以倭寇也不觉得弗朗机人会干出无端取他们性命的事情。 弗朗机人的旗舰顺利地靠近了鹰船,弗朗机人的战士将跳板搭上了鹰船的船舷,他们登上鹰船,控制了敌舰,其他数艘弗朗机战舰也顺利地登上了倭寇的战舰,控制了敌舰。 刘赐这一伙人和徐活佛这一伙人就在他们这艘大船上对峙着,看着倭寇的战舰被弗朗机人俘获。 第691章 弗朗机人参战(四) 夕阳渐渐地下沉,逐渐将夕色拉扯得越发漫长而悠远,更显出几分血红而苍凉的滋味。 弗朗机人的舰队和被他们俘虏控制的倭寇舰队开始一同缓缓地朝刘赐的“旗舰”的方向驶来。 刘赐和徐活佛这两派人已经停止了对峙,他们都知道眼下主动权已经不掌握在彼此任何一方的手上,眼下局势已经被弗朗机人控制住了。 弗朗机人派出一艘战舰去控制住了旁侧被倭寇俘虏的那两艘官军战舰和那诸多“福船”,然后那被弗朗机人控制着的鹰船缓缓地靠近了刘赐的这艘“旗舰”,刘赐看到鹰船上已经停止了混乱,那弗朗机人将军巴赞和他的护卫兼翻译伊芙站在船舷旁,许多弗朗机人战士全副武装地站在船上,而矮鸡和众多倭寇已经被卸了装备,被弗朗机人战士持着火神枪围在甲板上。 跳板再次越过船舷,在弗朗机人控制下搭上了刘赐这艘“旗舰”的船舷,一群弗朗机人战士共计有近二十名,他们鱼贯而上,登上了刘赐的这艘“旗舰”,他们都严阵以待,每人都手持火神枪,一登上船就将火神枪指向刘赐和徐活佛这两边的敌人。 刘赐和徐活佛这两边的战士们纷纷都放下了武器,他们知道眼下再做抵抗已经没有意义,局面已经完全被弗朗机人掌控住了。 巴赞已然不是半天前初见刘赐时那般轻松自在的模样,他的身上装备着扎实的盔甲,腰间挂着一把火神枪,手上拿着一柄刃身细长的长剑,他那酒红色的长发微微地披散着,显然他刚刚经历过战役,也是投入了相当的气力,但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轻松自得的微笑。 巴赞一手持剑,一手在头顶、胸口、左右肩画了一个十字,然后他登上跳板,走过来,伊芙也跟着巴赞走过来,她依然穿着白色的衣裳,她那漂亮的双眸依然如同海洋那般明媚动人。 巴赞登上了刘赐这艘“旗舰”,他微笑地看了看双方,他还没有说话,徐活佛已经走前来。 徐活佛说道:“弗朗机人,为何袭击我方?” 伊芙依然站在巴赞的耳边,低声地向巴赞翻译了徐活佛的话语。 巴赞依然微笑着,他眼下的微笑显然带上了几分战胜者的自得,他显然不像大明的人民那般谦逊内敛,他脾性更像他那酒红色的长发,显得张扬而不知收敛。 巴赞在衣服的耳边耳语了几声,伊芙转头对徐活佛笑道:“巴赞将军说,你们在战备状态,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只是我们的船只速度比你们快,火炮的射速也比你们快。” 徐活佛说道:“你们分明是突袭。” 这句话伊芙没有请示巴赞,而是自己回答道:“你们劫掠了目标,却不加防备,这是你们疏忽,不能怪我们突袭。” 徐活佛面沉如水,他不想和弗朗机人争辩这个问题,他说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你们横插一杠,这是没有规矩了吗?” 伊芙将话语转译给了巴赞,巴赞看着徐活佛,转头对伊芙耳语。 伊芙说道:“巴赞将军说,这大洋之上,只有海神的意志是规矩,你们汉人的规矩留给你们汉人遵守。” 巴赞将军依然微笑着,但他这话的意思已是相当的不客气,听着这话,倭寇抑制不住地发出一阵骚动,饶是笃定如徐活佛,他的脸色也泛起了几丝愠怒。 徐活佛说道:“好,那么看来你们是不清楚,这是五峰船主的舰队。” 伊芙又将话转译给巴赞将军,然后将巴赞将军的话语转述道:“我们清楚,这是汪直的舰队,只是没有办法,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刘赐看着这巴赞将军和徐活佛的对话,他不禁感到奇怪,这弗朗机人到底是为什么骤然插手这场战斗。 徐活佛又说道:“那你们和上官家的约定呢?素来说你们西洋海盗信守承诺,看来也是一句空话吗?” 伊芙将话语转译给巴赞将军,巴赞将军笑了笑,用汉语说道:“上官家?” 说着,巴赞将军回头挥了挥手,只见两个弗朗机战士很快押着上官伯桀走上了跳板,朝着这边走来。 上官伯桀甩开了两个弗朗机战士的押解,自己走过了跳板,登上这艘船,他那素来整洁得体的衣裳和头发此时不免显得有些凌乱,他冷眼看着巴赞将军,他那素来透着精光的牛眼此时更是射出愤怒的光芒,他那瘦削但筋肉横生的脸更是微微地颤抖着,显现出被背叛的愤恨和不甘。 第692章 弗朗机人的背叛(一) 上官伯桀登上了刘赐的这艘“旗舰”,他看了看巴赞将军,徐活佛则是看着他,三方相互看了看,都沉默了片刻。 徐活佛开口说道:“上官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伯桀没有回答徐活佛,而是转向巴赞将军,怒道:“将军,素来说你们弗朗机人讲信诺,说好了不插手此事,这就是你们的信诺!?” 巴赞将军微笑地看着上官伯桀愤怒的样子,对伊芙说了几句。 伊芙转述道:“巴赞将军说,信诺是为了做生意,既然有生意可以做,当然是以做生意为先。” 上官伯桀怒极反笑,说道:“是我们上官家信错了你们了!你们这些红毛夷鬼,压根就没有信义可言!” 伊芙转头看了看巴赞将军,只是摇摇头,没有翻译这句话。 刘赐在一旁已经听得明白,是上官家主持了这个“局”,上官家除了联络倭寇,还联络了弗朗机人,让弗朗机人不要插手,刘赐听说过上官家和弗朗机人有着很深的交情,他不知道弗朗机人为何背叛上官家,插了这一杠子。 巴赞将军看了看上官伯桀,用磕磕巴巴的汉语说道:“拿你们家的,退还给你们,这些船,我要了……” 上官伯桀怒视着巴赞将军,说不出话来,眼下他说什么都没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被巴赞将军拿着。 巴赞将军说着,又回头看着刘赐,用手挥了挥,指向眼前被围困着的诸多富商的船只和船只上的女人,还有远方被倭寇控制的三十艘“福船”,他说道:“这些……我要了。” 刘赐看着巴掌将军那眼窝深陷的碧蓝色的眼睛,他说道:“除了这些呢?你还要什么?” 伊芙将刘赐的话转译给巴赞将军,巴赞看着刘赐,眼中闪出几分狡黠的光,他走向甲板的另一旁,示意刘赐随他来。 伊芙走过来,拍了拍刘赐的肩头,示意刘赐跟着来,她笑道:“放心,将军要杀你不需要周折。” 伊芙跟着巴赞走去,刘赐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刘二和玄武、朱十三,镇定地跟着巴赞走去。 此时甲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尸身,足有四十多条尸身横在这甲板上,刘赐不免要踩着尸体往前走,他看见天空上已经有一群海鸬鹚在盘旋,这些食肉鸟显然是等着要吃这满船的血腥腐肉了。 巴赞将军站在远离徐活佛和上官伯桀的另一侧船舷边,看着刘赐来到,他笑道:“同济会。” 听见巴赞将军说这三个字,刘赐登时愣了愣。 伊芙看着刘赐那惊诧的样子,她笑着替巴赞将军补充道:“将军听说过,你是同济会大掌令姚无忌的儿子。” 刘赐回过神来,他想说他不是姚无忌的亲生儿子,但他又觉得弗朗机人可能分不清汉人的什么“亚父”、“干儿子”之类的称谓,他也就没纠正。 伊芙继续说道:“将军和同济会经常来往,和姚无忌交情很好,一个多月前将军和同济会做了一笔交易,交易的半个月之后姚无忌特地来到我们的吕宋港口来答谢将军,因为姚无忌知道将军这一天要和姚公子交易,在前来吕宋港的时候特地送上了一千件上好的瓷器,要将军在交易中多加照顾公子,那时候将军不知道上官家的人暗中找了倭寇插手这件事情,就答应了姚无忌,所以就是说,巴赞将军对姚无忌有一个承诺,要保护你。” 刘赐听得已经愣怔了,他脱口而出,问道:“一个多月前你们和同济会的交易?是帮着同济会打倭寇的那一战吗?” 刘赐方才看着弗朗机人舰队那凌厉的攻势,他自然而然想到这支舰队可能就是一个多月前收了同济会的钱,帮着同济会打退倭寇的鬼船的那支舰队。 伊芙倒是没想到刘赐知道这笔交易,但她也没多想,说道:“是的,一个多月前汪直派出舰队攻打同济会的双屿港,姚无忌花了重金请将军出手,将军替同济会打退了汪直。” 巴赞对刘赐笑道:“我欠姚的,要救你。” 伊芙继续说道:“后来将军知道倭寇插手这件事情,将军想救你,但是我们打不过倭寇。” 刘赐方才看着弗朗机人将倭寇的鹰船打得喘息不过来,此时听着伊芙这般说,他不禁露出几分犹疑,伊芙看着刘赐的神色,她笑道:“你不要看刚刚我们占了上风,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抢占先机’是最要紧的,尤其是海战,哪一方占了先机,哪一方就赢了一大半,而且对我们的舰队来说,我们的舰队是以快取胜,如果没有取得先机,我们打不过这个徐将军的舰队,他的舰队以刚硬闻名,如果硬撼起来,我们敌不过他。” 第693章 弗朗机人的背叛(二) 刘赐估量着伊芙的话语,他说道:“所以你们一开始没打算救我?” 伊芙说道:“我们是生意人,做生意讲求利益,我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我们明知道打不过徐将军的舰队,还来救你们,把我们自己给搭进去,何必呢?” 刘赐问道:“那你们答应了上官家?不理我们这件事?” 伊芙说道:“上官家和我们一直有生意来往,这一次也通知了我们,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我们答应了,因为我们觉得确实打不过徐将军的舰队,拒绝了也没有用。” 刘赐猜想上官家必定是给了这些弗朗机人好处,所以这巴赞将军才答应了不插手这件事情,这些商人唯利是图,必定是收受了好处才配合对方的。 伊芙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答应了上官家,加上那徐将军的力量强大,我们觉得没法救你,所以和你们做完交易之后,我们就走了,但是我们想在一旁观察,看看是不是有转机,本来我们觉得没什么希望可言,但是没想到你们把倭寇拖进了泥潭。” 刘赐大概明白了,这些弗朗机人其实是摇摆不定的,答应了姚无忌要救他,但眼看倭寇强大,又不救了,但是没想到后面玄武和白芷若等抵挡了倭寇,刘二和朱十三又杀了出来,把倭寇原本一场简单的屠杀演变成一场血战,引得倭寇全力地对付他们,这些弗朗机人发现有机可乘,才杀个回马枪。 伊芙说道:“你们在船上和徐将军打得昏天地暗,以至于他的舰队原本还排布着阵型防备我们,后来为了对付你们阵型全散了,我们才得以杀回来。” 巴赞将军又看着刘赐,对伊芙说了几句他们的“夷语”。 伊芙笑道:“将军一直强调,我们是生意人,我们打败倭寇不止为了对姚无忌的许诺,也是为了我们的利益,我们想要这些船只,还有女人。” 刘赐愣了愣,这巴赞将军内里的心思他已经料到了,他必定是有利可图才救他们,但刘赐料想的是这弗朗机人必定是为了银钱而来,有什么比银钱更实际?但没想到他们是要船和要女人。 刘赐的眼睛禁不住看向这甲板上已经染满了鲜血的银钱,伊芙看见刘赐的神色,她笑道:“你不要想错了,我们不要银子,你们把银子当宝贝,我们可不稀罕,在这大洋东岸的白银之国,我们挖出来的银矿山里头,我们要多少银子就能采多少银子,对我们来说,船只和女人更稀罕,有船只,我们就能运载更多白银,有女人,我们就能回到我们的哈布斯堡王国,把丝绸卖得更高价钱。” 巴赞将军的目光转向船舱的方向,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被看仍是躲在船舱里面,柳咏絮仍是躺在上官惠子和被看的身上,上官惠子紧紧地为柳咏絮捂着小腹的伤口,她们都忧虑地看着刘赐的方向。 巴赞将军看见柳咏絮的身上鲜血淋漓,他那精明强干的微笑顿时收敛了,露出掩饰不住的惋惜和忧虑,对伊芙说了几句。 伊芙问道:“巴赞将军问,她们受伤了?还有那个最美丽的汉人女子呢?” 刘赐听着他提起婉儿,他那原本已经疲惫的心中不禁又提起一股气,他说道:“那个女子被那上官家掳走了,我要去救她。” 伊芙将刘赐的话语转译了,巴赞看了上官伯桀一眼,露出越发气愤的表情,又对伊芙说了几句。 伊芙转述道:“巴赞将军在你的妻妾身上见识到东方女人的美丽,所以想把这些东方女人带到我们的王国去,她们穿上你们的丝绸,在我们的马德里街头巡游一圈,我们的王公贵族们见识到东方女人穿上丝绸的漂亮样子,你们的丝绸订单说不定能翻上一倍。” 说着,伊芙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西班牙帝国的人民很喜欢大明美丽的东西,包括你们丝绸、茶叶、瓷器,但人民还没怎么见识过你们美丽的女人。” 这样一来,刘赐就明白这弗朗机人的意图了,他们救了他,践行了对姚无忌的承诺,也对得起姚无忌给他们的利好,而且能够得到船只,还有能得到这巴赞将军渴求的美丽的东方女人,尽管他们可能得罪了上官家,但对他们来说这必定是利大于弊的。 刘赐掂量了片刻,他说道:“把两艘战舰还给我们。” 刘赐指的自是被倭寇俘获的那两艘没有被击沉的战舰。 伊芙将刘赐的要求转述给巴赞,巴赞摇头,说了几句。 伊芙说道:“不行,我们要所有的船只,战舰也要。” 第694章 弗朗机人的背叛(三) 刘赐果断地说道:“不行,把战舰还给我们,不然我不同意这场交易。” 伊芙没有请示巴赞,只是笑了笑,说道:“姚公子,你得知道你自己眼下是不是有谈判的条件。” 刘赐露出冷笑,说道:“我当然有谈判的条件。” 伊芙倒是没想到刘赐能这般自信,刘赐说道:“我是司礼监太监,裕王府的青眼门客,姚家的执掌人,还是同济会的掌令之一,我兼着大明朝廷中枢的权柄,江南豪门的权柄,还有同济会的权柄,我能在江南一手遮天,你们与我合作有天大的利好,这就是我的条件!” 伊芙看着刘赐,她将刘赐的话转译给巴赞将军了,巴赞将军看着刘赐,用汉语笑道:“一手遮天?” 刘赐更是冷笑一声,说道:“今天我回去,我就带领锦衣卫平了他们上官家,从此之后江南就是我姚家独大,我兼着司礼监和裕王府的支持,江南的官军会护卫我,朝廷会庇护我,我将带领姚家独霸江南,此外我还有同济会,我有江南豪门的财势,有朝廷庇护的权势,我聚敛钱财,通过同济会与外洋贸易,我将一统江南的外洋生意!” 伊芙听着刘赐这番说辞,她不禁愣怔了片刻,“一统江南的外洋生意”这般说辞着实是让她颇为惊诧。 伊芙转头一五一十地将刘赐的话转述给巴赞将军了,巴赞听着这说辞,也是禁不住愣了愣,他不禁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显然他觉得这个汉人少年真有这般的本领? 刘赐这番说辞未必是瞎扯出来的,在游历江南的这段时间,他着实是想象过这番计策,因为姚无忌向他陈述过他的“理想”,只有开放海禁才是解决倭寇之患,让江南百姓、乃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最好方式,他清楚地记得姚无忌告诉他的那句话,那天在双屿港的夜风之中,姚无忌对他说:“小赐儿,记住我一句话,海洋才是未来。” “海洋才是未来。”经过这一番游历,刘赐越发坚信这一点。 所以刘赐着实设想过,他如若真的掌控姚家掌控了江南豪门的资源,然后有司礼监和裕王府的支持,然后以同济会作为平台,他恐怕真的能实现姚无忌“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的理想。 所以此时刘赐看着巴赞那怀疑的目光,他笃定地笑了笑,说道:“本公子要变革大明,本公子掌控着朝廷的权柄来到江南,为的就是把大明带进大洋里去,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如今普天之下,只有本公子兼着这番权势,能做成这件事情。” 伊芙又将刘赐的话转述巴赞。 巴赞定定地看着刘赐,定定地说道:“大明……” 说着,他指向浩瀚的海洋,说道:“大洋……好……” 巴赞向刘赐竖起了大拇指,露出微笑,然后他用西班牙语向伊芙说了一番。 伊芙转译道:“将军说,大明如果能够开放贸易,与我们做生意,这是最好的事情,我们渴求大明的货物,这对大明也是好的,不会有那么多海盗,人民可以生产货物卖给外洋,能够赚到很多钱,朝廷也可以收税,这是最好的事情。” 刘赐看着巴赞,说道:“英雄所见略同。” 说着,刘赐干脆地将裕王爷托徐璠送给他的那块“卧龙”雕纹的玉佩拿出来,递给巴赞,说道:“这是大明的储君,裕王爷朱载垕送给我的,这是一方‘卧龙’雕纹的玉佩,‘卧龙’就是还没有飞起来的龙,你知道,在大明,龙代表的是皇上,‘卧龙’是准备飞起来的龙,也就是下一任的皇上,就是说这块玉佩代表着裕王爷,代表着准备登基的下一任皇帝,这块玉佩暂且当作一块信用物,代表着,你将获得大明下一任皇帝的信任。” 巴赞接过这块“卧龙佩”,他是识得大明的美玉的,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块美玉非同寻常。 伊芙将刘赐的话语转述给他,巴赞听明白这块玉代表着大明的“储君”,代表着“未来皇帝的信任”的时候,他不禁看着刘赐,然后用手使劲地握了握这块美玉,将之收起来了。 巴赞冲刘赐点点头,说道:“姚公子,合作愉快。” 刘赐自是不太习惯这巴赞将军的说辞,他也点点头,说道:“合作愉快。” 巴赞又跟伊芙说了说了几句,伊芙转述道:“将军说,两艘战舰可以还给你们,我们只要女人,这五十多艘小船,另外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 第695章 惨胜、战果(一) 此时黄锦走出了船舱,走向刘赐,他一直在一旁听着刘赐和巴赞、伊芙的对话,他走过来,说道:“把倭寇给我带回去!” 巴赞将军看向黄锦,伊芙将黄锦的意思转译给巴赞,巴赞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黄锦,摇了摇头。 伊芙说道:“将军的意思是,我们是生意人,只管做生意,打这一战是为了做生意,和你们来往是为了做生意,后面和倭寇还要做生意,我们救了你们已经是你们的运气了,没有理由还要帮你们把倭寇带回去。” 黄锦看了看刘赐,刘赐明白黄锦的意思,他们这一番交易给倭寇突袭,把南直隶精锐的水军给打没了,把倭寇带回大明去,对朝廷有交代,而且黄锦也脸上有足够的光彩。 刘赐眼下仍是想着婉儿,这次上官家这般算计他,着实是让他愤恨,他恨不得这就回江南把上官家给灭了,而他要回去灭上官家,需要夯实更强大的势力,而抓拿了倭寇回去,有利于他强大声势。 刘赐对巴赞说道:“我们必须带回倭寇的头目,这对我们大有利好,帮了本公子这个忙,日后必有重酬。” 伊芙转述了刘赐的话,巴赞考虑了一下,他看着刘赐,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他对伊芙说了几句,伊芙转述道:“将军说,可以把倭寇头目带回去,只是公子要自己保重。” 刘赐感觉巴赞这神色别有意味,就问道:“保重什么?” 伊芙笑道:“公子,你当真了解倭寇吗?这倭寇的头目也就是领袖的大倭寇,汪直不会坐视他被你们抓走的,汪直必定会来劫狱,除非你们直截了当把他杀了,但如果杀了他,汪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复仇行为。” 刘赐是见识过倭寇的厉害的,他不免有些忧虑,但黄锦没管那么多,如今他看着危机过去了,他越发觉得今天他和大明的朝廷是遭了奇耻大辱,他必须把这个脸面给找回来,抓回一个大倭寇自是最好的交代。 黄锦说道:“抓回去再说,把他关进诏狱里,倭寇一伙盗匪,还能反了天不成?” 刘赐也没再纠缠这个事情,他看着巴赞,切齿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把那姓上官的交给我,老子要平了他们上官家!” 伊芙向巴赞转述了刘赐的话,巴赞看着刘赐那愤怒的样子,他笑了,做了答复,伊芙说道:“将军说了,这是你们的恩怨,与他无关,你们回到江南自己解决就是。” 刘赐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事不宜迟,动手,你们该带走的带走,倭寇怎么安置也给你们安置,但马上把战船还给我们,我老婆被那姓上官的带走了,我必须让战船马上去追截!” 伊芙回答道:“可以,我们先把战船还给你,你自己安置。” 刘赐看向黄锦,正要让黄锦下令去追婉儿,黄锦却已是定定地看着刘赐,眼看刘赐看向他,他主动说道:“这两艘战舰看来还能动弹,我让玄武带着一艘去追,你放心。” 刘赐倒是没想到黄锦这般主动,只觉得黄锦看来还有点良心,他点点头,和巴赞、伊芙回到上官伯桀和徐活佛面前。 巴赞和伊芙立马命令弗朗机人战士们忙活开了,刘赐则是冷眼看着上官伯桀,上官伯桀也看着刘赐,他自是知道眼下形势不妙,他本想灭了这姚公子的口,却不曾想失败了,如今事情落到这一步,怕是还要有一番斗争。 但是饶是上官伯桀老辣恶毒,但是他仍是看不清刘赐的愤怒和刘赐的本事,刘赐冷冷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姐夫,咱们回江南。” 上官伯桀此时看着刘赐的笑容,他顿时竟感到有点毛骨悚然,他露出阴狠的神色,说道:“你待要如何?” 刘赐轻松地笑着,说道:“咱们一家人,能要如何?再说了,一家人的话,该当回家去,关上门来说。” 说罢,刘赐走近半步,抬起手,伸手拍了拍上官伯桀那瘦削而筋肉横生的脸。 上官伯桀被刘赐拍着脸,他何曾遭受过这般的侮辱?但是眼下他着实是不敢动弹,只能切齿地看着刘赐。 弗朗机人已经将倭寇押回了他们的战舰上,然后卸了倭寇战舰的火炮,带走了火炮的炮弹,同时,他们开始接管倭寇占据的那三十艘“福船”和二十多艘富商的船只、以及船上的女人,并且将两艘官军战舰上的倭寇驱赶了下来,将战舰的控制权交还给了官军。 第696章 惨胜、战果(二) 黄锦已经交代了玄武去追截婉儿的事宜,玄武立马乘着小舟下了海,登上了官军战舰,带领战舰率先往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驶去。 徐活佛站在刘赐这艘“旗舰”的甲板上没有动,他已经看出来了,弗朗机人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他也留意到,黄锦、那个自称司礼监太监的高官一直在冷眼看着他,看起来恨不得马上把他十字大枷押送京师。 徐活佛参透世事,看遍世情,他是知道官府和朝廷的权力运转的规矩的,此时他们落到这官家的手里了,官家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定是要有“贼首”给这官家的“上头”一个交代,这“官家”才能过得去。 徐活佛知道眼下是要将他这“贼首”拿去顶罪了,他的部下对他忠心耿耿,自是不会丢下他,但他一直笃定地站着,不理会任何部下的召唤和劝告,只是示意部下们自行离开。 倭寇们仍是不愿意舍下徐活佛在这船上,有十来个徐活佛的心腹,他们就在船上不走了,宁肯跟着徐活佛被官府抓去,徐活佛不得已之下示意在鹰船上的矮鸡,矮鸡身为副将,对这些宁死都要跟着徐活佛的部将下了死命令,这些十来个部将才不得已地离开了徐活佛。 矮鸡自是更不愿意丢下徐活佛,但是他也知道眼下别无选择,在夕阳夕照之下徐活佛定定地看着矮鸡一眼,矮鸡目光坚毅,他回了徐活佛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身为身为副将彻底地接替了舰队,开始率领舰队离开。 弗朗机人已经开始调度那五十来艘归他们所有的船只,而这些船只上的女人们被集中起来了,被带上了弗朗机人的旗舰之上。 刘赐站在船舷旁,他看着这些女人们被带上了弗朗机人的船只,这些女人们要不是钱塘排得上号的妓女,要不就是豪门人家的妻妾,自是都是美貌而装扮娇美,而眼下她们已是花容失色,她们哪曾想到这一程会遭遇这般的横祸,目睹了她们的“恩客”和夫君身首异处,而且眼下还被这些红毛夷鬼给带走了,这自是让她们万般惊恐。 那些妓女们尚且还顶受得住,而那些豪门人家的少妇们许多已经哭昏过去了,她们刚刚看着夫君被杀,眼下又落到夷人的手里,这对她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祸劫。 那田未生田公子的三个妻妾自是也被弗朗机人带走了,这田公子惊魂未定地躲在那暗格之中,他听着弗朗机人掳走了他的老婆们,他只能咬牙流泪,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的身边坐着那他曾经最宠爱的陈氏,陈氏仍是麻木地僵着,她神志不清地落着泪,似乎已经不记得这田公子是她的夫君。 田公子坚忍着,他是这场屠杀中唯一活下来的钱塘豪门主事人,他们田家和弗朗机人以往也曾有生意来往,所以他自是想着被弗朗机人掳走之后,待情势安定下来,他与弗朗机人表明身份,或许还能活下来回到江南。 刘赐看着这些女子都掳走,他自是心中戚戚,但是眼下他顾不得那么多,他心中只惦记着婉儿和柳咏絮,他转头走进船舱,看着柳咏絮,柳咏絮已经昏过去了,上官惠子和被看已经脱下外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小腹上的伤口仍是没止住血。 上官惠子捂着柳咏絮小腹的手已经和污血粘结在一起,上官惠子忧虑道:“这个伤口太大,需要缝合,要是婉儿在就好了。” 刘赐看着柳咏絮这模样,又听着上官惠子这话,更是觉得心口都要炸开了。 这时刘二和朱十三也走进来了,刘二看了看柳咏絮的伤势,又伸手探了探柳咏絮的额头,他也说了一句:“得缝合伤口,要是婉儿姑娘在就好了。” 说着,刘二又向刘赐说道:“婉儿姑娘被那姓上官的抓走时,我和十三本来想出手的,但是那时候倭寇严阵以待,我们动手,恐怕真制不住他们,只能忍着,不过你放心,玄武爷带着人去追了,武爷无论功夫还是见识都是不逊色于白锦衣的人物,他会把事情办好的。” 刘赐只能黯然,他看向船舱外头,此时夕阳已经差将淹没在海平面的尽头,那夕色被拉长成漫长的血色,渗透进了船舱里面,洒在柳咏絮的身上,柳咏絮闭着眼,她那素来寂静清冷的容貌和神色此时在夕色的映照下更显出让人心疼的几分凄美感。 刘二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别忧虑了,快些回江南,找名医医治,或者回到江南,婉儿姑娘已经在等着我们了,她正等着给咏絮小主缝合伤口呢。” 第697章 柳咏絮的伤势(一) 刘赐又定定地看了一眼柳咏絮那闭眼沉睡的样子,他看见柳咏絮那漂亮的黛眉一如既往地微微地蹙着,她那好看的睡凤眼下覆盖着长长的睫毛,刘赐从来见到柳咏絮都感觉她是充满了十足的精力,似乎随时要跟他吵架,眼瞎看着柳咏絮这般沉静的“酣睡”着,他着实是觉得受不了。 刘赐忍着热泪,走出船舱了。 船舱外那些倭寇的尸身方才都已经被撤退的倭寇给搬走了,此时一批官军的将士已经登上船来,重新挂起了船帆,启动船只。 同时,那倭寇的舰队已经在残破的鹰船的率领下缓缓地离去,弗朗机人的舰队也已经离去,带着他们那五十多艘船只的“战利品”,玄武带领的那艘去追截婉儿的官军战舰也已经出发。 这三路船只朝向不同的方向,倭寇的舰队向北方,驶向他们位于日本松浦的大本营,弗朗机人的舰队驶向南方,驶向他们位于吕宋岛的基地,而那艘官军战舰驶向西方,驶向钱塘江入海口,夕阳将这三路舰船的身影都在海上拉出一个漫长的倒影。 在刘赐的这艘“旗舰”上,被俘虏的徐活佛和上官伯桀都已经被官军将士带到船舱底下的暗舱去关押起来了。 此时刘赐踩着甲板上的污血,看着夕阳,只能发出长长的叹息。 刘二来到刘赐身边,显然他也对今日这番血战颇为感叹,他对刘赐讲了他如何潜入倭寇的内部,又如何得悉今日倭寇突袭的消息,如何前来营救。 讲到最后,刘二觉得一切都还算圆满,就是遗憾婉儿被抓走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叹道:“我还欠着婉儿姑娘一条命呢。“ 刘赐定定地看着夕阳,说道:“二爷你还记得呢?” 刘二觉得刘赐这话有意思,他说道:“救命之恩,我自是记得。” 刘二又回头看了船舱里头一眼,说道:“咏絮小主,素来是宫里头最可人的女子,如今竟也遭了这般祸害。” 刘二喃喃叹着,他透露出愤怒之意。 刘赐却没再说话。 刘二说道:“怎么?你想去平了上官家?” 这是刘二猜想刘赐的心思,他知道刘赐必定是对上官家恨入骨髓了。 刘赐没说话,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找到婉儿再说。” 刘赐着实是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上官家怎么可恶都好,刘赐也无暇去管它,刘赐只求婉儿能够平安归来,这事情覆盖了他的所有心思。 刘二也长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旗舰”扬起了风帆,朝向西方,迎着最后一抹夕阳,朝着钱塘江入海口驶去。 ~ “旗舰”驶入了钱塘江入海口,驶入钱塘江,然后溯流而上,只奔钱塘而去。 刘赐的“旗舰”上一直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刘赐一直待在船舱里头,和上官惠子、被看一起守在柳咏絮身旁,刘二和朱十三则守在外头。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天地都陷入黑暗之中,船只在黑暗的大江上行驶着,掀动着浩瀚的浪花。 经过这一番大战,这整艘旗舰已经是一片狼藉,船只上面原本配备的灯火都已经被毁掉,朱十三看着刘赐的船舱里头一片昏暗,他从守备的兵士手上拿了一把火把,拿进去插在船舱墙壁的口子上,照亮了船舱里头。 朱十三退出来,回头看着刘赐定定地守在柳咏絮身前的模样,他隐隐地叹息一声,对刘二说道:“真是个多情种子。” 刘二则是看着前方浩瀚的江面,他淡淡地说道:“看着,如果婉儿姑娘顺利救回来了,没少一根毫发,这还好说,如若婉儿姑娘有什么闪失,我也绕不过那上官家。” 朱十三叹道:“是啊,二爷你欠着婉儿姑娘一条命。” 刘二说道:“这是一说,还有另一说,咱们这一番算是摸清楚倭寇的底细了,咱们都想不到倭寇竟然如此厉害,朝廷里头那些人,包括万岁爷,更是不知道这个实情,咱们不能放任倭寇这般下去,而这上官家竟然勾结倭寇,做出这般剿杀官军,屠灭豪门人物的事情,这等祸害不灭,咱们对不起手上的绣春刀。” 朱十三赞同,说道:“二哥说的是,这上官家还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了,在大明发的财,却勾结倭寇,向官军发难,还屠灭了整个钱塘的豪门富商,这简直匪夷所思!” 刘二迎着凛冽的夜风,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如同寂冷的月色那般凄冷,他说道:“咱们锦衣卫灭了他。” 朱十三听着刘二这话,他更是狠狠地摁了摁绣春刀的刀柄,说道:“灭了他姓上官的!” 第698章 钱塘渡(一) 船只在钱塘江上飞驰着,两个时辰后,大约亥时末,船只右侧的江岸边总算看到耀眼的灯火,船只抵达钱塘了。 操控船只的官军将领指挥着船只靠岸,靠岸处是一片聚集着的灯火,这是一处军港,这个军港设置在杭州城外的钱塘江江口上,这个军港自是属南直隶官军管辖,今日护送姚家随商队出征的六艘官军战舰就是从这里开出。 但是这个军港不算大,南直隶布政使司没有在这里投入足够的财力,所以这个军港的建设明显有点简陋,甚至比刘赐在扬州见到的那个“扬州渡”还逊色几分。 要知道钱塘江是一条大江,杭州城临江而建,这条大江直通大洋,战舰从入海口开进来,如果风速充分,大约一个半时辰就能突袭到杭州城下,也就是说倭寇如果从钱塘江突袭进来,一个半时辰就能直抵杭州城下,这般的速度,恐怕钱塘那些豪门富商都来不及逃走。 因为江南的几大主要城市都是临江而建,所以南直隶布政使司素来很重视在江防上下工夫,只是相比起钱塘江,南直隶布政使司显然更加重视长江,因为钱塘江的入江口虽然宽,虽然遭受倭寇袭击的威胁大,但毕竟倭寇如果从钱塘江口进来,能够突袭的城市只有杭州城,而倭寇如果从长江口进来,沿途先是松江,然后是苏州、无锡,在之后是镇江、扬州,最后是南直隶的心脏南京,其中除了苏州、无锡倭寇需要登岸往内陆行进一段之外,松江、扬州、镇江、南京都金陵江边,倭寇简直用火炮就能轰碎这些城池的城墙。 所以南直隶官府自是把守备的重心放在长江上,钱塘虽然危险,但是也只能放在次要考虑的位置。 所以这守备钱塘的军港多少显得有些寒酸,这个军港和扬州渡一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军港,而是兼着军用和民用两个用途,平日里是个渡口,战时才转为军港,钱塘人民渡过钱塘江的主要途径就是通过这个港口乘渡船渡过,所以钱塘人民素来把这个港口称为“钱塘渡”。 此时这规模不大的钱塘渡却是前所未有地热闹,大批驻扎在附近的南直隶官军的军官和兵士纷纷往这个港口赶来,此时已是深夜,他们已经躺下歇息了,却接到一个不可抗拒的、神秘的军令,严令他们立马向钱塘渡集结,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飞来横祸”一般,但无论如何抗拒,这些高级军官只能领着部将往钱塘渡赶来,因为传来这个神秘的军令是一块通体漆红的“北镇抚司”令牌。 寻常的“北镇抚司”令牌是铜铸的,“北镇抚司”四个字涂着红漆,这代表“锦衣卫”的身份,而这块前来传令的令牌通体都涂着红漆,这种令牌普天之下只有不超过三块,这令牌上的红漆是用大明皇帝的朱批涂成,代表着锦衣卫领袖的权威,也代表着天子的权威,手执这块令牌的锦衣卫,能够代表皇帝行使生杀大权,在行政上,能够调动封疆大吏,在军事上,能够号令军阶在总兵以下的军官。 这些南直隶的军官虽说身在南直隶也是见多识广,但是目睹这块红漆的“北镇抚司”令牌,仍是不少人给吓得够呛,他们自是立马率领部下,往这钱塘渡集结而来。 这块令牌自是属玄武所有,玄武身为锦衣卫中最接近白锦衣的人物,他拥有着这块红漆的“北镇抚司”令牌,他率领官军战舰追截带走婉儿的船只,然后来到钱塘渡等候刘赐一行,足足比刘赐一行早了一个时辰抵达钱塘渡。 一抵达钱塘渡,玄武就将令牌传令下去,号令附近的南直隶官军各部全部率部到钱塘渡集中。 刘赐走出船舱,他看见钱塘渡的密集的灯火,而最要紧的是,他看到玄武带走的那艘南直隶官军战舰。 刘赐这艘“旗舰”一靠岸,刘赐立马在刘二和朱十三的护卫之下下了船,直奔玄武而去。 玄武正在岸边交代着各路官军的任务,眼下各路官军都已经知道了,今天出去外洋贸易的姚家的庞大船队出了变故,六艘南直隶官军的精锐战舰全军覆没,而跟随商队出行的二十多名钱塘豪商全被枭首。 这无疑是天大的变故,这些官军将士听到这个消息不免都惊呆了,可以说倭寇祸害江南这么多年,南直隶官军和倭寇打了这些年的仗,还从未出现过这般惨重的祸患,直把南直隶的精锐水军给一窝灭了,还把钱塘的所有豪门人物给杀绝了。 第699章 婉儿的生死(一) 听着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南直隶官军自是在玄武的号令下迅速地在钱塘渡集结和戒严。 眼下玄武还在紧急地调拨驻扎在杭州城内的、黄锦带来的锦衣卫队伍。 刘赐匆匆而来,他穿过诸多军官组成的人丛,径直来到玄武面前,问道:“婉儿呢!?” 玄武正忙碌着,他骤然看见刘赐来到,说道:“姚公子……” 刘赐不由分说,又问:“婉儿在哪里!?” 刘赐没看见那艘上官家带走婉儿的船只,已是觉得奇怪,眼下的心更是悬到嗓子眼了,他说话的声音都禁不住产生了几分颤抖。 玄武伸出他那鹰爪一般的手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刘赐压着着急,跟着玄武走开了两步,他看着玄武,此时已是晚春时分,清洌的月色从天际洒下来,洒在玄武那枯瘦的脸上。 玄武的脸上素来是没有表情的,但是眼下他的目光出现了些许颤抖,似乎是惋惜,似乎是悲哀,似乎是忧虑,他那苍老的嘴唇微微颤了颤,但是没说出话来。 刘赐看着玄武的目光,他感觉到玄武那颤抖的目光好像在鞭挞他的心,玄武的目光每颤抖一下,刘赐的心也跟着颤抖一下,刘赐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玄武说道:“公子,我们在钱塘江的江口追上那艘带走婉儿姑娘的船只,那艘船只眼看我们追上来,想要逃走,但是那里正在钱塘江入海口,水流极湍急,那船只徘徊了几圈,被水中暗流带离了航线,偏向江岸边,在那里撞上了海里的礁石,沉没了。” 听着玄武这话,刘赐只觉得心被一下下地抽着,他问道:“然后呢?” 玄武说道:“那里水流太急,那船只一触礁破损,很快就失去控制,我们想拦也拦不住,那船只很快被水流冲走,一边下沉着,一边被冲向大洋的方向,然后沉没了。” 刘赐此时浑身已经颤抖起来,他看着玄武那苍老的眼睛,只见玄武那干枯的眼睛依然闪着矍铄的目光,只是眼下他的目光不再那般锐利,而是带着几分抱歉,和几分惋惜。 玄武闪动了一下目光,继续说道:“我没能见到婉儿姑娘,我想要去拦住那艘船只,但是它被水流冲得太快,我们着实是赶不上,然后它沉没了,我们搜寻了好一会儿,依然没能找到它沉没的位置……” 刘赐已经无法再看玄武的目光,他转开了目光,看向天际,只见天际的皎月当空,这春末夏初的月色自是清冷而带着些许温暖,但刘赐只觉得这清洌的光芒好像一把把利刃就要把他的心绪给割断了。 玄武接着说道:“我搜寻了片刻觉得在那里耽误不是办法,就赶忙回到这钱塘渡,调集官军,让水军尽数出动,去那片海域搜寻那沉没的船只和婉儿姑娘。” 刘赐心中又生起几丝希望,问道:“官军都去了吗?” 玄武说道:“公子放心,我代表北镇抚司下的令,能调动的官军都去了,势必把那片海域翻起来找。” 刘赐问道:“能找到吗?” 玄武看了看刘赐,他似乎也不忍心看刘赐那丢了魂一般的样子,他说道:“那船只应当能找到,只是婉儿姑娘……公子,你知道的,那大海无情,况且那是钱塘江的入海口,水流湍急……” 玄武欲言又止,刘赐只觉得脑袋里一片发昏,他咬了咬牙,控制了一下神志,又问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玄武看了看天色,说道:“今夜月色还不错,弟兄们连夜打捞寻找,大约明早能有个结果了。 此时刘二也走过来了,他看着刘赐,眼中泛出几丝无奈,显然他已经弄清楚眼下的状况了,岸上有几位锦衣卫已经在等候着,他们自是马上向领袖报告了情况。 刘二对刘赐说道:“婉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南直隶的官军已经全都出动了,我派了部下调动能调动的民船、渔船,跟着出洋去寻,不管如何,一定要寻到。” 刘赐点点头,他仿佛魂被抽掉了一般,晃了晃脑袋,说不出话来。 玄武说道:“公子,歇息,保重些身体。” 刘赐看了看玄武,玄武在和徐活佛的格斗中受了伤,他的那只受伤的手仍是微微地蜷在胸前,眼下仍是一口气强撑着在办事情,刘赐的眼神似乎能够流露出一缕叹息,他说道:“武爷,你也歇息,多谢你了。” 玄武的目光颤了颤,他闭上了眼睛,隐隐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第700章 婉儿的生死(二) 此时,刘二看着刘赐,又抬头看了看月色,他似乎也被这清洌的月色撼动了内心,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对刘赐说道:“公子,还歇息吗?” 刘赐迷茫地看向刘二,他不明白刘二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二说道:“如果不想歇息,不如咱们去做点事情。” 刘赐愣了愣,他已经隐隐猜到刘二要做什么事情,但他还是脱口问道:“什么事情?” 刘二说道:“平了上官家。” 听到刘二这话,玄武的目光也凛了凛,刘赐却仍是像没回过神来一般,他仍是只记挂着婉儿。 玄武沉默片刻,说道:“上官家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着实该死,他们这般作为,简直狼子野心,这是要在江南称皇称霸,不把万岁爷放在眼里了。” 刘二说道:“武爷说的是,还有他们这般的作为,简直是泯灭天良,于情于理,都不可让他们逍遥法外。” 玄武露出几丝忧虑,说道:“只是据我所知,这上官家的背景不简单,那得宠的严尚官似乎是上官家的人物,这严尚官是严嵩的干儿子,而且是青词圣手,精通修仙之道,兼着严党的身份,还大得万岁爷的恩宠,怕是不好对付。” 玄武了解大明朝廷的诸多内情,自是知道这严尚官。 刘二定定地说道:“所以才要在今夜平了上官家,待到明日今天这事捅上天去,要灭上官家就没那么容易了。” 玄武仍是有些忧虑,他说道:“刘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素来喜欢这般做事,只是我得奉劝你,这招太险,你们灭了上官家,回头严党要问你们的罪,这可是泼天的大罪。” 刘二说道:“那刘二也认了,就当刘二替天行道。” 刘赐开口了,他依然目光沉寂,但是说道:“说得好,替天行道,不过本公子没这般情怀,他姓上官的胆敢这般祸害我,伤我女人……” 说着,刘赐看向不远处,柳咏絮已经被担架抬下船来,上官惠子和被看依然守着她,她正被送往治伤的院房。 刘赐继续说道:“我决饶不过他们,此仇不报,我姓姚的这一家日后没好日子过,再说了,他日后要报复我也不怕他,老子是司礼监的人,还是裕王府的人,他要动我,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刘二微笑点点头,说道:“老子素来不喜欢穷酸书生,但你这脾性着实让老子觉着不错,那么说干咱们就干。” 玄武沉吟半晌,说道:“你们打算怎么干?用锦衣卫去干?” 刘二说道:“这是南直隶,这上官家根深叶茂,如果用官军去干,怕是没动手,那上官家已经知道了,官军也不会完全听我们的调遣,自是只能用锦衣卫。” 这时朱十三也过来了,朱十三素来桀骜不驯,但是他来到玄武面前,仍是恭敬地屈单膝一拜,先叫了一声:“武爷,十三还没问您好。” 玄武看着朱十三,细细地看了看朱十三的样子,他又是叹了一声,说道:“十三,你越发雄壮了。” 朱十三站起来,停了停胸膛,笑道:“武爷,离了您时,我才十六,如今五年过去了,我都二十一了,自是变样了。” 玄武淡然笑道:“你是长大了,我则是老了,如今你也是十三太保,跟着刘二好生干事,记着我说的,凡事留三分余地,存一点素心。” 朱十三笑道:“武爷,放心,十三如今活得还算痛快,日后什么过不去的难处了,再和您请教。” 玄武笑了笑,转而对刘二说道:“锦衣卫就锦衣卫,这上官家做了这等事情,着实该出手了,否则他真成了一路诸侯,倒是咱们失职了,只是别小觑上官家,要知道他们家可是占了整一片宋皇城。” 刘二说道:“武爷不需多虑,锦衣卫正是干这种赴龙潭闯虎穴的事情,我们这便去了。” 说罢,刘二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被带去的方向,他对玄武说道:“武爷,我的亲眷烦请你照料了。” 玄武说道:“放心。” 刘赐跟着刘二走去。 玄武看了看朱十三,说道:“去,我老了,走不动了,我在这里帮着黄祖宗主持大局。” 朱十三对玄武拱拱手,没多说,顾自也去了。 ~ 刘二来到钱塘渡的马厩,骑上了马,带着刘赐,径直往杭州府城飞驰而去。 刘赐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调拨锦衣卫行动,他在刘二的带领下驰入茫茫的夜色之中,今夜锦衣卫将在钱塘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第701章 攻打上官家(一) 刘二带着刘赐一个人在夜色中飞驰,他们纵马驰过杭州府府城外的官道,直奔杭州府城的东城门而去。 朱十三和数位锦衣卫已经直奔北城门而去,因为北城门靠近杭州府城府衙,黄锦带来的锦衣卫们驻扎在府衙附近。 刘二和刘赐来到东城门,此时是宵禁时分,东城门自是紧闭着,刘二喝令值夜的官兵打开了城门,然后他们在清冷的夜色下踏进深夜的杭州城。 杭州城内自是不像城外那般凄冷寂静,但是与白天的热闹喧哗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二带着刘赐直奔这杭州府城中心的“候潮门”而去。 刘赐看着这杭州府城夜晚的景象,只见大部分的人民都遵守了宵禁的禁令,大多数民宅都是门户紧闭,黑灯瞎火,但是还有一些高楼灯火通明,那些高楼下车马聚集,这些高楼自然都是青楼。 刘赐瞧着这般景象和南京城简直一模一样,南京城作为南直隶首府,自是宵禁命令极为严格的,但是夜晚的秦淮河和秦淮河周边的青楼依然是灯火通明,那些达官贵人依然通宵达旦地出入青楼妓馆,他们才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 刘赐瞧着这钱塘的夜晚简直比南直隶的首府金陵还要热闹,这可见钱塘的经济发展着实是太厉害,这民间的繁华甚至盖过了他的故乡南京。 经过在江南的这一番游历,刘赐对比了江南这几大主要城市,包括金陵、钱塘、苏州、松江、扬州、无锡等,刘赐着实觉得“钱塘自古繁华”这话说得着实没错,这钱塘的繁华盖过了南京,更盖过了江南的其他城市,可以上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大都城。 刘二带着刘赐在杭州城内飞驰,他们嘹亮的马蹄声划破了沉重的夜色,不知扰了多少人家的清梦,他们直奔候潮门而去。 候潮门顾名思义,就是“等候潮水之门”,这个城门建在杭州府城的南边,紧邻钱塘江,每年八月,在这座城门上能够看到钱塘江潮的壮观盛景。 这座候潮门始建于唐末五代时期,由吴越国所建造,南宋高宗年间重建,并且此后南宋皇朝定都于此,南宋皇室以候潮门为东门修建皇城,该皇城方圆九里,环绕着候潮门西面的凤凰山而建,北起凤山门,南达江边,西至万松岭。 这座皇城倾注了南宋朝廷的心血,因此建得极为豪阔和精致,南宋灭亡之后,这座皇城被江南的诸多豪族瓜分,豪族们各自在皇城之中占据了一片地方,因此南宋皇城自元朝和大明兴国以来,一直被诸多豪族所侵占,被瓜分得支离破碎。 直到大约三十年前,上官家崛起之后,在这皇城中购得了一处大宅,伺候上官家迅速地扩张,逐渐成为江南的头号豪门,这个过程之中,上官家逐渐地将整座南宋皇城买了下来,直至今日,整个南宋皇城已经成为上官家的庞大府邸。 刘二来到江南之后,已经注意到上官家的这座府邸,刘二本想进入这座“府邸”查探一番,但没想到上官家将府邸守护得极为森严,刘二甚至没有办法进入。 但是刘二自然已经产生了极大的警觉,这上官家侵占了南宋的皇城,这不是帝皇家的做派吗?占了前朝皇城,岂不是要割据一方当皇帝? 所以刘二自是已经起了对付上官家的心思,他身为守护大明皇权的锦衣卫,绝不能看着这般的地方势力坐大。 凛冽的马蹄声来到候潮门门前时很快地放缓了,刘二放慢了马速,悄然地和刘赐来到了候潮门前。 只见候潮门是一座颇为宏大的石质大门,借着清冷的月色,不难看出门上漆的是绛红色的涂漆,刘二定定地看了一眼这宏大的大门,他目光越发的凛然,因为绛红色的红漆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按照惯例,只有皇家才能使用这般的红漆,民间是不能轻易使用这般红漆的。 刘二和刘赐来到候潮门下,这门外黑暗的角落中立马闪出来数个矫健的身影,为首的正是朱十三,他如矫捷的豹子一般走前来,说道:“二哥。” 刘二问道:“都解决了?” 朱十三点头,说道:“解决了,耗了好些功夫,这姓上官的着实布置了不少守备,光是这座城门上就足有二十来人,弟兄们打死一半,绑了一半,把城门清空了。” 刘二点点头,说道:“可有惊动?” 朱十三说道:“二哥放心,弟兄们干得悄无声息,这会儿还没人发现。” 刘二说道:“那咱们快些行动。” 第702章 攻打上官家(二) 刘二下了马,和刘赐、朱十三往那城门走去,他们来到城门前,只见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刘二和刘赐、朱十三还有数位锦衣卫闪身而入。 他们走进城门里面,只见直面是一条阔大气派的山路,山路的两侧挂着摇曳的粉白色灯笼,这山路显然是有意经营过的,山路的台阶齐整而阔大,显得颇为气派,而山路的两侧栽种着茶花和枫树,这些花树在粉白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善心悦目,在月色下更显得幽然美丽,这一路的花树点缀着这条山路,让山路显得阔气又充满了美感,足以显出主人家的气派。 山路向上坡斜斜地延伸而去,显然这条山路是通上这“凤凰山”的,这座南宋皇城,或者说如今这上官家的宅邸是环绕着凤凰山而建的,环绕着这山脚下筑建着一圈厚实的城墙。 在山路的两侧是上山的斜坡,应该说这整座凤凰山都被上官家经营得幽静雅致,这整片山上的花草树木都经过精心的打理,在这些斜坡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庭房院落,这些院落亮着幽明的灯火,掩映在花树中间,显得幽深而美丽。 朱十三指着靠近这大门口的几间颇为阔大的院落,说道:“那里面住着守门的兵将,已经都给我们解决了。” 刘赐向前看去,只见在山路的两侧黑暗的花树中掩映着诸多身影,那些身影半蹲伏在黑暗中,正等候着他们的行动,显然他们都是锦衣卫,这些锦衣卫已经脱下了锦衣,穿上了夜行装,执行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 朱十三接着说道:“弟兄们查探了一番,这姓上官的把这整座山围起来了,这山不算太高,在山顶出有一处泉石,围绕着泉石建了一圈奢华的住宅,这姓上官的一家子掌权的和心腹都住在那些住宅里头。” 说着,朱十三向前方招招手,一个黑影从黑暗的花树中走出来,他还挟持着一个人,他来到刘二和朱十三面前,刘赐才发现,那被挟持的人正是上官伯桀,他被死死地嘟着嘴,两手被反绑着,被身后的锦衣卫死死地挟制着,他两眼通红,嘴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上官伯桀自然是急怒得要疯了,他当然知道这伙锦衣卫要做什么,他知道他们是要灭了他们上官家,是要干“斩首灭种”的事情,他不难想象锦衣卫和这“姚公子”会想要这么做,因为这思路和他昨天一举灭了这江南所有豪门的掌事人的思路是一样的,如今他上官家坐大,他姚家看不下去,锦衣卫看不下去,所以他们想不经过任何程序和请示,就率先杀了他们所有的主事人,这样上官家就覆灭了,他眼看这伙“匪徒”要对他整个亲族下手,他却出不了声,自是急得要疯了。 刘赐冷眼看着上官伯桀,眼下他还没有那么强的复仇念头,尽管上官家要试图灭他和他姚家,而且干下灭南直隶官军、灭各豪门掌事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刘赐此时的心思仍不在如何对付上官家上面,他仍是挂虑着婉儿的生死。 刘二看了看上官伯桀,说道:“上官公子,天道有循环,半天前你杀了这诸多江南豪门的掌事人,半天后我们就杀了你上官家的所有掌事人,你便看好。” 说罢,刘二也不管上官伯桀发出凄厉的呜咽,他一招手,说道:“动手。” 朱十三却拦住刘二,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哥,恐怕得先缓一缓。” 刘二问道:“为什么?” 朱十三指着那数间驻扎着兵将的阔大院落,说道:“这上官家养了不少兵,总共足得有三百人之多,我们解决了一批,但还有不少被派到其他的城门去守备,他们在半夜丑时末交班,此时是丑时中了,也就是说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会有一批兵士回来交班,我估摸着我们得等这批兵士回来,将他们解决了,才能往下动手,否则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怕是来不及把他们要紧的人解决了,如果这些来交班的兵士回来,发现这里有异常,他们马上就会有动静,马上会戒严搜捕咱们。” 刘二点点头,说道:“嗯,他们搜捕咱们事小,怕是怕他们马上报告了南直隶官府,官府派了人来,咱们就干不了这事了。” 刘赐听着刘二这话,他觉得这是关键,他问道:“南直隶官府不会让我们这般干?” 刘二摇摇头,说道:“不会。” 第703章 攻打上官家(三) 刘赐觉得有点意外,因为上官家干了这般几乎要倾覆江南,乃至割据称王的祸事,南直隶官府自然该觉得这是大逆不道之事,而这锦衣卫要杀这些上官家的人,这是锦衣卫代表着皇帝和司礼监的行动,南直隶官府应该乐得看见锦衣卫出手才是,为何还不愿意锦衣卫这般干? 刘赐说道:“你们锦衣卫是代表皇帝和司礼监动手的,你们要灭上官家,官府还不乐意?” 刘二说道:“按道理来说,上官家这般大逆不道,南直隶官府应该支持我们灭了他们,但是有一个要害是避不过去的。” 刘赐问道:“什么要害?” 刘二说道:“胡宗宪。” 刘赐愣了愣,他自是熟悉这个名字,胡宗宪正是他在南京城的南直隶布政使司衙门见过一面的那个封疆大吏,他知道胡宗宪是直隶总督,是这南直隶的第一号人物。 刘赐问道:“胡宗宪怎么了?” 刘二说道:“胡宗宪是直隶总督,而胡宗宪是严党的人。” 刘赐愣了愣,他听说过胡宗宪是严党的人,但是不知道这里面关系的深浅。 刘二说道:“或者说,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是严党铁杆的骨干,所以一定是帮着严党的,而这上官家背后的靠山就是严党,所以胡宗宪绝不会坐视我们灭了上官家。” 刘赐转头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更应该速战速决,如若南直隶官府知道了咱们的行动,怕是要坏事。” 刘二说道:“对,待半个时辰之后,把那伙交接班的兵丁给灭了,我们马上就动手。” 刘二说罢,他们没再多说话,在花树后面埋伏下了。 今夜这次行动刘二调拨了共计三十名锦衣卫,这是黄锦带到江南来的全部班底,也基本全是刘二的亲信,对刘二有着绝对的忠诚。 刘二先行派出了十五人沿着这山道潜入上官家深处,去探清上官家的状况,剩下的十五人跟着刘二留在这里,等着伏击上官家的兵丁。 他们等候了一个时辰,果然,上官家的兵丁准时地从其他城门回来换班,刘赐看见这伙埋伏在黑暗中的锦衣卫精锐如猎豹般扑出,转眼间就将这三十多个没有防备的兵丁给格杀了。 这些兵丁虽然都是些精壮的男子,但是他们一则没有防备,二则武艺不够精悍,完全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而刘二为了完成这次任务显然也没有丝毫留情,他痛下杀手,没有留下人命的意思,刀刀要害之下,这三十多个兵丁来不及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就被尽数刺杀了。 这上官家对这候潮门大门口的地方是着重耗费了心思进行装饰的,这里通上山的山路的茶花和枫树是栽种得最美丽的,而在刘二这伙锦衣卫的杀伐之下,这些茶花和枫树都被飞溅的鲜血染上了淋漓的鲜红色。 一把把绣春刀收入刀鞘,朱十三走远了几步,将掷出的绣春短匕在一个方才试图逃走的兵丁的后背抽了出来,他收起匕首,向刘二问道:“二哥,尸体?” 刘二看着这一地的横陈的尸身,他又抬头看了看天际的月色,说道:“不理了,速战速决,上山,已经是寅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天亮前要把事情办完。” 朱十三忧虑道:“这尸身这般放着,被发现了,他们立马会报告官府。” 刘二说道:“这是也最深的时候,没那么容易发现,大概得等到天亮才有人会经过这里留意到这些尸身,那时候去报告胡宗宪,那也是晚了。” 说罢,刘二果决地说道:“走,上山。” 黑暗之中,月色之下,锦衣卫们如黑色的猎豹一般在潜伏之中夜行,在黑暗中沿着山路直向山顶袭去。 刘赐在朱十三的护卫下跟着锦衣卫飞奔着,沿途奔跑之下,他看见这山路的一路上时不时地出现一些被丢弃在路边的花树丛中的尸身,显然那是方才先行上山的那十五名锦衣卫留下的,他们杀了沿途遇到的所有可能发现他们行踪的人物。 爬到半山腰时,刘赐看见路边的花丛中躺着一抹绛红色,他放缓脚步仔细一看,他看见这抹绛红色掩映在花丛之后的一边角落裸露出一对玉足,这对玉足雪白而赤裸,一只脚上还穿着一只木屐,显然这是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裳的女子,趴在了这花丛里头。 刘赐认得这绛红色的衣裳,这是日本人的服饰,他干脆停下了脚步仔细看去,只见这个女子身子曼妙,脖颈上多了一个横向的血口。 第704章 攻打上官家(四) 这个日本女子的白皙的容颜掩映在花丛后面,她脖颈上的血口流出的鲜血已经染满了周遭的茶花的枝叶,因为被花枝掩映着,刘赐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这般景象更显得她凄美异常。 朱十三也跟着刘赐停下脚步,问:“瞧什么?” 刘赐说道:“日本女人。” 朱十三说道:“大惊小怪,这上官家和倭寇勾结,和日本那边也多有来往,养着日本女人不奇怪,这女人说不准是和人通奸,才这般深夜在外头晃荡,被咱们的人杀了。” 刘赐说道:“这是日本的歌妓,她或者是刚刚给主人家表演完,沿途要返回住处。” 刘赐在秦淮河边长大,逛遍了秦淮河边的青楼,自是见识过日本的歌妓,他知道这些日本歌妓有个讲究的装扮,叫做“晚妆”,这种妆容有意夸大女性的白皙和柔美,适合歌妓在夜晚的灯火下演出,刘赐初一看到这“晚妆”,就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瞧着这被杀的日本女人,一眼就看出她画的就是晚妆。 朱十三说道:“这般明目张胆地和日本人来往,这上官家着实是大胆。” 刘赐没说话,他看着这沿途一路零散的尸体,他只觉得心头像哽住了什么一样,这些日子他已经看过太多的杀戮和血腥。 刘赐继续跟着锦衣卫们向山上的那处“泉石”跑去,这座山不算高,大约不到一刻钟,他们已经来到这山顶上上官家的“腹心”地带,只见这是一片清幽宁静的住宅群,这些住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山巅的一片平台之上,周遭遍植美丽的花树,这些住宅相互掩映着,更被重重叠叠的花树遮掩着,倍显幽静可人。 刘二和朱十三一行来到这些住宅的脚下,几个黑影立马闪出来,那是先行登上来的锦衣卫们,他们如鬼魅一般闪出,在刘二面前下拜,低声说道:“报,已探明状况,这上官家的一众人等正在那泉石边的大厅里欢宴。” 那锦衣卫立马引着刘二、朱十三和刘赐一行潜入这些清幽房屋的深处,他们绕着这些房屋的角落走着,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树,刘赐的身上很快被露水给沾湿了,他感觉到这些露水似乎都带着清香的味道,他走在这花丛和雅致的房屋中间,只觉得这里的清幽雅致着实是他前所未见的。 他们绕过了重重的叠嶂,终于看见一片清亮耀眼的光芒在眼前闪现,他们登上一座房屋的长廊,向下望去,只见下面是一片清澈的碧波,那是一片漂亮的山泉水,在泉水的中央突起了一座乳白色的山石,泉水正从这山石中汩汩冒出,显然这就是这凤凰山之巅着名的那片泉石。 在这片漂亮的山泉水的旁侧是一片宽阔的、用碧绿的竹木搭建而成的大厅,这片大厅足可容纳上百人,大厅的顶很高,顶上挂着错落有致地灯笼,灯笼里面燃着昏色的灯火,把大厅照耀得灯火通明。 这大厅里头是一片热闹喧哗,大厅里面正摆开了酒席,许多的男人正席地而坐,坐在精致的桌案前,享用着精致的饭食。 这些男人足有二十来人,他们的身边都伴着漂亮的女人,这些女人许多和刘赐在花丛中看见的那个女人一样,穿着日本女人特有的那种色彩艳丽的、宽松的衣裳,裸着小腿和玉足,足上穿着木屐,她们都悉心地献媚、伺候着这些男人。 显然这些男人都是有权势的大人物,他们正欣赏着泉石边的一场舞蹈,只见泉石边有近十个穿着日本人服饰的女人,正跳着一种颇为雅致的、动作细腻的舞蹈,刘赐认得,这是日本歌妓擅长的、被称为“雅乐”的舞蹈。 那先行前来查探的锦衣卫对刘二低声说道:“报,这场宴席是这上官家的家宴,方才在下面抓了一个家丁,这家丁交代,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时,这上官家都会举行这般的家宴,家中掌事的男人会在这泉石旁欢饮达旦。” 刘二露出笑容,说道:“这是再好不过,免了我们的工夫,这上官家掌事的人都在这里了?” 那锦衣卫说道:“想来大部分都在了。” 朱十三数了数,说道:“二十来人,大概差不离了,他家大业大,掌事的大约也就二十三人。” 刘二看了看周遭的房屋,这些房屋就是这些上官家的掌事人的房子,那里头有他们的亲眷妻女,刘二原本还打算让锦衣卫破门而入,把该杀的人给杀的,但那样难免要伤及妇孺,如今看着这些男人都在这大厅里欢宴,刘二觉得这事就顺当了,可以免了伤及无辜。 第705章 锦衣卫的突袭(一) 刘二对锦衣卫吩咐道:“让弟兄们排布好阵势,听我一声莺鸣,立马冲进去制住他们。” 锦衣卫答道:“属下明白。” 锦衣卫立马去了,刘赐站在这半高处,他看见周遭的房屋的黑暗阴影中众多黑影迅速地开始闪动,这些黑影围绕着这泉石的四周黑暗处散去,包围了中间那灯火辉煌的大厅。 刘赐不禁对这些锦衣卫的身手感到赞叹,只见他们如同黑暗的猎豹一般行动,迅捷如风,却不见丝毫响动和波澜,他们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包围了那个大厅和大厅中的那许多上官家的执掌者和歌妓,这些被包围的人完全浑然不觉。 刘二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眼看这些黑影都抵达了各自的位置,安静了下来,刘二抬眼看了一眼天际的月色,只见此夜半时分,月色越发的清洌照人。 刘二听着下方的妓乐,看着天际的月色,他喃喃叹道:“夜半歌声,清月当空,正是魂魄升天的好时候。” 说罢,刘二将两指放进嘴中,吹响了一声悠长悦耳的声响,刘赐站在近侧,听见这声响,禁不住心神都荡了荡,只见这声响很是好听,宛如是夜莺的鸣叫,听来让人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个杀人的信号。 随着这声“莺鸣”发出,那些黑影开始窸窣作动,这些黑色的猎豹开始从黑暗中潜出,大厅那耀眼的灯火照亮了他们那穿着夜行衣的黑色身影。 大厅中这些上官家的执掌人的欢饮正来到高潮处,他们觥筹交错,搂抱着美女,相互放肆地调笑着。 此时是夜最深之时,这些男人的兴致来到了顶点,这是他们每个月最欢愉的时刻,这种欢愉表面上来自于酒水、美女,但这种欢愉最根源的是因为他们执掌的上官家正在走向鼎盛,他们在经营着一个共同的事业,而这个事业正蒸蒸日上,这带给他们巨大的虚荣感、满足感,他们在这般的顺境之下自是彼此信赖,彼此承诺着要让上官家成为这江南最伟大的家族。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欢饮达旦,一直喝到东方渐白,这般放肆的宴饮自然不是享乐那么简单,这样的“共赴巫山”的欢愉让他们的情谊越发的牢固,让他们能够更好地协力将上官家的伟业推向顶峰。 而此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上官家的伟业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他们在醉醺醺之下,自是没有发现周遭有一群黑衣杀手正在缓缓逼近。 这些男人仍是搂抱着让他们感到新鲜的日本美女,大口大口地喝着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直到一个男子和伺候他的日本美女玩“喝交颈酒”的游戏时,他将头凑过了日本美女那粉白的脖颈,他一仰脖喝下酒的同时,他终于发现一个黑影正往他逼近,他还没缓过神来,只是惊得皱了皱眉,待要定睛一看,那个黑影已经如风一般猛扑过来,一把利刃转眼间已经抵上他的脖颈,他难免大惊失色,慌乱之下也忘记了脖颈上的刀锋,张口就要喊,但是那刀锋骤然一转,那黑影转过刀柄,将刀柄砸向这男子的太阳穴,这个男子应声而倒,那声惊叫噎在了喉咙里。 几乎同时,二十多个黑影从黑暗中闪出,如一道道黑色的疾风一般席卷了现场,转瞬之间将所有在场的上官家的男人都给制住了。 这些上官家的男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反应迟缓,其中半数压抑不住惊恐,张口要喊叫,都被锦衣卫用敲击太阳穴的手法一下子打昏过去了。 剩下的半数上官家的男人都被锦衣卫用刀锋制住了,然后锦衣卫迅速地掏出绳索将他们的嘴和手脚绑住,完全控制住他们。 只见转眼之间,这二十多个上官家的男人都被锦衣卫给制住了,他们甚至没法发出哪怕一声惊叫。 在场的歌妓们自是也被惊吓,但是锦衣卫一来到便一边制住男人,一边将刀锋朝向这些日本女人,威胁她们不许出声。 这些女人不是这些男人的妻妾或亲眷,他们看着明晃晃的刀锋,看着这些男人转眼间就被打倒制住了,她们自是不敢作响。 另外有三名锦衣卫已经先行来到在泉石旁演奏器乐和跳舞的那群歌妓的身边,威逼她们不许停下舞蹈,继续跳舞,这些歌妓在惊吓之下,也顺从地继续舞蹈着,那美妙的乐声几乎没有断裂,所以在音乐声的掩盖之下,在场的些许混乱的声响也被掩盖了,这二十多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锦衣卫打昏或捆绑了起来。 第706章 锦衣卫的突袭(二) 刘赐在高处看着眼皮底下这一番迅猛的突袭,他不免惊叹于锦衣卫的干练和强大的能力。 刘二看着上官家的人都被制住了,他拍拍手,说道:“咱们下去。” 那被绑住嘴和手的上官伯桀站在刘二身后,他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看得呆住了,他扎扎实实地感觉到,他上官家正在面临灭顶之灾,眼下被制服的这二十多个男人都是他上官家的核心骨干。 朱十三押住了上官伯桀,将他押了下去,上官伯桀嘴里不免竭尽全力地发出呜咽的声响,但他无法挣脱朱十三的押解。 刘赐和刘二、朱十三一起来到了下面那泉石旁的大厅,刘赐听见泉石淅沥的水声,他站在这泉石前看了看眼前的美景,看着围绕泉石建造的亭台楼阁和错落有致的房屋,他不禁感叹这上官家着实是富丽奢华,他是进过紫禁城见识过皇宫的,他着实觉得哪怕是大明皇帝的皇宫都没有这般的美景。 刘赐不禁叹道:“这等美景,紫禁城里面也没有啊。” 刘二也是站在泉石前看着这景致,他面色不悦,说道:“这府宅和这凤凰山本来就是南宋皇帝的宫邸,本也是皇宫,加上这上官家耗尽了钱财装饰排布,这才建造成这般模样。” 刘赐叹道:“占着这般的地方,守备得像铁桶一样,这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刘二没说话,但刘赐这话自是说出他的心里话,这上官家这般做派,着实是要当诸侯王的做派。 那些日本歌妓们仍是继续地演奏乐曲和舞蹈着,刘二和朱十三、刘赐登上那大厅,这些上官家的男人已经全被扎扎实实地捆了起来。 朱十三对刘二说道:“二哥,这么看,能拿‘上策’。” 刘赐已经听刘二和朱十三商量过所谓“上中下策”,“上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这些上官家的男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绑出这上官家的府宅,去到隐秘的地方处决了,把尸体都丢进钱塘江里,这样一来没有人会知道今夜锦衣卫的行动,这对锦衣卫来说是最理想的,他们虽说是锦衣卫,但这斩杀上官家核心人物的事情,对北镇抚司来说也是要背负压力的,所以能秘密完成是最好的。 “中策”则是被人发现,他们当场将这些男人处决了,然后撤离,这样他们锦衣卫的身份难免要败露,刘二可以坚持伪装,否认这事情是北镇抚司干的,但这个事端必定还会在朝野内外引起震动。 “下策”则是他们这个行动的消息败露,南直隶官军赶来把他们围住,他们杀了这些上官家的男人,然后突围撤走,这样一来他们锦衣卫的真实身份必定遮盖不住,而事情也必定闹得更大。 眼下事情的进展十分之顺利,他们能够按照“上策”的计划进行。 刘二原本对于是不是要办这么大一场屠杀还心存一些余地,但他潜入这上官家的府邸之后,他目睹上官家的奢华,这让他再无犹豫,他说道:“动手。” 锦衣卫们迅速的行动起来,将这些上官家的人死死地捆住了,那些反抗剧烈的被锦衣卫一把打昏,然后被锦衣卫背在了肩上,剩下一些比较顺从的,就被锦衣卫挟持着走去。 刘二开始逐一警告那些日本歌妓,他用日本人的官话告诉她们,不许停止演奏和唱歌,否则必定手起刀落杀了她们。 这些日本歌妓来到异地他乡,原本就心怀恐惧,此时更是被这伙无比干练的“匪徒”给吓坏了,她们自是都恐惧地点头答应。 很快,锦衣卫们制住了这些上官家的男人,列了队伍回到那条阔大的山道,开始往山下走去。 刘赐觉得今夜的行动也是出奇的顺利,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上官家的这许多人物,上官家必定就垮了,明日这个消息传出去,尽管有人会怀疑是锦衣卫干的,但是没有人能拿出实证,而在天下百姓和这江南的权贵阶层看来,这上官家遭此横祸恐怕是“恶有恶报”,因为上官家昨天刚刚杀尽了钱塘的各大豪门人物,当夜自家的执掌人物就被杀尽了,这无疑也会快慰天下人心,所以这事情想来会被顺利地遮掩过去。 刘赐走在队伍之中,清冽的露水沾湿了他的发鬓,他仍是挂虑着婉儿的安危,但眼下马上能够向这上官家报仇,仍是让他觉得快慰。 刘赐正走着,此时在寂静中他听见混乱的喧嚷声,这似乎是纷乱而飞快赶来的脚步声,其中有些厚重的声响似乎是马蹄声,刘赐不禁大惊地警觉起来。 第707章 锦衣卫的突袭(三) 刘赐听得分明,这些混乱的声响是从这山道的山下方传上来的。 锦衣卫们自是也察觉了,朱十三已经飞身而下,却见他的脚步悄无声息,他飞速地下了山道前去探查,片刻的工夫,就见他那雄壮的身影飞速地赶回来,他来到刘二面前,说道:“二哥!看来是官军!” 刘二神色冷凛,问道:“什么架势?” 朱十三说道:“大架势,至少有上百人,看来是有备而来,中间还有马匹。” 刘二又问道:“可有其他路径?” 朱十三摇头,说道:“只有这一条路,其他道路都有人把守,要突围出去还得搏杀,带着这么多人不好办。” 刘二思量片刻,觉得朱十三说的有道理,他们绑着这二十多个男人,是无法突围的,除非是把这些男人给宰杀了,再行突围。 朱十三说道:“二哥,他们在赶上来,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眼下刘二和刘赐刚刚走到那片泉石前,还没走下山道,朱十三又劝道:“二哥,依我看,把人杀了,他们突围,我来护着姚公子。” 刘二目光沉冷,说道:“突围自是没有问题,我们什么时候突围都行,只是不知道这些官军什么来头,只怕我们杀了人之后会大有不利。” 刘赐说道:“二爷是说,这些官军来得如此迅速,怕是来者不善?我们贸然杀了这些上官家的人,会引起严重后果?” 刘二点头,说道:“是的,这些官军来得如此迅速,而且如此大架势,怕是背后有人操弄着,我们突围自是能够突围,就怕干了这事情,对北镇抚司大为不利,对老祖宗和万岁爷大为不利,不得不谨慎。” 刘二又思量片刻,说道:“回去那大厅,那里空旷好办事,先看看他们什么来头,如果不是太大的来头,我们就杀了人再突围。” 刘赐点头,他觉得从这件事情的处置上就足以看出刘二为什么是锦衣卫领袖,当领袖可不止要武功高,还要处事进退得当,能够顾全大局。 朱十三和众锦衣卫自是没二话,立马带着众上官家的男人回到了大厅。 锦衣卫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伪装,他们身着夜行衣,用黑布遮掩着脸,绣春刀也缠上了重重的黑布,他们齐整地拦在这些上官家的男人面前,面对这那山道。 很快,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临近,一群装备齐整的兵士冲出山道,进入这片泉石的空旷地,他们看见那灯火辉煌的大厅前站着那二十多个严阵以待的黑衣人,都不禁惊得愣了愣,这些兵士立马也排开了架势,亮出了刀枪兵刃,对着这些黑衣人。 那马蹄声很快逼近,朱十三挡在最前头,刘二则站在后面,他听着那逼近的马蹄声,冷眼看着那骑马的来人。 很快,一个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山道的口上,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昏黄的灯火下。 只见此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骑在马上更衬出他身材高大,而且他的目光锐利,那脸上显现出不同凡俗的精强的气质。 刘二一看见此人,目光不禁凛了凛,刘赐看向刘二,他自是知道刘二为何目光一凛,因为刘赐识得此人,此人正是南直隶总督胡宗宪。 胡宗宪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带着大批兵丁,自己也穿着身为直隶总督的官袍。 胡宗宪没有退避,更没有躲在众多兵丁的后面,他径直策马上前来,看向这伙“蒙面盗匪”,他说道:“好汉,我不知你等的来路,而你等必是知道我的身份,本人南直隶总督胡宗宪,还请诸位卖本官一个面子,刀下留人。” 胡宗宪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扎扎实实地显露出不凡的气势,刘赐久闻这位胡总督的精强实干的声名,此时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刘二没有说话,他仍是掂量着,他不知道胡宗宪为何骤然出现,胡宗宪的底牌又是什么。 此时这上官家的亲眷已经被这些官兵到来的声响惊动,这些亲眷纷纷走出房屋,看向这大厅,他们发现了他们的夫君、老爷被绑住了,受制于一群蒙面凶徒之手,他们大惊失色之下,顿时禁不住哭起来,哭嚷的喧嚣声很快充斥了这片空间。 胡宗宪依然面冷如铁,但他的言辞却是客气,他又说话了,他说道:“诸位好汉,胡某不知道你们的来头,也没兴致知道,胡某深夜到来,只是想避免一桩血案在胡某的眼皮底下发生,放了你们手上的人,你们自行来去,胡某绝不阻拦。” 第708章 严尚官(一) 胡宗宪这话显然是别有深意,他身为南直隶总督,却让眼皮底下的这伙匪徒“自行来去”,这显然不正常,显然胡宗宪对于这伙“盗匪”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想挑破。 朱十三压低了声音对刘二说道:“二哥,干,干了之后逃走,胡宗宪也抓不住咱们的实证。” 刘二沉吟片刻,仍是没有动作,显然刘二仍是有所犹豫,毕竟面前是南直隶直隶总督,是封疆大吏,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 眼下这泉石周遭的气氛凛冽异常,众多上官家的亲眷围在周边,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境况,发出呜咽的哭声,这些人中间绝大多数是女眷,他们眼看着家中的男人被这般“一锅端”了,自是焦心万分。 就在刘二犹豫之时,此时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在胡宗宪身后的山道中晃动着出现,刘二和刘赐都留意到这个黑影,他们看去,只见那是一驾轿子,这驾轿子晃悠着出现,来到胡宗宪的身侧,然后轿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轿子中走出来。 一张冷峻的脸出现在昏暗的灯火之下,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中等身材,面目除了透露出几分冷峻之外,再瞧不出任何特点,他的五官平庸,身段也平庸,乃至身上穿着的那一套棉布织成的长衣也显得平庸。 这个男子扫了一眼眼前的景象,他没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放下人,你们自行去。” 刘赐自是不认得这个看似平庸的男子,他转头看向刘二,刘二的目光却已是越发的冷峻。 刘二仍是没有说话,朱十三却说话了,他禁不住回头看了刘二一眼,说道:“二爷,这姓严的有备而来。” 刘赐反应过来,他问道:“这是严尚官?” 刘二点头,说道:“他是有备而来。” 刘赐猜到了,这个看似“平庸”的男人,就是严嵩的干儿子、嘉靖皇帝跟前得宠的那个神秘的严尚官。 此时周遭众多上官家的亲眷看见严尚官到来,他们纷纷喊开了,说着:“老爷!救救我男人……” 严尚官没有理会周遭的声响,他定定地看着这群黑衣人,并在人群中搜索到刘二的眼睛,他说道:“二爷,带着你的人,现在就走,这事情既往不咎,严某也拿不住你们任何把柄。” 朱十三回头看了看刘二,刘二仍是冷峻,一语不发。 严尚官语气笃定而冰冷,说道:“今夜你们拆了我上官家的门,严某可以忍,但是如若还杀了我们家的人,严某怕是得把北镇抚司的门也拆了。” 刘二不动声色,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垂敛下来。 严尚官继续说道:“或许你们疑惑严某怎么会此时赶来,实话告诉你们,今夜你们船只回到钱塘渡时,我已经得悉你们的消息,我知道事有不妥,所以派了人往自家来查看情况,果然看见你们对我的族人发难。” 说着,严尚官看了看胡宗宪,说道:“难为我连夜劳动胡总督,带了兵丁赶来,总之,眼下我和胡总督是有备而来,绝不会看着你们在眼皮底下干完这等事情。” 刘二不知道严尚官也在钱塘,这位得宠的高官素来神出鬼没,难料动向,而且他没想到严尚官的行动如此之快,马上就防备他们的行动。 刘二隐隐地叹息一声,他无法和严尚官正面对抗,因为严尚官背后是严党,甚至还有嘉靖皇帝的宠信。 严尚官继续补了一句:“严某素来讲信诺,方才说了,此时你们撤走了,一切事情既往不咎。” 刘二果断地说了声:“撤。”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刘赐却说道:“慢。” 刘二和朱十三都是一愣,停住脚步。 刘赐低声向刘二问道:“去搜寻沉没的船只的官兵,想来已经回来了?” 说着,刘赐看了一眼天际,此时已是寅时末,沉重的夜色已经逐渐退去,东方已经显现出一丝光亮。 刘二答道:“天亮了,应该回来了。” 刘赐神色沉冷,他看向胡宗宪,朗声问道:“胡总督,派出搜寻沉船的结果如何?” 胡宗宪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骤然会冒出这个问题,他自是不会轻易回答,他说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刘赐说道:“我是拿着这二十多个姓上官的性命的人,你最好快些回答我。” 刘二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刘赐没有作声,他只是看了一眼仍是被朱十三押着的上官伯桀。 上官伯桀此时已经不再呜咽了,他被押在这些黑衣人队伍的最前头,正对着严尚官,他看见他的叔父来到,他心里的大石头已经放下来了,他深知他的叔父的能量,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无虞了。 第709章 严尚官(二) 严尚官此时也看了一眼上官伯桀,他那看似寻常的目光依然闪露出逼人的锐气,他目光笃定,显然是示意上官伯桀冷静,这伙黑衣人不敢动他们。 刘二隐隐猜到刘赐的心思,他不禁心中惊诧,他想劝阻刘赐,但是刘赐没给他机会,刘赐继续向胡宗宪说道:“胡总督,我说了,回答我,那搜寻船只的下文如何了?” 胡宗宪倒也是忌惮这些黑衣人,毕竟这些上官家的人的性命还捏在他们手上,胡宗宪说道:“搜索的回来了,找到一艘船的遗骸……” 胡宗宪的话还没说完,刘赐立马问道:“人呢?” 胡宗宪定定地看着刘赐,他自是猜测着刘赐的意思,但他眼下着实是料箱不到刘赐的心思,他只能如实答道:“没有人。” 刘赐只感到脚下微微一软,他又问道:“没有人?女人呢?” 胡宗宪不想再和刘赐多说,他不知道这个男子是什么意思。 眼看胡宗宪不做言语,刘赐立马从腰间拔出了那柄绣春短匕,冲前两步,一把将匕首抵到了上官伯桀的脖颈上,对胡宗宪喝道:“回答我!” 胡宗宪和严尚官都禁不住一惊,他们被刘赐这猛烈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严尚官看着那绣春短匕明晃晃的刀口抵在了上官伯桀的喉头上,他的眼中闪现几丝忧虑,他看了胡宗宪一眼。 胡宗宪凛然看着刘赐,他不知道刘赐这么问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也说不了谎,只能如实说道:“打捞起那艘船,没有找到活人,也没有找到女人。” 刘赐浑身都隐隐地晃了晃,刘二已经猜到刘赐要做什么,他探前半步想要拦住刘赐,说道:“公子,把刀给我。” 刘赐稳着心神,看了刘二一眼,说道:“滚开。” 刘二看着刘赐的神色,他在刘赐的眼中看到凛冽的杀意,这杀意让他这么个久经沙场的老江湖也感到一股寒意。 刘二又探前半步,小心地说道:“公子,不能妄动。” 胡宗宪和严尚官自是也掩饰不住紧张地看向刘赐,他们也不知道刘赐会干出什么。 严尚官冷凛着眼神看着刘赐,说道:“不要妄动,一妄动便是万劫不复。” 刘赐却仍是定定地站着,定定地拿刀抵着上官伯桀的脖颈,上官伯桀足足比刘赐高了大半个头,他低下头看着刘赐,他显然努力地想要镇静,但是那锋利的刀刃的寒光倒映着月色,闪到他的眼中,这让他无论如何镇静不下来。 豆大的汗水开始从上官伯桀的额头滴落,他压抑着粗重的喘息,看着刘赐那冷峻的脸,又看着他脖颈前那和刘赐的目光一般锐利的刀锋。 刘赐此时的目光却变得空洞了,他心下庞杂着,他努力的说服着自己,不要太悲观,婉儿或许没有死,或许婉儿被冲到了海岸边上,或许被路过的渔民救了? 但是偏偏刘赐的理智素来是很强大的,他四次经过钱塘江入海口,已经对那宽阔无垠的入海口很是熟悉,那片入海口的浩瀚浪涛简直是举世无双的,任何船如果在那里触礁沉没,那湍急的海水能够把硕大的船只给撕碎,更别说是人掉进了那片海域,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刘赐心存的希望在胡宗宪告诉他“打捞起那艘船,没有找到活人,也没有找到女人”的时候就已经破灭了,只是他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已经浮上他的心头,婉儿死了。 刘赐觉得心被掏空了,他觉得什么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他的心绪就像他此刻的目光一样空无一物,但是他的理智仍在起着作用,他感觉到在自己万念俱灰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婉儿死了,是被人害死的,而害死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上官伯桀,这是个万恶之徒,他为了一己私欲,劫走婉儿,导致了婉儿的死。 “报仇”,这两个字方才袭上刘赐的心头,所以他立马拔刀抵住了上官伯桀的喉头,在刀锋抵住上官伯桀喉头的同时,他想到,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复仇机会,因为这严尚官来到这里保住了这上官伯桀和上官家,他日后要找上官伯桀报仇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当理智和仇恨、愤怒同时在刘赐的心中激荡时,刘赐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 严尚官见刘赐仍是抵着上官伯桀的脖颈不放,他冷笑一声,说道:“你胆敢动半分,便等着诛十族,你得掂量清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红衣商人,名正言顺地就可以砍你和你全家的头!” 第710章 刘赐的抉择(一) 刘二不禁也紧张地看着刘赐,朱十三站在刘赐身侧,他想要制住刘赐,但是看着刘赐那凌厉的样子,饶是他武艺高超,却也不敢妄动。 刘赐此时的目光却收敛了,他看了严尚官一眼,然后低敛下眉眼。 严尚官看着刘赐的神态,他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神色中颇有些“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意思。 刘赐低敛着眉眼,随即他的刀锋离开了上官伯桀的脖颈。 随着那冰冷的刀锋离开肌肤,上官伯桀深深地喘了口气,他叹一声之后,又使劲了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憋了许久不敢吸气,此时使劲一吸气之下,那豆大的汗珠接连在他的额角滴落。 刘二和朱十三自是也松了口气,他们着实不想这事端闹得太大,朱十三放松了些警惕,还要伸手拍拍刘赐的肩膀。 而严尚官和胡宗宪更是凛了凛眉目,他们只觉得此人不识好歹,回头还得好好收拾他。 却在这时,刘赐刚刚放下刀锋,微微转开身子,却见他才刚刚转过半个身子,他骤然猛一转头,旋即挺起刚刚放下的刀锋,猛地一刀扎进了那上官伯桀的胸膛。 上官伯桀那口气还没吸完,他那干瘦的胸膛才刚刚鼓胀起来,却被这一刀深深地扎了进去,那锐利的刀锋转眼之间就没入了上官伯桀的皮肉,直穿透了他那包着一层薄皮的骨骼,刺进他心肺里头。 上官伯桀的那精干的牛眼瞪得浑圆,他那颇显硕大的眸子似乎要瞪出眼眶,他那紧紧地鼓着气的胸膛一下子似乎凝滞了。 刘赐的目光冰冷而沉静,似乎还带着些许方才的空洞。 刘二和朱十三都看得呆住了,朱十三原本应该一把将刘赐扯开,但是他没有动作,他是使这匕首的祖宗级人物,他知道这么一刀在这个位置扎下去,上官伯桀必定是没救了,再做什么动作都是徒劳。 刘二惊诧地看着刘赐,看着刘赐那读书人模样的样貌,他万万想不到刘赐会干出这般“毒辣”的动作。 刘二听见刘赐开口了,刘赐嘴里喃喃地说着:“你心思歹毒,为一己私欲,设局残杀诸多友人同行,是为不仁,你勾结倭寇,祸乱江南,祸害故土,是为不义,这一刀是为了那些被你害死的江南同行的!” 说着,刘赐猛地一把拔出刀锋,上官伯桀那被紧紧绑住的嘴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那鼓胀的胸膛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收缩了。 刘赐立马又是一刀扎进他的腹部,这一刀穿透了上官伯桀的肠脏,刺穿了他的丹田。 刘赐口中继续喃喃说着:“你还为了一己之色欲,抓走了我的女人,害得她死于非命,这一刀,是为了她!” 说着,刘赐拧动刀柄,只见那绣春短匕锐利的锋刃在上官伯桀的小腹上绞动,绞裂了上官伯桀的肠脏。 然后,刘赐猛地抽出了绣春短匕,上官伯桀那精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赐,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充斥着痛楚,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眼中充斥着怨毒,似乎在告诉刘赐:“你不得好死,我一定会报仇……” 刘赐定定地迎着上官伯桀的目光,他对上官伯桀眼中的怨毒没有丝毫恐惧,这些日子的经历已然让他认清世间的一些真相,即世间残酷而无情,世间的恶人冷酷而残暴,他见识了像苏金水那般的恶人,他已然对于恶人没有恐惧,他知道这个世道就是这般残酷。 上官伯桀的身子缓缓地软倒了,他看向他的叔父严尚官,严尚官已经踏前了两步,但刘赐这两刀来得实在太快,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的侄儿在他眼前被杀掉。 周遭上官家的亲眷已经发出凄厉的惨叫,胡宗宪带来的兵士迅速地包围了刘赐和众黑衣人。 朱十三看向刘二,显然在等刘二的指示,刘二目光冷峻,他也没有想到刘赐会这般动手,但是他的神色没有丝毫退缩,他一扬手,众锦衣卫立马传出一阵齐整而嘹亮得刺耳的龙吟,这是三十把绣春刀同时出鞘的声音,顿时只见三十道清冷的寒光指向了包围他们的兵士。 这些兵士都被震慑住了,他们自是看得出这不是一般的“盗匪”,真打起来他们恐怕不是对手。 胡宗宪冷眼看着刘赐和刘二,他轻轻地捻了捻他的胡须,他没想到今夜竟会遇上这般的祸劫,这着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刘赐看着锦衣卫们亮刀,看着朱十三也拔出了他的绣春短匕,刘赐笑了,他转头看向刘二,说道:“二爷,义气兄弟,刘赐心领了,就凭着这一亮刀,刘赐若是不死,必不与你相负。” 第711章 刘赐的抉择(二) 刘二看着刘赐,看着这个比他小了差不多二十岁的男子,他似乎看到他初见刘赐时,那是在紫禁城里神官监黑暗的地下室,那时他只觉得这个男子异常的聪明机灵,不是个凡俗之辈,他万万没想到如今这个男子竟显现出了让他生出几分钦佩的英雄气魄。 刘赐转头看向胡宗宪和严尚官,朗声说道:“杀人者,刘赐也!” 刘赐大大咧咧地说出了自己名字,他也不打算伪装成什么“姚公子”了。 严尚官和胡宗宪仍是为刘赐这般杀了上官伯桀而震惊,尤其是严尚官,他看着上官伯桀此时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抽搐着,他自是感到猛烈的愤怒、气恨涌动着。 刘赐迈开脚步,走向胡宗宪和严尚官。 刘二看着刘赐走去,他咬了咬牙,然后隐隐地叹息了一声,他淡淡地说道:“刘赐,你是条汉子,刘二与你不相负。” 刘赐听见刘二这般直截了当地叫出他的名字,他不禁转头看向刘二,刘二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 刘二一直知道刘赐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不是什么“姚公子”,而是青楼出身的刘赐,刘赐在刘二眼中看到了信任,这让他感到宽慰。 刘赐继续阔步走向敌人,在胡宗宪和严尚官面前停下了。 严尚官看着刘赐,此时众兵士已经上前去扶起倒地的上官伯桀,兵士冲胡宗宪和严尚官摇摇头,示意上官伯桀已经断气了。 严尚官的喘息隐隐地带着几分粗重,但是他的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他在血雨腥风之中往来已经惯了,眼下看着上官伯桀被杀死,他仍是冷静着,他看过了太多的人命丧失,所以他不会那般动容,眼下他自是冷静地想着如何对付眼前这个仇敌。 严尚官看着来到眼前的刘赐,他冷笑道:“你当我杀不了你?” 刘赐没说话,只是强硬地看着严尚官。 严尚官冷笑道:“你当你有司礼监、裕王府庇护?还有同济会给你当靠山?你当我就动不得你?” 刘赐冷笑回应道:“人是交给你们了,能不能动得了我,这是你的本事。” 刘赐自是心下存着这样的“退路”,他是司礼监的人,兼着裕王府的信赖,同时是姚家公子,还有同济会当靠山,他虽说豁出去了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上官伯桀,但他仍是存着心思,觉得这严尚官要杀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严尚官冷笑道:“那你便看看,我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说罢,严尚官一声喝令:“带走!” 兵士上前来要制住刘赐,刘赐冷笑一声,说道:“本公子自己会走,起开。” 刘赐顾自大张步伐走去,刘二和朱十三看着刘赐走去,他们相互看了看,朱十三问道:“二哥,回去请黄祖宗定夺?” 刘二说道:“他是姚家公子,冲着姚家的盘子,黄祖宗也不会坐视他被杀,但我觉着这事恐怕得惊动老祖宗了,我这就修一封书信给老祖宗,请他老人家保住这刘赐。” 朱十三说道:“大不了回头弟兄们打破南直隶大狱,把他救出来!” 刘二说道:“从长计议,即是患难之交,咱们就不能看着他受难。” 刘二和朱十三没多作二话,他们带领锦衣卫退去,胡宗宪心照不宣,看着锦衣卫们退走了。 ~ 刘赐本以为他会被抓去南直隶的首府南京城关押起来,但是没想到这些兵丁没有将他带往南京,而是将他带到位于这杭州府府城东面的镍司衙门。 镍司衙门是执掌的是地方法令,那些作奸犯科,触犯大明律例者,往往被收押在镍司衙门,这杭州府城虽说是个府城,这里的镍司衙门也不能算是个小衙门,但是刘赐眼下好歹是个“大人物”,他好歹是姚家公子,而且干了杀掉上官家掌事人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按道理说应该直押往南京城的总督衙门,由南直隶总督审议定罪,眼下被带到这杭州府城的镍司衙门,这显然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刘赐已然觉得情况不妥,但是眼下他却没有办法脱离这个困局,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被严尚官的人死死地看押着,他只能被带进臬司衙门。 待被带入臬司衙门,被带进衙门的大牢,刘赐就明白为何严尚官要带他来这个监牢。 他被带进一个幽暗的牢狱里面,牢狱中潮湿而沉闷,散发着一股霉酸气息,牢狱里头空间低矮,顶上时不时滴下浓浊的水滴。 刘赐被带到一个牢房门口,这个牢房空间不大,被厚重的木头柱子封锁着,狱卒打开了牢门,将刘赐推了进去。 第712章 刘赐的抉择(三) 刘赐走进牢房,看着里头幽暗的空间,他感到脚下有物事蠕动,他惊得一抬脚一抖,只见那是一条硕大的蜈蚣,这蜈蚣简直像一条小蛇一般,被刘赐一脚甩开了。 刘赐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牢狱之中必定不是什么清净的好地方,但是仍是被这里的恶劣环境给惊到了,他走了两步,想找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来,却发现这个牢房不算太大,四周都是潮湿的茅草,在幽暗之中简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漆黑中,刘赐骤然听见一把声音,说道:“长夜安隐,多所饶益,既来之则安之。” 刘赐惊诧,他意识到这声音甚是耳熟,他问道:“谁!?” 这个声音又响起,只听得这把声音浑厚而气力十足,嗡嗡地在这个空间作响,竟让刘赐一时辨不清是在这牢房里的哪个地方传出来的,这声音又说道:“君以音声求我,终不可见,如以色见求,不能见如来。” 刘赐分辨着这个声响的方位,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声音似远似近,似乎就在他的身后传出,他借着从那窄小的只有拳头大小的“窗户”透进来的日光看去,只见是一个光头的和尚模样的人坐在这牢房内侧的草堆上头,刘赐看见这个和尚那宽阔的肩膀和雄壮的身形,他已经认出来,这是徐活佛。 徐活佛又说话了,说道:“公子,别来无恙。” 刘赐看见徐活佛,他倒是镇定下来了,他已然明白那严尚官的算计,严尚官是有意把他和徐活佛关在一起,这自是要让徐活佛收拾他,毕竟徐活佛和他有着大仇。 刘赐猜到对方的算计,他淡定地看向徐活佛,然后在徐活佛对面、靠着栅栏坐下来了,说道:“徐师傅,一夜过去,咱们又在这儿见面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徐活佛的眼睛微闭,身体松弛地靠着栅栏,雄壮的身子放松地端坐着,头颅也微微地向下垂落,他那粗壮的脖颈支撑着他的头颅,刘赐这般面对面地看着徐活佛,更觉得他的体态健硕,眉目间是个出家人的模样,身姿体态却扎扎实实地是个习武之人的样子,他恍然有种错觉,觉得眼前这徐活佛像是个剃度出家的刘二。 徐活佛依然微闭着眼,说道:“世间万事,本是造作无常。” 说完,徐活佛就闭上嘴,依然眯着眼,宛如入定一般。 刘赐知道严尚官的盘算,严尚官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刘赐毕竟是司礼监的人,而且兼着裕王府的支持和同济会的支持,所以刘赐可谓是上至朝廷,下至江南的一号红人,严尚官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而且此时黄锦和刘二必定在想方设法地救他,说不定此刻黄锦和刘二的书信已经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老祖宗李芳恐怕很快会联合裕王府出手,着手营救他。 虽然刘赐拿不准李芳和裕王府联手能不能救出他,或许严嵩、严世藩能够力排众议地杀了他,但是总之严尚官要干掉他也会面临重重阻力,所以严尚官使了这个毒计,把他和徐活佛关在了一起,这自是要徐活佛干掉他。 但刘赐此时面对着徐活佛,他倒是不感到害怕,归根到底,眼下他觉得婉儿已经死了,他杀了上官伯桀,也算是给婉儿报仇了,所以他心下也洒脱了,只觉得这世间没了婉儿,那就忒没意思了,他不如死掉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可眷恋,死了之后到了阴间,说不定还能和婉儿团聚。 所以刘赐觉得这徐活佛可能随时会一掌拍死他,比较这倭寇头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而且刘赐在海上已经杀了他那么多手下,还把他抓进了这大牢内,但刘赐倒也不在乎徐活佛要杀他,他心中即是颓丧,又是洒脱着,他端详了徐活佛片刻,见徐活佛一直没有动静,他干脆一翻身子,就着那阴湿脏污的茅草堆躺了下来,手枕着头,高跷着脚,呼噜呼噜睡去了。 刘赐进入睡梦中,恍惚中他看到一抹亮光,那是一抹清澈的日光,这日光清亮而不显得刺眼,让刘赐感到清新而温暖,刘赐抬头向上望着,他看见婉儿坐在一张阔大的八仙桌前,正埋头敛眉看着账册,刘赐看见婉儿的玉足,只见婉儿穿着丝绵鞋,大方地翘着腿坐着,她的玉腿欣长,那裙子遮不住她的玉足,她那好看的玉足和半截小腿裸露出来。 刘赐又看见婉儿抬起眼了,婉儿发现刘赐在偷瞧她,她愠怒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冷笑,好像就要斥骂他。 第713章 度苦厄(一) 刘赐看着婉儿那美丽的杏眼圆睁着露出愠怒的模样,他顿时觉得热泪盈眶,睁开眼醒了过来。 刘赐一睁开眼看见的自然是一片黑暗,他仍是躺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两股泪水从他的眼角垂落。 刘赐隐隐地叹息了一声,他梦见他第一次见到婉儿的模样,那时他刚进春禧宫,初见康妃娘娘和婉儿,被康妃娘娘下令跪在春禧宫偏厅的那张大饭桌前,当时康妃娘娘用完膳,婉儿收拾了东西,独自坐在桌前理着账目,那是刘赐和婉儿第一次接触。 刘赐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也是一片漆黑,他感到一股浓重的虚无感在心头荡漾着,这虚无的滋味似乎要吞没他了。 刘赐禁不住又隐隐地叹了一声。 这是,他听见徐活佛的声音,那厚重的声音又缓缓地响起:“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刘赐听着徐活佛这话,他知道这出自佛经《无量寿经》,他有过目不忘的读书本事,天下书籍但凡称得上“经典”二字的,他大多读过,所以这话他一听就知道出自哪里。 只是这话和这书他虽然读过,也记住了,但是此前他看这些书并没有感觉到太深的意味,他只觉得这些佛经颇为玄秘,也让他心有触动,但至于是如何触动,他也说不太上来。 刘赐听着徐活佛这浑重的声音,他说道:“无量寿经。” 徐活佛微微睁开了眼,看了看刘赐,说道:“施主识得佛经?” 刘赐说道:“读过些书罢了。” 徐活佛说道:“读过书,便种下了悟的因缘,大善哉。” 刘赐看着徐活佛那入定般的样子,他从看见徐活佛就对他心生好奇了,他问道:“大师,那你了悟了吗?” 徐活佛说道:“妄称大师,我不过凡俗世人,求修行度苦厄罢了。” 刘赐又直截了当地问:“那你度苦厄了吗?” 徐活佛说道:“众生皆苦,妄敢说度了苦厄。” 刘赐看了看徐活佛的模样,他自是好奇,这个倭寇头子,武功高强的魔头般的人物,怎么是个和尚,还满口佛言? 刘赐问道:“杀生,是不是苦厄?” 徐活佛说道:“杀生自是大苦厄。” 刘赐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岂不是缠着大苦厄?” 徐活佛说道:“众生皆是苦厄,我自不例外。” 刘赐又问:“你当和尚不是为了解脱苦厄?为何还大犯杀戒?” 徐活佛说道:“即是苦厄,解脱自是不易,我游戏人间,但求一日能解脱苦厄,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是在人间俗世,难免要干些苦厄之事,包括犯下杀戒。” 刘赐想了想,仍是问道:“为何不解脱,为何还要这般煎熬?” 徐活佛彻底睁开了眼,看着刘赐,说道:“我说了,苦厄解脱不易,若是这般容易解脱,岂不是众生都成佛了?你我都不过凡俗众生,你解脱不得,贪财贪名贪利贪色,我也解脱不得,我游戏人间,犯着杀戒。” 徐活佛这话倒是让刘赐沉吟了好一会儿,他觉得徐活佛说的倒是有道理,这人世间苦,他们都解脱不了,徐活佛身为盗匪头目,干着杀人越货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很犯了大戒,好像难以解脱,但是世间其他人又好到哪里去呢?比如他刘赐,他虽然不是什么盗匪,但是他贪图名利权色,执着于凡俗间的男女之情,从“度苦厄”这个角度来看,他又比徐活佛好到哪里去呢? 徐活佛说道:“朝廷官府之人,高踞庙堂之上,双手最是干净不过,但是他们一道命令便让万千生灵涂炭,这又是不是杀戒?这些人又苦不苦?总之,众生皆苦,不仅我徐某苦,世人皆难以超脱。” 刘赐想了想觉得也是,只是他仍是觉得杀人越货这种犯杀戒之事是大苦厄之事,他仍是心中排斥,他说道:“只是犯杀戒,始终是大苦之事,夺人性命,始终是罪恶加身……” 徐活佛不等刘赐说完,便说道:“那只能说我徐某是有大苦厄之人,没人愿意大犯杀戒,只是许多时候人敌不过命数。” 刘赐说道:“那你可以选择退出,不再干这些事。” 徐活佛摇摇头,说道:“命不由己,徐某人不想退出,徐某人自问所行之事皆光明磊落,哪怕是犯杀戒,也是在规矩之内,并未有滥杀无辜之事,方才徐某说了,我游戏人间,或许有一日能大彻大悟,解脱苦厄。” 第714章 度苦厄(二) 刘赐不说话了,他着实也没兴趣和徐活佛这般争辩,他心下已经觉得没什么滋味,他又躺下来了,喃喃说了一声:“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苦不苦厄,命没了就不打紧了。” 徐活佛睁眼看着刘赐,说道:“只因女人死了,便心境沦落如此?” 刘赐沉默了片刻,喃喃说道:“她是我的命数……” 徐活佛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孩子,天大地大,你有你的命数,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你的命数,尤其是女人,更加不可能。” 刘赐转头看了徐活佛一眼,他显然听不下去徐活佛这话。 徐活佛又问道:“你年岁几何?” 刘赐说道:“十五。” 徐活佛又是一笑,说道:“十五六的年岁,你有你的命数,你女人也有你女人的命数,只是,你们都不是彼此的命数。” 刘赐叹息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你的命数是什么?” 徐活佛说道:“游戏人间,只求有一天能活明白,大彻大悟。” 刘赐又是沉默了,他眼下只觉得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婉儿,所以他仍是禁不住颓丧。 徐活佛又说道:“你年轻,所以觉得一个女人就是你的命数了,这是执着,世间一切苦痛,皆因执着,皆因强求,放下执念,方得解脱。” “执着、强求,放下执念,方得解脱”,这句话印入刘赐的心里,他着实曾经感受到,痛苦是因为强求,如果不强求了,也就不痛苦了,就如同此刻,他强求着婉儿要活着,要和婉儿白头到老,所以他感到痛不欲生,如果他不执着了,他也就不痛苦了,或者婉儿一直活在他心里头呢? 刘赐皱眉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他说道:“不执着,那人世间不是很无聊吗?没有爱人,没有情爱……” 徐活佛不待刘赐说完,顾自说道:“你以为你有所谓的情爱,便是愉悦吗?你想想情爱之事,带给你的是苦厄多,还是愉悦多?或者说情爱之事带给你的愉悦,其实也是苦厄?如若剥离情爱之事,你是快活还是不快活?” 徐活佛这话着实是说的刘赐愣了片刻,他是个多情的人,着实是执着于情爱之事,觉得有心爱的女子,便是人间最快活的事情,但是如今他仔细一想,这些情爱之事似乎也未必是快活,这些事情带给他的那些愉悦,或许也是某种沉重的负担,如同徐活佛所说,其实情爱之事带来的愉悦,其实也是苦厄。 刘赐眼下是觉着婉儿已经死了,他觉得痛苦不已,所以他越发觉得徐活佛说的颇有道理,剥离了情爱之事,或许他更是快活。 徐活佛说道:“所以有出家人,放下七情六欲,放下名利权色,方得大自在大解脱。” 刘赐坐了起来,不得不说,徐活佛这番话,让他感到某种了悟。 徐活佛看着刘赐那愣怔的模样,他又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当然,徐某放下了七情,未必放得下六欲,放得下权色,未必放得下名利,所以徐某仍在修行。” 刘赐挠了挠头,他喃喃叹道:“你身为出家人,要放下六欲和名利,却大犯杀戒,这始终是不对的。” 徐活佛说道:“你说的是,徐某戒不了杀戒,这有命数的原因,但归根到底仍是修行不足。” 刘赐说道:“都说慈悲为怀,你犯杀戒,哪里能说慈悲为怀?” 徐活佛听着刘赐说出“慈悲”二字,他倒是愣了愣,笑道:“你倒知道慈悲为怀。” 刘赐说道:“这是自然,佛家说世事无常,凡事强求不得,世间万般苦痛皆因执着,放下执念,方得解脱,这般一来,七情六欲,名利权色都解脱了,放下了,舍弃了,那俗世间还有什么眷恋?人何必还活在俗世间?” 徐活佛定定地听着刘赐说着。 刘赐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想了片刻,继续说道:“人还活在这俗世上,自是为了佛陀说的‘慈悲’二字。” 刘赐读过不少佛经,尽管此前他对于佛经里头说的道理他不甚明白,但那些主要词句他都记下来了,此时他颇有些了悟的意思,觉得“慈悲”才是要义。 徐活佛看着刘赐,说道:“世人都知佛家说的慈悲为怀,但又有多少人真懂得‘慈悲’二字呢?且问你,慈悲与善心有和差别?” 刘赐愣了愣,他想了片刻,觉得这个问题他真答不上来。 徐活佛说道:“你挣得财富,为你而高兴,这是善心,为你而悲哀,这是慈悲。生善心者,并未了悟众生皆苦,了悟众生皆苦,才能生起慈悲心。” 第715章 度苦厄(三) 刘赐听着徐活佛这话,扎扎实实地愣住了,他喃喃叹道:“众生皆苦……” 徐活佛说道:“世事无常,众生皆在执念之中煎熬,了悟这一真相,自会生起慈悲心。” 刘赐深深地吸了口气,“众生皆苦,心生慈悲”,这一要义着实嵌入了他的心中,这一道理他在书中读过,也记住了,但是他此前并未有太深的体会,如今是他见识了鲜血和杀戮,见识了世间众生的痛苦和挣扎,而且面对婉儿死去的现实,他才意识到所谓的“众生皆苦”,这让他痛苦之下,也感受到些许“慈悲心”。 刘赐想了片刻,又说道:“你也怀着慈悲心?” 徐活佛说道:“自是,我出身贫贱,自幼便见惯了世道的险恶,我自是知道众生痛苦,我一度满怀怨恨和恶毒,但是最终感到仇恨终究解脱不得自己,所以我发现了自己的慈悲心,至少慈悲心让我解脱,只是遗憾我始终无法彻底解脱心中的仇恨,所以我仍是干着这般刀头舔血的勾当。” 刘赐露出苦笑,说道:“你生着慈悲心,却又解脱不得仇恨,怎的如此痛苦?” 徐活佛喃喃叹道:“所以众生皆苦,心念慈悲,却放不下杀戒,这也是地狱轮回。” 刘赐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众生皆苦,所以你杀了他们,也是给他们一个解脱。” 徐活佛说道:“我曾经这般说服自己,但我知道这始终不是慈悲心,说到底,我也在煎熬,我也是身不由己,只是生在这苦厄世道,始终难以解脱。” 刘赐定定地看着徐活佛,沉吟片刻,说道:“受教了。” 徐活佛又微微地眯上眼,沉思起来。 刘赐看着徐活佛,他又带着几分戏谑,笑道:“徐师傅,你倒是不想也给我一个解脱?” 徐活佛眯着眼睛,没看刘赐,也没说话。 刘赐又躺下去睡了,嘴里说道:“这苦厄世间,也好,快给我个解脱。” 徐活佛依然没有说话,他恍如入定了,没再和刘赐说话。 刘赐心下也淡定着,他仍是心中灰暗,已然不在乎什么生死,尤其是听了徐活佛那一番佛理之后,他更是觉得这世道忒没意思了,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死了干净。 刘赐顾自大咧咧地翘起了脚,沉沉地睡去。 刘赐沉沉地睡着,黑暗中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声响,还有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刘赐被惊醒,他睁眼开来,眼前所见更是一片漆黑,他转头看去,只见那小窗透进来的亮光也不见了,显然此时已是深夜时分,日光已经消逝。 刘赐使劲地伸了伸脚,却碰到旁侧站着一个人,刘赐一惊,定睛看去,只见极黯淡的光线下站着一个人,那自是徐活佛,他站在刘赐面前,对刘赐说道:“起来,该走了。” 刘赐一愣,他支起耳朵听去,只听得这黑暗的监牢深处传来混乱的声响,他听见脚步声和吆喝的人声,显然是一群人正进入了监牢,往刘赐和徐活佛这个监牢的方向赶来。 刘赐坐起来,他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暗淡的月色,他看见徐活佛那寂冷的神色,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来救徐活佛的。 刘赐问道:“是来救你出去的?” 徐活佛看了看周遭的监仓,周遭的监仓都是空空荡荡的,他说道:“你看这周遭的监牢都空荡荡的,可知这已然是设计好的。” 刘赐说道:“上官家设计的?要救你出去?” 徐活佛说道:“你们那位黄大人想把我押到京城去给你们朝廷一个交代,这南直隶官府却将我关在这钱塘的牢房里,这自是上官家安排好的,上官家和五峰船主还有生意来往,自是不会让我折在这里。” 黄锦想把徐活佛押到京城去给朝廷交代,所以安排了明日就让南直隶官府派人马来,将徐活佛押到南京城去,谁料今夜徐活佛的人已经动手,要将徐活佛营救出去,这番营救自是上官家设计的,上官家和倭寇素来密切勾结,自是不能看着徐活佛被杀,所以上官家和严尚官收买了南直隶官府,尤其收买了杭州官府,让倭寇把徐活佛救出去。 在上官家的设计之下,这杭州府臬司衙门的守备自是异常松懈,而且因为关进来了徐活佛,这监牢里面看押的人犯都被撤走了,这自是已安排得万事俱备。 刘赐站起来抖了抖脚,他说道:“你是知道了今夜会来救你,所以你想着把我带出去,在你弟兄面前枭首示众?” 徐活佛依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依然寂冷如冰。 第716章 逃狱(一) 刘赐听见这黑暗的监牢中脚步声越来越混乱而厚重,很快,几缕火把闪出的火光在远处闪现,随着这火光逼近,刘赐看见一伙倭寇快步地跑来。 这伙倭寇为首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的、但颇为精壮的中年男子,他挎着倭刀,快步来到徐活佛的监牢前,对徐活佛叫了一声:“徐爷。” 徐活佛点点头,说道:“来了。” 矮鸡抬起刀柄一把砸烂了牢门那破旧锁头,打开牢门,说道:“走罢,弟兄们的船备在江边。” 徐活佛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没什么闪失?” 矮鸡说道:“这上官家配合得紧,大概是觉着这一遭生意害我们伤亡惨重,还害你遭了祸劫,生怕日后和我们的生意会有影响,所以这番事情办得颇为妥帖,这衙门的人都被收买得妥帖了,只有两个老朽守着门口。” 矮鸡说着,看了刘赐一眼,刘赐自是跟着徐活佛走出了,他知道徐活佛要他走,他不走是不识抬举,还不如顺顺当当地跟着走了,还免得受罪。 众倭寇共计有二十来人,他们看见徐活佛出来,都恭敬地低头,叫着:“徐爷。” 徐活佛走着,问道:“这番伤亡的弟兄,都抚恤了?” 矮鸡答道:“昨夜连夜回了日本,已经交代了抚恤受伤的弟兄,这番船只的损伤惨重,怕是也得掏出咱们的老本了。” 徐活佛说道:“掏钱是不足道之事,人活着,便是最要紧的,回去尽我们所能,抚恤伤亡的弟兄,来日咱们再重整旗鼓。” 刘赐跟在徐活佛身后,听着徐活佛的话语,他知道这一番血战对徐活佛来说也是损失惨重,矮鸡也走在徐活佛身后,他时不时地侧过目光看向刘赐,刘赐从矮鸡的目光中感受到凛冽的杀意,他知道矮鸡认出他就是那“姚家公子”,矮鸡自是知道正是这姚家公子拼死抵抗,才导致他们的舰队遭受这般重创。 刘赐倒是淡定,他知道这一番是凶多吉少了,徐活佛多半是要当着他的弟兄们的面杀了他,给他的弟兄们一个交代,而且祭奠那些死去的弟兄的亡魂,但他并不感到慌乱或者害怕,他觉得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挂虑的,杀了他也正好,他跟着婉儿去了,免得在这个苦厄的世间受罪。 刘赐跟着徐活佛走着,他们很快走出了监牢,来到监牢外头,只见外头月色清朗,月色下停着二十多匹马匹,刘赐端详周遭,这是杭州府城的东边,这片地方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这围墙里头就是臬司衙门,这倭寇竟然这般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还把马匹这般停在衙门里头,而这衙门里面竟空无一人,这着实可见上官家的本事,这臬司衙门简直像他上官家自家的地方。 徐活佛和矮鸡等都上了马,刘赐也被带上马,他们驾起马匹,呼啸着闯出了衙门,朝东面的杭州府城东城门驰去。 杭州府城的东城门见到这一伙“盗匪”到来,自是也配合地打开了城门。 众倭寇呼啸而出,出了城门之后向南面拐去,直奔钱塘江的江岸边而去。 刘赐被挟持在众倭寇中间,他吹着夜风,看着那清冷的月色,只觉得心绪像这月夜一般沉静。 半途上,不知不觉几滴清凉洒到刘赐的脸颊上,那是天际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这雨下得不大,只是若有若无地飘着,让这月夜更添了几分凄凉。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刘赐听见浩瀚的江水声,他们又来到钱塘江的江岸边,这是一片荒芜的江滩,浩瀚无垠的钱塘江在这里越发显得空阔寂寥,阔大的江岸边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船只,这船只的两头高高翘起,显然就是徐活佛舰队的旗舰,那鹰船。 鹰船斜侧着身子停泊在江岸边,显然它受了重伤,还没有修复,那船头和船身上都有斑驳的伤痕。 鹰船上闪着星星点点的烛火,眼看徐活佛来到,那烛火骤然变得密集,并且鹰船上发出响亮的欢呼声,这欢呼声在空旷的江滩上,在寂寥的天地间显得越发寂寞空荡。 徐活佛一行人来到江水边下了马,徐活佛回头看了看来路,只见来路一片黑暗,深邃的漆黑中哪怕鬼影都不得见。 众倭寇都跟着徐活佛下了马,徐活佛走向刘赐,从一个倭寇的腰间拔出了短刀。 钱塘江虽说是“江”,但这大江的宽阔得犹如大海一般,这江水也像海水一般激荡着波涛,此时江水的浪涛激荡着一阵阵地冲上江岸,这一阵江水冲击得颇为猛烈,直淹没了刘赐的脚踝,漫上刘赐的膝头,刘赐感觉到冰冷的水温,他淡定地看着徐活佛那冰冷的刀锋。 第717章 逃狱(二) 徐活佛来到刘赐面前,此时一阵越发激荡的江水冲将上来,春末夏初的尚且冰冷的江水几乎要没到他们的腰身。 刘赐迎着徐活佛的那冰冷的眼神,还有他那冰冷的刀锋,刘赐神色不动,丝毫没有显露出恐惧或者慌张。 周遭的众多倭寇都看着徐活佛和刘赐,他们目光也是如同天际的月色一般冰冷,他们都知道刘赐的身份,他们知道,他们的领袖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了,正是因为这个姚家公子拼死抵抗,他们那么多弟兄才会死于非命,而后面弗朗机人骤然杀出来,打败了他们的舰队,归根到底也是这姚家公子的抵抗所致,这般大仇,自然必须杀了这姚家公子才能雪耻。 徐活佛对刘赐举起了短刀,刘赐闭上了眼,他微微地抬起头,冰冷的雨丝洒在他的脸上,他真切地感到某种解脱,他想起这些日子的煎熬,想起这些日子目睹的人世间的丑陋和苦厄,想起婉儿的死,他着实是觉得这个丑恶的世间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他觉得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徐活佛的短刀映照着冰冷的月色,他的目光寂冷依旧,他举手抬刀,骤然顺势一挥,刀锋掠过月色,带出一道蜿蜒的光华,在刘赐的头上一闪而过。 刘赐感到一阵疾风扑面,他似乎能够感觉到某种凛冽的杀意,随着刀锋掠过,他觉得心下空空荡荡的,这一刻他觉得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曾经汲汲营营所追求的东西,比如功名,权色,名望等等,瞬时间都不重要了,他觉得心中前所未有地轻松,他此时才发现原来他的心里头一直吊挂着这么多的东西,他小时候想要考状元,长大了些更想要出人头地,后来更是想要心爱的女人,想要在这天下获得可观的名望…… 但是眼下这些牵挂都消失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感到一股寒意袭来,他觉得应该是脖颈会开出一个口子,然后他会像那些被切了脖子的人那样窒息之下瞪圆了眼睛,然后软软地瘫在江水中。 但是这刀锋已经掠过了片刻,刘赐并没有感到窒息的感觉,他睁开眼,只见徐活佛站在他面前,已经收起了短刀,刘赐心中正空荡荡的,此时看见徐活佛的姿态,他那本已轻松无比的心一下子又挂上了忧虑,他忧虑着:“老子死了没有?” 刘赐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只见脖颈完好无损,哪怕是一丝裂口也没有出现,这时刘赐才感到头顶一阵冰冷,他伸手往头顶一摸,抓到一把断裂的头发,他再仔细一摸,才发现头顶凉飕飕的,他头顶上绑着的发髻已经被连根削断,他摸到自己头顶上的青皮。 刘赐的发髻被削断之下斜斜地耷拉下来,凛冽的江风吹来,更将他的发髻吹得晃荡着,让刘赐的模样显得很是滑稽可笑。 徐活佛开口了,说道:“你与我一番大战,害死我诸多弟兄,这算是将你枭首示众,以告慰我们弟兄的在天之灵。” 刘赐心中又沉重起来,那轻快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了。 徐活佛看着刘赐那纠结的眼神,他的目光冷寂如初,他说道:“我本应扎扎实实地杀了你,但是你是个有慧根的人,世间众生虽多,但是能了悟慈悲心者不多,但愿你别忘却那一番对慈悲心的了悟,秉持慈悲心肠,度己,度人。” 刘赐此时却听不太下徐活佛的话,他本觉得自己要是了,他心下已然是解脱了,谁知又不杀他了,他心里又沉闷沉重起来。 徐活佛看着刘赐一脸愁眉,他露出一抹笑意,说道:“你说我是个嗜杀之人,大犯杀戒,这说得没错,但我也并非什么杀戒都犯,方才你我在海上相遇,互为敌人,自是要相互杀戮,所以你杀我的人,我不怪你,我杀你的人,也是情非得已,而如今你我未必是敌手,我可以选择杀你报仇,也可以选择不杀你,而这般情况下,我选择不杀你,我不犯这个杀戒。” 徐活佛转过身子,示意弟兄们登船离去,他最后说道:“这算是我给你一个交代,但愿有一日我们都能渡劫成佛,了却凡尘煎熬。” 说着,徐活佛顾自离去,矮鸡等众倭寇看着徐活佛放过了刘赐,他们自是也没有再多言语动作,他们对徐活佛是绝对地忠诚和绝对地服从。 此时那鹰船已经挂起了风帆,徐活佛和矮鸡等众倭寇离鹰船还有一段距离,江水淹没了他们的身子,他们在水中划动起来,施展着水性往鹰船上放下来的绳梯游去。 第718章 蹈海(一) 刘赐确实定定地站在原地,浩瀚的江水一阵阵地拍打而来,此时是深夜凌晨时分,正是这钱塘江涨潮的时候,钱塘江的潮水汹涌素来是很有名气的,此时正值涨潮的时候,不过片刻的工夫,这一阵潮水已经淹没到刘赐的腰身了。 刘赐泡在冰冷的江水中,他只感到心中空荡荡又沉甸甸的,他想死却没死成,本来心中已经解脱,此时却又绷紧起来,他以往若是没尝过这般解脱的滋味,他也就觉得活着就是这般一直心下沉甸甸的,但是眼下他已经尝过抛却一切烦恼的、即将死去的滋味,因此他才知道人活着是背负了多少痛苦和煎熬。 他感到灰心绝望丧气,他看着徐活佛一行在江水中扑腾着游去,他骤然生起一个心思,他猛地冲前了两步,喊道:“喂!带我走!” 徐活佛和矮鸡都没有理会他,他们已经攀上了鹰船的绳梯,游在最后头的一个倭寇回头看了刘赐一眼,他神色中透露出疑惑和不屑,似乎在说:“带你走做什么?” 刘赐又高声大喊道:“我跟你们当倭寇去!带我走!” 刘赐放声大喊,但是依然没有人理会他,徐活佛已经登上鹰船,他回头看了刘赐一眼,他隐约听见了刘赐的话语,但是他没理会刘赐,他看着刘赐那在江水中晃动的身影,他说了声:“你有你的命数,去。” 刘赐一边往前扑腾着,一面大喊:“我说真的!我跟你们当倭寇去!带上我!” 刘赐虽然会些水,但是在这钱塘江浩瀚的浪涛里面,他那水性压根顶不住,他向着那鹰船游去,但向前游了三步又被浪涛冲回两步,而此时倭寇已经全都登上了鹰船,随着最后一个倭寇攀上鹰船的绳梯,鹰船立马扬起了风帆,那硕大的船身开始缓缓地转动,向着江心驶去。 刘赐眼看鹰船掉头离去,他更是嘶声大喊:“娘个批的!你们带上我啊!老子识字,能写文书!你们有几个识字的!?……” 一道猛烈的浪涛打来,迎面拍上刘赐的脸,刘赐被一下子打得七荤八素,呛了一大口水,他勉强地在江水里头缓了口气,重新睁开眼来,却见那鹰船已经扬足了风帆,已经驶离了江岸,驶入了江心。 刘赐眼看着鹰船远去,他又是颓丧又是失落,眼下他死不了了,又觉得人世间没意思,尤其是他的生活没意思,他身为那姚家公子,每天做着那些“大生意”,每天与那些权贵人物虚与委蛇,想起来着实是无聊透了,而且每天要面对着执掌权势财势的霜风剑雨,如今他已经觉得烦透了,他如果把这“姚公子”的事业做下去,他势必要掌控更大的权势财势,那时他更会觉得高处不胜还,每天都要活得如履薄冰,他不知道过这般的日子,受这般的煎熬做什么。 所以他觉得死又死不了,又不想再过那些被名利权色纠缠的日子,他就想着那他该干什么,他骤然就觉得但倭寇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在以往他看来倭寇自是个“不正经”的行当,他以往是怎么都不会想要去当海贼,但是眼下他觉得但倭寇着实不错,毕竟当倭寇自由自在,虽然干的是刀头舔血的勾当,但至少当倭寇活得真实,这世道原本就是变化无常,谁都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死,所以倭寇那血雨腥风的日子恐怕显得更加真实。 而且当倭寇就不用执着于名利权色,因为倭寇面对着世事变幻无常的真相,更是不会执着于世间那些虚幻的泡沫,这般每天面对着汪洋大海,过着快意恩仇的日子,岂不是快哉? 所以刘赐一下子就渴望去当倭寇了,他觉得当倭寇恐怕更加能让他认清自己和找到自己。 眼下他看着倭寇的船只远去,他更是觉得心中一片空荡,他回头看向江岸,却见浪涛汹涌,已经把他卷到了远离江岸的地方,他脚下空荡荡的,他哪怕再长高十个个头,恐怕都踩不到眼下脚下的江底。 他不免有点恐惧,他觉得整个人都在水里面晃荡,感觉倒是像在一片虚无中晃荡,他想向江岸边游去,但是努力了几把,只把自己累得喘粗气,却离江岸还远着,他觉得这般使劲游下去,恐怕到不得江岸边他就得呛水累死了,所以他放弃了,他在江面上荡着,不多时他抓到一块浮木,这大概是一支折断的橹桨,这钱塘江上渔人繁忙,不难看见这种物事。 刘赐抓住了这根橹桨,借着橹桨的浮力继续试图往江岸边游去,但是他的气力不继,在江中游了一段,又被江水冲到其他方向,总之他游来游去,始终凑不近江岸边。 第719章 蹈海(二) 刘赐累得精疲力竭,江水浪涛时不时地淹没他的头脸,他索性不游了,此时他心中又泛起方才被徐活佛处决前的滋味,他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心中灰败之下,只觉得这里天大地大,死在这大洋之中也是不错。 刘赐干脆趴在了那折断的橹桨之上,像一条死鱼一样在海上飘荡着。 渐渐地刘赐在水里面泡得久了,他感到冰冷彻骨,他的神志也随之变得混沌模糊,他渐渐地忘却了时间,在混沌中随着浪涛飘荡。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刘赐恍惚地看见,前方的海面上亮起一抹亮光,他只觉得是幻觉,毕竟这黑暗的海上,怎么会有光亮出现? 他在混沌中晃了晃脑袋,再定睛看去,只见那光亮越发的鲜明了,他感觉这抹光亮似乎有某种力量,正将他往那个方向吸引过去,渐渐地,刘赐越发地看清,那些光亮似乎是一些明灭的渔火,这些渔火跃动着,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海面上,凝聚成一片亮光,刘赐像是落网的虫子,被这些光亮吸引而去…… ~ 刘赐睁开眼,看到清亮的日光,他被日光刺得眼睛酸痛,忙想抬起手遮挡视线,他刚抬起手,手就被摁住了,他听到一个清新甜美的声音,说着:“别动,出血了。” 这个声音清脆可人,又透着几分熟透的果子那般的甜香滋味,刘赐使劲眨了眨眼,定睛看去,看见一张清新可爱的脸庞,还有一双清澈动人的眸子。 这双眸子眨动着,似乎带着一抹笑意,刘赐顿时感到一阵温暖,他听见这个女子又说道:“你慢些,动得厉害了,伤口又该破了。” 刘赐这才感到手臂上一阵疼痛,他忍着痛,缓缓地坐起了身子,只见他左手的大臂上被割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口子上面敷了一些焦黑色的物事,从这些物事上刘赐还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焦香气息。 刘赐看清眼前那张美丽的脸庞,那是一个刘赐未曾见识过的漂亮的女子,之所以说“刘赐未曾见识过”,是因为刘赐生在青楼长在青楼,又入了宫,当了天底下第一等的贵家少爷,自是见惯了天底下的美色,但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姿态和气质着实是刘赐前所未见的。 这个女子看上去年岁比刘赐要大些,约摸得有二十多岁了,她的肤色是古铜色的,显然是风吹日晒惯了,透着健康的气息,她的脸庞是鹅蛋脸,她的眉目清秀,樱唇轻薄,其实就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的模样,但是她那清澈的眸子却渗透着某种亮丽的光彩,这种光彩确实让刘赐感到稀罕,他自小见的人多了,见过的女人更是多不胜数,但是眼前这个女人这般的容颜和这般清澈的眸子却是让他感到罕见的。 这女子的身侧放着一个焦黑的火炭状的木制小盒子,里头是还没有熄灭的明火,女子端详了一下刘赐的伤口,伸手触了触刘赐伤口上那焦黑色的物事,她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那焦黑的物事还不够,她转头拿起身侧的一把铜质小刀,捋起她的长发,举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发丝,然后把发丝放进了那木制小盒子里头,那发丝触到明火,很快蜷卷起来,被烧成炭状。 女子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她将一头松散的青丝捋起来,用一根茅草短绳绑成一条松弛的长辫,她的容貌不施粉黛,也不像那些贵妇小姐几经保养,她自是以最天然的面目示人,而她绑着这么松弛的一条长辫子,更衬得她的容颜清新自然。 女子眼看那割下来的头发彻底烧成焦炭状了,她将这焦炭捻起来,又敷到了刘赐的伤口上。 刘赐看着这女子那细致的动作,还有这烧成焦炭状的青丝,他一时更是湿了眼眶,这焦炭状的物事就是婉儿经常用的“血余碳”,婉儿说过这是太医李时珍教给她的,刘赐还记得婉儿说的:“这叫血余碳,是一种古药方,古人说过‘发者,血之余也,煅烧之,则能以血止血’。” 刘赐看着这女子细致地将血余碳均匀地敷到他的伤口上,他隐隐地叹息了一声。 女子抬眼看了看刘赐,露出一抹微笑,她的眼睛清澈如许,没有掺杂丝毫杂质,刘赐看着她的笑容,也对她露出笑容。 刘赐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他醒过神来,他转眼看去,只看见茫茫的大海和宽阔的江天,他更感到身下晃荡着,显然他身在海上,他觉得还好他一睁眼看到的是这么一个清新的女子,否则他如果看不见这个女子,只看见这般宽阔的大海和天际,他只怕要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魂魄飞到天上去了。 第720章 自由(一) 刘赐长叹了一声,他只觉得心中庞杂的念头交织着,他想死,但是又死不得,他暗自苦笑,只能说命不绝我。 那个美丽的女子看着刘赐这般神志好像不太清楚,她笑了笑,说道:“你是以为自己死了吗?放心,你没有死。” 刘赐转头看向那个美丽的女子,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那美丽的女子笑道:“在大洋上,天亮前我们在钱塘江上救起你。” 刘赐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他想起他昏过去前看到的那片荡漾在大洋上的美丽的灯火,他问道怎么这里这么空阔?只有这一艘船?“ 那美丽的女子闻言愣了愣,然后笑了,她说道:“只有一艘船?你站起来看一看。” 刘赐站起来,转头看去,他不禁愣住了,只见这艘船的周遭是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船只,刘赐方才是坐在甲板上,被船舷挡住了视线,而如今他看见周遭的船只简直多得望不到尽头,刘赐前两天才带领着钱塘的船队出洋,那支船队足有五十多艘船只,而那支船队比起眼下这支“船队”,仍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了,这些船只少说也有几百艘之多。 刘赐想起昨夜看见的那漂浮在海上的灯火,想来就是这些船只的灯火。 那女子看着刘赐愣怔着,她顾自收拾着自己的物事,笑道:“你是怎么飘到那钱塘江上去的?被海贼打劫了?” 刘赐没说话,他仍是愣怔地看着周遭的景象,他才发现他是神志昏沉着不清楚,没看清这周遭的状况,眼下他仔细一看,却见这是一艘颇为大型的船只,这船只的规模比他前日出洋的那艘“旗舰”要小一些,但是也小不太多,这是一艘两层的船只,他正处在第二层的甲板上,他仔细看去,只见这船只上还有诸多人等在下面的甲板上忙碌着,从甲板上升上天际的桅杆挂着高扬着的船帆,桅杆上也有许多船工正在忙碌着。 这个景象无疑是刘赐未曾见过的奇异景象,这艘船只的样貌颇为破旧,那甲板、船舷都显得有相当的年月了,木板上到处可见重新修补的痕迹,而那高扬的船帆虽然显得很是厚重扎实,但是船帆上也是打着大块大块的补丁,刘赐再看向身后的船舱里头,船舱里头的陈设更是破旧,里面有些破架子木床,这般望过去幽幽暗暗地倒像个窑洞一般。 刘赐从小见到的都是富贵景象,后来进了皇宫,有成了这“姚公子”,更是见惯了人世间最顶级的富贵,所以他哪曾想象有这般破旧的船只? 这时一个少女拎着一个水桶走上这第二层的甲板来了,这个少女和刘赐大概差不多年纪,她的肤色也是古铜色的,她也是面容姣好,身材匀称而壮实,她看见刘赐看着她,她大方地冲刘赐笑起来。 刘赐被这个少女这一笑,他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接触惯了各式各样的女子,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似乎都不会这般对着他大咧咧地笑,一般的女子被他这般看着,往往都要羞涩地低下头去,就算笑也是掩着嘴笑。 少女没理会刘赐,顾自来到船舷旁,将水桶放下海面,拎起一桶海水,然后用一把刷子就着海水擦洗起船舷和甲板上的脏污物事来,刘赐这才留意到甲板和船舷上都遍布着一些灰黑色的小坨小坨的物事,看来是鸟粪,这些鸟粪沾满了甲板和船舷,大部分已经干硬了,死死地黏在木头上。 刘赐觉得又是意外又是新奇,他心下原本是一片灰败,看见这个崭新的环境,他倒是生起了十足的兴趣,主要是他看着这片浩瀚的海洋,还有这艘飘荡在大洋上的船只,还有这船只上破旧的环境和形容衣装都比较穷苦的人们,他感觉到某种自由的气息,这似乎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那个挽着清新长辫的美丽女子收拾了给刘赐疗伤的物事,她走向身后的船舱,她还没走进船舱的门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叫嚷,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姆妈!姆妈!我找来水了!” 刘赐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上来,这个女孩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和她母亲很像,也是鹅蛋脸,眉目清秀,樱唇轻薄,肤色也和她母亲一样是漂亮的古铜色,她看见刘赐站起来了,正茫然地看着她,她看见刘赐,顿时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她大概是看出刘赐的神色没有恶意,她又露出开朗的笑容,对刘赐笑起来。 这个女孩的笑容和她母亲很像,那漂亮的眸子透着清澈的光彩,让刘赐心下也感到温暖。 第721章 自由(二) 那个女孩走前去将手上捧着的一个羊皮袋子递给那个挽着长辫的美丽女子,那个美丽女子晃了晃那个羊皮袋子,笑道:“哪来这么多水?” 那个女孩说道:“是舅父给的,说得给小的吃饱。” 那个美丽女子拿着羊皮袋子,看向刘赐,冲女儿使了使眼色,那个女孩不太情愿地看了刘赐一眼,她接过羊皮袋子,走向刘赐,把水袋递给刘赐,说道:“你只许喝一口。” 刘赐听着她们的话语,刘赐一直觉得她们话语的口音有点难听懂,此时他仔细地分辨,越发觉得她们的口音很特别,她们说的是汉话,但是显然夹杂了一些有点奇怪的口音,让刘赐听上去总觉得有点别扭,他不太分得清这种口音究竟是什么口音,好像是某种夷话。 刘赐此时着实是口舌干燥,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他从来没挨过渴的滋味,此时看着眼前有一袋水,立马就要接过来。 那少女看着刘赐这焦渴的模样,她一把把羊皮水袋捂在怀里,说道:“说了,你只许喝一口,我姆妈还要用这个水喂我妹妹。” 刘赐点头道:“好,我只喝一口。” 那少女这才将羊皮水袋递给了刘赐,刘赐接过水袋,仰起脖子把水往喉咙灌去,那少女见他这个架势,立马跳起来一把将水袋抢了过来,刘赐的唇舌才触到一点水,水袋就被抢走了,他自是着急,但也没法子,他着实是第一次感到口渴原来是这么难受。 那少女回头将羊皮水袋还给她姆妈,那挽着长辫的美丽女子接过水袋,她小心地拖着水袋的底部,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里面的两口水喝下去了。 那少女看着母亲喝水,她也是焦渴地咽了口唾沫,但是她眨着清丽的大眼睛,努力地没有表露出口渴的意思。 那美丽的女子喝下了水,又细细地抖了好几下那个羊皮水袋,确认水都喝完了,才将水袋放下来,但是她没有将最后一口水咽下去,她低下头捧起女儿的脸,将嘴唇触到女儿的嘴唇上,嘴对着嘴地将最后的半口水喂给了女儿。 那少女喝下了水,她感激地看着母亲,然后跑进船舱里头,抱着一个婴孩走出来了。 刘赐看着这母女二人这般珍视地喝着一点水,他感觉到清水在这船上的珍贵,他转眼看向周遭浩瀚的海面,他确定这里不是钱塘江了,而是已经来到大洋上了。 那美丽的女子将一个木桶倒扣过来,坐到了船舱门口,她女儿、那个漂亮的少女说道:“姆妈,难得天气这么好,正好晒晒太阳。” 说着,漂亮少女将怀里的婴孩递给了母亲,那美丽的女子接过婴孩,自然而然地拉开衣襟,就这般给婴孩哺乳起来。 刘赐看着这个景象,他虽然脸皮厚,但是也不禁红了脸,他转开了脸,不敢看这个情景。 那个美丽的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她觉得这般哺乳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也不在乎眼前是不是站着一个男子。 她对刘赐问道:“你是怎么流落到江上的?如若不是我们救你上来,你怕是要淹死了。” 刘赐红着脸,仍是不好意思看这个美丽的女子,他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美丽的女子见刘赐沉默,以为刘赐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又问道:“瞧着你是个读书人,不像家里遭了灾的,怎么会流落到水上?” 刘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家里遭了灾的才会流落到水上?” 那美丽的女子又笑道:“大都是家里遭灾了,或者是穷苦得活不下去了,才会流落到水上。” 那美丽的女子端详了刘赐片刻,说道:“你是个读书人,难道你是被那些海贼给劫了?才流落在水上?” 刘赐觉得这个倒是不需要否认,因为他确实是被倭寇劫了,然后流落至此,他就点点头。 那美丽的女子笑道:“我们偶尔也收得些人,是被海贼劫了的,你是个读书人,这是最好不过,你安生留着,把身子养好为先,咱们这里最缺的就是读书人。” 刘赐又看了一圈这周遭船上的景象,他瞧着这一艘船上大概就得有三十来个人,这数百上千艘船,岂不是得有几万人?这可是个可观的数目。 那美丽的女子又笑道:“我叫何满子,这是我女儿,昨夜是她眼尖,看见你漂在水面上,把你救上来,你安心在这里养着就是,我们不亏待读书人。” 刘赐看向这何满子的女儿,这女孩和她母亲一样长年风吹日晒,显然也历经了艰辛,瞧上去似乎比刘赐大些,但其实她的年岁和刘赐一般大而已,她看见刘赐看向她,她脸色微微一红,但也丝毫不以为意,对刘赐露出笑容。 第722章 自由(三) 刘赐看着这女孩的笑容,只觉得她的笑容和她母亲一样,也是毫无芥蒂,透着满满的纯真和自然,让刘赐的心中顿时感到越发的轻松。 何满子笑道:“她叫夏至,是我大女儿。” 说着,何满子又拍拍怀里正在吮吸的婴孩,说道:“这是末儿,是我小女儿,去年年底才生下来的,刚半岁。” 这时一个牙牙学语的约摸才两岁左右的婴孩又从船舱里头转出来,看见何满子,立马颠着身子扑向何满子,她扑到母亲的身上,立马伸嘴往母亲的怀里拱去。 何满子大方地敞开怀抱,抱起两个孩子,她拍拍这个两岁婴孩的屁股,笑道:“这是秋分,我的二女儿,我生了三个,全是女儿。” 刘赐笑了笑,他看着何满子大方地敞开着怀抱,他侧着身子,假意看向远方,他着实是不好意思直面向何满子,他听着何满子这般和他说话,这个漂亮的女子对他似乎完全没有提防,把她内内外外的详细的信息都和刘赐说了,刘赐看着她和那女儿夏至的笑容,他只觉得她们很是特别,与其说她们大大咧咧没有戒心,不如说她们的气度和这大海一样广阔,刘赐见惯了人世间从上至下的种种鸡贼和种种算计,他觉得何满子和夏至这般的姿态是他从未见过的,让他感到十分的温暖。 刘赐问道:“这船队是怎么回事?这是要去哪里?” 何满子说道:“我们是萍人,此行自然是找个栖身之地。” 刘赐疑惑:“平人?” 何满子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个说法叫‘浮萍’吗?我们先人觉得我们就像浮萍一样,所以自称‘平人’。” 刘赐疑惑道:“你们不是汉人?” 刘赐又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何满子和夏至的容貌,她们虽然肤色偏古铜色,但那是风吹日晒出来的,她们的容貌显然是汉人的容貌。 何满子笑道:“祖上是,但是过了这许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了,而且我们没有家,从来也不踏进你们汉人的领土,自是不觉得自己是汉人。” 刘赐问道:“你们的先祖是汉人?” 何满子说道:“我们先祖大都是江南一带的人,都是跟着天佑皇帝的人,后来天佑皇帝被你们太祖皇帝打败了,我们的先祖在江南待不下去,就出了洋,流落到大洋之上,如今快二百年了。” 刘赐愣住了,“天佑皇帝”他自是知道的,指的是元朝末年割据江南的义军领袖张士诚,张士诚和明太祖朱元璋同年起兵,张士诚是倾灭元朝的盖世功臣,他占据江南,建立大周国,并且在江南与百姓休养生息,施行仁政,江南在他的统治下恢复了元气,重新呈现出宋朝时繁荣的局面,可以说如今大明天下的江南能有如此富庶,这个基础是张士诚奠定的。 后来张士诚败于朱元璋之手,他自缢而死,而他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极得人心,江南至今还有不少百姓逢年过节烧香礼拜纪念天佑皇帝,很多忠于张士诚的部将和江南人民在张士诚死后,在大明的天下待不下去,或者不想带下去,就驾船出海,离开了大明。 刘赐听说过这些传闻,毕竟江南百姓素来有出洋的习惯,所以当时太祖皇帝朱元璋进占江南之后大批的百姓离开了江南。 刘赐说道:“你们在大洋上漂泊了二百年?” 何满子笑道:“只是我们最初的先祖是这般出了洋,听说他们有些到了南洋吕宋、马六甲一带,但有些人像我们的先祖,不在陆地生存,就结成了船队在大洋上生存,久而久之,在大洋上生存就成了习惯,到如今我们已经惯了这样的日子。” 何满子说着,看了看周遭这许多船只,刘赐听着她的话,却是觉得新奇又意外,显然这些“平人”是在海洋上生存的族群,刘赐仍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就问道:“你们吃在船上住在船上?” 何满子说道:“船上就是我们的家,如若去到了一片没有人烟的水草丰茂的地方,我们也会在岸上安家,但是那种地方不多见,许多年才难得找到那样的地方,我出生至今,还未找到过那样的地方,但凡是好生养的好地方,都有人占了,再说,哪怕我们在岸上安家,我们也是靠下海打鱼为生,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在海上。” 刘赐听说过在福建、广东一带,有些人靠海为生,确实有些人违反大明的封关禁海律令,在海边的船上安家,但是刘赐仍是难以想象,竟然有像“平人”这般住在海上的一个庞大的族群。 第723章 自由(四) 何满子看着刘赐一脸的难以置信的样子,她笑道:“你觉得我们很奇怪?” 刘赐忙说道:“不是,这不奇怪,只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天下还有你们这许多人过着这般的日子。” 何满子笑道:“不是你孤陋寡闻,你们汉人没多少人知道我们,我们常年是在南洋生活,在吕宋,在马六甲,在苏门答腊岛一带过日子,是这几年你们汉人的海域海贼多了,自由了些,我们才能来到这里生活。” 刘赐知道何满子说的“海贼”自然指的是倭寇,大明常年封关禁海,这些年倭寇横行大明江南和福建、广东一带的海疆,才让大明海疆的环境开放了些。 刘赐仍是看着这周遭数不清的船只,露出讶异的神色。 何满子笑道:“你是奇怪我们怎么有那么多人是吗?这些年我们又多了不少人,因为你们汉人的海疆海贼太多,然后你们汉人内部又有很多富人在抢穷人的土地,所以很多人没了田地,也就出了洋,跟着我们讨生活了。” 刘赐说道:“只是奇怪,你们有这么多人,在汉人的地界里面却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何满子说道:“这是因为我们行事低调,还有我们常年在南洋,这两年才来到大明的海疆,恐怕你们的皇帝还没留意到我们。” 何满子顿了顿,又说道:“我听过长辈说,我们这许多人也是这二百年来一代代累积下来的,天佑皇帝时是第一代,后来你们汉人的靖难时候,皇帝篡权,也有一批人加入了我们,再后来,郑和下西洋时,也有一批人加入了我们,这十多代人才形成今天我们‘平人’的样子。” 刘赐叹息历史的变幻无常,他问道:“建文帝时也有人加入你们?” 何满子说道:“听先辈说的,建文帝带着很多人下了南洋,其中有一支人马就加入了我们,后来郑和下西洋,也在找建文帝,曾经找到过我们,但是没有结果。” 刘赐不禁笑了,建文帝的失踪之谜无疑是这大明开国至今最大的一个谜团,三宝太监下西洋也有一个目的是想寻找建文帝,没想到在这些“平人”这里又听说建文帝的线索。 刘赐大概明白这些“平人”的来历,他看着这船只缓缓地向前驶去,他问道:“你们昨夜到了钱塘江?” 何满子说道:“昨天我们进了钱塘江,我们在杭州城周遭停泊了半天,男人们去了集市买了些东西,我们装了些清水,我们刚刚从南洋来,一路上总得找点补给。” 刘赐问道:“你们刚从南洋来?” 何满子说道:“对,我们这几年偶尔会来到大明的海域生活,但是这般全部人都迁徙过来,还是第一次,我们一路从南洋来,经过崖州,福建,一路到了钱塘这片地方。” 刘赐问道:“那你们打算去往哪里?” 何满子说道:“听说在松江附近,这几十年来出现了一个新岛屿,那个岛屿上还没有人住,我们想去哪里住下看看。” 刘赐知道何满子说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在松江的北面,在长江的入海口处,长江的天底下的第一大江,其入海口浩瀚壮阔,这入海口的位置常年被长江带来的浩瀚泥沙冲刷,所以那里的地形经常变迁,这数十年来这里又被泥沙冲积出一片新的岛屿,这片岛屿因为是新近出现的,加上是泥沙冲积而成的,陆地不太牢靠,所以上去居住的人民并不多。 何满子一边怜爱地轻抚着怀里正使劲吮吸着她的乳汁的两个孩子,她看向船只前行的北面方向,说道:“我们这一路航行也走了一个月了,顺利的话今夜就能到达那片岛屿。 何满子说话的时候,她的女儿夏至一直倚在她身边,细致地观察两个吮吸乳汁的妹妹。 刘赐瞧着何满子和夏至那清新的容貌,他倒是也觉得心中放松了,他看向广阔的海天,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觉着自己是生来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广阔的气息。 何满子又对刘赐说道:“你好生歇息一下,养好了身子,要回陆上再回去,我们这里最缺读书人了,你要是有兴致,能教女儿们识识字是最好了。” 何满子没问刘赐是什么来历,刘赐不免觉得奇怪,他挠了挠头,笑道:“你也不问我是什么来历吗?” 何满子看了刘赐一眼,依然大方地敞开着衣襟,笑道:“你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眉目间能看出不是恶人,但凡不是恶人,来到这大洋上都是一样。” 第724章 自由(五) 刘赐有点品味出何满子这话的意思,他问道:“怎么一样法?” 何满子笑道:“只要这人的底子不坏,来到这大洋上,与此前的事情就都割断了,怎么说呢,就是过上新的日子了,这样一来,他此前是什么人,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要紧呢?” 刘赐听着何满子这话,他看着何满子那清新漂亮的容貌,还有她那透着健康的美感的丰腴身子,他不禁愣住了。 他觉得何满子这话说道了他的心里头去了,他看了看自己衣裳,他的衣裳经历多番折腾,那华贵的丝绸衣服已经被剥掉,他只穿着一件在牢狱里头套上的粗麻布短衣,剥了这件可有可无的衣裳,他就像是赤条条的一般,“当真是赤条条来去,了无牵挂”,他不是什么“姚公子”,也没有什么盖世的富贵,他更不是什么“司礼监录书太监”,更不是什么“裕王府青眼之人”,更不是“同济会大掌令的干儿子”,他什么都不是,只有一副皮囊。 他什么都不是了,这以往多少会让他觉得恐惧,但是眼下他却是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他抛下了所有的牵挂,完全地自由了,所以他完全理解何满子所说的,来到这大洋上的人,都是割断了前尘往事的,什么身份,什么来历,都已经不重要了。 或者说,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自由的,因为他们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 刘赐闭上了眼睛,他着实是厌倦了,他厌倦了紫荆城和朝廷里面的尔虞我诈的险恶人心,厌倦了当什么“姚公子”,厌倦了什么“泼天富贵”,厌倦了和那些富贵人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感受到海风吹来,他觉得此时虽然焦渴,虽然穿着破旧的衣服,但好歹自由快活。 刘赐感到困乏,何满子让夏至在身后船舱里头收拾了一张床榻,让刘赐进去睡。 刘赐也没想太多,这些天的折腾着实把他累坏了,他也不管眼下是什么样一个状况,他反正觉得身心自由,心中没有挂碍,他倒在床榻上就睡去了。 刘赐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昏睡中他感受到船只颠簸,似乎还遇上了些风雨,他感受到雨点泼进船舱,泼到他的脸上,他也不管那些,他只顾使劲地睡着,恨不得把天地都睡得颠倒过来。 刘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到他睁眼时,眼前是一片灿烂的晨光,他揉了揉眼睛,看见船舱外头没有人,他走出船舱外头,他看见一片浅滩,这船只停泊在一片浅滩上,船身下的海水清澈,甚至能够看见海底淡黄的沙砾,这海滩的周遭停满了船只,显然这支船队已经靠岸了。 刘赐没看见何满子,他看见有些小船和人正在涉水上岸,有些人已经从岸上回来了。 刘赐看见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正涉水而来,他在清澈的海水中游着,推着一个形状颇为巨大的网袋,他来到刘赐所在的这艘船只前,攀上了船只,然后将那沉重的网袋拉了起来,只见他身材壮硕,气力很大,那网袋的体积恐怕比他的体型还要大,但他生生把这一大袋物事给拎上来了。 那个男子拎起了那网袋物事,然后看向这船只的二楼,他看见刘赐,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然后从那网袋里面拿起一个灰黑色的物事向刘赐走来。 他走上这第二层甲板来到刘赐面前,说道:“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刘赐看清楚这个男子的容貌,只见他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是乌亮得似乎能够闪出光芒的古铜色,他身材高大,浑身的肌肉健硕,他赤着脚,浑身只穿着一条勉强能遮蔽下体的半截裤子,他五官不显得太特别,只是在古铜色的肤色映衬下,显得他的容貌有一种别样的锐利的气息,刘赐留意到他的手和脚都很大,尤其是他的一双脚,硕大扁平又粗壮,像是一双巨大的鸭蹼。 刘赐见这男子问他名字,他沉吟片刻,他觉着这里的人都是这般单纯的模样,他也别编瞎话了,他说道:“我姓刘,单名一个赐字。” 那男子把手上那乌黑色的物事递给刘赐,说道:“我叫何初一,是她长兄。” 那乌黑色的物事是一个羊皮水袋,这水袋装得满满的,刘赐着实是渴坏了,他这辈子还没试过这么长时间没喝水,他打开羊皮水袋,大口地喝起来。 这何初一说的“她”自然指的是何满子,刘赐这才留意到这何初一的长相和何满子有几分相似,都有一双颇有光彩的大眼睛。 第725章 自由(六) 何初一又问道:“你是个读书人?” 刘赐自是觉得没必要自谦,他可是南直隶童试夺魁的最年轻的童生,他说道:“我读过不少书,还参加南直隶的童试,拿了魁星。” 何初一自是不知道“南直隶”、“童试”、“魁星”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但他显然觉得这很了不起,他对刘赐多了几分青眼相待,笑道:“看得出来,你这手就是读书写字的手,我们在南洋时日久了,难免怀念汉人的东西,这次回到这汉人的海疆,为的是添置一些铁器,还有就是想请几位先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顺带买一些书籍。” 这何初一说话显然也是和何满子一样,不带着汉人那些藏着掖着的习性,对着刘赐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带保留。 刘赐听着他们的目的,不禁好奇,问道:“买什么铁器?” 说着,刘赐看了看周遭,他留意到了这些船只都颇为老旧,上头的确有些铁器,但大都是些用得时日很久了,已经残破的物事。 何初一说道:“满子和你说了,我们在海上过日子,平日里过日子我们能过得挺好,我们靠打鱼为生,到海滩上采些椰子之类的果实,当然还要找些淡水,我们能自己织渔网,自己砍木头削成弓片造弓箭,用来打鱼和狩猎,但是我们做不出铁器,我们能自己砍木头造船,但是我们就是做不出铁器来,我听说过铁器是如何做出来的,那是要用炉火烧,还要打造,我们没那本事,所以我们只能找汉人来买铁器。” 刘赐有些恍然大悟,他看着这些“平人”的生活状况,他觉得他们这般是自给自足的,自己造船,自己织渔网,自己打鱼,自己制造弓箭长枪狩猎,自己采集浆果,这样他们自己就能过日子,何必要来到汉人的地界,和汉人混在一起呢?原来是为了铁器。 可以想象,铁器必定是这些“平人”造不出来的,铁器的锻造需要精炼的技术,还有许多人力的配合,要开采铁矿,要挑选矿石,要制造用以煅烧的大火炉,要采集烧火的木头等燃料,还要铁匠凭经验锻造,这个过程需要许多人的协作配合,只能在一个人数众多的社会里面才能做到,像“平人”这般松散的靠采集渔猎生存的团体显然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刘赐笑道:“你们也得依靠铁器。” 何初一来到船舷边坐下了,刘赐也在那倒扣的木桶上坐下,何初一笑道:“怎么我们就不需要铁器?” 刘赐看了看这些形态原始的船只和那些“平人”自己编织的形态原始的渔网,他说道:“我以为你们就是自给自足,不用依靠汉人造的那些东西。” 何初一说道:“我们自是可以自给自足,但是有铁器,我们可以活得轻松一些,你没过过我们的日子,你不知道铁器的作用有多么大,如果没有铁器,我们依靠木头和石头做的弓箭、长枪,我们对付不了很多事情,比如我们对付不了鳄鱼和豹子、蟒蛇,甚至对付不了狗群,但如果有铁器,那就不一样了,铁器做的弓箭和长矛要厉害得多,还有铁器做的砍刀和锄头,能够让我们的劳作轻松很多,总之,有铁器,我们能活得轻松得多。” 如同何初一说的,刘赐没过过这些依靠迁徙采集渔猎的日子,自是不知道这般生存的艰难,但是他能够想象,没有铁器的日子该多难过,哪怕是他过的这般寻常的日子,也离不开铁器。 此时晨曦已经完全自东方展露开来,今天的天色很好,亮丽的晨光遍洒大地,带着些许斜度洒在何初一的脸上,何初一露出像晨曦那般灿烂的笑容,他对刘赐一开始还保持些许距离,但一席话聊下来,他对刘赐已经完全不怀戒心,显然他的心思和何满子一样简单,对人不怀恶意,也不怀心机。 刘赐看着何初一这般灿烂无羁的笑容,他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越发觉得自己即俗气又鸡贼,他从小在汉人的社会中长大,尤其在青楼里头长大,已经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习惯了说话说三分留大半,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习惯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所以他面对眼前这个健壮英武的男子这般对他露出孩童般的笑容,他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他感觉到自己卑怯,感觉到自己常年戴着的面具是多么可悲。 何初一显然对刘赐很有好感,他瞧着刘赐生得英俊,又是个读书人,他自是越发的乐意和刘赐说话。 第726章 自由(七) 何初一继续对刘赐说道:“在南洋,有很多很多树林,那里的地方和你们汉人的地方可不一样,那里是一些很大的海岛,海岛上的深处有很多树林,里头的树木庞大无比,十个人环抱都抱不过来,这些深处的树林里头生长着很多的兽物,有比狼个头还大的狸猫,有颜色像火焰一样的豺,有活在河流里面的野猪,我们进去一趟这些树林,能获得满满当当的猎物,我们空着弓箭进去,出来时弓箭上都挂满了猎物……” 刘赐听着何初一开心地说着,他不禁也笑了,他感觉到自由快活的气息,尽管他也能够猜到这般进去树林里头狩猎是很危险的,说不准去一趟得死一两个人,因为他听说过这些南洋的树林,在他听过的传说里头,这些南洋的深林简直像地狱一般,里头有各种猛兽毒蛇,还有各种比婴孩的拳头还大的蚊子,还有能把人的手指咬断的火红色蚂蚁,刘赐听说的南洋深林可远不像何初一说的这般美好。 刘赐知道南洋的深林里头的确有“十个人环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因为每过几年,大明朝廷或者顶尖的权贵都要耗费大量的银子派人下南洋去买那些硕大的木材,用以建造宫殿和奢华的房屋,大明找不到这样的木材,或者说大明没有南洋那般险恶的森林,长不出那样的大树,听说云南境内也有南洋那般的大雨林,也有这样的大树,但是汉人的天下自从秦朝开始将近两千年来,这些像模样的大树早已被砍伐光了,听说这般大的大树得耗费上千年的岁月才能长成,所以云南的大树早已被砍伐一空,汉人只能往南洋去找,南洋的大雨林比云南大得多,也还没有遭受这般的摧残,所以仍是有许多令人咋舌的大树木。 每次朝廷下令去南洋砍运木材,都要耗费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银钱,所以“下南洋运木材”这是天下闻名的第一等劳民伤财之事。 刘赐对何初一笑道:“南洋的大树我是听说过的,我们汉人的朝廷过几年就要去南洋去砍那些大树,每次都要花很多钱,听说还要死很多人,才能把一颗大树从深林里面搬出来。” 何初一笑道:“这是当然,那些大树……” 何初一转头看了看,他对着他们脚下的这艘船只比划,说道:“那些大树的身子得有这艘船这么粗,看到那些树,或者当你看到这些树被砍倒后留下的树身,你就会知道神明是多么伟大,能够让大地生长出这么大的树木,这么大一棵树,把它砍断,就得折烂几百把斧头,而且砍树的时候得留意着方式,这种法子需要智慧的长者指引,因为人一辈子没机会看见这样的神树被砍断,只有那些活得比世人长的智慧长者,才见识过这些大树被砍断的情景,才知道如何做这个事情。” 刘赐听着何初一的描述,他觉得越发的感兴趣,他问道:“这些大树,砍断了应该是惊天动地?” 何初一说道:“那是当然,这些大树都有参天的高度,我们的长者有一句话,说的是‘断人头遭报应,断神树不超生’,在那些长者看来,神树是有灵性的,砍断一棵神树,比杀人的罪孽还要大,所以我们的长者一般不干这样的事情,只是你们的朝廷的人来了,会找我们去干这个事情,我们为了得到铁器,有时候会答应你们的朝廷去做这个事情。” 刘赐惊诧道:“你们帮忙砍过神树?” 何初一说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们的铁器是怎么得来的?我们是答应帮你们汉人杀神树,你们汉人给我们铁器。” 刘赐心中泛起一些不好的滋味,他问道:“给你们多少铁器?” 何初一说道:“上次是五年前了,那次杀了三棵神树,给了我们一千把锄头,一千五百把斧头,还有两千把砍刀。” 刘赐心中盘算了一下,这“一千把锄头,一千五百把斧头,两千把砍刀”听似很多,但是他知道一把斧头不过两百文铜钱,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好几把锄头,斧头和砍刀的价钱自是比锄头还要便宜,所以这些东西满打满算,就算都是用精铁打造的,也不过两千两银子,而朝廷一次下南洋的耗费可是好几十万两银子,但其实办这事情的人到南洋请人去砍伐木头,只不过耗费两千两,可想而知这几十万两银子的水分有多大,恐怕庞大的银钱里头没多少用在刀刃上,而那些多出来的银钱去了哪里?可想而知是进了操办这事情的官员和商客的腰包。 第727章 自由(八) 刘赐知道这“五年前下南洋运木头”的事情,那是严世藩的工部操办的,可想而知严世藩和严党在这里头捞了多少钱。 刘赐心下不忿,他看着何初一那灿烂单纯的笑容,他愈发感到严党的可恶,或者说他感觉到汉人的狡诈的和无耻,他试探着问道:“砍这些神树,你们耗费很大?” 何初一说道:“这是当然的,你也知道,这些神树直入云端,砍断这些神树是惊天动地的,你没看过这些神树倾倒的景象,看到了,你就会觉着人在这人世间是多么渺小,那神树倒下时,那简直是天崩地裂,你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那些智慧的长者会在砍树的时候定好在每一个方向砍树的下斧头的数量,然后计算着这神树倾倒的方向,让这大树倒下时向一个可预想的方向倾倒,但尽管是这样,仍有不少人伤亡,有一次这大树倾倒的时间和方向出了一点偏差,但是就有好几个人被大树倒下时掀起的大风巨浪给掀倒,受了重伤,你知道在那深林里面,受了伤是没法救治的,他们后来大都死去了。” 刘赐听着何初一的话,只觉得惊心动魄,他问道:“听说把这神树运出深林,才是难处?” 何初一说道:“这是当然,这神树你能想象怎么搬运吗?那要用各种法子,或者拖动,或者让它到山坡处滑落,总之稍有不慎,就要压死人,五年前那一次砍那三棵神树,我们至少便死了四十人。” 刘赐心中又是不忿,又是黯然,严党,或者说他们汉人,用二千两银子,就换了这些“平人”四十条人命。 何初一留意到刘赐的神色不对,他笑道:“你想着什么?” 刘赐说道:“我只是想,我们汉人花了一点银钱,买了些铁器,就让你们耗费这么多人命,这有些……可恶。” 何初一笑道:“这是你情我愿的,我们要你们的铁器,你们不愿意多给,我们只能这样,我们也可以不干这个事情,但谁叫我们着实需要你们的铁器呢?能给我们铁器,这是你们的本事。” 刘赐看着何初一这开怀的笑容,他只感到莫名的羞惭,他意识到何初一这些“平人”似乎把生死看得很淡,他问道:“你们损了这么些人命,就不心疼?” 何初一笑道:“自是心疼,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命当如此,何必执着。” 刘赐听着“何必执着”二字,又是愣了愣。 何初一又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我记得清楚,‘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刘赐说道:“这是《逍遥游》里头的一句话。” 何初一又认真地看了看刘赐,说道:“对对,《逍遥游》,你看我,就不像你们汉人,读过书还能记住书的名字。” 刘赐只能心中苦笑,这些“平人”显然非常崇尚汉人的知识文化,但是他们恐怕不知道,汉人里头不读书的多得是,有机会读书但不去读书的也多得是。 何初一笑道:“这话说的是人生在天地之间,就像马穿过一个小路,一下子就过去了,我觉得这话说得对,所以我觉得你们汉人很聪明,人生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好执着呢?” 刘赐沉默了,他想起徐活佛说的话,世人皆苦,时间看似漫漫,其实如同白驹过隙,一下子就过去了。 何初一又叹道:“只是我们会觉得难过,那些神树是神明的赐予,耗费了数不清的年月长成的,但我们话几天工夫就把它砍倒了,我们的长者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只是我们为了获得铁器,不得不这么做。” 刘赐说道:“所以你们现在来到汉人的地方,来买铁器?” 何初一笑道:“对,不管我们怎么和你们汉人交易,我们获得的铁器总是不够的,而且你也知道会死很多人,我们就觉得不如来汉人的地方,说不定这里的日子可以过得更好。” 说着,何初一望向眼前这长江入海口的这片海滩,他说道:“这片地方虽然没有南洋马六甲、爪哇岛、苏门答腊岛那样的深林,但是这里也能过得好,我们在这里打鱼,在海滩上种些东西,应当能有不错的收成,其实我们在马六甲、爪哇岛、苏门答腊岛那些地方还找不到这么大的沙地能种植。” 刘赐觉得奇怪,他望向那片沙地,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长江入海口的地界,第一次看见这片陆地,这片陆地是长江从内陆冲刷下来的泥沙常年累月地积聚而成,虽说这片陆地靠近内陆的地方已经积聚了多年,有些像模样的土地,但是这样的土地是不适合种植东西的。 第728章 自由(九) 刘赐虽然对农事了解得不多,但是他也知道这些海边的地方都是半沙半土,土里面还含着海盐,是种不了东西的,说白了,江南那些豪门大户那般厉害,如果这些土地能够种植农作物、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就被那些豪门大户给霸占了。 刘赐问道:“这沙地能种什么东西?” 何初一笑道:“你们汉人觉得这沙地种不了东西?” 刘赐说道:“那是自然,如果能种东西,这地方早就有人在种植了。” 何初一露出几丝神秘的笑容,说道:“你们汉人种不了,我们种得了。” 刘赐觉得好奇,他虽然不太懂农事,但是他知道汉人的天下以农为本,农事其实是大明江山的根基所在,这半沙半土的海滩能种东西,刘赐感觉到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事情,如果这些地方能耕种,那会免了很多人饿肚子。 刘赐问道:“到底是种什么东西,怎么种的?” 何初一摆摆手,笑道:“回头我们种起来,你看着就知道了。 何初一说完没再说这个话题,好像这个话题颇有些神秘,他转而问道:“你读过很多书?你们汉人的书你大概读了多少?” 刘赐仍是好奇这种植的事情,但是他见何初一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再问,他回答何初一的问题道:“汉人的书还是很多的,那些有名气的书我大都读过。” 这不是刘赐自夸,他确实把天下知名的文章都读遍了。 何初一问道:“那你的学问很高?听说你考试夺魁?” 刘赐笑道:“还行,书读得较多,官样文章也做得不错。” 何初一拍了拍手掌,由衷地露出兴奋的神色,说道:“太好了,其实我们此番来到这汉人的地界,一是为了找铁器,二是为了找学问,我们想找个先生能教我们读书,正愁没地方找呢,听说你汉人的读书人都很讲究,要在庭院里面读书,庭院里面还要种竹子,还要养花草,我们就觉得让你们汉人先生来我们这里教读书,你们汉人先生肯定是不乐意的,没想到来到这里捞到你了。” 刘赐心下不禁苦笑,他读那些书,他在官场上、权贵场上混了这些时日,觉得这些学问好像没什么用,却没想到是这些漂泊的“平人”把学问视若珍宝。 刘赐倒是好奇,他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渴求学问?” 何初一笑道:“我们怎么就不渴求学问?我们的祖上大都是有学问的汉人,我的祖上,是当年建文帝的校使大臣,被你们的永乐皇帝打败后,就跟着建文帝下了南洋,后来加入了这些‘平人’的队伍,只是经过这一百来年,我们常年渔猎,祖上传下来的那些学问还记得一些,但是也遗忘得七七八八了,所以我们想着来汉人的地界,能够把这些学问找回来。” 刘赐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问道:“这些学问,和你们渔猎的日子有关系吗?” 何初一笑道:“怎么没关系?我们自由则自由,但是‘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这种话我们可编不出来,还有一句话是先祖传下来的,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道德经》里头的话。” 何初一笑道:“这就是了,这都是你们汉人的学问,这些道理我们未尝不懂,只是你们汉人把这些道理做成学问了,我们学起来方便,也好交给孩子。” 说着,何初一眺望大海,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自是懂得的,这大海无情,一个惊涛掀起,或者一个大风刮起,就把我们的命给夺了,这自是天地不仁,只是我们的孩子还小,不懂得这些道理,如若能教他们读书,让他们早些明白这些道理,他们日后也能活得明白些。” 刘赐听着何初一的话,只感到眼眶不知不觉湿了,他说道:“我们汉人拿着这些学问,尽干些厚黑之事了,倒是你们活得明白。” 何初一又笑了,说道:“你们在这大陆里头或者,每天守着那一亩三分田,忧虑着这收成怎么样,挣点银钱能买点什么吃的,你们自然是活得不明白,天大地大,哪有那么多好计较的,你们在这大洋上活上一段时日,就不会那般计较了。” 刘赐点点头,他也看向浩瀚大洋,说道:“我已经觉得了,在这里我摆脱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真是痛快,我活到如今小半辈子了,还没有体味过这样的滋味,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时候。” 第729章 自由(十) 这时,何初一和刘赐看见船只下方那清澈见底的海水里两个美丽的身影正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两个小木桶游过来,那显然是何满子和女儿夏至,她们乌黑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上,向两面乌黑漆亮的绵扇,她们的身姿在清澈的水面上显得异常好看。 何初一马上从这二层甲板跳下去,来到船舷旁,抓着吊绳,像一只矫健的猴子一般半吊而下,帮着妹妹和外甥女将两个木桶提上来了。 两个木桶里装的是牙牙学语的小女儿秋分和幼女冬至,何满子和夏至上了甲板,她们拧干了头发,向着何初一感叹这里的江水清澈,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有这么便当的淡水,他们可活得轻松多了。 刘赐瞧着她们那开心的模样,他禁不住也笑起来。 当天晚上,这些“平人”举行了第一次来到新家园的欢宴,这个夜晚刘赐着实是开了眼界,这个夜晚宁静漆黑,黑暗的海滩上只有海水在滔滔作响着,而这海滩上的将近一千艘船只都点亮了灯火,远望去这片海滩仿佛是一片星星点点的星火海洋。 这些“平人”在沙滩上点燃了篝火,刘赐才确凿地知道,这些“平人”共计有将近一万人,这些人大都是青壮年的男女,他们是“平人”中小部分离开南洋来到大明海疆的群体,还有大部分“平人”仍是留在南洋。 刘赐在何初一和何满子的带领下参加了篝火欢宴,刘赐倒是不是特别有心思参加欢宴,他仍是和何初一聊天,了解着这些“平人”的消息,他才知道这些“平人”在南洋共计至少有二十万之众,但何初一也无法确凿地知道“平人”的数量,因为南洋有许多岛屿,其中规模巨大的岛屿就有马六甲一带,还有爪哇岛,苏门答腊岛等等,这些“平人”散落在各个岛屿上,组成各个小规模的族群各自生存着,他们偶尔会互通有无,也会有所合作,但是来往不是特别多,基本上是各个群体独立地生存,所以何初一也无法确切地知道族群的数量,只是知道至少有二十万人之众。 这仍是让刘赐感到讶异,他如若不是亲眼目睹,他着实难以想象竟然有这么多大明的子民流落在南洋,而这些消息大明朝廷干脆完全不清楚,这可见大明的朝廷是有多么闭塞和故步自封。 何初一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说,“平人”的起源是张士诚的部将到南洋建立了根基,然后大明快二百年了,其中江南多次动乱,每次都赶了许多汉人下南洋,尤其是这几十年,江南的土地兼并越发的厉害,那些大地主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土地,那些平民百姓没有了土地,许多被逼不过,有的当了倭寇,有的就下南洋变成“平人”,而且这快二百年的岁月,这些“平人”已然变成另一个族群,他们休养生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慢慢地经过了十几二十代人,繁衍成今天二十万人的数量,这并不奇怪。 刘赐叹息,觉得自己开了眼界,钱塘算是大明最富庶的地界了,钱塘的人口也就二十多万,这等于说在遥远的南洋,还有一个钱塘。 夏至要拉着刘赐去跳舞,刘赐来到两天,他的声名已经传开了,这些“平人”大都听说了刘赐的消息,听说何家人在海里捞起来了一个汉人中过科举的先生,刘赐自是被众人瞩目着。 刘赐什么都会,会吹牛皮,会下棋,会赌钱,会字画,会摸两把古琴,甚至能唱几句曲儿,但是他就是不会跳舞,所以夏至拉着他要他去跳舞时,他是怎么都不肯去,夏至显然觉得刘赐无趣,她就和别的男子跳舞去了。 刘赐观察着这些“平人”的生活,他感觉到这些人的生活习俗显然也和汉人不一样,最直观的是刘赐发现他们的男女关系和汉人完全不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女人接触男人很大方,男人更是自然而然地和女人来往。 随着这个欢宴的深入,人们不断地捧着新烧好的木炭跑过来搭在欢宴中间的篝火堆上,把这个篝火堆得越来越巨大,火焰也烧得越来越旺,待到半夜时分,这篝火已经有四个成年男子的高度,而这场欢宴也越来越进入高潮,众人围在篝火自在洒脱地跳舞欢闹。 男人女人们从船只上搬下来一坛又一坛的美酒,他们不论男女都大方自然地嬉闹着,他们开怀畅饮,放声歌唱,纵情跳舞。 第730章 欢宴(一) 刘赐觉得这个篝火大概是他今生能见到的最大的篝火了,这篝火旁足有数千人在欢闹舞蹈着,他们纵情的活力似乎要让大海那浩瀚的浪涛也静默了。 刘赐发现夏至大概是在场最受欢迎的一个女子,男人们都围着夏至转悠,每个人都争抢着机会要和夏至跳舞,有几个男人甚至因为夏至而扭打起来,他们相互抱摔着翻滚在沙地上,夏至则是继续纵情地欢笑着。 为了夏至而发生的打斗一起接着一起地发生,渐渐地演变成两个壮硕的男子碰上了,他们都是身材高大,都有一副天赐的好身板,他们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要争夺和夏至跳舞的权力。 刘赐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看着这两个男子怒视着对方,然后这两个男子扭打起来,但他们的打斗是用摔跤的方式,很快两个人相互扭倒在沙地上,他们宛如两头强壮的公牛在争夺交配权,直打得泥沙翻滚。 刘赐看得惊心动魄,他从小在青楼里头,看到男人争风吃醋,要不就是酸溜溜地吟诗作对,要不就是赤裸裸地炫耀有多少钱,当了多大官,他哪里见过两个壮硕的男人这般血肉相搏地争夺女人? 刘赐不禁又想起去年端午节时,引发他这日后一切“祸患”的和严世藩的那场“对对子”,他想起他对对子胜过了严世藩,他本来还觉得有点得意,毕竟严世藩是所谓的“青词圣手”,但如今他看着这两个公牛一般的男子这般血脉喷张的碰撞,他只觉得自己赢过严世藩的那点把戏着实是酸溜溜的不值一提,他从这两个男子的搏杀中再次感觉到“自由”的气息,这让他感到窒息又陶醉。 这时一个曼妙的身影坐到了刘赐的身边,是何满子,她怀里一手抱着秋分,一手抱着冬至,她对刘赐笑道:“看得呆了?你们汉人不会这般打架?” 刘赐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 何满子又笑道:“你们汉人想必看不惯我们这种习惯?怕是要吓到你们。” 刘赐笑道:“着实是吓到了,但是不至于看不惯……。” 这时何满子怀里的秋分又蠕动着哭起来,何满子一把将冬至递到刘赐怀里,又是大大方方地掀开衣襟,任秋分钻进她丰腴的怀里,她顾自又说道:“他们打归打,打完了明日倒是成兄弟了。” 刘赐瞥了一眼秋分在何满子怀里蠕动的满足的样子,他倒是觉着惯常了,他觉得这里的人就是这般的奔放自由,不会像汉人那般虚伪矫情。 眼下那两个打斗的男子也分出了胜负,那个被打败的男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和那个胜者拥抱了一下,退下场了,众人也给这个被打败的男子欢呼,显然这男女情爱的争夺不会伤及大雅。 夏至和这个战胜的男子奔放地舞蹈起来,何满子看着夏至的舞蹈,她轻抚着怀里的女儿,露出欣然的微笑。 刘赐看着何满子那清新漂亮的模样,又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小女儿,这两个小女儿的眉眼宛然是何满子的模样,都生着一对清秀的大眼睛,但是除了一双眼睛之外,这两个婴孩的容貌其实不太相似,尤其有一个肤色白皙,而一个肤色偏黑。 刘赐已经观察到一个颇为奇特的现象,这何满子生了三个女儿,但是她没有丈夫,何满子所在的那艘船上有她的哥哥何初一,还有其他两三个往来不固定的男女,但是没有人是何满子的伴侣,而刘赐也留意到,其他船只也是,几乎每艘船只都有一个年岁和何满子相仿或者比何满子大些的女子,这些女子都有几个儿女,她们带着儿女住在船只最主要的船舱里头,独自抚育着儿女,她们都没有丈夫。 刘赐觉得很新奇,他在古籍上看到过一些记载,在汉人先古的时候,那时候的社会是以母亲为核心的,并不像如今的汉人社会是以父权为核心,先古的时候整个部族的核心是母亲,母亲负责养育儿女,而男人是从属于女人的,男人负责狩猎、打仗,那些强壮的勇敢的男人会获得女人的青睐,会获得和女人交媾的机会,男人和女人交媾之后,男人并不和女人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成为某个孩子的“父亲”,甚至女人会和很多个男人交媾,母亲生下孩子后,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整个部落的男子大都不清楚哪个小孩是自己的骨肉,部落所有的男子会协力养育这个部落里所有的孩童。 第731章 欢宴(二) 刘赐当年看这些先古时候的事迹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真好,男人多么自由洒脱,他觉得那时候的男人想必不用去逛什么青楼,因为他们只要足够孔武有力就可以和心仪的女人交媾。 眼下刘赐看着这些“平人”的生活状态,他觉得先古时期的事情似乎在眼前出现了,他想问一问何满子,他们是不是这般的状态,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总不能问:“你这三个女儿的爹是谁?” 何满子看着夏至那欢快美丽的舞姿,她笑道:“瞧着女儿,好像瞧见十几年前的我。” 刘赐听着这话,他就顺着话头往下问道:“十几年前,这些男人都围着你。” 何满子笑道:“你怎么知道?” 篝火摇曳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得何满子那美丽的容颜越发的透着曼妙可人的气息,她那柔美的鹅蛋脸显得越发的漂亮,她那轻薄的樱唇轻启着,露出齐整好看的牙齿。 刘赐看着何满子这漂亮的样子,他也被这欢宴的气息感染了,他笑道:“你这般美貌,自然所有男人都要围着你。” 在以往汉人的环境中,刘赐是万万不会这般说的,这样的说辞怕是要被指责“调戏女子”,而汉人的女子也不会像何满子这般的反应,何满子听着这“赤裸裸”的话语,她笑得越发开朗,她说道:“当然,我觉着我少女的时候比夏至还要漂亮些。” 何满子爱怜地抚着怀里的女儿,看着夏至那舞动的身影,她笑道:“我现在要是想上去跳舞,这些男人还是会围着我转。” 何满子说着这话时,她那圆润漂亮的下巴微微地撅起来了,显然她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了自信,刘赐自觉自己见过各式各样数不清的女人,但是他着实没见过这般姿态的女人,当然他此前见过的都是汉人女子,汉人女子不管是什么性格,自然都是收敛着艳光,一般不会这般“洒脱”地表现自己的魅力。 刘赐被这些自由自在的气息感染着,此刻他看着何满子这自信的模样,他顿时感到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他觉得何满子的样子好漂亮,这种“漂亮”不同于以往他见识过的任何美貌,应该说他觉得何满子充满了魅力,这种魅力让他感到一阵迷离的心醉,他在其中感觉到自由的气息。 何满子转头看了刘赐一眼,她笑道:“但我不想上去跳舞了……” 说着,何满子看着夏至的目光变得柔和,她看着夏至,又看了看自己怀里和刘赐怀里的秋分和冬至,她说道:“我有这三个孩子就足够了,秋分和夏至,她们长大了也会像她们姐姐一样漂亮,男人都会围着她们转,她们会有自己的船只,男人们会把登上她们的船当作最大的幸运,她们会过得很好。” 刘赐听着何满子这话,他猜到了些许真相,秋分和夏至长大了会有她们自己的船只,就像她们的母亲有自己的船只一样,也就是说何满子的那艘船只是她自己的。 刘赐试探着问道:“那艘船是你的?” 何满子转头看了刘赐一眼,她的目光清澈,那清新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越发显得充满生命力,她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笑道:“当然是我的,要不然我怎么养育这三个女儿?” 说着,何满子更是怜爱地俯下头去亲了亲怀里的女儿秋分。 刘赐仍是试探着问道:“那男人呢?” 何满子笑道:“男人怎么了?” 刘赐问道:“你有一艘船只,那像你哥哥,他的船只呢?” 何满子笑道:“他又不用养孩子,他要船只做什么?” 刘赐问道:“那男人都没有船只?” 何满子摇头,笑道:“男人要船只做什么?我们女人要生孩子,养孩子,才要船只。” 刘赐觉得自己猜的是对的,他挠挠头,说道:“那和我们汉人不一样。” 何满子笑道:“我听说过你们汉人,你们汉人是男人顾着一个家,把女人养在家里给他生孩子,我们不一样,我们男人女人不会绑在一起……” 说着,何满子对夏至努了努嘴,说道:“我不知道是和哪个男人生的她。” 刘赐尽管猜到了,但还是觉得意外,他问道:“你……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和哪个男人……” 刘赐始终是个汉人,还是个“读书人”,说出这些“淫秽”的话时始终觉得别扭。 何满子笑道:“我怎么会知道?那时候我和夏至那样大,才十五岁,想和我生孩子的男人能围着这篝火围上十圈,我怎么知道是和哪个男人生的她?” 第732章 欢宴(三) 刘赐听着何满子这“生孩子”的话,他尽管觉得有点别扭,但是他此时转头看着何满子,他越发觉得何满子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这种魅力是他从来未曾见识过的,何满子的姿态像是他姐姐,但哪怕是他的亲姐姐虞小宛,都没有让他产生这般的滋味。 何满子说着越发开心地笑起来,她大方盘着腿坐在沙地上,大方地敞开着衣襟,这样的姿态在汉人地界,恐怕早要被斥责为“淫妇”了,但是刘赐瞧着这周遭的男人人来人往,也不见有男人偷瞧何满子那丰腴的身子,显然在这些男人看来,女人这般袒露着身子是再自然不过的,没什么好偷瞧。 刘赐越发觉得这“男女之防”、“廉耻之心”都是人编造出来的,想想古时候的人衣服都没得穿,哪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禁忌? 刘赐这般一想,心下越发地放松了些,他心下一放松,他发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淫秽的想法也消失了。 何满子看着夏至,眼中流露出母亲的温柔,她看着那些年轻强壮的男人们都围着夏至,她笑道:“夏至很快就有自己的小船了,不知不觉十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刘赐问道:“这些男人女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吗?” 何满子瞧了刘赐一眼,她知道刘赐还是觉得这事情很奇怪,她笑得越发开朗,说道:“看来你们汉人还是看不懂这个事情,当年我们先祖也是汉人,一开始也不这样,但是这些婚配,生儿育女的事情,是很实在的,什么样的活法,就有什么样的婚配和生儿育女的法子,我们的先祖在大明的地界,以耕种为生,为了种那一块田地,就必须一户人家守着一块田地,所以就变成一家子要稳稳当当的,男人和女人绑在一起,男人去耕田,女人生养儿女,后来我们先祖变成在海上以渔猎为生,不守着田地了,自然而然的,男人和女人就不用绑在一起了,而男人要去打鱼狩猎,这事情风险很大,说不准哪一天人就没了,所以让儿女认父亲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男人不认养儿女了,儿女都让女人来养,我们这些女人就变成是占着要紧的地位了。男人自由自在,狩猎打鱼,冒着风险,女人则占着一个家,在家里养儿育女,没了男人,我们女人就没吃的了,没了女人,就没人养育后代,男人也没了他们最大的那点欢愉了。” 刘赐自是明白何满子说的“男人最大的那点欢愉”是什么意思,他瞧着围着夏至的那些男人,他们简直是拼了命地讨夏至的欢心,其实这般拼命,为的无非是能和夏至交媾,让这青春、漂亮、健壮的女人怀上他的种。 刘赐瞧着这些男人疯狂的模样,他喃喃叹了声:“兽物……” 何满子看了看刘赐,问道:“什么兽物?” 刘赐挠了挠头,笑道:“瞧着他们这模样,我觉着人就和兽物一样,没什么了不得的。” 何满子笑道:“自然是,人生在这天地间,有什么了不得的……” 此时他们身后传来“扑哧扑哧”的一阵声响,他们回头看去,是两只大海鸟,在海滩上扑了几下食,大概抓了几只小螃蟹,又“扑哧扑哧”地飞走了。 何满子笑道:“你看这鸟儿,自由自在飞在天际,这是最自在不过,你看那游鱼,在海里无疆无界,许多时候倒觉得我们人还比不上它们愉快。” 刘赐愣愣地看了看何满子,他着实是没想到这个美丽的女人有这般的见识,何满子不见得读过多少书,有多少知识,但是她的见识显然是很多汉人女子不具备的。 这时,夏至跑过来了,她喊着:“姆妈!快来跳舞!” 夏至一把拉着何满子,何满子笑道:“我去跳舞,谁照顾你妹妹?” 夏至指着刘赐,说:“给他。你快跟我去,他们都等你呢。” 刘赐看见那些男子都看向何满子这边,显然这些男人都还盼着能和何满子跳舞。 何满子依然摇头,说道:“和你说了,我不加入这些事情了。” 夏至把一个羊皮袋子递给何满子,说道:“你喝几口,你就想来了。” 何满子不想接过那羊皮袋子,但是她拗不过夏至硬塞,她接过羊皮袋子,笑道:“我喝了酒我也不去。” 夏至觉得没趣了,她的脸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红艳,显然她喝了不少酒,她和那些男人都喝了酒,看来是那些男人怂恿着她让她来叫何满子去跳舞。 第733章 欢宴(四) 夏至叫不动母亲,就顾自去继续跳舞了,何满子的笑容流露出些许淡然和温柔,刘赐看着她的侧颜,她大概有二十八九岁了,她的容颜依然动人,比起夏至,她更带着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妩媚,她那乌黑的青丝依然随意地绑成一条松弛的长辫,这让她倍显清新美丽。 但是刘赐留意到,何满子的神色显然带着些许的落寞,她虽然依然那般娇美妩媚,但是她已经是母亲了,不是夏至那般的少女了,男人们尽管依然对她趋之若鹜,但是她已经无心和他们来往,对她来说,显然是作为一个母亲更重要,但是她看着那燃烧得旺盛的篝火,她仍是难免眷恋青春年少时的欢愉。 何满子解开那羊皮袋子的绑带,托着羊皮袋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随着那羊皮袋子一解开,刘赐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气息,他皱了皱鼻子,他从小见惯了酒桌上各式的美酒,但是他没闻到过这般浓烈的酒香味,可想而知这酒是有多烈,刘赐从小混迹在女人堆里头,他是挺了解女人的事情的,他瞧着何满子还在哺乳女儿啊,这怎么能喝酒? 刘赐说道:“你不好喝酒?” 何满子将一大口酒咽了下去,正露出痛快的神色,她笑道:“为什么不好喝酒?” 刘赐看了看她怀里的秋分,说道:“你还在喂女儿呢,你喝酒,等于她也喝酒。” 何满子笑道:“那又怎么了?她喝了酒睡得熟了,岂不是更好?我难得自在。” 刘赐只能笑笑,何满子是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的。 何满子喝了酒,脸色变得越发殷红,他看着那美丽的篝火,笑道:“我十四岁时,算下来是十五年前了,我就怀上了夏至,那天也是这样的欢宴,我也是陪着姆妈参加,那时候男人围着我争风吃醋,为了能进我的船舱大打出手,那个夜晚我有了第一个男人。” 说着,何满子把羊皮袋子递给刘赐,刘赐接过羊皮袋子,也喝了一口,他立马被呛到了,这酒着实是烈得超出他的想象,而且这酒的滋味是他从未尝过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奇怪的浆果酿造的,带着甘苦的味道。 何满子瞧着刘赐的模样,她笑道:“喝不惯?这酿酒的物事你们汉人大概没见过,是用南洋的鸡蛋果实和蜂蜜一起酿造的。” 说着,何满子显然在酒精催动下情绪越发兴奋,越发的回忆起那些快乐的往事,她笑道:“那时候真是开心,男人们每天傍晚打鱼打猎回来,就争抢着今晚谁能进我船舱,我每个夜晚和他们嬉戏,本想着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想不到才两个月我就怀上夏至了。” 刘赐又喝了一口酒,他习惯了这酒液的味道,又觉得这酒液的滋味很是特别,让他有些瘾头。 何满子红着脸,越发露出娇媚的笑,说道:“生下夏至了,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那时候我们遭了一场战祸,那几年颠沛流离,族群里死了不少人,所以直到夏至十岁了,那十年间日子真是不好过,直到几年前才安定下来,那些日子里我也没心和男人玩乐,也幸得如此,否则又怀上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刘赐感到那酒劲很快冲上来了,他不禁端详着那酒液,他真没喝过这么厉害的酒。 何满子捋了捋她那在夜风下飘曳的发丝,笑道:“直到几年前,安定下来了,我才剩下秋分和冬至,但是如今年岁也大了,足够了……” 说着,何满子的神色显出几分黯然。 刘赐说道:“你年岁不大,你不到三十岁呢。” 何满子抚了抚自己丰腴的前胸,似乎在看自己有没有变老,她笑道:“我还没变老,但我不想再生了,有三个女儿足够了,我们这里和你们汉人不一样,生女儿是宝贝,生儿子是累赘,像夏至这么漂亮,她会过得很开心的,再说了,我把这两个女儿养大就足够了,已经够累了。” 刘赐问道:“你是觉得养不了那么多儿女了?” 何满子爱怜地抚着秋分那刚刚长出美丽青丝的头,她笑道:“怎么养不了?我是不想养,像现在她们趴在我身上吃奶,我就没法和男人去跳舞,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搭给她们。” 说着,何满子又看向刘赐,问道:“你想过你要怎么死吗?” 刘赐愣了愣,他哪里想过这个问题,他和大多数汉人一样,想着怎么活还来不及,哪里曾经想到要怎么死? 第734章 生死(一) 何满子瞧着刘赐愣怔,她把秋分递给刘赐,把冬至接过来了,秋分已经喝饱了奶水,不知是不是因为何满子喝得烈酒太灵验,秋分已经睡过去了,冬至一被抱入母亲怀里,她立马也扒着母亲丰满的怀抱,使劲吮吸起来。 何满子爱怜地抚着小女儿那娇小的身子,她笑道:“我想哪天我觉得自己老了,不能和男人自由自在地玩乐了,我就找一个和十五年前第一个邀请我跳舞的男人长得像的男人,我和他乘一只小舟,去大洋上嬉戏,去找海豚,找到海豚了,我让他把我的手脚和海豚的身子绑在一起,让海豚把我带到深海里面去,让我自由。” 刘赐听得更是愣住了,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他看着何满子那无羁的笑颜,他感到热泪涌动,又是悲慨,又觉得何满子那自由无羁的样子迷人之极。 何满子长长地叹了一声,喃喃笑道:“我是一片最富饶的大海,一条鱼钻进我的肚子,马上就要生下一条小鱼来……”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海风凛冽地吹来,吹得何满子那松散的长发飘洒开来,她抬起手束了束头发,刘赐愣愣地看着何满子,他说道:“这片大海依然富饶,只是没有鱼能够找到它了。” 何满子愣了愣,也转头定定地看着刘赐,她那美丽的容颜越发的娇红起来,她的目光带上了十足的妩媚。 刘赐觉得神志摇荡,他看着那迷人的篝火,看着那迷人的夜色,还有眼前迷人的女人,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舒畅的时候,他看着何满子,说道:“何满子何满子,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何满子听得愣怔,问道:“这是,你们汉人的诗?” 刘赐说道:“这是唐时的一首诗,说的是一个少女被选入汉人的宫廷里面,离故乡有三千里,她在深宫里头待了二十年,何满子是一首着名的歌谣,大概是这个少女故乡的歌谣,她听到这一声歌谣,眼泪就流下来了。” 何满子愣愣地听着。 刘赐笑道:“你叫何满子,我就想起这首诗,但是你和这首诗里头的少女倒是相反的,诗里面那少女一辈子命不由己,惘论自由,青春年华只能被囚禁在深宫里面,直到老去,这首诗之所以流传甚广,大概是因为它道出我们许多汉人女子的苦衷和命运,说起来,这些女子比起来,活得可真苦。” 说着,刘赐又想了想,他叹道:“说到底,众生皆苦,但苦厄之下如何寻一点解脱,大概只有自由。” 何满子愣愣地看着刘赐,然后又看向那美丽的篝火,此时那些疯狂舞蹈嬉戏的年轻男女看来都已经累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渐入佳境,必须为他们的激情寻找新的出口,刘赐看到有些男女相互追逐嬉闹着,跑向黑暗篝火照不见的黑暗深处,而有些男女就在篝火旁相拥着躺了下来,男人已经忘情地趴在了女人的身上。 何满子轻拍着怀里的女儿,说道:“我姆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已经生了五个儿子,一心要生个女儿,所以我出生前就给我取好名字叫‘满子’,意思是儿子已经满了,够了,希望是女儿。” 何满子说着,她看着眼前那逐渐黯淡的篝火,还有在黯淡的篝火下躺了一地的年轻男女,夏至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显然今晚她的女儿就像十五年前的她,将得到她的第一个男人。 何满子轻叹一声,喃喃说道:“众生皆苦。” 此时夜风吹动着,他们能够听见这些年轻男女发出的欢愉的叫声,何满子和刘赐怀里的冬至和秋分都已经睡得熟了,刘赐感觉到迷离和迷醉的滋味缠绕着他,他觉得这个滋味是如此的美好,让他无法自拔,他觉得这滋味要是能这般永远继续下去就好了。 何满子转头看着刘赐,她的目光中也带着迷离,自然还带着动人的妩媚,她凑近了刘赐,将她那轻薄的樱唇贴上了刘赐的侧脸。 刘赐感到那迷离和迷醉的滋味越发的浓烈,他自是转过了脸,迎合着何满子的亲吻。 海风越发凛冽地拍打着大洋,又从大洋上吹卷到海滩上,何满子的发丝被吹乱,纷乱地抚弄在刘赐的脸上,让刘赐越发的意乱情迷。 何满子离开了刘赐的脸,她看着刘赐,她的眼中闪着比那篝火还要热烈的光焰,那是一种浓烈的热情,她抱起女儿,拉着刘赐站起来,走向这片海滩的深处,走向黑暗的地方。 第735章 生死(二) 刘赐被何满子拉着向着黑暗的深处走去,他感觉到星辰在他的头顶摇曳,夜风在他的身上抚弄,他感到无比的舒畅,他觉得自己的脚步都充满了力量,这种痛快的活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他们没走太远,只是来到一片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何满子停下了脚步,他们都赤着脚,刘赐感受到脚下是一片湿润的草地,这里没有篝火的亮光,但是头顶的月色变得越发明亮,借着月色刘赐能够看见这是一片低矮的草丛,这些绿草显然是海滩上新生的嫩草,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很是舒服。 何满子将两个女儿放在一旁的草地上,她看了看四周,对刘赐笑道:“这些海滩是新长出来的,好就好在不会有狼或者野狗,应该也不会有蜥蜴。” 刘赐已经听不清何满子说了什么,何满子的衣襟原本就敞开着,刘赐看着月色下何满子那美丽的胴体,他只觉得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他感受到灵魂似乎飘荡起来。 何满子拥住了刘赐,他们躺在了草地上。 刘赐感受到何满子说的那片“最富饶的大海”,他感受到发自灵魂深处的热情,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飘入了广阔的天际,然后又从高空中自由地坠落,掉入深邃的海洋,他感觉到何满子身上那奔放而无边无际的热情,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修饰,没有任何的遮掩,何满子没有任何的装扮,她不施粉黛,没有穿着漂亮的衣裳,她的容颜也没有刻意地保养,她脸上的笑容,身体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矫饰作态,她只是挥洒着她最本能的渴望,但她就是那般迷人。 刘赐彻底地沉入这片富饶的大海,他如同一条游鱼被放生进入了广阔的海洋一般,他自由地、奔放地往大海深处探索而去,他使劲地钻进了大洋的最深处,试图让这大洋留下他的印记。 清亮的星辰在天际静静地高悬着,俯瞰着这片海滩上热情地欢愉着的众生。 此时已是凌晨深处,露水已经在草丛中凝结,刘赐躺在草地上,他不知道生下的水珠是露水还是他的汗水,他躺在何满子的怀里,何满子那丰腴的身子拥抱着他,像一艘温软的小船怀抱着他。 刘赐感觉到解脱,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中,此刻的感受唤醒他幼年时被母亲拥抱着的感觉,何满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让他不知不觉地眼睛湿润。 刘赐就这般静静地躺着,诸多往事在他的眼前出现,他的直觉变得无比的灵敏,那一个个重要的人在他的眼前闪现,母亲、虞小宛、婉儿、柳咏絮、被看、白芷若…… 他发现他这般直觉地想起的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人物,几乎全是女人,他更想起虞小宛几年前和他说过的,那时候他偷吃姐姐们的胭脂,虞小宛就骂他,说他是“情种”。 刘赐觉得这世上除了母亲,也就姐姐最了解他了,“情种”这个概括,大概是八九不离十。 但是刘赐此刻觉得解脱,那些曾经让他觉得难以割舍,不能失去的人和事,都变得不再重要,甚至他想起婉儿的死,也不那么心痛了,他觉得人生苦短,天地广阔,没那么多好在乎的,说不准婉儿正在一个美丽的极乐世界等待着他呢? 生而为人,像一头雄鹰在天际翱翔,像一条鱼儿在大海遨游,这是最痛快,也是最要紧的。 刘赐就这般静静地躺着,他觉得也是命运如此,他此刻感受到新的生命,感受到真正的极乐和欢愉。 不知不觉,刘赐听到旁侧婴孩的哭声,是冬至醒了,她啼哭起来,何满子离开了刘赐,抱起女儿,一边让女儿钻进她的怀里,一边柔声地哄着女儿。 刘赐赤着身子坐在草地上,看着何满子美丽的胴体,何满子指向东方,说道:“天光了。” 刘赐看向东方,只见晨曦已经隐隐在天际升起,他看着何满子迎着晨曦的那美丽的模样,刘赐露出微笑,他感受到真切的自由的滋味。 何满子和刘赐坐在草地上,看着晨曦在海上升起,然后他们走向海滩,回到了何满子的那艘船只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会露出微笑,对于刘赐来说,他更是觉得不需要说什么,他只是感受着这股自由自在的气息,享受着生命真实的快乐。 刘赐自然而然地住在了何满子的船上,他没有住在何满子在第二层甲板上的那个船舱,他住在船只底下的船舱。 第736章 不伦(一) 刘赐住的这个船舱本来是给一个中年的男子住的,这个男子几个月前在一次猎鱼中被大鱼打翻了船只,在大洋上失踪了,刘赐就住下了这个他空出来的房间。 从篝火欢宴这个夜晚之后的第二天开始,在何初一的主持下,刘赐就开始教导这些“平人”的孩童们读书识字。 这个活刘赐自是很乐意干的,他虽然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秉性,但毕竟他自小读书,还算是个读书人,教小孩们读书,这对他来说是件快乐的事情。 何初一在海滩边开辟了一片地方,给刘赐搭了一个架子,刘赐就在架子前教孩子们读书,这些跟着父母来到这汉人地界的孩子足有三千来个,这个数目着实吓到刘赐了,他看着数不清的孩童在海滩上乱跑,他感觉到这些“平人”着实最重视的就是生育,对于他们来说,养育出后代,这是最实在,也是最根本的事情,有充足的人丁,他们的族群才能繁衍下去。 这么强的生育能力也和他们以“母亲”为族群主体有根本的关系,在这些“平人”的族群中,“母亲”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只要母亲抚育着两个以上的孩子,都会备受尊重,像何满子这般自己生得美貌健康,又抚育着三个美貌的女儿,这自是让她在这个族群里头享有最高的地位。 刘赐忙得简直要虚脱了,因为这些“平人”太缺文化基础,他们只有一些残破不整的书籍,刘赐用这些书籍给孩子们讲学,但是书籍太过残破,数量又少,难以满足需要,刘赐想抄些书,但是这些“平人”里头几乎没有人会写字,刘赐只能自己抄,所以每天晚上刘赐都要通宵达旦地抄写书册,在第二天分发给孩子们用着学习。 其实这些孩子大都不爱读书,但是这些“平人”又着实是觉得能让孩子读书是莫大的幸运和荣誉,所以都逼着孩子们来跟刘赐读书,刘赐每天简直要连轴转,上午定了三节课,下午三节课,每节课都有大约一百个孩子,直让刘赐讲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 还好夜晚没有阳光,上不了课,所以刘赐夜晚除了抄写书册,还可以稍微歇息一下。 这些“平人”自是见识了刘赐的学识,刘赐基本通晓汉人的知识,从先秦诸子,到汉、唐、宋、元的各类学识,他基本都通晓,而且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无论是哪一块知识,哪怕是书不在手,他都能给讲个八九不离十。 而刘赐觉着自己的学问也进境了不少,甚至说今日的他的学问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离开巫山楼的刘赐可比拟了,倒不是因为这一年来他读了什么书,而是这一年来他经历了种种命运的变迁,让他对生而为人的许多道理有了更深的理解。 总之,刘赐得到这些“平人”的尊重,他们把刘赐当做族群中的一个宝物,他们会远赴舟山附近没有汉人的地方,去寻找大片的芭蕉叶,然后将芭蕉叶晒干,给刘赐当做抄写书册的纸张用。 刘赐虽然疲累,但是他觉着这是他活到今天最愉快的日子,他感觉到彻底的自由,他摆脱了尘世间所有的束缚,只是一心一意地干着自己热爱的事情。 他一直住在何满子的船上,他自然也不会去其他的地方,因为他在何满子的身上找寻到熟悉的、亲爱的滋味,他隐约感觉到这是姐姐虞小宛的滋味,躺在何满子的怀抱里的时候,他会想起小时候被虞小宛揽着睡觉的感觉,嗅着何满子那不加修饰的纯粹的体香,他也会想起虞小宛身上的香气,他真切地记得他小时候、虞小宛还是少女时,姐姐身上的香气也是这般,甜香中带着一缕酸涩。 刘赐还记得他六、七岁时已经隐隐地能够感觉到那男女之事的滋味了,他贴在姐姐身上时,会觉得好玩地拿他那还没长大的话儿在姐姐身上磨蹭,虞小宛并没有觉得这事情多么不妥,毕竟她觉得刘赐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如今刘赐趴在何满子的身上,他自是放肆地宣泄他的渴望,他或多或少地能感觉到这种渴望其实根源于从小他对姐姐的渴望,他此前从未承认过这种渴望,毕竟在汉人文化塑造的那个“凡尘俗世”之中,这是“不伦”之事,他对亲姐姐生出那点念想和渴望,那是“乱伦”,是天底下第一等违反纲常伦理的恶事,如若他真对姐姐做出那等事情,是要被背石头沉湖底的。 第737章 不伦(二) 直到和何满子在海滩上那般放肆地交合,刘赐才发现自己内心对姐姐的渴望,他也发现了,其实他一直在回避和压抑这种渴望,但是如今,他和这些“平人”混在一起,他感受到大海的广阔和天空的自由,那些纲常伦理,那些道德教诲,在他心中都已经瓦解了,他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他就是喜欢他姐姐,他就是希望能和姐姐交合,就是希望能依偎在姐姐怀里睡觉。 况且虞小宛和他没有血亲关系,他和姐姐在一起又不会生出怪胎来,这又有何不可?他发自内心的就是希望能和姐姐放纵地行那云雨之事,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渴望,这个世界凭什么束缚他? 刘赐被唤醒了对虞小宛的渴望,他自是越发的眷恋何满子的身子,但他并不是把何满子当成了虞小宛,只能说何满子填补了他内心的一块渴望,但何满子自身的魅力也让刘赐着迷,他着迷于何满子的自由和洒脱,或者说着迷于这个在大洋上长大的女人那种野性的魅力,这种魅力哪怕是虞小宛的身上也没有的。 何满子的心中没有恐惧,她不恐惧死亡,不恐惧老去,不恐惧有无钱财,更不恐惧贞洁道德的批判,她不像汉人的女人,生来就背负着枷锁的束缚,她不被男权所控制,甚至她的地位高于男人,能让男人为她服务。 刘赐迷恋于何满子那自由的魅力,他们的每次相会大都在深夜,每逢这个夜晚何满子会在她的船舱的门口挂上一个风铃,夜风吹起时,风铃会在夜风中摇荡作响,刘赐在这个声响的召唤下,他会在深夜爬上甲板二层的船舱,何满子会等候着他,待何满子将两个女儿安抚睡去了,她就会和刘赐云雨。 每次和何满子交合,刘赐都会感觉到这男女之事更高的一个进境,那是肆无忌惮的自由,他感受到自己最蓬勃的活力,感受到何满子那丰腴健康的肉体和发自灵魂深处的热情。 刘赐忘我地、痛快地活着,他每天教孩子们读书,偶尔跟着男人们出海去捕鱼,或者上内陆去耕种田地,几乎每个夜晚都和何满子云雨温存,他感觉到最愉悦最欢快的生命体验,他只觉得这般活着,哪怕是明儿就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刘赐来到这些“平人”的船上,是春末夏初的时分,很快盛夏来临,刘赐永远记得那碧波的大海,他爱上了这片无垠浩瀚的大洋,他觉得大海就像头顶的星空那般深邃无垠,蕴藏着生命的真谛,他几乎每天都跟随“平人”的船队出海捕鱼,他逐渐成为一个矫捷的猎手,一个夏天过去,他已经炼就一身过人的海洋本领,他能够精准地掷出鱼叉,将鱼叉击中小鲸鱼的背脊,然后他能够乘着小船紧抓鱼叉的绳索,一路和小鲸鱼消耗着在海上飞驰,直到将那大鱼耗到力竭,将它捕获。 何初一着实没有想到刘赐能够炼出这般的身手,他以为刘赐就是个读书人,殊不知刘赐的身体天资出众,而且刘赐正十五岁,正是男人最茁壮生长的时候,在大洋的锻炼下,刘赐的捕猎技艺和身体机能都飞速地成长着。 夏天过去,到了秋末的时候,历经大半年的历练,刘赐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他的身材足足比原先长高了大半个个头,这些“平人”的身材大多高挑,何初一的身材更是这些“平人”中数一数二的高大和健壮,但是如今刘赐的个头已经和这何初一一般高了,要是和汉人相比,刘赐这个头恐怕要盖过大多数的汉人,甚至比起高大强壮的朱十三他恐怕也不显逊色。 同时,刘赐的身材也壮硕了不少,历经这半年多的海上历练,他的肌肉足足壮实了一大圈,他的前胸后背都长出了线条分明的健硕的肌肉,小腹上更是可见清晰的六块肌肉,他的手臂也长大了一圈,手足都比此前结实了许多,他这健壮的身形简直能和何初一媲美了。 这秋末的一天的清晨,刘赐醒来,在海滩上洗脸,他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容貌,他的肤色已经变得像何初一那般黝黑,那的眉目也变得比此前凌厉了不少,他的双眼变得比以前更加锐利有神。 刘赐不禁笑了笑,他想起虞小宛,想起婉儿,想起柳咏絮,想起被看,他觉得不知道她们如今看到他,还能不能认出他来,他想起这些他深爱的女人们,他觉得她们恍然是他的一场梦一般,想起往事他只能隐隐地叹息。 第738章 冬季(一) 进入秋末时节,“平人”在海滩上种下的那些神秘的农作物也可以收成了,因为天气入冬了渐渐变得寒冷,“平人”们也减少了出海的次数,他们开始收割农作物,准备储藏食物过冬。 刘赐自是也没有出海,在这个收成的时节,孩子们也减少上课念书的时间,跟着大人们到内陆去收割农作物,因此刘赐空闲的时间也多了些,他每天上午给孩子们上课,下午跟着何初一去收成农作物,到了傍晚时分他就闲下来,他往往就和何满子待在一起,在海滩上看日落,在夕阳下云雨交合,或者两人看着天气好,就乘着小船到远海去,赤身裸体地下海游水。 刘赐也终于弄清楚何初一说的那种“神秘的农作物”是什么,刘赐着实未曾听说,也没有见过这种农作物,这是一种埋在土里面生长的块根状的东西,这东西一般有拳头大小,表皮是暗红色的,里头的肉是结识而生脆,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这东西被埋在土里面,上头会长出青绿色的叶子,叶子煮熟了也可以吃,但主要吃的还是埋在土里面的那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物事。 何初一坦白和刘赐说,这农作物的名字叫“甘薯”,这是汉人的地界没有的东西,这种农作物只有在跨越大洋的、遥远的东方的一片神秘的大陆上才有,其实这个东西也不是他们“平人”获得的,他们没有这个本事远渡大洋去到那东方的神秘大陆,这东西是弗朗机人带过来的。 弗朗机人有这个本事远渡重洋去到那东方大陆,他们找到这种“甘薯”,将之带回到南洋,弗朗机人在南洋有一片统治的地盘,就是汉人说的“吕宋岛”,弗朗机人在吕宋岛上种植这种“甘薯”,“平人”才有机会获得这种农作物。 何初一说这种“甘薯”是天赐的宝物,因为它甘甜,耐饥饿,吃了使人健壮,而且这种农作物耐贫瘠,在什么地方都能种植,哪怕是眼下这半沙半土的海滩地方,也能种植,而且产量又高,有了这种农作物,他们族群的生存就容易得多了,在他们的祖辈还没有这种“甘薯”的时候,他们完全无法种植东西,只能依靠渔猎为生,那时候的生存可比现在艰难得多,如今有了这“甘薯”,他们找到一片地方,不管是海滩,还是林地,还是山地,把这甘薯的根茎埋下去就能种活,他们就能获得粮食,所以对他们来说这“甘薯”是最宝贵的东西。 刘赐着实是觉得开了眼界,他深知汉人惯常吃的水稻是有多么难以种植,种水稻需要一片平地,要有肥沃的土地,还要充分的水灌溉,哪怕是江南这般富饶的地方,能种植水稻的地方也只能算是“六山,二水,二分田”,也就是说江南大部分地方都是山和水,只有小部分地方能种水稻。 但是眼前这“甘薯”在海滩能种,在山地能种,在贫瘠狭窄的土地上也能种,刘赐直觉地感到如何把这“甘薯”当做宝物也不为过,如果汉人有这个东西,那可不得了,汉人的地界里头有那么多的山地,那么多贫瘠的地方,要是都种上这甘薯,那该能多养活多少人啊? 但是何初一说之所以他把这“甘薯”当做秘密,是因为弗朗机人将这“甘薯”当做奇货,立了严格的禁令不许出境,所以他们“平人”得到这种农作物也是冒了风险的,如若被弗朗机人发现他们把这农作物传入了汉人的境内,恐怕他们要遭到弗朗机人的攻击。 刘赐好奇,弗朗机人得到这种“甘薯”的那个所谓“跨越大洋的遥远的东方大陆”,是不是弗朗机人经常说的“白银大陆”? 何初一称是,听弗朗机人的传说,那片大陆上遍布白银,而且遍布各种各样的珍稀物事。 刘赐不免对那“白银大陆”越发的向往。 天气逐渐入冬了,大明江南地界的冬天还是很寒冷的,这些平日素来在温暖的南洋,南洋是没有冬季的,他们尽管为这汉人地界的冬天做好了准备,但难免还是不适应,他们那热情奔放的性情在冬天的笼罩下很快收敛了,他们停止了出海捕鱼,停止了种植农作物,甚至刘赐也停止了较孩子们读书,人们都躲进了自己的船只里头,靠着收获的“甘薯”和猎回来晒干了的大鱼过冬。 刘赐也越发的空闲下来,他一闲下来,自然就是和何满子待在一起,何满子自是越发地喜欢刘赐,因为刘赐少年而英俊,而且正变得越发的健壮和敏捷,用何满子的话说,是刘赐“越发的像个男人”了。 第739章 冬季(二) 刘赐正在进入他的活力最充沛的年岁,他出海猎鱼还能宣泄他的激情,如今闲下来了,他只有在何满子的身上发泄他的激情。 何满子比刘赐大了将近一倍的岁数,但她正在进入她身为女人最丰腴最美丽的年岁,她像半个情人,又像半个姐姐,她承受着刘赐那嗷嗷待哺的热情,她有足够的温柔和经验吸纳这些热情,转化作她的愉悦。 这一天的天气尤其的寒冷,半夜天未亮的时分,刘赐正在底下的船舱里头酣睡着,迷糊中他听到风铃的响声,他被响声惊醒,这是何满子的召唤,这个召唤显得有点奇怪,何满子从来不会在这般半夜时分挂起风铃。 刘赐从来不会在何满子的船舱里头过夜,这是何满子素来的规矩和坚持,她甚至从来不会让男人住在她的船上,因为她素来坚持不会和某一个男人长久地待在一起,她只行鱼水之欢,然后抚育孩子,让男人给她提供食物,这是“平人”族群素来的习惯,何满子更是坚守这个习惯,她如果和一个男人绑定在一起,这可能让她失去其他男人的照料,但这个原因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对着一个男人,她难免要厌倦。 就像大海里面不能只有一条鱼,何况何满子是一片最富饶的大海,她更是感到自己不能只有一个男人。 但是迄今为止只能说刘赐是个例外,刘赐已经在这个族群里头最美丽的女人的船上住了快一年,这一年间何满子只有他一个男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此前没有男人在何满子的船上长住过。 只能说是因为何满子越来越喜欢刘赐,她喜欢刘赐的聪明,喜欢刘赐的俊朗,喜欢刘赐的青春年少,喜欢刘赐越来越健壮的身体和充沛的活力,乃至于她觉得刘赐这条鱼似乎要征服了她这广袤的大海。 但是不管何满子如何喜欢刘赐,她从不曾让刘赐在她的船舱里头过夜,这是她素来的底线,因为这个船舱是她的“领地”,是她身为“母亲”的“权力”的象征,她不能让男人在这里面过夜,这可能会侵犯了她的权力。 刘赐素来明白何满子的底线,他对于“权力”二字自是有极深的领会,所以他从来很有分寸,事后他绝不多眷恋何满子的温存,该走时他就走,绝不会干出格的事情。 所以此时刘赐听着何满子的风铃声,他着实犹豫了片刻,但他还是起床走出船舱外头,向何满子的第二层甲板走去。 他一走出船舱外头,就感到一阵冰寒扑面而来,此时已是江南的隆冬时节,刘赐自是从小习惯了这般的寒冷,此时他穿着一件单衣,他打了个寒颤,但觉得还好,他着实觉得自己的体魄变得健壮了,以往他是绝没有这般的体魄顶受这般寒冷的,这将近一年来跟着这些“平人”历练,他的身体素质有了质的飞跃。 他登上第二层船舱,此时天际的月色清朗,刘赐借着月色,隐隐能够看到船舱里头的床榻上何满子拥着两个女儿睡着,刘赐在门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他听到何满子的声音。 何满子说道:“快进来啊。” 刘赐走进去了,他看见何满子盖着一件单薄的麻布支撑的被单,她的手臂,腿足都裸露在外头,月色在她那健康美丽的肌肤上流转,显得她越发的漂亮迷人。 何满子的怀里搂着秋分和冬至,她说道:“天太冷了,怕她们冻坏了,你帮我抱着她们睡。” 刘赐看着秋分和冬至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他这将近一年来将这两个漂亮的小女孩当做自己的小妹妹一般,他看着她们受冻,自是也觉得难受,他躺上何满子的床榻,和何满子一起将两个女儿拥在了他们中间。 何满子口中呵着热气,笑道:“你们汉人的地方,这天气可真冷啊。” 清朗的月色流转在何满子的脸上,冬至感受到刘赐的怀抱,大概是觉得温暖了,马上又活动起来。 刘赐看着何满子那美丽的模样,他不免又感到一阵焦渴涌上心头,他笑道:“你们从四季如春的地方来,自然是受不了我们这冷天气。” 第740章 冬季(三) 何满子看着刘赐那俊朗的脸,她分明也看到刘赐那熟悉的焦渴的眼神,她笑道:“谁说我冷了,我热得很呢。” 何满子抚慰着怀里的女儿,一边睁着她那清澈又妩媚的眸子,诱惑地看着刘赐,刘赐自是被她看得越发的躁动,但是碍着两个女儿在中间,他又不敢动作,只能伸手和何满子相互逗弄着。 待到两个女儿渐渐地睡熟了,何满子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刘赐的身上,刘赐又一次感到翻滚的热浪袭来,那片温暖的海洋包裹了他,他又一次像鱼儿一般跃入了自由无垠的大洋之中。 刘赐感受着这静谧的夜,听着外头浩瀚的海浪声,还有偶尔掠过的几声海鸟的鸣叫,他和何满子那炙热的情愫似乎要把这个寒冷的船舱给焚烧起来了。 船舱外的天际渐渐地寒云深重,寒云不知不觉地遮掩了月色,沉重的天际慢慢地摇曳下雪花来,那白色的绒花一般的细小颗粒在天际摇荡,落到了大洋上,落到了海滩上,落到了靠在海滩的那将近一千艘船只上。 船舱里,何满子已经沉醉地趴在了刘赐的身上,她目光沉醉,正沉溺在方才的快感之中,她将她丰腴的身子贴着刘赐,尽情地和刘赐温存着。 刘赐素来很珍惜这般的时光,那澎湃的热情对他来说是一种体验,但这热情过后的温柔是他更加眷恋的。 何满子温柔地摩挲着刘赐的头发,她听着身边两个女儿酣睡的声音,她贴在刘赐的耳边,说道:“你是第一个在我这里过夜的男人。” 刘赐笑道:“所以下次出海,你就要把我抛在海里,让我淹死?” 何满子笑道:“你们汉人的女人都这么狠毒吗?” 刘赐笑道:“汉人的女人都恨不得我在她们的闺房里过夜。” 何满子将她那温软的呼吸贴在刘赐的唇边,喃喃说道:“原本我不想再怀上孩子的。” 刘赐点点头,伸手抱紧了何满子,他知道何满子的想法,养育两个幼女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挺艰难了,何满子觉得自己快三十岁了,她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搭给生育儿女,她仍是想着秋分和冬至长大后她还年轻有魅力,她仍想着能和男人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日子。 刘赐也觉得有点意外,他没想到何满子会愿意和他交合,起初的交合何满子还留意着不让刘赐的“种子”留在她的肚子里,但这些日子以来的交合她已经不顾那么多了。 何满子又喃喃叹道:“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冤家’。” 刘赐觉得心中滋味复杂,他感受着何满子那丰腴的身子,他不禁伸手摸着何满子的小腹,他慢慢地将手向下摸着,感受着何满子那温软的肚子,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渴望在这片“富饶的海洋”之中播下自己的种的。 何满子瞧着刘赐的神色,笑道:“你是不是也想着要我给你生孩子?” 第741章 冬季(四) 刘赐看着何满子那带着娇俏和调皮的样子,他笑道:“你怎么也像个汉人女人一样了?这般说些醋话?” 何满子红着脸,倒真的露出几分小女儿的样子,笑道:“我问你话呢,你回我话。” 刘赐轻抚着何满子的肚子,笑道:“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恨不得让你给他生孩子。” 何满子红着脸,问道:“为什么?” 刘赐说道:“你漂亮,健壮,和你生孩子是一大乐事。” 何满子说道:“你是说和我生孩子,比起和其他女人生孩子,要愉快?” 刘赐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尤其是汉人的女人,罕见你这般漂亮,丰腴又健壮的,汉人女人讲求一个弱不禁风,扶柳美态,我以往也觉着这样的女人好看,但是如今想起来觉着,这些汉人女人生孩子,十个胎儿里头至少得有两个生不下来,十个女人里头至少得有一个把自己的命送了去。” 何满子有些惊诧,问道:“你是说十个孩子得死去两个?十个女人里头还有一个难产而死?” 刘赐说道:“自是,当然我说的是南京城里面的女人,乡下的女人估计好些,但这想起来也挺吓人的,哪里像你……” 说着,刘赐抚弄着何满子丰腴的身子,说道:“你这般丰腴好看的身子,生起孩子来想必就像母鸡下蛋一般,又快又顺畅。” 刘赐自是有意调笑,这逗得何满子红着脸使劲地捶打起他来,他们又在床榻上闹起来,直到怕吵醒了两个酣睡的女儿,才停下手来。 何满子仍是趴在刘赐身上温存着,骤然她发出一声惊叫,像发现什么奇观一般,她走下床榻,走出了船舱门口,站在这船只第二层的甲板上,她看着天际,惊叹了一番,然后欢欣雀跃地跳起来。 她赤着身子,光着脚丫,一边雀跃着一边惊叹道:“雪!这就是雪吗?” 何满子在炎热的南洋长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雪花,她自是像见到了稀世奇观一般兴奋。 此时雪花在他们未曾察觉时已经铺满了甲板,刘赐看着何满子赤着脚在雪地里头起舞,他不禁看得呆住了,何满子赤着身子,月色洒在她的身上,她那丰腴曼妙的身姿在飘曳的雪花中展露无遗。 何满子的舞姿是自由自在的,她的欢笑也是自在无羁的,刘赐自小看的女人太多了,但是这般好看的舞姿,还有这般好听的笑声,他着实是未曾见识过的。 刘赐愣愣地看着何满子那美丽的模样,何满子对刘赐笑着:“你快来啊!” 刘赐尽管和这些自在洒脱的“平人”混在一起了,但是他仍是带着些许汉人的那种“廉耻心”,他看着何满子赤着身子起舞的模样美丽无比,但让他这么干,他却是觉得难堪。 何满子又跑进来,一把将刘赐从被窝里拉起来,拉着刘赐跑出外头,她就这般赤着身子拉着刘赐跳起舞来。 刘赐自是不会舞蹈的,但是在何满子感染之下,他也跟着手舞足蹈地跳起来,他这么一跳,倒是觉得自己也越发洒脱起来。 雪很快越下越大,何满子拉着刘赐跳着叫着,何满子似乎丝毫都不觉得寒冷,刘赐在来到这“平人”的群落之前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干出这般的事情,他一个汉人,竟然也变成了这些“平人”这般的体魄,能在冰天雪地之中赤着身子舞蹈。 他们跳了好一阵,终于是跳累了,他们在雪地中忘情地相拥着,他们静静地拥抱着,纷飞的大雪很快覆盖了他们的头上和赤裸的身上,刘赐贴着何满子的脸颊,他的耳边只有何满子甜美的鼻息,还有雪落下的声音。 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刘赐不禁又泛起怀念的情愫,他想起小时候在巫山楼里头渡过的冬季,他住在巫山楼一楼的“角房”里,那个房间紧临秦淮河,每逢下雪的时候,在窗边能够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刘赐每逢冬天经常要彻夜不睡,躺在靠着窗边的床榻的一角上听雪落的声音。 刘赐想着小时候的滋味,不禁愣住了,何满子感觉到刘赐的异常,她问道:“你怎么了?” 刘赐松开了何满子的怀抱,他俯下头,借着清亮的月色看了看自己已经变得粗壮的手臂和手腕,还有已经长得修长又壮实的双腿,他摩挲了一下手掌,他的手掌已经变得粗糙,他手指的关节也变得又大又硬朗,他喃喃叹道:“我长成这般模样了,不知道回去青楼,姐姐们还认不认得我。” 第742章 思念(一) 何满子退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刘赐,笑道:“你变成什么模样了?” 刘赐挠了挠头,叹道:“我是变得又黑又壮了,如果这时候回去了,怕是要吓到姐姐们。” 何满子又凑前来“轻佻”地触碰着刘赐的身子,她笑道:“你还怕吓到你姐姐们?如今你的姐姐们看见你,怕是要抵受不住你了?” 刘赐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抵受不住我?” 何满子笑道:“你来的时候还是个书生模样,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了,这才是一个男人的样子,你那些姐姐们看到你,以前当你是弟弟,如今恨不得要把你扑倒了?” 刘赐倒是没想这些,他只觉得自己长高了许多,健壮了许多,他又挠挠头,笑道:“扑倒?” 何满子伸手摸着刘赐的宝贝,掂量了几下,笑道:“你这丑东西和你一样也长得壮实了,你们汉人女人想来也是喜欢男人这东西生得壮实?” 刘赐正在一个男人生长得最蓬勃的时候,他那“话儿”自然也是长得越发壮实了。 刘赐笑道:“汉人女人可不会像你这样掂量着男人的东西打量。” 何满子瞅了刘赐一眼,笑道:“看来你还是喜欢你们汉人的女人,你们汉人的书本上都说江南风轻水软,女人温柔如水,你还是去找你们江南的女人,免得在我这里纠缠。” 说着,何满子露出几分不羁的笑容,离开了刘赐,走到了船舷的边上,看着大雪飘落在海面上。 刘赐看着何满子那丰腴美丽的身子,他再看向那漆黑的天际,他感受到造物的神奇,这个黑暗的天际里头蕴藏着的黑暗之神创造了这片浩瀚无垠的大海,创造了飘曳天地间的雪花这般美丽的物事,而且还创造了何满子这般美丽无暇的造物。 何满子那高挑的身姿,曼妙的长发,丰腴的身子,这一切看去都是这般完美,此时何满子站在黑暗的天际之下,掩映在大雪之中,更是让刘赐感到一种美丽的永恒。 刘赐知道何满子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何满子自是自由而不羁,她不想和刘赐生出太多的羁绊,对于她而言,广阔的天地,自由的生命仍是最重要的。 所以刘赐的内心也是平静的,他感受到自由,他对于自己与何满子的情感也没什么压力,这让他越发地感到对何满子的爱意。 但是此刻刘赐看着何满子的背影,看着这个背影在大雪的掩映下变得越发迷离,刘赐的视线也变得迷离,他在混沌中仿佛看到虞小宛,他仿佛看到在巫山楼姐姐卧房外头的露台上,姐姐站在露台的栏杆前,静静地看着秦淮河的夜色。 那是刘赐久远的记忆,他小时候经常和姐姐睡在一起,偶尔半夜时分,姐姐睡不着了,会自己爬起来,走出卧房,走到露台外,静静地看着秦淮河的夜色。 刘赐清楚地记得,姐姐经常只穿着一件贴身小衣,就走出露台,这在青楼的规矩里头,自然是大犯禁忌的,尤其虞小宛是巫山楼豢养的最美丽的一个“奇货”,她这般裸着身子走到露台外头,如若被人瞧见了,是要被斥为“淫行”,而身价大跌的。 刘赐小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姐姐这般的行径奇怪,他只是觉得姐姐这般穿着单薄的贴身衣裳,站在夜色下的身影好美。 刘赐记得有一次半夜下起了大雪,姐姐依然穿着贴身小衣走出了门外,刘赐躺在被窝里偷偷地看着姐姐,他看见姐姐站在纷飞的雪中,她安静地站着,然后缓缓地脱下了那贴身的衣裳,赤裸着身子站在黑夜的雪中,面对着下方秦淮河那纷繁喧嚣的夜景。 幸得虞小宛的卧房在巫山楼的最顶楼,所以下方的人难以看见站在上面黑暗中的虞小宛,但是刘赐对于姐姐那一次在大雪中脱掉了所有衣裳的情景和举动仍是印象深刻,此刻他终于能够感受到姐姐心中那深邃的痛苦了。 如今刘赐总算品味过来,姐姐为何经常要在半夜走出黑暗的露台,穿着单薄的衣裳对着那繁华的尘世,乃至要对着那灯火辉煌的俗世褪去了自己所有的衣服,也褪去了自己所有的伪装,他如今能够理解,虞小宛必定是从小就满怀痛苦的,虞小宛恐怕是这人世间命运凄惨、不得自由的一类女子。 虞小宛没有父母,从小被刘赐的母亲收养,在青楼里头长大,又因为天生丽质而且聪慧,被当做日后的“花魁”培养,她的命运完全不在自己的手上,她几乎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乃至命运强迫着她去当一个妓女,去当给男人玩弄的一个漂亮玩物,她也只能默默接受。 第743章 思念(二) 或许虞小宛仅仅是因为爱母亲,爱刘赐,所以才忍受这样悲惨的命运,但是刘赐想着,虞小宛自然渴望像何满子这般自由,这般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能够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选择和自己喜爱的男人交合,选择自己乐不乐意生孩子,以及与谁生孩子。 她必定也像何满子这样,喜欢浩瀚的大海,喜欢和心爱的男人在大海里嬉戏,自由自在地交合,只是她生来在青楼之中,注定只能活在十丈宽敞的地界,和那些虚伪的男人应酬唱和,忍受着那些贪恋权色名利的男人的调戏,乃至要忍受这些她所厌恶的男人侵入她的身子,在她的肚子里面播种。 刘赐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虞小宛那赤裸的背影,他想,那一刻或许是姐姐这辈子最自由的一刻了。 刘赐想到这些,不免黯然神伤。 何满子回过头,她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她看见刘赐那黯然的模样,她问道:“你怎么了?” 刘赐看着何满子这回头的模样,那恍然就是虞小宛的模样,虞小宛也有着何满子这般丰腴又美妙的身姿,和一头洋溢着生命力的青丝。 刘赐黯然说道:“我想我姐姐了。” 何满子走过来,抱住了刘赐,他们的身体都已经在大雪中冻得冰冷,但是这一拥抱,他们又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热,刘赐禁不住在何满子怀里哽咽起来。 何满子像姐姐一般轻抚着刘赐的身子,说道:“这里就在江南,你若是想回去,就回去。” 刘赐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待过些时日,我得回去看看姐姐。” 刘赐或许可以割舍其他任何人,他但是虞小宛是他无法割舍的,因为这是抚育他长大的姐姐。 何满子贴在刘赐耳边,笑道:“去,不必强求如何,你若是乐意回来,我们自是欢迎你,若是你有其他打算,我们便日后有缘在海上相会。” 刘赐笑道:“我自是要回来的,我喜欢这种自由。” 何满子听着刘赐说他“要回来”,她的眼眶骤然湿了,刘赐留意到何满子的异样,他倒是有点意外,他以为何满子不会眷恋任何男人。 何满子看着刘赐盯着她看,她笑道:“看什么?说不定我怀了你的种呢,照着规矩,你也应该给我送来吃的用的才是。” 说着,何满子又抱住了刘赐,嘴里喃喃叹了声:“冤家。” 他们在大雪中相拥着,看见东方渐白。 ~ 那一夜之后,刘赐想要回去金陵看姐姐,但是始终走不脱,他很快就面临一件重要的事情,汉人的官府开始插手这些“平人”的事情了。 这些“平人”来到这片地界已经将近一年,这片海滩虽说不是大明官府乐意辖管的地方,但是这些“异族人”在这里聚集,官府仍是派人前来过问了。 这些“平人”不熟悉大明官府的规矩,不知道进退,自是只有刘赐最是懂得官府的规矩,他于是代表“平人”和官府沟通,因为刘赐比较懂得这些官府的裤裆里捂着什么屎,他的沟通颇为顺利,顺当地为“平人”们争取了一些时间,没让官府一下子就把这些“平人”赶走。 刘赐担着这个重要的职责,自是不能离开这里。 很快冬去春来,春去夏来,时间又过去半年,直到这一天刘赐看着盛夏的烈阳洒在大洋上,他才察觉发现他已经在这“平人”的族群中待了一年多的时间,他算了算月份,眼下已经是四月中旬了,按照大明的年历,这已经是嘉靖三十七年了,他是嘉靖三十五年端午节被严世藩绑着离开巫山楼,如今马上又要到端午节了,他离开巫山楼已经整整两年了。 想到这里,刘赐自是决心要回去金陵看姐姐,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伙“平人”遭遇了来到这汉人地界的最大的危机,因为江南的豪门开始插手侵占这些“平人”占据的这片松江府北面的海岛了。 这片海岛原本是被江水冲积形成的,是一片荒芜的盐沙土地,没有耕种的价值,但是经过“平人”这一年多时间的耕种,这片海岛的土地变得坚实,而且有了耕种的基础,“平人”在这些半土半沙的土地上种植的那种“甘薯”有效地改良了这里的土质,这些“甘薯”生长在土地底下,和其他农作物不同的是,它们盘根错节的根须有效地将泥土联结了起来,使得这些松散的沙土变成成片的结实的泥土,因此使得这片海岛上的大片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眼看这片海岛的土地能够耕种了,松江、苏州一带的豪门大族自是闻风而动,开始上岛侵占地盘。 第744章 思念(三) 对于这些来到大明海疆的“平人”来说,官府的介入还算好办,毕竟大明的官府素来是极官僚的作风,只要没有引起大的动乱,官府不会耗费精力去管这些流落的“贱民”。 但是世家豪门的介入可就不一样了,对于这些豪门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性命,侵占土地就像吃喝拉撒一样是天然而又必不可少的欲求,所以他们开始通过种种手段驱赶平人,侵占这片位于长江入海口的海岛。 “平人”自然是无法和天底下第一等强大的江南豪门抗衡的,很快他们就被侵扰得无法生存,无奈之下只能考虑退出大明的海疆。 刘赐自是又目睹了这些世家豪门的贪婪,但他无心再和这些豪门斗争了,何初一是这个“平人”族群的领袖之一,他和众领袖已经决定了,在引起这些汉人豪族大的攻击之前,他们还是主动撤走,回到南洋罢了。 那些前来交涉的松江、苏州一带的豪门已经放出威胁,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并且勾结了倭寇的势力,要给这些平人好看,何初一等“平人”族群的领袖虽然不怕战争,但是他们不想在这陌生的异地他乡打一场不讨好的战争。 但是,其实“平人”这一程来到汉人的海疆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在汉人的地界久居,毕竟他们仍是喜欢南洋温暖的气候和丰富的物产,尤其是他们在这汉人的疆域过了一个冬天,他们见识了北方的冬天,他们更是不愿意久留。 而他们来到汉人海疆所要获得东西,一是铁器,二是书籍和知识,他们都已经获得了,他们这一年多以来通过农作物的置换,已经在苏州和松江等地购得了各式各样的充足的铁器,至于知识,他们更是没耗费多少力气,因为他们一来到汉人的海疆就获得了刘赐,刘赐渊博的学识已经足够他们消化,加上这些日子来他们依照刘赐列出的书单,在松江和苏州等地购买了大批的书籍,这些书籍也足够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何初一最关心的是,刘赐跟不跟他们走,刘赐回答没有让他们失望,刘赐愿意跟他们走。 刘赐喜欢大海的浩瀚和自由,他见识过真正的自由和无羁的欢愉,他觉得他已经无法接受在汉人社会里头那种压抑的生活,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以往不免纠缠着他的名、利、权、色,他想跟着这些“平人”走,好好去南洋看一看,继续这般直面着无常、放下了死亡的生活。 何满子和夏至对于刘赐愿意跟他们走,她们自是很开心的,这些“平人”很快就做好启程离开的准备,而刘赐在离开之前,他想完成一个心愿,就是回去金陵看一看姐姐虞小宛,至少和姐姐告个别,因为他这般离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江南了。 何初一和何满子自是支持刘赐,何初一亲自驾船,要送刘赐回金陵,但是刘赐没有让何初一那般劳顿地将他送到金陵,因为长江上头南直隶官府的管控非常森严,何初一的船要抵达金陵并不容易,他让何初一驾船从这长江的入海口出发,沿着长江溯流而上,在松江的沿岸把他放下了,他自行从松江地界前往金陵。 刘赐暂时地辞别了何满子和夏至,辞别了刚刚会说几句利索话语的秋分,重新登上了大明的土地。 刘赐登岸的地方是松江府北边的一个村落,他上岸时正是这个村落的人们打鱼归来,正在集市分鱼的时候。 刘赐混入这个集市中间,他想打探一些门路回金陵,这些村民和渔人看见刘赐这么个高大又健壮的男子凑近来,他们对刘赐还有些许警惕,但后来见刘赐的言谈颇有有礼数,他们也就放下了戒心。 刘赐如今自是不怕和任何陌生的群落打交道,他年少而健壮,也见多了世事,心下自是淡定,他顺利地登上了渔人们的船只,沿着长江溯流而上,这些渔人要前往镇江一带去贩鱼,刘赐正好跟着他们的船沿长江而上。 来到镇江之后,刘赐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在码头渡口蹭了一艘前往金陵贩酒的船只前往金陵。 刘赐来到金陵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定定地站在那贩酒船只的船头,看着暮色下的金陵城,这里的城廓和楼台他都最熟悉不过,只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是这般的姿态归来。 这贩酒的船只正好是要前往秦淮河的青楼聚集处贩酒,刘赐就跟着这船只拐进了秦淮河,他看见了他最熟悉的秦淮夜景。 第745章 归乡(一) 秦淮河最美的时候就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这时候秦淮河两侧的青楼都映照着温柔暧昧的华光,让人感到心驰神摇。 刘赐看着这番景色,他脸上纹丝不动,但是眼睛已经湿润了。 他看见一座绛红色的小渡口,这个小渡口上头有一座精致的小楼,这小楼规模不显阔大,装饰也不显华贵,但是却像一位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低敛着眉目,让人细细一看,这小楼却显然是这沿河诸多“美艳”的青楼中最精致雅致的一座。 刘赐的神色沉静,但是看见这座小楼,仍是不禁颤了颤,他让船家在这个渡口让他下船。 这贩酒的船家一直留意地观察着刘赐,他看得出刘赐不是个平凡的人物,这个年轻人眉目不凡,显然是经过历练和沉浮的,但是他看不出刘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觉得刘赐有官家人的气质,却又带着江湖枭雄那般的气宇,像是个读书人,却又生得比一般的武人还要健壮。 此时这船家见刘赐要在这巫山楼的渡口下船,他更是觉得讶异,他不知道这个有点枭雄气质的人物来这些秦淮河的青楼做什么,这种人物和青楼名妓的故事往往是民间乐意传诵的。 刘赐登上渡口,走上巫山楼的门口,他仰头望去,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而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回来了。 巫山楼的装饰依然是那般精致,那楼上垂挂的灯笼依然是那般耀着迷人的光华,此时华灯初上,正是贵客们光临的时候,诸多华贵的车马停在楼前,这个景象不禁让刘赐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那个端午节,应当是这巫山楼前无古人,也很可能是后无来者的繁华时刻。 那天南直隶巫山楼前冠盖云集,大明朝东南直隶最富权势的官员和最富财势的商人聚集在这里,这些权贵人物所代表的权势和财势足以遮盖大明的半壁江山,他们迎接了严世蕃的到来,而严世蕃大咧咧地来到,夺走了虞小宛的初夜。 刘赐这两年来每每想到这件往事,他总是夜不能寐,对严世蕃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如今他已经释然,他看惯了世事无常,看透了人心险恶,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他此时身上只挎着一个麻布织成的包裹,包裹里头只有一套换洗衣物,连一枚铜钱都没有,此时他这般的形象,在那些聚集在巫山楼前的权贵人物看来无异于是“衣衫褴褛”的,他此时站在这精致夺目的小楼前显得是这般扎眼。 但刘赐的神色没有丝毫不自如,他看着巫山楼,像是看着他的家,他阔步走向巫山楼那精致的大门。 刘赐穿过聚集在门口的那诸多贵客,他看见一个穿着一袭素色衣裳的一双漂亮女孩站在门口,这两个女孩都身姿婀娜可人,她们正温婉地娇笑着,迎接着进门的客人。 刘赐看见这两个女孩,他不禁愣了片刻,这两个女孩从小便是他的两个玩伴,一个和他一般大,一个比他还小一些,这两个女孩一个叫聘儿,一个叫婷儿,巫山楼的老鸨子从小就将她们养在楼里面,素来将她们当作一对“鸳鸯”来培养,让她们配对着伺候男人。 但是刘赐两年前离开的时候,这两个女孩还是“雏儿”,只是做些帮姐姐们配胭脂水粉的活,还没有接客,如今看来也是被派出来接客了。 巫山楼素来有个规矩,是让一双“雏儿”在门口迎客,聘儿和婷儿这两个女孩迎客自然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刘赐看着她们,却是觉得心中黯然地颤了颤,这两个女孩因为和他年龄相仿,性情又乖巧可爱,所以很得她姐姐的照顾,从小和刘赐玩到大,刘赐如今看着她们也出来接客了,难免心中难受。 聘儿和婷儿自是看见刘赐走来,她们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她们生生没认出那是刘赐。 她们看着这男子这般“衣衫褴褛”的打扮,看着刘赐穿着一双草鞋,就这般大咧咧地走进来,她们不禁愣了愣,这种状况她们必定是要上去拦阻的,但是她们此时却都是愣住了,一个是她们素来看惯了各式人等,自是有度量人的本事,她们觉得这个男子生得好看,气度不凡,不像是个寻常人,还有她们觉得这个男子生得脸熟,但是又想不起他是谁。 刘赐自是像走进自己家一般走进了巫山楼的大门,聘儿和婷儿看着刘赐这般熟悉自然的样子,她们更是不敢拦阻,她们拿不准这个男子是个什么来头。 第746章 归乡(二) 但是聘儿和婷儿不知道刘赐究竟是来做什么,她们就跟在刘赐身后走进来了。 巫山楼里面此时自是灯火辉煌,数不清的宾客在里面欢饮唱酬着,刘赐站在这第一层向上望去,他所见的仍是他熟悉的景象,仍是那般繁华沸腾。 刘赐放眼望向那顶楼,顶楼的正中有一扇绛红色的大门,那扇门阔大而雅致,这些来到的宾客都在这扇大门的“俯瞰”下欢饮唱酬着,这扇大门正是虞小宛闺房的大门,两年前严世蕃特意下江南,为的正是进入这扇大门一睹虞小宛的芳容。 此时一条舞龙从这巫山楼的一侧钻出,啸傲着飞舞过这巫山楼的一楼大厅,然后又登上阶梯,向着楼上飞舞而去,刘赐看着这舞龙,他才想起来,今天恰恰是端午节,恰恰是两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 他跟在这舞龙后头,径直就往那楼上的阶梯走去,守在阶梯后头的两个大汉早已留意着刘赐,他们看着刘赐走来,立马走出来拦住了刘赐。 聘儿和婷儿一直跟在刘赐后头,她们连忙赶上前来,聘儿小心地问道:“公子,不知是何贵干?” 刘赐看向聘儿,他印象中他就比聘儿高一点,但是如今他已经足足比聘儿高出一个头,聘儿只到他的肩头高,他没有和这两个女孩相认,他不想在产生什么牵绊,不想暴露身份,他只想看一看姐姐,然后低调离去。 他说道:“劳烦,告知一声虞小宛,故人来访。” 聘儿和婷儿相视一眼,都愣住了,旁边的大汉已经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哪来的闲汉!滚!” 另一个大汉也是低喝一声:“滚!别让老子丢你出去,那可不好看!” 刘赐看了那大汉一眼,他神色平静,他不计较这两个大汉的无理,他只是讶异他们怎么这般反应,虞小宛可是这楼里面最尊贵的人物,他说出“虞小宛”这三个字,怎么的他们都应该给点尊重才是。 聘儿和婷儿瞧着刘赐姿态不凡,她们谨慎地拉着刘赐退到一旁,婷儿低声说道:“公子,从来没听说虞姐姐有什么‘故人’……” 虞小宛是个孤儿,她自然是没什么故人。 刘赐说道:“你通报就是,我不诳你们。” 聘儿说道:“公子,你不曾打听吗?咱们巫山楼花魁已经不在了。” 刘赐登时怔住,问道:“不在了?什么意思?” 聘儿和婷儿相视一眼,显然她们不能多说,聘儿说道:“公子,总之就是不在了,你别问了,快走。” 刘赐看向那顶楼的那个虞小宛闺房的房门,他看见那房门里头分明摇曳着灯火,他说道:“那里头是谁?” 聘儿更是为难,她抬头看了看刘赐,她显然觉得刘赐有些脸熟,但是不好相认,她小心地说道:“公子,里头是谁,更加不是你能问的,你快走,别纠缠了。” 那两个大汉在阶梯前冷冷地看着刘赐,刘赐再看向那顶楼,他看见顶楼那虞小宛的闺房前此时也出现了两个高大的男子,这些男子都健壮而精干,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倒像是身手不凡的武夫,他们都冷眼看着刘赐,显然他们留意到刘赐在纠缠着要进这闺房的事情,他们警惕地出来看着刘赐。 聘儿和婷儿连忙小心地拉着刘赐退走了。 刘赐心下已经翻腾开了,他不知道“虞小宛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出了什么变故?但那闺房里头分明还有人在,那人是谁?而为什么会有那些看着身手不凡的武夫守在门前? 刘赐跟着聘儿和婷儿退到巫山楼门口,显然聘儿和婷儿是要让他离开了,此时他如若和聘儿婷儿相认,她们必是会帮他的,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和她们相认,他不想再牵扯这凡尘俗世的诸多事情了。 他退到门口,看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装饰华贵的公子哥儿正下了车马走进来,刘赐登时顿住脚步,看着那个公子哥儿。 那个公子哥儿和周遭的诸多权贵人物打着招呼,然后走向这巫山楼的门口,他看见这门口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正定定地看着他,他愣了愣,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乞儿,怎么堵在这门口还看着他,他仍是朝门口走来。 刘赐看着这公子哥儿走来,他露出微笑,迎上前一步,笑道:“邵公子,别来无恙。” 这公子哥儿还嫌弃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堵了他的去路,他正想呵斥,却听见刘赐这般亲切又自然地叫了他一声,他不禁愣了愣。 第747章 归乡(三) 这邵公子抬眼看向刘赐,他瞧见这个男子眉目清俊,气宇不凡,看来不是个寻常人物,他立马也客气下来,对刘赐露出微笑。 刘赐知道这邵公子必定认不出他来,这邵公子正是他在姚家接待过的“松江三大族”的三位公子的其中之一,这邵公子在刘赐还是“姚公子”的春风得意的时候,特意去姚家拜访过刘赐,刘赐知道他们松江三大族的公子包下了巫山楼隔壁的一座青楼“温香楼”,把青楼当作了他们的后宫。 刘赐自是一眼就认出这邵公子,这邵公子确实无论如何都认不出刘赐,毕竟刘赐如今比一年多以前这邵公子见到他是高了一个头,肤色变得黝黑,眉目变得越发英俊锐利,身材也壮硕了许多。 刘赐笑道:“邵公子看来是玩腻了温香软玉,又来采些野花解腻了?” 邵公子更是愣了愣,他包下了“温香楼”这事情没多少人知道,他顿时更是不知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个什么来头。 邵公子笑道:“仁兄取笑了,这巫山楼是天底下第一等风雅之地,咱们是采些风雅之气来了。” 刘赐又笑道:“自是,邵公子出身松江,在金陵采集风雅之气,更在钱塘春风得意,这着实是人生快事。” 邵公子自从在姚家得了那十五万双丝绵鞋的差事,着实是“在钱塘春风得意”。 刘赐又引着这邵公子,笑道:“公子请。” 邵公子瞧着刘赐这般谈吐,着实被刘赐镇住了,他自是陪着刘赐走进巫山楼。 那聘儿和婷儿都已经看得呆住了,她们着实想不明白这衣衫褴褛的男子是个什么来头。 刘赐跟着邵公子回到这巫山楼里头,他自是和邵公子敷衍应和着,他这吹牛皮和夸夸而谈的本事自是仍然自如熟稔,他一边和邵公子应和,一边打听这巫山楼花魁虞小宛的实情。 他很快听清消息,虞小宛着实是不见了,在嘉靖三十五年的秋季就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两年前刘赐端午节被严世蕃抓走之后不久,虞小宛就消失了。 刘赐打探虞小宛去了哪里,却是没有人知晓,虞小宛的下落已经成了这秦淮河畔的一桩悬案。 刘赐又打探,这虞小宛的闺房里住着什么人? 他打探这个消息,可让邵公子这些权贵公子们来了兴致,他们唱酬着,谈论着这来到这虞小宛闺房里的另一个绝色美女,这个美女在一年多以前就来到这巫山楼了,住在了虞小宛的闺房里面,这个绝色美女的真实身份和来头也已经成为这秦淮河畔的一个神秘的传奇。 传说这个绝色美女的美色不逊色于虞小宛,甚至单论美色,她比虞小宛还要美艳几分,而这个美女的来头显然不小,她一年多以前神秘地降临在巫山楼,然后径直住进了虞小宛那空了几个月的闺房,有一批神秘的武士护卫着她,这些武士显然不是寻常人物,都是些武艺不凡的高手。 这个绝色美女甚少迈出闺房,每日就静静地候在闺房之中,偶尔会望着秦淮河,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 这个神秘的、来头不小神秘美女自是引起了这些权贵公子的极大兴趣,而最让这些权贵公子惊奇的是,这个绝色美女来到巫山楼时已经怀着身孕,刚来到时这个美女的肚子还是平的,但是渐渐地就隆起来了,去年年底的时候,这个绝色女子就诞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也是在虞小宛的闺房中诞下的,然后这个女子仍是生活在虞小宛的闺房中,在里头抚育着女儿。 这些权贵公子谈起这个绝色美女,都是啧啧称奇,都怀着极大的兴趣,偶尔有人能一睹这个美女的芳容,据说都被这个美女迷得神魂颠倒。 刘赐听着这些信息,他自是觉得奇怪,他看向那个闺房,他心中焦虑,他必须知道姐姐到底去了哪里,而里头那个神秘的美女又是谁。 刘赐知道上头守在闺房前的两个武士仍在盯着他,他假意退到角落里喝着酒,等了好一会儿,然后瞅准了那两个武士放松了些许警惕的时机,他骤然翻身而上,直扑上阶梯,冲向虞小宛的那个闺房。 那几个守着阶梯的巫山楼里头的龟公大汉自是连忙要拦住刘赐,但是刘赐的身手已经今非昔比,他施展他在大海上练就的那一身矫健的本领,在阶梯上几番腾挪,就避开了那几个追赶的龟公大汉,冲上了阶梯的尽头,冲到那闺房的门口。 刘赐一把要推开闺房的大门,却听见一声破风声,他转头看见一道寒光掠过,他连忙侧身一闪。 第748章 归乡(四) 刘赐这一闪,躲过一道凌厉的刀锋,那两个精悍的武士已经冲过来,一个挥出一刀,随即另一个和挥出刀锋袭向刘赐的下盘。 这两个武士的刀法技艺之凌厉着实是超乎刘赐的意料,刘赐伸手一把扒住身后的栏杆,整个人向后翻去,翻向栏杆外头,才躲过这第二刀,他扒住了栏杆,整个人吊在了半空中。 那两个武士看来没想贸然对刘赐下杀手,他们冷眼看着扒住栏杆的刘赐,刘赐看向这两个武士,看见他们凌厉的目光,他从他们的刀法之中已经品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他再看他们手上握着的刀柄,他看见那刀柄上纹着几缕落花的柔文,他立马喝道:“你们是刘二的人?!” 那两个武士一听见刘赐说“刘二”这个名字,他们都愣了愣,刘赐又喝道:“朱十三,玄武,我是他们故人,还不拉我上来。” 这两个武士自是锦衣卫,他们听见刘赐喊出他们领袖的名字,他们相视一眼,将刘赐拉了上来。 刘赐看了这两个锦衣卫一眼,他心中已经翻腾起来,居然是锦衣卫守在这里,这意外着什么?里头那个绝色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赐眉尖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抬步就要走向那闺房的大门,那两个锦衣卫一把拦住刘赐,他们都定定地看着刘赐的脸,似乎在辨认着什么,一个锦衣卫说道:“公子,报上来头,不然弟兄们不好交代。” 他冷冷地说道:“告诉你们黄祖宗,姓刘的故人来了,你们自然好交代。” 这两个锦衣卫听见“姓刘的故人”,他们更是目光颤动,定定地盯着刘赐的脸辨认着,那个锦衣卫说道:“还请……还请公子明示。” 刘赐已经预感到了诸多可能性,他不免心绪激动,他不耐烦说道:“刘赐来了,告诉你们黄祖宗。” 那两个锦衣卫登时都僵住了,开口的那个又看了刘赐好片刻,说道:“你是刘赐?……” 刘赐一把甩开锦衣卫拦阻的手,径直走向那闺房的大门,他在门口定了定神,然后他一把推开了闺房的大门。 刘赐看见熟悉的景象,这闺房里头依然是一片亲切的香气,里面的陈设依然是那般雅致,烛火摇曳在轻柔的幔帐之中,让这房间显出美丽动人的气息。 刘赐一眼看向闺房的左侧,那是虞小宛的床榻,那床榻前挂着轻柔的幔帐,刘赐一眼就看见那床榻前坐着一个身姿曼妙的身影,那个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她看见一个男子推开门闯进来,她立马捂住衣襟,喝了一声:“大胆!” 刘赐听见这个女子的声音,他登时怔住了,因为这个声音是这般熟悉,他再看这个身影,尽管隔着幔帐,他立马也是品出熟悉的味道。 那个女子那一声怒喝话音未落,却也是顿住了,她也是定定地看着刘赐,她显然正在给女儿哺乳,此时她捂着衣襟的手也僵住了。 女子站了起来,她抱着女儿,走近了两步,隔着幔帐愣愣地看着刘赐。 刘赐看见这个女子的身段,他已然认出来,他心中诸多滋味翻腾起来,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又是想念,他愣愣地叫了声:“红儿……” 那女子剧烈地喘息起来,她一把撩开了幔帐,露出她那娇美的容颜,她那美丽的桃花眼圆睁着、颤抖着,她那秀丽的瑶鼻的樱唇也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她是被看。 被看仍是定定地盯着刘赐的脸,又看了看刘赐的身段,她从喉头憋出了一声:“公子……” 刘赐点点头,他看着被看的眼睛,被看也看着他的眼睛,被看从这双眼睛中分明看见了刘赐那熟悉的目光。 被看登时哽咽了一声,飞奔了几步一把扑进了刘赐的怀里。 刘赐一把抱住了被看,被看含着泪,仰起头伸手在刘赐的脸上摸着,她摸着刘赐那不加梳洗的头发,摸着刘赐那越发俊朗凌厉的脸,摸着刘赐那修长的脖颈,还有宽阔的肩头,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被看怀里的婴孩哭了起来,显然是被看这一扑过来太激动了,弄疼了女儿,她激动地抱紧了女儿,哽咽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对女儿说道:“爹爹回来了!你爹爹回来了!……” 刘赐看着这个幼小的婴孩,他更是愣住了。 被看又看向刘赐,万分激动地说道:“公子,这是你女儿……” 被看已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抱着女儿倚在刘赐怀里,哭了起来。 刘赐只觉得心中千般滋味被打翻了,他抱住了被看那温软的身子,愣愣地叹息了一声。 第749章 红袖和冬至(一) 被看倚在刘赐的怀里哽咽地哭着,哭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了些,离开了刘赐的怀抱。 门外的两个锦衣卫瞧见这个景象,他们对视一眼,一个迅速地退去了,显然是去通报,刘赐终于是回来了,另一个锦衣卫关上了门,持刀守在了门口。 巫山楼里头的众人都已经被这个变故给惊呆了,众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虞小宛的闺房,不知道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闺房里,刘赐轻抚着被看的头,被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刘赐看见被看依然是那般美貌,甚至被看显得比此前更加美艳了,她那流转顾盼的桃花眼已经流露着妩媚的气息,但那妩媚之中却是带上了诸多温柔。 而且被看挽上了高高的发髻,刘赐的印象中她素来是精心地修饰着一头青丝,将长发梳妆出好看的形态,但眼下她显然已经不考究那般多的装饰了,她简单地挽着一个发髻,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耳际,这增添了她诸多清净温柔的意味。 同时她的身姿明显变得丰腴了,她肌肤也变得越发有光泽,显然这是因为她成了母亲,她如今已经十八岁,依然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不是以往的那个少女,这让她的气质改变了,变得越发温柔可人。 被看擦了擦眼泪,终于止住了情绪,对着刘赐露出欣喜的微笑,她说道:“公子,你让我等得好苦啊,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被看那漂亮的桃花眼已经哭得通红了,越发显得妩媚可怜,他帮被看擦着泪。 被看看了看周遭,她回到窗台前掩上了窗,然后拉着刘赐来到床榻边坐下了,拉上了幔帐,此时怀里的女儿哭起来了,被看将衣襟拉下肩头,露出她那丰腴的胸口,女儿的小手马上扒住了母亲的乳房,使劲地吮吸起来。 被看对着刘赐自是没有顾忌,倒是刘赐瞧着这个景象不禁愣住了,他见惯了何满子这般给冬至哺乳,此时看着被看这丰腴的身子,还有被看这当了母亲,熟练地喂养女儿的景象,他只觉得恍若隔世,他印象中被看仍是一个漂亮的少女,他如何都想象不到被看成为何满子那般当了母亲的模样。 刘赐看着这个幼小的女孩儿,他看见这个女孩儿眼睛圆溜溜的,肤色白皙,小鼻子和小嘴巴都显得十分精致,显然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儿,刘赐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他的女儿,他不禁更是愣住了神。 被看看着刘赐这般呆怔的模样,她含着泪,倒是笑开了,说道:“公子,你怎么呆了?” 刘赐看着紧紧贴在母亲怀抱里的女儿,他愣愣地问道:‘她……” 被看含着泪眼,笑道:“公子,你不见之后,我一直没有来月事,才知道我是有了身孕,我算了算日子,大概是我们成亲同房的那天我怀上的,在去年冬至那天我生下我们女儿,你不在,我不知道给女儿起什么名字,是絮儿拿了个主意,说即是冬至出生的,那就叫冬至。” 刘赐更是愣住了,世事竟是这般巧,他的女儿也叫“冬至”。 被看笑道:“那时我还说冬至是冬天要来的意思,怕公子觉得这名字有哀情,絮儿先这么叫着,等公子回来了再改就是,就叫了冬至这个名字,公子要是觉得不好,再改就是。” 刘赐忙说道:“不,这名字好,好……冬至读起来清洌,有女孩儿的滋味。” 被看仍是看着刘赐,眼中含着泪光,显然她仍是不敢相信刘赐终于回来了,她激动又欣喜地抚慰着女儿,说道:“惠子姨娘,絮儿,小若都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都说这是公子你的骨血,万万要珍重……我们都以为……” 说着,被看又禁不住哽咽了一下。 刘赐叹息着笑道:“你们都以为不会回来了。” 被看紧紧地抱着女儿,点点头,又说道:“今天是端午,是五月初五,她是去年冬至,十一月初五出生的,今天整好半岁了,你爹爹今天回来了,这真是命定的。” 被看抱着女儿哽咽起来,刘赐看着被看抱着女儿这般模样,他不免想到何满子抱着女儿的模样,但被看显然比何满子更加珍视女儿,毕竟被看才十八岁,第一次当母亲,刘赐看着被看拥着女儿的这个姿态,感觉到被看好像能把自己的命贴给女儿。 刘赐暗暗叹了一声,他感到感动,不免眼睛也红了,他知道被看爱女儿自是因为她是母亲,但不免也有一个原因是被看珍视她和他刘赐的骨血。 第750章 红袖和冬至(二) 刘赐凑上前抱住了被看,将被看和女儿揽进怀里,被看哽咽着哭得更厉害了,刘赐轻抚着被看那柔美的发鬓,笑道:“你怎么变得这般爱哭了。” 被看擦了擦泪,说道:“可能是因为当娘了,我也觉着自己性情变了不少,以往我还有其他心思,如今我就两条心思,一条是把女儿照料好,一条就是盼着你回来。” 说着,被看松开了刘赐的怀抱,看着刘赐的样貌,说道:“我在这里等公子你,足足等了十四个月了,从你失踪之后的第二个月开始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如今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你要是不回来,我真不知道……” 说着,被看又哽咽起来,显然她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觉得此刻盼到刘赐回来,简直像做梦一般。 刘赐叹息一声,他着实是没有考虑被看和柳咏絮她们是什么境况,他只觉得婉儿死了,自己心灰意冷,又觉得活着没意思,只想挣脱以往的生活,去过广阔自由的日子,他忽略了被看和柳咏絮这些跟随他的女人。 他也曾想过这些跟随他的女人会怎么办,他觉得白芷若好办,她原本是白锦衣,回朝廷继续干白锦衣的差事就是,上官惠子也好办,她本来就想回到江南,找一间道观出家了了却残生,柳咏絮性子刚烈,她原本想着脱离宫廷,找个踏实人家嫁了,这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所以刘赐也不觉得担心。 刘赐唯一担心过的是被看,他已经和被看成了亲,而且和被看同过房,他觉得对不起被看,毕竟被看无论名还是实,都已经是他的人,但是刘赐又觉得以被看的美貌,再找个人家嫁了不是难事,所以他也没太挂心。 只是刘赐着着实实没有想到,被看已经怀上他的骨肉,而且如此珍视地将骨肉生下来抚养着,此时刘赐看着被看怀里那粉雕玉琢般的漂亮的小女儿,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刘赐愧疚地看着被看,如果他真的不回来了,这个美貌的女人岂不是要枯等好多年? 刘赐愧疚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女。” 被看拭了拭眼泪,又展露笑颜,说道:“别这么说,回来了就好了,咱们爹娘,还有冬至,终于是团聚了。” 被看开怀地亲了亲怀里的女儿,刘赐看着被看,心下越发觉得感动,他也越发真切地意识到,如今他和被看有了共同的骨肉了,他们是这小女儿的爹娘,这让刘赐看着被看的目光不免发生了质的转变。 被看又细细地看了看刘赐,问道:“公子,你究竟是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刘赐沉静地看着被看,他看着被看那温柔的目光,他愣愣地看了片刻,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汉人女子的温柔了,尤其是成为了母亲的被看,她那柔婉的目光让刘赐感到心被融化着。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一言难尽,那晚我被倭寇劫走,被劫到海边,但是倭寇没有杀我……” 被看禁不住叹道:“我们都以为你是被倭寇杀了,黄祖宗还派了人去倭寇里头打听你,耗了好多功夫,才得到一个确切答复,那徐活佛当时没有杀你,我们又在金陵、苏州、松江四处找你,动用了锦衣卫,还动用了官府,都没能找到你。” 刘赐叹息,笑道:“只能说是我任性妄为了,你们怎么都想不到我去了哪里……” 刘赐粗略地说了他如何灰心绝望,如何撞上“平人”的船队,如何融入了“平人”的族群,在里头生活了这一年多的时日,将这一年多来的际遇大致地讲了。 被看听得呆住了,她不禁苦笑,说道:“不怪乎,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谁知道你躲到那蛮人的地方去了。” 刘赐默然,此时冬至已经喝饱了奶水,正亲昵地在母亲的怀里蠕动着,刘赐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儿,他越发感到心都要化了,他说道:“给我抱抱好吗?” 被看听着刘赐际遇,她不免有些生气,但她还是将冬至递给刘赐,刘赐伸手抱住了冬至,他在“平人”的族群里头,经常帮何满子抱她的女儿冬至,所以他抱婴孩的手法自是熟练。 刘赐抱住冬至,感受到这个小女儿娇小柔软的身子,他感觉到像被闪电劈中了一般,他感受着这个小女儿在他怀里蠕动着,他越发觉得心中酥软。 “这是我的女儿……”刘赐感到巨大的感动涌上心头,他无比珍视地抱着冬至。 第751章 红袖和冬至(三) 被看看着刘赐抱着女儿的模样,她神色有些纠结,她问道:“所以你就留在那些蛮人的地方,不想回来了?” 刘赐愧疚地看着被看,说道:“我不知道你已经怀了身孕,否则我不会……” 被看打断,问道:“你还打算回去?” 刘赐转开了目光,他自是心中纠结,他已经答应了何满子和夏至要回去,但谁知道被看已经给他生下女儿。 被看咬了咬樱唇,问道:“你是不是在那边已经有了女人?” 刘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不是,他与何满子有肉欲之欢,但似乎说不上拥有彼此,他说道:“我只是喜欢那般的生活,我想过那般自由自在的日子。” 被看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说道:“那你把女儿还给我。” 被看伸手从刘赐怀里抱回了女儿,她冷下脸,埋头哄着女儿,说道:“见着你,我也死心了,你若是一心想走,我自是留不住你,你自己抉择。” 刘赐着实是觉得被看变了,他以为被看会死死留着他,他感觉到被看变得坚强了。 而被看这般的姿态,自是更加让刘赐感到难过又愧疚,他伸手将被看揽入怀中,被看没有抗拒他,和刘赐拥抱在一起。 被看盼刘赐盼了这么长时间,初见刘赐自是激动万分,但是眼下她已经冷静下来,她知道刘赐这么久不回来的缘由,又知道刘赐还有心要走,她自是感到难过,但她不想强求刘赐,成为母亲之后她已经变得越发坚强。 刘赐静静地和被看相拥着,他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在浩瀚大洋上的历练给他最大的收获是让他学会倾听内心的声音,以往他总是被繁杂的俗世的声音所干扰,如今他学会听从自己的直觉。 刘赐的鼻子贴着被看的发鬓,他嗅到被看身上那熟悉的甜香,这抹甜香如今变得越发浓郁,似乎还带上了乳汁的甜味,刘赐的嘴鼻在被看的脸上摩挲着,他揽着被看的手也在被看那越发丰腴迷人的身子上摩挲着。 被看已经许久没有和男人亲近,她此时感受到刘赐那健壮的身子,闻见刘赐那变得浓郁的男人气息,她自是也感到陶醉。 但是刘赐的动作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剧烈,被看不免被惊醒过来,她抱着女儿,喘息着惊道:“不要,女儿睡着呢……” 但是刘赐没有理会那么多,他走下床榻,一把脱去那一身破旧的麻布衣服,露出他那壮硕的身子,他站在床边俯瞰着被看,他那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只大兽要将被看吞吃了一般。 刘赐的眼睛也定定地看着被看,他的眼神似乎含着一片虚空,又似乎带着一缕邪气和几丝暧昧,好像一只兽物欣赏着落在手上的猎物一般。 被看自是觉得意外,她本想抗拒,但是看见刘赐那虚无又暧昧的眼神,她竟然一时感觉到无从抗拒。 第752章 烈火(一) 被看抚慰着女儿,她捂了捂衣襟,坐在床榻边沿,紧张又慌乱地看着刘赐。 刘赐却没有顾虑那么多,他一把抓起被看交叠着垂落在床榻边沿的双腿,被看禁不住本能地惊叫起来。 那守在门口的锦衣卫骤然听到这一声惊叫,他提起警惕,立马转头向那门缝里面看去,他却是愣了愣,然后他收住了目光,回转头,仍是拄着绣春刀守在门口。 但是身后房间里头的声响仍是抑制不住地传出,这个锦衣卫也有四十多的年岁了,他看的世事多,已是养成淡然的脾性,但此时听着身后房间里头的声响,他仍是不禁感到些许不安分。 他自是知道那房间里头发生着什么,他听见女人那压抑的惊慌的声响,然后那声响带上了些许暧昧的哀鸣滋味。 然后这锦衣卫听见女人慌乱又强压着喘息的声音,说道:“你等一下,我把女儿放下……” 片刻的安静之后,那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声响越发的剧烈,这锦衣卫重重地顿了顿绣春刀,然后干咳了一声,叹了口气,他听着这剧烈的声响,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此时那个前去报信的锦衣卫回来了,他忙说道:“传了信了,黄祖宗这就要赶过来,让我们看紧这姚公子,如若还跑了,要问大罪。” 此时这个报信的锦衣卫也已经听见里头剧烈的声响,他愣了愣。 那个原本守在门口的锦衣卫笑道:“干柴烈火呢,不,干柴未必,烈火倒是真的。” 那报信的锦衣卫苦笑一声,说道:“这姚公子是烈火?” 那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拄着绣春刀,点点头。 那报信的锦衣卫又细细地听了听里头的声响,说道:“这当真厉害,这会儿功夫就这般折腾起来……” 这报信的锦衣卫又听了片刻,苦笑道:“听说他回来,整个南直隶都要翻天了,他倒好,这般好兴致干这事。” 那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听着里头的声响,此时那声响越发的剧烈,隐隐传来被看压抑不住的哀鸣,这锦衣卫自是见怪不怪,但他仍是不禁定了定心神,说道:“这姚公子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那报信的锦衣卫比较年轻,他说道:“瞧着他对女人这架势,这姚公子和二爷、十三爷描述的不太一样啊。” 那原本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说道:“你瞧见方才他那模样,那身形简直比十三爷还高些壮些,哪里是他们说的那个模样?还有他那身手,哪里是此前说的那书生的姿态?黄祖宗没来之前,你我当心着些,这人不好对付。” 那报信的锦衣卫也拄住绣春刀,他年纪较轻,历经的世事少,此时听着那房间里头剧烈的声响,还有被看强压着的哀鸣,他仍是觉得面红耳赤。 又过了良久,这房间里头的声响终于平静了些,那房间里头摇曳的明亮的红烛已经熄灭了些,房间里头的光亮变得暗淡,这是因为窗户敞开着,夜风吹了进来,把烛火给吹熄了。 第753章 烈火(二) 房间里头此时只剩下两盏灯火摇曳着,刘赐仍是拥着被看,趴在被看的身上,被看已经鬓发纷乱,她依然压着难受的喘息,此时旁侧的女儿发出哭声,“咿咿呀呀”地哭闹起来。 被看连忙推着刘赐:“起开!” 刘赐离开了被看的身子,被看连忙理了理鬓发,掩住了裙子,擦了擦脸上的汉水和泪痕,抱起女儿抚慰起来。 刘赐依然站在床榻前看着被看,被看看向刘赐,她只觉得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她看着刘赐裸着的身子,看着刘赐那线条修长又壮硕的体魄,她心中滋味复杂。 她侧开了脸,将女儿贴在怀里,说道:“夜风太凉,把窗关上。” 刘赐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中掩映着,他来到窗台前,把窗关上了,然后他拿起两盏没有熄灭的烛火,点亮了桌台上熄灭的烛火。 被看抱着女儿坐在床榻上,看着刘赐的动作,她看着刘赐这般裸着身子走来走去,感到刘赐就像个蛮人一般,她再细细端详刘赐的脸,更是觉得刘赐的脸虽然仍是那张脸,却是变得锐利而线条分明,这越发让被看觉得陌生。 刘赐回到床榻前,被看看着刘赐走来,她本能地惊慌地抱着女儿缩了缩身子,她感觉方才像是被刘赐侵犯了一般,方才她感到刘赐的双手像铁铸的一般,让她完全挣脱不得,刘赐径直地扯开了她的裙子,她只感到她的亵裤都被刘赐给扯得裂开了。 刘赐此时站在床榻前,他转眼看了看这熟悉的床榻和房间的陈设,他幼年时在这里长大,先是母亲带着他,后来是姐姐带着他。 刘赐自是记得他回到巫山楼最要紧的目的,他问道:“我姐姐呢?” 冬至大概是方才有点受凉了,被看哄她也没有用,被看拉起被褥裹住了冬至,被看说道:“你是回来找你姐姐?” 刘赐没说话。 被看咬了咬樱唇,说道:“我来到时你姐姐已经不在了,她的下落有诸多说法,但据我打听,比较可靠的一个说法是,她被倭寇抓走了。” 刘赐惊得一怔,问道:“倭寇?” 被看说道:“是的,据说是倭寇的大头目慕名而来想见你姐姐,大概是被你姐姐迷住了,就派了人马将你姐姐劫走了。” 刘赐问道:“怎么劫走的?这些倭寇还能侵入这金陵的秦淮河畔?” 被看说道:“没有人说得明白,就听说那些倭寇像鬼魅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你姐姐劫走了。这事情已经成了这金陵甚至江南的一大悬案,巫山楼,还有南直隶朝廷都有意掩盖这个事实。” 巫山楼一度名震天下的“花魁”被倭寇劫走了,这自然是震动江南的一件大事。 刘赐问道:“什么时候劫走的?” 被看仍是抚慰着女儿,说道:“你是两年前的端午节走的,大概三个月后,你姐姐就不见了。” 刘赐感到一阵恍惚,他一心要回来见姐姐,得知的却是姐姐被倭寇劫走的消息。 被看看着刘赐那痛心地愣着神的样子,她仍是感到心疼,她说道:“这事情很突然,被南直隶官府掩盖,你在京城自然没法知道这个事情,这是没办法的。而且……” 刘赐问道:“而且什么?” 被看说道:“而且来劫你姐姐的是五峰船主,是他看上了你姐姐,这也是你姐姐命当如此,五峰船主看上了这个女人,他怎么会得不到。” 刘赐更是惊得愣了愣,说道:“汪直?是汪直劫走我姐姐?” 被看点头,说道:“是的,是汪直来到金陵,据说喜欢上你姐姐,不知用什么鬼魅一样的法子把你姐姐劫走了,所以这是没办法的,那可是五峰船主,在江南,说起五峰船主,可比说起嘉靖皇帝还要厉害。” 刘赐自是知道五峰船主汪直的名声和本事,他只觉得姐姐怎么这般命苦,遭这般劫难。 刘赐不禁喃喃叹道:“先是惹了京城的第一号大人物,又惹了江南的第一号大人物,姐姐怎么这般苦命。” 刘赐指的自是严世藩先看上虞小宛,特意下江南夺了虞小宛的初夜,没过几个月五峰船主汪直又看上姐姐,把姐姐劫走了。 被看叹道:“都说红颜薄命,形容你姐姐再贴切不过了。” 刘赐问道:“那我姐姐现在在哪里?” 被看回答道:“这个恐怕没有人知道,你姐姐被劫走之后就再无音信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刘赐切齿,说道:“那也是在倭寇的地方。” 第754章 烈火(三) 被看看了看刘赐那愤怒的神色,说道:“或许,但是没有人能说明白你姐姐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刘赐沉吟,他的神色变得越发锐利,目光变得越发凛冽。 被看看着刘赐的神色,她心中又是滋味复杂,她知道这是她的男人,她并不感到惧怕,只是她看着刘赐变成这般凌厉的模样,她感到些许心疼。 刘赐走近被看,坐在床榻边沿,伸手将被看揽入怀中,说道:“我是你的夫君,而且是冬至的父亲,我不会走的,我要陪着你们,看着女儿长大。” 听着刘赐这话,被看的眼马上泪湿了,她倚靠在刘赐怀里,说道:“我没有强求你,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刘赐握住被看的手,说道:“我没有说我要永远留在这里,只是眼下我眷恋你,眷恋我们女儿,我就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 被看轻叹一声,说道:“你其实是为了你姐姐,你想去救你姐姐。” 刘赐说道:“这是当然,我一定要救我姐姐,但我也为了你们,我喜欢你,红儿,从方才看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住在我心里,永远会住在我心里。” 被看忍着泪,说道:“好,你没有那般多的花言巧语,我倒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我和女儿也会陪着你,哪怕以后,你要坐船出海去远方,我们也跟着你去就是了。” 刘赐将被看和冬至揽在怀里,他的目光凝重,他一边看着女儿那可爱的模样,一边心里仍是记挂着姐姐。 被看嗅着刘赐身上那浓郁的男人气息,又看了看刘赐那黝黑的肌肤,此时刘赐仍是裸着身子的,他的下身更是一丝不挂,被看看见刘赐下面吊挂着的那和他的身子一般健硕的物事,被看的脸不免仍是红了,她侧开脸,红着脸叹道:“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外头的女人就是不会教你好。” 刘赐没说话,他只是抱着被看,此时夜深人静,巫山楼那喧嚣的声响也渐渐平息了,他借着昏黄的烛火欣赏着被看那曼妙又柔美的身子,他的手轻抚过被看的肌肤,温柔地抚摸着她。 被看的喘息禁不住急促起来,她的脸越发的嫣红,她拨开刘赐的手,说道:“不要……你真是、真是学会了这些本事。” 说着,被看又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叹道:“这两天正是我月事中的时候,你这般弄我,要是又怀上一个怎么办?” 刘赐揽着被看,他自是回想起和被看经历的点滴,心中自是觉得感慨,他说道:“顺其自然便是。” 被看喃喃叹道:“冤家。” 这时,只听得一声钟罄的脆响,被看原本依偎在刘赐怀里,此时她醒过神来,连忙掩了掩衣襟,说道:“快穿上衣服,我们该赶紧回钱塘了。” 说着,被看坐了起来,拉好衣裙,说道:“怪我,一见到你就忘了正事,你回来了,这局面或许就有救了,你得马上回去钱塘,否则絮儿该撑不住了。” 刘赐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局面?柳咏絮?她怎么撑不住了?” 被看下了床榻,说道:“你抱着女儿,我收拾一下东西,黄祖宗想必来接我们了,我们要马上会钱塘。” 被看将冬至递到刘赐怀里,然后快速地收拾起她住在这里的物事,边收拾边说着:“你就没奇怪?你走了,我们‘妻妾’几个还守在这里?” 刘赐说道:“我自是奇怪,我以为你们都各自散去了。” 被看一边利索地收拾着,一边说道:“我和你名正言顺地成了亲,还怀了你的孩子,自然是留在那姚家等你,但絮儿,惠子姨娘,小若,她们本来是不必要等你的,但是黄祖宗硬是把她们留住了。” 刘赐问道:“为什么?想让她们代替我掌控姚家?” 被看说道:“是这般打算,毕竟你是姚家执掌人,你不在了,大批人就想夺这个权位,而黄祖宗要掌控住这个权位,名正言顺地就是让你的妻妾们来掌事,这样别人就抢不了了。惠子姨娘和小若还能听黄祖宗的话,但是絮儿一开始是完全不肯留在姚家的,是黄祖宗逼迫着她才留下来。” 刘赐笑道:“柳咏絮那脾性,十头牛都拉她不住。” 被看将她那几套漂亮的丝绸衣裳都叠到一个小藤木箱子里叠好了,继续说道:“但是形势总是赶不上变化,惠子姨娘、絮儿她们本还想着支撑上几个月就离开,但是马上圣旨就下来了,这个圣旨可是让我们猝不及防,这天大的担子一下子就砸到我们几个弱女子的肩头上了。” 第755章 改稻为桑(一) 说着,被看不禁苦笑起来,显然她们几位“妻妾”支撑了颇为艰难的事情。 刘赐问道:“什么圣旨?” 被看停下手来,说道:“改稻为桑。” 刘赐一愣,他隐隐能够感觉到这个名词里头蕴含的巨大干系。 被看继续说道:“你临走前的那单和弗朗机人的交易,十七万匹丝绸,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一笔生意就填平了姚家和江南织造局的窟窿,而且还给朝廷挣了十几万两银子,这个生意做得漂亮,让黄祖宗满意得不得了,据说也让紫禁城里面的李芳老祖宗很满意,这是他们司礼监的功劳,他们在皇帝面前邀功,听说嘉靖皇帝听说和弗朗机人这么一单交易能够赚一百七十万两,他也是龙颜大悦,立马就盘算着怎么挣得更多。” 刘赐听着被看的话,他神色凝重,他虽然不在江湖久了,但是他仍是能够感觉到这其中凶险的意味,他说道:“这姚家和江南织造局这般能赚钱,司礼监自然是像捡到宝物一般,而且恐怕谁都没想到弗朗机人有这么多的白银。” 被看点头,说道:“是的,我们也是慢慢知道,弗朗机人发现了什么‘白银大陆’,有数不清的白银,他们挖到了白银,送到大明来,对他们也是利好,对朝廷也是利好,嘉靖皇帝最缺的就是这白花花的银子。” 刘赐盘算片刻,问道:“严党插手了?” 被看已经收拾完毕,她掩紧了门窗,然后褪下衣裳,露出她美丽的胴体,换上了一身外出的衣裳,依然是一身她最喜爱的绛红色的丝裙,此时是盛夏时节,这丝裙轻薄飘曳,更衬得被看那曼妙的身姿异常好看,她继续说道:“是的,严党插手了,他们自是抓着嘉靖皇帝的意思,他们不难看见这里头有利可图,他们很快就拿了一个‘改稻为桑’的主意。” 被看穿好了衣裳,又在桌前梳妆起来,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姚家和江南织造局要织造更多的丝绸去卖给外洋的商人,但是我们面临最大的问题是用以织造丝绸的生丝不够,毕竟江南就这么大地方,一年能出产的生丝就那么多,想买也没处去买,所以严党出了这个主意,将江南的稻田改为桑田,种植桑树,这样就能产出足够的生丝供我们织造丝绸。”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将稻田改成桑田,这里头就有文章可做,尤其正中那些豪门大户的心思,朝廷降下令旨,强逼百姓将稻田改成桑田,豪门大户就可以趁机对百姓的田地下手,兼并百姓的田地。” 被看利索地重新挽好被刘赐弄乱的发髻,然后画上黛眉,说道:“说的是,嘉靖皇帝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降下圣旨,这个圣旨在朝廷出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但是来到江南就变样了,大概天底下的圣旨都是这样。说到底,严党推行这个‘改稻为桑’,压根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就是要逼着百姓将稻田改成桑田,然后趁机兼并百姓的田地。” 刘赐说道:“严党的人原本就是那些世家豪族的人,他们自是要干这个事情,他们是勒令百姓马上要改成桑田?让百姓没饭吃?” 被看说道:“对,百姓的稻田许多已经传了几百年,都是上好的良田,一年能种三季稻子,但是改成桑田之后,桑苗自从种下去到能产桑叶收成,至少需要两年的工夫,对于许多百姓来说,这两年就等同于断粮了,百姓自然是不乐意。这时候嘉靖皇帝又着急,他下的圣旨是要在嘉靖三十六年之内完成十万亩稻田改成桑田,这样十万亩桑田新产出来的生丝就足够织造多至少三十万匹丝绸,这样能够大赚一笔,供他修宫殿。” 刘赐点头,说道:“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这般折腾,是要激起民变的。如若官府当真要改稻田为桑田,就应该给百姓补贴钱财,让百姓渡过这两年没有稻谷收成的断粮日子。” 被看正色,看着刘赐,说道:“说的是,但是官府哪里会拿钱出来,他们只是逼迫百姓,百姓不愿意改,到如今已经嘉靖三十七年的年中了,才改了不到两万亩桑田,官府又拿出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主意,就是由官府主持,让那些豪门大族拿钱出来向百姓买田地,买了田地之后再改桑田。” 刘赐说道:“这才是醉翁之意,那些豪门大族借着‘改稻为桑’这个由头,就把百姓的土地给兼并了。” 第756章 改稻为桑(二) 被看拿起胭脂,在樱唇上点了绛红,她抿了抿樱唇,凝重道:“正是,这是严党最真切的目的,严党的人其实也就是那些豪门大族的人,比如那严尚官,借着‘改稻为桑’的由头,兼并百姓的土地,才是这些高管和豪商的目的。他们出的价钱是一亩良田十两银子,一亩薄田八两银子,这个价钱百姓自然不会卖。” 刘赐说道:“且不说这个价钱太低,根本上说,田地是百姓的命根子,卖了命根子,过不了两年就得沦落成农奴了,这是要激起民变的。” 被看叹道:“絮儿是很敏锐的,她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就看透了这里头的文章,她出身大官宦世家,又在宫里头的皇贵妃身边待了那么久,只有她看得懂这里面的秘密,她当时就和我们说了四个字,‘官逼民反’,她说这样下去江南是要大乱的,朝廷从上到下勾结起来纵容豪门富户强买百姓的田地,这是断了百姓的根,把百姓逼到活不下去了,百姓就当倭寇去了,这江南的倭患将酿成燎原大祸。” 刘赐点头,他自是知道柳咏絮的本事,柳咏絮若是个男人,在官场上说不准比他还厉害。 被看点了朱唇,最后站起来捋了捋一身丝裙,说道:“总之,惠子姨娘和絮儿本来无心待在姚家,但是这件事情砸下来,她们却是不得不扛起这个担子了,因为‘改稻为桑’为的是给姚家织造丝绸,而强买百姓的田地,也是江南织造局主持去买的,所以我们作为执掌姚家的人,能够挡住这件事情,不让百姓受那般大的侵害。我们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必是能和严党斗一斗,但是你不在,我们几个女子只能扛起这个事情了,主要是絮儿扛起这个职责,我和惠子姨娘没那么大本事,只能帮着她,但是我们都想挡住这个事情,都觉得不能看着严党这般祸害百姓,看着江南混乱。” 刘赐的目光已经凛冽,他在江南长大,自是很了解江南民间的状况,十万亩田地,这牵涉着至少三万户百姓的身家性命,这足以让江南陷入混乱,而那些遭受祸害的百姓必是陷入水火煎熬一般的悲惨之中。 被看回到刘赐面前,抱起了冬至,抚慰着女儿,说道:“所以从那以后,也就是从去年嘉靖五十六年年头开始,絮儿就事实上成了姚家的执掌人,带着我们对抗严党和那些豪门富户,她可不容易,与他们诸多算计,来来回回可历经了许多凶险。” 刘赐冷着脸,径直问道:“如今事情到哪一步了?” 被看哄着女儿,一边说道:“如今已经嘉靖三十七年,这改稻为桑的事情停滞不前,听说前些日子龙颜大怒,下了圣旨,急令催办,这件事情是江南织造局负责,买田地由江南织造局买,日后收购生丝也由江南织造局收购,那些豪门大族要买田地也得通过江南织造局,所以絮儿一直顶着这件事情,要求这些豪门大户给更高的价钱,或者给百姓补贴粮食,才能买田地,所以这些豪门大户一直没法放开手脚去买田占田,但是自从前些日子嘉靖皇帝的圣旨下来之后,这些豪门大户的逼迫更猛了,我们的压力也更大,我这几天在这里等你,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状况,只是听说凶险得紧着,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你回来了,真是上苍眷顾。” 刘赐站起来,他们打开了房门,就要走出,却见外头两个锦衣卫回身看向他们,都拄刀向他们一低头,说道:“公子,夫人,不知要去何处?” 被看说道:“送我们回钱塘。” 锦衣卫说道:“禀夫人,此时不宜外出,还请在房里面歇息。” 被看愣了愣,待要说话,刘赐盯着这两个锦衣卫的神色,他先开口了,他露出微笑,说道:“这是黄祖宗的指示?” 两个锦衣卫都没说话。 刘赐又笑道:“我们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在房里头憋闷坏了。” 两个锦衣卫相互看一眼,说道:“我等护送公子夫人。” 被看的神色已经僵住了,刘赐微笑地看着她,伸手揽住了被看,亲昵地就像一个豪贵公子一般护着爱妾和女儿,走下巫山楼的阶梯。 两个锦衣卫一前一后地“护送”着刘赐和被看,他们显然警惕着,防备着刘赐。 刘赐依然面带微笑,被看心中意外又忐忑,她不知道这两个锦衣卫怎么骤然就变了脸,但是此时她感觉到刘赐强健的臂弯,她心中也安定了些。 第757章 改稻为桑(三) 此时巫山楼已是人去灯熄,此时已差不多是寅时时分,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正是一天之中夜最静的时候。 刘赐护着被看走下巫山楼的一楼,他温柔又轻缓地护着爱妾和女儿,说着:“慢些,当心阶梯。” 刘赐站在夜深人静的巫山楼一楼,他环视了周遭一番,他看见四周的黑暗的角落隐现出几个身影,那些身影分明是在监视着他们。 刘赐似乎没有看见这些神秘的身影,他看向被看,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倒是没曾见过这般夜深人静的样子。” 被看勉强笑了笑,她只感觉到被监视的阴森气息,此时怀里的冬至又“咿呀”地哭起来。 刘赐笑道:“乖女儿,怎的又饿了?” 被看勉强笑道:“刚刚才吃过,哪里是饿了。” 刘赐笑着:“那给爹爹抱一抱?” 说着,刘赐抱过了女儿,亲昵地将女儿护在怀里,柔声地哄着,此时他站在这黑暗的巫山楼中央,四周至少有十双眼睛盯着他,他却是若无其事一般。 冬至被刘赐抱着,奇妙的是倒也不哭不闹了,只是乖乖地贴在刘赐的怀里。 被看不禁也笑了,说道:“这也是奇了,我还以为天底下就我和絮儿还有小若抱她她不哭,连惠子姨娘抱她她都要哭闹,你抱着她倒不哭了。” 刘赐像捧着宝物一般抱着女儿,笑道:“那是自然,谁让我是她爹爹。” 刘赐抱着冬至,让被看挽着他,他们向巫山楼的门外走去,两个锦衣卫自是跟着他们,而且随着刘赐走向门口,那楼上的诸多黑影也动作起来。 刘赐微笑着走去,他自是把这身后的诸多响动都看在眼里,他带着被看走出门外,他看了看一眼外头,只见外面寒风凛冽,街面上只有零星的几个灯笼在寒风中摇荡,门口紧临着秦淮河,秦淮河上有些捕鱼的小舟正缓缓地驶去,这些渔人已经出发准备去长江口捕鱼。 刘赐看着外头黑暗静谧的景象,他细细地端详了一眼,又笑道:“这夜风这么大,看来是要下大暴雨了,咱们还是别出去了。” 刘赐抱着冬至,牵着被看走回巫山楼内,他看见那埋伏在楼上的黑影又闪躲进黑暗之中了,刘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边走着边笑道:“黄祖宗是怎么说来着?今晚不回钱塘?” 锦衣卫也不提黄锦的名字,只是答道:“请公子和夫人在房间里头歇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伺候好二位。” 刘赐笑道:“就是说让我们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去别地?” 两个锦衣卫没说话。 被看又是讶异,又是忧虑地看了刘赐一眼,却见刘赐仍是神色轻松地微笑着。 刘赐笑道:“那也好,这些日子连日奔忙,可把我累坏了,正好好好歇息。” 刘赐牵着被看走回阶梯,一边走着,一边将被看揽得更紧了,被看感觉到刘赐对她的搂抱,又感觉到些许暧昧的气息,她不禁皱了皱眉头,那两个锦衣卫就紧跟在他们身前身后,被看又不好推开刘赐,只好尴尬地低着头忍着。 刘赐揽着被看回到房门前,他看向被看,他那凌厉的目光中分明又带着那股情欲的滋味,被看更是尴尬又害羞地低下头,刘赐转头对那两个锦衣卫说道:“你们不嫌累,就守着门口,累了你们就歇息去。” 锦衣卫冷冷地说道:“公子放心,我们必定守在门口。” 刘赐露出不羁的笑,说道:“你们就自便,我们可乐呵去了。” 说罢,刘赐就搂着被看走进房门,他们一走进房间,房门还没掩上,刘赐就一把抱起了被看,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被看,就往床榻走去。 被看禁不住又是惊叫一声,她不知道刘赐又是玩什么把戏,她又不好真的挣扎,只好乖乖地给刘赐抱去,被刘赐拥着倒在了床榻上。 刘赐将女儿妥当地放在一边,盖上薄被,马上又是扑上来拥紧了被看,自然而然地就贴紧了被看的身子。 被看禁不住慌乱又意外地说道:“你又做什么,又来这样……” 刘赐堵住被看的嘴,将嘴凑到被看耳际“嘘”了一声,耳语地说了一声:“听我的,自有道理。” 说罢,刘赐又露出那不羁的笑,他离开了被看耳际,充满挑逗意味地抚着被看那上了淡妆的越发精致的脸蛋,他欣赏着被看的美貌,他有意放开了声音,笑道:“记着我是你夫君,在这床榻上什么都得听我的。” 第758章 云雨、风雨(一) 此时两个锦衣卫站在门口,房门没有彻底掩上,他们自是把刘赐这“干净利落”的一系列动作都看在眼里,被看自是罕见的尤物,他们看着刘赐拥着被看倒在了床榻上,又听见刘赐说着那满是情欲意味的话语,他们不免心中也躁动起来。 那年长的锦衣卫掩上了房门,看了那年轻的锦衣卫一眼,说道:“待你成了十三太保,这江南的青楼任你逛个透。” 那年轻的锦衣卫仍是忍不住看了那门缝一眼,说道:“逛遍这秦淮青楼,也寻不着这般的尤物。” 那年长的锦衣卫说道:“这女人听说原本是那上官家养的头牌美姬,听说是命也不要了,一心要跟这男人,所以说这艳福也是天赐的,宫里头的贵妃也没有这般的姿色,得着这种尤物是齐天的福分,艳羡不来。” 此时他们又听见房间内那“尤物”压抑不住的喘息和娇吟,显然是女人仍是抗拒着,却敌不过男人强行的动作,然后他们听到男人的声音,说道:“热,我把窗户打开。” 然后他们听见男人的脚步声,男人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此时外头正刮着罕见的凛冽的寒风,随着窗户一打开,这夜风直吹得门窗呼哧呼哧地作响,当即吹熄了里头好几盏灯火。 他们又听到女人的声音,说着:“风大,冷,等一下冻到女儿了。” 他们又听到男人说道:“盖上被子,不会冻到,等一下你就觉着热了。” 此时那房间里头已经是一片黑暗,那凛冽的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已经将里头的红烛全都吹袭了,那寒风凛冽地在房间里头吹卷着,发出“呼呼”的风声,还带动着门窗“哐哧哐哧”地作响着。 两个锦衣卫听见男人女人的调笑混杂在寒风之中,听见女人说道:“风大,冷……” 又听见男人说道:“马上下雨了,下雨就不冷了。” 果然,窗外很快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这雨势一下下来很快就变大,很快变成磅礴大雨,天际的闷雷响动,巨大的雨声充斥着这巫山楼。 锦衣卫又听见女人的声音,像是依偎在男人怀里,带着些许娇嗔的意味,说道:“雨飘进来了……” 他们又听见男人说道:“又淋不到我们,来,我睡外头,搂着你们,睡……” 然后又听见女人的声音,说着:“让女儿在中间,你小心着别压到女儿了……” 房间里头的声响终于渐渐平息了,那年轻的锦衣卫听着那暧昧的声响终于平息,他倒是松了口气,说道:“这公子可真能折腾。” 那年长的锦衣卫说道:“瞧得出来,这不是个凡人。” 那年轻锦衣卫又说道:“好歹他们睡了,爷,你去歇着,我守着就行。” 年长的锦衣卫看了看那门缝里头,只见那房间里头一片漆黑,大风从窗台吹进来,吹卷着窗帘和幔帐,那公子和夫人似乎就在床榻上歇息着,这年长的锦衣卫仍是存着戒心,他犹疑地看着那黑暗的房间里头。 那年轻的锦衣卫有些不耐,笑道:“爷,别疑神疑鬼了,他们折腾过了,就睡了,还能怎么的,我守在这门口行了。” 那年长的锦衣卫说道:“我瞧着这乌漆嘛黑的,瞧不见也听不着。” 那年轻的锦衣卫笑道:“你还怕他们飞了不成,人家干柴烈火干完那事搂着睡觉了,说不准女人还裸着身子,你总不能进去点烛火,还关窗?” 那年长的锦衣卫瞪了后辈一眼,不禁愠怒,低声喝道:“闭嘴。” 那年轻的锦衣卫仍是不免惦记那女人漂亮的模样,还有女人那诱人的压抑的叫声,他禁不住笑道:“要是得进去关窗,你可关照我一下,我可盼着瞧瞧这女人的身子是有多诱人呢。” 那年长的锦衣卫沉默,他也没法动作,毕竟这“姚公子”是黄祖宗关照的最要紧的人,他也不好太放肆得罪。 第759章 云雨、风雨(二) 年长的锦衣卫对着后辈训斥一声:“把你那想女人的心思收起来,这男的是黄祖宗的最看重的人,在万岁爷面前都挂得上号,他的女人再尤物,也不关你的事,他回头想收拾你,也就一句话的事!” 那年轻的锦衣卫被这般一呵斥,也收敛了心思,他说道:“爷,我知晓了,你眯眯眼,我守着就是。” 那年长的锦衣卫也不计较了,叹息一声,说道:“这男人这般能折腾,把我这老魂都给勾起来了,待过两天歇息时脱下这身皮,我非得在这秦淮河畔找个第一等的女人泄泄火才行。” 说罢,这锦衣卫倚在门口盘腿坐下,眯上眼,说道:“任何事情喝一声,我就醒神。” 那年轻的锦衣卫说道:“睡您,我守着就是。” 外头的风雨声越发的凛冽,那年轻的锦衣卫喃喃叹道:“这老天爷是倒扣天盆了?这般大雨可是罕见。” 那年老的锦衣卫眯着眼,这年轻的锦衣卫想了想前后的事情,仍是觉得奇怪,他问道:“爷,说起来,原本黄祖宗给我们的指令是见到这姚公子就带去见他,为何这姚公子来到了,黄祖宗却又变卦了?连见都不来见他,还让我们把他看起来?” 那面老的锦衣卫闭着眼,说道:“干这差事,最忌讳的就是瞎打听,收起你的闲心,这姚公子身上牵涉着大干系,不是你能猜的,黄祖宗不来见他,把他看管起来,也必有用意。” 那年轻的锦衣卫显然还是不明白,他也没再说话。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简直像是要将天盆给扣下来一般,夜深静谧,两位锦衣卫守在黑暗中,时辰缓慢地流过。 一个时辰后,外头的雨声依然浩瀚不绝,但是在雨声中依然可以隐隐听到一声鸡鸣,那年老的锦衣卫睁开眼,他的目光冷峻,他定了定神,看向窗户外头,外头依然是一片昏黑,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但是因为雨下得太大,所以日光被掩没在大雨之中。 这年老的锦衣卫看向旁侧,那年轻的锦衣卫定定地站着,但也已经眯着眼昏沉着,年老的锦衣卫站起来,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间里头,透过门缝看去,里头依然是一片昏黑,那床榻的方向依然安静无声。 年老的锦衣卫眉目冷峻,他思量片刻,说道:“醒来!” 那年轻的锦衣卫一惊,忙睁开眼。 年老的锦衣卫说道:“去叫一个侍女来,进去看看。” 那年轻的锦衣卫会意,连忙醒了神,下楼去了。 很快,那年轻的锦衣卫带着一个少女上来了,这个少女眉目清秀,正是那和刘赐一起长大的聘儿,她揉着眼睛,显然是刚刚被叫醒的。 年老的锦衣卫对聘儿说道:“进去,瞧瞧状况。” 聘儿犹豫道:“贵夫人还没起床?” 年老的锦衣卫冷声说道:“让你进去就进去!” 聘儿吓得一颤,连忙不敢说话,小心地推开门进去了。 聘儿又回身掩上门,走进房间里头,年老的锦衣卫在外面等着,他听见里头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是这聘儿在执拾着东西。 年老的锦衣卫等候着,良久聘儿都没出来,他不禁有些心焦,有过了片刻,聘儿终于走出来了,她走出房门,又小心地掩上门。 年老的锦衣卫问道:“怎么样?” 聘儿说道:“门窗怎么没关,一夜的大雨,把东西都打湿吹乱了,让我好般收拾。” 年老的锦衣卫焦虑问道:“他们人呢?还睡着呢?” 聘儿愣了愣,问道:“人?” 那年老的锦衣卫看见聘儿这神色,他也是一惊。 聘儿说道:“没看见人啊。” 那年轻的锦衣卫顿时惊呆了,问道:“他们没睡在床榻上?” 那年老的锦衣卫已经一脚踢开房门,冲了进去,他冲进去一看,只见这房间里头空空如也,那床榻上也空空如也,他猛扑到那床榻上,只见那被褥混乱地翻着,刘赐和被看已经不见人影。 年老的锦衣卫的面目顿时因为紧张而变得扭曲,他猛扑着回到房间外头,扒在栏杆上,怒喝一声:“人丢了!” 这巫山楼里头原本黑暗静谧,随着这年老的锦衣卫这一吼,黑暗的各个角落中顿时出现七、八个人影,他们如鬼魅般出现,迅速地上楼,来到这处房门前,这些人穿着夜行装,但显然都是锦衣卫。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有的冲进房间里头搜索着,有的在巫山楼四处搜索,有的已经冲出巫山楼大门外,在周边搜索。 巫山楼里头顿时惊叫不绝,女孩们都还在酣睡,骤然被一群神秘男子冲进了房间里头。 第760章 云雨、风雨(三) 锦衣卫们自是身手极快,不过半刻钟的工夫,他们已经搜遍了这巫山楼上下,但哪里有刘赐和被看的影子。 这年老的锦衣卫扒在虞小宛这个闺房的栏杆前,已经脸色发绿,他回想着昨夜的点滴,他其实昨夜能够感觉到那“姚公子”的阴谋,能够感觉到“姚公子”有些不妥,但是他竟然被蒙骗过去了,他此时如何都想不通,这“姚公子”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此时巫山楼里头已经乱套了,这里是天底下最高贵的青楼之一,这里头的妓女都是最高贵的女人,她们哪里被男人这般在睡觉时闯进闺房过,纷纷斥骂起来,但她们很快就发出惨叫,然后噤若寒蝉,显然是因为锦衣卫亮刀了,她们自是吓得不敢喘息。 这时,身后的闺房里,那年轻的锦衣卫发出一声惊呼,说道:“爷!快看!” 那年老的锦衣卫箭步进了房间,只见那年轻的锦衣卫站在那床榻旁侧、这房间最里面的一处地板前,只见那地面的两块地板是松动地嵌入的,两块地板和旁侧的地板之间有不易发现的细小的缝隙,将这两块地板揭开,就出现一个正方形的小洞,这个小洞勉强能容一个人通过。 那年老的锦衣卫立马跳下这个正方形的小洞,只见跳下来,是一间杂货房,里头摆放着这巫山楼的戏班子演出的诸多戏服和道具,年老的锦衣卫循着刘赐可能逃走的足迹,他从偏门走出这间杂货房,走出来是这巫山楼走道的一处角落,这个角落是这栋豪华的小楼里头很不起眼的一处地方,这个角落离下一楼的偏梯不远,看来刘赐可以从这偏梯下楼。 那年老的锦衣卫下了楼,来到一楼的大厅,他四处看着,他想着刘赐如果从这个偏梯下来,来到大厅,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呢?他看了看周遭,除了大门和大门旁侧的两扇窗户,他看不见还有什么出口刘赐能够逃出,而如果从大门逃出去,必定会被他们看见。 那年老的锦衣卫的脸色已经由绿转白,他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在那年轻的锦衣卫去报告黄锦“姚公子”回来了之后,黄锦很快又派来八名锦衣卫,并传来手书,手书是黄锦亲笔,写着:“看管此人,封锁于房中,三日之内不得使之出外,谨记。失责严惩。” 这位年老的锦衣卫跟随黄锦多年,还未曾见到黄锦发出如此严厉的命令,显然这“姚公子”牵涉着巨大的利害关系,他原本已经够谨慎,没想到还是被这姚公子给跑了。 这年老的锦衣卫感到一口老血哽在了他的喉头,他怒喝一声:“追!” 锦衣卫们顿时翻身而下,冲出巫山楼…… ~ 大雨倾盆,整座金陵城都被掩盖在雨帘之中,这浩瀚的雨水似乎要把整座金陵城吞噬了。 在这般庞大的雨势之下,这座素来繁盛盖世的南直隶的首府也暂时停止了运转,那秦淮河上原本忙碌的来往船只也不见了踪迹。 此时,不算宽阔,但也不算狭小的秦淮河河面上只有一艘小船在颠簸前行着,磅礴的雨水疯狂地打在这小船的船身上,打在它周遭的水面上,使得水面时不时地扬起波涛,掀动着这可怜的孤舟。 这孤舟艰难地在河道中前行,驶向越发浩瀚的长江入口。 孤舟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站在船舱门前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泼进船舱里头,把他的浑身都淋湿了,他穿着一件简陋的麻布外衣,此时他干脆把外衣脱了下来,露出一声线条修长的肌肉,他看着外头巨大的雨势,那锐利的目光变得越发凌厉。 他正是刘赐,身后的船舱里被看抱着女儿缩在角落中,躲避着雨水。 女儿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显然被惊吓了,她“咿咿呀呀”地缩在母亲怀里哭着,被看抱着女儿,柔声抚慰着,她看了看外面那瓢泼的雨势,她不免也有点担忧,她问道:“刘赐!这雨这般大,船不会出事?” 刘赐神色镇静,他回身走进船舱里头,擦了擦手上的雨水,温柔地抚了抚缩在母亲怀里的冬至。 被看不免有些心疼,说道:“女儿给吓坏了,没想到碰上这般大暴雨,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雨势。” 刘赐想将被看和女儿揽入怀里,但是浑身雨水,不好这么做,只能凑近去吻了吻被看的额头,他镇定地说道:“有我在,没事的。” 刘赐看着被看那被雨水打湿的发鬓,他心疼地说道:“难为你了,自从跟了我,总是遇上各种危险。” 第761章 云雨、风雨(四) 被看对刘赐笑了笑,刘赐变得刚强,她自从当了母亲,也是变得坚强了许多,她对刘赐说话也不是以往那般把自己当作小妾的姿态,她说道:“你想得太多了,我跟着你是心甘情愿,尽力而为便是。” 被看不免爱怜地轻抚怀里的女儿,说道:“说起来,方才带着女儿逃走,着实是有些凶险,如若是我一个人,跟着你去做什么,我都认了,我只是担心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刘赐点点头,他轻抚着女儿的小脸,说道:“以后不会让你们这般冒险的。” 被看说着,又笑起来,问道:“这逃脱的法子也就你想得出来,这天底下也就你一个人能够在那般境况下逃脱了。” 刘赐也笑起来,说道:“那也是多得你配合我迷惑那两个锦衣卫。” 被看自是知道所谓“迷惑”是什么意思,她红着脸,说道:“你还说,你真是学了一身好色的本事。” 刘赐微笑,说道:“那大洋上的男人女人都是这般,那兴致来了,就宣泄起来,哪里有汉人那么多顾忌。” 被看红着脸,她越发细致地端详着刘赐的模样,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越发有个男人的样子了,不只是外表,内里也是。” 刘赐将被看的手捂在脸上,说道:“不是这样,怎么能保护你们?” 被看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世道险恶,这话倒说的不错。” 昨夜,刘赐抱着被看上了床榻,自然是大肆地动作起来,然后他借口房间里头闷,故意去打开了窗户,让那猛烈的风雨扑进来了,将房间里头的灯烛吹袭,也将房间的窗门吹得混乱作响,这样一来,房间里头昏暗而混乱,门外的锦衣卫就没法听清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再加上刘赐真的和被看折腾起来,被看也被蒙在鼓里,更是“投入”地配合刘赐做起来,直到事毕了,刘赐拥着被看睡去,那两个锦衣卫也以为这“姚公子”又是强行和爱妾云雨了一番,然后就搂着女人睡去了。 但是睡了片刻,刘赐瞧着外头声响平静,他就悄悄地叫起被看,带着被看逃走。 被看自是不知道能怎么逃走,看见刘赐在床榻后头的角落揭开那两片木地板,她才知道刘赐的计策。 刘赐让被看用被单将冬至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他抱着冬至,护着被看跳下那个地洞,下了楼下的杂货间,然后从杂货间出来,来到巫山楼的角落处,那些守在巫山楼四处的锦衣卫此时也已经放松了警惕,他们只顾看着门口、大厅这些要紧地方的动静,怎么都不会想到刘赐从一处阴暗的角落钻出来了。 刘赐带着被看和冬至在黑暗的巫山楼中潜行,从偏梯下楼,那凛冽的风雨声掩护了他们,使得他们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下偏梯。 走下偏梯时,被看也面临和那位年老的锦衣卫一样的疑问,她不知道刘赐打算怎么逃出去,因为下了偏梯就是大厅,那大厅空旷,楼上的视线很容易发现他们。 但是被看万万没有想到,在下偏梯下到一半时,刘赐让被看抱紧了冬至,然后他扯着从这巫山楼顶上垂吊下来的一道幔帐,他一手抱着被看,一手抓着幔帐将整个人垂吊而下,这样一来,他们就落到了这偏梯背后的一处阴暗角落。 被看不知道刘赐躲到这处阴暗角落来做什么,这处角落在一楼的大厅,这里自然是隐秘不被人发现,但是他们来到这里也等于被困住了,只有走出大厅的正门他们才能出得去,但是走出大厅难免要被楼上的锦衣卫发现。 然后刘赐带着被看转到这偏梯的后头,这偏梯后头是这巫山楼的底部,在楼梯的背后有一扇不易发现的小门,这个小门背后的那个空间显然是这个巫山楼里头一处“多余”的空间,是为了构架楼梯而多出来的一处“阁楼”状的空间。 被看那个小门已经蒙着灰,她不免苦笑,也就刘赐知道这巫山楼里头还有这种地方,刘赐打开门,走进去,那里面果然是一个狭小的、不规则的空间,因为这房间的顶上是楼梯,所以房间的房顶是倾斜的,刘赐得弓着身子才能走进去。 那房间里头有一张小床,还有一张书桌,书桌后头是一扇窗户,被看自然是明白了,从这扇窗户他们可以逃出去。 但是刘赐没有着急逃走,他躺到了床上,他把脚一伸,发现他的足踝和脚掌已经露在床榻外头,他笑着叹道:“走了整两年,我长高了不少,以往这床我睡着还刚好。” 第762章 云雨、风雨(五) 被看才知道,这间房间就是刘赐的卧室,刘赐从小在这间狭小的阁楼状的房间里头长大。 然后刘赐又坐在书桌前,他叹道:“不过两年,我觉得这书桌也变小了许多,以前我经常百无聊赖,坐在这书桌前,看秦淮河,看雨景,看雪景,看人来人往。” 这个房间的外头正对着秦淮河,正能看见河上繁华的景象和往来如炽的游人。 刘赐坐在桌前回味了片刻,才抱着被看和冬至跳出窗外,他们冒着瓢泼大雨来到秦淮河畔,拦下一艘渔船,登上船,给了船家五两银子,让船家带他们前往钱塘。 被看此时坐在船上,她叹道:“也是难为你,在那间小阁楼从小住到大。” 刘赐笑道:“巫山楼是青楼,是个招待客人的烟花之地,哪里能在里头养孩子,所以我娘只能找了那么一间小阁楼给我,我应该是普天下唯有的一个在青楼里头长大,还在青楼里面读书考科举的孩子,但是说实在我觉得住在里头很开心,我想我生在大富之家,恐怕都没有生在巫山楼里头过得美好舒坦。” 被看想了片刻,又问道:“你说黄祖宗为何又这般变脸了?他原本让我等着你回来,我料想着你回来了,他必定是惊喜才是,应该会赶紧来见你,怎么想到竟然让锦衣卫囚禁我们。” 刘赐说道:“黄锦想什么,你我难以猜测,他必定是牵涉了要紧的利害关系才会这般做,他此时不能让我脱身,想必是因为我会坏了他的事情。” 被看疑惑,问道:“你能坏了他什么事情?” 刘赐摇头,说道:“这我也猜不到,但是我想应当与柳咏絮的变故有关。” 被看一惊,问道:“是牵涉着絮儿?牵涉着那‘改稻为桑’的事情?” 刘赐点头,说道:“大概只有这个可能性,否则黄锦为何要避开我?还要囚禁我?想来是牵涉了要紧的事情才会这么干,而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应当就是絮儿在支撑的那‘改稻为桑’的事情了。” 被看思量片刻,说道:“说起来,近来那严尚官逼絮儿逼得正紧,因为嘉靖皇帝下了诏书,要速速推行改稻为桑,絮儿正支撑得辛苦,应该是黄锦怕你此时出来,又坏了局面。但是……” 被看又疑惑道:“黄锦怎么会站在严尚官他们那一边?阻拦我们呢? 刘赐说道:“这个不难料想,要改稻为桑你说是谁的意思?” 被看说道:“是嘉靖皇帝的意思。” 刘赐问道:“黄锦是谁的人?” 被看一愣,说道:“是嘉靖皇帝的人。” 刘赐说道:“所以柳咏絮阻挠‘改稻为桑’,这恐怕不符合黄锦的利益,黄锦是不会关心天下苍生百姓的死活的,所以他或许会对柳咏絮不利。” 被看点头,觉得刘赐说的确实有道理。 刘赐说道:“所以我们得快些赶回去。” 被看忧虑地看了看外头这罕见的瓢泼大雨,她叹道:“这般的雨势,怕是要赶回去也不容易。” 刘赐看了看外头的雨势,他也露出忧虑的神色,此时他看向外面,发现船正在朝着一侧的河岸靠去,刘赐立马走出船舱外,朝那船夫问道:“船家!这是要去哪里?” 船夫站在瓢泼的大雨中,艰难地操着船舵,他回头对刘赐喊道:“公子!这般大雨,长江怕是要把海龙王给翻腾起来了,咱家不敢驶入长江,前面就是入江口了,咱们在这里歇上些时日,待雨势小了再前行。” 刘赐立马果断地说道:“不行!马上走!不能歇着,我们必须马上赶到钱塘去!” 那船夫看了看那江河上翻腾的风浪,他也果断摇头道:“公子,你这是想要老夫的命,老夫掌不了这个舵,你另请高明!” 被看看着这情势,她走前来,伸手进怀里掏出了所有的银钱,说道:“船家,这里还有十两银子,你都拿去,且听我夫君吩咐。” 船夫看了看那白花花的十两银子,他觉得这美貌少妇真是阔气,看来是豪门家的妻妾,这十两银子足够他挣上一整年了,但是他转头看了看前方那大江上浩瀚翻腾的浪涛,他咬咬牙,仍是说道:“公子,夫人,不是老夫不想挣这个钱,而是老夫不想拿命换这个钱!你们另做打算。” 刘赐定定地看着前面秦淮河流入长江的入江口那浩瀚的浪涛,他掂量片刻,他骤然将头上戴着的斗笠除下,然后将裤子一扒,将裤子也脱了,然后他赤条条地冲出了船舱,走到船前抢过那船夫的船舵。 第763章 归钱塘(一) 那船夫眼看这俊朗的公子哥儿这般赤条条地冲出来,他不禁惊呆了,他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赐喝道:“你去掌着风帆,我来掌船舵,这船非走不可!” 刘赐抢过船舵,立马就操控着船只调转方向往入江口驶去。 那船夫大惊失色,说道:“你疯了!别去!你看眼前这大河大江上,还有船只这般将自己送去吗!?” 刘赐放眼望去,果然看见眼下这长江入江口只有他一艘船只在前行着,他喝道:“去掌着船帆!我老婆女儿都在这船上,我自有分寸!” 那船夫想抢回船舵,但是他哪敌得过刘赐的气力,刘赐如今的身手已经不逊色于一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他挥肘一推,就将这船夫推得一个踉跄。 这船夫看着刘赐操控船舵的姿态,发现刘赐真是一个身手不凡的人物,这小船在刘赐的操控下竟像长了眼睛一般,顺着势在风浪中顺利地摇荡前去。 这船夫也有相当的年纪,但他从来没见识过刘赐这般的人物,看着像一个豪门公子,但又有着这般的身手,对操控船只也这般熟稔,他不禁惊叹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物!真是……怪我倒霉。” 眼前波涛浩瀚,这船在刘赐的操控下顺着浪涛,转眼间已经破浪而出,直冲向入江口,这船夫别无选择,他赶紧攀上船舱,扯住船舱上头的风帆,稳住了风帆。 刘赐屹立在船头,浩瀚凶猛的浪涛一阵接一阵地朝他猛扑而来,被看抱着冬至站在船舱口,冬至自是被惊吓着,惊恐地“咿咿呀呀”地哭着,被看安慰着:“冬至乖,爹爹护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被看嘴里这般说着,但是眼下她看着刘赐屹立在船头的景象,看着浪涛如同兽物一般一阵阵地“吞噬”了刘赐,她仍是感到心惊肉跳。 猛烈的颠簸和浪涛的冲击差点将刘赐带走,但是刘赐自是经验丰富,他历经过大海上的磨砺,这浪涛再厉害,在他看来也是江河上的,是绝比不上大洋上可怕的,他紧抓着船舵,双脚死死地站在船头上,颠仆着却始终屹立。 刘赐在风浪中仍抽空回过头,对被看喊道:“进船舱去,放心,我在大洋上历练惯了,这点风浪难不住我!” 被看点头,她紧紧地抱着女儿,心惊肉跳地看着刘赐在船头乘风破浪。 约摸过去两刻钟的时间,被看看见周遭的浪涛终于平息了些,她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只看得见四周都是惊涛骇浪,但是此时她终于看见一些安静的江面。 刘赐站在船头,他那浑身紧绷的、黑黝黝地如同铜铁一般的筋肉也终于松弛了些,他回头对被看露出笑容,说道:“红儿,进长江了。” 被看小心地抱着女儿探出船舱来,她果然看见浩瀚的江面,她望不见江面的尽头,只看见满眼的混沌的雨水在江面上飘洒着,在倾盆的大雨之下,这江面上也是洪流涌动,江水席卷着向东流去。 刘赐仍是警惕地掌着舵,他看着阳光的方向,仔细地辨认着方向,顺着江水流动掌着船只往东方驶去,他小心地操控船只,躲避江面上的暗涌。 因为江水汹涌,所以这船只飞驰的速度也是飞快,刘赐掌着舵,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来到长江拐入京杭大运河的河口,刘赐已经好几次经过这个河口,他自是熟悉这里的状况,他依然掌着舵,越发熟稔地操控船只,渡过了惊涛骇浪,顺利地渡过河口,驶入京杭大运河里面。 因为这场大雨,京杭大运河的水量也丰盈了许多,刘赐顺着京杭大运河溯流而下,船只飞驰着,在风浪中剧烈地颠簸着,往钱塘驶去。 此时因为风雨太大,这大运河上几乎没有船只,所以刘赐可以放任了这小船,以最快的速度往钱塘赶去。 夜色渐渐降临,刘赐已经操控船只飞驰了一整天,他仍是精力十足地操着船舵,被看抱着女儿坐在船舱里头,她看着刘赐的背影,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当真觉得刘赐变化太大,以往的刘赐不会有这般的身手和精力。 船只顺着大运河向南飞驰着,两个时辰之后,在夜深时分,刘赐再次看见香积寺那面黄色的宫墙,他们顺利抵达钱塘了。 刘赐穿上衣裳,带着被看和冬至下了船只,尽管此时夜深了,但钱塘仍是繁华,仍有许多游人在香积寺前活动,被看看见有贩卖衣裳的丝绸店铺,她就走过去要给刘赐买一件像样的衣裳,但是刘赐阻止了他。 第764章 归钱塘(二) 被看很快明白刘赐的意思,刘赐仍是想穿着这一套破旧的衣裳,因为刘赐不想暴露身份,他想穿着这破旧的衣裳,然后装扮成被看的小厮,他眼下不知道钱塘状况的深浅,他不想让那些敌人知道自己回来了。 刘赐就跟在被看的后头,用斗笠遮掩着面容,然后被看雇了一辆马车,他们往姚家赶去。 很快,他们来到西湖畔姚家专属的码头,这码头上一直有姚家的船只等候着,船夫看见被看回来来,自是惊诧又殷勤,显然他们想不到少奶奶竟然在这时候回来了,他们赶紧迎候被看,载着被看渡湖前往湖中心姚家的宅院。 他们在那瀛洲岛的码头下了船,转过码头,来到姚家宅院门口,被看刚下船,“少奶奶回来”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姚家里头,姚家的仆人慌忙迎了出来。 刘赐一直跟在被看的身后,他压低了斗笠,遮掩了自己的面容,他掩饰着身份,仔细地观察着姚家的变化。 他发现姚家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料想过姚家能够达到这般好的状态,许多姚家的仆人和织女纷纷迎出来,殷勤地迎向被看,问候着少奶奶,不知道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那些漂亮的织女们争着要看一看被看怀里的冬至。 刘赐看着这些仆人和织女们真诚的笑容,看着织女们像看待宝物一般看着幼小的冬至,他自是看得明白,这些人的热情不是装出来的,他们确实是对被看怀着尊重和敬意。 被看也谦恭得体地笑着,真活像一个少奶奶一般抱着冬至走进了姚家的大门。 刘赐继续一路观察着姚家的变化,他惊诧地发现,姚家变得井井有条,他离开前的姚家仍是一片衰颓的,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不见,姚家已经大有“改头换面”的态势,只见那原本衰颓的建筑和宫墙都焕然一新,那夜间原本昏暗的道路也挂上好看的灯笼,庭院里的花草也都被修饰得精致漂亮。 而最让刘赐感到变化的自然是这些姚家的人,只见姚家的各式人等都迎了出来,其中有的是仆人,有的是织女,更有许多掌控姚家权柄的亲眷人物,他们都热情地迎出来,对被看露出殷勤的笑容,问候着被看。 被看也是得体地应答着,她活生生就是一个给少爷诞下了宝贝女儿的受整个家族尊重的主子的“爱妾”。 刘赐跟在被看后头,自是没有人留意刘赐的存在,被看一路得体地敷衍着,总算来到了那座“蓼风轩”的门前。 刘赐抬眼看去,只见这“蓼风轩”也是修饰一新,那宫墙被重新搭建了,那建筑上面挂着好看又雅致的淡红色的灯笼。 被看告辞了诸多姚家人,说着明早再见大家,然后她带着刘赐走进“蓼风轩”的大门,将门掩上了。 被看总算松了口气,刘赐仍是回头打量着那些姚家人亲切热情的状态。 被看露出微笑,问道:“觉着有什么变化?” 刘赐说道:“变化挺大,这大宅子变得漂亮了,但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些人的姿态变得不一样了。” 被看笑道:“怎么不一样?” 刘赐说道:“以往是死气沉沉的,如今变得殷勤了许多,而且看着觉着这种殷勤不是装出来的。” 被看点点头,笑道:“自然不是装出来的,这得多些絮儿,还有惠子姨娘的治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一年多时日,她们为了治理这姚家耗费了多少心血,她们让这姚家上下一心,提振了士气,姚家上下都信服她们。” 刘赐说道:“他们对你也极是尊重。” 被看捧了捧冬至,笑道:“还不是因为我给你诞下了女儿,她们都是看在主子的宝贝骨血的面子上。” 这时,那蓼风轩的门打开了,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站在了门前,刘赐一眼看去就看清楚了,那是上官惠子,她的身姿依然没变,远远望去隐隐能看见她的容颜,仍是那般的精致淡雅。 另一个身影也从门内走出来,那个身影也高挑曼妙,刘赐一时倒是认不出来那是谁,但是他看见这个身影一身飘曳柔美的白衣,他才认出来,那应该是白芷若。 上官惠子和白芷若走下阶梯,匆匆向被看迎来,被看也走向她们,刘赐自是跟着被看走去,他倒是留意地看着白芷若的样貌,他印象中白芷若身材娇小,怎么如今竟长得这般高了,站在上官惠子身边已然不比上官惠子矮,比起被看也是差不多的个头了。 第765章 归钱塘(三) 上官惠子迎到被看面前,忙问道:“红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被看露出难言的笑,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回头拉起刘赐的手,说道:“看看谁回来了。” 上官惠子和白芷若自是都留意到被看带着一个男子,她们看见这男子身材高大,体魄修长健硕,她们一时竟是觉得陌生,没认出是谁。 她们此时又细看去,打量这男子那颇显凌厉的眉目和嘴鼻。 刘赐一直看着白芷若的容貌,他看见白芷若真的是有“女大十八变”的滋味,她的容颜长开了,她的身姿依然是那般纤美又不失丰腴,只是她的腿明显变得修长了许多,那白裙从她的腰际漫长地拖下来,长长地拖曳着,这才盖住了白芷若的腿足,而白芷若的容颜也是长开了,她的五官变得越发好看,她的肌肤依然白皙胜雪,依然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般,她那皎白如玉的脸蛋上依然荡漾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只是她的容颜变得越发的精致,她那漂亮的双眸依然清澈地漾着好看的光彩。 刘赐从见到白芷若的第一面起,就觉着这女孩的容颜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好看,他觉着这女孩儿如若长大了,必是一片汪洋一般的祸水,如今看来,白芷若的确长大了,她的容貌也一如刘赐所料,变得越发美丽。 此时刘赐看见白芷若看着他的神情出现了些许愣怔,然后她那漂亮的双眸射出些许凛冽的光,显然白芷若是认出他来了,但是白芷若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刘赐。 刘赐和白芷若目光相对,他感觉到些许异样的滋味,在他的印象中,白芷若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但此时他看见白芷若的目光变得冷凛,他感觉到白芷若似乎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她的眼神中多了许多锐利的滋味。 此时上官惠子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终于惊得颤了颤,她差将叫出声来,说道:“公子!?” 刘赐摘下斗笠,露出他整个面容,对着上官惠子点头笑了笑。 上官惠子也变得越发美丽了,她在紫禁城里面遭受了太多磨难,这一年多的时间看来是在姚家得到了很好的休养,她的气色变得红润,身姿也越发丰腴,她的眸子依然美丽清澈,眼中依然像含着青天和碧水,她眼睛旁侧的两滴泪痣依然是那般好看,她依然挽着简单的云鬓,越发显出温婉的美丽。 上官惠子登时激动地抓住了刘赐的手,她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是激动得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说道:“你……你怎么变成这般样子了!?” 白芷若冷冷地看着刘赐,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她打量了刘赐的上下身子,细细地看了看刘赐那壮硕的体魄,她没有说话。 被看忙抱着冬至拦上去,说道:“姨娘,先别问那么多,总之公子回来了,期间经历我们后面再细说,我们赶回来是觉得这边或许有险情,絮儿呢?” 上官惠子点点头,她缓过神来,说道:“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纠结呢,絮儿被抓走了。” 刘赐镇定,说道:“姨娘,你慢慢说。” 白芷若却没理会刘赐,而是走到被看身前,说道:“红姐姐,冬至给我。” 被看将冬至交给白芷若,白芷若神色清冷,但是一看见冬至,她发自内心地展露出笑颜,她亲昵地用指尖触了触冬至娇小的脸蛋,亲昵地凑过樱唇在冬至脸上亲了亲,笑道:“乖女儿,想死姨娘了。” 显然白芷若极是疼爱冬至,她看着冬至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珍宝一般。 上官惠子继续说道:“这边江南织造局的事情,公子你都知道了?” 刘赐说道:“‘改稻为桑’一事?我知道大概。” 上官惠子忙说道:“对,就是这‘改稻为桑’一事,这事情是个祸害百姓的祸事,絮儿一直领着我们带头顶着这个事情,不让这个事情执行下去,因为她一开始就看明白了,这事情执行下去,那些世家大族会夺了百姓田地,把百姓逼上绝路,再加上这江南倭患已经如此严重,这些失去田地的百姓十有四五要沦为倭寇,这般下去恐怕要把江南陷入兵祸动乱。我们顶着这个事情支撑到这个月,听说万岁爷已经龙颜大怒,下了圣旨,强令南直隶要推行改稻为桑之策,絮儿依然强硬地顶着,昨天,严党把絮儿抓走了,要逼迫絮儿签字画上朱批,同意改稻为桑。” 第766章 归钱塘(四) 刘赐定定地听着,脑海里飞速地思索,他问道:“这改稻为桑的要害掌控在柳咏絮手上?” 上官惠子说道:“从根本上说,是掌控在江南织造局手上,而你走了之后,黄锦知道絮儿聪敏得力,是个难得的人物,就让絮儿代表你掌管了江南织造局,这‘改稻为桑’的事务是由江南织造局来办的,絮儿朱批同意施行了,这事情才能推进。” 刘赐点头,说道:“所以絮儿的朱批同意是要害,有了这个朱批,严党才能把事情推行下去。” 上官惠子说道:“对!那严尚官看着絮儿仍是硬顶着不同意,昨天清晨就派人将絮儿和可贞抓走了。” 刘赐愣了愣,问道:“可贞?” 被看说道:“说起来,你还没见过可贞,但你听说过她,你还记得吗?她是姚老太爷从小收养的一个女孩,是这姚家的首席织女,她和你,不,应该说和那‘姚公子’是从小就订了婚配的。” 刘赐说道:“我想起来了,姚可贞,那姚含章正是因为这姚可贞不肯跟他同房,才一怒之下跑到京城去的。” 上官惠子说道:“对的,你一年多前回到姚家时,可贞正在闭关织造嘉靖三十六年的龙袍,所以你没见到她,她是这姚家上一代首席织女的女儿,是个私生女,她母亲的织工也是享誉江南,不知道是和哪个男人私通,暗结珠胎生下了她,你应当听说了,可贞在江南是很有名气的,如今偌大江南,她的织工是首屈一指的,而最要紧的是,如今大明天下,只有她一个人掌握了给皇帝皇后织造龙凤袍的技艺,你可想而知,她有多么重要。” 被看补充道:“你大概不清楚,大明自永乐皇帝以来,宫里头的龙袍、凤袍,还有皇贵妃的衣服都是由姚家来织造的,其中尤其是龙袍和凤袍,这一百多年来已经传下规矩,只有姚家的首席织女才能织造龙袍凤袍,如今普天下只有可贞学会这门技艺,每隔三年,她就要闭关半年为紫禁城织造龙凤袍。” 白芷若怀抱着冬至,正柔声地哄着冬至,真像在哄着自己的女儿一般,此时她也说话道:“可贞姐姐是个极脱俗的人物,她的美貌和织工都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从她不肯与你同房,就看得出来。” 刘赐无奈地看了看白芷若,姚可贞是不肯和那姚含章同房,又不是不肯跟他刘赐同房。 刘赐冷静地思索片刻,说道:“柳咏絮和这姚可贞被抓到哪里去了?” 上官惠子说道:“自是被抓到上官家那大宅子里面去了。” 刘赐问道:“凤凰山那处大宅子?” 上官惠子点头,说道:“是的,就是你上次和刘二、朱十三他们潜进去杀上官伯桀的那处宅院。” 刘赐问道:“这次柳咏絮她们被抓走,黄锦出面了没有?” 上官惠子摇头,说道:“没有,黄锦没有出面,司礼监也没有出面。”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明白了,黄锦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说白了,如今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有人站在我们这一边,皇帝要改稻为桑,司礼监支持皇帝改稻为桑,严党和这豪门权贵更是要改稻为桑,只有我们这一伙人在阻挠改稻为桑。” 上官惠子说道:“说的是,如今我们是在对抗大明的整个权贵势力,他们都想着兼并人民的土地,以饱私欲,我们是他们的绊脚石。” 刘赐缓缓点头,他心里头的一股火焰已经升腾起来了,他已经理清了这“改稻为桑”一事的线索,他参透了各方权贵势力的图谋。 他说道:“嘉靖皇帝也好,司礼监也好,严党也好,他们把这‘改稻为桑’的决策权放在江南织造局身上,也等于是放在姚家身上,只有江南织造局画下朱批,这‘改稻为桑’才能推行,这样的做法貌似是给姚家权力,但其实是把这伤天害理、盘剥人民的恶事的责任推到姚家的身上,他们都知道这‘改稻为桑’会祸害人民,甚至激起民变,但他们为了一己私欲,仍是推行了这个‘国策’,但他们想得到好处,又不想担负责任,就把这罪责推到姚家身上。” 上官惠子连连点头,说道:“说的是,絮儿也是这么说的,也就你和絮儿看得明白这后头的文章。” 刘赐继续说道:“嘉靖皇帝想推行‘改稻为桑’,赚钱修宫殿,司礼监自是帮着嘉靖皇帝推行这事情赚取功绩,严党更是一心要盘剥人民,但他们都不想担这个罪责,就把这‘改稻为桑’的决策权交给姚家,日后让姚家遭受天下人的指责。” 第767章 再袭上官家(一) 被看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话絮儿和我们说过了,如今如何是好?” 白芷若说道:“我说了,让我去把絮儿姐姐救出来。” 上官惠子叹道:“小若,我说过了这事情行不通,如今司礼监不站在我们这边,锦衣卫也不会帮我们的,二爷、十三爷、玄武爷都不会帮我们,你敌得过他们吗?凭你如何能救她们出来?” 刘赐一直沉吟着,此时他说道:“我去就不一样了,小若和我一起去。” 上官惠子和被看都愣了愣,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给我备一套夜行装,我和小若潜进去那上官家的宅院,我不信我对付不了他们。” 上官惠子想了片刻,说道:“你回来了,的确是个扭转局面的希望,可你就算潜进去了,又打算如何对付他们呢?” 刘赐说道:“眼下我还不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但好歹我是扎扎实实的姚家公子,这责任本该是我负担,我想,我总有法子对付他们。” 上官惠子叹道:“总有法子?你面对的是大明上至朝廷,下至江南的权贵势力,你如何对付?” 刘赐笑了笑,说道:“不用多说了,总是难免要冒险,如果不冒这个险,更是没有办法,眼下我们更加无路可走。” 刘赐转头看向白芷若,说道:“只是小若要与我去犯险。” 白芷若却似没听见刘赐的话,她只是爱怜地看着冬至,她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冬至的五官,然后抬头看了看刘赐,说道:“还好与你长得不大像,就眼睛像,其他的还是像红姐姐。” 刘赐不免愣了愣,他苦笑一声,这个女孩的心思还是让他捉摸不透。 上官惠子看着白芷若,犹豫说道:“小若……” 白芷若神色清淡地说道:“走罢,一定得想法子救两个姐姐。” 被看不免忧虑地看着刘赐和白芷若,刘赐却是淡定,他笑道:“放心,多少艰险都过来了,有些险阻是必须去面对的。” 上官惠子和被看也没再劝,被看出去了,很快找了一件黑色的贴身衣服来,让刘赐穿上了,刘赐用黑布蒙住了口鼻,遮掩了自己的身份和面容。 白芷若则是冷冷地看着刘赐,刘赐问道:“小若,你不换衣裳?” 白芷若冷冷地说道:“他们摸不到我的裙角,我为什么要换衣裳?” 刘赐也没强求,他感到白芷若的状态也改变了许多,不是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 刘赐换好了衣裳,就和白芷若出发了,被看送他们登船渡湖,登岸之后安排一辆马车,马车径直将他们送到临近那上官家的巨大府宅的东门“候潮门”的附近。 刘赐和白芷若下了马车,就径直往那“候潮门”赶去,被看先行回去姚家了。 刘赐时隔一年多之后,再次来到这候潮门前,候潮门没有改变,依然是那座颇为宏大的石质大门,借着清冷的月色,依然不难看见门上漆着的那耀眼的绛红色的涂漆。 刘赐和白芷若自是隐秘地前行,他们潜伏在候潮门旁侧的民宅角落中,刘赐望着候潮门,喃喃叹道:“我从这里离开,如今回来又是来到这里,真是命运弄人。” 白芷若没有理会刘赐,她依然目光清冷,说道:“这城墙,你翻得上去吗?” 刘赐望着城墙掂量片刻,说道:“我翻上半截应当没问题,或许你得拉我一把。” 白芷若说道:“那便如此,我翻上去解决了上面的人,你跟着上来,动作快些。” 然后白芷若看着城墙上头,她瞅准了时机如一个飘曳的白色魅影一般袭出,来到墙根下,然后飞身而上,她那穿着白色丝绵鞋的足尖在城墙上轻踮了三下,她那白色的身影顺利地抵达墙头。 只见她那曼妙的身影翻跃腾转,上了墙头,然后向左侧掷出一道利器,身影向右侧袭去,只见两道寒光闪过,在她左右侧的两个上官家巡视的兵丁软软地瘫倒在地。 刘赐立马冲出,来到墙根下向上翻跃而去,他身形矫健,但毕竟他没有白芷若那般“白锦衣”的轻功功夫,差了半个身子的距离没能攀上城墙,白芷若甩下她那白色的衣袖,刘赐抓住了衣袖,借力翻身而上,顺利地攀上墙头。 白芷若顾自走向两个倒地的上官家兵丁,看了看他们的状况,只见一个被暗器击中了脖颈,一个被利器、显然是白芷若的鱼肠剑击中了脖颈,他们的后脖颈上都开了一个细小的血口。 白芷若看了看血口,说道:“击昏他们而已,死不了。” 第768章 再袭上官家(二) 刘赐看着白芷若的姿态,更是觉得她改变了,以往白芷若杀人是辣手无情的,大有把人命视为草芥的意思,刘赐以前就觉得白芷若这般下手凶辣,是因为她不谙世事,不知道性命可贵。 刘赐看了看这城墙上和上官家内里的状况,周遭是一片静谧,他对白芷若说道:“你如今知道下手的分寸了。” 白芷若没有理会刘赐,只是说道:“谁都是爹娘生的,不必要杀人就别下杀手。” 说罢,白芷若看向上官家内里,只见前方依然是一条阔大气派的山路,山路的两侧依然挂着摇曳的粉白色灯笼。 刘赐说道:“这山路直上,就是上官家的腹心,那里有一处泉石,泉石周遭有一圈房屋,柳咏絮她们或许……” 白芷若冷冷地说道:“她们就被困在那里,在一处清幽的房子里头。” 刘赐一愣,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白芷若说道:“我昨夜已经潜进去查探过,快走,丑时末,寅时初是他们守备换班松懈的时候,我们在那个时候可以潜过去,此时守备还森严着。” 说罢,白芷若让刘赐将那两个昏厥的守备兵士拖到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然后和刘赐从城墙上翻身而下,顺着那阔大的山路向上官家的腹心走去。 刘赐已经走过一遍这个道路,他自是轻车熟路,他观察着这上官家,这山路的两侧依然栽种着漂亮的茶花和枫树,在这些花树的掩映下,那散落在斜坡上的三三两两的庭房院落显得越发雅致,这上官家的府宅显然经过越发细致的打理,这个府宅的景致显得越发幽深美丽,这可见上官家的境况比一年前更好了。 刘赐和白芷若在山路两侧的花草丛中间潜行着,刘赐一边走着一边喃喃叹道:“瞧着这上官家的境况比一年前更好了。” 白芷若脸色依然冰冷,她一面走着,一面低语道:“那严尚官回来执掌了上官家,这上官家已经成为严党在江南的代表,自然是状况更好。” 刘赐愣了愣,他没想到白芷若会说出这般话语,在他印象中白芷若仍是不谙世事,对这种凡俗众生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 刘赐笑道:“小若,你变了不少。” 白芷若没有理会刘赐,沉默片刻,才说道:“变了什么?” 刘赐笑道:“以往你不会这般在乎这些世事的。” 白芷若冷冷地说道:“以往是瞧不见,所以不在乎,如今瞧见了,想不在乎,也做不到。”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好事,人总是要长大的。” 白芷若回头冷冷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不需要你来指摘我评判我。” 刘赐看着白芷若那冰冷如霜的眼神,他不免愣怔片刻,也不说话了。 此时天际又响起几声闷雷,一些细密的雨点随即又洒下来,那倾盆大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方才刚刚停歇了一阵子,如今又开始下起来。 随着大雨降下,刘赐和白芷若的行进变得艰难,白芷若拎起了漫长的裙角,将裙子提高了绑紧,显然她是不想那雪白的裙子沾染地面的泥土,白芷若这一拎起裙角,将裙角提高到了膝盖上头,她那白皙修长的小腿和柔美的足踝就裸露出来了。 刘赐觉得自己长高了不少,但白芷若似乎长高了更多,方才刘赐看着白芷若的身形似乎比被看还要高一些了,被看在汉人女子中算是十中挑一挑二的高挑身姿,白芷若这般的身姿已是一般汉人女子不及的。 白芷若常年习武,那小腿自是纤细好看,刘赐看着她裸露的腿足不禁愣了愣神。 白芷若没看向刘赐,她走在前头,只是用余光瞥了刘赐一眼,她冷冷地说道:“你这般看着,再看一眼,我一剑就能把你眼睛刺瞎了挑出来。” 刘赐忙转开了眼,不敢看了。 白芷若继续走着,还说了一句:“以往听婉儿姐姐,絮儿姐姐说你好色,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我是明白了,你要是敢对我动那点心思,我刺死你眼都不会眨一下。” 刘赐叹息一声,笑道:“小若,我是好色不错,但男人哪个不好色呢?我只是不掩饰自己而已,但我平心而论,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君子,你若是不乐意和我亲近,我绝对是以礼相待的。” 白芷若听着刘赐这话,她顿了片刻,看来是忍不住了,仍是说一句:“好你个君子,又蒙又骗,还敢说自己是君子,如今我才看明白了……” 刘赐禁不住又笑:“我什么时候又蒙又骗了?” 第769章 再袭上官家(三) 白芷若回头冷冷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红姐姐不是给你骗了吗?还以为你是什么‘姚公子’,给你骗去了身子,还给你生了女儿。” 刘赐禁不住苦笑一声,说道:“天地良心,我绝无心骗被看,当时是她一心要跟着我,如今有了冬至,我自是全心对她,绝不会负她的,就像此时去救柳咏絮,她即是跟我一条船,我一定会对她负责到底。” 白芷若冷冷地说道:“记着你说的话,红姐姐可是把身心性命都给了你了,你要是负她,我绝不饶你。” 刘赐笑道:“小若,你真的变了。” 白芷若一愣,问道:“怎么变了?” 刘赐说道:“以往你不谙世事,我觉得你没心没肺的,如今你懂得心疼人了,以前我决想不到你会和你红姐姐这般亲热。” 白芷若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自是亲近,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一年多时日里,我们经历了什么。” 刘赐问道:“想必经历很是艰险,是吗?严党逼你们,司礼监也逼你们,嘉靖皇帝还逼你们。” 白芷若说道:“我也是从这件事情明白了我爹爹告诉我的‘世事险恶’的道理,这些皇帝、官人、商人为了一己私欲,可以置万千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哪怕是明知可能造成江南倭寇祸乱,可能毁了江南,他们也不收手。絮儿姐姐领着我们扛着这个重任,天底下最大的压力都压在我们身上,你哪里知道我们几个女子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确是如此,哪怕是可能毁了江南,这些权贵为了私欲,仍是为所欲为。” 白芷若说道:“经历这一遭,我才知道那紫禁城里头是这般污浊,倒是絮儿姐姐,红姐姐,姨娘,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有人怀着善意在活着的。” 刘赐看着白芷若那身姿曼妙的背影,他由衷地叹道:“你能明白这些,这实在是好事。” 白芷若沉默着,说道:“闭嘴,走路。” 刘赐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路,仍是叹道:“这一年多的时日,难为你们了。” 此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他们冒着大雨走着,浑身都已经被淋得湿透了。 他们继续前行,很快他们看见一抹清亮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着,他们接近这凤凰山山顶的那处泉石,这些灯火是环绕着泉石而建的那一圈奢华住宅发出来的。 白芷若和刘赐正处在这一圈奢华住宅的外围,白芷若引着刘赐远离了大路,深入了这片住宅后方的山林之中,白芷若引着刘赐绕着这些房屋外围的角落走着,他们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树,这瓢泼的大雨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白芷若领着刘赐潜行到一处房屋的后面,她冒着大雨在房屋的背后攀援而上,直蹿上屋顶,刘赐也跟着白芷若向上蹿去,他的身手攀上这房屋自是不成问题。 这间房屋是这片府宅中间最高的一间房屋,白芷若和刘赐攀上了屋顶,就不会有人俯瞰着看到他们,而此时大雨倾盆地下着,一般也不会有人刻意去留意屋顶上有什么东西。 白芷若拉着刘赐隐在了这屋顶的浮雕之后,瓢泼的大雨打得他们差将要睁不开眼来。 白芷若指了指旁侧的一间精致的房屋,她说道:“她们就被关在那里面。” 刘赐点头,他知道他们要等到寅时,那时是夜最深的时候,侍卫也会在那时候换班,他们将在那时候展开突袭。 白芷若细细地看向那隔壁的房间,她露出犹疑的神色,说道:“怎么好像没有人……” 白芷若转眼搜索着,她看向这房屋的底下,底下是那片凤凰山之巅着名的泉石,在这房屋顶上望下去能清楚地看见一片清澈的碧波,那是一片清亮的山泉,在泉水的中央突起了一座乳白色的山石,泉水正从这山石中汩汩冒出,大雨瓢泼地洒在这片山泉之上,更让这美景别添了几分趣味。 白芷若望向这泉石的旁侧,望向那片宽阔的、用碧绿的竹木搭建而成的、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刘赐也看向这片大厅,他一年多以前就是在这座大厅下面一刀杀了上官伯桀。 眼下他看见这片大厅依然灯火辉煌,大厅顶上挂着的那错落有致的灯笼,依然燃着昏色的灯火,依然把大厅照耀得灯火通明。 而那大厅里头此时和刘赐刺杀上官伯桀的那个夜晚一样正在举行着欢宴,白芷若和刘赐都看向那场宴会,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愣住了,他们看见柳咏絮和姚可贞就坐在那宴席之中。 第770章 再袭上官家(四) 白芷若看见柳咏絮和姚可贞,她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她扯了扯刘赐,刘赐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了。 白芷若自是满脸焦虑,她细细地看着柳咏絮和姚可贞,她见两个姐姐坐在上宾的坐席,显然是被遵奉着,她们的状态也还算正常,显然没受什么折磨,白芷若不免松了口气。 白芷若说道:“看来她们没事,这就好,否则我饶不了那厮。” 白芷若说的“那厮”自然指的是这上官家如今的执掌人严尚官。 刘赐的目光凌厉,他冷静地观察着局面,剖析着眼下这宴席的状况,他看着坐在这宴席的最底侧的座首的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坐在最深处,那里的灯火难免昏暗,这个男子的面目冷峻,在昏暗的灯火下越发显得阴鸷,这个男子四十多岁,他在那里定定地坐着,似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宴席,这个男子自是严尚官。 刘赐又打量这宴席的其他人等,只见这宴席比他上次见到的那上官家的“家宴”还要奢华豪阔,这个大厅用碧绿的竹木搭建而成,足可容纳上百人,而此时这大厅几乎坐满了人,这些人都衣着华贵,放肆地笑闹着,显然是上官家的客人,而且不是身份一般的客人。 大雨瓢泼地下着,雨水不免遮挡了刘赐的视线,但是好在刘赐的视力敏锐,他看见在场的众多客人有好些是他认识的,比如那松江三大族的邵公子、宁公子、赵公子,还有那金陵的刘家少爷、高家少爷,还有扬州的慕容家少爷,苏州的吴家公子,当然更多的是钱塘当地的豪门人物,比如那吴越王钱镠的后代钱家少爷。 这些公子哥儿刘赐此前都在姚家见过了,以他敏锐的心思,他自是全都认得出来,显然这些在场的客人都是江南各大豪门的人物,尤其以钱塘的豪门人物为主。 刘赐看明白了,这场宴席是这上官家宴请江南众豪门的宴席,江南各地的豪门,尤其是钱塘当地的豪门大都来了。 柳咏絮和姚可贞被安置在严尚官左下方的席位上,那自也是很重要的席位,是这场宴席中仅次于严尚官的次席,这足见柳咏絮和姚可贞备受尊重。 白芷若喃喃叹道:“这是要做什么……” 白芷若看不明白柳咏絮和姚可贞被安置在这上宾的位置是为什么,她显然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人事仍是缺乏经验和敏感度。 白芷若不免看向刘赐,刘赐神色冷峻,他观察着局势,敛眉沉思,他观察着柳咏絮和姚可贞,她们安静地坐着,眉目清冷,但是显然她们没遭受什么委屈,那些美丽的侍女在场地中间摇曳着身姿,殷勤地将美食呈到柳咏絮和姚可贞的面前,在场的那些豪门公子少爷也是殷勤地朝柳咏絮和姚可贞敬酒。 柳咏絮和姚可贞没接任何人的敬酒,但是那些豪门公子却毫不介意,依然对这两个美丽的女子殷勤不已,显然都以能向这两个美丽的女子敬上一杯酒为荣。 显然柳咏絮和姚可贞备受尊荣,白芷若看着这个状况,她越发觉得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她原本还担心这柳咏絮和姚可贞可能会遭受酷刑。 刘赐说道:“他们想强迫柳咏絮她们签下朱批。” 白芷若疑惑:“强迫?” 刘赐说道:“这是鸿门宴,这些人对柳咏絮她们极尽尊重,但其实是想行逼迫之事,想客客气气地逼得她们没办法了,签下朱批来。” 白芷若疑惑道:“这样就必须签吗?” 刘赐说道:“当着这全江南豪门的面,不签就是和所有人作对,再说了,这全江南的豪门都在场,那严尚官可以用强,逼迫柳咏絮她们签下朱批,就算这是逼迫之事,但是在这全江南的豪门见证下,这逼迫是他们共犯的,也就不成一个太为过分之事了,这些人会默认这个逼迫的结果。” 白芷若想了片刻,又问:“这可怎么办?” 白芷若咬着樱唇,显然她已经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因为这事情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能想到的只能是“杀进去劫持严尚官,将柳咏絮和姚可贞救走”,但她也想得到这是不现实的。 刘赐沉吟着,瓢泼的大雨打在他的脸上,遮掩着他的视线,他透过猛烈细密的雨点继续观察着那宴席的局面,他骤然留意到坐在严尚官右侧的次席的位置上的一个人物,只见这个人物中等身材,神色清淡,眉目平和,他一直安静地坐着,在静谧中透出慑人的气魄。 第771章 再袭上官家(五) 刘赐看见这个人,他的目光不禁颤动起来,这是姚无忌。 看见姚无忌,刘赐心下已经快速地盘算思量起来,此时风雨越发的凛冽,雨水吹打着那大厅顶上的灯笼,灯笼的灯火摇曳着,照得姚无忌的神色和严尚官一样明灭不定,刘赐看着姚无忌那明灭不定的脸,他却像是看到一个耀眼的希望,他在姚无忌的身上似乎看到眼下局势的突破口。 刘赐立马转头向白芷若问道:“我还不知道这次严尚官逼迫我们的内情,你和我细说一下。” 白芷若愣了愣,这些事情自是她最不擅长的,她愣了片刻,说道:“就是万岁爷下了圣旨,逼迫要马上把稻田改做桑田,让南直隶这边马上执行。” 刘赐说道:“我知道,但是如何逼迫法,你仔细和我说来,或许我能找到破局的法子。” 白芷若又愣愣地看了刘赐一眼,她那清丽的大眼睛在风雨中闪出几分纠结。 刘赐无奈,他看着眼前那宴席,或许很快这些豪门权贵就要对柳咏絮和姚可贞行逼迫之事了,时间紧迫,但是他知道白芷若一年多以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如今就算是学了本事,恐怕也仍是不太懂得这些纷繁复杂的权钱斗争之事,所以让她说明白这个“嘉靖皇帝下圣旨后,严尚官如何逼迫姚家”的经过,也是难为她了。 刘赐伸手抚了抚白芷若那白皙娇嫩的脸颊,说道:“你慢慢说来,嘉靖皇帝下了圣旨,然后呢,严党和这严尚官是如何迎合皇帝,如何利用皇帝的圣旨的?” 白芷若那长长的睫毛在雨水中颤动着,她思量片刻,说道:“万岁爷下了圣旨,听姨娘说,严党马上又给万岁爷提了一个主意,说是要将十个县镇一起改稻为桑……” 刘赐听到“要将十个县镇一起改稻为桑”,他立马一惊,意识到这是个要害,他说道:“慢着,嘉靖皇帝下了圣旨,是下给南直隶的,不是下给江南织造局的?” 白芷若说道:“听姨娘说,不是的,这个圣旨是给南直隶官府的圣旨,等于是给官员们下的旨意,其实也就是给严党下的旨意,所以严党可以从中使诡计。” 刘赐点头,他越发明白了,他刚刚回到姚家,对于这里头的实情他还不是太了解,此时他才知道,嘉靖皇帝始终不想背这“改稻为桑,逼反人民”的罪名,所以他只是给朝廷、也就是等于给严党下令,让严党去办这“改稻为桑”的事情,而没有直接向江南织造局下令,“江南织造局”和“朝廷政府”并不在一个统治的线条上,说到底,“江南织造局”是朝廷内庭的机构,不属于朝廷的地方官府管控,也就是说,南直隶政府管不了江南织造局。 其实嘉靖皇帝如果要立马将“改稻为桑”推行下去,他直接一道圣旨下给江南织造局就是,但是他就是不这么干,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手直接沾染鲜血,所以他只是给南直隶政府、也就是给严党下圣旨,让严党催逼江南织造局去办“改稻为桑”的事情,这样日后“改稻为桑”惹出了乱子,世人会指责江南织造局和严党,却不会直接怪罪到他嘉靖皇帝身上。 这也是嘉靖皇帝素来惯用的统治技术,严党之所以存在,严嵩、严世藩之所以得宠,本质上也是因此,他们是嘉靖皇帝的走狗,他们在本质上的价值就在于替嘉靖皇帝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严嵩和严世藩诸多“奸臣”的骂名其实是替嘉靖皇帝背的。 刘赐立马又说道:“严党说要将十个县镇改稻为桑,意思是不在全江南改稻为桑了,就集中着将那十个县镇改稻为桑?” 白芷若说道:“是这个意思,这是那个严尚官的主意,他说在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太过困难,所以集中选取了十个县镇实行改稻为桑,说是要把这是个县镇的全部田地改成桑田,而且说这么一来,情况会容易控制。” 此时天际响起一声闷雷,刘赐和白芷若两个人都被湮没在风雨中,刘赐听着白芷若的话语,他冷笑一声:“说道,所谓情况容易控制,无非是说,把那十个县镇一股脑给改了,如果激起民变,那也就是那是个县镇的人民的民变,这些动乱的祸源,这些乱民都集中在一起,对于官府来说也容易控制,哪怕是酿成动乱,官军去到也方便镇压,这端的是好计策。” 第772章 再袭上官家(六) 白芷若点头,说道:“听姨娘说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这严尚官就拿出了这个‘将十个县镇改稻为桑’的方案,以南直隶官府的名义交给江南织造局,要我们画下朱批。” 刘赐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嘉靖皇帝没有对江南织造局直接下令,所以是严尚官代表严党做了这个方案,然后让江南织造局来同意执行这个方案。” 白芷若说道:“就是这样,眼下他们逼迫絮儿姐姐和可贞姐姐签署的,也就是这个方案。” 刘赐沉吟片刻,他看着姚无忌的身影,姚无忌仍是眉目平和地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显出低调的气息,让人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 此时这欢宴已经到了顶点,随着妓女们一曲舞毕,众权贵人物纷纷鼓掌喝彩,妓女们撤了下去,仍是回到这些贵客的身边,殷勤地和这些贵客唱和着,显然今天这个宴席是普天之下最高贵的一场宴席,这里的人物代表了大明半壁江山的财富。 此时随着坐在主座的严尚官挥了挥手,宴席的场面很快安静下来,严尚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一方长卷被呈了上来,一个仆从捧着长卷跪在了柳咏絮和姚可贞的面前,显然,这是今晚的重头戏,要请柳咏絮和姚可贞在这长卷上画下朱批,这长卷显然就是那“将十个县镇集中改稻田为桑田”的方案。 柳咏絮闭眼端坐着,刘赐一直留意着柳咏絮的表现,他发现柳咏絮一直就那般定定地坐着,只是喝水,一点食物也没有吃,此时柳咏絮面对着那长卷,她如同入定一般坐着,依然没有睁开眼。 姚可贞也是神色淡定,她也是神色清冷,目光也是镇定不乱,她转头看了柳咏絮一眼,她眼看柳咏絮没有说话,她平静地看向那呈上来的长卷,说了几句话。 显然姚可贞这话说得安详而坚决,仍是拒绝了这严尚官的方案,现场众人纷纷说起话来,不少人的话语说得激动,有的还把手里的杯子砸了,看来是借着酒劲对着姚可贞斥骂起来。 现场开始出现混乱,姚可贞面对着众男人的围攻,她仍是不卑不亢,仍是镇静地应对着,她应对着众人围攻的话语,但是显然无论她如何应对,都止不住这些男人的口,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道理可以在这里讨论,这是一席鸿门宴,姚可贞和柳咏絮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些男人就是要逼迫她们画下那朱批。 白芷若看着这“群情激奋”的现场,她咬着樱唇,显然她恨不得这就冲下去杀了这些男人,她也明白刘赐说的意思,显然这些男人就是要用强,逼迫柳咏絮和姚可贞签字,在这般全江南豪门的逼迫之下,柳咏絮和姚可贞的确难以坚持,就算她们宁死不签,严尚官还会抓着她们的手签下字来,在江南所有权贵人物的见证下,她们不论愿不愿意签这个字,都是百口莫辩。 刘赐仍是淡定而镇静,他看着姚可贞那镇静的表现,他不免有些意外,在这般险恶的状况之下,罕见有哪个女子能够这般镇定,他问道:“为何姚可贞也被抓来了?这朱批需要她签?” 白芷若说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正妻是谁?” 刘赐一愣,他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婉儿没死之前,他自是觉得婉儿必定是正妻无疑,婉儿死了之后,他更是不在乎这个问题了。 白芷若蔑了刘赐一眼,说道:“你的正妻自是可贞姐姐,你们从小就定的娃娃亲,她比谁都早当了你的女人,所以她是你的正房妻室,你不在了,必是由她代表姚家,而絮儿姐姐的身份是江南织造局的掌事,是由黄祖宗任命,代替你掌管江南织造局,按照惯例,这朱批需要江南织造局的掌事,和姚家的执掌人一起画下,才作数,所以可贞姐姐也被抓来了。” 刘赐依然看着姚可贞的表现,他看不大清姚可贞的容颜,但是他隐约能够看见姚可贞的眸子清澈清丽,目光流转之间带动着她的容颜显得十分的好看,显然她也是个难得的美丽女子。 白芷若看着这宴席的现场越来越“群情激奋”,那些男子纷乱地逼迫着柳咏絮和姚可贞,眼看这个局面就要失去控制,白芷若自是心焦,此时一个男子朝着姚可贞摔下了酒杯,那酒杯里嫣红的酒液洒到了姚可贞的身上,姚可贞倒是没太大反应,她仍是镇定地看着眼前这些失控的男人。 第773章 再袭上官家(七) 但是白芷若看见这个动作,她却是坐不住了,她立马站起来,伸手在头上盘起的发髻上一抽,闪电般地抽出了鱼肠剑,她一抖鱼肠剑,说道:“不等了,哪能让她们受这般欺侮。” 刘赐也站起来,但是他神色镇静,拉住了白芷若的手,他们站在风雨之中,此时的风雨越发的凛冽,这几天的这场大雨着实是江南所罕见的。 刘赐对白芷若说道:“别焦躁,我心中有谱了。” 白芷若一愣,她虽然讨厌刘赐,但是她是知道刘赐的心思敏锐,是寻常人所不及的,她忙问道:“什么谱?快说来!” 刘赐笑道:“一个字,钱。” 白芷若更是一愣,问道:“什么钱?你说明白些。” 刘赐看着那大厅里头纷乱的局面,他说道:“钱是要害,他们没有这般足够的钱。” 白芷若愣怔着,此时那大厅里头已经平息下来,是那严尚官说话了,他从主座下走了下来,来到柳咏絮和姚可贞面前,对着她们说着什么,柳咏絮仍是闭目不语,姚可贞仍是镇静地面对着严尚官。 刘赐看着这个状况,说道:“他们拿出杀手锏了,我们也别耽误了,奋力一搏。” 说罢,刘赐拉着白芷若,向着下方走去,白芷若愣怔片刻,也跟着刘赐下去了,她咬着牙,她知道这是要和这严党和满江南的权贵奋力一搏的时候了。 刘赐和白芷若从屋顶一跃而下,他们跳下来的地方正是那片泛着清澈碧波的泉石,刘赐和白芷若跳进了泉水之中,刘赐跳进来了,才发现这泉水是温热的,他觉得正好,这温热的泉水洗去了他一身的雨水和泥泞。 刘赐干脆在那泉石中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下身的裤子,他和白芷若走上泉石,径直往那大厅走去。 在周遭护卫的两个侍卫此时才发现刘赐和白芷若出现,他们不免大惊,他们哪里曾想到骤然会出现两个人在这腹心地带,他们立马冲过来,拦在刘赐面前。 刘赐回身摁了摁白芷若的手,示意白芷若不要出剑,白芷若原本已经抖直了鱼肠剑,但在刘赐的示意之下收起了剑。 侍卫喝问:“什么人!” 刘赐挽了挽湿漉漉的头发,笑道:“姚家公子,你们主子是这么迎客的吗?” 这两个侍卫看着刘赐这浑身湿透,赤着上身的模样,自是觉得怎么都不像个贵客,但是刘赐说话的姿态和语气又是那么淡然自信,又似乎让他们怀疑不得。 刘赐没再理会这两个侍卫,他带着白芷若径直走进大厅,那两个侍卫还要阻拦,但是他们看见刘赐身后的白芷若,他们更是愣住,他们从来没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白芷若的一袭白衣也已经湿透,湿漉漉的衣裳越发勾勒出她那曼妙的身姿,她那美丽的青丝被高高地绑起,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白芷若此时收起了鱼肠剑,她跟在刘赐身后的模样就像一个被豢养的绝色的美姬一般,这两个侍卫瞧着这景象,他们不免以为这个男子又是主子从东瀛日本那边请过来的什么奇奇怪怪的“大名”,那些日本人经常有这种奇怪的举动,所以这两个侍卫也就没继续阻拦刘赐。 此时那大厅里头是一片安静,刘赐走进大厅时,就听见那严尚官沉稳的声音,严尚官说道:“此时,我便代表着这江南官家、商家所有的同僚,问你们一句,这字,签,还是不签。” 随着严尚官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又喧嚣起来,这许多男子又开始指着柳咏絮和姚可贞斥骂,不少污言秽语冒了出来。 白芷若站在刘赐身后,她听着这般污言秽语,她气得微微地颤抖着,恨不得此时就拔出剑来,她看向刘赐,刘赐仍是面带微笑地站着,冷静地看着眼前这许多人。 白芷若看着刘赐这镇定的样子,她不免也收敛了一下火气,松开了握住鱼肠剑的手。 刘赐看着柳咏絮和姚可贞,柳咏絮仍是闭着眼,如同入定一般坐在座上,姚可贞也是镇定着,但是她面对着这百来个权势人物,她不免轻咬樱唇,目光出现了些许闪烁。 眼下这些权贵人物全都盯着柳咏絮和白芷若,没有人留意背后来了刘赐和白芷若。 刘赐此时赤着上身站在人群的最后头,只见他身材高大,比现场的大多数人都高出大半个头,而且他身材线条健硕,他裸着上身,露出黝黑而修长的肌肉线条。 姚可贞正面对着这许多男人的围攻,此时她看见站在最后头的刘赐,她不禁愣住了。 第774章 姚可贞(一) 此时在姚可贞看来,刘赐就像是一个下凡的天神一般,刘赐的身形高大,眉目锐利,而且刘赐裸着上身,露出健硕而优美的体魄,加上刘赐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男性的魅力,此时刘赐站在这许多权势男人身后,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与众不同。 姚可贞看得愣怔着,刘赐也迎着姚可贞的目光,对姚可贞点了点头。 姚可贞意识到刘赐的身份不同寻常,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此时她目光转动,看见刘赐跟在刘赐身后的白芷若,她更是惊得抽了一口凉气,她自是极聪明的,她立马猜到了刘赐的身份。 姚可贞不知道刘赐怎么会骤然地出现,又突然来到这里做什么,但尽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激动地颤动着,显然她已经对抗了太大的压力,已经快扛不住了,眼下看见刘赐和白芷若的来到,她终于感受到支持。 此时这些权贵人物依然没有留意刘赐的来到,其中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显然是喝了许多酒,他满脸通红,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姚可贞怒喝斥骂道:“这两个娼妇!竟也到你们出头来挡大伙的发财路了!?” 刘赐识得这胖公子,这公子来过姚家拜访他,这公子是钱塘钱家的长公子,素来以脾气火爆着称,这钱公子斥骂着,又一把将桌上的酒壶摔向姚可贞,这酒壶在姚可贞的桌前碎裂,里面的酒液飞溅出来,洒在了姚可贞的身上,这个过激的举动显然吓到了姚可贞,姚可贞捂着衣襟往后缩了缩。 那钱公子看着姚可贞那狼狈的样子,他更是怒骂道:“再不赏脸,大伙把你们裙子扒了,轮番见识见识你们的骚模样,看你们还从不从!” 这钱公子这话自是说得过火了,眼下这些权贵人物自是体面人,他们也都知道这两个女人的分量很重,不好对她们有什么色欲方面的举动,但这些男人看着这两个美丽的女人,自是本能地存着那点色欲的心思,此时在酒精的催动下,他们也不顾体面了,不少人冲着钱公子这话起哄起来。 刘赐冷眼看着这一切,白芷若看了一眼刘赐的脸色,她已然是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去,但是刘赐一把拦住了她,刘赐在她耳边低语一声:“我上去,你护着我,尽量别伤人。” 白芷若一愣,刘赐却已大步上前。 刘赐穿过人群,径直来到那钱公子面前,钱公子仍在得意地笑着,却见刘赐那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他不禁一愣。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钱塘钱家百代斯文,怎么出了你这般满口污秽的败家子孙。” 那钱公子回过神来,他一怒之下,伸手就要推开刘赐,嘴里骂着:“哪来的杂……” 这钱公子想说“哪来的杂种”,但是他话还没出口,他伸向刘赐的手就被刘赐死死地擒住了,他一惊,想要挣脱,却感到刘赐的手如同钢浇铁铸一般,根本挣不脱。 他想喊叫,但是还没出声,刘赐就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那肥胖的身子整个拎了起来,然后重重地向底下的桌案掼去。 只听得一声闷重的响声,随着钱公子一声惨叫,他被摔在桌案上,他那肥胖的身子一下子将桌案给压垮了。 这钱公子被摔得七荤八素,他还没反应过来,刘赐又一脚踩在了他的裆部,踩住了他那话儿。 周遭众人都惊呆了,他们眼看刘赐那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再看刘赐那凌厉的动作,都以为是冒出了那个天神,一时都没有动作。 只有那钱公子惨叫着,他喊着:“你做!……你做什么!胆敢如此冒犯本公子,本公子与你无怨……” 刘赐看着钱公子那肥胖的脸,他冷笑道:“你要扒我的女人的裙子?还说与我无怨?” 那钱公子愣怔,惊住了。 刘赐死死地踩着那钱公子,钱公子在刘赐那健硕的腿脚下压根动弹不得,同时刘赐环视四方,冷笑着,朗声说道:“有话都冲着本公子说来,本人单名一个赐字,姚家公子是也!” 刘赐也不掩饰自己是“刘赐”的真实身份,他是上一任姚家公子的私生子,确是姚家的血脉,他不需要再多做遮掩,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在场的众多公子有不少见过刘赐,他们听见刘赐这话,他们再细一端详刘赐的模样,纷纷都惊呆了,他们认出这的确是“姚公子”,只是这“姚公子”变得如此高大而健壮凌厉,让他们一时难以辨认。 第775章 姚可贞(二) 众人都被惊住了,那严尚官站在一侧,他冷冷地看着刘赐,刘赐转过头也冷冷地看着他,严尚官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是穿着黑色的长袍,这长袍即像是道袍,又像是官袍,他依然是显得那般“平庸”,身形平庸,五官平庸,除了脸上那冷峻的神色之外,他几乎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刘赐转眼看向柳咏絮,柳咏絮似乎能够感觉到刘赐看向她,此时她睁开了眼,一年多不见了,柳咏絮的眉目依然是那般清冷,她的神色依然是那般清淡,似乎带着凄清寂冷的烟火气息,但是刘赐感觉到柳咏絮的目光变得越发沉静,尽管依然带着那冰锥一般锐利的光芒,但已经变得沉淀了许多。 柳咏絮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看着刘赐骤然来到,她没显出意外,她仍是冷静着,但是她的目光显然也松弛了许多,她对刘赐点点头,刘赐也冲她点点头,似乎在说着:“我来了,你们便放心。” 刘赐低头又看向那钱公子,他冷笑一声说道:“你要扒我女人的裙子?还要看她们的什么模样?” 那钱公子已经被刘赐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但他屈辱着,仍是犟着说道:“你竟敢如此对待本公子!你……” 刘赐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他一把拿起旁侧的红泥火炉上烧着的一壶酒,将酒往那钱公子的胯下淋去。 那酒液被烧得滚烫着,这钱公子胯下的那话儿被酒液烫到,他登时惨叫起来,就要翻过身子逃走,但是刘赐如何会给他得逞,刘赐手脚并用,仍是死死地制着他。 这钱公子身材庞大,也算是孔武有力,但奈何他在刘赐的控制之下完全挣脱不得,被刘赐死死地仰面朝天地制着,他只能杀猪般的惨叫着,让刘赐把滚烫的酒液一股脑地淋在他的胯下。 钱公子叫得撕心裂肺,旁侧的众人自是看得心惊肉跳,这酒液正滚沸着,而且这酒足足是满的一整壶,这般烫下去,生猪肉都能被烫熟。 刘赐淋完了整壶酒,才松开了那钱公子,那钱公子已经虚脱了,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呻吟。 刘赐冷冷地说道:“再敢放肆,下次便真扒了你的裤子。” 刘赐这话自是说给周遭的众人听的,众人瞧着刘赐这凶辣的手段,他们自是被震慑住了,此时都沉默着。 刘赐转眼看向姚可贞,姚可贞也看着刘赐,姚可贞这是第一次见到刘赐,就见识了刘赐这般的手段,这着实是让她不知该作何想法,刘赐这般的手段自是厉害,但是这种拿滚烫的酒淋男人的胯下话儿的手段,也显出这人的手段并不是那么“规矩”的。 这时,严尚官说话了,他露出微笑,看着刘赐,说道:“姚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刘赐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严尚官。 严尚官说道:“都说姚家公子远走高飞了,看来这话不错,瞧你这番回来变了个样,倒像是个蛮人一般。” 刘赐不卑不亢,冷笑道:“姚某即是成了蛮人,那还请诸位多关照,蛮人做事可是没有规矩的。” 严尚官笑了笑,说道:“规矩不规矩的倒不要紧,只是别让大伙难堪便是。” 刘赐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也别这许多废话了,本公子回来了,有什么事冲着本公子来。” 严尚官笑道:“自然是这个道理,这个……” 说着,严尚官指着那仆人呈上来的那长卷,说道:“姚公子想必也知道了,依照圣旨办的这件事情,将钱塘西南的十个县镇改稻为桑,还请姚公子画下朱批,通过了此事。” 刘赐转眼看着周遭,再看看柳咏絮和姚可贞,他笑道:“看来本公子要是不签,怕是出不了这个门。” 严尚官笑道:“你知道便好,签了这个朱批,这是大家一起富贵的好事,百姓的收入已经是核算过,将稻田改为桑田的农户,将产出的生丝卖给了江南织造局,每年的获利能多增加四两银子,而且办了这事情,咱们大伙都挣钱,不只是大伙挣了钱,说到底,办下这件事情,你们姚家是最挣钱的,所有买田的银钱、所有日后产出来的生丝都要流过你们姚家的手,你们姚家必定是获利最多的。” 刘赐依然不卑不亢地笑着,他还没有表态,姚可贞却说话了,她正色,说道:“如若这事情当真是对百姓有利,为何眼下推行下去却是举步维艰,这‘每年的获利能多增加四两银子’的核算压根就是你们算出来忽悠上面皇帝的!” 第776章 姚可贞(三) 刘赐也是没有想到姚可贞此时仍是会这般出头说话,他看向姚可贞,此时他和姚可贞只隔着三步的距离,他能够看清姚可贞的容颜,只见姚可贞的目光清澈,显得纯美而带着些许娇憨的气息,刘赐看见姚可贞的双眸,他不免愣了愣,这双眸子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某种熟悉的滋味。 他不禁细看了一眼姚可贞那清丽的双眸,只见这双眸子清新而圆润,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杏眼。 刘赐已经很久没看见这般好看的杏眼了,自从婉儿死去以后。 此时姚可贞那美丽的杏眼不免让刘赐在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婉儿,这让刘赐恍惚了片刻。 姚可贞看了一看刘赐,然后仍是看着严尚官,说道:“你们忽视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这十个县镇都改稻为桑,你们是想着万一激起了民变,也好一股脑地镇压,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人民如果揭竿而起,那么他们就是一个地方的乡里乡亲一起起兵反抗朝廷,这种一整个乡里的造反,可比那些散兵游勇的祸乱要严重得多了!” 姚可贞正色地说着,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免转眼看了看刘赐,显然她不熟悉刘赐,她看着刘赐突然出现,还有刘赐那不卑不亢的模样,她还以为刘赐可能对严党妥协,所以她抢出来说话了,她自是对严尚官做出反抗,另一方面也是她想让刘赐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刘赐觉得姚可贞说的实在是在理,这十个乡镇都是扎堆在一起的,这些乡镇的人民如若造反起来,那威力可比零散的祸乱要厉害得多了,十个乡镇的人民至少有三十万人,如若这三十万人同声同气地揭竿而起,那足以毁了整个江南。 但是刘赐仍是看着姚可贞那漂亮的杏眼愣怔着,他看着这美丽的杏眼,恍惚间就像又看见了婉儿一般。 其实除了那双杏眼,姚可贞和婉儿长得并不像,姚可贞的容颜比婉儿要丰润一些,她的身姿也要比婉儿丰腴一些,可以说她比婉儿更有女人的韵味,她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的樱唇轻薄而不失丰润,嫣红诱人地让人禁不住想吻下去。 其实看向姚可贞,第一眼并不像被看那般惊艳,也不会像看见白芷若那般觉得看见“红颜祸水”,但是姚可贞带着几分婉儿的纯美温润,又带着几分柳咏絮的清冷诗意,又带着些许被看的娇媚可人,她不是那般有棱角,这般看过去,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沁人心脾的亲切的柔美,让人感到很是舒服。 姚可贞自是不知道刘赐看着她的心思,她仍是顾自正色地说着:“你们这般罔顾人命,倒行逆施,对得住天地良心吗!?真将江南的祸乱惹起来了,你们侵占那么多田地,又有什么用!?你们真以为朝廷就一定会给你们兜住这个祸乱的底子吗?这些乱民如若和倭寇理应外合,攻破了钱塘、金陵、松江,你们的妻子儿女还能保全吗!?” 姚可贞正色地说着,她的声量不大,但是句句掷地有声,而且条理清楚,让人无法不服。 刘赐看着姚可贞,不禁连连点头,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女子有这般见识,这番说辞简直不逊色柳咏絮,而且这说辞不卑不亢,据理力争,让人心生敬服。 刘赐背着手,他冷眼地看着这许多权势人物,他想看他们作何反应,想看看他们是否已经彻底丧心病狂。 严尚官目光冷峻,他看着刘赐,又看了看姚可贞,他没多做辩解,他只是冷冷地说了声:“这是圣旨。” 这些权势人物纷纷应和,说着:“圣旨如此,天意自有安排,你们胆敢抗旨不成!?” 姚可贞看着这些人等仍是这般说辞,她虽然已经习惯了被他们围攻,但她仍是不免气恨地咬着樱唇,她那清丽的容颜憋出了两抹红晕,她着实是无力在和这许多人争了,她自是觉得愤恨,却没有办法。 刘赐看着这许多权势人物纷繁混乱的围攻他们的说辞,他冷眼看着,他已然见惯人心的险恶和愚妄,但是眼下他看着这个事情,他仍是觉得再次见到了这般荒唐的景象,明知是一件可能祸乱一方,可能酿成对所有人都不利的结局的意见事情,这些人仍是为了眼前的私利非去干不可,刘赐只感到他在看着一幕人间喜剧。 刘赐看着这幕“喜剧”,他心中倒生出了一些觉得“好玩”的念想,他露出一抹诡谲的冷笑。 ~ 【明天(5月11日)凌晨零点开始暴更,每天更新15章,持续一周,保证让大家看得痛快。请大家多多支持~求月票、求推荐票、求五星好评~~!感谢亲们支持!】 第777章 姚可贞(四) 姚无忌一直沉默地坐在那主座右侧的次席上,他看见刘赐出现,他自是讶异的,这一年多来他也花了不少功夫去寻找刘赐,但是始终没能找到刘赐的踪迹,他也觉得很是失落,他原本将刘赐看作日后可能继承他事业的人,他觉得刘赐可能死了,这自是让他感到难过。 眼下他看见刘赐骤然出现,他自是感到开心,他看着刘赐变成了这般像个不凡的男子汉的模样,他也是觉得意外又欣喜,他一直沉默地看着刘赐的做派,他感到刘赐变得越发狠辣了,以往的刘赐虽然会做出离经叛道的凶狠事情,但还不至于把事情干得这般面不改色而理直气壮。 但是此时姚无忌看着刘赐露出那诡谲的神色,他不知道刘赐又在盘算着什么。 刘赐此时面对着众人关于“圣旨”的逼迫,他骤然微笑着,拍起手来,说着:“好,好,好。” 众人都看向刘赐,都不知道刘赐骤然这姿态是什么意思。 刘赐走进了严尚官,笑道:“大伙都说的是,这是圣旨,自是天大地大圣旨最大,咱们自是执行便是,况且还能挣钱,何乐而不为。” 严尚官冷冷地看着刘赐,笑道:“姚公子想得开,那是最好的。” 刘赐笑道:“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大伙做这个生意,也是看得起我们姚家,只要大伙有钱,和我姚某人一起发财,姚某人自是乐意。” 此时外头的雨仍是瓢泼地下着,这雨势似乎越发地大了,天际原本隆隆响着的闷雷变得越发的沉重而凌厉。 姚可贞看着刘赐这说辞,她并不了解刘赐,她对刘赐的印象仍是停留在那“姚含章”的身上,柳咏絮、上官惠子等虽然和姚可贞较为亲近了,但是她们并没有告诉姚可贞实情,即此“姚公子”非彼“姚公子”了。 姚可贞印象中的那姚含章自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姚可贞正是因为看不上那姚含章才无论如何都不肯和他同房的,所以此时姚可贞自是防着这“姚公子”,她觉着这“姚公子”完全可能没有底线地干出这种求荣之事。 姚可贞听着刘赐说出这些话,她自是着急,她憋着怒火,说道:“公子!这是涉及江南苍生百姓的大事,不可戏谑!” 刘赐看了姚可贞一眼,他自是明白,姚可贞以为他还是那“姚含章”,刘赐看着姚可贞那焦急的样子,他倒是觉得有趣,他看向柳咏絮,柳咏絮此时也是冷眼地看着他,但是柳咏絮没有露出姚可贞那般的焦虑,她脸色苍白,似乎身体有不适,但是她仍是强撑着。 刘赐对姚可贞笑道:“本公子如何会拿这般的大事情戏谑?放心” 姚可贞瞧着刘赐那分明就是“戏谑”的神色,她登时更是焦急,说道:“公子!留意着分寸!世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不可……” 姚可贞激动地说着,却在这时,她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异动的低吟,她转头看去,只见柳咏絮捂着小腹,缓缓地垂下了头,姚可贞连忙凑近去,揽住柳咏絮的身子,惊道:“姐姐!你怎么样?是撑不住了吗?” 刘赐看着柳咏絮这状况,他那戏谑的神色立马消失了,他箭步抢上前,来到柳咏絮面前,只见柳咏絮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几滴冷汗已经缓缓垂落,落在她那娇翘的眼睫毛上。 刘赐忙揽住柳咏絮,问道:“冷吗?” 柳咏絮睁眼看了一眼刘赐,点点头。 刘赐立马吼一声:“衣服!拿衣服来!” 严尚官没有说话,他冷眼看着刘赐和柳咏絮、姚可贞,那周遭的权贵人物也没有人答应。 刘赐那戏谑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他看着严尚官那冷酷的神色,他那凌厉的眼中射出两道锐光,这道眼光似乎要刺穿严尚官的身子。 只听得一声龙吟,白芷若已经抖直了鱼肠剑,一剑指向站在近侧的一个豪富男子,白芷若怒喝一声:“衣服!脱下来!” 那豪富男子看着这骤然出现的剑锋,他一惊之下,连忙脱下了衣服,白芷若拿过衣服,就要拿来给柳咏絮。 但是这时,只听得旁侧传来一个平和而浑厚的声音:“姑娘气质不凡,看来对穿着必是有讲究,大概不愿穿那沾染了男人气息的污浊衣服,这件薄貂我素来由侍从拿在一旁做装饰,未曾穿过,也时常清洗,还算干净,给姑娘暖身子。” 那正是姚无忌,只见他走过来了,将一件薄貂衣递到柳咏絮面前。 ~ 【今天(5月11日)上推荐位,今天起暴更,每天更新15章,全天候更新,持续一周~ 请各位亲们多多支持,感谢大家,求月票、求推荐票、求五星好评~~!感谢感谢!】 第778章 柳咏絮的身子(一) 柳咏絮艰难地抬眼看了姚无忌一眼,感谢地点点头,接过薄貂衣,姚可贞连忙为柳咏絮披上了衣服。 刘赐看着柳咏絮脸色苍白,看着她那冰锥一般的眼睛变得痛楚而失去光芒,他只感到心中的怒火涌动着,他一把握住柳咏絮的手,只感到她的手一片冰凉,他拿起旁侧的热酒,说道:“喝口热酒暖暖身子。” 柳咏絮艰难地摇摇头,白芷若立马上前来,怒道:“喝什么酒!姐姐身子极寒,不能乱吃东西!” 刘赐又细细看了看柳咏絮的样子,他发现柳咏絮的肤色变得越发苍白,身子虽然丰润了些,但是却显然变得身子虚弱了。 刘赐不禁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 白芷若怒道:“你还说,还不是为了护着你!” 刘赐一愣,看向白芷若。 白芷若说道:“在那船上,和倭寇厮杀,姐姐为了护着你,被倭寇一刀割伤了小腹……”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他立马想起来,但是在那“旗舰”的船舱里,一个倭寇突破了白芷若的拦截冲进来,刘赐一枪轰向那个倭寇,但是只打中了那个倭寇的胳膊,那倭寇仍是举刀朝刘赐杀过来,那时柳咏絮正拿了一把上了弹药的火神枪正要递给刘赐,刘赐接过了火神枪,还没来得及发射,那倭寇已经扑到他的眼前,当时柳咏絮坚毅地举起刘赐给她的那柄绣春短匕刺向那倭寇,正是柳咏絮这一刀救了刘赐一命。 当时那倭寇立马转手将刀锋向柳咏絮劈下来,柳咏絮试图躲闪但是没能闪开,那劈下来的刀锋切中了她的小腹,而且划过她的腿部…… 下船之后柳咏絮立马被上官惠子和被看送去救治,此后刘赐就离开了,不知道柳咏絮后面的状况如何,如今他已经忘了这件事情。 刘赐意识到自己忘了这件事情,他越发的感到一阵悲慨涌上心头,柳咏絮救了他一命,他竟然忘了,他赶到自责又愤怒。 白芷若继续说着:“那一刀伤势太重,当时姐姐差点丧了命,后来救回来了,却留下后遗症,此后身子极寒,受不得一点风寒。” 刘赐明白了,他知道这种“极寒”之症,往往是严重的伤患和病患之后,患者的身体底子遭受了严重的损伤,往往是肾脏、肝脏等受了重创,因此伤愈之后仍是身体衰弱,难以恢复到以往的健康时候的状态。 柳咏絮紧紧地捂着那薄貂衣,暖着身子,姚可贞看着柳咏絮那顶受不住的模样,她难过道:“跟你说了,要是顶受不住,要添衣裳,要吃药,就开口,不要忍着,看看现在,你要是再患一次伤寒,还怎么得了……”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忍受寒冷的模样,他看了看外头那凛冽的风雨天气,他自是明白柳咏絮为何会这样,柳咏絮原本就身子虚弱,平日里需要诸多养护,而她骤然被抓到这个地方来,自是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衣裳也来不及带,平时吃的药物也来不及带,加上这两天骤然大风大雨,这天气更是让她难以适应,所以她又染了风寒。 刘赐的揽着柳咏絮,握着柳咏絮的手,抚慰着她,刘赐默默地看着柳咏絮,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此时他看着柳咏絮,又想起他见到她的第一面时候的情境,那是在紫禁城阉割人的那个破旧潮湿的牢房中,他看见柳咏絮在黑暗之中走来,那时他还是个初涉江湖的雏儿,那时他初被抓进宫里面,心里满怀着恐惧,初看见柳咏絮时,他看着这个清丽的女孩,只觉得惊为天人,慨叹着天底下怎么有这般脱俗的女子,那时他在那黑暗的囚牢里看着柳咏絮,就像看见一道黑暗中的光,他还记得柳咏絮临走时最后回头还多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短暂而温柔,却让刘赐的心里生起一片温热。 刘赐至今记得那个眼神,那个眼神给了他勇气,让他渡过初被抓进紫禁城时那不见天日的日子,如今每当刘赐回想在紫禁城里头的遭遇,他感到若不是柳咏絮的帮扶,他压根不可能渡过那些艰险的考验。 若说这尘世间还有刘赐眷恋的“故人”的话,柳咏絮必是最重要的一个,她让刘赐真切地感受到“知己”的意味。 所以此时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眼神自是深情又复杂,他已然觉得自己欠了这个女子太多,况且这个女子还救了他的性命,他看着柳咏絮受到这般伤害的样子,他的眼中禁不住地跃动着怒火。 第779章 柳咏絮的身子(二) 姚可贞此时也揽着柳咏絮,她看见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眼神,她不禁愣怔了片刻,她从未在这“姚公子”的眼中看见过这般深情厚意的眼神,这让她惊诧,也让她感觉到这个“姚公子”或许是有所不同了。 姚无忌看着刘赐的神色,他知道刘赐是个“情种”,他这一年多来和柳咏絮多有交集,他知道柳咏絮和刘赐的缘分纠缠,他知道刘赐此刻必是不会干休的。 姚无忌凑近了些刘赐,轻轻叹了一声:“小赐儿,莫意气用事。” 刘赐抬眼看着姚无忌,他的目光看似平静,但是以姚无忌的阅历,他不难看出此时刘赐的眼中迸发着怒火。 刘赐看着姚无忌,却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分明在问:“你站在我这一边吗?” 姚无忌迎着刘赐的目光,也没有说话,他们对视了片刻,姚无忌终于开口说道:“小赐儿,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的建议是,不要作梗,不要阻拦他们的事情,否则情况很可能会更糟。” 说罢,姚无忌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然后转头走去,回到他那次席的座位去了。 刘赐定定地看着姚无忌的背影,他心中思量着姚无忌的话语,也预想着姚无忌的警告,他知道姚无忌的个性是极沉稳的,他知道姚无忌一般不会轻易地做出这般的警告,他心中犹豫片刻,他想猜测姚无忌这警告的背后蕴含的真相是什么,所谓“情况很可能会更糟”意味着什么。 但是刘赐犹豫片刻,他的眼中仍是闪出怒火,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看着这“改稻为桑”的事情强行推行下去,导致江南被祸乱,而且他眼下看着柳咏絮这痛苦的模样,他更是怒上心头,他觉得感到自己决不能放过这严尚官。 刘赐抬头站起来,看向那严尚官,他眼中那愤怒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轻松戏谑的表情,他对严尚官笑道:“严大人,将我两个老婆强行绑来,这事情倒是你这等体面人干得出来的?” 严尚官看着刘赐的神色,他亲眼目睹了刘赐一刀杀了上官伯桀那狠辣的行径,他自是提防着刘赐,但是此时他看着刘赐这戏谑的表情,他又是感到些许迷惑,他不知道这个男子在算计着什么。 严尚官笑道:“你不在,只能找你家掌事的妻妾问话,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见谅。”刘赐走下来,面上笑着,嘴里喃喃念着,他来到那捧着长卷的那仆人的面前,拍着那卷册,笑道:“本公子对这‘改稻为桑’的圣旨多有拦阻,倒是还得请诸位见谅才是。” 严尚官冷冷地看着刘赐,他不知道刘赐是在算计什么。 刘赐又笑道:“怎么都这般严肃?本公子如今想想,这般风雨夜,我这爱妻的身子又不好,还得早些回去歇息,而本公子拦了大伙的发财路,此时若是不签下这朱批,诸位也不会放我走,这着实是逼得本公子多有无奈,本公子想着,都这般撕破脸了,倒不如一拍两散,鱼死网破罢了。” 眼看刘赐松口,在场众权贵不免骚动了片刻,严尚官看着众人的反应,尽管他知道刘赐多半是有算计,但他还是只能说道:“不必无奈,只要你签下朱批,你姚公子就是这江南最尊贵之人,大伙全都得巴着你江南织造局和你姚家发财,自是公子说如何就如何,公子来走自便。” 刘赐看着严尚官,笑道:“这话是你说的,签了朱批,本公子说如何就如何,来走自便?” 严尚官笑道:“自是。” 刘赐看向周遭众权贵,笑道:“诸位都听到了?” 众权贵自是答着:“听到了,听得明白,姚公子便放心。” 刘赐笑着,骤然一抖下身的长裤,揭开了卷册,说道:“拿笔来!” 姚可贞看见刘赐是要签那朱批了,她不免心神一紧,又要拦阻,此时柳咏絮却扯住了她的衣襟,柳咏絮抬起苍白的脸,冲姚可贞摇摇头。 姚可贞焦急道:“他要画朱批!这就让他们得逞了!” 柳咏絮气若游丝,她撑着一口气,凑到姚可贞的耳边,说道:“让他去,他诡计多端,我们料不到的。” 姚可贞听见柳咏絮这么说,她只能作罢,紧张地看着刘赐。 朱批自是早已备好,一听刘赐说“拿笔来”,那毛笔和红色的朱漆立马呈到刘赐眼前,刘赐也十分干脆地拿起笔,展开了卷宗,干脆利落地便在卷宗的尾部画下的“准办”二字。 第780章 柳咏絮的身子(三) 在刘赐画朱批时,严尚官已经走到刘赐身边,他目睹着刘赐画下朱批,他看着朱批准确无误地画下了,他立马示意仆人收起卷宗,示意仆人退下,然后他笑对刘赐,说道:“姚公子辛苦了,快坐下喝两杯薄酒。” 刘赐微笑地看着严尚官,然后看向那诸多权贵,他的脸上若有若无地仍是带着那几分戏谑的神色。 在场那众多权贵人物眼看刘赐是画下朱批了,他们自是也很配合,对刘赐青眼相待。 严尚官看刘赐没动,他又笑道:“姚公子,赏个脸,以后这些日子,大伙可就跟着你富贵了。” 刘赐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本公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哪里有本事带大伙奔富贵。” 严尚官笑道:“姚公子自谦了,眼下只有你能做成这天底下最大的生意。” 刘赐依然笑着,说道:“不,这天底下的大生意,都是大伙做的,我姚家有些时候不乐意做。” 严尚官一直留意着刘赐的表现,眼下听见刘赐这话,他不免愣怔了片刻,心下自是拿捏这刘赐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赐却好像没理会那么多,他顾自又笑道:“这朱批也画了,拿给我们备上马车,送我们走。” 严尚官看着刘赐,思量片刻,觉得刘赐的表现没什么可指摘的,他于是笑道:“这是自然。” 然后他对仆从喝了一声,说道:“准备最好的车马来,送姚公子归西湖。” 刘赐笑笑,没再理会严尚官,顾自走到柳咏絮身边,他再次握住柳咏絮的手,对柳咏絮说了声:“辛苦你了。” 柳咏絮捂着肚子,倚在姚可贞的身上,她看了刘赐一眼,说道:“我是为了江南百姓而已,这话轮不着你来说。” 刘赐又笑了,他的笑显出实在的真诚的意味,说道:“也是,那我就替江南百姓谢谢你。” 柳咏絮看着刘赐,她叹息一声,强撑着气力,仍是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刘赐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柳咏絮思量片刻,她的眼睛看向刘赐的身后,她的视线越过刘赐的肩头看去,正好看见坐在那另一侧次席上的姚无忌,柳咏絮又思量片刻,问道:“同济会?” 刘赐握紧了柳咏絮的手,贴在脸上捂了捂,笑道:“我就说,你不比我笨,我想得到的,你必定想得到。” 柳咏絮叹息一声,冷眼看着刘赐,说道:“我没力气和你使劲,放开手。” 刘赐忙松开手了,他不管对什么女人轻佻,对于柳咏絮,他始终是保持尊重的,因为他知道柳咏絮的聪明和才情甚至高过他,而且柳咏絮的心地远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要纯粹,所以他对柳咏絮始终怀有一种敬重。 柳咏絮又叹息一声,说道:“你确定同济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刘赐摇头,说道:“不确定,但这是眼下最好的抉择。” 柳咏絮思量片刻,说道:“也是,可惜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刘赐忍不住又伸手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笑道:“你已经尽力了,交给我。” 柳咏絮眯上了眼,也不知是她无力打掉刘赐的手,还是她已经不那么和刘赐亲近,她让刘赐的手抚过了她的发鬓,这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 姚无忌一直在一旁看着刘赐的动作,此时这宴席的现场又继续欢宴起来了,这些商人们纷纷庆贺着他们这“改稻为桑”的计策总算是推行下去了。 姚无忌看着刘赐安抚柳咏絮,他品味着刘赐的举动,他隐隐地叹息一声,仍是走向刘赐,他来到刘赐身后,说道:“刘赐。” 刘赐回过头,看向姚无忌。 姚无忌说道:“我猜着,你是在我身上打主意?” 刘赐站起来,看向姚无忌,原本他比姚无忌还要稍矮些,如今他已经比姚无忌高出了半个头,刘赐没有掩饰,坦诚地点头,笑道:“是的。” 姚无忌叹息一声,说道:“你想怎么着?你要掂量清楚,这里坐着的全是我的贵客,同济会的财产是依靠着他们撑起来的,这些人的身家财富加起来足够盖过大明的半壁江山。” 刘赐看着姚无忌,笑道:“我仍是应该叫你一声‘亚父’?” 姚无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知道,从我见到你开始,我就把你视作我的继承人。” 刘赐说道:“好,那我更应当恭恭敬敬地遵照理解喊你一声‘亚父’。亚父,我相信,他们的用以买那十个县镇的银钱,大多数是来自你同济会,是吗?” 第781章 姚无忌的抉择(一) 姚无忌看着刘赐的眼睛,姚无忌看了片刻,说道:“刘赐,别这般看着我,你这般用目光逼视,寻常人会给你弄慌了,我不会的。” 刘赐露出微笑,说道:“那你便回答我,亚父。” 姚无忌又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说道:“是的,他们买那十个县镇的田地的银钱,大都是我同济会供给。” 刘赐说道:“所以我没猜错,十个县镇的田地,我听被看说了,我们姚家抬高了田地的价钱,一亩田地要花十两银子,那么这十个县镇的田地,至少得花二百万两,这些豪门富户再如何富可敌国,怕是一时也拿不出二百万两银子来,方才我看见你在这里,我就猜到,这买田地的钱,十有八九是需要你们同济会供给的。” 姚无忌说道:“你猜得不错,他们身家虽大,但是也不见得存着那么多可周转的银子,他们的银子大都变成了田地,或者是贸易的商货,所以他们并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以拿得出来买这十个县镇的田地。” 刘赐问道:“这买田地的银钱,有多少是你们同济会供给的?” 姚无忌说道:“一半左右。” 刘赐笑了一声,说道:“所以这干系担在你的身上。” 姚无忌叹息一声,说道:“小赐儿,我已经许诺他们,配合他们做这个事情,我不能出尔反尔。” 刘赐说道:“但是眼下这个事情牵涉着泼天的干系,牵涉着整个江南的安危祸福。” 姚无忌说道:“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这里有最大的利好,我便做这个事情,其他的我管不得那么多。” 刘赐点头,说道:“我自是理解,但是你曾经和我说过你的理想,你说大明的未来在海洋,你要将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你要促使大明开放海禁,开放百姓对外洋的贸易,要通过开放天下自由的贸易,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姚无忌看着刘赐,沉默了。 刘赐说道:“那么借钱给这些权贵豪商,让他们去强占这几十万百姓的土地,这是你的理想吗?你要开放海禁,要将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为的是让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让百姓可以自由地做生意,不用被这些权贵人物在土地上盘剥,让那些贫苦的人们可以去远方奋斗,不用忍受贫苦的命运。” 刘赐顿了顿,又说道:“而如今你的行为,却是在帮着这些权贵们盘剥那些贫苦的百姓。” 姚无忌喃喃叹道:“做生意,总是难免有妥协之处。” 刘赐也叹息一声,说道:“但你是否想过,这番妥协的代价,这十个县镇的百姓的田地被买了,至少有三十万人变成无根的流民,他们会对江南造成多么巨大的危害,这和你做生意的初衷相符吗?我相信你做生意为的是改善这个世道,但是你这一单生意是要祸害这个世道。”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他沉吟片刻,仍是说道:“小赐儿,我难免身不由己,原谅我。” 刘赐摇摇头,说道:“不,我不会原谅你。” 说着刘赐看了虚弱地柳咏絮一眼,他说道:“一个弱女子,尚且为了一个人世间的公道坚持至今,你我男子汉,更是应该挺身而出,今日你若是污蔑了这公道,我绝不会原谅你,也绝不会再认你这个亚父。”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他那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目光显出了几丝波澜。 此时柳咏絮开口了,她说道:“刘赐,你的话说的有些过了,其实这一年多以来,姚叔父对我们多有关照,说实在,若不是姚叔父的指引,我不可能支撑至今,只是如今我们终于坚持到这一步了,但愿我们能坚持到底,而不要半途妥协。” 说着,柳咏絮微微地躬下身子,说道:“姚叔父,我替江南的百姓恳求你了。” 姚可贞连忙扶住了柳咏絮,然后她也抬起头看着姚无忌,姚无忌看着柳咏絮,他的目光仍是颤动着,然后他又转眼看着姚可贞,他定定地看着姚可贞,沉默着。 刘赐留意到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姚可贞,他并不知道姚无忌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尽管他感觉到这个举动并不那般寻常,但是他一时想不到这个举动的意味。 此时姚可贞也抬头看向姚无忌,他们的目光接触,姚无忌看见姚可贞那漂亮的杏眼,他的目光越发的颤动起来,姚可贞却是显出几分茫然和懵懂,愣愣地看了姚无忌一眼,然后仍是垂下头去了。 第782章 姚无忌的抉择(二) 刘赐此时看着姚无忌,他知道这是做出江南的命运抉择的时候了,他说道:“亚父,今日你拒绝了这许多权贵豪门,你会蒙受损失,但是我向你保证,我刘赐日后一定会跟你做上天底下最浩大的生意,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生意。” 姚无忌听着刘赐这话,他转眼看着刘赐,他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说道:“此话当真。” 刘赐迎着姚无忌的目光,说道:“君子一诺,百折不回!” 姚无忌眼中闪出一缕锐光,他笑道:“好!你记着你这话,你要与我做天底下最浩大的生意,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生意!” 刘赐点头,说道:“刘赐记着。” 姚无忌收敛了眉目,他转头走向他的坐席,坐下了。 刘赐已经会意,此时严尚官为他们准备的马车已经在这大厅的门口停下了,而严尚官此时也冷眼地、警惕地看着刘赐,方才他一直看着刘赐和姚无忌窃窃私语,他听说过这“姚公子”和同济会领袖的关系不同寻常,但是他无法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实情,此时他看着刘赐和姚无忌这般亲近地私语着,他自是知道传言是真的,但是他无法猜到刘赐和姚无忌“密谋”、或者说“商量”着什么。 刘赐回到柳咏絮身边,对柳咏絮说道:“走,回家去。” 柳咏絮站起来,姚可贞搀扶着她,刘赐领着她们走向那大厅门外的马车。 严尚官冷峻地看着刘赐,在场的众权贵人物也看着这“姚公子”一行人,刘赐不动声色,带着柳咏絮和姚可贞、白芷若穿过人群,径直往那马车走去。 刘赐来到大厅门口,他示意姚可贞和白芷若护送这柳咏絮上了马车,他回头看向那大厅里头诸多豪富权贵,他露出微笑,说道:“今夜劳动诸位如此大驾来瞧着本公子画下这朱批,本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眼下本公子还得提醒诸位一句,买下这十个县镇的土地用以改稻为桑,这可着实需要不少银子,本公子估摸着……至少需要二百万两之多,还请诸位备好银子,我姚家可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说罢,刘赐笑着看着在场的众人,严尚官依然品出刘赐这话里的意味,他立马走前两步,大声说道:“姚公子,话说明白些,你是觉得咱们拿不出这二百万两银子?” 刘赐笑道:“拿得出拿不出这是你们的事情,本公子只是提醒你们,我们姚家做事情从来不含糊,说好了必须拿出二百万两,才能买下这些田地推行改稻为桑,那么就请诸位二百万里银子在一个月之内到位,如若到不得位,这是诸位违反了约定,怪不得本公子。” 严尚官的眼中射出锐光,他冷冷地看着刘赐,说道:“说白了,你决心要作梗,你们姚家不出钱,又这般要求严苛,你摆明了不想这个事情成。” 刘赐不卑不亢,说道:“买这些田地,在你们看来是有天大的好处,我们姚家自是不和你们争抢,我们不出钱,你们就可以多买些地,这样一来你们倒还不乐意了?至于要求严苛,方才画朱批的那方案上头写了,买田地的钱财须得在一个月之内筹集到位,诸位不按照签订的方案来,这还能怪本公子?” 听着刘赐这些话语,在场的权贵们自然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思量片刻,纷纷看向严尚官。 严尚官瞪着刘赐,看了片刻,他也没说话,他又转眼看向姚无忌,众权贵自是又顺着严尚官的视线看向姚无忌。 姚无忌仍是坐在那次席上,他脸色有些苍白,刘赐方才初来咋到,没留意姚无忌的状态,后来他又担心这柳咏絮的身子有无大碍,所以在和姚无忌接触时,也没有留意姚无忌的脸色。 此时他终于留意到姚无忌的脸色很不好,惨白而没有血色,甚至他的眼中透露出几分疲惫,这和刘赐印象中的姚无忌的状态大相径庭,他印象中的姚无忌仍是满脸精明强干,眼中透着锐光,不是这般疲惫的模样。 但是姚无忌尽管明显的状态不甚好,但是他的眼中仍然透着参透世事的笃定和敏锐,他平静地迎着这诸多目光,他神色不动,只是平静地坐着。 严尚官开口了,说道:“姚大掌令,瞧来这要害是落在你身上,不知你是如何想来?这同济会供给的银子,想必没有问题?” 姚无忌看着严尚官,又看了看刘赐,刘赐也看着姚无忌,他看着姚无忌那疲惫的神色,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歉疚之情。 第783章 姚无忌的抉择(三) 刘赐知道姚无忌面临着重大的抉择,眼前这济济一堂的江南权贵正是他同济会最重要的客户,是这些人的财富支撑了同济会的壮大,反过来,也可以说是同济会极大地拓宽了生意道路,夯实了这些权贵豪门的财富,使他们的财富和地位越发扎实。 姚无忌此时如若是按照刘赐的要求,让同济会抽身而退,毁了这些权贵豪门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的生意,那么他无疑是大大地得罪了这些豪门权贵,这必定会让同济会蒙受重大的损失。 刘赐自是知道姚无忌这个抉择的困难,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将姚无忌架到了火上烤了,他这般“威胁”姚无忌着实是显得不甚“道义”,姚无忌倾尽心血将同济会做强做大,如今非要他放弃同济会的基业,这着实是让他难做。 此时刘赐看着姚无忌那疲惫的神色,他感觉到姚无忌应当不会选择损害同济会的基业,比较那是他一生的经营,刘赐虽说是他的“干儿子”,但是刘赐说不上对他有多大的帮助,此时硬是要让姚无忌选择帮助刘赐,似乎也是不现实。 刘赐眼下倒是觉得不必强求,事已至此,他也尽力了,日后他还有和这严尚官过招的机会,日后再将赢回来也不迟。 但是此时刘赐看见姚无忌疲惫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站了起来,对着在场的众权贵拱了拱手,说道:“抱歉,诸位,姚某人力有不逮,顾及不得这番生意,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姚无忌抬脚就走,候在姚无忌身后的两个同济会将领,还有两个侍从立马跟上了姚无忌的脚步,两个侍从飞速地冲出大厅,撑起了纸伞。 众权贵眼看姚无忌离开,他们不免都愣住了,严尚官追上两步,说道:“要大掌令!同济会素来讲个信义,如今这生意到了临门一脚,却这般出尔反尔,岂不让大伙心寒!” 姚无忌默然地走着,没有看任何人,刘赐眼看着姚无忌走来,姚无忌的抉择出乎他的意料,他看着姚无忌,向姚无忌点头致意,姚无忌依然神色疲惫,但是面沉如水,他看都没有看刘赐一眼,顾自走出了大厅。 众权贵也顿时急了,他们有的冲前来喊道:“大掌令!咱家与你合作十数年了,你们同济会从未干过这种不守信义之事,这是何故!?你这是要自砸招牌吗!?” 还有的喊道:“你向来口口声声说同济会讲求诚信,你这行径让大伙还如何信赖你!?” 姚无忌却是充耳不闻,他走出大厅,走到两个侍从的伞下,他微微地驼着背,跟着侍从们走去了。 眼看姚无忌离开,众人不免更是哗然,现场顿时纷乱起来。 刘赐看着姚无忌那微驼着背的背影,他骤然感觉到姚无忌老了,一年多前他印象中的姚无忌仍是意气风发,满怀锐气的,如今却是这般显出老态了。 刘赐隐隐地叹息一声,他感觉到某种不祥,在那“平人”的族群里头,他看见过这般样貌的一个男子,他也是面色灰败,或许是生了某种恶疾,他的体能急剧地下降,难以胜任繁重的海上劳动,后来在一次捕猎鲸鱼的行动中他将鱼叉绑上了鲸鱼的身体,然后自己跳下海去,紧抓着绳索,抱着鲸鱼一起沉入了海底。 刘赐感觉到此时他在姚无忌的脸上也看到了这般灰败的神色,这让刘赐感到难受。 眼看姚无忌的背影消失在瓢泼的大雨中,刘赐回头看向那大厅里头,那些权贵都已经炸开了,他们怒骂着,斥骂着,这场“改稻为桑”的大戏他们已经图谋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们都将这个“国策”视为扩大自家财富,兼并更多土地的绝佳机会,他们耗尽了心力,眼看今天就差临门一脚了,却又是出了变故。 在那纷乱的人群之中,刘赐看见严尚官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刘赐迎着严尚官的目光,默然以对。 严尚官缓步走向刘赐,他来到刘赐面前,他们隔开了大厅里头纷乱的人群,严尚官抖了抖他那一身乌黑的、即像道袍又像官袍的衣裳,说道:“你是使了什么本事,让同济会也退出了?” 刘赐面无表情,说道:“无非是公道二字,这事情不道义,他自是不会干。” 严尚官冷笑一声,说道:“冠冕堂皇,这世道从来就是弱肉强食,人生而一世,无非是想活得安全些舒坦些。” 刘赐说道:“你自舒坦去,但你不能拉着十个县镇的百姓当你的垫脚石。” 第784章 柳咏絮的暧昧(一) 严尚官对刘赐摇摇头,冷笑道:“年轻人,自古以来,世道就是用鲜血铺成的,万册史书里头,每一页都被鲜血浸透,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倒是非要清高而行,你这般悖逆,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赐点点头,他认同严尚官说的,史书每一页都染满鲜血,但是他仍是坚持世道良心,他说道:“那便拭目以待。” 严尚官笑道:“不必拭目以待,方才我听见你干爹跟你说了,不要阻止我们,否则会有更糟的结果,你干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他料想的是对的,你便看一看,会有什么更糟的结果。” 刘赐看着严尚官那冰冷的笑容,他不免愣怔片刻,他问道:“你不妨说来,什么更糟的结果。” 严尚官顿时哈哈一笑,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姚公子,你只需记着,是你将我等逼到这一步的。” 严尚官说着,他仰头看着天际那瓢泼的大雨,他话锋一转,又说道:“这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了,这般的雨势可是自古罕见,真是好天气,好天气啊!” 说罢,严尚官一甩衣袖,说道:“姚公子,拭目以待!” 严尚官转身走去,刘赐看着严尚官的背影,他不知严尚官这话的意思,他的脑袋飞速地运转着,盘算着严尚官的图谋,但是他一时理不清思绪。 刘赐呆怔地站着,听见身后传来柳咏絮虚入的声音:“刘赐……” 刘赐忙转过头,只见柳咏絮坐在马车里面,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柳咏絮说道:“他的话不像假的,他应当留有后手。” 刘赐走到马车前,他见柳咏絮捂着小腹,脸上渗着冷汗,他不免心疼,他看着瓢泼的雨点洒到柳咏絮的脸上,他让柳咏絮坐进车内,他站在大雨中,说道:“我也觉得是,他这威胁不像空穴来风。” 柳咏絮面露焦虑,说道:“不知他是什么图谋……” 刘赐说道:“你别忧虑了,交给我。” 柳咏絮摇摇头,苦笑一声,叹道:“你刚刚回来,哪里摸得清他们的心思,我和他们斗智斗勇,斗了这一年多,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唯利是图,毒辣下作,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如若是到了争夺利益的关口,他们为了一两银子,能够下手要一条人命,这是他们的处世之道。” 刘赐沉默了,他回头看向那大厅里头,那大厅里头已经一片纷乱,这些权贵们“群情激奋”着,但是他们并非一味地发泄,其中核心的一伙人正围着严尚官,似乎已经开始密谋什么。 刘赐冷眼看着他们,他心中仍是盘算,但他一时着实难以参透这里头的文章。 姚可贞看着刘赐,又看看柳咏絮,柳咏絮隐隐地发出呻吟,姚可贞问道:“冷吗?” 柳咏絮艰难地点点头。 姚可贞紧紧地抱住柳咏絮的身子,她对刘赐说道:“公子,走,回去从长计议,这雨越下越大了,絮儿的身子怕顶受不住了。” 天际的闷雷隆隆作响着,大雨瓢泼地洒下来,刘赐看了看这天色,又看了看柳咏絮那艰难的样子,他叹息一声,坐上了马车。 白芷若则是已经检查了一遍这马车,确保了马车没什么问题,她跳上马车,对那赶车的车夫说道:“你去,我们自己赶车。” 那车夫愣了愣,犹豫着说道:“这……” 白芷若冷眼看了那车夫一眼,说道:“滚。” 那车夫看着白芷若那美丽的双眸射出的寒光,他不敢再多说,跳下了马车。 白芷若驾着马车离去了。 刘赐坐在舱内,他已经扯下车帘,擦干了身子,然后将那湿漉漉的裤子也褪下来扔掉了,浑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亵裤。 姚可贞眼看刘赐赤着上身走进车厢来,她已经羞红了脸,然后她眼看刘赐擦干了身子,骤然又脱下了裤子,她更是像看着天方夜谭一般,惊得尖叫了一声,羞红了脸,转开了脸去,她从小被养在深闺,一直精研着织造技艺,连手都没被男子碰过,哪里见过男子这般在以前脱光了衣服。 柳咏絮虚弱地贴着姚可贞,她感到浑身都像陷在冰窖中一般,她感到神志虚弱,感觉到自己在接近着死亡,这让她痛苦难受着。 此时她看着刘赐在她面前脱下衣服,放在以往,她必定要痛骂刘赐一顿,然后把刘赐踢下车去,但是眼下她着实是没气力和刘赐纠缠,而且刘赐这脱衣裳的东西做得是顺畅又自然,让柳咏絮来不及反应。 第785章 柳咏絮的暧昧(二) 刘赐脱下了湿漉漉的衣服,又擦干了身子,他坐下来,一把将柳咏絮揽入了怀里,紧紧地拥住了柳咏絮。 姚可贞看着刘赐的动作,她更是惊得呆住了,她素来是知道柳咏絮的脾性的,她从未想象柳咏絮会这般被一个男子拥抱住。 姚可贞僵住了身子,惊诧地看着刘赐和柳咏絮,刘赐却是再自然不过,他在那大洋之上已是洒脱惯了,在那“平人”的族群之中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男女之间是毫无芥蒂隔阂的,甚至因为男女天然的那种情欲的渴望,让男女之间的亲近远比同性之间要自然顺畅,所以刘赐自是习惯了和女人这般的拥抱,在那广阔的大洋上,在寒冷的冬季,刘赐不知多少次拥抱着何满子、夏至,还有其他的女人。 所以眼下刘赐看着柳咏絮这般寒冷虚弱,他自是焦急,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脱掉衣服,擦干身子,就抱住了柳咏絮。 此时刘赐看着姚可贞那惊诧的神色,他倒是再自然不过地说道:“让我来。” 姚可贞红着脸,转开眼,她自是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是这个男子的正房妻子,她对刘赐的印象仍是停留在那“姚含章”的印象中,但是其实她已经知道了那“姚含章”已经被杀了,柳咏絮和白芷若已经告诉过她,眼前这个“姚公子”其实是刘赐,是那“姚含章”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上一任姚家公子在外头和青楼女的私生子,她不清楚刘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听着柳咏絮和白芷若的描述,这个“刘赐”似乎比起那“姚含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夜是姚可贞和刘赐的第一次接触,她瞧着刘赐的表现,她觉得心中更是繁杂,她着实摸不透这刘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感觉到刘赐身上透着莫名的邪气,显然这不是一个按规矩做事的人,她觉得刘赐的脸上似乎就写着四个字:“离经叛道”。 而此时姚可贞看着刘赐这般大咧咧地就脱了衣服,将柳咏絮揽在了怀里,她不免更是震惊,这个男人到底是有多跋扈,才胆敢对柳咏絮做出这种事情,而姚可贞更加震惊的是,柳咏絮竟也没有挣脱,就这般被这男子给抱住了。 其实柳咏絮是挣扎了的,只是她的气力着实是不济,刘赐的怀抱又像铁铸的一般,她完全无从挣脱,她略略使了两下劲,也就作罢了。 她自是想着让刘赐松开手,但是刘赐这动作着实是太自然又太顺畅,仿佛是理所应当就该把柳咏絮抱住一般,这倒是让柳咏絮无话可说。 柳咏絮被刘赐抱着,她更是敏感地感觉到刘赐变了,不仅是变得高大健硕,不仅是变得凌厉刚强,而且她感到刘赐浑身透着自由洒脱的气息,在以往刘赐要这么抱住她,她必定觉得刘赐是趁机贪色揩油,要占她便宜,而此时她看着刘赐这再自然不过的拥抱,她感受不到那种好色的情欲意味,她只感到刘赐对她那由衷的亲爱,这也让她觉得滋味奇异,让她接受了这个拥抱。 此时马车已经驶出这上官家的大门,白芷若驾着车在钱塘的官道上行走着,往西湖驶去。 马车颠簸地前行着,外面的风雨难免透过车帘,洒进了车厢内,柳咏絮眼看寒风袭来,她禁不住又打了个寒颤,刘赐越发把她抱紧了,柳咏絮感受到刘赐那温暖的身体,她贴着刘赐那赤裸的肌肤,只感到暖流渗透进了自己的身子,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她也就不再挣扎,顺从地贴在刘赐的怀里。 刘赐让柳咏絮的脸贴在了他的脖颈上,柳咏絮原本就身姿娇小,这一年过过去,柳咏絮也长高了些,但是奈何刘赐长高了太多,此时柳咏絮被刘赐抱着,更显得娇小可怜。 刘赐自然而然地摩挲着柳咏絮的后背,柳咏絮感受到刘赐的手,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手别动。” 刘赐停住手,他看着柳咏絮的神色,笑道:“你变了许多。” 柳咏絮只顾贴在刘赐怀里,没说话。 刘赐笑道:“以前我要是敢这么抱着你,怕是要被你拿匕首给捅了。” 柳咏絮依然没说话。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神色,又笑着叹道:“这一年多时日,看来咱们都经历了许多,都不忌讳那么多了。”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是你越发放肆了,你要是图谋不轨,我现在一样可以一刀捅了你。” 第786章 柳咏絮的暧昧(三) 刘赐听着柳咏絮那冷酷的声音,他没说话了,他只是越发紧密地拥住了柳咏絮,喃喃叹了声:“如今剩下你了……” 刘赐这话只是一叹,也不是想讲给柳咏絮听,但是柳咏絮听着刘赐这话,仍是敏锐地品出这话里头的意思,她说道:“你是说婉儿死了,如今剩下我了?” 刘赐愣了愣,他是这个意思,柳咏絮是他初入紫禁城遇到的第一个女子,婉儿是第二个女子,他觉得或许是命定的缘分,他将离开巫山楼进入紫禁城视为他“踏入俗世”的开端,这两个女人是他踏入俗世的遇到的头一二个女人,而这两个女人都是这般的不凡而脱俗,柳咏絮是这般敏锐而有着盖世的才情,婉儿是这般温婉而充满爱意,如今他历经了一些世事,他觉得这两个女人是最让他刻骨铭心的。 刘赐笑道:“是这个意思。” 柳咏絮顺从地被刘赐抱着,她的身子软软地贴在刘赐的身上,她睁眼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倒是不忌讳承认。” 刘赐嗅了嗅柳咏絮发鬓边上的气息,她的气息仍是那般清新好闻,刘赐笑道:“有什么忌讳承认的,说来也怪,我初入紫禁城就遇到你们两个,也是你们给我生出了这么多的羁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一个是春禧宫的首席宫女,一个是翎坤宫的首席宫女,本就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柳咏絮喃喃叹道:“都说猪拱了白菜,我们这两个万里挑一的人物,也是被你这头猪给拱了。” 刘赐哈哈笑了,笑得身子都颤抖起来,柳咏絮更是睁眼瞪了他一眼,刘赐笑道:“真是好,如今你也会和我这般玩笑了,絮儿姐姐,你真的变了。” 柳咏絮喃喃叹道:“你说变了就变了,说起来,这世道如此凶险,人心如此恶毒,被你这猪拱了又怎么样?你虽然是头猪,但好歹心眼不坏。” 刘赐更是笑了,说道:“你才知道我心眼不坏?” 柳咏絮说道:“你好色则好色,心眼不坏。” 刘赐叹道:“看来这一年你经历了许多。” 此时一阵寒风透过门帘吹袭进来,刺到柳咏絮的背上,这般寒风在寻常人看来压根不算什么,但是柳咏絮却是觉得寒冷难耐,她又缩了缩身子,说道:“这一年多的时日,我就和这些男人勾心斗角着,你想想我能经历什么,他们恨不得把我吃了。” 刘赐抱紧了柳咏絮,由衷地心疼地叹道:“难为你了……” 刘赐自是能够明白柳咏絮的经历和变化,柳咏絮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想必也是看惯了人心的险恶,柳咏絮对这世道绝望的同时,也觉得以往那般纠结的许多事情不那么重要了,比如她那般重视的“男女大防”,她恐怕也觉得不需要那般纠结。 刘赐顿了片刻,又笑道:“你见识了那些男人的嘴脸,是不是也觉得我没那么讨厌了?” 柳咏絮静静地靠在刘赐的怀里,说道:“我说了,你好色则好色,但不是个坏人。” 刘赐笑道:“我怎么好色都好,不至于对你好色,你放心。” 柳咏絮登时睁眼瞪着刘赐,说道:“你说什么?我就不值你好色?” 姚可贞一直在一旁听着这对男女的对话,她倒是看得目瞪口呆着,她知道刘赐和柳咏絮并非爱侣,也不算是夫妻,瞧着他们这般男的把女的拥在怀里,说出这些话,她只觉得又是荒唐又是有些莫名的感动,她一方面是觉得他们这般亲密有些“不知羞耻”的意味,但是她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听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超越了一般人,颇有些“知交知己”的味道。 姚可贞此时更是愣愣地看着柳咏絮,她和柳咏絮相识这一年多来已然很是亲近,以她对柳咏絮的了解,她怎么都想不到柳咏絮会说出“我就不值你好色”这般的话语。 刘赐看着姚可贞目瞪口呆的模样,他笑道:“你看你把人家吓得。” 姚可贞忙转开了视线。 刘赐又对柳咏絮说道:“天底下让我好色的女人多了,不多你这一个,但是知交好友,倒是只有你这一个。” 柳咏絮听着刘赐这话,她又闭上眼,安详地靠在刘赐怀里,喃喃说道:“是婉儿之后,只有我这一个。” 刘赐沉默了。 柳咏絮也沉默片刻,又说道:“你走后,我们派了不少人,在那钱塘江入海口寻找婉儿,找了许多遍,没有找着,你知道那里江水浩瀚,想必是被江水冲进海里,找不见踪影了。” 第787章 柳咏絮的暧昧(四) 刘赐沉默着,他已然对婉儿的生还不抱希望,他说道:“我已经死心了,婉儿想必是死了,她如若还活着,必定会回来找我的。” 柳咏絮也叹道:“也是,婉儿姐姐是个极忠贞的女子,她让自己当了你的女人,就只一心属于你,如若她还活着,必定会回来。” 他们又沉默了,马车在杭州府城的道路上飞驰着,马蹄声划破了深夜的府城,难免有巡更的兵士试图拦阻马车,但是一看到是上官家的马车,登时就不赶拦阻了。 大雨仍然瓢泼地下着,这倾盆的雨水似乎要将整个江南淹没了一般。 雨点不时地洒进车厢内,柳咏絮被几滴雨水洒在身上,她不禁又缩起身子,但是她在刘赐的拥抱下已经温暖了许多,也没那么难受了。 刘赐不禁担心道:“你身体越发虚弱了。” 柳咏絮说道:“这是没办法的,我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在宫里头每晚上都要去给万岁爷乘那个‘仙水’,还要忙前忙后伺候着靖妃娘娘,把身体累坏了,如今受了这伤,更是耗尽了元气。” 说着,柳咏絮又往刘赐身上贴了贴,叹道:“我原本想着,如若我能活过十八岁去,我就知足了,如今还有四年,我想着咬咬牙,或许还能达成这个目标。” 姚可贞听不下去了,说道:“你就收收心,如今请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来给你诊治,你该想着活到八十岁去,十八岁哪里能知足。”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番话,他已是觉得心中抽痛,但是他仍是笑道:“说的是,活到十八岁哪里就知足了,非得活到八十岁才行。” 柳咏絮又笑了,说道:“你们少哄我,我说心里话,到了年老色衰的年纪,我自己也看不得我自己,我自投湖去,我才不想活到什么八十岁去。” 姚可贞又说道:“说起来,还得赶紧请蓝大仙去,让他来瞧瞧你的身子,给你开药方。” 刘赐一愣,蓝大仙是他初到钱塘时见到的,在香积寺装神弄鬼的那个老道士,就是这个蓝大仙说婉儿是“朱雀下凡”,说他刘赐是“混世魔王”。 刘赐问道:“蓝大仙?是请了蓝大仙给她看病?” 姚可贞看着刘赐看着她,她不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是的。” 刘赐疑惑道:“那蓝大仙不是个道士吗?” 姚可贞说道:“他不只是个道士,还是个天底下第一等的名医,他行走江湖一半靠道术,一半靠医术,他的医术不说独步天下,独步江南总是有的,为了看絮儿这病,我们找遍了江南的名医,但是最好的名医如李时珍之流,都被召到京城去了,只有这蓝大仙还在江南。” 刘赐点头,天下名医自是都被收纳到京城去了,江南自是难觅第一等的名医。 柳咏絮也说道:“这蓝大仙的医术是不错的,我在紫禁城里见惯了那些号称独步天下的太医,但也不过尔尔,除了李时珍,这蓝大仙的医术不逊色于那些太医。” 刘赐说道:“那便赶紧请他来。” 白芷若在前面驾着车,她一直听着后面车厢内的对话,她说道:“送你们到湖边,我便去请那医生去,前面立马就到了!” 马车飞驰着,很快来到了西湖边上,姚家的那个渡口,渡口上亮着灯火,几个姚家的侍从已经候在那里,而灯火下的湖边还坐着一个绛红色的身影,眼看马车来到,那个身影连忙站了起来,那正是被看,她一直在这里等着刘赐和白芷若归来。 白芷若将马车停下,姚可贞还想扶起柳咏絮,但是刘赐却没理会那么多,他一把将柳咏絮拦腰抱了起来,依然将柳咏絮拥在怀里,抱着柳咏絮走下马车,走进码头。 被看看着柳咏絮和姚可贞都回来了,她自是大喜过望,她瞧着柳咏絮的模样,她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立马脱下了自己外面披着的裙衣,给柳咏絮盖上了。 白芷若骑上马转头离去,径自去找那蓝大仙去了,被看则引着刘赐和柳咏絮、姚可贞登上了船只,渡湖往姚家而去。 他们进了姚家,一路走向蓼风轩,刘赐只顾抱着柳咏絮,小心地将柳咏絮拥在怀里,被看帮刘赐和柳咏絮撑着伞,被看一路走着,一路向刘赐说道:“公子,有人来拜访了。” 他们已经来到蓼风轩的门口,刘赐仍是没理会那么多,眼下大雨仍是瓢泼着,刘赐担心柳咏絮被雨水淋湿,只顾向前走着,他们走进蓼风轩的庭院门口,走进蓼风轩的大门。 第788章 柳咏絮的暧昧(五) 上官惠子看着他们一行人回来,她忙迎了出来,她看着柳咏絮和姚可贞都回来了,她自是大大松了口气。 刘赐抱着柳咏絮走进大厅,他看见大厅里面候着一个人,他一看,却是愣住了。 只见姚无忌坐在大厅里面,正喝着一碗热水,微笑地看着刘赐。 姚无忌站起来,看了看刘赐和柳咏絮,他笑道:“小赐儿,也就你胆敢这般抱着柳姑娘。” 柳咏絮看见姚无忌,她连忙挣脱了刘赐,站下地来,恭敬地对姚无忌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姚叔父,给你添劳了。” 柳咏絮的语气满怀歉疚,显然她觉得这“改稻为桑”一事对姚无忌多有抱歉。 姚无忌笑道:“不妨,都过去了,生意只是生意,在我看来,还是情义要紧。” 上官惠子也对刘赐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一年多来,多得姚叔父对我们多有关照,如若不是姚叔父的帮扶,我们支撑不了这么久。” 被看已经抱着冬至出来了,柳咏絮看见冬至,连忙就说道:“小冬至,快给干娘抱抱。” 被看笑着将冬至送到柳咏絮怀里,柳咏絮像抱着珍宝一般抱住冬至,亲昵地将冬至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笑着:“干娘想死你了……” 被看笑:“才两天不见而已……你快坐下。” 被看引着冬至坐下了,又到门口去叫下人,说着:“火盆升好了吗?快些送过来。” 下人很快送一个火盆过来了,将火盆放在了柳咏絮的脚边。 柳咏絮抱着冬至哄着,一边烤着火,脸上很快恢复了血色,她心疼地亲着冬至,向被看笑道:“她这么晚还没睡着?” 被看开玩笑打趣道:“瞧不见你,就没睡着。” 刘赐和姚无忌站在一旁,刘赐愣愣地看着柳咏絮抱着冬至的模样,他从来没见过柳咏絮笑得这般开怀,他再看柳咏絮和被看之间的玩笑,显然她们之间也不像以前那般有敌意了,以往她们两个一照面就要吵起来,如今她们都变得温和了。 姚无忌转头看着刘赐的神色,笑道:“你是好运气,有这般的女人陪着你。” 刘赐忙转头招呼姚无忌,和姚无忌坐在了大厅的对侧,看着眼前的四个女人。 柳咏絮仍是抱着冬至逗弄着,显然她极是心疼冬至,把冬至视作自己的女儿一般,此时冬至又醒过了神来,她又扒着柳咏絮胸口的衣襟,想要钻进柳咏絮的怀里,她的小嘴咬着柳咏絮的前胸,咿咿呀呀地哭起来了。 柳咏絮笑着:“饿了饿了,红姐姐快,她咬我了……” 柳咏絮嬉笑着,忙把冬至交还给了被看,被看接过冬至,转身进了里屋,给女儿喂奶去了。 姚无忌看着柳咏絮的表现,他笑道:“孔夫子说,世人是‘性相近,习相远’,这着实没错,女人爱孩子,这是所谓‘性相近’。”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表现,他却是笑不出来,他看着柳咏絮这般疼爱冬至,他自是感动,但是他从柳咏絮的神色中他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意味,他感觉到柳咏絮这般爱冬至,或许出于一种无法弥补的情感。 柳咏絮此时显然仍是觉得寒冷,她将手捂在了小腹上,姚可贞蹲在柳咏絮面前,帮她轻抚着小腹,问道:“还是发痛吗?” 柳咏絮艰辛地点点头,说道:“隐隐作痛。”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表现,他感到越发的明白,柳咏絮小腹的那个位置,正是她受了刀伤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正是女人十月怀胎的宫房。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忍痛的模样,他感到心中像被刀割一般,他意识到柳咏絮身子这般虚弱,而且那怀胎的宫房正好受了伤,或许柳咏絮难以怀上孩子了。 此时上官惠子说道:“絮儿你歇息一下,等大夫来,我帮你暖好被褥。” 说罢,上官惠子便去了,姚可贞也站起来要去帮上官惠子。 刘赐觉得心中作痛,他眼看姚可贞站起来,他连忙假意要进房间,跟着姚可贞转进了屏风后面,他向姚可贞问道:“等一下,絮儿,她的身子如今是如何了?” 姚可贞正站在屏风后的角落处,她被刘赐堵住了,她不免红了红脸,说道:“你看见的,身子虚。” 刘赐直截了当地问道:“她生养孩子,有影响吗?” 姚可贞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赐听着姚可贞这回答,他更是觉得像是被刀锋戳了心头一般,他越发感到一股巨大的歉疚涌上心头,他叹息一声,问道:“当真是有影响吗?” 第789章 刘赐的歉疚(一) 姚可贞叹道:“请了很多大夫看过了,尤其是最后这蓝大仙,诊断得颇为精确,大夫们都觉着,絮儿以后可能无法生养孩子了。” 刘赐感到一股气血哽在喉头,他好容易才压抑下了心绪,他自是知道生养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他从小见惯了青楼妓女,那许多姐姐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生养孩子,这成为她们许多人的遗憾,而刘赐看见了被看生下冬至之后的变化,他越发感到生养下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刘赐转眼看向柳咏絮,柳咏絮仍是抚着小腹的宫房,一面烤着火,一面和姚无忌说着话,柳咏絮的眉目比以往柔和了很多,刘赐看着她那漂亮的侧颜,还有那曼妙美丽的身段,他知道柳咏絮看似性情厉害,但其实她本质上是个很温暖的女子,像她这样的女子,会更加的渴望有一个孩子,会更加渴望成为母亲。 刘赐闭上眼,长叹了一声,他越发明白柳咏絮为何会这般疼爱冬至。 姚可贞看着刘赐的神色,她也叹道:“你是心疼絮儿,我们也是,她是这般好的一个女子,又美貌,又聪慧,又善心,前两天我还和红姐姐说,可怜絮儿没法生养孩子了,否则她生下来的孩子肯定比我们的孩子都要聪慧得多。” 刘赐叹道:“我就觉着,难怪她这般疼爱冬至。” 姚可贞说道:“去年年末冬至生下来时,正是这家里混乱的时候,那时候那上官家就第一次派了人要劫持絮儿和我,当然那一次没有得逞,但是也是把我们惊吓得厉害,就在那天最凶险的晚上,红姐姐临盆了,生下了冬至,那时候境况混乱,絮儿和红姐姐躲在了这楼上最顶楼的房子,他们躲在一起,因为境况凶险,我们甚至请不了大夫给红姐姐接生,絮儿就在床榻上帮红姐姐接生,好在红姐姐的身子好,她只有絮儿帮着,自己也顺当地把冬至生下来了……” 刘赐着实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他听得目瞪口呆,又是咬牙切齿,他气得禁不住胸膛起伏着,他喃喃骂道:“娘个批,这姓上官的差点害死我老婆女儿。” 姚可贞苦笑一声,说道:“你别说,那天晚上真的是凶险之极,你知道在这件‘改稻为桑’的事情上,黄锦是不站在我们这边的,二爷,十三爷也没法帮我们,我们被那上官家的人围困住了,最后还好是姚叔父出面帮我们解了围……” 说着,姚可贞转头看了正在和柳咏絮说笑的姚无忌一眼,继续说道:“所以你要心里有数,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姚叔父帮了我们许多,若是没有他,我们支撑不到今天,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那天晚上红姐姐怕是危险,如若生产有不利,说不定是一尸两命的祸事。” 说着,姚可贞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显然她回想起去年冬至的祸劫,她仍是心有余悸。 刘赐咬着牙,说着:“难为你们了……娘个批的,我绝饶不了那姓上官的!……” 姚可贞又叹息一声,说道:“说起来凶险万分,但也都过去了,所以你知道为何絮儿对冬至有这般的情感,那天晚上她和红姐姐躲在顶楼的房间,下面上官家的人已经闯进来了,在搜捕她们,红姐姐已经胎动得厉害,她忍着痛躲着,絮儿是果断地将红姐姐扶到那废旧的小床上,帮着红姐姐摁抚肚子,帮着红姐姐把冬至生了出来,然后她们找不到剪子,是絮儿用牙齿为冬至和红姐姐咬断了脐带……” 刘赐听着姚可贞的话语,他一直看着柳咏絮和姚无忌,姚无忌显然正有意和柳咏絮说笑,有意逗柳咏絮开心,柳咏絮也正被姚无忌逗得开心地笑着。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开心的笑颜,他顿觉得越发的难受,他喃喃叹道:“我都不曾逗她这般笑过。” 姚可贞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 刘赐苦笑一声,说道:“你看她眼下笑得这般开心,她为了舍命挨了那一刀,救了我一命,但我都不曾这般逗她笑过。” 说着,刘赐越发觉得难受,甚至感到一股鼻酸涌上来,他由衷地觉得歉疚,说道:“她跟着我一直是凶险着,还救了我一命,我亏欠她太多了。” 姚可贞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倒不必这般想,你知道她的脾性,她可不乐意你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她救你是她自己选的,她不会想要你觉得亏欠她的。” ~ 【爆更爆更!今天更18章,3万字~~谢谢各位亲们,这一周会持续暴更,上推荐位冲成绩,请大家多多支持本书,能推荐给朋友是最好啦~~ 求月票、推荐票、五星好评~谢谢大家~感谢感谢!】 第790章 刘赐的歉疚(二) 刘赐点点头,压住了内心的悲哀,叹道:“我知道,她不喜欢相互亏欠,但我着实是欠她一条命,说起来,她在宫里头也好好的,是我把她拖进了这江湖里头,她跟着我涉险,还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喜欢亏欠,这个恩情我一定会偿的。” 姚可贞说道:“她倒是不会后悔跟着你入了江湖,她和我说过几遍了,这一年来虽然艰险,但是她倒是乐在其中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她在保护一方百姓,在秉持良心和恶人相斗,她觉得自己扎扎实实地在活着,她说她以往在那紫禁城里面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每天说着不由衷的话,做着不由衷的事,她说如若不是你把她带出来,她恐怕会在那紫禁城里头腐烂死去。” 刘赐苦笑一声,说道:“或许,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这般涉险冒险,或许倒是她中意的。” 姚可贞转眼看着姚无忌对柳咏絮说笑时露出的那温和的笑容,她叹道:“你还得记着你亚父,他着实是把你当儿子一般,若不是把你当儿子看待,他也不会这般护着我们,他着实是个好人。” 刘赐点点头,说道:“这我自是知道,这一年来仍是难为你们了,我着实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姚可贞听着刘赐对她这般叹息,刘赐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此时他们紧靠在屏风后头的角落中,刘赐离她不及半步远,刘赐这一叹,他的鼻息落在了姚可贞的脸上,姚可贞不禁泛起一抹红晕,她转开脸,带着些许紧张,说道:“你快去陪你亚父。” 此时那房间里头又传来冬至“咿咿呀呀”的哭声,听着这哭声,柳咏絮不禁又看向这里头,看向刘赐的方向,刘赐躲在黑暗中,他看着柳咏絮看过来,他看见柳咏絮那殷切的眼神,他不免叹息,说道:“她真是的将冬至当做自己女儿一般。” 姚可贞叹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个孩子是你接生下来的,还是你咬断了脐带的,你自己又生不了孩子了,你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那天我们到了楼上想将她们接下来,看见絮儿的衣袖、衣服上全染满了血,那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这时里头又传来被看的喊声,说着:“可贞,来帮我倒些热水,备着给絮儿擦身子。” 刘赐听着被看的声音,他越发明白为何被看、姚可贞、白芷若她们会这般尊重柳咏絮,柳咏絮着实是她们之中肩负得最多,也牺牲得最多的一个。 姚可贞答应了一声,转头就要去。 刘赐拉住她,问道:“怎么不让下人来做?” 姚可贞被刘赐拉住手臂,她登时脸上又是一红,她从未被男人这般碰过身子,但是在刘赐看来,这般的触碰是再正常不过的。 姚可贞看着刘赐那理所应当的神色,她忍住气,挣开刘赐的手,红着脸说道:“这是红姐姐定的规矩,这个家也不大,家里的活计我们这几个人分摊分摊,也就做完了,这样家里头都是咱们亲近的人,省了人多眼杂的烦恼,我们要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自在,虽然稍微辛苦些,但这也让大家都沟通多亲近。” 刘赐点点头,他是认同被看这般的安排,他素来不喜欢给人伺候,而且他觉得人心隔肚皮,都是自家亲近的人,自是好商量好说话,而那些下人实质上又不是他们的亲人,这些外人掺和进来,难免就人多眼杂,也让家里的亲人们产生隔阂。 刘赐说道:“这个举措好,虽然要多干些活,但这样干活也让大家得以亲近,如果每个人都配上一两个下人,这样每个人都都成‘主子’了,‘主子’和‘主子’之间难免就要生出距离来,做什么事情都让下人去做,下人和下人之间又生出纷乱,难免要传出些闲话,这样难免就要生闲事,我觉得被看这样的决定是最好的,这样的话家里面简简单单,每个人亲力亲为,凡事商量着来做,大家也好和睦共处。” 刘赐对着姚可贞这般说了一大通话,姚可贞被刘赐拉着,刘赐的脸贴到了她的发鬓边上,姚可贞甚至感觉到刘赐喷出的热气落在了她的脸上,这更加让她脸上滚烫着,她从小被当成大家闺秀一般教养,素来接受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这一套禁忌,哪里能接受刘赐这般“亲近”的行为,然而在刘赐看来,他却是觉得这般亲近是理所应当,这难免让姚可贞觉得这个“夫君”颇有些“放浪”。 第791章 刘赐的调戏(一) 姚可贞红着脸,她忍不住伸手推开了刘赐,说道:“你别贴得这般近。” 刘赐愣了愣,他马上反应过来他的举动让姚可贞难堪了,他不免笑了,在出走之前他还会觉得这样是“冒犯”了对方女儿家,但如今他可不这么觉得,他觉得人生而自由,管那么多“礼仪规矩”做什么,给自己套上那么多枷锁,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刘赐瞧着姚可贞那羞得脸通红的模样,他看着姚可贞那漂亮的侧颜,看着她侧颜上那浅浅的好看的酒窝,他不禁生出了戏谑的想法,他心下好玩着,面上却是冷着脸,他伸出手顿在了姚可贞前去方向的墙壁上,一手拦在姚可贞的面前,他语气严肃地说道:“什么叫‘别贴得这般近’?” 刘赐说着,他的身子越发贴近了姚可贞,姚可贞感觉到刘赐那高大的身子压过来了,她越发的紧张,但是身子却僵硬着,她素来受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一心学习织造技艺,哪里被男人这般“调戏”过,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刘赐,只能转开脸,缩着身子。 刘赐把脸凑近了姚可贞的耳际,他有意将呼吸喷在姚可贞的发鬓上,他在姚可贞耳边说道:“你是本公子明媒正娶的女人,却连贴近些都不行了?” 姚可贞听着这话,她更是紧张得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却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在名义上的确是这“姚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室。 刘赐瞧着姚可贞那害羞又紧张的反应,他越发觉得有趣,他依然冷着脸,语调厚重地说道:“身为妻室,不与夫君亲近,也是有违妇道的,听到了吗?” 姚可贞哪里被男人这般戏弄过,她从小就备受尊重,后来成了这姚家的首席织女,更是备受尊荣,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咬着樱唇,眼睛已经微微地红了。 刘赐细细地观察着姚可贞的神色,他又加重了语气,问道:“问你,听到了吗?” 姚可贞被刘赐这句重语气的话惊得微微颤了颤,她只能点点头,“嗯”了一声,越发地转开脸,她心中慌乱着,自是盼着刘赐“调戏”她一番之后就能放过她。 刘赐看着姚可贞那漂亮的侧颜,他越发感到一种戏谑的滋味,夹杂着本能的欲望的滋味在心中生起来了,在以往,他自会觉得不可这般“亵渎”女子,但是如今他觉得这是人自然而然的渴望,何必顾忌那么多?况且眼前这个女子是他身为“姚公子”而明媒正娶的妻子。 刘赐当即将脸凑了下去,他嗅着姚可贞发鬓的馨香气息,就要凑过去吻一吻姚可贞的脸颊。 姚可贞感觉到刘赐凑了过来,她大惊之下,她丝毫没有犹豫,当即使劲一推刘赐的身子,然后一巴掌就往刘赐的脸刮去。 随着一声脆响,姚可贞的手掌重重地刮在刘赐的脸上,刘赐却是眼都没眨,他已是感觉到姚可贞的手掌刮过来,但是他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挡,仍是冷静地、定定地看着姚可贞。 倒是姚可贞被这一巴掌给惊吓住了,随着自己一巴掌打在刘赐的脸上,她自己也惊呆了,她惊诧地看着刘赐的脸,看着一道红印在刘赐的脸上浮现,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憋了片刻伸手想去抚了抚刘赐被他耳光刮到的那边脸颊,嘴里吐出:“公子……” 刘赐仍是冷着脸,他自是丝毫不在乎这一记耳光,甚至姚可贞这般的反应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仍是冷着脸,一语不发地看着姚可贞,眼看姚可贞惊慌地伸手要抚他的脸,他在姚可贞的指尖触到他的脸之前,他已经一把捧起姚可贞那漂亮温润的脸蛋,俯下头往姚可贞那可爱的樱唇吻去。 姚可贞大惊失色,但是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待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男人那温热的滋味已经包裹了她,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她感到窒息,又感到涌起的热血好像要把她的头给冲破了一般。 姚可贞感到呼吸停滞了片刻,这片刻好像很长,让她感到异样的、刻骨铭心的滋味。 随即姚可贞用尽全身的气力推开了刘赐,她这一推端的是竭尽了全力,刘赐被推得脚步一个踉跄。 姚可贞随即紧靠在墙壁上,她捂着自己的嘴唇,又是惊恐又是慌乱地看着刘赐,她的美眸中已经含着泪光,那泪水在眼中盈盈颤动着,好像只要她那漂亮的杏眼一眨动,眼里含着的泪水就会滚落下来。 第792章 刘赐的调戏(二) 姚可贞一面擦着嘴唇,一面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赐,她如何都想不到男人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刘赐看着姚可贞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也收起了他那邪气的表情,他露出一抹笑容,但他的笑容仍是带着些许邪气,又带着些许赤裸裸的欲望,好像在说:“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姚可贞看着刘赐这笑容,她更是受不了,她憋着气力,从喉头迸发出一句斥骂,喊道:“你无耻!” 说罢,姚可贞扭头就跑走了,刘赐倒是没有阻拦,他笑笑地看着姚可贞,他感觉到这个女子的可爱,但刘赐着实是没觉得方才这一下亲吻有什么了不得,放在那“平人”的族群里,这也就是舞会上男女之间亲热的一下玩笑罢了。 刘赐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他觉得即是和这女子生活在一起,就应该轻松些才是,那般注重“男女大防”,他可不要过以往那般畏首畏尾,被礼仪道德束缚的日子。 刘赐顾自回到那大厅,坐到姚无忌旁侧,姚无忌微笑地看着刘赐,他正和柳咏絮聊着,见刘赐过来了,他就收住了话头,他看着刘赐的神色中带着些许调笑的味道,刘赐瞧着姚无忌这神色,他已然知道姚无忌的意思,显然姚无忌看见了方才刘赐对姚可贞的那一下“调戏”,从姚无忌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隐隐看见方才刘赐拦着姚可贞的那个角落的景象。 刘赐仍是神色丝毫不乱,他也不介意被人看见。 柳咏絮则是疑惑地看着刘赐,她方才听见了姚可贞的那声“你无耻”的斥骂,柳咏絮的目光冰冷,眼中显然在问:“你对可贞做了什么?” 刘赐仍是神色如常,他自是我行我素,丝毫不介意别人的怀疑和评判。 姚无忌看着刘赐这“厚脸皮”的模样,他越发笑起来,喃喃叹道:“小赐儿啊小赐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刘赐转头看着姚无忌,真诚地说道:“亚父,我擅自离去着实是不好,只是我着实料不到这姚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都听她们说了,这一年多以来多得你的关照,感谢你。” 姚无忌默然,只是点点头,说道:“你即是叫了我一声‘亚父’,我自是把你和你的家室当亲人一般。” 刘赐看着姚无忌,他这般细细一看,他越发感到姚无忌真的是老了,而且变得虚弱,远不是他出走前印象中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同济会领袖”。 刘赐转向柳咏絮,说道:“絮儿姐姐,多谢你,我听被看和可贞都说了,这一年来多得你支撑大局,我知道若不是你,这局面早就垮了。” 姚无忌笑了,说道:“你这话说的是实在的,我原本并不看好你们姚家,也没打算帮扶你们,因为我觉得你们面对那严尚官、还有这全江南的权贵,必定是不堪一击的,却不曾想你们姚家在柳姑娘的带领下居然支撑住了,还能和严尚官打成个平分秋色,这着实让我万分意外,我才知道这柳姑娘的手段着实是不俗,我敢说,哪怕是紫禁城里头、朝廷中枢那一二品文臣,其中也没多少人有柳姑娘这般敏锐的心思,而且这般东西官场的规则。” 刘赐说道:“那是自然,你可得知道,她是杨继盛的女儿。” 姚无忌更是一惊,问道:“杨继盛?治理狄道,弹劾严嵩的那个杨继盛?!” 刘赐笑道:“正是,杨公也算是一代名臣了,如若苍天有眼,杨公想来应当青史留名。” 姚无忌叹道:“杨公铁骨铮铮,而且智慧过人,终大明一朝,也难得如此人物,听说当年杨公因忠言直谏被贬去治理蛮夷混杂的狄道,后被嘉靖皇帝召回时,当地蛮夷百姓流泪夹道相送,唤杨公‘杨父’,早年我就听闻杨公事迹,着实万分感人,没想到你就是杨公的女儿。” 姚无忌感叹地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却沉默着,目光沉静,显然她不愿意多谈论父亲。 姚无忌又禁不住叹道:“当朝人物,罕见我佩服的人物,但杨公是一个我由衷敬佩之人,为人当如你父亲这般,有胆略,有智慧,有坚守,只可惜世道污浊,容不下你父亲这般的好人。说起来,传说杨公被处斩灭门,杨家人都没有了,没想到杨公还有一个孤女活着,这么说你是被人救走之后,改姓了‘柳’,然后送进宫当了宫女?” 柳咏絮显然不愿意多说,这是她内心一个永恒的、超越一切的创痛。 第793章 柳咏絮的慈悲(一) 柳咏絮八岁时看着全家被灭门,看着她们杨家满门身败名裂,眼看她父亲是这般备受尊敬的人物,却也是这般遭受最悲惨的际遇,这让她不知该如何看待人生。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神色,他自是知道柳咏絮的痛楚,他说道:“杨公已逝,这般说着往事并无大用,还是说眼前和日后。” 姚无忌知道刘赐的意思,也没再问,但是柳咏絮却是隐隐地叹息一声,说道:“我父亲、还有我杨家被灭门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就是眼前和日后。” 刘赐看着柳咏絮,他也叹息道:“我知道,这事情必定对你意味重大,看着亲族被屠灭,你还能坚持着活成这个模样,已经是不容易。” 柳咏絮苦笑一声,说道:“我还活着,是因为父亲和姆妈临走前谆谆叮嘱我,一定要活下来,我是杨家仅剩的血脉,姚家血脉要靠我传下去。”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话,他不免更是纠结,柳咏絮是杨家的孤女,想来是存着一个“为杨家延续血脉”的信念,但如今柳咏絮已经无法生育。 柳咏絮继续说道:“我活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活,我父亲是个好人,有信念,有坚守,又聪明能干,但是他却遭此厄运,乃至被灭了亲族,我不知我该相信什么,我不相信皇帝,不相信朝廷,不相信所谓的忠孝礼仪,这个世道人心罪恶,我不知道该为了什么去活。” 姚无忌看着柳咏絮,说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去活。” 柳咏絮又叹息一声,说道:“那这般浑浑噩噩地活着,对我来说还不如死了。” 姚无忌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柳姑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够活着已然是不错,你是个不平凡的女子,所以你会问你为了什么而活,我知道,你杨家的悲剧让你痛苦,这个悲剧让你看清了这人世间丑陋的真相。身为长辈,我只能告诉你,这人世就是这样的,世人无论贫穷贵贱,皆尔虞我诈,算计不休,说到底,人活着注定要死,这人世间因为注定死亡而灰暗丑陋,但反过来看,这大千世界也很公正,人人都是匆匆过客,任你是皇帝,是贱民,无一幸免的都是这凡尘俗世的过客而已。” 姚无忌这一席话不免把柳咏絮说得动情起来,显然柳咏絮已然了悟姚无忌说的这些道理,只是眼下姚无忌把话说到她心里去了,不免让她悲慨。 柳咏絮叹道:“说的是,世人无论是富是贫,是贵是贱,皆是算计不休,这人世间每个人都是过客,汲汲一生,最终也不过是一个过客。” 刘赐听着这些话,他不免也动情,叹道:“世事无常,说的便是如此,我们都活在一出大戏里面,自己看不清结局,只是在反反复复的轮回之中挣扎。” 姚无忌看向刘赐,点头,笑道:“小赐儿说的是,你我都看清了,自己与众生其实都活在戏里面,这是一出游戏,所有没有善,没有恶,没有悲,没有喜,看清一切是空的真相,便生起慈悲心。看看这天际……” 说着,姚无忌指向门外的雨天,此时大雨仍是在瓢泼地下着,天际雷声隆隆,他说道:“人世间一场大戏,你我都是戏中人,此时还不知有多少看官在看着我们这一出戏剧呢。” 柳咏絮愣愣地听着,她长叹一声,笑道:“那活着可忒没意思了。” 姚无忌笑道:“柳姑娘,秉持着良心去活着,你是一个有慈悲心的姑娘,你就姑且把这慈悲心当做‘良心’,凭着良心去活,就像你这一次宁死都要阻止这一次‘改稻为桑’一般。” 柳咏絮思量片刻,她仍是捂着小腹,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我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柳咏絮又看向门外那大雨瓢泼的夜空,她喃喃叹道:“改稻为桑……那上官家到底要做什么。” 柳咏絮仍是思索着,显然她还在猜测到底那严尚官还留了一招什么“后手”。 刘赐知道柳咏絮的意思,他向姚无忌问道:“亚父,你说如若我阻止那严尚官,后果或许会更加严重,你说是如何严重法?他可能会怎么做?” 姚无忌摇摇头,说道:“他会怎么做我拿不准,只是我猜测他们必定留着后手,这个事情是全江南豪门权贵的共谋,你难以想象他们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如若逼急了他们,他们足以掀翻了江南,所以你这般断他们的去路,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794章 柳咏絮的慈悲(二) 说着,姚无忌思量片刻,又说道:“说到底,我觉着他们不会因为我同济会不给钱了,就让这事情黄了,他们还会有新的招数。” 柳咏絮蹙眉看着黑暗的天际,叹道:“我也是这么觉得,问题就是他们还有什么招数,他们打算如何做,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些惹出更大祸乱的事情来。” 他们三人沉默着,都思索着,但是一时都猜不出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文章。 姚无忌转而向刘赐问道:“小赐儿,这一年多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与我们说说。” 刘赐就将他如何出走,如何去了那“平人”的族群里面的经过与姚无忌和柳咏絮说了,姚无忌和柳咏絮都听明白了。 柳咏絮的反应和被看是一样的,她冷笑一声,说道:“所以你就这般乐不思蜀,不回来了?” 刘赐无言以对,只能说女人的反应大都是相似的,柳咏絮看似大度有智慧,但说起这等事情,还是难免会生气。 姚无忌倒是说道:“这等经历也算是奇遇了,难怪你变化这么大,如今着实像个扎实的男人了。” 柳咏絮瞪了刘赐一眼,此时披上了被看给他的一件长衣,但仍是大咧咧地裸着胸膛和腿脚,仍是一副不羁的做派。 柳咏絮说道:“你倒是学了一身荒蛮的习性,如今倒真像个混世魔王的样子。” 姚无忌又多打量刘赐两眼,叹道:“你如今长成了这般模样,倒是让我放心了些,这同济会的基业,看来可以让你扛起来了。” 刘赐看着姚无忌,他知道姚无忌有心让他继承同济会的基业,只是他没怎么细想这个事情。 姚无忌又笑道:“方才在那上官家,你还威胁着要和我恩断义绝,小赐儿,你这番威胁端的可够凶狠的。” 刘赐不免歉疚,他知道姚无忌是诚心待他,他这般威胁对方,着实是不讲道理,也不讲道义,他说道:“刘赐年轻轻狂,还望恕罪。” 姚无忌摆摆手,说道:“你后来说的是对的,我创办同济会是秉持着理想,要改善天下苍生的民生,我自是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着,姚无忌长叹一声,说道:“小赐儿,我这理想,让天下百姓自由贸易,自由赚钱的梦想,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的志向,看来得靠你来实现了。” 姚无忌说着这番话,一口气说到末尾,竟然显出些气短的意味,这不免让刘赐越发讶异地愣怔了片刻,他从姚无忌这话语中品出了几分“英雄气短”的意味。 刘赐说道:“亚父,你正当盛年,如何说这种话,时日还长。” 姚无忌叹道:“人生一场匆匆过客,哪里有所谓时日长不长,终是一场幻梦而已,只是我今生秉持着一个理想汲汲奋斗,总是希望这个理想有人继承,而且我觉着,这是一个很好的理想,能让天下苍生活得更加自由,让百姓免遭一些苦厄。” 刘赐听着“自由”,他自是认同,他已经见识过浩瀚的大洋和无疆的自由,他答道:“我认同你说的,大明的未来在大洋,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这是善莫大焉的好事。” 姚无忌笑道:“这是最好不过,说到底,这个事情不是一代人能够完成的,非得数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行,小赐儿,我没有儿子,算得上故人的后辈,也只有你,如今你回来了,这是最好不过,但愿你我能一同去完成这个梦想,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让全世界见识大明的威势。” 刘赐不免心中感动,他明白了姚无忌方才为何冒着得罪全江南的权贵的风险,站到了他这一边来。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她自是懂得刘赐的心思,她笑着叹道:“这刘赐真是个好命人,如今有得了这么个‘亚父’,要把这天底下最大的财势交给他。” 柳咏絮顿了顿,思量片刻,又说道:“我素来没怎么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所谓梦想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救赎苍生,但是听姚叔父这般讲他的梦想,我倒是觉得认同,华夏大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来来回回在这片土地上折腾了两千年,或许日后还将这般折腾,大明覆亡,经过一番血战,又有一个新的政权取而代之,这般轮回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姚无忌说道:“古人说过了,‘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华夏大地一轮一轮地改朝换代,付出鲜血的始终是天下苍生,或许只有走向大洋,才是解脱这个轮回的正途。” 第795章 蓝大仙的预言(一) 柳咏絮点头赞同道:“叔父说的是,大明的未来在海洋。” 姚无忌说起梦想,他那疲惫的眼中压抑不住地又泛起光芒,他说道:“大明的商品是全世界最好的,大明自身的贸易也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只要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百姓就能够全力地生产丝绸、茶叶、瓷器等,卖给外洋商人,从而获得钱财过上好日子。同时,国内的权贵这般压迫百姓,百姓是早晚要反的,但是如若大明走向大洋,天下被压迫的穷苦百姓要改变命运,就不必非得‘揭竿而起’与那些权贵们搏个你死我活了,他们可以走向外洋,去遥远的‘白银大陆’去开拓,他们会找到自由,找到新的财富,他们会成为新的富人,这样也解脱了华夏大地兴亡更替的轮回。” 刘赐也是频频点头,他自是认同姚无忌的理想,他看向柳咏絮,他看见柳咏絮的眼中也闪着光芒,显然柳咏絮也被姚无忌的梦想感染了。 柳咏絮说道:“这倒是值得一做之事。” 姚无忌继续说道:“如今同济会的运转已经成熟,刘赐掌控了姚家,掌控着天底下最好的织造技艺,而且刘赐还兼着司礼监、裕王府的权势,这般一来,同济会是扎实的根基,刘赐连接着江南的豪门和织造产业,还连接这大明京城权力中枢,如此,我们有机会把这个事业做成,让大明开放海禁。” “开放海禁”,这是分量十足的四个字,让刘赐和柳咏絮都不免颤了颤心神。 此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说得好,开放海禁,多少不凡人物为此耗尽毕生心血都没能做成,但听着你们方才的谋划,老道倒是觉得有些做成的成数。” 刘赐自是熟悉这个声音,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肥胖的、衣衫狼藉的身影走进门来,此人形容像个乞儿,他那一头乱发看起来像是有许多年没有梳洗过,结成了一条条硬块,披洒在他的脸上,此人正是蓝大仙。 蓝大仙依然拿着一个酒壶,身上依然穿着那件褴褛的道袍,身上倒是干净了些,不像上次在香积寺刘赐第一次见到他是那般脏污不堪,但是刘赐怀疑是因为外面下着大雨,那瓢泼的雨水把这蓝大仙的身子给洗干净了。 这蓝大仙自然是没有撑伞,也没有穿蓑衣的,白芷若跟在他后头,无奈地撑着一把纸伞,刘赐觉着还好这蓝大仙是淋着大雨来的,否则以白芷若这爱干净的脾性,想必是受不了蓝大仙这般脏污的样子。 刘赐和姚无忌都站起来,刘赐在香积寺见识过蓝大仙的“道术”,当时他觉得这蓝大仙疯疯癫癫的,但是如今经历过这一两年的命运变迁,他已经感觉到命运的奇妙,也感觉到这蓝大仙的“预言”并非信口开河。 所以此时刘赐看到这蓝大仙,他恭敬地躬身一拜,叫道:“见过大仙……” 刘赐话还没说完,那蓝大仙已经看着刘赐,笑道:“魔徒,许久不见。” 刘赐一愣,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那时在香积寺,蓝大仙原本正捏着上官伯桀给他呈上来的许多记载各个处女的生辰八字的竹签,却突然感觉到现场有“魔气”,他嚷着“魔徒”,然后疯癫地呼喝叫嚷着,搜寻着“魔徒”的方位,最后他找到了刘赐的身上,认定刘赐就是“魔徒”,刘赐还记得蓝大仙那时的神情,蓝大仙那时候可被吓得疯癫了一般,还对着刘赐喊“魔王……魔王……” 刘赐此时也笑了,说道:“大仙,好久不见,这次你是不是该拿出个葫芦来收了我?” 蓝大仙笑着,说道:“星眉俊目,好一副神仙模样,公子贵胄,端着富贵相貌,又颇有书生意气,瞧来是个读书人,如此之人却是一身魔气,妖孽,妖孽……” 柳咏絮感动一阵莫名的紧张,当时在香积寺这蓝大仙给刘赐预言的时候,她也在场,她自是记得这番话,蓝大仙刚说的这番话,就是那时候蓝大仙给刘赐的“断言”。 刘赐此时心下也是滋味复杂,他当初听蓝大仙这番话时,他完全是不以为然的,但此时再听一遍,他却是生出了悲慨,他经历这么多,如今变成这般离经叛道的心情,他着实觉得自己是“一身魔气”。 刘赐瞧着蓝大仙那顽童一般戏谑的笑容,他不禁也笑着,顺着蓝大仙把这场“游戏”做下去,他笑道:“你说老子是个妖魔,当初老子是不信的,如今品味来,却觉得颇有那点意思。” ~ 【继续爆更~请大家多多支持,求月票,推荐票,五星好评!感谢大家支持本书~!】 第796章 蓝大仙的预言(二) 蓝大仙笑得越发“放肆”,他的笑颇有些邪气,却又是那般天真烂漫,让人看着有些毛骨悚然,蓝大仙指着刘赐,像是在唱戏一般,笑道:“好一个魔头,却生得一副神仙模样,似你这般的魔,却是未曾见,枉老道白活这百十年。” 蓝大仙说的仍是当初在香积寺的话语,刘赐心中滋味交杂,笑道:“对,魔,老子是一只魔。” 蓝大仙又继续唱戏般笑道:“你当天底下的魔物都带着一对犄角,生着一双獠牙,红鼻头绿眼睛?” 姚无忌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他不禁也笑开了,说道:“道长说的是,天下至凶之人,都长着至善的眉目。” 蓝大仙继续指着刘赐唱道:“天底下至凶至煞的魔物,就像你这般,生着一副漂亮皮囊,干的尽是凶煞之事!你当天底下是得拿着刀子杀人,带着满脸杀气的,才是‘魔徒’?人世间的大魔,祸害人命最甚之人,从来不需手染血腥,这些大魔只需盘算心思,便可祸害万千百姓。” 刘赐点点头,看着蓝大仙继续唱着这戏,说道:“说得好,说得妙,世间大魔在那庙堂之上,他们可不需亲自动手杀人,就这‘改稻为桑’一事,他们一声令下就可祸害万千百姓。” 蓝大仙抖了抖他那阔大又破旧的衣袖,笑道:“似你这般的大魔,着实罕见,枉老道行走江湖数十年。你一身魔气,却生就这副漂亮皮囊行走人世间,当真是个‘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 这四个字又出来了,刘赐离开那香积寺之后不时也会想起这四个字,此时他亲耳听着蓝大仙再次说出这四个字,他不免心下又颤了颤,他觉得自己如今当真是有些“混世魔王”的意味了。 蓝大仙说到这里,眼中更是迸发出顽童般的精光,戏谑地唱道:“不知你这一生还要在这人世间掀起多大的风浪……” 刘赐禁不住失笑,此时外面的大雨越发的大了,雷声隆隆着,好像要把整个天穹砸下来一般。 刘赐记得明白,方才蓝大仙说的这一大通话,是复述了在香积寺那天蓝大仙说的话,他对蓝大仙笑道:“大仙,难为你把话记得这么清楚。” 柳咏絮看着刘赐,苦笑一声,纠结道:“大仙当日说你是个混世魔王,我倒是当玩笑话听,如今想来,你看起来真是有个‘魔王’的派头了。” 此时,蓝大仙看向刘赐的脑后,骤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捧起他那硕大的肚子,乐不可支地大笑着,他笑得越发地疯癫,乃至“啊呀”地怒喝了一声,然后猛地一跳,那肥壮的身子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然后继续大笑着。 此时姚可贞已经又赶了出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她一出来看见这蓝大仙这般狂笑着,她顿时被惊呆了,她从未见识过这蓝大仙这般疯魔的样子。 柳咏絮也被蓝大仙骤然这般疯笑给惊住了,她看向刘赐,刘赐却笑不出来,刘赐把当日的情境记得清楚,他知道蓝大仙在“表演”什么,柳咏絮此时思量片刻,她顿时也明白了,她也叹息一声,露出伤感的神色。 蓝大仙从地上坐起来,指着刘赐,又指了指刘赐的身后,顽皮地笑道:“天地有造化,万物有命数,一物降一物,妙哉!绝妙哉!” 说着,蓝大仙又跳起来,手舞足蹈着,指着刘赐的身后说道:“天降下一个混世魔王,又让一只朱雀下凡,多得你这朱雀,降了你这魔王的魔气。” 刘赐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侧,那里自是空空如也,但他似乎还能看见婉儿那清澈动人的杏眼。 蓝大仙仍是复述着当日的话语,他当日指出刘赐是“混世魔王”之后,又转向婉儿,他看出婉儿是“朱雀下凡”,因此大笑起来。 蓝大仙继续唱着:“这女孩的面相是万中无一的福相,她的命数又是天底下绝等无上的不凡之命,这等的福相和命数,除却九天玄女,也无哪个仙子能出其右了!九天玄女,在天宫之上是九天玄女,飞下云霄便幻化朱雀,朱雀下凡,变成凡胎,便幻化成这女孩的人形。” 刘赐和柳咏絮都已经笑不出来,刘赐愣愣地站着,他如今最恐惧的事情就是婉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会直戮他的心肺,此时蓝大仙这般唱着婉儿,自是让他心中痛楚万分。 姚无忌也看着刘赐,他自是听说过“混世魔王”和“朱雀下凡”的传说,如今他看着这一幕,越发觉得这人间一场戏剧真是精彩。 第797章 蓝大仙的预言(三) 蓝大仙的“表演”还没完,他又大笑道:“你是天底下不世出的富贵命,不,富贵命已经衬不上你,你是绝代的好命数,生在人世间,多少得当成个皇后才配得上你的命数。人世间一场大戏,倒是有趣……” 唱着,蓝大仙踱着脚步,跺向这大厅内里,他看向站在里面惊诧地看着他的姚可贞,蓝大仙眯起他那小眼睛,定定地看着姚可贞,姚可贞自是紧张起来,她还没有从刘赐方才那一下蛮横的亲吻中缓过神来,此时瞧着蓝大仙这般看着她,她更是觉得心神不定。 蓝大仙端详着姚可贞,口中喃喃唱着:“朱雀……朱雀……朱雀飞往何方!?朱雀不可丧,不可丧矣!……” 蓝大仙像是说着疯话,把姚可贞吓了一通之后,他猛地又踱着步子回过头,回到刘赐面前,指着刘赐又唱道:“生就混世魔王的命数,却偏生配了一只朱雀降服你,魔王配朱雀,这倒是一对绝配,今后日月还长,朱雀倒是该好生守着魔王,免得魔气失去压制,只是若有朝一日朱雀找到自己的命数,离了魔王,魔王该怎生为祸人间,倒是让老道期待。” 蓝大仙这一席话已经增添了一些莫名的悲怆的意味,他仍是大笑着,转向门外的夜空,仰天长啸了一声:“芸芸众生,好自为之才是……” 蓝大仙长啸毕了,他定定地看着那大雨磅礴的夜空,渐渐地由笑转哭,而且哭得如丧考妣,哭得如泣如诉,他哭着唱道:“朱雀走了,朱雀走了……天地不仁,苍生不义,朱雀终究是走了……” 刘赐看着蓝大仙那哭泣着耸动着的背影,他禁不住也红了眼眶,他想着蓝大仙的话语,他禁不住又问道:“大仙,你说有朝一日朱雀找到自己的命数,是什么意思?朱雀的命数是什么?” 蓝大仙仍是哭着,他那肥胖的脸上已经哭得泪水纵横,他回头看着刘赐,哭道:“天命难料,谁知朱雀的命数如何,谁又知道朱雀终究要离开魔王,人间乱矣,人间乱矣!……” 柳咏絮和姚可贞都看着刘赐,柳咏絮只是叹息,她苦笑道:“刘赐,看来你还真是个魔王的命,不知道你日后还要将江南折腾成什么样。” 蓝大仙激动地骤然看向柳咏絮,哭咽道:“江南!?魔王之祸何止在江南,天下都将为他所祸害!” 姚可贞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赐,她觉得此时这深更半夜的像是在做梦一样,他这“夫君”居然变成一个“混世魔王”了。 蓝大仙又转头激动地对刘赐说道:“你本应脱离尘世!与那蛮人远走高飞,去世外逍遥去,你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回来!?” 蓝大仙说的自然是指刘赐本该跟着那些“平人”去南洋,不要再回来。 刘赐说道:“若是必须让我走,我现在也可以走,我也不稀得留在这里。” 柳咏絮登时冷笑一声,说道:“你走去哪?你忘了方才你才答应你亚父什么吗?还有姚家这个担子,你还想让谁扛?”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凌厉的目光,他一时说不上话来,如今婉儿走了,天底下也就柳咏絮一个女人能够说得他哑口无言。 蓝大仙又继续说道:“凡尘俗世,人自有造化,即使是魔王,也不必强求,朱雀自有朱雀的命数,你也自有你的命数,或许这污浊尘世,本就该由你这魔王降世来祸害一通呢?” 刘赐苦笑一声,说道:“我变成是来祸害这尘世了。” 蓝大仙又由哭转笑,说道:“这人世间苦,众生皆在轮回中煎熬不休,哪怕是神仙降世,也该被扭曲成魔,或许这世道便是个魔道,或许这世道由你这魔王来祸害搅和一通,还能有些新的生机。” 蓝大仙说着,又放声大笑起来,笑道:“人世间一场大戏,当真有趣!当真有趣!” 此时那大厅深处的屏风后头传来婴孩的哭咽,只见是被看抱着冬至出来了,被看穿着绛红色的睡裙,展露着她那曼妙的身姿,显然她已经睡下了,但是蓝大仙在这大厅外头这一番折腾,把冬至给吵醒了,她哄着冬至,一边看着这番景象,当日在香积寺的时候她也在场,所以她看了一番,已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芷若也跟着出来了,显然她原本也已经睡下了,此时是被蓝大仙这一番闹腾给吵醒了,她也脱下了平日里穿的便于施展武艺的束装长裙,穿上了宽松贴身的睡裙,显出她曼妙的身段。 第798章 蓝大仙的预言(四) 白芷若那用鱼肠剑高高束起的长发也松开了,这是刘赐第一次见到白芷若没有佩戴鱼肠剑的模样,白芷若站在被看身旁,疑惑地看着这边,凛冽的风雨从大门外吹袭进来撩动着白芷若的衣裙,白芷若的身姿比一般的女子要更玲珑又丰腴,而她也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忌讳展露自己的身材,所以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丝绸长裙,此时在夜风吹动下,那轻薄的丝绸贴着白芷若的身子,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姿显露出来。 蓝大仙此时回头看了看这大厅内里,看着被看、白芷若和姚可贞,他打量了她们片刻,他又大笑道:“娇妻美妾,神仙日子,这凡尘俗世难得这般的好命数,只怕你反认他乡是故乡。” 蓝大仙说罢,看了刘赐一眼。 刘赐的反应很快,他立马品出这蓝大仙话中的深意,他问道:“那我的故乡在何方?” 蓝大仙笑道:“天大地大,海阔天空之处便是故乡,只是这凡尘俗世,终究不是故乡。” 这话放在以前刘赐是听不进去的,如今他见识过大海的辽阔和浩瀚,他的想法已然改变,他叹道:“可怜我生在金陵秦淮的青楼,那是第一等烟柳繁华之地。” 蓝大仙又哈哈笑道:“身在繁华,方能看破繁华,身在尘世,方能参透尘世,公子好自为之。” 说着,蓝大仙就往那大门外走去,他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笑道:“说起来,公子你们要推着大明朝走向大洋,这倒是一个正途,世人走出华夏的地界,也像是走出凡尘俗世了,你们领着大明走出大洋去,倒是能解脱这俗世间诸多苦厄和倾轧,你们有心这般做,就去做罢。” 说罢,蓝大仙作势就要走,刘赐连忙喊道:“大仙!这柳姑娘的病!” 蓝大仙看都没看柳咏絮,只是说道:“你当我今夜来是给你这小妾看病?我只是来再一睹你这‘混世魔王’的风采而已。你这小妾的病,按照以往的药方煎服即是。” 刘赐愣了愣,柳咏絮听着这话,她倒是有点急了,她觉得身体虚弱,精神不振,这让她感到很难受,她说道:“大仙,我这两天受了些折磨,觉得身子更弱了,你看是否有良药可以一用?” 蓝大仙转眼看了一眼柳咏絮那苍白的脸,他叹道:“你先天禀赋便不是很足,加之你聪慧过度,导致思虑太深,你自幼便思虑太多,这更是劳心伤肺,还有你八岁时遭受厄运,耗尽你的心神,而后在紫禁城里面多受操劳,更是伤了你的底子,这三者夹击,已是让你的身子劳损,元气大耗。而今你又受了这般重伤,而且伤的是你身为女子最要紧的禀赋之位,所谓宫门者,女子之本也,你的根本受了创伤,如今能活着,还能这般自如生活,已是该知足……” 柳咏絮听着蓝大仙这番话,她的目光颤动,显然她心中哀伤,但是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刘赐却是感到一阵悲怆涌上心头,他觉着柳咏絮是这般冰清玉洁、又极聪慧的一个女子,但偏生是她要遭受这般厄运,真是人世无常,刘赐想着,禁不住叹息一声。 蓝大仙又继续说道:“柳姑娘,你须得明白,这天底下没有所谓‘妙手回春’的灵丹妙药,哪怕是眼下嘉靖皇帝服用的那些丹药,其实只能折他的阳寿,补不得他的身子,说到底,人的身子只能顺势而为,不得逆天而行,你内里的元气已伤,根本已损,再服什么药都难以弥补,只能慢慢调养,再看你造化。” 被看、白芷若、姚可贞在后头看着听着,她们更是觉得悲伤,她们都知道柳咏絮偶尔会说,她小时候已得预言“阳寿不过十八”,如今柳咏絮十四岁了,看来这个预言不是空穴来风。 蓝大仙又摆摆手,露出焦躁的神色,说道:“说白了,再平常的庸医也会给你说一句‘虚不受补’,明白了!” 柳咏絮点点头,她显然在跳调整自己的心绪,她顿了顿,又问道:“大仙,上次的药方中有一位药是炙黄芪,我想这味药是否必要,我觉着我吃了有些上虚火……” 蓝大仙使劲地摇摇头,不耐烦道:“执着,执着啊!都与你说了,调这味药那味药并无大用,不需纠结于这些旁枝末节……” 说着,蓝大仙看着柳咏絮那沮丧纠结的神色,他又晃晃脑袋,想了片刻,他骤然扬起头来,笑道:“那给你一个保管有用的方子!这方子最是实在!” 第799章 姚无忌的恶疾(一) 柳咏絮听见蓝大仙这般说,她自是喜出望外,她忙问道:“是何方子?请大仙示下。” 蓝大仙指着刘赐,笑道:“你夫君便是最佳的方子。” 刘赐一愣,柳咏絮更是惊得一颤,她立马预感到蓝大仙要说什么,她苦笑一声,对蓝大仙摇摇头,蓝大仙却没管那么多,继续说道:“你夫君的体魄和以往不同,如今他是个极阳刚之体,他的阳气极盛,他多伴着你,你这病必定多有改善,你这病症最怕半夜阳气不足,受寒气侵袭,所以尤其是晚间就寝,让你夫君搂着你睡觉,你自是睡得安慰,睡得安稳了,心神安宁了,你这体魄自然大为改善。” 刘赐眯着眼睛,倒是没觉得什么,他在那“平人”的族群中经常搂着女人睡觉,他觉得上天造出男女来,为的就是让男女相互抚慰,可以搂抱着睡觉,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柳咏絮却是已经脸上涌起一抹红晕,她转开眼低下了头。 蓝大仙看着柳咏絮的神色,他更是得意地笑道:“瞧着,说起你夫君,你这脸上立马就有血色了,所以你这虚寒之症,还得那男子的阳刚之气来补。” 说罢,蓝大仙又看了看一旁的被看、白芷若和姚可贞,笑道:“只是要给你占便宜,多得宠爱了。” 蓝大仙看着其他三个“妻妾”,他自是有意观察着其他这三个女子那微妙的神色,只见姚可贞是厌恶地翻了个白眼,白芷若则是没太多反应,她对这男女之事仍是不太懂得,被看则是情绪复杂地蹙了蹙眉,显然她心下仍是不情愿夫君陪着其他女人睡觉的。 蓝大仙又是哈哈笑起来,他转头往那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好玩,当真好玩。” 刘赐已然觉得这蓝大仙不是个凡人,他躬身一拜,说道:“恭送大仙!” 蓝大仙摆摆手走去,他走过姚无忌身边,姚无忌也微微颔首,说道:“大仙慢走。” 蓝大仙听着姚无忌这话,他的脸色变得纠结,他似乎犹豫着什么,他顿住了脚步,长叹了一声,仍是转向姚无忌,说道:“你便是同济会领袖?” 姚无忌依旧神色淡然,对着蓝大仙一拱手,说道:“正是。” 蓝大仙说道:“老道多有听闻你的名声,你是个好人,老道便多管一次闲事。你、有、恶、疾。” 蓝大仙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这四个字,刘赐和柳咏絮都惊得愣了愣,姚无忌却是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蓝大仙叹道:“凡尘俗世,亿万众生,老道救不得多少人,所以老道向来都是眼不见为净,如今给你泄露这个天机,不是因为你有多富贵,只是因为凭你素来的所作所为,老道知道你是个好人,还有,听你方才那一番‘开放海禁’的理想,老道深以为然,你这恶疾凶险,但也不是一夕就丧命,趁你还有时日,赶紧把你这基业传给你干儿子,你怕是有心无力了,但这‘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的理想,最好还得有人做下去,让你干儿子去做,这天底下也就他有这本事。” 姚无忌依然神色平静,刘赐和柳咏絮看向他,他们觉得姚无忌的脸色此时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刘赐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姚无忌已经身患重病。 姚无忌对蓝大仙说道:“感谢大仙指引,无忌一生奋进,做过对得起良心的事情,也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如今已经看透人世间这一场大戏,只盼着在人世间的这点执念能有人继承,然后我便可以解脱轮回,赤条条地去了。” 蓝大仙叹道:“你是个明白人,能有此造化,自是最好,好自为之。” 说罢,蓝大仙不再耽误了,他径自走出了大门外,外头仍是下着瓢泼的大雨,但是蓝大仙就这般径直走入雨中,扬长而去。 刘赐看着蓝大仙的背影,他心下越发觉得这蓝大仙不是个凡人,但他仍是禁不住看向姚无忌,说道:“亚父,你的身子……” 姚无忌笑了笑,说道:“小赐儿,我三十五岁了,这辈子低贱的日子尝过,富贵的日子尝过,终我这一生,我一直在奋进不息,从这姚家的一个下贱人,变成一方领袖,人世间的种种风光我都看过,种种人情冷暖我都尝过,我是知足了,所以什么恶疾不恶疾的,我不在乎,不管老天安排我什么时候走,我都会安然接受,所以不用担心我。” 刘赐仍是不免悲慨,问道:“你已经知道你有恶疾?” 第800章 姚无忌的恶疾(二) 姚无忌笑道:“小赐儿,好歹我是同济会的领袖,一些权势还是有的,我请了天下名医给我诊断过了,我这恶疾是治不了的。” 刘赐仍是不甘心,他从小没有父亲,他和姚无忌一见如故,而且姚无忌是赤诚待他,所以刘赐心下已经将姚无忌看作父亲一般,他此时自是觉得悲伤,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父亲一般的人物,但这个人又染了恶疾。 刘赐说道:“再寻些名医,或许有妙手回春的法子呢?” 姚无忌摇摇头,笑道:“小赐儿,你方才也听这大仙说了,人的身子自有它的定律,逆天而行,是做不到的,我生的这种恶疾,就是治不好的,非要去治它,就是逆天而行。” 刘赐仍是问道:“到底是什么恶疾?” 姚无忌叹道:“医生也说不清楚,后来到宫里请了李太医,李太医也是说此疾是绝症,无药可医,只能拖延下去,有些人拖得十数年,有些人只有数月的光阴,这得看每个人的命数和造化。” 刘赐问道:“李太医?李时珍?” 姚无忌笑道:“正是李时珍。” 刘赐心下更是一凉,他方才也是想到李时珍,婉儿告诉过他,李时珍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而姚无忌已经给李时珍看过了,看来这病着实是绝症。 姚无忌露出平静的笑容,说道:“李太医也无法给这病下个定论,只能说是‘恶疾’,说白了,就是胸前肺部里面,长了一团肉瘤。” 刘赐看向姚无忌的胸前,没看见长出肉瘤来,他说道:“没看见啊。” 姚无忌笑道:“这肉瘤要是长在面上,倒是好办,可恶就可恶在这肉瘤长在内里,长在肺部里面,这肉瘤会不断长大,长大到有一天把双肺都给侵占了,然后又侵占胃、肠、胆、脾……待它长大到毁了我的脏器,我也就支撑不下去了。” 刘赐听得心惊肉跳,姚可贞、被看、白芷若自然更是听得冒出冷汗来。 姚无忌又笑道:“不必如此,我说了,天命如此,我自是接受之,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做了,我一直自由着,干着自己喜欢干的事情,我比起那些命不由己的贫寒百姓,我的命数已是好了许多,那多少百姓小小年纪就因为饥馑,因为战祸而死于非命,多少平民被饿死,多少无辜的孩子死在倭寇的屠刀下……” 姚无忌叹息着,他看向外面的下着大雨的夜空,喃喃叹道:“我的命,已经很好了。” 刘赐的眼睛湿润了,此时姚无忌已经乏力地坐在椅子上,刘赐看着姚无忌,他觉得眼前的姚无忌前所未见地虚弱,但是他的身影在刘赐的心里却变得无比的高大。 姚无忌缓了缓精神,又看向刘赐,说道:“小赐儿,你知道我放不下什么,我出身贫寒,见惯苍生的悲惨,所以我素来立志要改变世道,让苍生过上好日子,我奋斗半生之后,我发现或许只有让大明走向大洋,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才能改变大明的现状,让天下苍生能从事商贸,能挣到钱,也让贫苦的百姓能够去外洋开拓,不用在大明里面遭受那些权贵的剥削。所以,‘开海’,这是我毕生的梦想,也是为天下苍生做的一个梦想,我希望这个梦想能有人继承着做下去。” 刘赐看着姚无忌的眼睛,说道:“亚父,这是嘉靖三十七年的端午节后,我答应你,我会继承你的梦想,把‘开海’这个事业做下去。” 姚无忌露出笑容,说道:“好……这是最好的,得你这句话,我今晚就能好生歇息了。” 柳咏絮看着刘赐和姚无忌,她的目光不禁颤动着,姚无忌的话语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杨继盛,杨继盛也有这般胸怀苍生的远大理想。 被看、白芷若、姚可贞也不禁感动,她们都感觉到某种浩瀚远大的力量的召唤。 刘赐忍着眼泪,他也明白了为何姚无忌今晚会从那上官家离开之后直接来到他们姚家,姚无忌显然是因为病重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不惜得罪那满江南的权贵,答应了刘赐的要求,然后又径直来到姚家,想将这同济会的事业托付给刘赐。 刘赐说道:“亚父,你去歇息。” 说罢,刘赐看向被看和姚可贞,说道:“快去收拾一间房间,安排妥当些。” 被看和姚可贞忙答应着去了。 姚无忌捂了捂衣襟,他依然神色疲惫,但是他的眼中已经闪出光芒,他环视了这周遭,喃喃叹道:“这里还是没变。” 第801章 姚无忌的恶疾(三) 刘赐知道姚无忌曾经在这姚家里头生活过。 姚无忌端详着这屋子,又看了看这“蓼风轩”的外头,他叹道:“小时候我和你父亲来过这里玩耍,只是以前这里是挺破败的,如今倒是修缮得好看了,这姚家的境况可比以前好得多了,以前姚家的外头也没有修缮得这般妥当。” 刘赐笑道:“故地重游,想必是想起很多记忆。” 姚无忌的目光悠远,透出了悠长的伤感,他叹道:“那是自然,你回到那巫山楼,想必也是许多回忆,这是一样的,人世匆匆过客,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说起来,还是这小时候长大的故地最是亲切。” 姚无忌沉默了,他站起来,走到门口,迎着门外瓢泼的风雨,看着外头的深夜,看着沉没在黑暗中的姚家的点滴风景,他看了好一会儿,神色中透出哀伤,显然他感觉到亲切和思念。 他回过头,笑着看向刘赐,说道:“小赐儿,不如我便住在这里了,这最后的时日,我觉着或许在这里最舒服。” 柳咏絮看着姚无忌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门边,看着外头的景象的样子,又看着此时姚无忌说想要住在这里时露出的那婴孩般憧憬的神情,她感到一阵悲慨涌上心头,她不禁落下眼泪来。 刘赐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忍住了眼泪,说道:“你愿意住哪里便住哪里,你愿意住在这蓼风轩,我们便给你收拾了房间,每天清粥淡饭,好生把你伺候舒服了。” 姚无忌笑道:“清粥淡饭,这是最好,我素来不爱美食,如今活到头了,更觉得一碗清粥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物事,那便这样,你亚父我素来是率性而为,我也不回双屿岛了,明日我便差人把东西都送过来,这难免要叨扰你们。” 柳咏絮拭了泪,笑道:“说什么叨扰,叔父,你便将这里当做你家便是。” 姚无忌放声笑了笑,笑道:“柳姑娘,我这话可不是客气话,我还兼着同济会的差事,每天说‘日理万机’也不为过,我来到这边住了,我在同济会的家伙什也得搬过来,你这蓼风轩还不知能不能装得下。” 刘赐笑道:“装不下,便令开辟一片地方给你使用,你同济会大掌令,想要回趟家来住,天底下谁还能拦住你不成?” 姚无忌点头,叹道:“好,你们有心了,我住在这里便是,我这辈子说得上走遍天涯,为了开拓生意,这大明的什么角落我都去过,甚至这大明之外的许多地方,我都去闯过,但是如今临到头来,还是觉得生我养我的地方最是可贵,能够叶落归根,这也是一种福分。” 这时被看匆匆出来了,对姚无忌说道:“叔父,房间和床榻都收拾了,被褥都备好了,还算干净清爽,现在时辰晚了,明天我们再把家私物事给你送进来。” 姚无忌笑道:“不必了,清清爽爽一间屋子就行。” 被看笑道:“叔父别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们说,我是觉着我们这个房子不算大,公子和我们几个女孩儿都挺年轻,这房子里这点活事我们几个姐妹自己就干了,我们就用不上什么下人,所以我们干脆就不让下人进来了,这样的话这房子里清清静静的就我们一家人,免了人多眼杂,大家在一起相处也自在亲近。” 姚无忌看了看刘赐,笑道:“你听着,这才是会过日子的老婆,天底下人都是好逸恶劳,加上爱相互比较,所以就总爱用下人,其实在我看来,一家子大小老婆各有各的下人,这是最愚蠢的做派,人多则眼杂,则生是非,各房之间又少了亲近,这般下去日子必是过得不清净,所以你们这般年轻,自是有什么活计自己动手干,不要配下人,大家都勤快些,有商有量的,日子就过得舒坦。” 姚无忌又看向被看,笑道:“瞧来红姑娘是管内务的,这也是挺好,不难想见红姑娘在上官家长大,必是知道这豪门世族里头的规矩,这家里头大家都亲近勤恳,这是最好的,我也是觉着你们就不必配什么下人了,大家多担待些,小赐儿也帮帮忙,这小日子就过下去了。” 被看笑道:“叔父说的是,被看就是这般想的,还有,叔父你需要加一床被子吗?” 姚无忌自是知道被看是什么意思,被看是探问他有没有女眷跟着他来,姚无忌笑道:“不必了,年青的时候我还贪恋些美色,但近来多年我都是孤身一人,给我一床干净被子就成了。” 第802章 照料柳咏絮(一) 被看点点头,娇笑道:“被看明白了,房间都备好了,可以去歇息了。” 姚无忌点点头,对刘赐和柳咏絮说道:“那我便歇息去了,柳姑娘身子不好,这天已经这么晚了,赶紧去歇息,别耽误了。” 柳咏絮自然已经是累得不行了,此时她仍是定定地看着门外的大雨,她仍是猜测着不知那严尚官有什么图谋。 姚无忌见柳咏絮仍是这般思虑,他叹道:“柳姑娘,别想了,那些人的图谋,不会让你想得到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静观其变就是。” 柳咏絮叹道:“我就是怕他们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姚无忌说道:“真是这样,也是我们力所不逮的,去歇息,身子要紧。” 柳咏絮觉得姚无忌说得在理,那些江南权贵真有什么图谋,他们也是难以猜得到的,她点点头,叹息一声,站了起来,但是她脚下乏力,加上坐得久了腰身吃不住气力,这一站起来竟站不稳,她脚步一个趔趄,脚下踢到脚边正烤火的炭盆,那炭盆里装的都是烧红的火炭,那火炭被柳咏絮这么一踢都洒了出来,加上柳咏絮站不稳,眼看就要踩在那些烧红的火炭上。 刘赐眼疾手快,他一步抢上前去,扶住了柳咏絮的身子,柳咏絮也给吓得一慌,还好被刘赐及时扶住了。 柳咏絮身子虚软着,眼中冒着金星,她禁不住倚在刘赐怀里。 被看连忙也赶过来,说道:“絮儿快去睡,这天都快亮了,你这身子着实是经不住折腾了,明天我再给你煎药。” 这时姚可贞也赶了过来,瞧着柳咏絮这样子,她连忙走过来,问道:“絮儿怎么了,又犯晕了吗?” 被看说道:“可贞,你快去烤两盆炭火,把絮儿的房间烧暖和。” 姚可贞说道:“我刚刚已经把炭火烧上了。” 被看说道:“好,那絮儿快去歇息。” 刘赐看着柳咏絮浑身乏力的模样,他一把将柳咏絮拦腰抱起来,往里头走去。 刘赐抱着柳咏絮转过大厅的屏风,进到偏厅,然后又转入偏厅左侧,左侧这里有两间厢房,外面一间是上官惠子和白芷若住的,里面一间是柳咏絮住的。 刘赐抱着柳咏絮进了她的房间,只见房间不大,但是摆布的颇为雅致,除了床榻之外,还有一张雅致的书桌,书桌上高高地叠着各类书籍,放着各种笔墨纸砚,一看这房间就不难看出是柳咏絮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两个大火盆,火盆里面缓缓地冒出着烟火,这房间里头已经被火盆烤得很热。 刘赐看着这两个大火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将柳咏絮细致地放到了床榻上,然后他看着这两个火盆,又嗅了嗅这房间里头的空气,他想要打开窗,被看说道:“别开窗,开了窗热气都跑掉了,就不暖和了。” 刘赐苦笑道:“这里面烤的是火炭,这般烤着,又不开窗,把人给熏死了怎么办?” 被看瞪了刘赐一眼,她已然不是那个一心要嫁给刘赐的小姑娘,她已是一个母亲,而且是这“蓼风轩”的主事人,在外人面前她自是尊着刘赐,眼下这房间里头只有她们姐妹几个,她对刘赐也不客气,她走过去帮柳咏絮铺着被褥,对刘赐说道:“乌鸦嘴,能说些吉利话吗?” 姚可贞也走过去帮柳咏絮铺被褥,她们很是细致,柳咏絮身子虚弱,精神不振,也任她们摆布着,刘赐此前是难以想象柳咏絮会这般任人摆布,他印象中的以前的柳咏絮仍是极强硬的性格,对任何人都防着几分,哪里会这般被其他人在床榻上摆布。 显然柳咏絮和被看、姚可贞等“姐妹”的情谊已经很是深厚,大概是这一年来的考验让她们了解彼此,也彼此信赖,被看和姚可贞都知道柳咏絮虽然性情强硬冷酷,但其实心底很是善良,她们也佩服她的胆识和智慧。 而柳咏絮也知道这两个姐姐心地纯良,她以往对被看还有些芥蒂,觉得被看是个凭样貌取悦男人的女子,但是慢慢的她也看出了被看的大度和宽厚,她佩服被看八面玲珑的待人接物的本事,所谓“洞察世事,人情练达”也是一种天赋,被看这般洞悉生活和人心的本事是她所不及的。 而姚可贞的柔善细致,还有她那天下无双的织造技艺更是让柳咏絮佩服,所以柳咏絮对这两个姐姐充满了信任,可以说自从她八岁目睹亲族被灭门之后,她就从未对其他人付出过这般的信任。 第803章 照料柳咏絮(二) 此时被看和姚可贞已经帮柳咏絮铺好了被褥,被看转头对刘赐说道:“转过头去。” 刘赐仍是愣愣地看着她们三个,他着实是刚刚回来,他越发地意识到她们之间关系的变化,尤其是意识到柳咏絮和被看之间感情的变化,他怎么都想不到柳咏絮和被看之间会变得这般亲密。 被看瞧着刘赐愣着神,她不免笑了,问道:“你瞧什么呢?这副德行。” 刘赐也不掩饰,笑道:“我是觉着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被看笑道:“变成什么样?” 刘赐笑道:“你们以往不是一见面就要呛呛起来吗,现在倒是变得这般像姐妹一般了。” 被看看了柳咏絮一眼,柳咏絮笑了笑,她倚在船头上,被姚可贞抱着,她着实是没气力说话了。 被看笑道:“你知道你女儿是谁接生的吗?” 姚可贞笑道:“我告诉他了。” 被看回头看了看柳咏絮,她的目光不禁感动,又有些许复杂,她知道这个女人也是她夫君的女人,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的情谊超过了一切,她伸出手,爱怜地抚了抚柳咏絮那被虚汗沾湿了的发鬓。 被看笑道:“‘冬至’这个名字也是絮儿取的,我哪里想得到这个名字,那天晚上,我们躲在那顶楼的阁房里头,上官家的人还在下面搜着,我不敢叫出声来,忍着剧痛硬生生地将冬至给生了下来,那时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也不知道真的生下来了没有,只感到下身痛得已经没有知觉了,然后我看见絮儿抱着一个血葫芦站起来了,那时絮儿手忙脚乱,那上官家的人搜来了都没吓住她,倒是我生下女儿来把她给吓坏了……” 听着被看说着,柳咏絮不禁也笑起来,她虚弱地说道:“我哪里见过这生孩子的事情,当时我只觉得当女人真是命苦,大概有不少女人为了生孩子把命给送了?我瞧着那浑身是血的小人儿掉了出来,可把我给吓得魂都要没了。” 被看接着笑道:“她抱着咱们女儿,不知道怎么才好,看见女儿的肚脐眼上还连着一根肉带子,她生生是趴下去用牙把那脐带给咬断了,现在想想可真是吓人……” 柳咏絮摇摇头,笑道:“我不知道那时是怎么做到的,然后我抱着冬至,看着她怎么不哭,但又怕她哭起来引来楼下上官家的人,可把我给吓死了。” 被看笑道:“好在冬至憋了片刻,总算是哭起来了,好在哭声不大,没引来楼下的人,所以絮儿说冬至长大了必是个柔善的姑娘,从她生下来这一声哭啼就听得出来。然后我们在那阁房里待了一夜,原本我们还担心着怕被上官家的人搜到我们,但是看着冬至生下来,我们倒也不怕了,只觉得这小孩儿可真是奇妙,瞧着她的小脸,我们连逼近到面前的危险都忘了。” 柳咏絮叹着,笑道:“到了天亮,姚叔父的人来了,把上官家的人逼走了,我们才松了口气,然后红姐姐问我,起什么名字好,我看着她那漂亮的小脸,想了一轮,觉得不管取什么名字都显得俗气,然后想到她是在冬至夜出生的,就说不如叫‘冬至’。” 被看点点头,她想起往事,不免仍是感慨,说道:“所以冬至这名字是她干娘取的,她这辈子都该记着她干娘才是。” 说着,被看回头看着柳咏絮,由衷地对柳咏絮笑了笑。 柳咏絮却是淡淡地笑了笑,她显然是在被看和姚可贞的陪伴下情绪放松了许多,她向刘赐笑道:“红姐姐如今最恨我整天和她抢女儿,只要她把冬至放下来,我就抢过来,可惜我没有奶水,不然冬至回不到她手上。” 姚可贞也忍不住笑了,她对柳咏絮说道:“我也是这般说,还好你喂不了奶,不然你就当了冬至的娘了。” 她们三个说着,禁不住都笑起来了。 刘赐看着柳咏絮的笑,他心下却是心绪复杂,他知道柳咏絮之所以这么疼爱冬至,想必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无法生育了。 被看又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笑什么呢?是觉着有这么多人疼爱你的女儿,开心?” 刘赐禁不住挠了挠头,他感觉到他回到这个“家”里头,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以往的状态,他原本已经在那“平人”的群落里头养成了自由不羁的性情,但是如今回到这里,他又回到以往那种姿态,他说不上这种姿态是什么滋味,总之就像他眼下对着这三个“妻妾”,被她们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804章 照料柳咏絮(三) 但是眼下这种姿态仍是让刘赐觉得轻松温暖,毕竟有女人的“家”对于他来说是牵绊,但也是牵挂,让他感到心中的平静和安详。 被看瞧着刘赐不说话,她又瞪了刘赐一眼,说道:“还不快转过头去,我们给絮儿换衣裳,你要看也不是在这会儿看。” 被看是有意调笑,柳咏絮禁不住红着脸,伸脚踢了被看一脚,姚可贞也掩着嘴笑起来。 刘赐转过身子去了,姚可贞去衣柜里面找出了被看的贴身睡裙,被看则是帮着柳咏絮脱下了衣裳,她脱着,显然是凑近了柳咏絮的身子嗅了嗅,她笑道:“有汗味,好臭,你是两天没梳洗了?” 柳咏絮又气恼地踢了被看一脚,被看嬉笑着,对姚科长说道:“拿来那热水,我给她擦擦身子。” 姚可贞又端来了装热水的盆子,被看拧了毛巾,给柳咏絮擦着身子,姚可贞则提起了被子,帮柳咏絮挡着风。 刘赐没想到她们还有擦身子这一出,他在那里干站着,自是感到尴尬又无所适从。 被看一边帮柳咏絮擦着,一边说道:“你看这风雨天,眼下还是初夏而已,天不见得多热,絮儿这身子这么冷,没有火炉烤着怎么能行,要是再染了风寒,身子可就更虚了。” 刘赐背着脸,说道:“但是这般烤着火炉终究不是办法,以前我们巫山楼里头,就有一个姐姐是烤着火炉没熄,就去睡觉,结果那天晚上就给闷死了。” 被看停下手来,皱着眉骂道:“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能说点正经的吗?” 刘赐无奈道:“这话是正经的,不能大意,不好这般烤着火炉,就算不给闷死,整夜吸着这烟气,对鼻子喉咙也不好,吸得久了,怕是要咳嗽的。” 姚可贞说话了,她叹道:“方才蓝大仙不是说了吗,有人贴着絮儿睡觉是最好的,但是絮儿睡觉又浅,此前我试过拥着她睡,但是她又睡不好。” 柳咏絮笑道:“你自己的脚都是凉的,和我一碰就更凉了,何必拥着我睡。” 姚可贞无奈,说道:“有多少女子睡觉是脚是热的?这着实是没法子。” 被看擦好了身子,最后帮柳咏絮擦了擦脸,笑道:“好了,快睡,瞧着这天都快亮了,你安心睡着,有什么事就唤我们,明早送热粥进来给你喝。” 然后被看和姚可贞伺候着柳咏絮躺下了被窝里面。 刘赐回过身来,却见柳咏絮盖着一床棉被,他苦笑道:“这天气,都是初夏了,你还盖着棉被,还熏着这火炉,你是要把自己闷坏吗?” 被看实在是不耐烦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快走,你也睡觉去,别在这里嚼舌头。” 刘赐仍是看着柳咏絮这状况,他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他说道:“你这是身子虚寒,你内里虚寒着,这般熏着火,又盖厚被子也是没用的,你外面这般暖和着,身子还是冷的。” 柳咏絮蹙着眉,显然刘赐说的没错,她身上确实是冷着,她身子难受着,没有说话。 被看说道:“那你待如何?快走,别扰了絮儿歇息了。” 说着,被看扯着刘赐,就退出房间了。 刘赐仍是回望着柳咏絮,他心下自是心疼着柳咏絮,毕竟柳咏絮本就是他珍视的女孩,而且柳咏絮这一年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柳咏絮眼下身子落得这般虚弱,也是为了救他一命所致,所以刘赐怎么都觉得心下过不去。 被看拉着刘赐退出了柳咏絮的房间,她掩上房门,姚可贞看了看他们俩,显然感到些许尴尬,她笑道:“红姐姐,那我也歇息去了,你还得把冬至抱出来?” 被看笑道:“我去抱来就行,你歇息去。” 姚可贞点点头,她小心地看了刘赐一眼,显然她还想向刘赐道声晚别,但是她对着刘赐仍是不自然,也没说出来,就含着首走了,她走向这偏厅的对面方向,对面还有一个房间,姚可贞一个人住在那边。 刘赐才算弄明白这房间的安排,这一楼左侧两个房间,右侧一个房间,一共三个房间,上官惠子和白芷若二人情同母女,就住在这左侧靠外面的房间,柳咏絮则一个人住在靠里面的房间,姚可贞住在右侧那个房间。 此时姚无忌也已经上去歇息了,这偏厅里头的饭桌上原本摇曳的几盏灯火也被外面的夜风吹熄了大半,此时只剩下一盏灯火摇曳着,让这颇宽阔雅致的偏厅里头显得静谧又透着莫名的幽深滋味。 第805章 鱼水(一) 此时刘赐和被看相对站着,被看看着这灯火,她觉得有些焦虑,喃喃叹道:“这灯火怎么都灭了,别最后这盏也灭了,她们要是半夜起来了,这般黑看不清楚了可别磕碰到。” 刘赐愣愣地站在被看背后,此时这灯火幽暗,摇曳地映照着被看的背影,被看踮着脚想去看看最后那盏灯火,她这般踮着玉足,向上伸长着手,这么一来烛光更是映照得她的身影曼妙异常,刘赐看着被看这美丽的身影,他不禁看得有些痴醉。 此时这偏厅里头一片静谧,似乎只有那摇曳的灯火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这房子的外头却是被风雨凛冽地吹袭着,那混乱的风雨声夹着轰隆的雷声回荡在这静谧昏暗的厅堂里面。 被看碰了碰那盏灯火的灯芯,灯火立马照得亮了些,被看收回手,她回过身,却见刘赐愣愣地看着她,被看已然熟悉刘赐的心思,她忙缩了缩身子,掩了掩衣襟,压着声音说道:“你瞧什么呢!” 刘赐笑了笑,他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掩饰他的心思,他仍是“放肆”地看着被看,只是将目光从被看那美丽的身段转到被看那漂亮的脸蛋上。 刘赐笑道:“不必担心,这天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不必担心她们出来磕碰到,明天我给这些灯盏再添些油就是。” 被看掩着衣襟,她咬了咬樱唇,想骂刘赐两句,让刘赐不许这么盯着她看,但她话到了喉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好,刘赐脸上又露出了那般不羁自我的模样,也不是贪色的样子,只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刘赐看着被看那漂亮的桃花眼,问道:“今晚我上哪里歇息呢?” 被看说道:“你乐意去哪里歇息就去哪里歇息。” 刘赐看了看四周,说道:“看来我只能去你房里歇息。” 被看的脸又是红起来,她心下仍是有些抗拒刘赐这般不加掩饰的“贪婪”的样子,但是她又不知如何拒绝。 刘赐露出戏谑的笑,调笑道:“怎么?不可以?” 被看扭过脸,她觉得心中跳得厉害,她也问着自己,为什么不乐意和刘赐同房,她想了想,说道:“你那般粗暴,我受不了你。” 刘赐仍是调戏地问道:“什么那般粗暴?” 被看使劲地推了刘赐一下,骂道:“起开!” 若是在以往,刘赐瞧着漂亮的女子这般发火,他自是忙不迭地赔罪然后让开了,但是如今的他却仍是挡着被看的去路,目光冷峻又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被看。 被看被刘赐挡在这狭窄处,她不由自主地绵软下来,又是着急又是讨厌地推着刘赐,骂着:“你让开!你怎么变得这么讨厌……” 刘赐凑近了被看的脸颊,在被看那娇嫩的脸上亲了一下,问道:“你告诉我,什么‘那般粗暴’?” 说着,刘赐更是搂住了被看,被看想挣脱,但是那里敌得过刘赐的气力,她小心地挣扎着,一边说道:“你怎么学得这般不知羞耻了……你快让开,不然我叫起来,把姨娘她们全都吵醒了,你也不好看!” 刘赐干脆一把抱住了被看,将嘴凑近在被看的耳边,笑道:“这如何叫‘不知羞耻’?你是我老婆,我是你夫君,我和你亲热怎么了?” 被看竟无言以对,挣扎了片刻实在是没办法,她无奈道:“你让开,我得去把冬至抱出来了。” 刘赐仍是抱着被看,说道:“你还没回答,你说什么‘那般粗暴’?” 被看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说道:“你在巫山楼,你姐姐的闺房里头,弄我弄得那般粗暴,我禁不住你那般弄。” 刘赐又是调戏地笑道:“那我不那么粗暴就是。” 被看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她心下的滋味交杂着,她又是抗拒,但又觉得心底有些许渴求,她喃喃地叹道:“冤家……” 刘赐伸手抚弄着被看的腰身,被看知道挣脱不开,只能忍着被刘赐抚弄着,刘赐的抚弄越来越深入。 被看无力地推着刘赐,艰难地说道:“你别弄了,再弄她们出来该看见了……” 刘赐却丝毫没有理会被看,被看紧贴着刘赐的身子,她的眼前是一片昏暗,这片偏厅是这房子平日最热闹的地方,但眼下却是一片静谧,她的耳边只有外面呼啸的风雨声,她听着这风雨声,感觉这席卷的风雨似乎吹进了她的心里,一缕寒风从门外吹进来,在地面上吹卷着,吹动了被看的裙摆,被看感到这缕寒风像刘赐的手那般从下方侵入了她。 第806章 鱼水(二) 被看感受到刘赐身上滚烫的温度,这让她越发的难受,她想让刘赐松开,但是她已经被逗弄得不行。 被看感到浓烈的羞耻的滋味,她虽然从小被当作“美姬”培养,但其实上官家的目标是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让她日后嫁入大豪门,所以她从小的教养是极重礼仪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家人吃饭的偏厅里被这般逗弄,这让她紧张得满脸通红,却也让她感到一种隐秘的痛快的滋味。 屋外的风雨依然凛冽地吹袭着,这偌大的姚家,还有偌大的西湖都是一片静谧,只有风雨声在这片静谧之中单调地、不息地响动着。 此时正是一日之中也最深的时候,整个姚家上千的人丁都已经歇息了,只在这姚家公子所在的“蓼风轩”,一对年轻的男女仍在那昏暗的偏厅里面纠缠着,准确地说,应该说是那个娇美可人的爱妾正被她的夫君纠缠着。 那爱妾的漂亮的容颜已经沾满了汗水,她那乌黑柔美的发鬓已经被香汗湿透,被看亲历的和刘赐的房事不多,但是她是听以前的姐妹们描述过房事的滋味的,她能够感觉到刘赐的手法变得老辣了,或者说变得不加掩饰而越发粗犷了,这让她越发的难以招架。 直到天际响起一声沉重的闷雷,刘赐才停下了手来,这让被看缓过了气来,她连忙说道:“你松开,不要了,我该去抱女儿出来了……” 被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听起来像是在哀求刘赐。 刘赐却像是在欣赏着被看那哀求的模样,他依然没有松开被看,而且越发的贴近了被看,然后一把将被看抱到了那饭桌上。 被看越发激烈地挣扎,她知道刘赐要做什么了,她慌乱地看着四周,她的姐妹们就在两侧的房间里头睡着,这里是她们平日里吃饭和相聚的饭厅,如何能在这里行那种事,她万分紧张想要挣脱,但是她如何敌得过刘赐的气力? 被看努力地压着声音,说着:“你别在这里……回卧房去,求求你,别在这里……” 但是被看始终无法挣脱,她那曾想过自己会被逼着做出这般的事情。 被看倒在那宽大的饭桌上,她生怕被姐妹们看见他们的动作,紧张之下思绪更是变得混沌,她只听得外面的风雨声凛冽地吹袭着,由外而内地充斥了这片空间。 …… 待到被看骤然惊醒时,窗外已是清亮的日光,她正躺在她的卧房的床榻上,身旁冬至正酣睡着,被看看向窗外,只见那凛冽的风雨已经暂时停歇了,还有小雨在飘荡着,但是日光已经显露出来。 被看感到思绪一阵混沌,昨夜她被刘赐抱上了饭桌之后,关于后续发生的事情她变得记忆混沌,当然她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些记忆变得迷乱,她只是这般稍稍一想,脸就红起来了。 此时她骤然想起刘赐,她看着旁侧床榻空空如也,她更是惊诧着。 第807章 鱼水(三) 被看摸着旁侧的床榻,床榻上还有些许温度,她不禁奇怪,她看了看天色,外面的日光清淡着,显然时辰还很早,这么早刘赐去了哪里。 想着刘赐,被看不禁又细想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这般一想,那些迷乱的回忆自然而然地又浮现起来,她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的身上好像还残留着被刘赐抚弄的滋味。 她耳边还回荡着昨晚那浩瀚不息的雨声,那般猛烈的雨声掩盖了她和刘赐动作的声响,她只记得她一直压着声音,更是不敢动弹,只是被刘赐摆布着,她还记得顶上那盏最后的灯火一直在摇曳着,像是她摇荡的心绪,又是纠结又是缠绵。 风一直吹拂着那盏灯火,那灯火摇摇曳曳着,摇荡了许久,直到天际现出了些许晨光,那灯火失去了独有的光芒,然后摇曳着被吹熄了,刘赐的动作才算停下来了。 然后被看才慌乱又迷离地整理了衣襟,然后进了上官惠子和白芷若的房间将冬至抱出来了,而后他们如何回到卧房里,如何睡下了,被看竟都是一片混沌着。 被看想起昨晚的情景,她又是满脸通红,她咬着樱唇,她想起刘赐答应了她不要那般粗暴,但其实昨晚刘赐是越发的粗暴了。 被看又是觉着气恼,又是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情意,总之她心绪复杂着,愣着神。 这时,门口传来两声犹豫地敲门声,被看惊得一颤,忙掩了掩衣襟,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姚可贞的声音,姚可贞的声音也犹豫着,说道:“红姐姐,不知你起床没有……” 被看连忙整理着纷乱的床榻,说道:“你等一下。” 被看慌忙地整理了床榻,又下床对着铜镜整理了衣襟,她一照铜镜才发现,自己的鬓发纷乱着,她不禁焦急地蹙眉,慌忙地整理鬓发,但是她那来得及重新梳发? 她干脆将一头青丝松开放了下来,在后背简单地挽了一个束,让青丝松弛地垂着。 然后被看想抹一抹脸,她拿起丝巾沾了清水一抹脸,才感到唇边一阵疼痛,她一惊,连忙又凑到铜镜边细看,此时窗外射进来的日光黯淡,铜镜原本映照出来的人像就模糊,此时日光暗淡之下,被看更是看不清自己的脸,但是她仍是看见,她的唇边有一抹嫣红,他大惊之下,连忙拿手碰了碰,感到一阵痛感,她的唇边被咬破了一个小伤口。 见此,被看更是气得咬紧了牙,她舔了舔那个伤口,伤口还没有愈合,尽管这裂口不大,但是伤口的颜色嫣红,在唇边仍是挺明显,被看焦急之下生起一个主意,她连忙拿起梳妆桌上的胭脂,使劲地将双唇在胭脂饼上抿了抿,给双唇上了胭脂红。 在胭脂红的掩盖下,那个伤口也不显得那般明显了,被看细细地又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自己的脸,生怕还有哪里被刘赐弄伤了,她这么细细一瞧自己的脸,又发觉身上更是有几处疼痛,显然是被刘赐给折腾的,她更是气得咬了咬唇角。 她最后掩了掩衣襟,把衣带给束紧了,避免前胸被刘赐咬噬的痕迹被姚可贞瞧见,她觉得把一切都掩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姚可贞站在门外,显然她已经是等得久了,正埋着头弄着自己丝裙的裙角,露出了小女儿的模样,这是她的习惯,不管去到哪里,见着丝绸和针织,她总要细细地看一看。 姚可贞瞧着门总算是开了,她看着被看,被看也看着她,姚可贞想做出平静的样子,被看也掩饰着心绪,想做出自然的样子,但是姚可贞看见被看那僵硬的表情,她不免还是抿着嘴笑了。 被看蹙眉,气道:“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姚可贞瞧着被看的神色,她笑得更加厉害了,她说道:“你管我笑什么,你这么着急又是为什么?” 说着,姚可贞不想对着被看,她抿着嘴笑,侧过了脸,看了一眼房间里头,说道:“我来接冬至。” 这“蓼风轩”的内务基本上由被看负责,因为被看从小在上官家长大,上官家是天底下最富贵的世家之一,被看在上官家里头又素来被当作“闺秀”的身份培养,她从小除了被教导琴棋书画和各种取悦男人的本事,她还被教导了许多治家管家的本事,上官家想让她日后嫁入豪门联姻,这些治家的本事也是必不可少的,上官家是想着这能让她日后能更有效地在联姻的豪门中掌控权力。 第808章 妻妾们的无间(一) 被看的心思倒是没那般复杂,她素来想着嫁个好夫君比这些什么“治家掌控权柄”的本事更重要,所以她一直存着“嫁个好夫君”的信念,当初才会在那“花艇”上那般坚定地一心要跟着刘赐。 但是被看是扎实地学到了这些“治家”的本事,加上她天资聪慧,她在上官家家中多有观察,知道这些豪门大家族内部运转的规律,所以她自是深谙这一套如何把控大家族的运转,如何把这个大家族治理好的本事。 所以自从去年刘赐走了之后,她怀上了刘赐的孩子,自是留在这姚家等着刘赐回来,而后柳咏絮因为那“改稻为桑”的事情也留下来了,实际上这“蓼风轩”就变成她和柳咏絮二人相互协助的“统治结构”。 柳咏絮深谙官场规则,知道如何对付那些权贵,所以柳咏絮是主外的,担着江南织造局的职务,负责这姚家对外的事务。被看则是对内的,她负责治理这“蓼风轩”和姚家上上下下。 应该说她们这“蓼风轩”面对内忧外患能够一直支撑着,不仅统治着姚家,还抗衡着满江南的权贵,柳咏絮和被看的密切配合是最重要的因素,在她们的无间合作下,这“蓼风轩”的运转高效而精确,她们相互配合着,团结着内部,稳定着姚家,有效地协力抵抗着外敌,也正是因此柳咏絮和被看建立了那般深厚的情谊。 上官惠子则是扮演着“姨娘”的角色,她已经无心过问太多世事,对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争夺,她更是无心过多参与,她尽管也有相当的能力,但是她适当地退在幕后,让柳咏絮和被看在前台支撑着,她只是协助配合她们,在必要的时候给柳咏絮和被看一些重要的建议,或者说上官惠子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姨娘”的角色,尽管她仍是那般年轻,其实只有二十四岁,但是在这“蓼风轩”里她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姨娘”。 应该说上官惠子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姨娘”的角色,她的公正、纯良、智慧让无论是柳咏絮还是被看、姚可贞都信服,白芷若更是把上官惠子视为亲姨娘一般,所以上官惠子能够团结她们所有人,让她们各司其职,安心地发挥能力。 白芷若则是一直跟着上官惠子,上官惠子也保护着她,姨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一般是帮助着柳咏絮和被看对外去打交道,或者去向江南织造局传信,或者向南直隶官府传信,或者是对姚家的各个地方发出号令。 姚可贞则是对被看和柳咏絮帮助最大的一位,她的身份是这“姚公子”的“正房妻子”,在面子上,她是真正代表着“姚公子”,代表着姚家的“脸面”的,所以柳咏絮在对外处理事务的时候,常常需要姚可贞出面,因为无论是柳咏絮还是被看,她们的身份都只是姚公子的“妾”,许多要紧的事情仍是需要姚可贞这位“正妻”出面。 所以像这次和严尚官的谈判,柳咏絮尽管是主事人,但是最后签朱批仍是必须和姚可贞一起签。 但是好就好在,姚可贞是个很纯善的女子,她是姚家上一任首席织女的女儿,尽管不是姚家的亲生女儿,但是仍是被姚家视为掌上明珠般养大,她从小受着最妥善的教养,而且她天资过人,掌握了姚家最核心的“织造龙凤袍”的技艺,所以她更是备受姚家的重视,她素来专注于织造技艺,对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无心去想,更无心参与,所以她无心争权夺利,她一心顾全大局,想要把姚家给扶持得更好,因此她素来极是配合柳咏絮和被看的工作。 姚可贞不仅配合着柳咏絮对外的工作,被看这对姚家内部的工作更是需要她配合,因为姚可贞的身份上是这“蓼风轩”实质的主人,因为她是“姚公子”的正妻,这姚家上下更是重视这一点,尤其是姚家的老人更是不愿意看着柳咏絮和被看这两个外来的女子掌控着他们姚家上下,所以很多时候姚家人认姚可贞这个“自己人”,而不愿意听从被看的安排。 所以姚可贞对被看的配合就是至关重要的,如若姚可贞不配合被看,在被看的工作中从中作梗,被看无论如何是办不好事情的,但是好就好在姚可贞心地纯良,她一心只想把事情办好,她没有太多私底下的想法,她生在姚家长在姚家,自是希望能把姚家扶持好。 第809章 妻妾们的无间(二) 姚可贞最初和柳咏絮、被看接触时,还难免与她们有隔阂,但是时日长了,她目睹了柳咏絮和被看的所作所为,她明白她们一心为公的人,不存什么私心,所以她也就全心地配合着她们。 被看是很感谢姚可贞的,因为她的身份是这“姚公子”外来的“妾”,在姚家人看来,她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她没有经过“明媒正娶”,而且她原先的身份是上官家的人,她是庆幸她怀了“姚公子”的骨血,否则她恐怕在这姚家待不下去。 在一般情况下,姚可贞身为“正妻”,她必定是要排挤被看这个外来的“妾”的,但是姚可贞丝毫没有存这个心思,一开始被看还觉得姚可贞或许是傻,缺心眼,但是后来她慢慢知道,姚可贞其实聪慧得很,只是姚可贞心思纯良,不会以恶度人,姚可贞只是一心希望能让局面变得更好。 被看自是极庆幸这一点,所以很快她和姚可贞的协作就无间起来,在她们的协力合作之下,这一年多以来,姚家已经焕然一新,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在这个过程中,被看和姚可贞的感情也变得亲密,她们相互信任,一起做着彼此都认同的一个事业,姚可贞希望努力把姚家办好,被看也是这个目标,毕竟姚家是她夫君的家,她已经为姚家诞下了女儿,日后女儿也会在这个家里面长大,她自是希望能将这个家治理得更好。 姚可贞和柳咏絮一样看着冬至长大,她也是将冬至视为自己的女儿一般。 被看的事务繁忙,每天都要对外处理诸多事情,经常要忙到深夜,早上又一早就要赶去处理事务,尤其是去年一年来被看有一半的时日在巫山楼等候刘赐,所以她每次回到姚家,都是忙得不行,所以这“蓼风轩”里头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被看回来处理事务,每天晚上上官惠子和白芷若会将冬至接去房里,待到深夜被看忙完再去将冬至接回来,待每天早上清晨,姚可贞会来被看房里将冬至接走,让被看可以放手去处理事务。 所以今儿一早姚可贞就如同往常一般来接冬至了,只是她显然知道今天早上不同寻常,她猜着昨夜刘赐必定是歇息在被看这里的,因为眼下只有被看会愿意和刘赐一起睡觉。 此时姚可贞说着“我来接冬至”,一面眼睛就往被看的房里面瞟,显然她想看刘赐还在不在。 被看心下犯虚,她不禁瞧着姚可贞的脸色,她担心着姚可贞昨夜是不是听到了在偏厅的响动,她觉着如若给姚可贞瞅见了昨夜刘赐把她压在饭桌上“折磨”她的景象,那么她以后见着姚可贞都不会自如。 被看掩饰着心绪,故作自然地笑道:“你进来,冬至还睡着呢。” 姚可贞已经看了片刻,觉得刘赐应当是不在了,她才小心地走进房里面。 这房间里头自是一切如故,也没留下刘赐的什么痕迹,但是姚可贞总是觉着这里头的气息不一样了,以往她闯进“红姐姐”的房间是再自然不过的,但是如今她走进来总觉得有些异样的气息。 姚可贞明显地拘谨了许多,她来到床榻前,她见床榻铺得整整齐齐的,但她显然还是觉得尴尬,她瞅着冬至熟睡的模样,她将冬至抱起来,抱在怀里哄着,对被看说道:“姐姐,用早膳,姨娘和小若都备好早膳了。” 趁着姚可贞哄着冬至,被看又小心地整着衣襟,然后拿清水和雪盐,还有柳条细细地漱了口,她漱完口,笑道:“今天起晚了,我们快下去。” 姚可贞看着外头的天色,天际仍是飘着淅淅沥沥的雨,她说道:“这般大雨,看来这只是停歇一下,过一两个时辰估计还要下,这两天生意看来也寡淡了不少,今儿早上只有一件事情送来。” 被看每天一早都要处理姚家内外的许多事情,除了姚家内部的琐碎事务,还有很多就是生意上的事,比如如何供货,还有采办多少生丝等,这些事情被看自是要抓紧处置,她从小在上官家耳濡目染,自是知道这做生意的套路,加上姚可贞从小办织造,也洞悉着丝绸买卖的门道,所以她们协作着处理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被看此时也看了看天色,只见天色虽然有些日光,但仍是灰蒙蒙的,她知道姚可贞说的在理,这天色过不了多久还会下雨,这生意事情和天气息息相关,这两天这般大雨,这姚家的丝绸生意必定是寡淡了不少,无论是进货还是出货,都必然受到很大的影响。 第810章 妻妾们的无间(三) 此时姚可贞怀里的冬至也醒过来了,又“咿咿呀呀”地闹起来,姚可贞忙细心哄着,但是冬至仍是闹得厉害,姚可贞就对被看说道:“姐姐,你看不行了,先喂她,她这般闹着我可安抚不得。” 被看作势就想把冬至抱过来,但是她刚松开衣襟,就想起她的胸前被刘赐咬噬了好些疤痕,她怕这些疤痕给姚可贞瞧见,她犹豫一下,说道:“我喝口水,一会儿再喂。” 姚可贞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说道:“那快下楼。” 被看就跟着姚可贞走出卧房,走下楼来,边走着,被看边说道:“今天只有一单生意,这就好办,这天公不作美,这两天生意寡淡,这倒是好事,公子刚回来,咱们该抽出空来多陪陪公子,而且公子回来了,咱们这‘蓼风轩’的事务也和以往不同了,一切都该以公子为主,咱们也不必像以往那般操劳了,一切事务最终都是公子拿主意,咱们协助便是,这办变化,今儿趁着清闲,咱们也好适应一下。” 被看自是想得长远,这一年多来是刘赐出走了,所以她和柳咏絮扛起了这姚家的事务,如今刘赐回来了,这些权力自是该归还给刘赐,她们只是协助便是。 姚可贞笑道:“咱们都是女人,这是好办的,他是夫君,以他为主便是,以后也有个主心骨了。” 被看笑道:“说的是,这一年咱们支撑得够辛苦的,以后就让他辛苦去,我也好安心照看冬至,有什么事情咱们协助便是。” 姚可贞叹道:“也是,但愿他担负起责任来,咱们一群女人这般扛着也不是办法,他若是能担负起来,这个家就上正轨了。” 姚可贞一面叹着,一面看着被看,显然她觉得被看了解刘赐,想问问被看怎么看刘赐,姚可贞身为“正妻”,她仍是担心着刘赐不会担负着个家的责任。 此时她们走下了一楼,来到偏厅,被看看见此时被日光照得清亮的偏厅,她仍是不免又是红着脸,愣了愣神,她又想起昨晚刘赐在这里对她做的荒唐事,她愣着神,就没留意姚可贞的话。 白芷若正在忙活着,她仍是穿着一袭白裙,正脚步利索地从膳房里走进走出,端着粥饭出来,见被看和姚可贞下来,她笑将手里那精致的瓷盆放在了桌上,又飞快地迎到姚可贞面前,作势就要接过冬至,嘴里说着:“你们才下来,快给我抱抱,你去端吃的去。” 姚可贞一把将冬至捂在怀里,笑道:“你别抢,你才去端吃的。” 白芷若不满地蹙着秀眉,她见冬至“咿咿呀呀”地哭着,她问道:“怎么?饿了?怎么不喂她?” 白芷若说着看着被看。 被看走下这偏厅,她看着顶上那已经熄灭的烛火,昨晚的景象她还觉得历历在目,她恍惚地又想起她被刘赐“挟制”着躺在那饭桌上,她紧张地躺着,仰起头看见那摇曳的红烛的景象。 她此时看着那熄灭了的、空荡荡的烛火,她觉得那黑暗中的孤零零的红烛还在她眼前摇曳着,那火光在她心里是那般的炽烈,像是刘赐在她身上的动作。 被看心里荡漾着昨夜的情景,不免又愣着神。 白芷若见被看的神色,见被看脸色有些疲惫,就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没睡好吗?” 被看忙掩饰着,笑道:“没有,只是这两天颠簸劳累,有些疲惫罢了。” 白芷若晃晃脑袋,笑道:“这两天着实是多事,把你们都折腾得够厉害的,如今回来了就好了,看看今天早上,也没什么人上门,难得有这般清净的日子。” 在平常,这大清早上,这“蓼风轩”的大厅里头必定是挤满了人,被看和柳咏絮在平日的这个时候,已经忙得团团转,忙着应付各种人和各种事宜。 被看也笑道:“是啊,好久没过过这般清净的日子了,如今公子回来了,咱们的心也定下来了,以往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可真是太难挨了。” 她们来到饭桌前坐下了,上官惠子端着一盆糯米饭团出来了,她听着被看的话,她笑道:“再怎么难捱,不都挨过来了,说起来着实是不容易。” 上官惠子也坐下来,被看和上官惠子面对面地坐着,姚可贞和白芷若面对着坐着,她们看看彼此,不禁都笑了,此时这房屋外面依然是一片清淡的日光,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上官惠子看了看窗外,叹道:“说起来,这一年多的时日,咱们每天都奔忙着,好像都没过过这般清净的日子。” 第811章 妻妾们的无间(四) 被看也看着外面那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有那清亮的日光,笑道:“姨娘说的是,姨娘看得最是明白,咱们这一年过得多凶险啊,生怕稍有闪失就酿成大祸,挨到今天总算是安定了些,也是大家同心协力才换来的。” 上官惠子叹道:“咱们几个女子,支撑到今日,着实是不容易,难为你们了。” 被看笑道:“难为姨娘才是,我和絮儿都脾气大,难为你包容我们了。” 姚可贞也笑道:“你才知道你们脾气大?看看今天这里这般清净,我还真觉得不习惯,以往都是你们两个闹腾着,闹得鸡飞狗跳的。” 白芷若也笑道:“是啊,你们两个吵起来那个样子可真是吓人。” 被看此时坐下了,她坐在这饭桌前,仍是不免想起昨晚的情景,这饭桌的桌面是白乳石铺成的,她担心着这桌面上还留有她的汗渍,她不免愣着神,又微微地红了脸,此时白芷若和姚可贞都看向她,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显出惶惑地看着她们。 白芷若显然不知道被看在想什么,她笑道:“姐姐,你今儿怎么变得傻愣愣的,没以往那般精明劲儿了,是不是这男人回来了,你就变得没以往那般精强了?” 白芷若一说这话,姚可贞禁不住抿着嘴笑了。 被看红着脸,她瞪了白芷若一眼,说道:“胡说八道。” 但是被看心下倒是放心了些,她瞧着白芷若和姚可贞的神色,她觉得她们应当是没有察觉昨晚这饭桌上的荒唐事。 姚可贞看着这清淡的阳光,听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叹道:“好在也是支撑过来了,也不枉这一番辛苦。” 上官惠子笑道:“快吃。” 说着,上官惠子拿起每个人的碗,给每个人都乘了一碗清粥,乘好粥了,上官惠子坐下来,被看带头笑道:“姨娘请用膳。” 上官惠子笑着点点头,端起粥抿了一口,被看和姚可贞、白芷若瞧着上官惠子抿了一口,她们才开始喝起来。 上官惠子放下碗,敛了敛神色,说道:“来日方长,这日子还得过下去,红儿,可贞,你们都是这家里的人了,更是要好好把日子过好……” 听着上官惠子这话,被看立马说道:“姨娘,你也是这家里人。” 上官惠子笑了笑,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红儿你是已经和公子有了骨肉,你自是和公子要一辈子过下去的,可贞你也是,你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也要好生过下去,我和小若不一样,你们知道的,我们是被司礼监派过来的,我们日后或许还有其他打算。” 姚可贞放下了碗,她也笑不出来了,她说道:“但是我们觉着,我们已经像是一家人一般。” 上官惠子笑道:“我们自是一家人,我很庆幸能与你们相识相知,经历这一番奋斗,我从紫禁城出来,被送进了道观,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心下又不愿在道观里面了却残生,好在公子拿了主意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在这儿着实是像找到了家一般。” 姚可贞立马说道:“那姨娘你就和我们在一起嘛,我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这样不是很好吗?” 上官惠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她那美丽的眸子依然是那般温柔地流转着,她的眼中依然像是含着青天和碧水一般,她笑道:“可贞,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我有,小若也有,我们都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我们不像你们,你们都已经是公子的女人了,你们自是知道自己日后该去哪里,我们日后……” 上官惠子想了想,叹息道:“日后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小若也不知道会去往哪里,只能看造化安排。” 白芷若看着上官惠子,她也放下碗,蹙了蹙眉。 上官惠子看向白芷若,笑道:“小若,你皱什么眉呢,你还这般青春年少,你自是有许多时日可以去想,我是已经到了年岁,该想着今生如何渡过你,你前路还长,慢慢走着,你会知道该去往哪里的。” 姚可贞瞅着白芷若,她看着白芷若那可爱的瓷娃娃一般的容颜,她笑道:“姨娘说的是,你可不比焦急,你慢慢想着该做什么,说不准过些日子你喜欢上咱们公子,也给咱们公子生个孩子出来了呢……” 白芷若登时瞪着姚可贞,姚可贞连忙不敢说了,她试过这般调笑白芷若,结果被白芷若拧伤了手。 被看也打圆场道:“小若哪里会看得上我们公子,小若比我们都年少,她自会有她的去处,只是姨娘说的是,眼下我们得把日子过好。” 第812章 妻妾们的无间(五) 被看是看得出上官惠子不愿意多说,她知道上官惠子已经颇有些“脱俗”的心思,上官惠子已经看透这个尘世,或者她已经不愿意在这个凡尘俗世之间纠缠了。 上官惠子也打住了话头,笑道:“红儿说的是,我是庆幸,难得咱们姐姐妹妹五个都是这般纯良,大家都如此心底纯善,懂得体贴彼此,咱们才支撑得到今日的局面……” 说着,上官惠子又叹息一声,说道:“原本我以为婉儿没了,咱们这几个女子就得散了,没想到咱们还是支撑下来了。” 听到“婉儿”这两个字,被看和白芷若顿时都像被一股心绪哽在了心头,被看缓了缓,才勉强笑道:“我也是想念着婉儿,哪怕是为了让她在天之灵安心,咱们也应该好好把事情做下去。” 姚可贞没见过婉儿,她只是听被看和柳咏絮都说过,她的眉眼生得和婉儿有几分相似,她从她知晓的蛛丝马迹的信息知悉,婉儿是刘赐最心爱的女人,刘赐的出走和婉儿的死有着很大的关系,她也知道婉儿是个最识大体,最温婉智慧的女人,柳咏絮和被看、白芷若这三个性格都这么强的女子当初能够处在一起,多得婉儿在中间的调和。 因为提起了婉儿,她们顿时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上官惠子才笑道:“快吃,别犯愣了。” 白芷若拿起糯米饭团吃着,她仍是习惯用手吃东西,吃东西的动作仍是像个小孩子一般,上官惠子训道:“小若,用筷子。” 白芷若顺从地放下饭团,拿起筷子生涩地夹着,她一边吃着,一边看向被看,她发现被看一边的唇角有一处伤痕,她问道:“红姐姐,你这唇角怎么了?” 被看好不容易心中安然了些,暂时没想着昨晚的事情了,被白芷若这么一说,她又慌起来,她掩饰道:“没什么,昨晚磕碰到了。” 说着,被看又有意转移开话头,问道:“公子去了哪里?一早就不见他了。” 姚可贞笑道:“你不知道,谁还知道?” 被看觉得谁都知道刘赐昨晚是在她卧房里睡的,她孩子都已经替刘赐生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好掩饰的,她笑道:“一早起来,他便不见了。” 白芷若说道:“天没亮我和姨娘就起了,没看见他。” 上官惠子看了看被看,思量片刻,说道:“红儿,有些话我也不遮遮掩掩了,公子正是年轻情欲旺盛的时候,难免要与你行房事,只是冬至才半岁,你也得掂量一下,要是那么快又怀上,怕是对你身子也不好。” 被看红着脸,她自是知道这一点,她的身子素来很好,但是也是到近来这一两个月身子才恢复得比较妥当,那么快又怀上孩子,自是不好的,她不免又想起重见刘赐的这几天,刘赐已经三次对她行那事了,她抗拒都抗拒不得,想到这个,她自是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但是这些话被看又不好说,她当着姚可贞和白芷若的面听着上官惠子这些话,她已经是觉得很难堪,她只能说到:“姨娘说的是,我会注意的了。” 上官惠子又看了看外头那清净的日光,叹道:“真是,一年多来都没过过这般安静的日子了。” 她们说着话,冬至又哭起来,被看就把冬至抱了过来,她又不想在上官惠子她们面前哺乳,就笑道:“絮儿还睡着,我给她送粥去。” 她端起了一碗粥和一个糯米饭团,抱着冬至就走向柳咏絮房间。 被看进了柳咏絮的房间,柳咏絮正倚在床头上,看着窗外那静谧的日光。 被看笑道:“发什么呆呢?快吃早膳。” 柳咏絮撑着身子坐起来,叹道:“好久没有睡得这般晚了,听着外面也没人上门来?” 被看笑道:“没有人来,你安心歇息,咱们忙忙碌碌一年多了,总算是安生下来。” 被看坐到了柳咏絮的床头,端起了清粥,自然而然就勺了一勺粥,凑到柳咏絮唇边,柳咏絮张嘴喝下去了。 被看又笑道:“还没漱口?真是不讲究。” 经过这一年来的同患难,被看已经很了解柳咏絮的心思和脾性,她瞧着柳咏絮神色寂冷,知道柳咏絮那“伤春悲秋”的心绪又起来了,她是有意和柳咏絮调笑,想逗她开心。 柳咏絮却仍是笑不出来,她叹道:“姐姐,我们这一年真是不容易,刀光剑影,霜风冷雨,背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冷箭,就这般熬过来了。” 第813章 妻妾们的无间(六) 被看又勺起一口粥,喂柳咏絮吃了,笑道:“是啊,如今都过去了,日后公子在,咱们就有主心骨了。” 柳咏絮说道:“那也得他撑得起来才行。” 被看笑道:“他那般精明,自是没有问题的。” 柳咏絮依然看着外面清朗的日光,说道:“他如若心在这里,自然没有问题。” 被看也沉默了,她确实也没办法说刘赐就一心留在这姚家。 柳咏絮又笑了,她的笑容像窗外的日光那般清澈,她说道:“不过这哪里强求得了?他有他的造化,他若是心不在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而且人世匆匆,过几年咱们也老了,顾虑那么多又有什么用?顺其自然。” 被看笑道:“你啊,你年纪还这么轻,怎的就说这种话了。” 柳咏絮又捂着自己的小腹,叹道:“姐姐,人生来有不同脾性,我的脾性就是敏感多虑的,加上我这身子,你若是像我这般多虑,又担着这副虚弱的身子,你也会觉得人世匆匆,没什么好执着的。” 被看笑了笑,叹道:“你喜欢说这般话,公子也喜欢说这般话,你们倒真是一对儿。只是我就不这般觉得,我觉得人世还长,人总是得努力活下去,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好生把冬至养大。” 被看一直把冬至放在床榻上,此时冬至倒好像听见娘亲说她了,她又“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柳咏絮忙将冬至抱起来,摸了摸冬至的屁股,觉着冬至没尿裤子,笑道:“是饿了,你赶紧喂她。” 被看也不再拖了,她虽说和姚可贞、白芷若都亲近,但她最亲近的还是柳咏絮,或者说她和柳咏絮是最交心的,柳咏絮总能读懂她的内心在想着什么,被看在柳咏絮面前也素来不掩饰自己。 柳咏絮看了看被看那丰腴的胸口,她自是看见了被看胸前被刘赐咬噬的青痕,她愣了愣,又惊诧地笑了,说道:“姐姐,这……他干的?” 被看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骂道:“你别看。” 柳咏絮又是惊诧又是生气,笑道:“这可真是……他拿你当什么人?拿对付那些青楼妓女的本事对付你吗?他拿你当做那些放浪女人啊?” 被看禁不住失笑,说道:“你怎么反应这般大。” 柳咏絮摇摇头,她虽然知道这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但毕竟她从未经历过,她说道:“他……这太过分了?” 被看笑道:“行了你,你又不懂,别在那里瞎咋呼。” 柳咏絮苦笑一下,转开眼不看了,说道:“你懂,你懂了可好,给他这么折腾。” 被看越发觉得好笑,她怜爱地抚着怀里的冬至,笑道:“你迟早就要经历这一番的,公子那身子健硕,这是最要紧的,你要是遇上那些半吊子掉哈喇子的,你才恼呢,这鱼水之欢男人就是要这般生猛才是。” 柳咏絮仍是皱着眉,她自是难以想象被男人这般“折辱”的情景,起码她有爱干净的癖好,她就难以接受被男人贴着身子压在身下。 被看看着柳咏絮这模样,她越发觉得好笑,她说道:“那刘赐这番回来是变了许多,但再怎么不好,他觉着他心地还是纯良的,而且他体魄健硕了,身为男儿就该这样,我虽说给他这般折腾,但其实心下倒不见得讨厌。” 柳咏絮更是皱着眉看着被看,说道:“姐姐,你这话都说出来了,不怪乎你愿意给他生孩子,你真是中了他的魔障了。” 被看看着柳咏絮那虚弱的样子,她知道柳咏絮这话里头的哀怜之意,她凑近了柳咏絮,贴近了柳咏絮的身子,在柳咏絮的怀里嗅了嗅,笑道:“真香,就你这温柔乡,任是男人进来,都舍不得出去了。” 柳咏絮笑了,一把推开被看,笑道:“你少油嘴滑舌,我这病秧子,谁会喜欢。” 第814章 妻妾们的无间(七) 被看和柳咏絮嬉闹着,她笑道:“你这般的容貌,哪怕称不上国色天香,也是绝代佳人了,男人瞧着你还得了,你说这种酸话分明是想惹人骂你。” 柳咏絮掩着衣襟,露出几分调皮的笑,她就是这般自尊极强的脾性,她知道自己生得美貌,只是觉得自己如今身子虚弱,心下的自尊忍受不了自己这般虚弱,所以她说话不免就酸溜溜的,她此时听着被看这话,她心下自是宽慰,她又看着被看那丰腴的身子,喃喃叹道:“都是女人,要是我也有你这般好看的身子就好了,男人瞧着你这身姿,想必是按捺不住。” 被看看着柳咏絮那漂亮的睡凤眼,她伸手抚了抚柳咏絮那娇嫩的脸颊。 柳咏絮被被看这一抚弄,她感受到些许暧昧的滋味,她不禁收敛了笑容。 被看也收敛了些笑容,说道:“妹妹,你真的很好看,我觉着我算是生得美艳,但你是真的生得好看,哪怕我是女人,我都觉得你生得太好看,你这眼眉,身为女人,有你这般的眉眼,也该知足了,你这般的眸子,哪怕是年岁大了,也是好看的,像我这般的,年老色就衰了。” 柳咏絮被被看这般抚弄着看着,她不禁有点难堪,笑道:“行啦,说起来,你要是个男人,咱们凑一对该多好。” 被看也笑道:“说的是,那就不用那刘赐什么事了。” 被看说这话斜着身子,冬至吮吸不到奶水了,又哭起来,被看连忙哄着女儿,把女儿妥帖地抱在怀里。 柳咏絮看着被看这般宠爱女儿的模样,她叹道:“身而为女人,像你这般或许最是幸福,你生得美貌,男人都恨不得舍了命和你生孩子,你可以和中意的男人生孩子,然后好好跟在男人身后,好好相夫教子,把孩子养大。像我这般,总是想着些人世匆匆的事情,想来想去,把自己折腾得憋闷了,最后或许落得个孤灯只影。” 被看笑道:“我是个笨女人,不像你有这般多的智慧,但我活得也简单,这世上,总是笨人活得舒坦的,古人都说了,难得糊涂。” 柳咏絮叹息着笑了笑,说道:“罢了,帮我起来,还有帮我把这两个月南直隶的文书都找出来。” 被看愣了愣,问道:“你还要做什么?难得有这般清净的日子,你还不好好歇息着。” 柳咏絮说道:“我还是挂虑着那严尚官昨晚的那番威胁,不知道他们还存着什么后手,我想看看这些日子来南直隶的文书,或许能找出些线索,知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 说着,柳咏絮坐起来下了床榻。 被看无奈道:“你就是这般操心的命……” 被看劝不住柳咏絮,只能来到书桌前,帮着柳咏絮将这两个月来南直隶各件重要事务的文书都找出来了。 柳咏絮坐下来,就细细地读起文书来,被看帮着柳咏絮整理文书,看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面有响动,她听见刘赐的声音,她就忙抱着冬至迎出去了。 刘赐和姚无忌走进了这蓼风轩来,姚无忌的身后带着同济会的诸多侍从,侍从们扛着大箱小箱的物事,这些箱子排了一溜,足足有十几个。 被看迎出来,看见这么多的箱子,她不禁愣住了。 姚无忌疲乏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对被看笑道:“红儿,我说了我的物事太多了,你看吓到你们了?” 刘赐也对被看笑道:“一早我就陪亚父去搬东西来了,亚父在同济会还有诸多事务,这一搬来就搬了这么多文书材料来。” 被看仍是气恼着刘赐昨晚的放肆,她瞪了刘赐一眼,没理会他,被看转而向姚无忌说道:“叔父,那便搬上去,把东西安置好,我们再帮你打扫干净。” 姚无忌笑道:“好,他们搬上去就行,他们都是我在同济会贴身的人,他们知道怎么摆弄。还有这些日子要委屈你们了,这些侍从会留在这里帮我忙,当然他们不住这蓼风轩里面,小赐儿说在外头给他们找间房子,他们住在隔壁,方便和我联络。” 被看笑道:“叔父太客气了,你掌管着同济会,天知道你有多少事务,你自是需得帮手的,你有什么需要安置的,尽管和我说就是,我吩咐下去办。” 姚无忌点头,对刘赐笑道:“你瞧瞧这红儿,你娶了个省心的老婆,这般得力的身边人,该省了你多少心思啊。” 被看笑着,说道:“他可不省心思,他心思多着呢。” 第815章 接掌同济会(一) 刘赐也没和被看多说,他只是看着被看,眼中仍是那般不羁的、带着些许邪气的眼神。 被看也没和刘赐多纠缠,她引着姚无忌的手下心腹们,把东西都搬到楼上姚无忌的房间里了。 姚无忌的这些手下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干练人物,他们有老有少,什么人物都有,他们都清一色地穿着同济会特有的黑衣,都沉默寡言,绝不多说一个字,他们手脚飞快,很快就将姚无忌的东西安置好,然后他们自己安顿了自己,在这“蓼风轩”隔壁的一座小楼住下了。 姚无忌因为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今天开始,就将刘赐带在身边,让刘赐学习同济会的事务,姚无忌就在他的房间里处置着同济会的各项工作,刘赐就在一旁听着学着。 姚无忌让被看和姚可贞也过来了,让她们也一起学和一起听,被看和姚可贞也颇有兴趣地跟着一起学了,她们日后是要跟着刘赐的,刘赐要执掌着同济会,她们自是也要帮忙,所以她们也努力地学着,都希望自己能学到更多一些,能更好地帮扶刘赐。 刘赐这般深入接触,才知道同济会的运转可不简单,他才知道这个帮会的规模已经是如此巨大,整个江南的豪门权贵基本都是同济会的“贵客”,同济会“代理”着这些豪门的钱财,它领着这些豪门一起发财,同济会掌控了江南所有豪门的财富,就等同于掌控了大明天下半壁江山的财富。 姚无忌掌控着如此巨大的一个帮会,他自是肩负着巨大的压力,但是他如今已然是举重若轻,许多年的历练让他能够从容地应对这些纷繁复杂的事务。 刘赐着实是见识到了姚无忌的本领,他在紫禁城里头见识过司礼监和户部经手的钱财流水,他知道紫禁城的国库有多少钱,他看着姚无忌经手的钱财,他不免苦笑,这姚无忌经手的钱财比大明户部还要多得多。 刘赐对这同济会的生意着实是有了兴趣,毕竟任何男人见识到这“天底下最大的生意”难免都会为之着迷。 刘赐带着被看、姚可贞这一天就跟着姚无忌学着,姚无忌一直忙活到深夜,他们就一直学到了深夜。 来到子时时分,外面的风雨又凛冽起来了,随着风雨吹打窗户,寒风吹袭进了姚无忌的房间里头,被看和姚可贞仍是跟着刘赐和姚无忌熬着夜,她们忙活了一天,都已经疲乏了,此时寒风吹来,她们不免都打了个寒颤。 刘赐看着姚无忌还没有歇息的意思,他自己自是经历充沛着的,他向被看和姚可贞说道:“你们先去歇息,我陪亚父忙完事务再回去歇息。” 被看和姚可贞着实是乏了,被看还得照看冬至,她们就先回房间去歇息了。 刘赐伴着姚无忌继续忙活着,又过了半个时辰,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眼看又下成前两天那般骇人的大风大雨了。 姚无忌看了看窗外,说道:“这风雨可不寻常,我从小至今,还没见识过江南这般的天气。” 刘赐笑道:“你也乏了,这般深夜了,天色又不好,明儿估摸着还要冷些,你快些歇息。” 姚无忌放下了笔,叹道:“我这身子着实是不如以前了,以往我常年通宵达旦地工作,也没见疲乏,如今得了病症,摧残身体可着实厉害。” 刘赐笑道:“歇息,明早我再陪你去散步,然后再接着办事,来日方长。” 姚无忌笑着看了看刘赐,说道:“小赐儿,我就怕时日无多。” 刘赐心中酸楚,他今天见识了姚无忌这同济会的事业和他处事的本事,他着实是越发由衷地钦佩姚无忌,他勉强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如今你能吃能睡,不会有事的,安心歇息,明儿又是一条好汉。” 姚无忌点点头,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睡下了。 刘赐为姚无忌吹熄了灯,道了晚别,就退出来了。 此时蓼风轩已经是一片静谧,刘赐忙活了一天,晚膳都没怎么吃,此时是觉得饿了,他就下了楼,来到一楼的偏厅,想看看饭桌上有没有吃的,他找到两个早上剩下的糯米饭团,他就吃起来。 他吃着,发现柳咏絮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火,他愣了愣,他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子时中了,已是深夜时分,外面风雨凌厉地吹袭着,他来到柳咏絮门前,听了听里头的声响,隐约听见翻书卷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柳咏絮显然给吓了一跳,问道:“谁啊?” 第816章 接掌同济会(二) 刘赐故意咳了一声,说道:“是我。” 柳咏絮又犹豫一下,说道:“你做什么?” 刘赐说道:“你还没歇息?我来看看你。” 柳咏絮说道:“不必你看,你自去歇息。” 刘赐尽管性情变得强硬不羁了许多,但是面对柳咏絮他仍是保留几分的,他犹豫片刻,说道:“你身子不好,这般晚了,还不歇息?”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你还管上我了?你自己睡去。” 刘赐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了一句道:“你早些睡,身体要紧。” 说罢,刘赐就转身走了,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柳咏絮的声音:“站住。” 刘赐站住,柳咏絮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你进来看看。” 刘赐又回到门前,他就要推门进去,但是他半推着门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确定要我进去?” 柳咏絮顿了片刻,冷笑一声:“能进女人的闺房你还犹犹豫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客气了?” 刘赐就推门进去了,只见房间里头灯火不甚明亮,墙上燃着的四盏灯火已经熄灭了两盏,剩下两盏在摇曳着,柳咏絮正坐在书桌前,书桌上堆叠着小山一般的案卷。 柳咏絮手上拿着案卷,脸色已经疲惫不堪,她说道:“我太累了,脑袋已经不太清楚,你看看这些案卷。” 柳咏絮站起来,示意刘赐坐下,刘赐就坐到椅子上,拿起案卷看着,只见那是十多册南直隶布政使司的政务案卷,记载着南直隶布政使司这三个月来的公事文件来往。 柳咏絮说道:“我想弄清楚那严尚官到底还有什么图谋,我觉着南直隶这几个月来的来往公文或许有迹可循,就翻遍了这些公文,找出来这十几册,里头记载的事情比较稀罕,和以往每个月的日常事务有出入,不知道这些事情里头能不能寻出线索。” 刘赐看着眼前那如山一般的案卷,他苦笑叹道:“你这一天就把这些都翻完了?” 柳咏絮点头。 刘赐叹道:“你不是个男儿身真是可惜了,我敢说这天底下当官一千个里头有九百九十九个没你这本事,就这一大堆案卷,足够他们看十天半个月。” 柳咏絮已经疲惫得不行,她走到床榻边坐下了,说道:“你快看,没工夫和你闲扯。” 刘赐拿起案卷看着,这些案卷里记载的事情也没见得有多离奇,主要是南直隶的一些人事调动,还有一些政令的决定,剩下的就是一些官府采办的事宜,这些事情虽然不是以往每个月的日常事务,但是也不见得就多么奇特。 刘赐粗略看了一轮,说道:“这些事情没见得有什么特别。” 柳咏絮明显地累得脾气不好了,她说道:“哪能这般容易就给你看出来,你细细看,细细琢磨才是。” 刘赐又看了一会儿,此时外头的风雨越发的大了那风雨凛冽地吹袭,简直又像刘赐和被看离开巫山楼那天那般猛烈。 刘赐细细地看着,只见那些“线索”都琐碎寻常,着实看不出什么异常,他说道:“这么晚了,你歇息,我再慢慢看。” 柳咏絮冷笑道:“要是能慢慢看,我今天赶这么着急做什么?天知道那严尚官是不是已经开始动作了。” 刘赐无奈叹道:“那线索也不一定就在这些公文里面能给找到。” 柳咏絮说道:“这些公文是最有希望找到线索的了,如果这里找不到,他处也别想找到。” 刘赐只好继续看着,柳咏絮斜倚在床榻上,显然是困倦得不行了,刘赐不免心疼她,刘赐知道她的善意,换做寻常人恐怕不会这般做,那严尚官对那十个县镇的百信做什么其实和柳咏絮没什么关系,和姚家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姚家已经和这件祸事脱了干系,柳咏絮完全是出于良知,才这般辛劳地努力着。 刘赐对她说道:“你歇息,我看着就是。” 柳咏絮看了他一眼,显然犹豫着。 刘赐笑道:“你跟我还芥蒂什么?你睡你的,我看过的女人多了,不多你这一个,我保证不看你。” 刘赐这是真心话,他确实不那么稀罕柳咏絮的美色,要论那在床榻上的娇美可人,被看和何满子都比柳咏絮要诱人。 柳咏絮冷冷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那是当然,你睡过的女人也多了,你在那青楼长大,如今又学得如此浮浪,想必你最不稀罕的就是女人了。” 刘赐想想自己也没睡过多少女人,但他不想和柳咏絮争吵,他说道:“睡你的,要和我吵闹,来日方长。” 第817章 相拥(一) 柳咏絮也就不多说了,她着实是困倦得不行了,她就简单地漱口擦洗一下,就和衣睡下了。 刘赐继续看着那案卷,他如同柳咏絮所说,想要从那案卷的蛛丝马迹中寻出些线索来,但是这谈何容易,刘赐入神地看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窗外的风雨越发的猛烈了。 风雨呼啸地拍打着窗台,刘赐听见柳咏絮的声音,说道:“诶,帮我关窗。” 刘赐醒过神来,回头看了看柳咏絮,只见柳咏絮盖着厚厚的棉被,缩在了床榻的角落里。 刘赐走到窗台前,那窗户只开着一小条缝隙,刘赐把窗关了,问道:“你还没睡着?” 柳咏絮看来是难受着,她没说话。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蜷缩着的模样,问道:“身子冷吗?” 柳咏絮还是没回答,只是问道:“你看得怎么样了?”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看得眼都花了,脑子都要昏了,好像看到些线索,但我觉得都是瞎猜的。” 柳咏絮叹道:“我也是,咱们理些线索出来,明天去南直隶布政使司,找黄锦对一对,或许黄锦知道点内情。” 刘赐眼下倒不是那么关心这些案卷的事情了,他听着柳咏絮那虚弱的声音,他眼下最关心的是柳咏絮的身子,他想问问柳咏絮的身体怎么样,但他又觉得柳咏絮会呛他,他就没问出口。 刘赐在那里站着,想走又看着柳咏絮那缩着身子的身影觉得心疼。 柳咏絮显然是身子寒冷着,她难受地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天是累过头了,头疼。” 刘赐说道:“你身子虚弱,原本就精力不济,你还硬撑着这般操劳,自然是要头疼,你这样是在越发损耗你的元气。” 柳咏絮叹息一声,说道:“人活着就是一场执着,知道不必如此,但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刘赐叹道:“你是个善心的人,一般人也不会像你这般做。” 柳咏絮说道:“别给我戴高帽了,快把那炉子给我烧热些。” 刘赐看了看地上那两个火炉,里面的火炭燃着明灭的火光,刘赐早已受不了这两个火炉了,在这两个火炉的熏烤之下,这个房间一片燥热,又是闷,又是干热,待在这里让人烦躁。 刘赐说道:“你还要烧热?我都快受不了了,现在窗又关上了,你在这里头这般睡着,还不把自己给熏死?你把自己当焖烧乳猪整吗?” 柳咏絮听着刘赐的话,原本生气着,但是听到刘赐最后那句“你把自己当焖烧乳猪整吗”,她又忍不住笑出来。 柳咏絮说道:“你少废话了,我是冷得没办法,熏是熏些,但不冷了我才睡得着,你快帮我烧热了,自己滚回去睡。” 刘赐看着那火炉,又看着柳咏絮那冷得蜷缩着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他思量片刻,他骤然到桌前把一碗水拿过来,然后打开两个火炉的盖子,将水洒进去,只听得“滋”的一声,里头的火炭熄灭了。 柳咏絮原本还奇怪刘赐怎么在那里干站着,此时见刘赐这么做,她大惊,说道:“你做什么!?……” 柳咏絮话音未落,却见刘赐又走到窗台前,将窗户打开了,顿时寒风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吹袭进来。 柳咏絮更是大惊,说道:“你疯了吗?说了我冷!……” 柳咏絮怒急之下自是想大骂刘赐一通,但是她的话语顿时噎住了,因为她看见刘赐径直朝她走来,一举翻身上了她的床榻。 柳咏絮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刘赐会做出这般的事情,她登时惊得失语了。 柳咏絮还没回过神来,刘赐已经钻进了她的被子里面,伸手拥住了她。 柳咏絮惊得失了神,她这辈子从未给男人这般亲近过,更从未让男人上过她的床榻,她的一声惊叫噎在了喉咙口,还来不及发出来,她慌乱地伸手和蹬着脚要踢开刘赐。 但是刘赐一把拥住了她,然后伸出长臂将她拥入了怀里。 柳咏絮哪里敌得过刘赐的气力,她推不开刘赐,更踢不开刘赐,只是用手在刘赐的胸口抓出了几道血痕,但是刘赐好像不感觉痛,更不在乎这点抓伤,他越发紧地抱住了柳咏絮,将柳咏絮那娇小的身子拥在了怀里。 柳咏絮完全挣扎不开,她终于憋着劲发出一声尖叫。 柳咏絮被死死地抱在刘赐的怀里,她感到浑身都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她的这声尖叫使尽了全身的气力,自是凄厉又猛烈。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声尖叫,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紧紧地抱着她,然后笑道:“你是要吓坏我的耳朵吗?” 第818章 相拥(二) 柳咏絮万分慌乱地喘息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赐,她的头脑里一片混乱和空白,她知道刘赐好色放肆,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刘赐会胆敢做出这种事情。 柳咏絮那一声尖叫已经憋尽了全身的气力,她又使劲了气力想要再叫一声,但是她原本气力就虚,这第二声惊叫已经虚弱了许多。 刘赐仍是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紧紧地抱着柳咏絮,柳咏絮已经急得眸子泛红,眼中带上了些许泪花,她已经叫不出来,只能慌乱地哽咽着。 刘赐也没说话,只是淡定地微笑着看着她,他看着柳咏絮那激烈的反应,他倒是没有一丝惊慌。 此时门外已经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那是上官惠子和白芷若的脚步,她们来到门前,显然她们是听到柳咏絮的尖叫了。 上官惠子敲了敲门,忙问道:“絮儿,你怎么了?” 柳咏絮两眼泛红,慌乱地看着刘赐,刘赐仍是不慌不乱,微笑地淡定地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越发感到惊诧,她没想到刘赐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此时竟然还可以这般不要脸地微笑着。 门外上官惠子听着柳咏絮没说话,她有些焦急,又说道:“絮儿,你是怎么了?是惊癔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惠子说着,已经推开门,作势就要走进来。 刘赐仍是淡定地看着柳咏絮,仍是紧紧地拥着她。 柳咏絮着实没想到刘赐能这般“不知羞耻”,干出这般的事情也不怕别人看见,她原本还以为上官惠子和白芷若来了,刘赐好歹要收敛,没想到刘赐竟还是这般大咧咧的。 柳咏絮压抑着喘息,稳了稳心神,她说道:“姨娘,我没事。” 上官惠子已经探进半个身子来,她听到柳咏絮这般说,又停住脚步,她知道柳咏絮的性情是极注重私隐的,不会喜欢旁人在半夜进她的房间,所以上官惠子自是谨慎了些。 上官惠子又问道:“你是怎么了?叫得那般大声,吓到我们了。” 柳咏絮勉强笑道:“我没事,刚刚好像看到一个鬼影贸然上了我的床榻,对我图谋不轨,把我吓坏了,现在我看着那鬼影,他要是胆敢冒犯我,我再喊你们过来,你们先回去歇息。” 柳咏絮已经镇定下来,她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眼睛像刀子一般狠狠地盯着刘赐。 上官惠子显然被柳咏絮这番话绕得有些懵,她说道:“鬼影?那鬼影还在?你……” 上官惠子显然有些担忧,白芷若更是耐不住了,她推开门就要进来。 柳咏絮镇定地说道:“姨娘,小若,我说了没事了,你们回去。” 柳咏絮仍是盯着刘赐看,她的语气冰冷着,白芷若本来已经探进了身子来,她听见柳咏絮这语气,她就停住了,然后听话地退了出去,如此着实可见柳咏絮在这“蓼风轩”里头是如何“令行禁止”,也可见她的威信很高,一句话就让别人不敢违抗她的意思。 上官惠子又犹豫一下,还是掩上了门,说道:“那你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叫我们。” 柳咏絮说道:“知道了。” 白芷若显然觉得不对劲,还站在门口,但是上官惠子把她带走了。 眼看上官惠子和白芷若走了,刘赐仍是淡定地看着柳咏絮,他又挪了挪身子,把柳咏絮拥得更紧了。 柳咏絮此时已经放弃了挣扎,她知道她无论如何是敌不过刘赐的气力的,她放松了身子,任刘赐拥着,她冷眼看着刘赐,说道:“你这是淫辱女子的举动。” 刘赐笑了笑,说道:“如何说来?” 柳咏絮瞧着刘赐那“无赖”的样子,她压着心绪,咽了口唾沫,说道:“深更半夜,上了我的床榻,做出这般举动,还不是淫辱?” 刘赐笑道:“但你是我老婆,怎么有这一说?” 柳咏絮压着怒火,冷笑一声,说道:“谁说我是你老婆?” 刘赐笑道:“你去全天下问问,你柳咏絮是不是我这姚公子的老婆?” 柳咏絮被噎住了,她在身份上确实是刘赐的老婆。 柳咏絮仍是压着怒火,说道:“你给我松开,你毁我清白,我死也饶不了你。” 刘赐仍是笑着,说道:“我哪里毁你清白了?你是我老婆,我拥着你睡觉,这怎么毁你清白?” 柳咏絮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她说道:“我不想和你掰扯,你给我松开,我从来没给男人碰过,你再碰我一下,我死也不给你得逞。” 刘赐又笑了笑,说道:“你还想我怎么碰你?” 第819章 相拥(三) 柳咏絮着实是愣住了,她如何都没想到刘赐可以这般“不知羞耻”,而且可以把这种事情干得这般自然,刘赐问出这话,柳咏絮着实是不知如何回答。 刘赐笑道:“放心,我可不稀得碰你。” 说着,刘赐倒自然而然地把柳咏絮拥得更紧了,柳咏絮身子娇小,刘赐这般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小女儿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将柳咏絮贴在怀里了。 柳咏絮的身子仍是僵硬着,她的头靠在刘赐的手臂上,刘赐的下巴顶在她的额角上,她感觉到刘赐那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她努力地弓起了身子,才没有让自己的酥胸贴在刘赐的胸口。 此时随着刘赐这一拥紧,柳咏絮觉得更是慌了,饶她性情再强,此时也是忍不住了,她哽咽起来,骂道:“你松开我!你竟敢这么对我……我饶不了你……” 刘赐感受着柳咏絮那娇小的身子,他埋下头看着柳咏絮那精致漂亮的容颜,他不禁又想起当年他初入紫禁城,在内官监那阴暗潮湿的监牢第一次见到柳咏絮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巫山楼出来“见世面”,他见惯了巫山楼和秦淮河畔各式各样娇艳的女人,那时他看到柳咏絮,心里只是惊叹,这世上还有这般脱俗的女子,他当时看着柳咏絮那清冷美丽的样子,尽管隔着距离,他似乎仍是能够嗅到柳咏絮身上馨香的气息。 此时他看着柳咏絮的容颜,柳咏絮显然是更漂亮了,她那眉眼变得越发的精致,她的容貌显然更成熟了些,正是一个少女最美丽的时候。 刘赐语气淡然地说道:“你放心,我绝不把你怎么样,我要怎么样你,你也抵抗不了。” 柳咏絮被刘赐这般挟制着,她毕竟仍是个女人,她还是露出了小女儿的模样,她哽咽着,缩着身子,说道:“你无耻!下流!你把我当成你们巫山楼里面的妓女了吗?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刘赐笑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姚公子的老婆,姚公子搂着你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你没和姚公子同过房,你出去才不好见人,别人还要以为你性情有什么毛病呢。” 柳咏絮更是受不了刘赐这般的“调戏”,她哽咽道:“我一定饶不了你……你污我清白,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刘赐做出讶异的样子,笑道:“你还打算嫁人?” 柳咏絮气恨地有些失去理智了,她骂道:“你这个没根的混账!你当我这是嫁给你了吗?!你做梦!我宁死也不嫁一个没根的太监!我来这姚家只是被你们逼着来的!我只想折腾完这些破事,好生嫁人,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这般玷污我!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活下去!……” 刘赐皱了皱眉头,说道:“什么没根的混账?我可不是太监。” 柳咏絮怒道:“你就是个太监!你听着别人喊你‘宦爷’,你怕是还要沾沾自喜!你个混账……” 刘赐还是皱眉,他着实是不乐意别人喊他“太监”或者是“宦爷”,他说道:“我也是被逼着进那司礼监的……” 柳咏絮哽咽着怒道:“你就是个太监,你这个没根的混账……” 刘赐不太乐意了,他越发抱紧了柳咏絮,说道:“我可不是没根的,而且我的根大着呢,要不要给你看一看?” 说着,刘赐越发贴近了柳咏絮,柳咏絮更是拍打着刘赐,说道:“滚开!你滚开!……” 刘赐瞧着柳咏絮已经哭得泪水沾湿了发鬓,他也就没再逗弄她,他静静地抱着柳咏絮,柳咏絮本来就疲惫着,这番折腾更是让她声音哑了,她瞧着刘赐没动作,她也就暂且停住了哭闹。 他们静静地躺着,窗外的风雨凛冽地吹打着,寒风吹进了这房间里头,那浩瀚的雨声越发的轰鸣着,那大雨好像要将大地吞噬了一般。 刘赐听着这凛冽的雨声,他叹息一声,伸手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问道:“还冷吗?” 柳咏絮似乎已经是虚脱了,也像是认命了,她仍是缩着身子,没有说话。 刘赐抚着柳咏絮被泪水沾湿的青丝,柔声说道:“你是身子虚寒,你这般内里阳气不足,靠着在外头又是盖厚被子又是烤火,怕是也没法让你暖和起来,那蓝大仙也说了,外头再热,你的身子内里还是冷,我刘赐才是治你这病最好的方子。” 说着,刘赐自己也不禁笑起来,他继续说道:“我阳气盛,正好补你这虚寒之症,你看我这般抱着你,你也不冷了?我这是肉身的暖和,和那火炉的暖和不一样。” 第820章 相拥(四) 柳咏絮着实是觉得身子不冷了,她感受到刘赐身上的温暖,这温暖似乎能够渗入她的体内,这着实是让她感到舒服,但她仍是气恨地说道:“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你便尽管瞎扯。” 刘赐笑道:“你身子这般冷,到了半夜想必是更冷,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你暖和地睡着,睡得安稳了,身子自然也就好了,你也知道,这睡觉是人的第一等大事,要养好身子,多半要靠好好睡觉。” 柳咏絮不说话,只是闭着眼。 刘赐又笑道:“我在‘平人’的族群中看见,他们男女都是搂着睡觉的,上天造出男女来,为的就是让男女相互抚慰,可以搂抱着相互取暖,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倒是不必这般芥蒂。” 柳咏絮冷笑道:“你占尽便宜了,还这般说着轻巧话。” 刘赐说道:“我能占你什么便宜,我说了我不碰你。” 柳咏絮无奈地叹了声,说道:“你这还不叫碰我?” 刘赐笑道:“抱着你而已,你不乐意,我就不碰你。” 柳咏絮咬着牙,说道:“你少给我花言巧语,什么叫‘我不乐意,你就不碰我’?你少给我起那淫邪的心思!” 柳咏絮的身子已经放松了下来,刘赐也放松了些,将手脚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让柳咏絮身子贴近了他,他说道:“你放心,我不稀得碰你,你好生睡,我只是想给你暖身子而已。” 柳咏絮沉默了,她听着刘赐的话,不知道她心里思量着什么。 刘赐埋下头端详着柳咏絮眼睑上覆盖着的那长长的好看的睫毛,他叹道:“是我拿了主意把你从紫禁城带出来,你一路帮着我,为我担负了这么多,甚至为了救我挨了那一刀,差点丧命去,说到底,你身子这般虚弱,大半为了救我而导致的,我欠你一条命,我瞧着你这般虚寒,着实是心中愧疚,所以我想给你暖暖身子。” 柳咏絮冷冷地说道:“你真是个不得了的登徒子,占尽了便宜,还这般义正词严,占尽了道理,倒像是在怜悯我一样。” 刘赐真诚地说道:“絮儿,我真的是心疼你,我说了我不稀得占你便宜。” 柳咏絮说道:“那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了吗?” 刘赐问道:“那你愿不愿意?” 柳咏絮气恨万分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把我杀了,我也不给你碰我身子。” 刘赐笑道:“就是嘛,问你你肯定不愿意,何必问你呢。” 柳咏絮着着实实又一次被刘赐噎住了,她想骂刘赐,却是想不出话头来。 刘赐接着笑道:“我知道你必定不乐意,所以不如干了再说,你看这不也挺好,你也暖和了,这般睡着,你想必是安详多了。” 柳咏絮气得不行了,但是又没有办法,只能叹一声,说道:“刘赐,我始终是低估你了。” 刘赐瞧着柳咏絮那气恨又没有办法的样子,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想占你便宜”,但是他心下仍是难免犯痒痒,他又有意调戏道:“你要觉得我占你便宜了,毁你清白了,倒是有一个法子。” 柳咏絮不想说话,她自是听得出刘赐这话藏着让她讨厌的意思。 刘赐笑道:“你干脆真的嫁给我便是,我觉得你当老婆也挺好,有个人陪我吵闹。” 柳咏絮切齿冷笑道:“你做梦,我宁死也不嫁一个太监。” 刘赐知道自己会讨个没趣,但他也就是过个嘴瘾而已,他自己打圆场,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歇息,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柳咏絮仍是觉得难以相信,她苦笑道:“你真要这般抱着我睡?” 刘赐说道:“你放心,我说了不碰你就不碰你,你安心睡你的。” 柳咏絮仍是冷冷地说道:“我睡不着。” 刘赐顾自揽着柳咏絮,他闭上了眼,说道:“习惯一下就睡得着了。” 说罢,刘赐好像顾自睡去了。 柳咏絮瞧着刘赐闭着眼好像睡了,她看着刘赐贴在她眼前的脸和身子,她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她禁不住苦笑了一声,她如何想象得到她有朝一日会这般被刘赐揽着睡觉? 柳咏絮听着窗外凛冽的风雨声,感受着寒风吹拂过她的脸,她却是感觉到久违的神清气爽,因为这一年来她都是关着门窗,熏着那暖炉睡觉,她已然习惯忍受那憋闷的空气,如今她总算是感受到清新的环境,这自是让她舒服。 而此时她感受着刘赐的温暖,她着实感到刘赐像个源源不断的温暖的火源一般,让她感到久违的舒适和安全。 第821章 相拥(五) 刘赐倒真的像沉沉睡去了,柳咏絮这般躺了好一会儿,着实是觉得身上感到久违的温暖,这着实让她觉得舒服,平日里她一个人躺在这床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她总是觉着这棉被冰冷如铁一般,如今刘赐拥着她躺着,让她感到被窝温暖。 刘赐的身材高大,柳咏絮的床尾还叠放着另一床被子,所以这床榻的长度是短了一些的,柳咏絮身材娇小,睡着是正好,刘赐睡着就不得不微微地蜷着身子,柳咏絮这般被刘赐怀抱着,倒像一个大哥哥抱着一个小妹妹一般。 柳咏絮缓了缓神,又是觉得难以置信,又是觉得事已至此,倒也有些接受这个事实了,她看了看刘赐那像是熟睡的样子,她喃喃叹了声:“放在以前我怎么想得到是你和我同床共枕。” 但是柳咏絮又着实是觉得温暖舒服,她渐渐地也困倦了,她想了想,又小心地侧过身子,背对着刘赐,然后让自己的背靠着刘赐的胸膛,这样的姿势让她安心了些,毕竟不用和刘赐面对着面,而她这般背贴着刘赐,也让她整个身子靠在了刘赐的怀里,让她感到越发温暖。 她叹口气,闭上眼就要就睡去,此时却又听见刘赐在背后说道:“和我同床共枕又怎么了,我们不干那些你不乐意的事情便是了。” 柳咏絮惊得又醒过神来,她才知道刘赐是在装睡,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她咬着樱唇,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 刘赐笑着,闭着眼睛,说道:“歇息,好好睡觉。” 说罢,刘赐不再说话了,柳咏絮又是叹息一声,她看着环绕在她身前的刘赐的手,她禁不住又谈到:“反正我落到这一步,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刘赐也没再说话,柳咏絮也眯上了眼,她虽然抗拒,但是这般被刘赐怀抱着,着实是让她感到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她眯上了眼,也沉沉睡去了。 ~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时分,天还未亮,天际仍是下着暴雨,天色仍是灰暗着,骤然天际响起一声惊雷,这惊雷爆发着凛冽的轰鸣,刘赐被这声轰鸣惊醒了,他心神一惊地睁开眼,看见房间里面仍是一片静谧黑暗,灯烛都已经被吹熄了,而窗外也看不见日光或者月色。 刘赐素来睡觉是很沉的,如今他是因为拥着柳咏絮,心里一直提着几分警惕,怕自己压到柳咏絮,或者动作大弄醒了她,所以睡得没那般沉。 此时他被惊醒,他看了看怀里的柳咏絮,柳咏絮正背靠着他酣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还微微地发出几丝呼噜声,看来睡得很熟,她的眉眼也舒展开了,她的脚正抵着刘赐的脚,刘赐感受到她的脚是温热了,刘赐又小心地身后握了握她的手,感到她的手也是暖暖的。 刘赐知道柳咏絮睡得是舒适了,他此前几次触到柳咏絮的手,她的手都是冰凉的。 刘赐不禁笑了,他心中对柳咏絮存着歉疚,如今看柳咏絮睡得温暖舒适,他着实是觉得开心。 刘赐借着暗淡的光芒小心地看着柳咏絮那酣睡的样子,他细细端详柳咏絮的脸,只见她的睫毛很长,浓密地覆盖着她的眼睑,她的肌肤娇嫩,樱唇则是微张着,那唇色更是清澈可人,刘赐这般看着柳咏絮的樱唇,他不禁想吻下去,但是他还是制住了那点贪色的心思。 他觉得自己也长进了,这般拥着一个美人,也忍得住那好色的心思。 柳咏絮虽然不像被看那般美艳诱人,但是柳咏絮也自有她的魅力,她胜在容颜精致,身上带着寂冷的烟火气息,她那娇小的身姿虽然不似被看那般丰腴,但是也显得玲珑可人,此时柳咏絮微微地蜷着身子,将双手轻轻地捂在胸前,柳咏絮的衣襟不免松弛开了,显然柳咏絮仍是“警惕”着,有意护着胸口。 刘赐不禁欣赏着柳咏絮那好看的身姿,他觉得如若是就着这个姿态,将柳咏絮这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然后尽情地把玩,那也是男人的一大乐事。 刘赐这般生着想法,他不免有点煎熬,他从小就好色,如今更是觉得喜欢女人自是男人的天性,没什么好压抑的,但是他知道柳咏絮的性情,他倒不是怕柳咏絮生气,他对待被看就是如此,尽管他知道被看会生气。 第822章 相拥(六) 而刘赐知道柳咏絮并不愿意和他行那些云雨之事,或者说柳咏絮对清白和贞洁看得比性命还重,不会轻易交给一个男人,所以刘赐觉得如果有不轨的行动会伤了柳咏絮的心,他自是不会忍心伤害柳咏絮,他觉得自己已经亏欠她太多了。 所以此时刘赐自是忍耐住了,他觉得自己答应了柳咏絮不碰她,就不能食言。 刘赐听着外面那呼啸的风雨声,那凛冽的雨声已经充斥了他所有的听觉,那大雨好像要把这江南大地都吞噬了一般。 刘赐心中沉静着,这般深夜和大雨让他得以静心思考,他回想和柳咏絮的点点滴滴,他眼前仍是浮现一年多以前在那钱塘江入海口的那一役,浮现柳咏絮为他挡下那一刀的情景,当时他还没准备好射击火神枪,眼看敌人已经举刀劈向他,是柳咏絮不顾生死地举着匕首迎了上去,那倭寇才一刀劈向被看,刀锋切中了柳咏絮的小腹和腿部,而后殷红的血从柳咏絮的小腹和腿部涌出,直染红了柳咏絮的整个下身,瞧着那般情景,刘赐以为柳咏絮多半是活不了了。 眼前这个女人为了我差点丧了命。 刘赐心中喃喃叹道。 他回想着往事,禁不住将手伸向柳咏絮的小腹,他伸手撩起了柳咏絮的裙角,凭着记忆抚向柳咏絮腿部的那个伤口,他果然摸到一道疤痕,这道疤痕浅浅的,并不易察觉,但是因为这疤痕很长,几乎从柳咏絮的大腿根处一直延伸到柳咏絮右腿的膝盖上,所以不难摸见。 刘赐知道当时那刀锋就是这般落下来的,刘赐循着这刀锋落下来的痕迹“逆流而上”,向柳咏絮的小腹摸去,他的动作自是很轻,柳咏絮正睡得沉着,也没有感觉到刘赐的动作。 他向着柳咏絮的小腹摸去,他感到那道疤痕一直延伸着,一直到柳咏絮的肚脐眼下方才停止了,而小腹上的疤痕明显的要深一些,也大一些。 此时柳咏絮蹙了蹙眉,显然是睡梦中觉得不适,刘赐连忙把手抽出来了,掩好了柳咏絮的裙子,还好柳咏絮没有醒来,只是咂巴了一下嘴唇,又沉睡过去了。 刘赐隐隐地叹息着,他着实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柳咏絮太多,他不禁把柳咏絮拥得更紧了。 刘赐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情愫,他瞧着柳咏絮那精致美丽的容颜,他只觉得他想就这般好生抱着柳咏絮,一直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窗外的风雨仍是呼啸着,刘赐看着柳咏絮那美丽的样子,感受着柳咏絮柔美的身子,他感到心思静谧,思绪也变得清明。 他一时睡不着了,就拥着柳咏絮感受着此时的平静,他不禁想起睡前看的、柳咏絮挑出来的那许多南直隶官府文书的书册,他想起里头的诸多细节。 在那些书册里面抓取到的诸多信息在他的脑海里面流过,他此时思绪清晰而敏锐,那诸多信息逐渐被放大和细化。 他也没打算强迫自己非得抓出些什么,他觉得或许那严尚官留的“后手”压根就不会在这些文书里面留下痕迹,所以他只是安静之下给自己的头脑找点事情做罢了。 他就这般静静地想着,骤然间,他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 柳咏絮感到刘赐的身子一阵,她不禁缩了缩身子,蹙着眉,发出几声梦呓。 刘赐此时的脑海中感受到原本纷繁复杂的诸多线索中,有几个看似不起眼的线索给串上了,联结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线索。 刘赐忙摇了摇柳咏絮的肩头,柳咏絮睡得正熟着,她难受地伸肘推了刘赐一下,呓语着说道:“不要……” 刘赐说道:“絮儿!你醒醒!我想到了!” 柳咏絮恍惚地睁开眼,却看见刘赐拥着她,她又打了个激灵,慌忙地清醒过来,转头“惊魂未定”地看着刘赐。 刘赐却没管那么多,他径直问道:“五天前,新安江水库的河道守卫被替换了?” 柳咏絮一时仍是没缓过神来,她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熟,醒来才想起自己原来和刘赐同床共枕着,她不免又是慌张。 柳咏絮缩起了身子,想要避开刘赐的怀抱,但是刘赐却没耐烦管那么多,他一把将柳咏絮抱了过来,面对面地对着柳咏絮,说道:“这是要紧事,快想想。” 第823章 相拥(七) 柳咏絮瞧着刘赐的神色认真,她也定下神来,想了想,说道:“对,文书里面写着,五天前调了一批兵士去了新安江水库,换了那里的河道守卫。” 刘赐说道:“为何要换河道守卫?这是一个临时的调度,不在日常的计划之内。” 柳咏絮想了想,说道:“那或许是地方军队临时的调拨?你是觉得这里面有文章?”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这里头可能有文章。那些军队是从哪里调拨来的?” 柳咏絮说道:“四天前南直隶兵务的日常记册里面记了,钱塘的守备兵士调走一队,共三十人,正好是新安江水库河道守卫的人数,想来是从钱塘调走了一队兵士,换去新安江水库了。” 柳咏絮说着,自己也思量着,又说道:“这些调去新安江水库的兵士在钱塘,你是觉得这些兵士和上官家有瓜葛?” 刘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床边的窗户,看着窗外那呼啸的风雨,他思量着,喃喃说道:“是的。我记得钱塘的兵士其实都是上官家的人,这上官家为了保护自己,把这里的官军全都收买了。” 柳咏絮也坐了起来,她仍是羞红着脸,他们这般相拥而眠,又这般半夜相对,和一对恩爱的小夫妻有什么区别? 柳咏絮说道:“是这样,钱塘的官军其实都是上官家的客军,你是觉着上官家把一些兵士派到新安江水库去了?去水库那里做什么?” 柳咏絮此时也感到刘赐这个线索颇有些影子,这个线索着实是颇为隐秘而难以察觉,因为“新安江水库的守卫调动”和“钱塘官军都调离”这两个线索是断开的,是刘赐一时灵机一动,才将这两个线索连接起来了。 柳咏絮思量片刻,她顿时也是打一个激灵,说道:“说起新安江水库,我记得还有一个事情,南直隶的军械库房有两车东西运往新安江水库,时间是……” 柳咏絮和刘赐一般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她细细一想,就想起来,说道:“也是四天之前!” 刘赐的眼神已经变得凛冽,显然他也记得那南直隶军械库房的事情,他说道:“五天前新安江水库大约三十名守备兵士被调走,四天前钱塘官军同样大约是三十名兵士被调离,也是四天前,南直隶的军械库房有东西被运往新安江水库,这如果不是巧合呢?” 柳咏絮直觉地感到这个线索有戏,她立马凝神思索起来,此时他们掀开了被子坐着,窗外的寒风吹进来了,吹到柳咏絮身上,柳咏絮不禁打了个寒颤,刘赐也是思索着,他瞧着柳咏絮打寒颤,他自然而然地又挪近前,揽住了柳咏絮,把她抱在怀里。 柳咏絮自是觉得别扭,他们此时都穿着单薄的衣裳,她在这床榻上被刘赐抱在怀里,这成何体统? 但柳咏絮此时心神凝聚思索着,也没来得及和刘赐计较,也就任刘赐抱住了。 刘赐又说道:“从南直隶军械库房运了两车东西往新安江水库,这事情也是不寻常,新安江水库有什么东西需要从南直隶军械库房运过去?守备水库,还需要什么军械不成?” 柳咏絮说道:“我也想着这个,新安江水库需要什么军械?” 刘赐说道:“我能想到的,水库一般只用得着一种军械。” 柳咏絮毕竟对于军事不是太了解,她忙问道:“是什么?” 刘赐说道:“火药。” 柳咏絮一愣,点头说道:“对,水库又不是打仗的地方,用不着什么军械,除非是要炸什么东西,要炸开淤塞的河道,或者是要开山劈石,就用得着火药。” 刘赐冷笑一声,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说道:“如果不是为了炸河道,也不是为了炸山石呢?” 柳咏絮愣住,抬头看着刘赐。 此时天际响起一阵凛冽的雷声,那闪电从窗户透进来,照亮了刘赐和柳咏絮的脸,刘赐正把柳咏絮拥在怀里,柳咏絮此时看着刘赐的脸,看见刘赐的脸露出了狰狞僵硬的神色,这不免让她不寒而栗。 柳咏絮不禁说道:“你说啊,你想到什么?” 刘赐愣着神,柳咏絮这一叫,他才回过神来,那些线索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联结起来了,而这一联结起来之后导向的一个结果却让他不寒而栗。 刘赐说道:“你说现在新安江又不是枯水期,不需疏浚河道,也没有对水库进行开拓,拿火药去炸什么?” 柳咏絮还未曾见过刘赐这般惊悚而僵硬的神色,她着实有点慌了,她使劲捶了捶刘赐的胸口,问道:“那是为了炸什么?你快说啊!” 第824章 相拥(八) 刘赐低头看着怀里的柳咏絮,说道:“如果是为了炸堤坝呢?” 柳咏絮顿时也愣住了,随着刘赐这一点破,那许多线索瞬时也在她脑海里联结起来了,她顿时也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虽然她也想到那个可能性,但是她不像刘赐那样一下子就确信这个可能性,她毕竟仍是怀着女人的柔善之心,在直觉上仍是不愿意相信人心的恶和罪孽。 柳咏絮说道:“所以严尚官调走了新安江水库的守卫,换上了钱塘的兵士,等于让自己的人去看守那里,那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刘赐看向窗外,看着窗外那凛冽的风雨,说道:“这三四天来江南连降大雨,想必那新安江水库也是水满为患,那堤坝的压力必定是极大的,这时候他们就可以把堤坝炸了,然后借口说堤坝不堪连日暴雨的重负而崩塌了。” 柳咏絮说道:“但是新安江水库的堤坝是前年才花了重金重新修缮的,哪里可能过了这两年就崩塌?”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会不会崩塌,怎么崩塌,还不是他们上官家说了算?真的崩塌了,他们把当年负责修缮水库的河道监管抓出来杀了,就了事了,谁也追责不到他们头上。” 此时越发凛冽的寒风又吹袭而来,柳咏絮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她越发缩进了刘赐的怀里,她终于仍是确信了心里浮现的那个真相,她说道:“所以严尚官是要炸了新安江水库的堤坝,然后……” 柳咏絮抬头看向刘赐,此时窗外的闪电闪烁着,把他们的身影映照出可怖的气息,刘赐点头,说道:“眼下水库已经水满为患,水库的堤坝一旦崩塌,水库的蓄水倾泻而下,不知该淹没多少农田和县镇……” 刘赐看着外头的雨势,说道:“这三四天的大雨,自从我出生起就没碰见过,这十年罕见的大雨必定把新安江水库都灌满了,都说这新安江水库是天底下最大的水库,这水要是倾泻下来,哼……淹没十个县镇肯定是有的。” 说着,刘赐冷笑起来,他已经基本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禁不住愤怒地颤抖起来。 柳咏絮也禁不住地抽着凉气,说道:“他们毁了堤坝,让洪水倾泻下来,淹了那许多县镇和田地,那些遭了水灾的人民没了家园,田地也被淹了,这时候那些世家豪门再带着钱财去向他们买田地,他们走投无路,必定只能答应。” 刘赐点头,说道:“想必是如此,你想想,他们提出要集中起来‘改稻为桑’的那个十个县镇,淳安县,建德县,桐庐县,下涯镇,富春江镇,文昌镇,百江镇,分水镇,富溪乡,梅城镇,这十个县镇全在新安江水库的下方!娘个批的!他们算计好的!” 刘赐说道最后,着实压抑不住怒火,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床板上。 柳咏絮数着这十个县镇的名字,说道:“是……果然是!他们算计好了的,这就是他们留的‘后手’,他们早已物色好了这十个县镇,如果这集中起来‘改稻为桑’的计策依然推行不通,他们就打算毁了新安江堤坝,让大水把这一大片地域给淹了,然后他们再去贱买灾民的田地!” 刘赐已然是怒不可遏,他切齿说道:“待到那些灾民的家园被水灾毁了,田地也淹了,种下的水稻也被冲毁了,他们走投无路,这些豪门再去买田地,这些恶人就可以肆意地压低价钱,我们原本要求十两银子买一亩地,他们施了这个毒计之后,或许五两、六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亩地,说起来,他们这般一搏,也是会占得大便宜的。” 柳咏絮看向窗外那猛烈的大雨,忍不住捂住了嘴,哽咽道:“但这得死多少人?!” 刘赐说道:“新安江水库这般大的水量,至少要淹十个县镇,十个县镇至少有三十万百姓,若是在这深夜炸毁堤坝,让洪水泻下来,这些百姓在睡梦中,能逃出来半数以上就不错了。” 柳咏絮仍是理清着前后的思路,毕竟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她不希望他们的猜测有任何差池,她喃喃说道:“这样的话,那十个原本打算‘改稻为桑’的县镇都被洪水淹没了,这些豪商就可以压低价钱去买灾民的田地,这样一来这些豪商不需要顾及我们江南织造局的配合,也不需要同济会的钱财支援,他们自己的钱财就足够把灾民的田地都买下来,这样的话,他们吞并灾民土地的目的达到了,这‘改稻为桑’的任务也完成了……” 第825章 毁堤淹田(一) 刘赐说道:“对,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那些权贵们得到了田地,南直隶官府完成了‘改稻为桑’的圣旨,苦则苦了那至少三十万数的人民,因为皇帝、官府、豪商权贵们的一己私欲,他们贡献了性命作为牺牲品。” 柳咏絮禁不住哽咽起来,她失声说道:“凭什么他们想要拿那些田地,就可以害这么多人性命!他们怎么这般恶毒!” 刘赐的目光射出异常凶狠的光芒,他说道:“他们估计也是不得已才用这一招,也不是一来就想要毁这么多百姓的性命,他们原本是想通过我们姚家去办这个事情,按照规矩来,向同济会借钱,用十两银子一亩的高价把这些百姓的田地给强买了,但是这个计策仍是被我们阻止了,所以他们才出这个下策,他们也知道这样做可能会使江南陷入动乱之中,但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已经不择手段了,不怪乎……” 刘赐禁不住叹息着,说道:“不怪乎亚父会劝我不要阻止他们,他已经猜到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如若阻止了他们,他们会拿出更加毒辣的手段。” 柳咏絮仍是觉得难以想象,她哽咽道:“三十万条人命啊,倭寇祸害江南这么多年,也不见得祸害过这么多的人命,他们不怕担罪责吗……” 刘赐冷笑道:“他们自是有恃无恐,才胆敢这般做。” 柳咏絮又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刘赐压抑不住怒火,他又是一捶床板,怒道:“管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我去抓他们现行……” 刘赐的话音未落,随着他那捶击床板的一声响,他们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白芷若如灵猫一般潜进来,她小心地看着床榻这边,这房间里的光线漆黑,但是她借着窗外闪现的闪电光芒,仍是看见是刘赐在床榻上抱着柳咏絮。 白芷若显然是睡前听见柳咏絮那一声尖叫,就怀疑柳咏絮这边有事情,但她不好进来,她回房间睡下之后还一直担心着,方才她又听到刘赐捶击床板的那个颇大的声响,她担心不过,就穿了衣服来到这边房间门口,她怕打扰柳咏絮,就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声响,她隐隐的好像听见男人的说话声,又听见柳咏絮的哽咽声,但是因为外面风雨声太大,她听不清楚里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直到她又听到刘赐捶击床板的声响,她才下了决心推开门闯进来。 她原本仍是不确定该不该闯进来,她素来很怕柳咏絮,把柳咏絮看作她十分敬畏的姐姐,此时她看见刘赐竟在床榻上抱着柳咏絮,刘赐的神色颇显得有些狰狞,而柳咏絮的脸上则是挂着泪。 白芷若怎么都想象不到她的絮儿姐姐会在床榻上被一个男人这般给抱在怀里,她登时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气恨地喝道:“你!……刘赐!淫贼!……” 说着,白芷若一把扯下一头青丝,把鱼肠剑抖直了拿在手里,就对刘赐喝道:“你松开!……” 但是白芷若话音未落,却见刘赐一把从床榻上跳下来了,然后刘赐神色冷峻地径直走向她,白芷若不免一愣,刘赐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刘赐一把抓住了白芷若的手,说道:“正好,你收拾一下,找两匹马,随我出发!” 说罢,刘赐又回头向柳咏絮说道:“眼下天还没亮,我先和小若这就赶去新安江水库一探究竟,你先去楼上找亚父,跟他说这个事情,请他帮忙,然后你们分几头行动,一头去告诉黄锦这个状况,一头直接去找刘二和朱十三,就说是我刘赐的面子,让他们务必帮忙。” 柳咏絮心里自是明白,这些安排她已经想在刘赐前面,只是如今刘赐回来了,她识大体地主动以刘赐为主,听从刘赐的安排,她答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去。” 刘赐仍是不太放心,想了想又说道:“絮儿,如果我们的推测是真的,这几天之内江南必有一番血雨腥风,如若这个事情堵不好,可能要把天给捅塌了,你务必要稳住这姚家,如果江南乱起来,你可以找二爷和十三爷,让他们派锦衣卫来守住我们姚家,你们务必要平平安安的。” 柳咏絮笃定地点头,说道:“你尽管去,你不在时我自是料理这一切,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会照看好自己,会照看好冬至,倒是你们才是务必要小心,这一去说不定是万分凶险,如若形势不利,不要和他们硬拼,保住性命要紧……” 第826章 毁堤淹田(二) 说着,柳咏絮看向白芷若,继续说道:“还有,记着走地势高的地方,如果进了那淳安、建德境内,那里就紧邻着新安江水库,到了那里,你们切切小心,如果预感大水来了,就不要靠近,否则那洪水把你们也淹了。” 白芷若自是不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她还没能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凭空又生出这么个危急的事情,而且这事情听起来还不是一般的紧急。 柳咏絮定定地看着白芷若,说道:“小若,切切小心,听着,记住我说的话,你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好公子!明白吗?” 白芷若努力地跟着柳咏絮的思路,把话听进去了,她点头说道:“明白了。” 柳咏絮越是细思量,越是觉得刘赐和白芷若这一去凶险,因为那严尚官和满江南的权贵已经是铤而走险,势必要干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刘赐和白芷若这一去等于要对抗全江南的豪强势力,而且这“毁堤淹田”的事情也是万分惊险,如若那堤坝真的毁了,洪水真的倾泻下来,刘赐和白芷若再好的身手也逃不过那水灾的浩劫。 她知道她劝不住刘赐,也知道眼下不能袖手旁观,她只能尽量叮嘱白芷若,她继续说道:“你的第二要务是,时时刻刻和公子在一起,你们绝不能分离,明白吗,还有公子如果一时冲动,做出些犯险的抉择,你记着,一定要劝住他,知道了吗?” 白芷若正色,说道:“我知道了。” 刘赐点点头,说道:“放心,我和小若都有好身手,一般人奈何不得我们,这家里面便拜托你们料理了,如今有你们在,我着实是觉得放心,我去收拾一下,小若你也收拾一下,这番我们是要去犯险,带上你最擅用的东西。” 柳咏絮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榻,白芷若则是答应一声,转头去了。 刘赐也要走出去,柳咏絮却走前来,拉住了他的手,刘赐感觉到柳咏絮有话要说,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此时不禁犹疑起来,方才她一时焦急,没来得及细想,刘赐赶着要去,她就让他去了,但是眼下她越是细想,越是觉得这个局面太过凶险,刘赐和白芷若这一去恐怕极是危险。 柳咏絮犹豫着说道:“你这么焦急着就要去吗?这……着实是太凶险,他们是铁了心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去拦他们,岂不是以卵击石吗?” 刘赐忍不住笑了,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犹豫不决了?这事情可牵涉了三十万人的性命,你瞧着这雨这么大,我想他们说不定这会儿就打算炸堤坝呢,如果我早一刻赶到,就能救下万千人的性命。” 柳咏絮叹道:“就怕是这样,他们箭在弦上,你们犯险去阻拦他们,而你们就两个人,如何阻拦得了?他们必是要把你们杀了。还有,你也知道眼下他们可能就要炸堤坝,万一你们前去的路上,堤坝就被炸了呢?那滔天的洪水泻下来,你们如何躲得过这祸劫?” 刘赐正色,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事情牵涉了那么多性命,这就是必为之事……” 柳咏絮仍是劝道:“我知道,但你们或许不必两人去犯险,我们这就去通知黄锦和二爷、十三爷,黄锦也怕看着这江南大乱,他应当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组织齐了人手,我们再动手……” 刘赐打断道:“这般组织下来,哪怕是黄锦配合,我们能够感到那新安江水库,至少也是明天午后了,那时候说不定堤坝已经炸了……” 说着,刘赐端详着外面那凛冽的风雨,继续说道:“而且我越想越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在今晚炸堤坝,因为前几天的雨势非常大,而这两天的雨势已经忽大忽小,没有此前那么大了,像今天早上雨势就停歇了,经过这几天大雨,眼下新安江水库已经储满了水,这正是炸堤坝最好的时候。前几天炸堤坝的话,水库的水还没储足,不好炸,过两天炸堤坝的话又不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晚上还会不会有这般大的雨势,如果一连拖过了多日,这炸堤坝的时机就过去了,所以如果我是严尚官,我多半会选择在今晚动手,这样的黑夜和雨天,万物一片混沌,在这样的夜晚堤坝垮塌最容易掩人耳目。” 柳咏絮听着刘赐的分析,她觉得着实是有道理,今晚确实是炸堤坝最好的时机,水库的水已经充足,而这般深夜的大雨最是掩人耳目,过了今晚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第827章 毁堤淹田(三) 但柳咏絮越是细想,越是感到心惊,说道:“那你们更是要当心……”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我也知道凶险,但明知他们眼下可能正在炸堤坝,我更是非去不可,这可牵涉了万千人的性命。” 柳咏絮闭上眼,点点头,说道:“我马上去找二爷和十三爷,让他们去帮你。” 刘赐点头,他的眼中射出锐光,说道:“帮我们备马。” 说罢,刘赐转头去了,他走出柳咏絮的房间,走过偏厅,来到对面姚可贞隔壁的那个房间,那是个杂货间,里面储藏着一些物事,有刘赐以前的一些衣服,刘赐想找贴身的一套穿上,但是他发现自己长高了太多,这些衣服都显小了,他看了看外头那瓢泼的雨势,他干脆把上衣脱下来一丢,找了一条扎实的裤子穿上然后束紧了。 最后他找出最重要的东西,那四把火神枪,还有那把绣春短匕,他挑出两把更顺手的火神枪,然后妥善地将火药和钢珠分配好,用油纸布把枪支和弹药都包扎实了,然后小心地和匕首一起塞在腰间。 刘赐就这般赤着上身走出来了,白芷若也走出来,她依然穿着一身紧束的白衣,一头青丝被高高挽起,她那白衣的衣袖宽长,那里面装着数块碎玉,这是柳咏絮用来使暗器的。 上官惠子也忧虑地跟出来了,她没有多说,只是对白芷若说道:“小若,保护好公子,听公子的吩咐,但是记着性命要紧,不要犯险。” 白芷若恭顺地答道:“知道了姨娘。” 门外依然是大雨倾盆,柳咏絮候在门口,她对刘赐说道:“我已经吩咐下去,渡过西湖,岸边会备好马给你们骑去。” 刘赐点点头,他就和白芷若要走,他瞧着柳咏絮穿着单薄的衣裳,他仍是说了一句:“穿好衣裳,别受凉了。” 柳咏絮眼看刘赐要走,她的心绪仍是激荡着,她稳住心神,忍不住还是说道:“刘赐,性命要紧,知道吗?天大地大,都大不过你这条命,你记着冬至,红姐姐,还有我,都在等你回来,遇上过不去的险境,你宁可退回来,不要去硬拼,保住命要紧,我知道我不该教你贪生怕死,但是你要记着你如今不是单身汉了,你有老婆,有女儿,你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这辈子都过不好!” 刘赐停住脚步,他看着柳咏絮的神色,他着实想不到这种话会是柳咏絮说出来的,他印象中柳咏絮素来是“宁折不弯”的脾性,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柳咏絮这番话才让他感动。 上官惠子听着柳咏絮这话,她自是忧虑地看着白芷若,但是她没多言语。 刘赐不禁动情地爱怜地伸手抚了抚柳咏絮那漂亮的脸蛋,说道:“放心,我这条贱命老天爷不屑于拿去的。” 柳咏絮感受到刘赐手上那温热的温度,她更是受不了,她抓住刘赐的手,低下头努力压着心绪,说道:“你别还说这些玩世不恭的胡话,我和你说真的,我可不想看着冬至还不懂言语就没了爹,红姐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刘赐正色,笑道:“我知道了,冲着你这话,我也要回来的。” 柳咏絮叹息一声,松开了刘赐的手,刘赐转头要走。 柳咏絮却又抬起头来,刘赐感觉到柳咏絮的心绪,他顿了顿脚步,仍是回头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的眼中滋味复杂,但最多的是不舍,她说道:“刘赐,你听着,你要是和我睡了一晚之后就死了,你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刘赐如何都想不到柳咏絮会说出这般的话语,上官惠子和白芷若听到这话,不免也都愣了愣。 刘赐感到胸中也是情绪激荡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靠近了柳咏絮,他看见柳咏絮的脸上仍是挂着泪痕,他看着柳咏絮那精致的脸蛋,还有那柔美的樱唇,他真想凑过去吻一口,但是他仍是忍住了,倒不是因为上官惠子和白芷若在场,只是因为他眼下颇有些“决绝”的心绪,他觉得自己要去犯险了,自是应该一个人独来独往,不该再留下什么牵绊。 刘赐将那冲动抑制下去了,他只是伸手抚了抚柳咏絮挂着泪痕的脸,笑道:“放心,我会活着回来,证明你的清白的。” 刘赐有意露出邪邪的笑,柳咏絮心中正忧虑着,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牵挂刘赐,但是眼下被刘赐这么一说,她的心绪又被搅乱了,她不禁又是羞恼,又是哭笑不得,她咬牙骂了一声:“滚!” 刘赐笑笑,和白芷若走出去,走入了大雨中。 第828章 毁堤淹田(四) 白芷若戴着宽大的斗笠,穿着上官惠子给她备好的蓑衣,遮掩了她那美丽的眉目和身段。 刘赐则是干脆赤着上身,如同浪里白条一般走在雨中,他和白芷若走出门口,走向码头,消失在夜色中。 柳咏絮仍是定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愣着神,上官惠子脱下自己披着的外衣,给柳咏絮披上了。 柳咏絮回头看着上官惠子,不禁红了眼睛,这一个晚上着实是发生了太多事,她经历过比这一晚凶险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何,如今这一晚却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 她哽咽地说了声:“姨娘……” 她倚进了上官惠子的怀里。 上官惠子依然是那般沉静,她爱怜地抚着柳咏絮那柔美的青丝,说道:“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柳咏絮在紫禁城的翎坤宫中是被上官惠子带大的,她和白芷若一样,也是将上官惠子视作母亲一般,她对着上官惠子是无话不说的,她最私密最要紧的心思她也不吝于向上官惠子透露。 柳咏絮此时说道:“我生怕他又不回来了。” 上官惠子自是知道柳咏絮说的“他”是谁,上官惠子叹道:“他会回来的。” 柳咏絮在上官惠子面前是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脆弱的,她问道:“姨娘,你怎么能知道?” 上官惠子说道:“他在这里有牵挂,这里有他心爱的人,他无论如何是要回来的,要相信他有这个信念。” 柳咏絮苦笑道:“古来征战几人回,多少人都有牵挂,但是多少人都回不来了。” 上官惠子叹道:“小若,说人世无常,便是如此,只是我不曾想,你也有儿女情长的这一天。” 说着,上官惠子禁不住笑起来。 柳咏絮埋下头,喃喃叹道:“他真是我的冤孽……” 上官惠子爱怜地抚着柳咏絮的脸,笑道:“在这凡尘世间,有牵挂是好事,尤其像你们这般的牵挂,更是让人艳羡,多少人得不着你们这般的情谊。” 柳咏絮苦笑着抬头看了上官惠子一眼,说道:“我们有什么情谊,你又知道?” 上官惠子笑道:“他看着你,你看着他那眼神,我还能不知道吗?” 柳咏絮又埋下头去,叹道:“不知为什么,他这次回来,我着实是想着他了,没想到我会这般觉得,生怕他这一走又不回来。” 上官惠子拥抱着柳咏絮,抚慰着她,说道:“好了,做好当下才是要紧的,想要公子平安,咱们也该努力才是,我去和红儿说这事,你去找姚叔父,然后我们马上去找黄锦和刘二他们。” 柳咏絮很快收敛了心绪,点点头,二人快步上楼去了。 ~ 刘赐和白芷若已经渡过西湖,天际的大雨依然猛烈不休地下着,这西湖的水也涨得高了,刘赐和白芷若乘着的小船在西湖的浪涛中摇荡着,几经颠簸才抵达对岸码头。 码头上备着一匹骏马,这是姚家自家蓄养的驿马,用以向京城传递急报使用,这匹马自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骏马,是纯种的北地蒙古骏马,当年铁木真汗就是凭着这种骏马纵横四海八荒,这种马不算高大,但是脚程快,而且耐力极强。 白芷若打量了片刻这骏马,她对刘赐说道:“这种马最好不过,天亮之前或许能感到新安江水库。” 他们立马便乘上马,冲进猛烈的风雨之中,朝着杭州城的西南方向而去。 他们出了杭州城城门,一路沿着官道往西南而去。 这个夜晚风雨凛冽,天际不见月色,道路是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前路,原本是白芷若策着马,但是她素少在这荒野之中生存过,着实是辨不清方向,他们走了一段,不小心冲进了荒野之中,马蹄打滑之下,他们查点摔进泥地里。 刘赐就接过了缰绳,由他来策马,他跟着“平人”的族群在荒郊野外生存了一年多,经历过黑夜的大海,也经历过不见天日的荒郊,所以他已经养成了在荒野生存的敏锐的嗅觉。 刘赐策马而行,他凭着天际偶尔划过的闪电,还有自己敏锐的直觉辨析前路,他倒是能够找清楚道路。 白芷若着实没想到刘赐还有这本事,她倒是对刘赐多了几分佩服。 刘赐策马一路疾行着,天际的风雨依然凛冽地吹袭,这大雨似乎是因为天庭破碎了而降下的,这大雨似乎要吞噬大地。 刘赐看着这浩瀚的雨势,他越发的感到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放眼望向黑暗的西南方,那里是新安江水库的方向,他感到那个“毁堤淹田”的恶毒阴谋已经在这个雨夜展开了。 第829章 毁堤淹田(五) 刘赐策着马,和白芷若在雨夜中跌跌撞撞地奔驰了有半个时辰之后,大概是天公作美,天际落下的大雨竟然一时变小了,也笼罩的乌云也很快散开了,清朗的月光洒下来,隐隐地照亮了前路。 刘赐和白芷若终于能够较清晰地看见前路,他们看清道路两侧的农田,刘赐曾经跟着黄锦巡游江南的时候,就对这片地域的富庶和丰茂颇感兴趣。 刘赐此时向西走了半个时辰,正好处于新安江水库和杭州府的中间位置。 新安江水库在杭州府的西面偏南,新安江水库和杭州府中间的这片地方正是整个江南最富庶的地方,因为这一带全是广袤的平原,平原中遍布着纵横密集的溪流水道,称得上是天底下最适宜耕种的地方。 这里的土地肥沃,水资源充沛,而造就这里这般丰沃的,正是着名的新安江水库,这个水库是天下最大的、经过人工加固的水库,这个水库的水源足够滋养大半个江南的农田,每当天气稍有干旱,新安江水库就会放下储蓄的水,水源就会由西而东地流下来,滋润刘赐和白芷若一路经过的这片广袤的农田,然后这些流水会从钱塘江流入海去。 正是因为新安江水库的这般滋润,造就了新安江周遭、直至杭州府一带广袤无际的农田,这里出产的稻米足够养活三个省份的人民。 刘赐借着月色辨认着方向,白芷若坐在他前面,他对白芷若说道:“你看这里的河道纵横,这些河水的源头都是从新安江水库流下来的。” 说着,刘赐勒住马,和白芷若下了马,他带着白芷若来到近侧的河道,只见河道里面的河水奔流着,这河水的水位明显的比平日要高一些,刘赐不安地看着河水,又转眼看了看这河道上游新安江水库的方向。 他们站在黑暗中,白芷若问道:“你是拿不准那水库炸了没有,是吗?” 刘赐细细地观察着奔流的河水,说道:“对,瞧着这河水的状况,应当是没炸,如若是已经炸了,这河水早要漫上来了。” 此时天际的雨仍是飘洒着,白芷若说道:“我也觉得应当是没炸,否则这水流不会这般温和,眼下流水大,大概是因为这几天下雨下得厉害了,把水涨起来了。” 刘赐望向西方,在月色下他看见一片广阔漫长的黑暗,那是广袤的平原,那平原的尽头是一片沉浸在黑暗中的平缓的山群,显然那片山群就是新安江水库的所在。 白芷若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接近卯时时分,如今已经是初夏,太阳出得早,天即将要亮了。 白芷若看着这些河流,她知道这些河水都是新安江水库流下来的,她说道:“公子,这些水都是水库上面流下来的,如果水库炸了,这河水岂不是要涨起许多?” 刘赐指向那平缓的山群,他说道:“恐怕不只是要涨起许多,你看那高山,这般看去看似平缓,但那是因为距离还远,那般高山上聚着极多的水,你想那些水倾斜下来,那将是如何一番壮景,这些地方恐怕就没所谓河流不河流了,这些地方都要变成汪洋大海。” 白芷若不免担忧,柳咏絮和上官惠子的嘱托还回荡在她耳边,她说道:“公子,我们这般着实是犯险,要是如今水倾泻下来,我们躲都无处躲。” 刘赐环视这片平原,说道:“絮儿已经料到这点,但是你看看这些广袤地域的人家,他们又有何处可躲?我们着实是犯险,但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事情发生。” 白芷若叹息一声,她知道刘赐说的是对的,他们总不能眼看惨剧发生而不作为,只是如今她的心中也有了牵挂,她牵挂着上官惠子,牵挂着柳咏絮,牵挂着被看和冬至,她也感到怕死的滋味了,她叹息一声,说道:“那我们快走……” 白芷若和刘赐跨上马,他们刚刚策马跑出几步,却见前方的河流上有些人影晃动,那些人影发出焦急的叫声,那声音有男有女,说着:“快……快张网……拦住!拦住……有了……快!别让它们跑了……” 白芷若一愣,刘赐也发现那些人影,他们看过去,只见一群人正慌慌张张地沿着喝道在张罗着什么。 刘赐策马过去,只见那是一群农人,大约有五个人,此时天际已经微微亮起曙色,刘赐和白芷若不难看清这五个人是一户人家,大概是三代人,有爷爷奶奶,有父母亲,还有一个小女儿。 第830章 毁堤淹田(六) 刘赐看着前方那新安江水库的身影,他怕难以找到上山的道路,而如果他们耽搁了时间,恐怕要更加危险,他就跑近两步,冲那伙人家喊道:“劳烦,新安江水库是往这条道路直去吗?” 这户人家显然是淳朴的农人,那个父亲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前来看了看刘赐和白芷若,显然他拿不准刘赐和白芷若这般的样貌是什么身份,他说道:“是往这个道路去……” 他说着,又转而说道:“公子……你们这时候,这天气,上水库去做什么?” 刘赐说道:“我们有事情要办,是沿着道路直行就是吗?” 那父亲笑了,说道:“公子,看来你们不熟悉路途,那我更是劝你们,这时候别往水库去了,你知道这江南下了许多天大雨,这般大雨几十年罕见,那水库的水估计都储满了,难免还要溢出堤坝来,这样一来那水库上头的状况就不平静,不好说可能会发生些泥石乱流之类的事故,现在天色又黑,状况又瞧不清楚,你们去了怕是有危险。” 这家人正在那河道的狭窄处将一张渔网张开,不知是在拦截着什么,那个小女儿也站在岸边拉着网,她焦急地朝父亲喊道:“爹爹!快回来!红鱼都跑了!快些回来!” 刘赐笑着对那父亲点点头,说道:“感谢提点,我们自有分寸。” 那正在河边拉网的爷爷一直看着儿子这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他显然放心不下,也放下了渔网走过来,说道:“公子,你们是官差?” 这老者年岁大了,但是眼中闪着矍铄的光芒,显然是个见识不凡的智者,他显然是为刘赐和白芷若而忧虑,才过来管这个“闲事”。 那小孙女眼看爷爷也跑了,她更是焦急,喊道:“爷爷!爹爹!你们快回来!好多红鱼溜走了!” 刘赐看了那小孙女一眼,又看了看这爷爷和父亲,他感受到这家人的温情,他瞧着爷爷那矍铄的眼神,他勒稳了马蹄,说道:“老丈,我们不是官差,但算是官家的人。” 老者仍是打量着刘赐,他瞧着刘赐面目不凡,再看白芷若,白芷若此时仍是穿着蓑衣,但已经将斗笠拿下来了,露出她那清丽的美貌,那老者自是看出这两个人都不是平凡的人物。 老者说道:“公子,听老丈多饶舌一句,你们若不是官差,此时就别上那新安江水库去了,那些如今上水库去,都得先给家里立下遗书,因为这种数十年不遇大雨天,说不准水库什么时候会动荡,这时候上去可能是要丧命的。” 刘赐问道:“老丈看来对这治水颇有心得?” 老者笑道:“我在这水库下面活了一辈子,对这江南的水利状况自是了如指掌,不知道你们为何骤然要上这水库去,此时这般漆黑的天,那水库的山上又是泥石乱流,你们去了就算躲过了险情,也势必找不着路,我劝你们还是别上去。” 说着,老者回头看了看老伴、儿媳妇和孙女,笑道:“我们也被这大雨扰着呢,我们家种了五亩稻田,在稻田里养了红鲤鱼,本来养得好好的,不曾想连日这般大雨,稻田里的水都漫上来了,那水漫过了田堤,漫进了河道里,那红鲤鱼都跳进河道里跑了,我们瞧着天稍亮了,连忙拿了网出来拦鱼呢。” 这时那小女儿急得跑过来了,揪住了父亲和爷爷的衣服,就要把他们扯回去,嘴里焦急地说着:“爹爹!爷爷!快些回去!好多鱼跑了!” 刘赐看了看那小女儿,只见这小女儿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目秀眉,身姿纤长,很是可爱,显然是个美人胚子。 刘赐径直对那老者问道:“老丈,如若此时这新安江水库的堤坝毁了,会如何?” 那老者当即笑道:“那堤坝毁了?那这大明朝的半个粮仓也毁了。” 老者笑着,显然他是当笑话听的,但是刘赐和白芷若都不免心惊。 老者继续说道:“那堤坝里头储着的水足够把半个江南淹了,而从咱们这里,直到钱塘一带,是咱们大明朝产粮最丰的地方,稻子一年三熟,田地里还盛产鲜鱼,真正是鱼米之乡,尽管赋税重,但是咱们这里的农户人家仍是活得丰盛,就像我们家,守着这五亩田地,种着稻米,养着鲤鱼,着实是过得殷实,大明其他地界哪里有这般富庶,咱们这里产的粮食,少说也供应着江西、安徽、福建三省,不是老丈自夸,若是咱们这里毁了,大明的半壁江山也就要挨饿了。” 第831章 毁堤淹田(七) 刘赐看着老丈和那小女儿的父亲,说道:“老丈,我不是说笑,这堤坝或许当真要毁了。” 那父亲愣了愣,笑道:“如何可能?!这堤坝是这江南第一等要紧的事情,这水库牵系着江南这‘鱼米之乡’的美称,四年前胡总督耗费了南直隶半年的岁入,倾力建了这座堤坝,耗了两年时日,直到前年才建成,据说这堤坝固若金汤,怎么可能毁了?” 刘赐说道:“大哥,老丈,我是官府的人,江南织造局是由我掌管着的,这堤坝会不会毁,我比你们清楚。” 那老丈和女孩儿的父亲都愣住了,老丈忙问道:“你姓姚?” 刘赐说道:“正是,我是姚家公子,我也是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所以我冒险赶往水库去。” 那老者和女孩儿的父亲都惊得呆愣住了,白芷若见他们呆愣着,她一把掏出一块铜牌,抛给他们。 那铜牌砸在地面上的泥地里,正是那印着“司礼监”三个绛红大字的铜牌,刘赐倒是无心要带着这块铜牌,是上官惠子在刘赐出走后一直帮刘赐收着,方才上官惠子让白芷若带上的。 那老丈和父亲在泥地里捡起那铜牌,摸去上面的泥污,细细一看,他们尽管没法完全明白这块铜牌的意味,但是他们自是知道“司礼监”,也知道江南织造局是由姚家代领司礼监的职权而治理着的。 那老丈连忙那衣袖抹干净了那铜牌,然后恭恭敬敬地走前来,将铜牌交还给白芷若,他看着刘赐和白芷若那不凡的气度,再看他们骑的这匹蒙古骏马,他已经相信了刘赐的身份。 老丈缓过神来,说道:“姚公子,这堤坝为何会毁?上头有兵士把手,而且耗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修得那般扎实……” 刘赐径直说道:“个中内情,我慢慢道来,如今我求你们一事,我们此时上水库去,是为了阻拦那些毁坏堤坝的人,若是我们能成功,江南就能免了这场祸劫,但是方才你们也说了,眼下这水库的山上泥石乱流,天色又黑,我们恐怕找不清上山的道路,也怕遇到险情,你们熟悉这里的地形状况,能否领我们上山?” 老丈和女孩儿的父亲都愣了片刻,他们没想到骤然会遭逢这般的祸劫,他们生在这“鱼米之乡”中,素来是辛勤劳作,过着勤劳而富足的日子,哪里想到这倾天大祸会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他们头上。 刘赐着实需要他们的引路,他说道:“你们相信我说的,这个事情牵涉整个江南的安危,我们着实需要你们的指引,我们也是骤然知道这个险情,匆忙赶来,我们此时这样上了山,怕是也找不到那堤坝的位置,只怕要白跑一趟。” 那老丈和孙女的父亲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淳朴,但绝不是怕事的人,他们已经下了决定,老丈立马对刘赐说道:“公子,我们去牵匹马来,你且等我。” 刘赐点头,那老丈的妻子,父亲的妻子也已经走过来,她们知道发生了些不祥的事情,那小女儿也安静下来了。 刘赐打量了一眼这家人,只见这家人是典型的这富庶江南的淳朴农人,这富饶的水土造就了他们纯良宽厚的品格,也造就了他们富足的体魄和心境,这爷爷和父亲都生得健壮而颇有英气,这奶奶和母亲都生得是江南水乡美女的模样,虽然身为农妇她们没有那府城里闺秀小姐的美艳,但是她们的身姿都丰腴匀称,显出健康的美感。 那小女儿则更是个罕见的美女胚子,她此时有些惶惑地抱着母亲的腰,倚在母亲怀里,睁着一双秀丽的大眼睛有些惊惧地看着刘赐,她眼中那清澈纯美的味道让刘赐看一眼就觉得心软了八分。 那爷爷和父亲转身就赶去牵马了,那奶奶和母亲是农户人家,见着刘赐和白芷若这般骑着大马的官家人,自是有些犯怯。 但那母亲还是颇为落落大方,她笑道:“公子,歇歇,他们牵了马来,还要点时候。” 刘赐和白芷若就下了马,白芷若显然对这家农户也颇有好感,她脱下了蓑衣,理了理自己那一袭白衣,友善地对她们笑笑。 此时曙色已经升起,大雨也基本停了,那奶奶和母亲看着白芷若脱下蓑衣,看清她那般漂亮的容貌,都不免看得呆住了,他们见识过一些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但着实还未曾见过白芷若这般美貌的姑娘。 那小女儿瞧着白芷若,显然也多了十分好感,她睁着那美丽的大眼睛看着白芷若,白芷若也低下头朝她笑了笑。 第832章 何绯儿(一) 那小女儿瞧着白芷若那漂亮又亲切的模样,她不禁咧嘴笑了,她生得很是落落大方,那五官柔美又颇有一点英气。 此时晨曦的日光越发升起来了,那美丽的日光映照在了这个女孩的脸上,她那双漂亮的眸子更是荡漾着清澈亮丽的光彩。 刘赐看着晨曦从东方升起,他越发紧张地看着西方那乌黑而沉重的黑影,晨光将新安江水库那厚重的身影照得越发明晰了,刘赐知道他们此时距离这新安江水库至少还有八十里路的距离,但是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他已经看见这水库着实是庞大得像个可怖的怪物一般。 刘赐生怕此时那水库的堤坝上一声炮响,那洪水倾泻下来,他们身处这个地方,眼看周遭这一望无际的平原,当真是躲都没处躲。 刘赐忧虑之下却感到脚下一阵滑溜,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小女儿一把扑过来,将手伸进刘赐脚下的泥水里,她一把抓出一大只绯红色的物事,那是一尾鲜鱼,这鱼的个头比这小女孩两只手加起来还大,这鱼自是拼命地甩着身子,小女孩显然是极有经验,她将鱼摁在了胸口,然后从腰间扯出一方棉巾一裹,那鱼就乖乖的不动弹了。 小女孩将鱼递给白芷若看,只见这是一尾鲤鱼,特别的是这鲤鱼通体火红,瞧上去让人赏心悦目。 白芷若很少来到这乡间,连水稻是什么样都认不太清楚,哪里见过这种火红色的鲤鱼,她自是觉得这鱼很是漂亮稀奇,她不禁凑近了看,这时这红鲤鱼又甩了两下身子,抖了几点泥水洒到白芷若的身上,白芷若素来极爱干净,她忙退开了两步。 那母亲连忙走前来,劝住女儿,笑道:“小女儿不懂事,小姐莫见怪。” 白芷若忙说道:“不妨不妨,姑娘生得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母亲笑道:“随他爹姓何,单名一个绯字,我们都叫她绯儿。” 刘赐心中忧虑着,本来没心思管那么多,此时听着这小女儿的名字,他不免多看了这小女儿一眼,这些农户人家,一般儿子才有名字,女儿一般是没有特意起的名字的,这女孩儿有个这般正正经经取的名字,可见这个人家家境殷实,颇有些文化,而且很是宠爱这个女儿。 刘赐此时看着这个小女儿,却不免愣了愣,他看见这个小女儿生着一双漂亮的杏眼,她年纪还小,但那杏眼中仿佛就已经含着数缕秋水,透着清丽可人的气息,而她那眼中闪烁着纯真的光彩,更让人感受到她的灵动和可爱。 刘赐瞧见这双漂亮的杏眼,他恍然又像看见婉儿一般,他并不是因为想念婉儿,才有这般的错觉,而是他再细看这女孩的容颜,这女孩年岁尚小,那漂亮的大眼睛眨动着,透着不谙世事的娇憨气息,刘赐瞧着这股娇憨气息,他更是觉得这女孩很像婉儿,婉儿平日也常常会露出这般娇憨的样子。 而且这女孩落落大方的长相,那线条柔美的鹅蛋脸,那高挑纤长的身姿,也和婉儿生得很像。 刘赐不免看得愣住了。 何绯儿见刘赐这般定定地盯着她看,她不禁小脸稍稍红了红,微微敛了敛首。 白芷若也看着何绯儿,她也隐隐地觉得何绯儿和某个熟悉的人生得像,此时她看见何绯儿那害羞的模样,她顿时愣了片刻,她瞧着何绯儿那敛眉的样子,活脱脱的和婉儿像极了。 白芷若不禁看向刘赐,刘赐已经缓过神来,他转开了眼,压住了心绪,不再看何绯儿。 白芷若自是察觉刘赐的心绪,她回头向何绯儿笑了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也想念婉儿,眼下她瞧着这女孩儿和婉儿生得像,这也让她生起异样的情绪。 何绯儿又怯怯地抬头看了看刘赐和白芷若,她显然察觉到有些异样的气息,尽管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还是将那红鲤鱼托起来给白芷若看,说道:“这是红鲤鱼,养在这稻田里的,爹爹和姆妈种稻子,我就在这里面养鱼,待到稻子收割,鱼都长大了,和稻子一起收成。” 显然这何绯儿很是伶俐乖巧,她小小年纪,说话已经利索而清楚,显然她受着父母亲很好的教养,而且她心思善良而细腻,她说这番话为的是缓解一下这异样的气氛,不让双方觉得尴尬。 刘赐已经转开了脸,但他听着何绯儿这话,他不免越发想到婉儿,婉儿也是这般出身农户人家,也是从小在淳朴的环境中长大,备受父母亲的疼爱,受了良好的教养,所以才养成这般聪慧又宽厚的品格。 第833章 何绯儿(二) 刘赐如今见的世事多了,他越发知道,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是否善良温婉,是否懂得亲爱他人,是否有身为女性的温柔,和这个女人小时候是否得到疼爱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 刘赐不禁低低地苦笑一声,他喃喃叹了声:“这里是婉儿的故乡。” 白芷若更是愣住,她看着刘赐。 刘赐也是骤然想起来的,他说道:“婉儿和我说过,她的故乡在钱塘西面,世代务农,她八岁时家里遭了蝗灾,活不下去了,她才被卖进宫里面,所谓钱塘西面,大概就是这个地方了。” 刘赐又打量何绯儿一眼,又看了看何绯儿手上的红鲤鱼,他喃喃叹道:“婉儿被卖进宫时大概就像她这般大,说不准婉儿也养过这种红鲤鱼。” 白芷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回头向何绯儿笑了笑,何绯儿抱着那红鲤鱼,也向白芷若露出微笑,她那笑容甜美,像是和煦的春风,让白芷若心神又是一颤。 这是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牵着两匹马匆匆赶回来了,他们带上了一些器物,有的是登山的用器,有的是绳索和短钳等用以防止被流水冲击的器物。 何绯儿的父亲赶回来,说道:“我们农户人家,只有一匹马,又去借了一匹,耽误了些时辰,快走!” 说着,何绯儿和父亲和爷爷骑上了马,刘赐和白芷若自是不再耽误,也骑上了马。 刘赐对他们说道:“女眷赶紧收拾了家当,走,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往钱塘去,到了钱塘无处可去的话,就去西湖姚家,说是芷若姑娘让你们来的。” 何绯儿的父亲也顺着刘赐的话,说道:“你们去,收拾些细软,拣些紧要的就行了,然后照姚公子说的,去钱塘,进不了府城就报姚家的名字。” 何绯儿的奶奶和母亲自是也知道有祸事发生,母亲抱着何绯儿,点点头,对夫君和公公说道:“你们放心去,切切留意安全,我到了钱塘,待你们接我们回去。” 那奶奶也说道:“你们安心,只是留意安危,不要犯险,我们会照料好自己的。” 刘赐看着这淳朴漂亮的母亲和奶奶,还有那何绯儿,他心下不免恻恻,他又叮嘱一声:“记着尽快,这水库说不准就要倾泻下来了,迟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母亲和奶奶点点头,她们转身就要走,但是那父亲又犹豫着叫了一声:“绯儿!……” 母亲和奶奶,还有何绯儿又停住脚步。 父亲犹豫着说道:“要不,绯儿也随我们去?那山上的路绯儿最是熟悉,每一季她都要上水库去放红鲤鱼,她比我们知道那山路的走向。” 母亲听着这般说,她下意识地就揽紧了女儿,她自是把女儿视作心头肉,她知道眼下丈夫是要去犯险,她绝不愿意让女儿也跟着去。 母亲说道:“这般危险的事情,你别让女儿去冒险了!” 爷爷看了看何绯儿,他身为爷爷自然是最心疼孙女,他也说道:“罢了,小女孩儿不该去犯险,让她随娘亲逃去。” 父亲叹息一声,显然他着实是觉得何绯儿更加认识那山路,他说道:“眼下事情紧急,着实是绯儿更认识那山路……” 但是父亲看着绯儿她娘紧紧地揽着绯儿的模样,他也不好再说下去,就打住了,转而叹道:“走罢。” 父亲和爷爷策马向前走去,刘赐却仍是勒着马驻着足,他转头定定地看着被揽在母亲怀里的何绯儿,看着她那活像婉儿的美丽的杏眼,刘赐心中不免悸动。 刘赐又转头看了看那黑暗的新安江水库,那水库活像一个巨怪,随时可能倾泻洪水吞噬大地。 刘赐咽了口唾沫,转头对绯儿的母亲说道:“不如让绯儿随我们去,她识得路,我们会照看好她的。” 绯儿的父亲和爷爷听见这话,都勒住了马,绯儿母亲更是纠结犹豫着。 刘赐又说道:“放心,她随我们去恐怕还更是安全,你们快些逃命,逃往钱塘去。” 白芷若看了看刘赐,她已经猜到刘赐的心思,她对绯儿母亲笑道:“姨,你放心,我们会照看好她的,我们这么一伙人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闪失。” 绯儿母亲看着白芷若那美丽清澈的模样,还有刘赐那锐利的目光,她无奈点点头,对何绯儿说道:“绯儿,紧跟着你爹爹和爷爷,千万不要乱走动,知道吗?” 何绯儿手里还抱着那尾火红的鲤鱼,她自是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危险,她只是听到可以上那新安江水库,她就觉得开心,她自是想着跟爹爹爷爷,还有这个漂亮的白衣姐姐一起上山去。 第834章 何绯儿(三) 何绯儿马上向母亲点点头,乖巧地说道:“绯儿知道啦,我一定跟着爹爹,绝不乱走。” 说罢,何绯儿就撒开了腿,跑向父亲,父亲一把将她抱上了马。 刘赐也不再耽搁,一甩缰绳,喝一声:“走!驾!” 何绯儿和父亲和爷爷也甩动缰绳,三匹马朝着新安江水库奔去。 随着他们一路奔驰,天际的晨曦也在缓缓地升起,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自是熟悉前往新安江水库的道路,在他们的带领下,他们径直地轻车熟路地直往目的地而去。 他们飞奔了有两刻钟,刘赐明显地感到道路在往上坡走,抬头看去只见一座缓坡斜斜而上,上方是一片高大的山脉,那正是新安江水库的所在,这滋养江南的丰水就储存在这片广袤的山脉中间的广阔的山窝中。 随着道路往上坡走,这道路明显变得艰辛,但是好在此时晨光已经微微亮起,虽然仍是昏暗不明,但好歹能勉强地看见前路。 上了山刘赐才知道为何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那般力劝他不要在这个时候上山,因为这山路原本就艰险崎岖,这些山路可不是一般的山路,因为这座山上面是水库,而水库的蓄水并不那么稳定,偶尔会出现一些水流泄露的情况,所以山路经常被不稳定的泄水而冲垮,因此这山路经常修修补补,经常修改方向,造成山路蜿蜒曲折,很不好走。 同时这山上此时几乎是每走数十步就有一道泥石乱流,显然此时这水库已经显出些许“不堪重负”的状况,那些溢泄出来的蓄水通过各种水道在山上“乱窜”着,如若不慎撞上一道倾泻的乱流,行人很可能被冲下山去,有性命之虞。 所以白芷若越发觉得刘赐的决定明智,如若此时他们是两个人这般上山来,怕是不但要找不到路,还可能有生命危险,如若他们走失了一处道路,撞进一处地面被流水冲刷得绵软了的地方,脚下的土地可能一塌,他们或许就要遭逢大劫难了。 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熟悉这座大山的“脾性”,而何绯儿更是对这山上的道路了如指掌,知道所有能够通往那大坝的道路,他们已经连着走了三条道路,都发现道路被泥石乱流堵死了,幸亏是何绯儿在,她找到第四条路,通过山另一侧的小道攀援而上,能攀上那堤坝。 这第四条道路陡峭而曲折,马匹显然是登不上去了,他们就舍了马匹,将马匹安置在一处山洞之中,然后徒步攀上去。 那爷爷和父亲是农人,这攀山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他们原本但担忧着这两个公子和小姐怕是要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但是没想到刘赐和白芷若如风一般就飞攀上去了,脚步比他们还要快得多,让他们惊诧不已。 白芷若从小练习轻功,她的脚程自是飞快,而刘赐在那“平人”族群中这一年多的时日,已经把体魄锻炼得比猿猴还要灵敏,他长舒腿脚,这攀援的速度也不比白芷若慢,倒是何绯儿和她的爷爷父亲被甩在了后头。 刘赐和白芷若攀了一段,他们停了停脚步,等候何绯儿和她的爷爷父亲攀上来。 刘赐打量眼下的情况,他向东方望去,只见晨曦已经隐隐升起,此时已经是鸡鸣时分,只是这般恶风恶雨的天气听不见鸡鸣,但是此时的天色又再次变得灰暗,天晴了不到半个时辰,眼看天际的乌云又再次聚集,看来那凛冽的风雨又要降临了。 刘赐又转头看向这幽深大山的高处,那堤坝想必就建在这大山的半山腰上,攀到那堤坝恐怕还要些时间,刘赐看着何绯儿和她的爷爷父亲艰难地攀爬着,他不免焦急,但是他看看脚下那隐秘荒芜的山路,他和白芷若自己上去又怕走岔了路,只能等他们。 白芷若看着何绯儿被父亲拉扯着走着,她看着白芷若那窈窕高挑的身姿,还有那轻松地挽着的一头青丝,她真觉得像是看到一个幼小的婉儿一般,她不免叹息了一下。 白芷若对刘赐说道:“你是觉着她跟着她母亲奶奶一起,反而可能有危险,所以带她上山来,是吗?” 刘赐沉默片刻,他抬头看着黑暗的天际,此时硕大的雨滴已经再次砸下来,他说道:“我们确实需要她,他爹也说了,不是她,我们找不着这个路。” 白芷若说道:“别给我打马虎眼,你心里记挂着婉儿,你觉着瞧见她,就像瞧见婉儿一样,是?” 第835章 何绯儿(四) 刘赐依然神色冷峻,说道:“我的确是觉得,她跟着我们上来,恐怕还更安全些,你不觉得,这大山眼下像是个至为不祥的怪物?随时可能把江南毁了?” 白芷若一路上已经看到了那些泥石乱流的景象,她着实也感受到刘赐说的这一点,这水库显然已经不堪重负,里面不知道积蓄了多少水。 大雨很快已经瓢泼地落下来,那晨光原本就没完全露头,此时被大雨一下,更是完全被淹没掉,天地间又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刘赐看着这太阳、月亮都被淹没的天色,他说道:“日月都没了,天地变色,这是大不祥之兆,对于有心行凶事的人来说,这日月同丧的时候,正是最理想的时候……” 说着,刘赐指向那黑暗的天际,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看着黑暗的天,这般黑暗能吞噬所有的罪恶,能掩盖所有的罪孽,要是我想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会选这般的天色。” 白芷若听着刘赐这说辞,她不免心惊。 刘赐看向那半山腰上,说道:“还不知什么时候,那堤坝会一声爆响,然后便什么都毁了。” 白芷若咬着银牙,捋了捋头上的青丝,挽了挽那鱼肠剑,切齿说道:“我非上去杀光了他们不可!” 这时何绯儿和她的父亲和爷爷爬上来了,何绯儿毕竟是个小女孩,气力不足,方才滑了一跤,把脚踝给划破了,此时走得有些一瘸一拐。 她父亲拉扯着她,何绯儿此时手里还抱着方才抓的那尾红鲤鱼,父亲瞧着她还抱着鱼,就说道:“绯儿,把鱼抛了!别耽误走路。” 何绯儿不愿意,说道:“我要带它上去放生呢,这一个月还没有放生过……” 父亲不耐,说道:“你都摔伤了,眼下事情紧急,你知道吗!……” 何绯儿仍是嘟着嘴,越发把怀里的火红鲤鱼抱紧了。 刘赐不待她父亲说完,干脆说道:“我背着她,她给我们指路,我们也走得快,我们先行赶上去。” 绯儿父亲瞧着这情况着实是紧急,他就答应道:“那你们先上去。” 刘赐立马蹲下来,也不待何绯儿答应,一把就将何绯儿背起来了,然后撒开了脚步向山上赶去。 何绯儿趴在刘赐宽阔的背上,她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而且出身淳朴的农家,还不知道有什么“男女之防”,她也就顺从地抱住刘赐的后背,她仍是将那火红鲤鱼抱在怀里,她生怕这红鲤鱼给干渴了,她还有意将这红鲤鱼的头露出来,让红鲤鱼那砸砸着的嘴能够接到落下的雨水。 刘赐脚步飞快地走着,说道:“绯儿,记着给我指路。” 何绯儿指着路,说着:“那边。” 随着他们一路深入,这山路已经越发的险峻幽深,显然这条道路平日是没有人走的,白芷若已经警惕地来到刘赐和何绯儿的前面,她接下了鱼肠剑,散开一头青丝,将鱼肠剑抖直了握在手中,脚程飞快的赶去。 刘赐走着,问道:“还有多远?” 何绯儿看着前方,此时天地一片昏黑,大雨已经又一次倾盆而下,雨点猛烈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何绯儿这般看去望不见那前方山路的景象,但好在她着实是熟悉这些道路,她说道:“再走个三百步大概就到了,前面的山坳下穿出这片林地,就到水库的堤坝前面了。” 刘赐更是加快了脚程,飞快地在混乱的山道上奔跑着。 又跑了大约半刻钟,只见头顶的林地变得稀松,他们很快跑出了林地,刘赐穿出树木的遮掩,放眼一看看见一片空阔,只见他们站在一片山头上。 白芷若也飞奔出来,她一看眼前的景象,不禁也愣了愣,只见他们站在这片山脉的一处高峰之上,周遭已经罕见比这地方更高之处,白芷若放眼一望,看见沉重的乌黑的天际,或者说她放眼所见只有一片黑暗,乌云已经彻底笼罩了她目所能及的距离,她之所以能够看到远方是因为天际偶尔闪现的闪电照亮了黑暗所致。 风雨凛冽地飘摇着,刘赐不禁站稳了脚步,将何绯儿抱得紧了,然后握住了白芷若的手,因为他们此时站在这山头上,这风雨变得越发猛烈,如若一阵狂风袭来,可能会将他们吹打下去。 何绯儿指着下方,说道:“看,水都涨满了。” 刘赐和白芷若向下方看去,凛冽的风雨搅乱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看不清楚景况。 第836章 何绯儿(五) 刘赐和白芷若努力地辨认着所见的景象,他们借着闪电闪现的光芒能够看见下面是一片混沌不清的暗黑色,他们仔细看去,才发现这片暗黑色是湖水的颜色,因为湖水已经高高涨起,已经涨到距离他们这个山头不足六个人高度的距离,只是因为这片湖水实在是太过广袤了,所以刘赐和白芷若这一眼看去只看见一片混沌的颜色,竟没发现脚下是一大片湖水。 他们仔细看去,只见眼前是一片浩瀚无际的平湖,这平湖的湖水水位显然已经很高,许多原本长在岸上的青翠的树木已经被湖水给淹没了,饶是刘赐见惯了大海,眼前看见这片湖面仍是不免吸了一口凉气,此时这片湖水正隐隐地翻涌着浪涛,像是一头墨绿色的巨怪正躺卧在这山窝里面。 何绯儿说道:“不怪得其他的路都被冲毁了,这么高的湖水,水必定都溢出来了,你们看那堤坝……” 说着,何绯儿指向下方,刘赐和白芷若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在他们的正下方,那湖水正涌动着发出浩瀚的声响向左侧流去,湖水在流动之中能够看见一道明显的分界线,这道分界线显然就是堤坝的所在,这道堤坝原本是拦截住了湖水,但是眼下湖水已经水满而溢,所以湖水漫过了堤坝,轰鸣着向下流去。 刘赐终于看到了这道堤坝,他定了定心神,他看见那湖水向左侧流去的“分界线”很是漫长,他向何绯儿问道:“这堤坝这么长吗?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头?” 何绯儿点头说道:“自然是,这堤坝听说是江南最大的堤坝,哪怕是江南大旱三年,有这新安江水库在,都不怕。” 说着,何绯儿看着脚下呼啸涌动的湖水,她有些害怕地说道:“哥哥,我们还是往上站一些,这湖水不认人,我还没见过这么急的水流,此时如若掉下去,那可会要了性命。” 刘赐把何绯儿背得更紧了,问道:“守备这堤坝的官军在哪里?他们的营地,还有守备的地方在哪里?” 何绯儿指着下方靠近堤坝的方位,说道:“那里,在堤坝的上头有一处营地,那里住着官军,那些官爷从来不让我们靠近堤坝。” 刘赐立马走去,说道:“绯儿,我此时得冒险去一趟,你给我们指路,放心,我们会保护着你。” 何绯儿自然是害怕,白芷若又拍拍她的后背,说道:“不怕,姐姐在,我们会护着你。” 何绯儿对刘赐和白芷若这两个器宇不凡的人物自有着天然的好感,加上她还有些小孩的心性,此时还带着些冒险好玩的心思,所以也压住了恐惧,指着方向,引着刘赐和白芷若走向那官军的营地。 刘赐飞快地前行着,他自是心中焦急,他觉得这堤坝眼下还没有炸,如今还有希望,他更是心中存着希望。 他们向下走着,来到距离下方呼啸涌动的湖水只有不足三人高的地方,湖水湍急无比地流动,席卷了这岸上生长的高大的树木,把这山头已经毁得狼藉不堪,显然这水库的水位还从未涨到这么高的位置。 刘赐很快看见前方就在那流水向下流去的“分界线”的左侧上方,有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那片地方看来是淋了石灰,在堤坝一侧的上方搭建了一小片平地,那片平地上有一些低矮的营房,显然,那就是守备堤坝的官军驻营的地方。 刘赐对白芷若使了个眼色,白芷若立马施展轻功,如风一般赶前去,冲向那片营房。 刘赐背着何绯儿继续飞奔,紧跟着白芷若赶到营房前,白芷若已经从营房里面闯出来,说道:“没人!” 刘赐转头看向那片堤坝,此时天际的风雨已经呼啸得如同虎吼狼啸一般,凛冽的雨水扑打着他的脸,让他看不清前方。 何绯儿仍是抱着那红鲤鱼趴在刘赐背上,她熟悉这片堤坝的景象,她细细地看着,也没发现有人在。 刘赐背着何绯儿走近了那个堤坝,何绯儿不禁害怕,但刘赐仍是坚定地背着她向前走去,他们走到营地所在的这片平台的尽头,他们向下看去,只见下方就是堤坝,流水漫过堤坝向下流去的轰鸣的声响充斥了他们的耳际。 这道堤坝显然是使用了可观的人力才建成,它是用硕大的石块垒成,然后再用砂石搅和了糯米,做成黏稠的浆膏,用这些浆膏填补了这些硕大石块的缝隙,将这许多的石块连接成一大片巨大的、能够抵抗流水冲击的墙堤。 第837章 毁堤(一) 这片堤坝迎着要抵御的湖水,一直从斜下方延伸上来,形成了一片厚重扎实的斜堤,迎着湖水形成厚重的墙堤,瞧上去自是固若金汤。 此时风雨如晦,天地昏暗,眼前这堤坝又十分漫长,刘赐站在这里这一望去竟望不到这堤坝延伸的尽头,如此境况,刘赐着实是不太辨析得清楚状况。 他看着这堤坝眼下仍是好端端的,显然还没有被炸,然后他这么一看去也瞧不见人迹,也看不见有人要毁掉堤坝的端倪。 白芷若也走前来,她已经将那营房细细地都搜索一遍了,她说道:“找不见人,难道咱们估量错了?没有人要毁堤坝?” 刘赐已然是生出过这个想法,他自是希望如此,但是他仍是怀疑,他说道:“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这就是不正常的,无论如何按照常理说来,这里必须要有守备的兵士。” 白芷若说道:“也是,我看那营房里头,还有吃剩的东西,那东西还新鲜着,显然一两个时辰前还有人在这里。” 刘赐更是怀疑,但是又一时拿不着线索,他不禁有些焦急,他喃喃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白芷若说道:“我再去旁侧搜索一下。” 刘赐拉住她,说道:“不用了,你搜过了,没有就是没有。” 说罢,刘赐喃喃说着:“他们要炸毁堤坝,究竟会如何炸毁呢?这般湍急的流水,他们不可能潜到水里头去放炸药……” 白芷若接着刘赐的话,说道:“他们要用火药炸堤坝,这水势这么大,不可能在水里放炸药的,我爹爹教过我,用油纸布包着火药,能够在水里引燃,但是这般大的水势,这样也是万万行不通的。” 刘赐说道:“是啊,那他们能怎么炸呢?” 此时天际的闪电接连着一道道地闪过,炸响一连串的闷雷,刘赐借着这抹光芒,看见从他脚下这平台延伸而下的,是一片斜斜的陡坡,这陡坡漫长而略显陡峭,缓缓地延伸向那被湍急的流水覆盖着的堤坝,或者说这道连接着这平台的陡坡其实是堤坝的一部分,和拦截着流水的堤坝是连接一体的,都是从下方用巨大的山石堆积着垒起来的。 刘赐发现他所在的这个平台,还有从平台往下斜斜延伸去的陡坡其实是堤坝的一部分,他不禁打了个激灵,他看向那陡坡下方,他向白芷若说道:“快看看下面,有没有人!” 白芷若也向下看去,只见下面一片漆黑,呼啸的风雨遮掩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看不清下面的状况。 白芷若看了片刻,说道:“没见有人……” 刘赐想探身而下一探究竟,但是白芷若一把拉住他,说道:“你做什么!?不能下去!” 刘赐说道:“我怀疑下面有人……” 白芷若不待刘赐说完,不由分说地说道:“不能去!你不要性命了,我对她们可没法交代!这坡这么陡,你又看不清楚状况,随便脚下一滑,你就没命了!” 白芷若已经答应了柳咏絮和上官惠子要照看刘赐,所以她此时异常的坚决,她认为这事情危险,就绝不让刘赐去做。 刘赐犹豫片刻,他骤然放声大喊,喊道:“严大人到!” 他喊了一声,顿了顿,又大喊:“严大人到!速速接驾!” 刘赐的声音气力十足,穿透了浩瀚的流水声和雨声播散开去了。 刘赐细细地看着下方的状况,他瞧着下方还是没有动静,他放声还要再喊,却见此时一道闪电闪过,下方那陡峭的斜坡上冒出了一个人头,那人头被闪电映照出来,在风雨中微微晃动了两下,好像在打量刘赐和白芷若这边的方向,很快又缩进去了。 他们下方这道斜坡虽然陡峭,但还是铺得颇为流畅平顺,这般斜着角度看去,这道坡还显得颇为光滑,所以那人头冒起来就显得很是突兀。 白芷若也看见这个人头,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这般大风大雨的黑夜,在这荒郊野外,这般看去那人头活像个鬼头一般,白芷若不禁惊叫了一声,说道:“有个头……” 白芷若话音未落,刘赐已经一把将何绯儿放下了,他喝了一声:“你别下来!”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从这斜坡上滑了下去,白芷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她自是惊诧万分紧张万分,她喊着:“刘赐!……慢些!慢点滑!” 白芷若在风雨中思量片刻,她对何绯儿说道:“待在这里别动!” 说罢,白芷若转身奔向那营房里面。 第838章 毁堤(二) 刘赐向着那陡坡下面滑去,这陡坡因为陡峭而蜿蜒,站在上面望下来并不显得那么漫长,但是刘赐这般滑下来,才知道这个斜坡颇为缓长,它从那营地上面的平台一直向下延伸,一直到水面上,它是整个堤坝的一个部分。 这个堤坝建在一个山口上,如果把这个新安江水库视作一个“水桶”的话,这个山口是这个“水桶”的一块短板,这个堤坝正是通过人工将这块短板给加高了,所以成倍数地增加了新安江水库的储水量。 这个堤坝足有八人高,当年建筑者从这山口的最底部开始垒山石,一点一滴地将山石垒高,并将之加厚加固,一直垒高到如今的高度,造就了这座堤坝,而在这堤坝的两侧又两处向上拱起的像“飞檐”状的地方,这也是堤坝的一部分,通过两侧的这两个“飞檐”,这个堤坝能够更好地嵌入山体,使堤坝更加稳固。 刘赐所在的位置,正是这堤坝一侧的“飞檐”,这“飞檐”弯弯地向山体上延伸,嵌入了山体之中,并在这“飞檐”的顶部建造了守备官军的营房。 刘赐此时正顺着这蜿蜒的“飞檐”向下滑去,如同白芷若担心的,这“飞檐”表面湿滑,甚至长满了青苔,让刘赐无处着手,他万一稳不住身子滑下去,落入水中就性命堪忧了,但还好他练就了一声敏捷的身手,他眼看身子要失控地向下滑去,他死死地将手扒在那湿滑的青苔上,他的手力、指力强劲,这般奋力之下总算稳住身子,将身子悬在了这陡坡的半道,他看准了方才那个“鬼头”冒起来的方向,继续向着那个“鬼头”滑去。 天际的大雨继续瓢泼地下着,轰鸣的流水声、呼啸的风雨声充斥着刘赐的耳际,他平息着心绪,继续缓缓地向着那“鬼头”冒起的方向滑落。 这石面虽然湿滑,但其实是用锐利的山石铺成,表面仍是嶙峋尖锐,刘赐这般滑着,他的手指硬扒着石面之下,已经被山石磨割得鲜血淋漓,他的手肘、背部也被割开了许多伤口,但是他凝聚心神,似乎感觉不到痛楚。 就在刘赐感到自己即将滑到方才那“鬼头”冒起的位置时,他看见下方脚边骤然从地面上伸出一把镰刀状的物事,这物事弯曲而锋利,一举向刘赐劈来。 这“镰刀”劈向刘赐的脚,而刘赐的反应极快,他的手指死死地抓入山石中,手肘也不顾痛楚地顶入山石中,停住了下滑的趋势,然后他的两腿一张,那“镰刀”没能劈中他的腿,而是劈在他两腿中间的山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铁器撞击的脆响。 刘赐立马抬脚一踢,他提到一只手臂,正是这只手臂持着“镰刀”从地面上伸出来,那手臂迅速地缩进去了。 刘赐立马又探身而下,他继续往下探了半个身子,果然感觉到下方是镂空的,下方有一个坑洞,他毫不犹豫地翻身而下,翻滚着身子跳进了那坑洞之中。 他一跃进那坑洞之中,他不知深浅,不知道该使多少气力,而这个坑洞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小,但是比他预想的要深,他预测不了深度,所以他这一跳下来就没站稳,跌了一跤。 而他一翻身进入这坑洞,登时又有一把“镰刀”向他袭来,而刘赐这一跌倒在地,倒让那来袭的“鬼影”一时瞄错了方向,刘赐反应极快地顺势缩着身子向下一躲,那“镰刀”从他的上方空划而过。 刘赐顺势伸腿一绊,在黑暗中他踢到了一双脚,那个“鬼影”被他踢倒了,随即旁边又有一个“鬼影”挥着“镰刀”向他袭来,刘赐此时终于看清了这“坑洞”里的状况,这个坑洞里头竟然还燃着一盏黯淡的灯火,只是这个坑洞太过狭小,那两个“鬼影”将灯火给挡住了,但是这两个“鬼影”显然是看他看得清楚的,所以眼下这个“鬼影”手上的这把“镰刀”准确地向他的头颅劈来。 刘赐的眼中射出锐光,他猛地挣起,他的身手比那个“鬼影”更快,他伸出长臂,整个人猛地向那“鬼影”扑去,那“鬼影”的“镰刀”还没落下,刘赐已经一把抵住他的心窝,狠狠地将他向后推去,一把推着他撞在了身后的土壁上,刘赐虽然没学过武艺,但是他跟着平人在大海上练就了精悍的狩猎的工夫,他的动作远比对方要快,而且更加凌厉。 随着对方的身子撞上土壁,刘赐一手推着对方,立马抬起另一只手的手肘,重重地一肘打在对方的脖颈上。 第839章 毁堤(三) 对方那个“鬼影”显然也是个强悍的兵士,他的气力也不见得比刘赐小,但是在刘赐这般飞速而凶狠地攻击之下,他顿时也是被打得七荤八素。 方才被刘赐绊倒的那个“鬼影”已经站起来,他从刘赐身后一把箍住了刘赐的脖子,然后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挥起“镰刀”一刀砍向刘赐的身子。 刘赐被箍住了头,自是一时挣脱不开,但是他直觉地感受到背后顶上那“镰刀”袭来的方向,他咬牙伸手一挡,他的手准确地拦住了那握着“镰刀”砍下来的手臂,那“镰刀”偏离了些方向,砍在旁侧的石壁上。 然后刘赐飞快地将手肘向后一捅,重重地一肘打在身后那个“鬼影”的胸口上,那个“鬼影”闷叫一声,松开了紧箍刘赐的手。 刘赐立马回过身来,趁着对方还没缓过来,还弓着腰护着胸口,他飞快地双手摁住对方此时斜向下的头颅,然后顺势飞起膝盖,一个膝顶重重地由下而上砸在那“鬼影”的头上。 那“鬼影”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身子就软软地倒下了。 刘赐立马躬身从地上捡起这个“鬼影”掉落在地的那把“镰刀”,他握着“镰刀”回头看向那个被他顶在石壁上的那个“鬼影”。 那“鬼影”握着镰刀正要再次向刘赐袭来,刘赐镇定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已经看清了,这是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瞎了一只眼睛,那只瞎眼上面蒙着一块黑布,这中年男子眼看刘赐飞速地回过身来,他也是顿住了身子,他见识了刘赐的身手,他眼看此时刘赐长舒手脚,如同一只大蜘蛛一般握着“镰刀”对着他,他更是不敢妄动。 这独眼的中年男子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刘赐,缓缓地挪动了两步脚步,又举起“镰刀”朝刘赐劈来。 刘赐原本还想着和这男子一探口风,但是他眼看这男子这般的眼神,他知道没有说话的机会,他瞅着这空间狭小,这男子挪动步伐也只能挪动两步,果然那独眼男子两步之后就举起“镰刀”朝刘赐劈来,刘赐已经瞅准了他的动作,对方刚动手,刘赐已经斜斜地一刀往那男子的腰间劈去。 刘赐的手臂更长,动作也更快,那男子眼看刘赐的刀已经劈到他的腰间,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刘赐顺势又逼近半步,将那刀锋向上掠起,刺入了对方的腋窝和侧胸。 那独眼男子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这惨叫声在这狭小的坑洞中嗡嗡作响着。 此时刘赐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满是鲜血,他的身上许多地方已经被山石擦破,他的手指更是鲜血模糊,两根手指上的指甲已经被磨掉了。 刘赐的神色锐利而冷酷,他一把夺过了那男子手上的那把“镰刀”,他发现地面的一侧还有两把“镰刀”,他把这四把“镰刀”都夺走了,那两个男子一个被打得昏过去,一个被刺伤,都瘫倒在地,暂时都威胁不得刘赐。 刘赐一手拿着一把武器,他转头看向这坑洞里面,只见这个坑洞窄小,但是颇为深入,它的深度足有两个人的高度,刘赐所在的位置在洞口,从这洞口再往里头走去,足得走五步远,才能走到底部。 那盏灯火在这坑洞的底部摇曳着,刘赐此时借着这暗淡的灯火看清了这个坑洞周遭的景象,他发现这个坑洞里头是一片狼藉的,遍布着破碎的石块,而且这个坑洞的形态也很不规则,整个形态东歪西扭,几乎是一个扭曲的状态。 刘赐还感到脚下湿漉漉的,尤其是他往这坑洞的底部走去时,走到一个塌陷的深处,这个深处积满了积水。 刘赐看着这个坑洞扭曲的形态,他能够猜到这个坑洞并不是寻常地“开掘”出来的,他来到坑洞底部,他看见底部的地上放着两个小木箱,他小心地打开木箱来,果然看见里头分别装着两个硕大的油纸包,他俯下头嗅了嗅,在油纸包上嗅到火药的味道,显然这里面装满了火药。 刘赐深吸了一口凉气,他小心地捧起其中一个木箱,努力地平缓了呼吸,缓步走向那个他方才路过的塌陷的深处,他小心地弯下身子,生怕摩擦到木箱里面的火药,他小心地将那木箱沉入了那塌陷深处的水中。 他看着那木箱大半个身子沉入了水中,他略略松了口气,他又回头来到那底部,再次深吸一口气,搬起另外一个木箱,将这个木箱也搬到那塌陷深处,也小心翼翼地将它沉入了水中。 第840章 毁堤(四) 刘赐看着两个木箱都沉入水中,他微微松了口气,直起身子,狠狠地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此时他凝视着这两箱火药,他不免感到奇怪,这两箱火药虽然很可怕,但是不见得威力有多大,刘赐见惯了战船上的炮弹,这两箱火药也就装填一枚炮弹的量,这些火药放在这坑洞底部,显然是要炸毁这个堤坝的,但是为何只有这么一点火药呢? 他觉得这么一点火药至多将这坑洞炸得更深一点,好像难以一下炸毁这个堤坝。 刘赐此时再细细端详这个坑洞的形状,他看着这个坑洞不规则的形状,他明白了,这个坑洞是被火药爆破轰出来的,而且大概是轰了许多次,才轰出这样的“深度”。 刘赐一时又想不明白,为何这两个人要这般通过几次轰炸,在这水库旁侧的地方轰出一个坑洞,他们轰出这个坑洞到底是要做什么?这个坑洞就能把这个堤坝弄垮塌吗? 刘赐回到那两个人面前,那个被他一刀刺进腋下的独眼中年男子已经缓过些气力来,他紧紧地捂着腋下的创口,正喘着粗气。 刘赐来到他面前,将刀锋架在他面前,问道:“说,你们在做什么?” 那独眼中年男子冷声笑了笑,嘶哑着声音说道:“好大的狗胆,竟敢管严大人的事……” 刘赐神色冷峻,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还有些书生气的刘赐,他如今该心狠手辣时,他会变得比谁都心狠手辣,他问道:“你说严尚官?” 那独眼中年男子冷笑不说话,刘赐二话不说,仍是拿刀抵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一举戳进这男子腋下的创口里,狠狠地将创口又撑开了。 那独眼中年男子顿时凄厉地惨叫起来,他被刀锋抵着脖子,自是不敢动弹身子,他瘫在地上的双脚颤栗着抖动起来。 刘赐喝问:“是不是严尚官派你们来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要毁了这个堤坝!?” 那独眼中年男子颤栗着点头。 刘赐抽出手,他的手上已经满是浓稠的污血,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对方,说道:“老实说话,不然我把你的手脚一件件卸下来!你们是不是图谋炸毁这个堤坝!?” 那独眼中年男子显然是没想到刘赐有这般狠辣的手段,他仍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就范,嘴里说着:“你……你……” 刘赐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他那没受伤的一边手,一刀削断了他的大拇指。 那独眼中年男子更是惨叫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发哑了,只能大张着嘴干叫着。 刘赐冷眼看着他,待他稍微平复了些,刘赐又说道:“不想变成人彘的话,老实说话!” 那独眼中年男子点着头,他那刚硬的气度已经荡然无存,他颤栗着说道:“是……是严大人派我们来……” 刘赐说道:“你们这样开这个洞,是为了毁这个堤坝?” 那独眼中年男子又点头,说道:“是……” 刘赐说道:“为何要这么一下下地炸?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刘赐已经想到,他们这般像老鼠挖洞一般在旁侧炸开小洞,然后一下下地把这个洞给炸深,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这般惊天动地的祸事,日后必定是要追究的,如果这个堤坝是被大规模的爆破炸毁的,日后恐怕是查得出来的,所以像他们这般一点点地炸深一个小洞,日后应当不容易被发现。 那独眼中年男子又颤栗着点了点头。 刘赐冷声说道,说话! 那独眼中年男子忍着痛勉强开口说道:“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样炸了堤坝,日后查不出来,而且这样爆炸动静小,没人发现。” 刘赐冷笑道:“也是,你们聚集了火药一炸,势必是惊天动地的声响,这般一点一点地炸,没有人会发现。” 他们的这个爆破工作着实是很隐秘,方才如若不是刘赐一心探查,恐怕也难以发现他们的动作。 刘赐再端详一眼这个坑洞,他想起方才的推想,他方才就觉着那堤坝上水流如此湍急,好像不太可能在那水流中间安置火药炸毁堤坝,这般想来,在这旁侧动手炸毁堤坝,倒像是个更加现实的选择。 刘赐又问道:“你们是打算把这个洞炸深了,炸到底去,把这堤坝掏空?” 那独眼中年男子咧嘴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看着刘赐好像在看一个笑话,他说道:“这堤坝已经垮了,方才那火药是我们哥俩打算炸最后一下,就算不炸这最后一下,也不过是垮得慢一点而已。” 第841章 毁堤(五)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这无疑是他最恐惧听到的话语。 刘赐看了看这坑洞,他仍是存着一丝希望,他冷笑一声,把那刀锋抵得更紧一些了,说道:“你少唬老子,就这么个老鼠洞,就能毁了这堤坝?” 那独眼中年男子也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懂得这治水之事,这堤坝是一整个东西,这个东西完整,就能挡住那水的压力,这个东西如果有缺漏,哪怕是这旁侧的地方被钻了一个小孔,那么这个东西就不完整了,在这大水的压力之下,这个被钻了小孔的地方就会先行破裂,这个地方破裂了,这个裂口就会越来越大,最后水会从这里冲破开去,直到把整个堤坝给冲毁。” 刘赐听得愣怔着,他不懂这治水之事,但是他凭着所掌握的知识,他也知道此言不虚,这个堤坝如果整个固若金汤,那自是没事,但如若是给破开一个小口子,那么这片破开了小口子的地方势必是脆弱的,大水的压力就会集中在这个脆弱的地方,把这里冲毁,而这里毁了,这个堤坝的受力也就不均衡了,如果水库的压力过大,整个堤坝的毁坏就在旦夕之间。 那独眼中年男子看着刘赐的神色,他继续说道:“眼下这水库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大,你也知道这里的水从来没有涨得这么高过,你别看眼下这堤坝好像还行,如今雨还在下着,在这般大的压力之下,这水库的垮塌就在旦夕之间。我之所以实话告诉你,是因为想让你明白,这水库马上要塌了,这个地方马上要垮了,还是逃命要紧。” 刘赐看着这坑洞深处那低洼塌陷处的水坑,里面的水已经涨满了,这说明那水库里的水已经渗进了这堤坝里面,这自然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说明这堤坝的内部已经破漏了。 那独眼中年男子看着刘赐看向那塌陷的水坑,他笑道:“对,那水库里头的水已经渗进来了,你我最好马上逃命,否则别看这水库眼下还安静,到垮塌时可是如天崩地裂一般,逃也来不及了。” 刘赐气恨地看着这个独眼中年男子,他怒道:“娘个批的,你知道你们要害死多少人吗!?” 刘赐禁不住怒吼起来。 那独眼中年男子显然是个相当有经验的老兵油子,他笑笑地看着刘赐,说道:“各为其主,各图其谋而已。” 这时,那个被刘赐击昏的男子醒转过来,他猛地挣扎起来,他看见刘赐,刘赐也回头冷眼盯着他,那男子显然神志不太清楚,他登时怒吼一声,就朝刘赐扑过来,那架势是要和刘赐拼死一搏。 刘赐站起身子就要迎击那男子,但是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沉闷却巨大的响声,伴随着这响声的是他们脚下传来重重的一震,这阵响声和震动显然非同寻常,刘赐感觉到这个震动异常悠远,似乎是从地底下的深处传来的,而那一声闷响更加像是从土地老爷的家里头传出来的一样,显得幽深异常。 刘赐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旁侧的石壁传来一声炸响,随着这“砰”的三数声,只见数道水流从石壁里刺出,这水流如刀一般悬空地喷洒着,而随着水流的刺出,刘赐面前那个正扑向他的男子捂着胸膛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跪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刘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这坑洞的石壁上又是传来接连不断的数声炸响,随着这些炸响,许多水流如刀一般刺出,随着刘赐近侧的石壁迸裂,他感到手臂骤然像是被暗器击中,他忙捂住手臂,只见是一块碎石刺入了他的手臂,显然是因为这石壁迸裂之下,飞溅出了石块刺中了他。 方才那男子显然也是如此,被石壁迸裂而刺出的石块击中了胸膛。 那独眼中年男子难掩慌乱,说道:“来了!要垮了!这堤坝已经被水给压坏了!快逃!” 方才那传自这水坝深处的那声沉闷又悠长、巨大的声响,是一个极其不祥的信号,如果说这个堤坝是一个巨人的话,方才这声巨响大概就是举人的心脏破碎的响声,而那一阵剧烈的震动更是意味着这个堤坝的根基发生了致命的动摇,这般剧烈的震动也是因为刘赐身处这堤坝的内部才能感受得到。 而如同那独眼中年男子所说,这个深入的小坑洞致命地破坏了这个堤坝的躯体,而眼下这个坑洞正是这副躯体最薄弱的部分,此时新安江水库那前所未见的高水位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正压迫着这个脆弱的地方。 第842章 毁堤(六) 这个石壁原本还勉强地抵抗着水库的压力,但是眼下终于抵抗不住了,那水库的巨大压力冲开了石壁的裂隙,那巨大的压迫力从缝隙中迸发出来,这一迸发射出的碎石简直如同火神枪打出的弹药一样致命。 刺向刘赐的那块碎石没有正对着刘赐的身子,它斜刺地击中刘赐的手臂,从刘赐的手臂肌肉上穿透过去,刘赐感到剧痛,但是他仍是庆幸,如果那碎石是正对着击向他的话,他的手臂骨头大概要被击碎了。 刘赐慌忙地趴下了身子,他听见地面传来轰隆的震颤,显然这堤坝正在分崩离析,这堤坝坚硬的内部正在分裂破碎,他身处这堤坝的“身体”内部,更像是感觉到一个岩石巨人即将毁灭垮塌的恐怖滋味。 这坑洞的石壁也在愈加快速地破裂,那一道道流水刺出来的“利剑”接连不断地从石壁中刺出,那细小的炮弹一般的碎石在这坑洞里头飞溅着,被击中一记很可能就要丧了性命,这个坑洞里面的空间转瞬之间变得混乱而险恶。 刘赐趴着身子,飞速地爬到那个被碎石击中了胸膛的男子面前,他翻过男子的身子,却见他的胸前和地面上已经流了一大滩暗红的血,那男子显然被击穿了胸口的要害,眼看已经没救了。 刘赐果断地转头抓住那个独眼的中年男子,那个独眼中年男子也趴在地面上,他受着伤,脸色惨白地哆嗦着。 此时,刘赐的耳边已经是一片混沌,这片刻的时间过去,这堤坝里面轰鸣的声音已经越发的沉重,原本那轰鸣还悠远而深邃,像是从地底深处传出来的,但是眼下这轰鸣声已经变得赤裸而剧烈,变成了尖锐的轰鸣,毫无保留地震荡在刘赐的耳边,刘赐听着这声响,像是感觉到天崩地裂一般,饶是他这般坚强的意志,仍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刘赐揪住了那个独眼中年男子,在混乱的轰鸣中吼道:“走!爬着走!” 那独眼中年男子自是盼着逃命,只是他负着伤难以行动,此时刘赐扯着他,他也就挪动着身子跟着刘赐爬去。 他爬了两步,对刘赐吼叫道:“拿刀子!” 刘赐一愣,吼叫着问:“什么?” 那独眼中年男子指着刘赐抛在地面上的那两把“镰刀”,吼叫道:“那是攀石壁用的……” 刘赐明白过来,那“镰刀”看着像是镰刀,但其实更像一把铁钩,那铁钩能够嵌进山石里面,看来是专门用以攀登陡峭的山壁。 刘赐忙爬回去捡起那两把“镰刀”,此时不过片刻的时间过去,这坑洞里的形势继续急转直下,如同这独眼中年男子所说,这里已经是这堤坝里头最脆弱的地方,这水库里面的巨大的压力都压迫在这个地方,这使得这个地方一旦发生破裂,则会迅速的分崩离析,那水库里面巨大的压力会迅速地从这个地方“宣泄”出来。 刘赐捡起两把“镰刀”,拖着那独眼中年男子爬向洞口,幸得这个坑洞不算太深,他们爬了几步,已经来到洞口,而此时那坑洞里面的那盏烛火已经熄灭,坑洞里面变得一片漆黑,刘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他看见那坑洞里面已经开始分崩离析,破碎的山石开始从顶上落下,旁侧石壁也开始大面积地破裂。 刘赐的右手被碎石击伤了,这影响了他的动作,他奋力地将身子探出那坑洞外头,他感到凛冽的风雨洒到他的脸上,外面仍是一片黑暗,他向上看去,看见一片黯淡的、乌云密布的天际。 但是刘赐听到熟悉的喊叫声:“刘赐!刘赐!……” 这个喊叫声又是焦急又是惊喜,那是白芷若的声音,她站在上面忧虑万分地看着下方,她也想滑下去,但是她不知道里面的状况,她也怕如果她也下去了,恐怕就没有人能救他们上来了。 刘赐眼看这陡峭的石壁,这着实是难以攀上去,他双手拿着那“镰刀”,一把将“镰刀”劈砍进石壁里面,然后钻出身子,爬出了坑洞,他抓着那两把“镰刀”,身子探出来了,一只脚悬在了半空之中,他的脚下就是那凛冽地呼啸地流着的湖水,那湖水显然是流得更加猛烈了,刘赐甚至能感觉到湖水飞溅到他的脚上。 那独眼中年男子也探身出了坑洞,他嘶喊着:“救……救我……” 刘赐着实是想不到如何救他,他拿着这两把“镰刀”,能支撑着让自己爬上去已是艰难,恐怕难以顾及这个独眼中年男子。 第843章 毁堤(七) 但是刘赐已经想到,眼下这堤坝已经毁了,这个男子就是这严尚官犯下“毁堤淹田”罪证的最重要的证人,他必须把这个独眼中年男子给带出去,这才能定那严尚官的罪责。 此时风雨猛烈地飘曳,刘赐用“镰刀”扒在那石壁上,他不免犹豫着,想着法子如何将这个独眼中年男子弄上去,但是他这一犹豫之下,这堤坝发出一阵越发猛烈的震动,这一震动之下,刘赐扒着石壁的“镰刀”有一把被震松了滑落下来,刘赐整个身子也随之一滑,他除了一只手还抓住一把“镰刀”之外,整个身子都空悬在了空中,他脚已经伸入呼啸的湖水中,那湖水呼啸地流过,“扯”着他的脚就要将他的身子扯下来,他的身子被湖水“拉扯”着,在水面上斜斜地晃荡着。 刘赐甚至没有发出叫嚷,他知道死神在向他招着手,他凝着心神,竭尽全力地抓住那把尚且勾住了石壁的“镰刀”,他那手臂上的筋肉紧绷着,肌肉似乎迸裂出鲜血来。 这时一条长绳从上面甩了下来,准确地落在了刘赐的身侧,刘赐连忙一把抓住了绳索,那是白芷若抛下来的绳索,刘赐一跳下去之后,白芷若就冲进那些守备兵士的营房,找出了这条绳索。 刘赐连忙一把抓住了绳索,重新稳住了身子,他又一次感觉到跟着何满子的哥哥何初一在大洋上猎鲸鱼的滋味,好几次刘赐将鱼叉刺入了鲸鱼的背脊,然后他被鲸鱼拖着在大洋里飞驰,一直耗到鲸鱼力竭,这练就了他强劲的臂力和腰力。 刘赐一手拉着绳索,一手用“镰刀”扒着石壁,艰难地向上面爬去。 白芷若已经将绳索系在这营房旗杆的木桩上,她试图将刘赐拉起来,但是她气力不足,难以拉动绳索。 但是好在刘赐炼就了一身强悍又矫捷的气力,他拉着绳索向上攀着,很快把身子从水面上拉了出来,然后他回到那坑洞的旁侧,将那独眼中年男子拉了出来,刘赐对他吼道:“抓着绳索!我给你借力!” 那独眼中年男子忙不迭地点头,此时那坑洞里面已经开始崩塌,他的头顶已经被落下的岩石砸中,头上渗着鲜血。 刘赐使劲将那独眼中年男子的身子一托,吼道:“你先上去!” 那独眼中年男子奋力地向上攀着,但是他一只手已经废了,另一只手也被刘赐削断了拇指,他艰难地挽着绳索,一点点地向上挪动。 刘赐则是把自己置于这个独眼中年男子的下方,支撑着对方向上攀去,那独眼中年男子几次抓不住绳索,几乎是踩着刘赐的肩头继续向上攀去的。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天际的日色已经升起,白芷若能够看清下面的状况,她看着刘赐把自己置于下面,让那个笨重的中年男子踩着他向上攀,白芷若不由得惊得呆愣了,她的心更是剧烈地跳动着提上了嗓子眼来。 这般险峻的陡坡,自己一个人能够攀着绳索上来就已经不错了,还支撑着另一个笨重的躯体爬上来,这简直是难以想象。 白芷若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紧紧地捂着胸口,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哽咽,她忍着眼泪,几乎不敢再看这下面的景象,她生怕那个中年男子脚步再一滑,刘赐吃不住他的气力,导致刘赐跌进了下面那湍急的流水里,眼下那水库像一个呼啸的恶魔一般,跌进了下面的流水,必定是要丧了性命。 何绯儿也是紧张着,她捧着怀里的红鲤鱼,闭上了眼,嘴里喃喃说道:“河神河神,求你护佑他们平安,求你显灵,显出慈悲,护佑他们躲过此劫……” 那独眼中年男子使劲地攀上来,他攀到了一般的高度,他骤然吃不住气力,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下滑去,他的整个身子坐在了刘赐的身上。 白芷若瞧见这一幕,她无法遏止地尖叫了一声。 刘赐的右手也有伤,他原本就吃不住气力,此时被这个独眼中年男子一压,他的身子也向下滑去,他竭尽了全力,手脚并用地抓紧了石壁,勉强地支撑住了身子。 那独眼中年男子也是惊恐地呜咽着,他受的伤重,失血太多,一时支撑不住气力,挣扎不起身子。 白芷若大惊地叫道:“刘赐!别管他了!保住你的性命!” 刘赐仍是使劲地顶住那独眼中年男子的身子,艰难地支撑着。 白芷若已经哭出来了,她嘶喊道:“刘赐!保住你自己的命!别管他了!……” 第844章 天崩地裂(一) 白芷若想要跃下去救刘赐,但是她虽说武功高强,但是她的气力并不大,可以说她的气力可不比一般的女子强多少,所以她知道自己这一下去恐怕也帮不了刘赐,只怕还要添乱,所以她只能干着急着。 刘赐显然还是不甘心就这般就让那独眼的中年男子跌下去,刘赐此时心中愤怒着,他已经立誓要把那严尚官给整死,所以他不想放过这个关键的证人。 但是这独眼中年男子此时更是扒住了刘赐的身子,他自是不愿意就这般跌下去丧命,他为了求生,他就死死地擒住了刘赐,刘赐自是变得更加被动,他此时甩不脱这个“累赘”,而他的气力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他此时已经爬不上去,更可能被这独眼中年男子扯下河流里面去。 白芷若见状,更是气恨咬牙,她从衣袖里掏出两枚碎玉,对刘赐喊道:“刘赐,挪开身子!我杀了他!” 刘赐知道白芷若要使那“碎月式”了,但是他一时也挪动不脱身子,仍是和那独眼中年男子僵持着。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影从白芷若和何绯儿身后赶来,那正是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他们一路寻到这里来,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险情,他们来到白芷若和何绯儿身边,向下一看。 何绯儿急着和爷爷、爹爹说道:“爷爷!爹!快救他们!” 何绯儿和父亲和爷爷打量了一眼下方的状况,爷爷说一声:“两个人下去够得着!你下去,我拖着你!” 何绯儿的父亲点点头,马上扯着绳索一跃而下,爷爷也跟着一跃而下,父亲落到了刘赐的头顶上,爷爷扯着绳索跟在何绯儿父亲的上方,拉住了他的手。 刘赐对何绯儿的父亲喊道:“先把他拖上去!我撑得住!” 何绯儿的父亲就将那独眼中年男子拖了起来,何绯儿的爷爷接过气力,他们父子协着力,一挪一挪地将这独眼中年男子给拖上来了。 刘赐没了那个累赘,他自是轻松了许多,在何绯儿和爷爷和父亲的帮助下,他很快也登上来了。 刘赐攀上那平台,白芷若连忙拉着他的手,把他拉了上来,刘赐已经脱力,就要伏倒在地,但白芷若已经一把抱住她,白芷若禁不住哽咽出来,激动地哭喊着:“跟你说了不要犯险!不要干这种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她们交代!?……” 刘赐挣扎起来,说道:“这堤坝要毁了……” 白芷若仍是一把抱住了刘赐,她只及刘赐的下巴高,但是她踮起了足尖,一把将刘赐的头抱在怀里,哭道:“堤坝毁了又怎么样!?你人要是没了,这天崩地裂了都不关你的事了!” 刘赐倒是愣了愣,他真是没想到白芷若会这般关心他的生死,他听着白芷若那哽咽的哭声,他觉得心中也是一片绵软。 刘赐抚着白芷若的一头青丝,笑道:“我没死呢,哪怕我跌下那水里面去,我觉着我也死不了,老天爷或许觉得我命硬,把我收了去是个麻烦,所以没那么容易把我收去。” 白芷若仍是哽咽着怒道:“胡说八道……” 刘赐松开了白芷若,看着白芷若那泪汪汪的眼,说道:“快走,这堤坝要塌了,再不走,我们就真的被老天爷收了去了。” 白芷若擦了泪,她站在这上面,也是感觉到这堤坝的异常,她听见这堤坝内部发出的震颤的响声,感觉到堤坝那不祥的震动。 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此时站在这平台边沿,感受着脚下的震动,看着这庞大的堤坝,他们对这治水的事情极是熟悉,爷爷听着这堤坝内部传来的隐秘的破裂声,他的脸色惨白着。 何绯儿的父亲也是惊慌地看着周遭的境况,他觉得这般的祸事真的临到眼前了,让他感到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一般,他对父亲问道:“爹!这是……这是怎么了!?……” 何绯儿的父亲说着话,在万分恐惧之下禁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 何绯儿的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了,依然见惯了世事,见惯了各式各样的苦厄,但是眼下他仍是禁不住颤抖着身子,说道:“堤……堤要垮了。” 何绯儿的父亲身材高大,也是个健壮的七尺男儿,他登时哭了出来,对着这堤坝哭道:‘怎么会!不能啊!不能垮啊!……“ 何绯儿的爷爷也是流下老泪,他慌乱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周遭,他大喊着:“天塌啦!天要塌啦……” 第845章 天崩地裂(二) 何绯儿从未看过爷爷和父亲这般模样,他们好像看见了这人世间的末日一般,她惊恐地睁着她那漂亮的杏眼,惊恐地抱住了父亲的腰。 父亲更是一把蹲下来,他似乎不敢再看一眼那堤坝,他闭上眼紧紧地抱住了何绯儿,失声痛哭起来。 刘赐看着何绯儿的爷爷和父亲的反应,他知道这何绯儿的爷爷是治水的高人,何绯儿的爷爷一看这状况,已然是知道这堤坝要要垮,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清楚不过这新安江水库的堤坝如若垮了,会导致什么。 刘赐看了一眼那趴在地上的独眼男子,对何绯儿的爷爷和父亲说道:“我们没时间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避!” 何绯儿的爷爷毕竟历经的世事多,他冷静下来,看向方才刘赐走出来的那个山头,他说道:“那里是高处,上那里去。” 何绯儿的父亲仍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狠狠的踱着地面,大喊道:“爹!这坝不能垮啊!这一垮,这么大的水!下面就全完了!咱们家,这周遭几千里地,全完了!” 何绯儿的爷爷情绪也失控了,他怒吼道:“那你想怎么办!?眼下天王老子下凡来了,也挡不住这个堤坝!也拦不住这些大水!” 何绯儿的父亲哭喊起来,他一个七尺男儿已经被逼得眼泪纵横,他喊着:“这水泄下去,就全完了!没人知道这水要下去!没有人有防备,绯儿她娘,她奶奶,也完了……” 何绯儿的爷爷听见“绯儿她娘,她奶奶”,他禁不住也老泪纵横,虽说他们已经让绯儿的母亲和奶奶逃命去了,但是这才过去一个时辰左右,她们无论如何逃不了那么远。 此时他们脚下的堤坝的震颤越来越厉害,何绯儿也意识到了危险,她知道这洪水要泄下去了,她的母亲和奶奶恐怕要没命了,她也跟着哭起来。 何绯儿的爷爷咬着牙,他狠狠地一抹泪,将儿子扯起来,喝道:“快走!再耽搁下去,得把命丧在这里!你背着绯儿,快走!” 何绯儿的父亲擦了泪,背起了何绯儿,和父亲一起走向那山头的高处。 刘赐的右臂伤得厉害,他的小半片肌肉被碎石刺穿过去了,白芷若要给刘赐包扎,刘赐还说着不要,白芷若怒道:“你的肉都被撕开了,此时不把这裂口给包好,你就等着给大夫截断这只手!” 白芷若不由分说,撕下了衣袖的白布,细细地将刘赐手臂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包扎起来了。 然后刘赐指向那独眼中年男子,对白芷若说道:“小心看住他,如若他胆敢逃,你就断了他的脚筋,反正我们只要他的舌头!” 白芷若知道是这个人毁了堤坝,她自是不客气地亮出鱼肠剑,逼住了这个人的脖颈,制着他向前走去,他们跟着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走向山头上。 此时天际的风雨依然凛冽,乌云浓密地覆盖着天空,这乌云之下的大地似乎仍是笼罩在黑夜之中一般。 何绯儿的爷爷领着众人往高处攀爬而去,他回到他们方才穿出来的那个高地,他看了看下方那看似平静的堤坝和呼啸流动的湖水,他仍是继续往上攀去,显然他觉得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危险,一定要攀得更高些才安全。 他们在风雨中、在乌云下奋力地向上攀爬着,他们逐渐远离了那道大坝,那恐怖的轰鸣声和流水声也渐渐地远去,但是这并没有让他们的心境平和一些,那可怕的声响似乎仍然回荡在他们耳边。 攀爬了有两刻钟,他们来到了这处山头的最高处,这个堤坝原本就建在这水库最高的一处位置,所以他们此时已经攀上了这新安江水库最高的一处地方。 他们放眼望去,这周遭已是没有拦阻视线之物,刘赐向下望去,只见那水库宽阔得一望无际,见识像大海一般,他站在这边的山头望向对面,却看不见对面的山头,只看见无边无际的湖水。 刘赐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这水库不愧是天底下最大的水库,这里面储藏的水简直像一片海洋一般,这般浩瀚无尽的水如若流下去,就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头倒翻了一木桶水,这些水必定把整个房间都淹没了。 白芷若却没管那么多,她仍是担心着刘赐的伤口,她一把扯着刘赐,说道:“你坐下!” 这山头顶上有一片凸起的石块,刘赐攀上了那石块,坐了下来,白芷若来到他身边,她看着刘赐浑身是伤,她干脆脱下了外衣,把衣服扯成长布条,帮着刘赐包扎起来。 第846章 天崩地裂(三) 刘赐坐在山石上,仍是忧虑地看着下方的堤坝,他们离堤坝已经有些距离,能够清楚地看见堤坝的全貌,借着那暗淡的日光,只见那堤坝漫长宽阔,像是这座庞大水库的一个喉口,吞吐着浩大的水量。 何绯儿的爷爷和父亲也攀上了这块凸起的山石,他们看着这堤坝,眼下这堤坝看上去仍是稳固着,他们仍是不愿意相信这堤坝会这般垮塌。 何绯儿的父亲仍是压抑不住激动和忧虑,说着:“这可不能垮啊,这一垮,半个江南就没了……” 刘赐回头看向何绯儿的爷爷,问道:“这堤坝眼下还没垮,或许我们能下山去让人们逃命?” 何绯儿的爷爷叹道:“姚公子,你觉着你能快得过这洪水吗?” 刘赐也是心怀幻想地看着那堤坝,说道:“但是这堤坝还没有垮……” 何绯儿的爷爷说道:“方才你在那堤坝下面,想必听得更加清楚,这堤的内里已经毁了,若是在其他时候或许还会缓一缓时候才垮,如今……” 何绯儿的爷爷说着看向那水库,此时瓢泼的大雨仍在下着,继续往这水库里面增加着水量,他叹道:“如今这水库的水量是前所未见地高,这堤坝如若内里已经垮了,绝支撑不了多久,我们现在下山去,就等着被龙王爷收了去。” 说着,何绯儿的爷爷望向东方,那里是广阔的、直达钱塘和海边的农田,是这大明天下的粮仓,何绯儿的爷爷禁不住落下老泪:“不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祸劫……” 何绯儿的爷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显然他已经猜到后续的局面,只是他不愿意细想。 何绯儿看着爷爷和父亲都哭着,她从未见过这般的局面,在她心目中爷爷和父亲都是山一样厚重的男人,她从未见过他们一起相对而泣。 何绯儿也意识到了眼下的状况,她看了看那漆黑昏暗的天际,她知道她在目睹一场惊天动地的祸事,而她的母亲和奶奶还在那山下面,她看了看父亲,说道:“爹爹,姆妈和奶奶到钱塘了吗?” 何绯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对于地理方向的远近没有太直观的概念,她心中慌乱着,忧虑着,觉得姆妈和奶奶有危险,却又觉得他们已经逃向钱塘,或许有可能躲过祸劫,但是她不知道他们的住处距离钱塘至少有一百多里路,哪里是她母亲和奶奶凭着脚程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的? 而且眼下这大水恐怕要把杭州府城也淹了,她的姆妈和奶奶恐怕是难逃祸劫。 何绯儿的父亲心中自然也是忧虑着妻子和母亲,他听着女儿的话语,他更是心如刀割,他着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忍着哭泣,一把将何绯儿抱入怀里。 刘赐回头看着何绯儿和她父亲、爷爷的忧虑和痛苦,他感到自己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塞住了,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白芷若此时却是更关心刘赐的伤势,她小心地帮刘赐包扎了右手臂上的重伤,然后又帮刘赐包扎手指,刘赐的手指都已经是血肉模糊,好几根手指的指甲都给磨掉了,白芷若帮着刘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包扎。 此时她见刘赐总是忍不住动弹,她怒道:“你还动!?你这手指再伤重些,就该见着骨头了!还不老实些!” 刘赐知道白芷若是一心爱护他的,他听话地任着白芷若摆弄,一边叹道:“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有多少,怕是有好几万、甚至十几万户……” 白芷若却没管那么多,她只顾专注地帮刘赐包扎着,她一边帮刘赐一根根手指地包扎,一面焦急地看着刘赐的肩头和手肘,这些地方也已经伤得血肉模糊。 她帮刘赐包了一只手的手指,她担心地将手摁在刘赐的额头上,问道:“有没有觉得发热?” 刘赐摇摇头,说道:“没觉得。” 白芷若也觉得刘赐的额头没有发烫,她担心地说道:“你伤成这样,如若发起烧来,在这荒郊野外的,可就不得了。” 刘赐苦笑道:“先不必这般担心我了,眼前这祸事才要紧……” 白芷若继续帮刘赐包着手指的伤势,说道:“眼前的祸事是要紧,但你这身子也要紧,说实在,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我倒是何必担忧他们那么多?你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对姐姐们就不好交代了。” 说着,白芷若又气道:“真是的,你要跳下去办这种打斗的事情,你让我去就得了,我两剑就了结了他们,哪里会像你伤成这样!” 第847章 天崩地裂(四) 刘赐叹息一声,他知道白芷若若是下去了,必定是不由分说就把人杀了,然后抓不到证人,也探不清楚状况。 但他知道白芷若是真的关心他,他伸出那被包扎好的手,只见那手上每根手指都缠满了厚厚的用衣服撕裂成的绷带,他伸手摸了摸白芷若的头,笑道:“知道了,下次让你下去就是。” 白芷若瞪了刘赐一眼,她又看了看那堤坝和广阔无垠的湖水,叹息道:“这当真是大祸劫,这么大的湖,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睡着龙王爷,这要是垮塌了,可是大祸事。” 说着,白芷若不禁看了看何绯儿和她的爷爷、父亲,何绯儿仍是不免哀伤而茫然,她看了看怀里的那尾红鲤鱼,她显然对于如何养护着红鲤鱼极有心得,她沾湿了包裹着红鲤鱼的厚棉布,然后一直让那红鲤鱼的口中沾着水,此时这红鲤鱼仍是活跃着。 何绯儿一个人走向了这山头的边沿,父亲和爷爷都忧虑着,没有理会她。 刘赐看着何绯儿来到了边沿,他对白芷若使了个眼色,白芷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何绯儿身后,问道:“你到这里做什么,危险。” 何绯儿望着下方那涌动的湖水,她手里捧着那尾红鲤鱼,口中喃喃念着:“龙王爷慈悲显灵,护佑苍生,消灾弥难,小女献上红鱼,祈求显灵……” 何绯儿口里念着,双手捧着红鲤鱼使劲一抛,那红鲤鱼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跌入了那湍急的湖水中,那红色的身影在水里面一抖,转瞬就消失了。 白芷若看着何绯儿的祈祷,她不免也是感动,她爱怜地摸了摸何绯儿的头,说道:“好了,快回去,这边危险。” 何绯儿跟着白芷若走回去了,她们来到刘赐这边,何绯儿咬着樱唇,看着自己的衣襟,喃喃说道:“每一个月的初一,我都会抓一尾最大的红鲤鱼上来放生进这湖里面,讨龙王爷的喜欢,我们都怕这水里面的龙王爷发怒,生怕它降下灾祸来,所以我每个月都要上山一趟,求龙王爷不要发怒……” 刘赐看着何绯儿那漂亮的杏眼,看着她那不谙世事的清纯的模样,他感到自己像是看到一个年幼的婉儿,他不禁爱怜地笑道:“所以你这般熟悉山路,是因为你每个月都要上山来放生鲤鱼?” 何绯儿扬起那美丽的眼睛看了刘赐一眼,又低下头去,说道:“是的,传说龙王爷喜欢红鱼,我养的红鱼是养得最好的,所以每个月乡亲们都让我来献鱼。” 白芷若笑道:“所以这样才叫你‘绯儿’,是吗?” “绯”是红色的意思。 何绯儿侧过头,挽起自己一头美丽的青丝,露出右耳斜下方的一处胎记,只见那是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胎记稍显细长蜿蜒,颜色暗红,瞧上去倒像一条红色的鲤鱼一般。 何绯儿说道:“我生来有这个胎记,看着就像红鲤鱼,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养鲤鱼也养得好,我们家里那稻田的水总是很丰盛,我喜欢在稻田里面看着那些红鱼游动,我姆妈最骄傲的就是我养的红鱼是最大最肥美的……” 说起姆妈,何绯儿又转头望向东方,望向她姆妈和奶奶的方向,她的目光懵懂而哀伤,她素来是个性情美好热情的女孩儿,她甚至不知道“忧虑”是怎么一回事,更加不知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滋味,此时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世间可怕的真相。 刘赐觉着眼前那湖水就像一只巨大无垠的兽物,让他恐惧,但是他此时看到何绯儿那懵懂而哀伤的眼神,他却是感到心中被狠狠地揪紧了,他甚少感受到这般的心疼,眼下这女孩的眼神着实是让他感到心碎。 刘赐禁不住湿润了眼眶,不敢再看何绯儿的目光。 白芷若瞧着何绯儿的模样,她叹息一声,眼睛也是泪湿了,她轻抚着何绯儿的头,笑道:“我知道了,因为你有这个胎记,所以才叫你绯儿,瞧着这胎记像鲤鱼,所以让你来养红鲤鱼,没想到你还把鱼养得这般好,对不对?” 何绯儿沉默了,她哀伤地低下了头。 刘赐看着何绯儿那颔首哀痛的样子,他黯然长叹了一声,那眼中含着的泪水不禁滚落下来,他喃喃叹道:“天地不仁……” 白芷若还从未见过刘赐哭泣,她叹息一声,禁不住也哽咽起来,她把何绯儿抱进怀里,她的目光凌厉而愤恨,喃喃说道:“这事情也不是老天干的……” 第848章 天崩地裂(五) 白芷若话音未落,只听得那堤坝传来一声山石碎裂的沉闷声响,刘赐和何绯儿的爷爷、父亲登时都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堤坝。 他们只听得这沉闷的声响又接连发生了好几声,白芷若也紧紧地抱着何绯儿,万分紧张地看着那堤坝,这沉闷的响声每一声都像重击在她们的心头上。 刘赐、白芷若、何绯儿和她的爷爷、父亲,他们都定定地看着那堤坝,都感到窒息的滋味。 此时天际的雨似乎越发的大了,那闷雷也一声接着一声,重重地捶打着他们的心绪。 片刻过后,只听得一声轰然的巨响,那堤坝的一角爆发出一阵混乱的、飞溅的水花,浩瀚的流水带动了那堤坝的一阵尘烟,从堤坝的那一角上爆发出一阵激流,凶猛地倾泻而下。 这一声巨响像一记重锤打在刘赐他们的心头,他们的身子都震了震,何绯儿的爷爷黯然低下头,何绯儿的父亲好像仍是难以置信一般,喃喃说着:“毁了……真的毁了……” 这堤坝的一角终究是垮塌了,那一角正是刘赐发现坑洞的那一角,如同那独眼的中年男子所说,那个地方已经脆弱不堪,果然此时就不堪巨大的水压而毁掉了。 随着堤坝这一角的垮塌,这广阔的湖面的湖水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湖水明显地朝着这个裂口而涌动着,刘赐看到眼前的湖面上卷起了几个漩涡,这些漩涡翻涌着,显然都是朝向这个堤坝的裂口而来。 随着水面的漩涡翻涌,水面变得越发的激荡,那湖水的气力显然都集中到了堤坝的这个裂口处,卯足了气力朝着这个裂口冲出来,而那裂口处的水流越发的浩荡惊人,直倾泻出飞龙腾空一般的景象。 刘赐回头看向何绯儿的爷爷,他看着这个口子裂开了,但目前倾泻而出的水流还不算特别大,或许这堤坝剩下的“躯体”还能支撑住? 刘赐想象何绯儿的爷爷发问,但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那堤坝在浩瀚的水声中又传来一声轰鸣的闷响,这闷响夹杂在激荡的水声中,显得不是那般清晰,但是可怕的是,刘赐感到脚下的山头发出了一股震动。 这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方才那堤坝虽然破裂,但是他并没有感受到脚下传来震动,这震动说明堤坝的根基已经被损毁。 白芷若抱紧了何绯儿,何绯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她那单纯的心中感觉到了灾难切实的降临,她惶惑而不知所措,只能惊惶地闭上了眼。 白芷若心下也是惊恐着,她感受到这个水库蕴藏的惊人力量,感受到这些流水的愤怒,她感觉到自己在这浩瀚的力量面前就如蝼蚁一般渺小,她不禁揽着何绯儿,靠近了刘赐。 刘赐伸手将白芷若揽在怀里,他紧紧地拥着白芷若,这能减少一些他们的恐惧。 很快,他们又听见一声沉闷的声音,这声音越发的悠远深长,而伴随着这个可怖的声音,他们的脚下又一次震颤起来。 白芷若惊恐地缩进了刘赐的怀里,将头埋进了刘赐的胸口,不敢再看眼前的景象,刘赐紧紧地抱着她,他定定地看着那堤坝,他感觉到他在见证一个历史的时刻。 刘赐在白芷若耳边说道:“小若,我们在见证着一段历史,看着一件亘古罕见的事情。” 白芷若只顾缩在刘赐怀里,她虽然武艺高强,但仍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的心性,她感到惊恐笼罩着她,她眼下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躲进这个男人的怀里。 刘赐喃喃叹道:“这会是大明朝着名的一件祸事,嘉靖朝,在严党治下的一桩祸事,不知日后史书会怎么记载这一笔。” 那轰鸣的闷响已经消失了,但是刘赐和白芷若依然感觉到脚下微微地震颤着。 刘赐喃喃叹道:“大明朝的精华所在,最富庶的江南地界,因为人祸,而可能毁于一旦,不知道嘉靖皇帝,司礼监,还有那满朝文物,如何向大明的列祖列宗交代。” 刘赐话音刚落,只听得又一声轰鸣炸响,这声轰鸣凛冽而刺耳,再不是那般沉闷的声响。 而随着这声轰鸣,那堤坝上再次爆发出一阵混乱而飞溅的水花,浩瀚的流水再次带起一阵尘烟,在那整个漫长广阔的堤坝上方爆发出一阵激流,凶猛地倾泻而下。 整个堤坝上的流水都陷入混乱之中,那流水激荡地飞泄而出,那水流充斥了整个水道,挤满了整个水道,水道两侧青葱的树木都被浩瀚的流水冲毁了。 第849章 天崩地裂(六) 那轰鸣的声响继续接连不断地激荡着,刘赐他们的脚下也继续震颤着,那原本微弱的震颤此时已经变得像地震一般。 白芷若禁不住惊恐地尖叫起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何绯儿,刘赐则是抱紧了他们,他看着那冲堤坝涌出的水流越来越浩大,那原本宽大的水道已经无法容纳这么大的水量,流水挤在那“狭小”的水道中,发出愤怒的轰鸣,这轰鸣使得大地震颤,而这巨大的声响响彻了天际。 刘赐抱着白芷若和何绯儿趴在了地上,他们脚下的震动越发的惊人,他们感到天旋地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力和方向,刘赐死死地扒着脚下的石块,生怕这震动导致他们跌进了湖水之中。 刘赐在剧烈的震动中勉强地抬起头看向那湖面,此时晨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来,他勉强能够看见那激荡的水面,显然堤坝已经被冲毁了,随着那个裂口的破裂,整个堤坝的稳固结构被破坏,这浩瀚的流水一经冲出,就用越发巨大的气力挤压着这个已经不完整的堤坝,堤坝的受力结构不再稳固,它很快就承受不住流水的挤压,开始彻底地分崩离析。 那堤坝的上沿已经被彻底地冲毁,这浩瀚的平湖上的湖水发现了这里“有机可乘”,流水更是疯狂地朝这边涌来,在流水猛烈的冲击之下,那堤坝迅速地被一点一点地冲垮,很快这个堤坝由上而下地被冲毁,那堤坝的底座虽然坚实,但是也禁不住这压力巨大的流水的冲刷,也迅速地崩裂了。 这个广阔无际的平湖蕴含着无比巨大的能量,而眼下这些能量都集中在堤坝这个小小的裂口上,在流水的挤压和撞击之下刘赐身处的这个裂口周遭的地方自是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发出剧烈的震颤。 刘赐此时明白了他方才还想下山去通知人们逃走的想法有多傻,这般浩荡磅礴的水势,他此时如果下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刘赐此时完全动弹不得,只能把白芷若和何绯儿压在身下,死死地护着她们,幸亏他们身处的这个地势较高,何绯儿的爷爷显然是很有经验,此时如果他们还待在方才那个地势较低的地方,他们此时恐怕早已被浩瀚的流水卷走了。 无论是刘赐还是何绯儿的爷爷、父亲,都不会想到是这般“天崩地裂”般的景象,这世间着实也没有人有幸近距离地见识这般的祸劫,而见识过这般祸劫的人,大多都不会活下来。 刘赐完全动弹不得,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地面的剧烈震动让他分不清身处的方向,他的耳边被流水激荡的声响充斥,那巨大的声响好像要震碎他的耳膜,让他更加分不清楚天南地北,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脚下的石块,凭着这石块的存在感受自己的位置。 同时他紧紧地护着白芷若和何绯儿,白芷若哪里见识过这般天崩地裂的祸劫,她惊恐得已经发不出尖叫了,那剧烈的震动让她难受不堪,她不禁发出了几下干呕,感到自己的身子好像要飘荡上天了一般,她一手紧紧地抱着何绯儿,一手死死地揽着刘赐的手臂,将自己的后背贴在刘赐的怀里。 这震动一直持续着,直让刘赐和白芷若都七荤八素,刘赐坚持着神志,偶尔抬起头看向那堤坝的方向,他每一次抬头看去,都看见那流水越发的浩瀚,显然是那堤坝被越发地冲垮了,导致那裂口越来越大,水流也越来越浩瀚。 那水流如同一条雄健的白龙向着前方窜去,腾扬出很远的距离,而随着堤坝的越发垮塌,这条“白龙”也越来越硕大。 刘赐不知道这般天崩地裂般的震动还要持续多久,他也不知道这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这震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而白芷若怀里的何绯儿已经被震得神志不清,她那娇小的身子已经稳不住了,在震动中不由自主地晃荡着,刘赐只能越发使劲地抱住她们,生怕她们的身子歪斜,滚下山坡去,掉进了湖里面。 此时湖里面的水流卷动着,望向湖面能够看到越发密集的漩涡,此时如果被漩涡卷进去,必定是要丧了性命。 刘赐努力地坚定着神志,他看着这浩瀚冲出的流水,他觉得这般大的水流,哪怕是钱塘的西湖,流个两刻钟,恐怕也就流走了许多,但是这个新安江水库显然比钱塘的西湖还要大一千倍都不止,所以这激荡冲出的流水对于这个水库来说就像一个大水桶被绣花针戳破了一个针口,这个针口是那般渺小,这一大桶水可能得流上一天一夜才能流完。 第850章 天崩地裂(七) 刘赐毫无办法,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这般绝望,他意识到大自然的力量,凡人的那点心思在大自然面前是那般渺小而可笑。 刘赐只能坚持着神志,他也被震得干呕起来,但他还是保持着清醒,死死地护着白芷若和何绯儿。 恍惚地刘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感到天上的日光渐渐地变得明亮,那风雨也不知不觉间变得小了,同时那地上的震颤也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下来。 刘赐喘息着,他一感觉到震颤缓和下来了,他马上挣扎着爬起来,白芷若和何绯儿已经被震得失了神,刘赐仍是护着白芷若,他抚着白芷若那苍白的脸,问道:“小若,没事?” 白芷若喘着粗气,她抬起了头,看见耀眼的日光,她使劲地摇摇头,说道:“没……没事,就是犯恶心……” 何绯儿原本已经半昏过去,此时也终于醒转,她也艰难地爬了起来。 刘赐直起了身子,他看见风雨已经基本停歇,只有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飘着,天际的乌云已经散去,阳光冲破了层云照耀下来,刘赐看清了那湖面上,只见那湖面上的湖水已经是一片混沌浑浊,但是湖水的水位已经明显地降低了一点,湖岸的边沿露出了部分原本被淹没在水面下的枯萎的树木,看来湖水已经泄去了一部分。 但是刘赐看到那堤坝的位置,那流水化作的“白龙”仍在啸傲着向前冲去,那轰鸣的水声依然不绝于耳,显然这湖水还远没有泄完,刘赐的脚下仍在震颤,看来是湖水冲破堤坝的那一阵混乱过去了,但是那是因为湖水实在太满,此时满溢的部分被泄去了,但这湖水仍然远没有倾泻完,那条倾泻洪水的“白龙”依然壮硕。 何绯儿的爷爷和父亲终于也站起来了,他们一老一少两个汉子此时看着这混乱的景象,他们良久才缓过神来,他们看向东方,此时乌云基本散去,阳光普照下来,他们看见东方那广袤无际的平原和田野,他们这般在高处眺望去,看见那原本青葱碧绿的大地已经变得开始变得浑浊而昏黄。 这抹浑浊昏黄的色彩从这新安江水库的下方蔓延开去,这水库的下方已经是一片浑浊,而远处的碧绿也即将被这抹浑浊的色彩吞噬。 何绯儿的爷爷喘着粗气,说着:“完了、完了,全毁了……” 刘赐跌跌撞撞地走向何绯儿的爷爷,他问道:“老丈!眼下该怎么办?如何补救!?” 何绯儿的爷爷仍是深陷在混沌和惊诧之中,他仍是喃喃叹着:“完了……完了……” 何绯儿的父亲看着那蔓延而去的洪水,他知道这洪水的不可阻拦,他两脚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望着他们的家园的方向,哽咽地失声痛哭起来。 刘赐看着这两个男儿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不禁也心中悲戚,他叹道:“说不准你们夫人逃到高处去了,说不准能躲过一劫呢。” 何绯儿的爷爷含着老泪,摇摇头,说道:“我们的家在低洼的地方,每一次涨水,我们家都是最早遭灾的,更别说这般发了这般大的水,我们那里压根就没有高处可以躲避,她们多半已经……” 刘赐方才也看了何绯儿的家周遭的地势,那里着实是个低洼的地方,所以那稻田的水才那般丰富,乃至于这般下着大雨,那稻田的水就漫上来漫进河里了,而何绯儿的母亲和奶奶想必走的不快,他们的家距离这新安江水库实在是太近了,此时这大水必定已经淹到他们家了。 何绯儿的父亲哽咽着哭道:“我们家就在这水库下面,眼下水已经淹到了,这么大的水,你看有哪个地方还能站得住脚!?” 刘赐顺着何绯儿父亲的指向看去,他大概记得方才他和白芷若遇见何绯儿一家人的地方,那里就在水库山脚下不远,此时都已经是一片浑浊的黄色,显然这水势太大,而下面的地势又太平,大水已经几乎把大多数的地方都淹没了,这般的状况,活动在这片地域的人是无法躲避洪水的。 何绯儿的爷爷显然更清楚这一点,他黯然低下头,落下老泪。 何绯儿的父亲挣扎着站起来,他看向那个独眼的中年男子,那个中年男子方才已经被白芷若用绳索捆住了手足,他一直死死地趴在这山石下面,此时也躲过一劫,正瘫在那里。 何绯儿的父亲怒不可遏地看着这个独眼中年男子,他猛地迈开脚步扑向他,嘴里怒吼着:“是你!你毁了堤坝!……” 第851章 天崩地裂(八) 何绯儿的父亲一把抓起了地面上的石块,狠狠地就要砸向那个独眼中年子,刘赐连忙抢前两步,赶过去抓住了何绯儿父亲的手,刘赐拦住了他,说着:“大哥!慢些!不能杀他,他是证人!” 何绯儿的父亲已经失去理智,刘赐不得已,他使出气力,一把反拿了何绯儿父亲的手,将他制住了。 何绯儿的父亲仍是挣扎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哭咽,喊叫着:“我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刘赐大声说道:“你听着!是他毁了这堤坝没错!但是他背后是有人指使的!他只是那些主谋的工具而已!我抓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指证背后的那些恶人!你杀了他,就难以把那些恶人揪出来了!” 何绯儿的父亲已然失去理智,他仍是奋力地挣扎着,奈何他敌不过刘赐的气力,被刘赐死死地制着。 白芷若原本还想帮刘赐一把,但眼下看着刘赐死死地把何绯儿的父亲制住了,她看着何绯儿的父亲那痛苦挣扎的样子,她能够感觉到他的丧亲之痛,她不禁低头悲叹。 刘赐继续说着:“你冷静些!留着他的狗命,我会让他作证,把那幕后的主谋揪出来,这样你们才是真的报了大仇!” 何绯儿的爷爷走过来了,他示意刘赐松开手,刘赐松开了手,何绯儿的父亲瘫在地上。 何绯儿的爷爷抱住儿子那脱力的身子,安抚着儿子,他看向刘赐,问道:“你就是那姚家的公子?”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我是姚家的主事人,江南织造局的执掌人。” 何绯儿的爷爷问道:“这毁堤坝的事,是谁指使?” 刘赐说道:“是上官家。” 刘赐将上官家要“改稻为桑”,被阻拦而受挫之后,就拿出这“毁堤淹田”的毒计的经过向何绯儿的爷爷和父亲说了。 何绯儿的父亲已经虚脱了,他只是喃喃叹着:“这些狗官,这些混账豪强,他们好黑的心!……” 何绯儿的爷爷显然已经看惯了世事和罪孽,他安抚着儿子,叹道:“着实,一年前开始这些豪强就来买我们的田地,我们坚决不卖,田地是我们祖祖辈辈的根,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传宗接代,一辈一辈在这里生活,说这田地是我们的魂都不为过……” 说着,何绯儿的爷爷显然回想起往日的日子,他知道那些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禁也哽咽起来,眼中流下老泪,他说道:“我们只有五亩田地,但那足够我们生存了,虽然朝廷的赋税重,但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辛勤耕种,好年景一年能收成三季稻子,还有绯儿在那稻田里面养鱼,每一季稻子收成时都能顺带着收获几百斤鲜鱼,我们的日子比不上那些豪强,但也过得殷实,也自有愉快的滋味,我们多少代人就这般生活下来,我们家风和睦,以勤劳纯良传家,到了这一代生了一个孙女,还想着如何要生个孙子,把这门风传下去,没想到毁了,在我眼前毁了……” 何绯儿的父亲听着这番话,他不禁更是哭起来,哽咽着:“爹……” 何绯儿的爷爷抹着老泪,说着:“从我们祖辈开始,世世代代说着门风家训,说着勤俭持家,勤劳兴丁,谁曾想我们这般勤勤恳恳,最后是给一遭大水毁了。” 何绯儿的父亲愤怒又仇恨道:“不是大水毁的!是那些豪强!是豪强毁的!” 刘赐看着何绯儿的父亲那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样子,他不免也感到心惊,这个汉子年岁也不比他大太多,因为农家人生育儿女早,何绯儿眼下八九岁,她父亲也就二十四五岁左右。 何绯儿的父亲紧紧地揪着父亲的肩头,他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充斥了身心,他怒不可遏道:“这是屠杀人命!这是杀人灭口!他们要杀我们!爹!他们要杀我们!……” 何绯儿的爷爷拍着儿子肩头,他想让儿子冷静,但他自己也是怒火中烧,儿子说的“他们”自然指的是以上官家为首的豪强,这般“毁堤淹田”,是要侵夺人命。 刘赐尽管知道这毁堤淹田的事情是这般残酷,但他目睹这这户淳朴农人的反应,他仍是感到悲泣又心惊,如同何绯儿的父亲所说,这活生生的就是屠杀人命和杀人灭口,这户淳朴善良的人家在短短不到半天之内,家园被毁了,亲族破碎了。 何绯儿的父亲的眼睛圆瞪着,他剧烈地喘息着,显然他难以接受妻子母亲都被淹死,而他们的家园被毁灭的现实,他口中喃喃说着:“杀人……他们要杀人……不给我们活路了!……” 第852章 天崩地裂(九) 白芷若站在一旁,看着何绯儿的父亲那几近疯癫的状态,她不免也黯然敛眉。 何绯儿的父亲死死地抓着父亲,他那通红的眼睛看着父亲,他骤然一颤,似乎生起了一个主意,他对父亲说道:“爹!我们当倭寇去!他们不让我们活了,我们就当倭寇去!回头我们杀回钱塘来报仇!……” 何绯儿的爷爷知道儿子已经失去理智,他使劲地将儿子抱入怀里,老泪纵横。 何绯儿的父亲还在喃喃说着:“当倭寇!我们当倭寇去!对!他们不给我们活路了,我就当倭寇去,和他们拼了!……” 刘赐看着何绯儿父亲那被仇恨充斥的样子,他不免感到心惊,他想起他所接触的倭寇,他也明白为何江南会这般倭寇成灾,这些权贵豪门的压迫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像这何绯儿一家人,着实是一家淳朴勤劳的良民,生生地被逼上了绝路。 何绯儿的爷爷死死地抱着儿子,虽然他也满怀仇恨,但是他毕竟历经的世事多了,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他抱着儿子,安抚着,何绯儿的父亲在他怀里失声痛哭着,良久才平静下来。 何绯儿一直靠在白芷若的怀里,她睁着她那漂亮清澈的杏眼,愣愣地看着父亲和爷爷,刘赐不敢看向她,刘赐觉着何绯儿那清澈得如同水晶石一般的眼神会让他心碎。 何绯儿走向父亲和爷爷,她靠在父亲身后,抱住了父亲,她体贴地帮父亲擦了擦泪,然后才问道:“爹,姆妈和奶奶死了吗?” 刘赐听见何绯儿这话,他感到一股深重的悲慨涌上心头,他的泪水禁不住地滚落,白芷若更是不停地擦着泪。 何绯儿的父亲回头抱住了何绯儿,在女儿的怀里痛哭起来。 何绯儿那美丽的杏眼也落下泪来,她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依然乖巧地抱着父亲,望着东方落着泪。 何绯儿的爷爷坐在地上,他看向刘赐,擦着泪眼,喃喃叹道:“以往他们如何盘剥我们,如何压榨我们,我们都能忍,但是苍天在上,天地良心,你盘剥钱财就算了,强买田地就算了,但是如何能干出这种杀人灭口的事情?!” 何绯儿爷爷说的“他们”自然指的是那些权贵豪强。 刘赐黯然低头。 何绯儿的爷爷抬头看着刘赐,问道:“姚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显然在何绯儿爷爷的眼中,刘赐也是这些权贵豪强之一,甚至姚家是江南具有代表性的几大豪强之一。 刘赐点头,说道:“老丈,你说的是,是这个道理,天地良心,生而为人,总该有底线,不能干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绯儿的爷爷叹道:“为了要我们的田地,他们就能夺我们性命,他们已经丧心病狂,你看看这望过去望不尽的地界,这得有几十万户人家遭灾,有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这般祸劫,就算不翻了这大明朝的天,也要翻了这江南的天!” 刘赐说道:“他们自是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们还是这般干了,他们身在高位,自是不知道民间疾苦,也不知道百姓的愤恨。” 何绯儿的爷爷摇摇头,叹道:“愚蠢,愚蠢啊……如今江南倭寇肆虐,他们就不怕这几十万灾民从了倭寇?回头找他们寻仇?”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道:“他们自是也知道,只是利益熏心……” 何绯儿的爷爷叹道:“大明要亡了……” 刘赐一愣。 何绯儿的爷爷继续叹着:“在京城的皇帝,还有那些朝廷大臣,他们眼看着江南生出这般祸劫,这是逼着百姓揭竿而起,他们忘了秦、汉、唐的教训,大明要亡了……” 刘赐黯然,他心中庞杂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转头看向那地面的平原,只见那暗黄的色彩越发的蔓延开去了。 何绯儿的爷爷也缓缓地站起来,他看着那蔓延的洪水,又看了看那已经被彻底毁坏的、仍在疯狂地倾泻洪水的堤坝,他说道:“这堤是修不好的,这水必定堵不住……” 刘赐自是关心这还能如何挽救这个局面,他知道何绯儿的爷爷懂得治水,他忙问道:“那应当怎么办?” 何绯儿的爷爷擦了擦疲惫的老眼,望着那仍然涌动暗流的湖面,说道:“当年这堤坝是我和几个长者,配合着官府的人修筑的,我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 说着,何绯儿的爷爷走近了湖面几步,端详了两眼,他走回来,说道:“这湖水才流走两成左右,这洪涛,估摸着得流到今夜才能流完,这般大的水量,这水库周遭,东至钱塘,南至衡州、金华,都要遭大灾。” 第853章 天崩地裂(十) 刘赐看着那堤坝上倾泻的浪涛,他听着这水才流了两成,他不免更加忧虑,说道:“就没有办法堵住这个堤坝吗?“ 何绯儿的爷爷摇头,说道:“你待怎么堵?除非是孙大圣降世,竖起一座五指山,才能将这水堵住。” 刘赐无言以对,这凛冽的流水着实是一看就明白难以堵住。 何绯儿的爷爷叹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分洪。” 刘赐一愣,忙问道:“什么办法?什么分洪?” 何绯儿的爷爷说道:“这水是堵不住了,任这洪水蔓延,会把整个江南都祸害了,所以眼下只能分离这个洪流,让水流向一方,保住另一方。” 刘赐立马感到这是一个扎实可行的法子,他忙问道:“如何分洪法?在哪里分洪?” 何绯儿的爷爷指向东方偏南,说道:“在梅城,那里建了一个分洪口。这洪水眼下主要是沿着新安江的东侧流去,在梅城地界,这新安江有一个分叉口,北面连着富春江,往钱塘流去,南面连着兰江,往兰溪和金华流去,早年在建筑这新安江水库时,官府有给这个水库可能出现垮塌做一个预险的法子,就是在梅城建了一个分洪口,如果堤坝垮塌,降下洪水,可以在梅城那里分洪,让洪水往一侧流去,免得祸害了整个江南。” 刘赐登时精神一振,说道:“所以这是眼下最好的挽救法子!” 何绯儿的爷爷叹道:“这是不得已之策,分了洪,保住了钱塘那边,而那被分洪的金华、兰溪、衡州那边会遭更大的灾,只是这样总比整个江南都被祸害了要好些。” 刘赐想了想,他巡视过江南,知道那新安江和富春江、兰江三江的交汇口,他盘算了一番那里的地势,说道:“如果是把洪水向南分向兰江,就要祸害金华、兰溪、衡州、龙游等等地方,如果是向北分向富春江,就要经过桐庐、富阳,然后到了钱塘,流入钱塘江去……” 刘赐这般一盘算,他说道:“那自是要把洪水分向钱塘,为何要分向金华和衡州那边?” 何绯儿的爷爷一愣,说道:“从来都说是要将洪水分向金华、衡州那边,哪里想到要分完钱塘那边,钱塘那边是官府所在,是杭州府城所在,如何能祸害?” 刘赐问道:“将洪水分往钱塘,那洪水不是流入富春江,然后就流入钱塘江,跟着钱塘江就流入海了吗?如果是向南分完兰溪的方向,那这南方可不连接着大海啊,南方除了金华、衡州,还有常山、丽水、永康等许多地方,那些地方岂不是也要遭了大灾?” 何绯儿的爷爷说道:“话虽是如此说,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洪水要往钱塘的方向分去,那里是官府,如何能……”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老丈,我不懂治水,但凭我猜测,我觉着这洪水如果分向北方,就是分往富春江和钱塘江的方向,这祸害会小得多,因为这洪水跟着钱塘江就入海了,如果是分向南方,那里是内陆,怕是还要祸害大批城镇。” 何绯儿的爷爷叹道:“你说的是,如果是分向北方钱塘的方向,着实是祸害会小一些。” 刘赐说道:“那为何不分往钱塘,就因为那里是官府所在?因为那些豪强权贵都在那里?娘个批的,他们折腾出了这场大水,就该让他们尝尝苦头!” 何绯儿的爷爷抬眼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他说道:“姚公子,你这般说话,你想过你姚家也在钱塘吗?这大水过去,怕是要把你姚家也毁了。” 刘赐自是已经想到这一点,他眼都不眨,说道:“毁就毁了,娘个批的,非得让上官家那些混账尝尝苦头不可!” 何绯儿的爷爷苦笑一声,叹道:“姚公子啊姚公子,你着实是个奇人。” 刘赐看向那大地上,他说道:“那我们走,即是这分洪能挽救这局面,咱们快过去看看,我好歹是江南织造局的执掌人,我能拿些主意。” 何绯儿的爷爷看着那啸傲而下的洪流,他说道:“着急不来,眼下这洪水肆虐,我们也过不去,待水势往前流了些,我们沿着山头攀过去,或许能去到那梅城的分洪口。” 何绯儿的爷爷又细细地观察了那水势,他细细地掂量了一番,说道:“我们走,一路小心走着,沿着高地往东方走去,那梅城的分洪口距离不远,大概走十里路就到了,顺利的话我们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去到。” 第854章 分洪(一) 何绯儿的父亲也收敛了心绪,他虽然愤恨但也知道眼下不是仇恨的时候,即是分洪能挽救一些局面,他们自是必须尽力去做。 何绯儿的爷爷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走罢,你来引路,我们走高地去梅城,如何都好,当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做。” 何绯儿的父亲沉默不语,领着众人当头走在了前面,刘赐则是再次背起何绯儿,跟在后头,白芷若制住了那个独眼的中年男子,跟在最后。 他们小心地走下山,来到方才他们收藏马匹的那个洞窟,刘赐让白芷若将那独眼中年男子捆好了,绑在了这个洞窟里头,待他们回头再来将他带走。 然后他们一行人沿着山地在高处走着,走向那梅城的分洪口。 他们沿途走着,看着下方的洪水肆虐,他们不难看见下方的村落一整个一整个地被洪水淹没,那些人民毫无防备,压根就来不及逃走,想必是死伤惨重。 白芷若走在最后面,他们走到一处较低的地方,涉过了一道从山上倾泻下来的乱流,这里几乎靠近了下方的洪水,白芷若看见洪水卷动着几具躯体,将这几具躯体卷到了山边的枝丫乱丛之中,那些躯体在流水中僵硬着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气绝了。 白芷若禁不住走前两步,牵住了刘赐的手,倒不是因为她走得艰难,而是因为她心中害怕,她见证了这一场洪水的爆发,她想到或许几万、甚至几十万条人命在这场大水之中丧生,这让她感到痛苦。 刘赐自是紧紧地握住了白芷若的手,他知道白芷若害怕,白芷若从小在深宫里面长大,直至出宫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的女孩儿,虽然这一年多以来历经了不少险恶,但是眼下这般罪恶的事情,她仍是第一次见识到。 在涉过一道泥石乱流时,刘赐先行跃了过去,然后握着白芷若的手,将她一把拖过来了,白芷若那纯白色的衣裙已经被沾染得脏污不堪,刘赐又帮着白芷若将裙子提高了,在膝头上将裙角绑紧了。 白芷若眼看这刘赐俯着身子帮她绑裙角,她不禁叹息一声,待刘赐站起来,她凑前去,抱住了刘赐,将头靠在刘赐的怀里。 刘赐没想到白芷若会这般主动地拥抱他,他自是也抱紧了白芷若,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和白芷若静静地拥抱着,他们拥抱了良久,知道何绯儿和她的父亲和爷爷都涉过了那泥石乱流了,刘赐才重新背起何绯儿,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小心地攀山而行,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一处三个河道交界的三叉口。 刘赐看见这个三叉河口,他不禁愣住了,他去年和黄锦巡视江南是来过这里,这里是新安江和富春江、兰江的交汇口,新安江水库上流下来的水在这里分成向北和向南的两条水道,向北的是富春江,直通钱塘江,向南是兰江,通向兰溪、金华、衡州等地方。 “富春山居”素来是历代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美妙风景,这新安江、富春江、兰江的三江交汇之处,更是风景秀美绝伦,而如今这三河交汇之处哪里有一点“秀美”可言? 只见那洪水滔天地奔腾着,那流水不再是那清澈秀丽的河水,而是浑浊暗黄的浊水,那水流涌起得有平常的数倍高,已经远远地漫出了河堤,淹没了周遭大量的地界,然后轰鸣地、愤怒地向前冲去。 新安江的流水疯狂地冲入这个三河交汇处,向北的富春江、向南的兰江的水流也已经涨得高高漫出河堤,轰鸣着分别向北、向南流去。 刘赐听着这轰鸣的声音,看着这壮阔又残酷的景象,他向何绯儿的爷爷问道:“那分洪的口岸呢!?” 何绯儿的爷爷指着前方,说道:“在那南峰塔下。” 刘赐望去,只见在那滔天的洪水中,果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尖尖的塔尖,那就是所谓“南峰塔”,这个塔其实不矮,足有六层高,只是此时被这滔天的洪水淹没了,只剩下两层尖顶露出来。 何绯儿的爷爷说道:“那南峰塔处的河道是这新安江流入双江最狭窄的地方,你看那里的浪涛是激荡得最厉害的,因为那里的河道窄小,正是因此也容易截断……” 刘赐顺着何绯儿的爷爷的指向看过去,果然看见那个“南峰塔”前方的浪涛激荡得厉害,而那里的水道明显变得窄小了些,显然那里是河道的狭窄处,流水在这里必须“挤”过去。 第855章 分洪(二) 何绯儿的爷爷继续说道:“所以那里可以分洪,如果是向南截断,流水就往北去,如果是向北截断,流水就往南去。” 刘赐自是一心想挽救局面,但是眼下他看着这滔天的浪涛,他着实又是愣怔住了,他脱口而出,说道:“这般大的水,如何截流?” 何绯儿的爷爷说道:“公子,你着实是不懂这治水之事,关于这治水,有个说法,叫‘一道水,七条命’,意思是说这截流之事,截住一道水,要耗七条人命,你当这水是说截就能截的?” 刘赐说道:“那这可怎么截?拿沙袋屯吗?” 何绯儿的爷爷说道:“眼下这般大水,只能是人抱着沙袋下去挡住水流,否则沙袋一抛下去就被冲走了。” 刘赐看着这浩瀚的水势,他着实是焦急又黯然,他觉得人力在这自然的力量面前着实是渺小不已。 何绯儿的爷爷继续观察着水势,说道:“这般大的水,非得有上千人来才行,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般大的水……” 何绯儿的爷爷不禁悲叹着。 刘赐看向天色,此时已是过了正午时分,夏日的阳光凛冽地洒在大地上,照耀得那浩瀚的洪水闪着金灿灿的光芒,那堤坝在清晨时垮塌,如今这洪水已经流了半天的时间,此时这洪水已经淹过了半个江南,随着那堤坝上面的湖水继续倾泻,最终大半个江南都会遭受洪灾。 就在这时,白芷若看向北方,她骤然喊道:“有人来了!官军!那是官军!官军来了!” 白芷若喊起来,声音激动得嘶哑了。 刘赐忙转头看向北面,只见北面大多数的地界都已经被洪水淹没,但是在一处遥远的高地上,出现了一群汉子,这些汉子穿着暗红色的衣裳,他们高挽着发髻,将衣裳紧束着,显然这是官军的装扮,而且这暗红色的衣裳代表他们不是一般的官军,只有这南直隶的精锐军队,或者说是某个将军的精锐“私军”,才能穿这般暗红色的军服。 这伙官军显然是涉着洪水而来,他们没有佩戴兵器,而是手持长竹竿等渡水的物事,此时他们来到一大片低洼的、被洪水淹没的地界,他们很快排开了队形,后方的兵士迅速地抬着一片长条状的硕大物事赶前来,那竟是一条竹筏,他们迅速地、有条不紊地将那竹筏放在了水上,然后一队兵士迅速地乘上竹筏渡水而来。 这队兵士渡过了大半的水,兵士们纷纷跳入水中,游向“对岸”,而后那竹筏迅速地返回,又载了一群兵士渡过来。 在数条竹筏的轮番摆渡之下,这这一大群兵士很快地渡过了那片低洼,然后他们继续沿着高地前行,他们又遇见一处低洼被流水漫得满了,他们掂量着这里的水不算深,他们就没有乘竹筏,而是纷纷跳入水中,游着水过来。 显然这些兵士极是训练有素,他们纪律严明,每个人都体魄强健,行动极干练迅速,刘赐看着他们如蚂蚁一般出现在远方,然后有条不紊又迅速地涉过了重重险阻,直向他们的方向赶来。 白芷若看着这批军队涉险而来,她不禁激动地泪湿了眼眶,不过一刻钟,那军队已经逼近了他们,白芷若细细地打量着他们的装扮,还有他们扶着的一杆旗帜,她看清了,那旗帜上写的是一个“戚”字。 白芷若登时更是激动地叫起来:“是戚家军!是戚家军来了!” 刘赐自是听说过“戚家军”的名号,这支军队是浙江参将戚继光麾下的军队,以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着称,戚继光是近几年在浙江一带扬名的年轻将领,五年前他被张居正举荐,在山东沿海抵御倭寇,因为战绩突出,三年前又被调到浙江来,这三年来倭寇势大,官军胜少败多,但是张居正是官军中少数的能够逆势而上,击败倭寇的人物。 因此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的声明这两年来在浙江迅速地传播开,人民百姓着实是饱受倭寇之苦,所以对这支战斗力强悍的“戚家军”多有赞扬。 刘赐眼下看着这支“戚家军”这般涉险而来,他不禁感动,看着他们这般干练迅捷的行动,更是感到民间的传言不虚,这支“戚家军”着实是一支精悍的军队。 戚家军涉水而来,很快顺利地来到刘赐他们的面前,一个副将当头而来,他第一个游过面前乱流的泥水,他来到刘赐面前,喝问:“驻足者何人?!” 第856章 戚继光(一) 刘赐看着这个副将,只见他中等身材,面庞白皙,看起来年纪不大,至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岁,刘赐着实还没见过这般年轻的军队副将。 刘赐答道:“我等平民,眼看这水灾泛滥,听说这南峰塔是三江的分流之处,设有分洪的地方,所以赶来看看。” 副将瞧着刘赐身材高大健硕,眼中闪着锐光,感到刘赐不是什么闲人,他点头说道:“好!我等戚家军,前来分洪,这附近还有乡亲可以相助吗!?” 刘赐回头看看何绯儿的爷爷,何绯儿的爷爷答道:“将爷,这里离水库太近,全被淹了,哪里还寻得到乡亲。” 副将看看周遭,只见除了他们身处的这片高地之外,周遭都是混乱的泥石乱流,着实相当壮观,哪里还有村落和人家的影子? 副将叹息一声,说道:“这水患从天而降一般,来得突然,我们……” 刘赐正想问你们怎么这般快就赶来了,却见这副将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副将一见来人,连忙回身拜道:“将军!” 显然,这个高大的男子正是戚继光,只见他身形健壮,眉目锐利,显出不同凡俗的精强气质,他也和其他兵士一样穿着暗红色的衣服,没有佩戴盔甲和兵器,浑身也是湿透的,显然他也是涉水而来,他打量了刘赐众人一下,多看了刘赐两眼。 刘赐对他一拱手,说道:“见过戚将军。” 戚继光对刘赐点点头,对副将说道:“这水势远比预想的大。” 副将说道:“是啊!这石头和沙袋扔下去,立马就沉了。” 戚继光神色冷峻,显然这是个危急的时候,他说道:“让弟兄们备好沙袋,这水势如此大,再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地方被淹!” 何绯儿的爷爷走前来了,他对戚继光说道:“戚将军,老身何樵,是出身这一带的农人,当年这新安江堤坝的修建,还有这分洪口的设立,老身有参与,知道些内情。” 戚继光看见何绯儿的爷爷走来,他仔细地听了何绯儿爷爷的话,他立马恭敬地向对方行了个一个军礼,说道:“这太好不过!戚某听说这里是水患的分洪口,就匆忙带着弟兄们赶来了,但戚某一介武夫,着实是不懂这治水之事,还请老丈赐教!” 刘赐也才知道何绯儿的爷爷名字叫何樵,何樵示意何绯儿的父亲过来,对戚继光介绍道:“这是犬子何耕,快见过戚将军。” 何绯儿的父亲何耕对戚继光一拜,说道:“白身见过戚将军。” 何樵说道:“当年修建新安江堤坝,还有修建这分洪口,我们父子二人都参与了,眼下这洪水的势头是前所未有的大,这般蔓延下去,恐怕半个江南都要给毁掉,所以再耽搁片刻,就多十分的危险,咱们早一分将这洪水截住,说不准就能挽救百千人的性命。” 戚继光一边听着何樵的话语,一边打量着何樵、何耕和刘赐、白芷若的样貌,他看得出何樵和何耕是平民,但是他看着刘赐和白芷若面目不凡,看来不是寻常人物。 戚继光对何樵答道:“老丈不需解释了,戚某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这般率领手下赶来。” 何樵点点头,说道:“不知将军有多少人?” 戚继光说道:“今早我们率部在富阳一带演习水战,听得南直隶官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新安江水库决堤发大水了,我们就在富春江上,没看见大水涌来的痕迹,还以为是假消息,但即是接到这命令了,我也就率领部下赶过来,没想到赶到半途,果然看到水涨起来了,我们才知道果真是降灾了,才急忙往这里赶来,我们来得匆忙,没带齐所有人,眼下只有三百人。” 刘赐点点头,问道:“是黄锦通知你们的?” 戚继光看着刘赐,说道:“正是。” 刘赐叹息着笑了笑,戚继光那么快得到消息,必定是柳咏絮前去通知了黄锦,黄锦就派人快马加鞭地赶来通知戚继光了,所以戚继光才能这么快赶到,但也着实是这戚将军有担当和责任心,刘赐太知道这南直隶军队的腐化了,一般的将领听到这个消息,不会像戚继光这般飞快地赶来。 何樵看了看这“戚家军”的军容,戚家军已经基本都渡过了乱流,来到这高地集结了,只见这些兵士都是些精壮的年轻人,军容很是严整。 何樵说道:“三百人少了些,不过眼下也只有这么多人了,好在你们是提早出发了赶来,眼下这么大的水,其他的军队哪怕要来救灾,也赶不过来了。” 第857章 戚继光(二) 戚继光点头说道:“因为我们正好在富春江训练,接到消息之后也没有耽搁,这才赶得过来,若是这时眼看大水发过来了,才出发前来的话,恐怕是赶不过来了。” 何樵说道:“那就只能这样,戚将军,你看着这分洪口,北宽南窄,所以截小往南的一段水流,这是比较容易的……” 戚继光顺着何樵的指向看去,只见这新安江的大水来到分叉口后,向北流向富春江,向南流向兰江,而恰在这南峰塔的位置,向南流向兰江的水道明显变得窄小,看来这里是容易做文章的地方。 但是戚继光仍是一愣,问道:“截断南流?那水流不是朝北去了吗?” 何樵看向刘赐。 刘赐向戚继光说道:“戚将军,这是我拿的主意,南方兰江过去,是金华、衡州等地,那里农田密集,百姓众多,不可祸害,不如截断南流,让洪水走富春江,从富春江流入钱塘江,这样的灾祸想必更小。” 戚继光冷笑一声,说道:“天大的好主意,你知道那里是流往钱塘江,那里可是杭州府城,淹了杭州府城,这事情就捅破天了!”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有什么捅破天的,无非是淹了官府,淹了那些豪强的府宅而已。” 戚继光瞧着刘赐这神色,他也不禁愣了愣。 刘赐笑道:“我家也在那头,我执掌的官府也在那头,淹了就演了,戚将军你放心,我给你作保,日后如若追责,我来扛这个罪责。” 戚继光已经听得愣住了,他着实想不到谁能有这么大的口气,哪怕是南直隶总督胡宗宪恐怕都不敢说这般大口气的话。 何樵说道:“他是姚家公子。” 戚继光更是一愣,刘赐则回头看了看白芷若,白芷若从怀里掏出那块“司礼监”的铜牌,递给了戚继光。 戚继光接过铜牌,细细一看,那铜牌上“司礼监”三个血红的大字简直要刺痛了他的眼。 戚继光立马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见过姚公子!” 刘赐说道:“行啦,我说了,江南织造局归我管,我兼着司礼监的面子,我就拿司礼监的面子给你作保了,截南流,让洪水往北流去,娘个批的,淹了那些混账的老巢!” 戚继光听着刘赐说着又骂起来,他着实是感到讶异,但他无疑是吃了定心丸,他说道:“姚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分流向北,着实是解了戚某和这些弟兄们的一大难题……” 不待戚继光说下去,刘赐就说道:“我知道,你的戚家军大都是在义乌和金华一带募集的兵士,如果分流向南,大水就淹了你们的故乡,所以本公子替你们拿了主意了,分流向北,这大水是那些豪强作孽作出来的,也得让他们尝尝作孽的滋味。” 戚继光不免感动,他深深地对刘赐一拜,回头向手下喝道:“听令,绑起沙袋,准备分洪!” 三百名戚将军齐声一喝:“得令!” 这些年轻人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已经备好了许多空布袋,这些布袋密密麻麻地绑在那些竹筏的底下,显然这是官军素来常备的用以救灾的物资,兵士们将布袋解下来,就地挖泥沙装填布袋,装填成一个个扎实的大沙袋。 戚继光在中间巡视着,一边喝令着:“都把袋子装满了!捆扎实了!记着以往教授的!每一个袋子都要塞成圆鼓状,用绳索打三个死结!” 兵士们的行动迅速,很快一个个被装得圆鼓鼓的沙袋被装填成型,垒成了小山状。 刘赐看着这些兵士严明的军纪和迅捷的动作,他不禁暗叹这“戚家军”的威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只是眼下他着实无法想到,这支戚家军日后会创造多么彪炳史册的战绩。 此时戚继光年仅三十岁,戚家军正初成军,自此成军之后,这支军队历经大小数百战,历时六十余年,更替三代兵士,未尝一败绩,戚继光率领戚家军在东南扫荡倭寇之后,又北上被调往京师,督阵蓟辽,多次大破蒙古铁骑,直至万历十一年戚继光去世,戚家军击败的敌军共计十五万余。 戚家军的威名并没有因戚继光的死而衰落,以戚家军为火种的浙兵一直是大明的国防主力,万历朝鲜战争,戚家军也远赴辽东,进入朝鲜抗击丰臣秀吉的大军,立下赫赫战功。 戚家军的最后一战是在天启元年,对抗后金主帅努尔哈赤的浑河之战,这也是戚家军唯一一场败仗。 第858章 戚继光(三) 天启元年这一仗努尔哈赤倾尽了全部实力,八旗军的数量远高于戚家军,戚家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精妙地运用利用火器和地形与八旗军血战,杀得八旗军伤亡惨重,双方战至天色渐晚,戚家军以少敌众,战至弹尽粮绝,最终火药用尽,戚将军与八旗军短兵相接,僵持许久,最终寡不敌众,从将领至士兵无一退缩,皆奋勇战死,悲壮殉国,八旗军在这一役中付出伤亡万人的惨重代价,为历来之最。 眼下刘赐看见的这支“戚家军”是戚家军最初诞生之时的模样,但是这支军队已经奠定了日后名扬天下的基础:纪律严明,雷厉风行的军纪作风。 在戚家军的行动之下,沙袋很快堆积成山,何樵一直站在水边观察着水势,他看准了一个方位,再看那沙袋堆积得差不多了,他对戚继光说道:“从这个地方,让兵士排开队伍,接连将沙袋顺着缓坡滚下去,要快,最好是一大批沙袋一起滚下去,这才能让沙袋占稳了地方。” 戚继光自是明白何樵的意思,他立马喝令:“两人一组,五组一排,尽次向后排去,站密行伍!” 随着戚继光一声令下,兵士们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两个人为一组抬起沙袋来到河道边沿,五组排成一排,然后队伍密集地向后排列而去。 何樵帮着吆喝着提醒:“看着前面后面,不要相互挤迫,小心跌进河里面!” 戚家军自是行动迅捷又干练,他们很快排成了指令的队形,何樵看着队形排好了,他仍是提醒戚继光道:“轮着队伍,一股脑地将沙袋顺着缓坡滚落下去。” 戚继光对着兵士们喝道:“都听好了,记着以往训练的法子,一排接着一排,将沙袋顺着缓坡滚落下去,动作快些!听令!放!” 随着戚继光一声令下,第一排兵士将沙袋顺着缓坡一抛,然后迅速地飞奔到那沙袋堆叠的地方,背起沙袋回到队伍后头,等着轮换,第二排士兵迅速地冲上来将沙袋也抛下去了,接下来是第三排、第四排,只见沙袋源源不断地顺着缓坡滚落。 何樵和刘赐都紧张地看着这些沙袋,只见沙袋这些厚重的沙袋滚入河流之中,转眼就没了踪影,可见虽然这些沙袋厚重,但是奈何这水流实在是太快,这沙袋也抵受不住水流的冲击。 沙袋继续源源不断地被抛下去,但是何樵没有看见抛下的沙袋形成一个稳固的拦阻体,这些沙袋大都被凶猛的洪水给冲走了。 戚继光眼看着这源源不断的沙袋抛下去,并没有起到明显的效果,他不禁向何樵探问道:“老丈,这似乎起不了作用。” 何樵神色凝重,说道:“这沙袋一个个地这般下去,着实是起不了作用……” 何耕也看着眼下的局面,他看着父亲,说道:“爹,看来只能靠人力了。” 戚继光也明白他们的意思,说道:“你们是说靠人墙阻拦水流?” 何樵说道:“对,用人墙缓住水流,然后在人墙后加固沙袋,这水流厉害的是在表面上,水流底下的冲击并不那么厉害,所以只要能把沙袋沉到底下去,沙袋就稳住了。” 戚继光自是知道这么干是极凶险的,他问道:“这么干能起到效果?” 何樵叹道:“眼下只能这么干了,用绳索把下去的人拖住,尽量不让他们被冲走,先不必抛沙袋了。” 戚继光回头喝令:“停手!” 兵士们停止了抛下沙袋,都看向戚继光这边。 何樵说道:“你们有长绳索吗?” 戚继光说道:“我们把救险的物事都带了,有的。” 何樵说道:“眼下大概只能这么办,让一批兵士下水去,用绳索绑住他们,在岸上将他们拉住,然后他们在水里形成人墙,这样能够挡住水流的冲击,然后在把沙袋抛到人墙的身后,这样的话沙袋能够躲过水面上水流的冲击,能够沉到水下去,这就稳固了。” 戚继光自是犹豫着,这些兵士都是他挑选的精锐,他知道此举凶险之极,他着实是不想他的手下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这洪灾里。 那副将此时站出来了,他对戚继光说道:“将军,既是此举可行,就这般干,这水……” 副将不免看向南方,他压抑着心绪,显然他们沿途已经看到太多村落和人家被冲毁,看到太多漂浮的尸体了,他说道:“这水这般大,正往金华和义乌去呢,弟兄们知道此时去拦水,为的是保护自家,他们情愿的,沿途看到遍地都被淹了,死伤了那么多人,弟兄们可不想故乡也变成那样。” 第859章 戚继光(四) 戚继光握了握拳头,他忍住了悲慨,他转头向兵士们喝道:“家中无老父母者出列!” 副将跟着怒喝一声:“家中无老父母者出列!” 众戚家军兵士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六十来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戚继光又喝道:“出列者听令!家中无幼儿幼女者出列!” 副将跟着怒喝一声:“出列者听令!家中无幼儿幼女者出列!” 那六十来个年轻人中又有三十多人站了出来,这三十多人无一例外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的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一副稚嫩的脸庞。 戚继光看着这三十多个年轻人,他罕见地犹豫了片刻,他的目光颤动着,口中喃喃叹道:“都是些雏儿啊……” 何樵和何耕在戚继光身后看着这三十多个年轻人,何樵打量着这些年轻人,这些人虽然健壮,但显然都太年轻了,不但看着让人不忍,主要是这些年轻人更是缺乏经验。 这三十多个年轻人看着戚继光沉默犹豫,他们喊开了,喊着:“将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不惧这洪流!让我们去!” 有的喊着:“这大水是朝咱们家乡去的!男儿保护家土,责无旁贷!” 有的喊着:“将军!我等赤条条无牵挂,正好和龙王爷较量高低,死了也不遗憾!” 那没有站出来的兵士也纷纷站前来,有的喊着:“将军!家中有老母,但有亲姐照料,我但去无妨!” 有的干脆冲到最前面,喊道:“家中儿子九岁,能担水能劈材,已是条汉子,不需他爹担待,他爹此时好做个英雄事迹,给他做个垂范!” 众兵士纷纷冲前来,他们受过这般救灾的训练,知道眼下要做什么,纷纷请求让自己下水去。 何樵和何耕看着这个景象,都不免动容。 刘赐和白芷若站在后面看着,白芷若叹道:“戚家军名不虚传。” 刘赐则是目光冷峻地看着这些年轻的兵士,看着这支年轻的军队,他说道:“这支军队如此年轻,倭寇的好日子大概是到头了。” 戚继光看着兵士们,他果断地喝道:“家无老父母,无幼儿幼女者,交代遗言,绑好绳索,一刻钟后下水截洪!” 那三十多个年轻兵士齐喝一声:“得令!” 众兵士立马分头去准备了,这些准备下水的年轻兵士纷纷向着自己的长官交代遗言,然后脱去了衣裳,在腰上绑上厚重的绳索。 其他兵士更是抓紧地忙活着,他们有的从那竹筏上解下厚重的麻绳,将麻绳绑在了准备下水的战友腰上,与战友演练着下水后的动作,有的则是抓紧去装填更多的沙袋。 何樵一把脱下了衣服,走上前来,对戚继光说道:“将军,给我也绑一道,我得带着他们下去。” 戚继光愣了愣,他看向身后,看着何绯儿,他看得出这家人也是家破人亡了,他说道:“老丈,这是我们军人的事,不关你们百姓的事,你不能下去。” 何樵目光笃定而冷静,说道:“你看看你这些雏儿,他们下了水,怕是要乱做一团了,我必须下去,带着他们列好队形。” 戚继光仍是犹豫。 何樵笑了,说道:“戚将军,你此时不让我下去,回头你必定要后悔的,你这些雏儿压根就不知道这浪涛的厉害,我下去了,还能帮助他们形成阵型,你就不必犹豫了,我一个老头,老伴也没了,赤条条了无牵挂,不必忧虑我的死活。” 刘赐看着何樵走前去了,他自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何绯儿,何绯儿一直倚在白芷若的怀里,她感到这个漂亮的大姐姐能够让她感到安全,刘赐看着何绯儿那清澈动人、又透着哀伤的杏眼,刘赐只感到心如刀割。 何耕看着父亲走前去,他也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他知道父亲有意避开了他们,他回头看了看何绯儿,又看了看那些正在奋勇地准备下水的兵士,他的目光颤动,他隐隐地叹息一声,也跟着走前去,他来到戚继光和何樵面前,对戚继光说道:“戚将军,我也下去,这兵士至少要分两拨下去,我父亲带一拨,我来带一拨。” 何樵立马伸手一推儿子,喝道:“你说什么胡话!我能下去!你不能下去!” 何耕神色平静,看着父亲,说道:“爹,你知道这些雏儿不顶用,他们压根就不熟这水性,这三十来人,你带着一拨,我带着一拨,这才能行。” 何耕看着儿子,目光颤动,他想斥骂儿子,但是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他不禁心绪交杂,心中痛苦着。 第860章 何樵与何耕(一) 何樵的语气也无法那般坚定,他斥骂着儿子,骂道:“你个混账!你要是没了,咱们何家的香火可怎么办!?还有绯儿,你要是也没了,绯儿可就孤苦伶仃了!” 戚继光也拍拍何耕的肩头,说道:“兄弟,我说了,家有幼女者,不出列,你别去了。” 何耕心中自是也犹豫着,但是他看了看那滔天的大水,又看了看那些年轻的兵士,他苦笑一声,说道:“这些孩子比我年纪都小,他们都去了,我却不去,日后岂不是给乡亲笑话?再说了,将军,我从小就跟着我爹治水,我才知道如何抵住这个洪流,你放着这些年轻人一窝蜂地跳下去,他们保管乱成一窝,拦不住水,还枉送了性命。” 戚继光听着何耕这般说,他也是犹豫了。 何耕看了看父亲,他叹道:“绯儿她娘也没了,日后我孤苦地活着也忒没意思,再说了,上阵父子兵,总不能看着你老头上去了,我却缩在后头,若是如此,我余生也不安乐,你素来和我说,大丈夫有所必为,有所不为,是?我瞧着,眼下就是我必为之事。” 何樵看着儿子,他眼中的老泪已经落下来。 何耕忍着泪,他回头看向何绯儿,他对何绯儿招招手,说道:“绯儿,过来。” 何绯儿走过来了,何耕又对刘赐说道:“姚公子,劳烦你也过来。” 刘赐和白芷若都走过来。 何耕揽住了何绯儿,说道:“乖女儿,爹爹和爷爷眼下得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情,这事情可能要挽救很多人的性命,但爹爹和爷爷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如若爹爹和爷爷回不来了,你要记着,做个好人,好生活下去。” 刘赐听见何耕最后这话,他心中重重地一震,“做个好人,好生活下去”,他记得清楚,婉儿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类似的意思。 白芷若听着何耕这话,看着这父亲对女儿的嘱托,她的眼泪已经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何绯儿抬头看着父亲,她哽咽着,她自是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只是眼前巨大的悲伤和痛苦充斥了她,让她反而无从表达,她只是睁着她那双美丽的杏眼看着父亲,微微颤抖着她那娇小的身子。 何耕看向刘赐,说道:“姚公子,何某瞧得出,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何某和老父眼下要去干这个事情,也算是为了百姓苍生,我想你答应我一个事情。” 刘赐径直说道:“你讲。” 何耕说道:“如若何某和老父回不来了,希望你能照顾绯儿,她不贪图你姚家的富贵,只求你给她一口粥饭,一处栖身之所,让她好生长大,这样的话,我和她娘,还有她爷爷奶奶也都安心了。” 刘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忍住了泪,定定地看着何耕的眼睛,说道:“大哥放心,你们必定会好生归来,而我在此立誓,我势必将绯儿但亲妹妹一般照顾,好生照料她,绝不让她受委屈。” 何耕点点头,对女儿说道:“绯儿,跪下,叫哥。” 何绯儿那美丽的杏眼颤动着,她顺从地跪下了,跪在刘赐面前,叫了一声:“哥。” 白芷若连忙将何绯儿扶起来,拥在了怀里,白芷若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哽咽着说道:“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一定照料你,好生照看你长大。” 何樵看着这一幕,他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何耕也没再说什么,他一把扒下衣服,转头去了。 何樵仍是看着刘赐,他欲言又止一般。 刘赐瞧出何樵有话要说,他忙走前一步,问道:“老丈,你有话要交代?” 何樵看着刘赐,他叹息一声,黯然失笑了,说道:“公子要笑话了,老头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你。我们这何家几代人一直有一个执念,俗话说‘渔樵耕读’,到绯儿这一代为止,我们前面三代人恰好是‘渔樵耕’,我爹是打鱼的,那时我们还没自己的田地,过得很是穷苦,到我这一代,我早年是靠着劈材火谋生,也活得不容易,到了绯儿她爹这一代,总算是光景好一些了,有了几亩田地能耕种,我们就盼着到了绯儿这一辈,能够读书……” 说到这里,刘赐早已明白了,不怪乎这何绯儿的爷爷叫“何樵”,父亲叫“何耕”,原来有这般深意,从中也看出了这个贫苦农家四代人的奋斗。 刘赐说道:“老丈,你放心,本公子别的不敢说,读书这回事,这是本公子天下独步的本事。” 第861章 何樵与何耕(二) 何樵听着刘赐这般说辞,他倒不免愣了愣。 刘赐笑道:“三年前,这南直隶童试夺魁的,正是本公子,你放心,你想让绯儿读书,这是最便利不过的,她会得到天底下最好的先生的教导。” 何樵不禁笑了,他说道:“那是最好不过,那就拜托公子了,说起来,她一个女孩儿家,读书也不见得有多少用处,只是我们老何家努力了那般多辈子,还是盼着能出一个读书人。” 刘赐心中不免越发悲慨,他们何家四代人,奋斗了这么许多年,就盼着能够让儿孙读书,但是这么多年的奋斗,被这一场大水全毁了。 刘赐压着内心的悲慨,勉强地笑着,说道:“老丈放心,不论你们命数如何,绯儿从今往后,就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出身了。” 说着,刘赐爱怜地抚了抚何绯儿的肩头,何绯儿心思单纯,自是不太知道爷爷和刘赐这场对话的全部意思,她只知道爷爷和父亲要去阻拦这洪水了,她忧虑着,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何樵又定定地看了何绯儿一眼,他的眼中满是不舍和爱怜,但是他的喉头蠕动了两下,他什么都没说,回头跟着何耕走去,一把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让兵士给他绑上了厚重的麻绳。 很快一刻钟过去,准备下水的兵士都绑好了麻绳,来到了岸边,准备下水。 但是何樵和何耕没有让他们急着下水,毕竟何樵和何耕亲身治过水,有扎实的经验,在他们看来这些兵士都是些雏儿,空有一腔勇气,但是不知道这水患的险恶。 何樵和何耕检查着兵士们束在腰间的那麻绳,何樵喝道:“把麻绳都绑松些!再打个死结!你们绑得这么紧,是想一下水就给绳子勒死吗!?” 兵士们又重新调整了绳索,何樵和何耕又检查了兵士们的其他装束,直到确保无误了,他们才正式准备下水。 刘赐和白芷若站在小坡上看着,白芷若抱着何绯儿,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何耕显然想先下去,何樵拦住了他,何耕急道:“爹!你都这把老骨头了,你这么一下去如何顶得住!” 何樵怒道:“混账!这大水是你能够硬顶的吗?你这般蛮横下去,更是要完蛋!你领着第二批人,如若眼看我顶不住了,你们就跳下来顶在我们后头!” 何耕实在是争不过父亲,只能看着何樵领着十五个兵士来到岸边。 何樵对着兵士们怒吼一声:“弟兄们!你们都是义务人、金华人,为了自家父老乡亲,拼了!” 众兵士怒吼一声:“拼了!” 何樵又怒吼:“下水之后一字排开,能往远处去的就往远处去!然后胳膊擒着胳膊,使尽你们所有的气力,拉住隔壁的人!” 众兵士怒吼一声:“得令!” 戚继光站在后方看着,他对着这些兵士拱了拱手,眼中含泪。 何樵看着那浩瀚的大水,这大水比方才更凛冽了些,显然上头的水库的水流倾泻得越发厉害了,他没再犹豫,怒吼一声:“跟着我!跳!” 何樵当头一个跳进了那浩瀚的水流中,只见他一条下去,一触着那流水,整个身子登时被流水猛扯着向后飞荡而去,拉着帮着何樵的麻绳的三个兵士也被扯得向前扑去。 看着何樵的身体像风筝一般飞出去,何绯儿忍不住捂住了嘴,哽咽得哭了一声,把头埋进了白芷若的怀里。 那十五个兵士立马跟着何樵跳了下去,但他们健壮的身子一进入水中,顿时也像风筝一般被激流冲着荡了开去。 每个兵士都有三个战友在岸上拉着绳索,他们的身子被死死地拉拽着,在激流之中承受着流水猛烈的冲刷。 跳下水的这十五个兵士和何樵都在激流之中飘荡,似乎完全稳不住自己的身子,那流水看着就像要把他们的身体扯碎了一般。 何耕在岸上看着,自然是焦急万分,他大喊着:“爹!抓住旁人!都听着!抓住旁侧的人!” 很快,只见一些身影在凛冽的流水中挣扎了起来,他们抓着自己的绳索,奋力地在大水中稳定着身子,然后抓住了旁侧的战友的绳索,当头的一个正是何樵,他挣扎着在大水中攀起了身子,抓着旁侧的兵士的绳索,把那个兵士的身子也稳住了,然后他的手抓住了那个兵士的手,他们的手紧紧地挽在了一起。 岸上的兵士已经抱着沙袋候在了岸边,何耕怒吼一声:“抛!” 兵士们迅速地将沙袋抛入水中的何樵和众兵士的身后,一轮一轮的沙袋被抛入了水中。 第862章 何樵与何耕(三) 何樵和众兵士奋力地挣扎着,努力地去够到身边的战友的绳索和手臂,然后努力地形成能够阻挡大水的人墙。 渐渐地,三三两两的兵士聚到了一起,然后这三三两两的兵士又努力地够上隔壁的人群,努力地试图抱成一团,但是他们仍然是抵受不住流水的冲击,他们聚集了又被冲散,抱成团了又被击垮。 刘赐和白芷若在岸上自是看得心惊肉跳,他们听不见水面上的这些兵士的呼叫,他们必定是嘶声裂肺地喊叫着,只是他们的声音被浩瀚的水声淹没。 尽管这些兵士不断被冲散,但是在他们的阻拦下,流水在他们面前形成了凶猛的波涛,流水明显地被阻截得缓慢了些,因为流水被阻截,所以他们身后被抛下去的沙袋看起来终于形成了些规模,隐隐地能够看到靠近岸边的地方沙袋在水中隆起了一个稳固的形状。 岸上的何耕怒喝着:“好!继续抛沙袋!靠着岸边抛!直到水面上见着沙袋了,再往远处抛去!” 这时岸上拉着绳索的兵士们发出惊呼,说着:“他不行了!拉他上来!” 只见水里面那十五个兵士中有两三个已经脱了气力,看来已经昏厥过去了,他们在猛烈的大水中无力地飘荡着,不知道被击昏了,还是被水呛晕了,岸上的兵士眼看这个状况,他们奋力地想要将那些昏过去的兵士拉上来,但是那些兵士已经昏过去,已经失去了自主的动作,在流水的冲击之下他们很快沉入了水下,失去了踪影。 两组拉着绳索的兵士骤然一把将绳索拉了上来,却见绳索空空如也,绳索上拉着的那个兵士已经被流水冲走了。 又有一组兵士将绳索拉了上来,他们将那个昏厥的兵士拉了上来,但是拉上来一看,那个兵士浑身伤痕累累,他的头已经磕破了一个血洞,看来是被冲到水下被岩石重击了,眼看已经没了气息。 众兵士不禁痛哭起来,他们哭了片刻,又愤怒地站起来,继续奋力地拉住绳索,或者去搬运沙袋投入水中。 何耕看着这个局面,看着父亲在激荡的流水中沉浮,他怒吼着:“第二批,随我来!” 第二批的十五个兵士早已做好准备,他们没有恐惧,而是眼看战友在水中沉浮,他们恨不得立马跳下去帮助他们。 何耕怒吼道:“跳下去之后,记着一件事,抓住旁侧人!挽住手!” 兵士们怒喝:“得令!” 何耕怒吼一声:“跳!” 他当头跳了下去,那十五个兵士也紧跟他跳了下去。 这些兵士落入水中,也被激荡的流水一下子宕开了,他们只感到身子好像要被流水扯裂了一般,但他们目睹了前面的经验,他们奋力地挣扎起来,竭力地抓住了旁侧战友的手臂。 眼下二十来个兵士挡在了水中,那冲击的流水在他们面前形成了浩瀚的白浪,显然他们有效地阻挡了流水,而岸上的动作越发地加快了,大量的沙袋被源源不断地丢进他们身后的流水之中。 这些流水主要的冲击力道是在水面上,水面下其实水流的力道并不大,所以在水中兵士们人墙的阻截之下,水面上的激流被延缓了,抛下在他们身后的沙袋能够顺利地沉下水底,在水底下形成了扎实的团块。 沙袋继续源源不断地抛入水中,刘赐看见在兵士们的努力之下,那靠近岸边的水面上终于隆起了一个沙袋累积成的沙堆。 戚继光站在岸边厉声指挥着:“继续抛!靠着岸边抛!把堤防做扎实了!” 那些在水里面的兵士仍然奋力地抵挡着流水的冲击,不断地有兵士支撑不住或者受了伤昏厥过去,或者呛了水支撑不住,不少人就这般被流水冲走了,有些被岸上的兵士拉上来的,却也已经没了气息。 何樵和何耕也勉强地支撑着,刘赐在岸上看见何耕有意地奋力地靠近着父亲,显然他想帮父亲一把,但是由于他们身后沙袋垒成的土堤已经基本成型,洪水流到了这里被挡住了去势,所以洪水在这里打了个旋转,这个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这个漩涡正位于何樵、何耕和众兵士的位置。 何耕奋力地试图靠近父亲,但是他陷入了漩涡里面,他被流水一阵卷动,撞上了旁侧一个兵士的绳索,被绳索狠狠地勒了一下脖子,他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身子就软软地沉入水中了。 刘赐目睹了何耕被绳索勒住脖子的那一幕,他心中一惊,连忙将何绯儿抱进自己怀里,不让何绯儿看见这一幕。 第863章 筑堤(一) 何绯儿落着泪,她的心中已是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这浩瀚的洪涛像是可怕的命运,让她在一天之内历经家破人亡的惨剧。 何樵仍是在前面挡着洪水,他回头看了看那个沙袋垒成的土堤,他眼看土堤成型了,他那皱纹斑驳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但是他这一回头,却也发现何耕不见了,他知道何耕一直在他身后,他登时回头搜寻着,在大水中怒喊着:“何耕!……何耕!……” 但是在混乱之中哪里还有何耕的身影。 何樵意识到了什么,他扯着绳索抹了一把老泪,他抬起头想看一眼岸上的何绯儿,但是他的视线混沌,他恍惚地没看清孙女的身影,此时一阵浪涛打来,一举将他淹没了,他被浪涛狠狠地打到了水下,他看见泥沙混杂的水流中的一片昏黄色,他已经精疲力竭,他仍是试图挣扎起身子,但是他已经没有气力,他在深水中荡了几下,那强大的激流依然冲击着他,他扛不住激流的压力,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随着他这一吸,流水混着泥沙冲进了他的肺里面,他顿时在水中无声地抽搐了几下,他的眼睛瞪得浑圆,那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了。 他瞪了片刻的眼睛,那眼睛终于失去了身神采。 刘赐分明地看见了何樵看向何绯儿的那个眼神,目睹着何樵被一个浪涛打下去了,刘赐定定地看着水面,看着还剩下的十个左右的兵士还在挣扎,但是他没看到何樵再浮起来。 刘赐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蹲下了身子,他看了看何绯儿那已经失去神采的漂亮的杏眼,他将何绯儿拥进了怀里,他喃喃说道:“从今天起,我刘赐就是你哥哥。” 何绯儿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愣愣地沉默着,那美丽的大眼睛里滚下了两滴眼泪。 戚继光继续指挥着兵士向河里面抛着沙袋,他怒喝着:“快!把沙袋垒起来!挡住洪流!否则弟兄们就白死了!” 这岸上的二百多名兵士如同疯了一般,他们半数刨土装满沙袋,半数扛着沙袋抛进河里面。 这岸上本来是座小山,在兵士们的努力之下,这小山几乎要被刨得平了,这刨下来的土都被装进了沙袋里,抛进了河流中。 很快,这河里面沙袋垒起来的“土堤”已经成了规模,从岸边朝着河流中心延伸而去,开始有效地对洪水形成了拦截。 戚继光瞧着这“土堤”已经成型,他喝道:“把弟兄们拉上来!” 那拉着绳索的兵士连忙将河里面幸存的兵士拉了上来,这些兵士上岸后多数已经脱力昏厥过去,幸存的只有七八人而已。 戚继光喝道:“继续搬沙袋,夯实堤坝!” 众兵士都奋勇地继续搬着沙袋,继续扩大和加固堤坝。 只见流水依然凶猛地冲刷着,那个好不容易筑成的土堤依然承受着凶猛的冲击,但是好在还有源源不断的沙袋被抛下来加固这个堤防,使得这个土堤虽然摇摇欲坠,但还能勉强支撑着。 随着兵士们奋勇地继续搬运沙袋填入河流中,这堤坝渐渐地越发厚重。 刘赐看着这个堤坝,又看着被拖上岸的那些死去的兵士,他不禁黯然,这堤坝总算是立住了,但是这是多少兵士豁出性命才立住的,包括何绯儿的爷爷和父亲,他们在这激流之中已经无影无踪,而且这般大的水流,他们的尸身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去,恐怕找不回来了。 戚继光已经一一看过了被拖上来的死去的兵士,他来到刘赐和何绯儿面前,他对着何绯儿蹲了下来,他那刚强锐利的眼中满带悲慨,他对何绯儿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何绯儿看着戚继光,她没有胆怯,她麻木地睁着她那漂亮的眸子,说道:“绯儿……” 戚继光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绯儿,你听着,你的父亲和爷爷是好样的,我戚继光敬他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日后你有什么难处了,尽管来找我戚某人……” 说着,戚继光解下了腰间的佩刀,说道:“我走得匆忙,也没带着什么,这把佩刀自我出道就跟着我了,如今赠给你了,日后在这江南地界,但凡遇着军爷,就报我戚继光的名字,他们都会高看你几分。” 何绯儿看着戚继光递过来的刀,她摇了摇头,没有接。 戚继光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对刘赐说道:“姚公子,日后要多劳你照顾她了。” 刘赐说道:“我即是答应了她父亲和爷爷,我一定会好生照料她的。” 第864章 筑堤(二) 戚继光将他的刀递给刘赐,说道:“这把刀你替她收着,待她长大了,再与她说这个事情。” 刘赐叹道:“将军,对于军人来说,刀就像老婆一般,不好轻易送人,我们心领了,这刀你收回去。” 戚继光说道:“我即是军人,就讲一个有诺必践,有恩必报,你收着,今日这分洪之事,也多得你的担待,否则戚某也不敢朝钱塘分洪,戚某看得出,你是个厚道人,日后还望相互多加担待。” 刘赐也没多矫情,他看得出这个戚将军不是个平凡人物,他就接过了刀,说道:“将军言重了,世途险恶,若是彼此信赖,日后便请多担待。” 戚继光说道:“一定,只是你此番回去钱塘,想必是一番纷争,这分洪往钱塘之事,怕是还要怪到你头上。” 刘赐冷笑道:“我还怕他们不寻我麻烦呢!” 戚继光笑了,说道:“那就好,这堤坝眼下是立住了,但这水这般冲击着,一不留神就又要垮了,我还得在这里继续看着这个堤坝,不断加固它,我们要派人回钱塘去传信,让援军来支援,你们是否回钱塘,可以跟着我们的人一起回去。” 刘赐点头,他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是接近傍晚了,天际已经彻底地放晴,雨后澄澈的天空绽放出美丽的夕阳,夕阳斜照着,透出柔和的光彩。 刘赐看着天色,他叹息一声,对白芷若说道:“我们该回去了,回去要个公道。” 白芷若看着这大水,看着怀里的何绯儿,看着岸上躺着的尸体,她说道:“对,去要个公道,为这江南的百姓要个公道。” 刘赐对戚继光说道:“将军,你回去报信的人先行回去,不要耽误你的事情,但是还请将军派出几个人,随我去山上带走一个人,然后护送我们回钱塘。” 戚继光也没多问,他知道刘赐这么做必有他的意思,他说道:“好的,就这么办。” 戚继光立马抽掉了四个兵士,他们随刘赐和白芷若回到山上,回到刘赐困着那独眼中年男子的山洞里,将那个男子带出来了,然后他们一路涉水返回钱塘。 他们一路艰难地走着,很快夜色降临,经过几天大雨,今夜的月色终于是一片清朗,借着月色的光华,他们不难辨清道路,而他们沿途不时看到漂浮在乱流和积水之中的尸体,也看到狼藉的土地,这洪水已经淹没了从新安江水库往东、直至钱塘的几乎所有土地,在洪水的肆虐之下,这片原本富庶的大地彻底的面目全非。 白芷若不时地悲叹着,这一幕人间惨剧让她心中难以承受,但刘赐却是一直冷着脸,他的目光锐利,一路上一语不发,他心中在筹划着回到钱塘和严尚官的那场生死决战。 他们艰难地跋涉了一夜,直至第二天曙色初照的时分,他们终于回到了钱塘,而他们看到的钱塘已然是面目全非,钱塘江的水高高地漫起,淹没了几乎整个府城,府城的道路几乎都被淹没了半人高的水,行人压根行走不得。 幸得刘赐和白芷若有戚继光派来的兵士护送,他们使用竹筏,涉水而行,总算是能够在道路上穿行。 西湖的水也涨了起来,西湖的湖水和府城里面的积水连在了一起,这般看上去这整个钱塘像汪洋大海一般。 刘赐和白芷若乘着竹筏渡过了西湖,终于回到了姚家。 姚家的状况自然是更加糟糕,因为姚家原本就是建在湖中心的小岛上,大水这般淹起来,自然首先是淹了姚家。 刘赐和白芷若见到整个姚家都已经被泡在水中,从南边大院子里面的织造坊,到北边的姚家宅院,全被大水淹没了。 刘赐和白芷若乘着竹筏进了姚家,此时是清晨时分,姚家还是比较安静,白芷若不免有些忧虑,这般大水会不会造成大祸。 刘赐冷冷地说道:“死不了人的,放心。” 他们乘着竹筏来到了蓼风轩的“楼下”,却见蓼风轩的庭院也整个被淹没了,第一层也被淹没了大半。 他们刚刚来到,就听得楼上发出一声惊喜万分的惊叫:“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显然那是姚可贞的声音,白芷若抬眼看去,只见姚可贞在二楼的窗口,万分惊喜的看着他们。 说着,姚可贞指着旁侧的一架竹梯子,说着:“那里,快上来!” 很快被看也来到窗口,她看见刘赐和白芷若,她紧紧地捂住了胸口,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865章 归家(一) 刘赐和白芷若爬上了房间里,白芷若将何绯儿带了上来,那三个兵士押着那独眼中年男子也上来了,这个房间正是被看的卧房。 刘赐一进来,被看连忙走向他,含着泪就要抱住他,但是刘赐冷着脸,对被看说道:“红儿,给我三锭银子。” 被看点点头,忙走到梳妆台,打开抽屉拿出了三锭银子,这每锭银子都有五两重。 刘赐接过银子,递给那三个兵士,说道:“辛苦弟兄们了。” 兵士说道:“谢过公子,这是将军的指令,我们弟兄完成便是,钱财不能收。” 刘赐说道:“我是有事相求,你们且收着。” 兵士坚决地推辞,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戚家军有军令,不得叨扰百姓,违令者轻则责罚,重则处死,别为难我们了,你有什么要我们办的,你开口便是。”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眼下我们情况有些凶险,因为接下来我要办的事情牵涉了这江南的一场权力大战,希望你们能护卫着这栋小楼,帮着保护我们的亲眷。” 兵士干脆地对着刘赐一拱手,说道:“将军说了,让我们护卫公子,我们自是要护卫到底,公子放心,我们便在这楼下守候着。” 刘赐说道:“有劳了。” 兵士们二话不说,下了楼,坐在那竹筏上,守在了这蓼风轩的小楼前。 被看已经拿来了膏药,她看着刘赐浑身伤成这个样子,已是急得不行了,刘赐对她说道:“红儿,我有急事要办,我得去找亚父,还有这人证得安顿……” 被看却是不由分说,一把拖着刘赐到床榻边坐下了,她对白芷若说道:“小若,把这个人带到阁楼上去,关起来,然后去叔父房间,把叔父和絮儿请过来。” 白芷若答应一声,去了。 被看又对姚可贞说道:“可贞,去拿些疗伤的白纱来。” 姚可贞很快拿了白纱过来,被看已经解开刘赐肩头上那处重伤的绷带,只见那伤口裂开的皮肉已经溃烂,但幸得白芷若及时将这个伤口包扎住了,所以大块的皮肉已经重新长起来。 被看不禁眼湿了,说道:“怎么伤成这样……” 刘赐仍是坐不住,说道:“我有要事……” 被看登时不由分说地斥道:“都伤成这样了!有什么要事比你的命要紧的!?” 被看如此的“强横”,刘赐只好乖乖坐着,他看向呆呆地站在角落里的何绯儿,说道:“可贞,这是绯儿,是我们妹妹,带她去换身衣裳,好生安顿她。” 被看这才留意到何绯儿,她一看何绯儿,不免愣住了,她也瞧着何绯儿那漂亮的眸子,还有那娇美的容颜,活像婉儿。 姚可贞也是瞧着这女孩儿漂亮可爱,那美丽的杏眼之间满含娇纯和善意,她爱怜地抚了抚何绯儿的肩头,笑道:“姐姐带你换衣裳去,好不好。” 何绯儿抬眼看了看姚可贞,她又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环境,不免有些害怕,但是姚可贞的温柔让她放松了些。 刘赐对何绯儿说道:“绯儿,这是哥哥家,也是你家,她们都是你姐姐,你尽管自在些便是。” 何绯儿咬着樱唇,依然睁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小心地打量着周遭,姚可贞牵起了她的手,她也就顺从地跟着姚可贞去了。 被看仍是愣着神,说道:“好漂亮的女孩儿,哪里带来的?” 刘赐苦笑着叹了一声,说道:“说来话长。” 被看仍是看着何绯儿那仍是娇小,但已经显得窈窕好看的背影,她叹道:“好个美人胚子,真像……真像婉儿啊……” 刘赐叹道:“真的是说来话长,我和小若在婉儿的故乡附近见到她的,或许她和婉儿有一点血亲,她的全家都死在洪灾里面了,剩下她一个孤女,她的爷爷父亲是为了救灾而死的,他们临死前,我答应了他们,认她当妹妹,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妹妹了。” 被看叹息一声,她也没多问,只是叹道:“这一番洪灾,江南得死好多人。” 刘赐又是忧愁又是愤怒地埋下头,说道:“所以我着急,这人世间没有公道了吗?” 被看悉心地帮刘赐清洗着伤口,说道:“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亚父他们会过来,你有什么事都等包好了伤口再说不迟,耽误不了。” 话说罢,被看已经准备好了白纱巾和膏药,这时姚可贞赶回来了,她说道:“姨娘带她去换衣裳了。” 被看就对姚可贞说道:“可贞,快去打盆热水来。” 第866章 归家(二) 然后被看小心地用白纱巾抹着膏药,继续为刘赐清洗手臂上的伤口,被看边清洗着,边心疼道:“也是你身子骨硬朗,都伤成这样了,还跟没事一样。” 说着,被看像白芷若一样,细细地摸了摸刘赐的额头,问道:“有没有发烧?” 刘赐只觉得有些疲累,但没感到发烧,他摇摇头,说道:“没事,不必这般忧虑。” 姚可贞端了热水来了,被看说道:“把他身上缠着的布条都解开。” 姚可贞帮着被看将刘赐身上绑着伤口的布条都解开了,她们看见刘赐的手指,更是感到触目惊心,刘赐的手指也伤得严重,好几根手指的指甲已经脱落了,手指上的皮肉也溃烂了。 被看更是禁不住心疼着,说道:“跟你说了别犯险,别犯险,你偏生还是折腾成这副模样回来了!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被看激动地说着,她身后睡在床榻上的冬至又哭起来,姚可贞忙去抱起了冬至,抱在怀里哄着。 被看忙着给刘赐换药和包扎伤口,一边细致地包扎着,一面心疼地蹙着眉。 刘赐心中虽然着急,但他知道被看是真的关爱他,刘赐笑道:“这伤口包起来就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要是有事,早就有事了,不用这般心疼……” 刘赐话没说完,被看又斥道:“我才不心疼你,我是心疼我女儿,不想她没了爹而已!” 姚可贞在一旁悉心地哄着冬至,笑道:“好啦好啦,平安回来了就好。” 这是,门被推开,白芷若戴着姚无忌和柳咏絮进来了。 柳咏絮显然在帮着姚无忌处理同济会的事务,她看见刘赐坐在那里,她立马走前来了,她看了看刘赐浑身的伤,她冷着脸,倒是没动声色。 被看看了看柳咏絮,仍是生气道:“你看,伤成这个样子,说他还是命大,没把命丢了。” 柳咏絮显然也是担心,瞧着刘赐伤成这样她也是难受,但是她没发作出来,淡淡地说道:“来,给我点膏药。” 柳咏絮说着,接过被看的膏药,坐在刘赐的另一侧,帮着刘赐涂抹起来。 姚无忌走前来,他的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冷峻,但他的话语仍是平稳而淡定,他问道:“刘赐,怎么伤成这样,快说来,那新安江大堤果真是被上官家炸了?” 显然柳咏絮已经将他们的推测都和姚无忌说了,姚可贞搬了张椅子给姚无忌坐了,姚无忌细细地听刘赐讲着。 刘赐就将他和白芷若出发去新安江水库,如何遇见何绯儿一家人,如何在何绯儿、何樵、何耕的带领下上了新安江水库,到了大堤面前,如何进了那坑洞里面目睹了严尚官派来的人炸毁新安江堤坝的行动,然后又如何冒死将那炸堤坝的人证带了出来,在山上目睹堤坝垮塌,之后他们又如何下山来到位于梅城的南峰塔,遇见戚继光将军和他的“戚家军”,如何和戚家军一起分洪截流,何樵和何耕如何和戚家军的兵士们一起葬身洪流之中。 众人不免都听得呆住了,刘赐讲完了好片刻,他们都还没缓过神来。 柳咏絮正帮刘赐擦洗着手肘的伤势,听到这里她停下手来,她眉目平静,但是透着难以言喻的冰冷,她叹息一声,第一个开口说道:“我们努力了一年,阻拦他们,终究是没阻拦成,还酿成这般的祸事。” 姚可贞的心绪自然也是庞杂着,她想起她们这一年来的努力,想起这江南如今遭遇的祸劫,想起那些万千百姓的伤亡,想起整个江南毁于一旦的惨剧,她不禁心中痛苦,她禁不住哽咽了一声,说道:“说的是,为这‘改稻为桑’的事,我们与那严尚官缠斗了一年,谁知终究阻拦不得他们,谁知他们会使出这般的手段,简直……” 白芷若已经换了一声衣裳,此时坐在一旁,就着一盆热水擦洗着头发,她素来最是爱干净,这次这般在泥污里折腾,她着实是受不了,她此时将青丝披下来洗着,一边说道:“姐姐,这怪不得你们,你们已经尽了力在做你们应当做的,最后这严尚官使出这般‘毁堤淹田’的手段,着实是罪大恶极,简直……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这些人丧心病狂……” 白芷若素来不会说恶毒的话,她说着实在说不下去了。 姚可贞眼中含泪,忍不住哽咽道:“这一番大水,江南该死多少人啊?就为了侵占田地,他们就要毁了江南,乃至要毁这么多人的性命……” 第867章 盖世大局(一) 姚可贞和白芷若说着,都不禁湿了眼眶,柳咏絮和被看则是脸色冰冷。 刘赐对姚无忌说道:“亚父,我如今才明白你说的,不要阻拦他们,否则他们会做出更加罪恶的事情。” 姚无忌的神色依然淡然,但是不难看出他那沉静老辣的眼中依然闪出了愤怒的光芒,他说道:“我素来了解他们,看他们这些豪门世族,不见得他们的人是坏人,但是他们凑在一起,便难免做尽恶事,为了图谋大利,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当初你那般强硬地阻拦他们,我就知道你防得了他们这一招,恐怕防不了他们下一招,而把他们逼上了绝路,他们恐怕会使出更极端的招数。” 刘赐叹道:“你说的是,终究你才是更了解他们的,我这般与他们硬着干,着实是太天真了,他们压根就不会与你正面对抗,他们可不会在乎什么底线、道义。” 姚无忌的神色依然沉静,他定定地坐着,他的身躯已经被恶疾折磨得消瘦,但是尽管他的姿态疲惫,但是他的形容举止依然在静谧中透着慑人的气魄,他说道:“小赐儿,柳姑娘,红姑娘,姚姑娘,白姑娘,你们听着,你们只是做了你们应当做的事情,你们不需要对这件事情负有任何的愧疚之情,天地有公道,作恶者才应该感到羞愧。” 被看一直沉默着,此时她抱着冬至,说道:“这一番劫难,该有多少像冬至这般的女孩儿死于非命,天日昭昭,这世间没有公道了吗?” 刘赐看着姚无忌,说道:“亚父,我需要你的指引。” 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白芷若都看向姚无忌。 刘赐又定定地说道:“你是长者,更是这江南最智慧的人,如若当初我听你的话,或许能避免这一番祸劫,这一次,我觉得我们需要你的指引,你给我们拿个主意……” 刘赐说着,仍是压抑不住愤怒,他那伤痕累累的手颤抖起来,他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日光已经凛冽地铺洒大地,照耀在江南大地上高高漫起的洪水上,刘赐看着那耀眼的日光,说道:“天日昭昭,眼看这般事情发生,这是人世间毫无正义可言了,我不能接受,眼看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而我无所作为,我不知日后该如何看待日后该做的事情。” 柳咏絮和被看对视一眼,柳咏絮说道:“我们也是,这世道可以这般倒行逆施,我们就不想活在这世道上了。” 姚可贞和白芷若都点头,姚可贞说道:“这般的事情,总该有个报应,否则叫人有何兴致看待日后的日子。” 姚无忌看着刘赐那年轻锐气的脸,还有众女子们那娇美漂亮的脸,他沉吟片刻,他笑了,说道:“小赐儿,柳姑娘,红姑娘,你们都太年轻了。” 姚无忌顿了顿,又笑道:“然而年轻,就自该有些锐气,该讨的公道,就该全力去讨。” 刘赐点头,说道:“亚父,你说的是,我们太年轻了,你参透世事,看透人世间的定理,你了解这些豪门世家,你知道权力运转的规矩,你来给我们拿个主意,我们该怎么办。”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他那冰冷的目光似乎要刺穿刘赐的胸膛,他说道:“小赐儿,你当真想讨个公道?” 刘赐说道:“当然,不止为我们自己讨公道,更为江南百姓讨个公道。” 姚无忌仍是定定地看着刘赐,刘赐也坚定地迎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姚无忌点头,说道:“即是如此,那咱们就来下这一盘大棋。” 刘赐一愣,柳咏絮和被看等也是一愣。 姚无忌继续说道:“眼下是一个乱局、危局,但也正是这样的局势,才出良机,如果说亚父能教你们什么,那么你们就记着这个要诀,这是亚父这一生行走江湖凭借的最要害之诀窍。” 刘赐自是凝神听着,柳咏絮和被看等也是定定地看着姚无忌。 姚无忌说道:“记住了,看事情,永远不要只看着眼前,要往后看,往大局看,一盘棋,局部的输赢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大局的输赢,眼下这个局面,你们看来是危局,然而如果放长远了看,却是你刘赐的难逢之良机。” 刘赐凝神听着,说道:“请细细说来。” 姚无忌轻松地笑了笑,说道:“这个事情,表面上看,是这江南豪门为了侵夺百姓田地而干出伤天害理只是,但是如若往本质看,是你刘赐与严尚官的对决,是姚家与上官家的对决。” 第868章 盖世大局(二)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江南两大豪门之间的生死决斗。” 姚无忌说道:“对,所以你要看到这一点,这是眼前我们所面临的局势的真相所在,所以你们就要换个想法,眼下这严尚官率领江南豪门干出了‘毁堤淹田’这般的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与他对决,不仅是为了给江南百姓讨个公道,这背后更本质的,是牵涉着你们姚家和上官家的决战,这一战的输赢,将决定谁来主宰江南,是你刘赐主宰江南,还是他严尚官主宰江南。” 刘赐听得入了神,他连连点头,他听着姚无忌这番话,只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着实看见了眼前局势的本质。 柳咏絮和被看,还有姚可贞、白芷若等,也自是听得愣着神,她们自是更加不会从这么长远的角度看待局势。 姚无忌继续说道:“往更加大的局面来讲,你刘赐代表江南织造局,代表司礼监,甚至和裕王府有牵连,而他严尚官则是毫无疑问的,代表着严党,所以从天下大局来看,是司礼监和裕王府对抗严党的一场大战,只是这个战场设在了江南,这场大战双方都没有直接出面,而且派出了两个马前卒,一个叫刘赐,一个叫严尚官。” 柳咏絮立马看向刘赐,刘赐也看向柳咏絮,他们对视一眼,刘赐说道:“亚父说的是,当初我在宫里头牵涉进神官监苏金水那件事情,最终也是演变成司礼监和裕王府联手对抗严党。” 柳咏絮的心思比刘赐更快一步,她说道:“那一战,你是在危急关头把裕王府拉进来了,你才赢的。” 姚无忌笑道:“我自是知道苏金水那件事,柳姑娘说到重点了,你即是知道这一战背后的巨头是谁,你自是应该马上把这个巨头给拉进来。” 刘赐点头,看向柳咏絮,说道:“我们要把裕王府拉进来。” 姚无忌又说道:“不止裕王府,我们是看清了这个局面,但是司礼监和裕王府他们倒是未必看清这个局面,他们或许还意识不到眼前这场大战的危急,你得让他们明白,如果严尚官赢了,江南就是严党的了,这必定重创他们的势力,而如果你刘赐赢了,那么江南就是他们司礼监和裕王府的,这可能会扭转眼前严党专权、掌控天下的局面。” 刘赐禁不住抽了一口凉气,他苦笑一声,说道:“这盘棋,这般大……” 姚无忌笑道:“所以我说,这是一盘大棋,谁掌控了江南,就掌控了这大明江山的半壁财富,这背后牵涉着天下的大局。” 柳咏絮、被看等自是都神色峻冷,她们更是想象不到这局面会演变成这般牵涉着天下大局,她们毕竟是年轻的女子,不免都紧张得相互看着。 姚无忌收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说道:“不论你们愿不愿意面对,这盘大棋已经铺开,迎难而上,才是正道,你们不挺身而出,抢占先机,就等着被严党连根剿灭,想想他们是如何对待江南百姓的,他们对待你们,必定不会比对待江南的百姓仁慈。” 这时,上官惠子带着何绯儿回来了,何绯儿已经换上了一身漂亮的,黛色的绸服,显然这是柳咏絮的衣裳,柳咏絮的身材娇小,她的衣裳何绯儿还勉强能穿得上。 刘赐站起来,对着何绯儿露出笑容,说道:“绯儿,来,她们都是你的姐姐。” 何绯儿仍是神色麻木而寂冷,白芷若忙走过去,抱住了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没事了,这里是安全了,我们都是你的姐姐,势必把你当亲妹妹一般。” 何绯儿的目光颤动,她显然仍是没有从那巨大的创痛中回过神来。 上官惠子走前来护住了何绯儿,说道:“她受的惊太重了,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绯儿,你不需害怕,这里不会有人再祸害你,你就当回到了自己家一般。” 何绯儿低垂下了头,她忍着泪,仍是乖巧地跟着白芷若站到了角落里。 被看怀里抱着冬至,她切齿叹道:“怎么都好,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必须有个报应,哪怕为了自保,咱们就和他严尚官一战。” 姚无忌显然没有被看她们这般心软情长,他依然目光沉静冰冷,他看着刘赐,说道:“刘赐,除了这江南的权力大局,以及天下的权力大局之外,还有一个大局,是你需记着的。” 刘赐一愣,问道:“请亚父明示。” 姚无忌笑道:“你忘了咱们的理想了吗?” 刘赐更是一愣,说道:“开放海禁?将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 第869章 盖世大局(三) 姚无忌点头,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终于闪出凛冽的光芒,显然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关心的,他笑道:“要实现这个理想,你觉着,首先要实现什么?” 刘赐看着姚无忌,他思量片刻,说道:“更大的权势?” 姚无忌则只说了四个字,他说道:“宰执江南。” 刘赐一愣,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更是惊诧。 姚无忌说道:“我们说过,开放海禁的关键在于‘收取商贸税’,只有能够让朝廷在民间的对外贸易中收取可观的税收,朝廷才会同意开放海禁,你可以通过同济会开放海禁,用同济会的商贸渠道让朝廷介入所有的对外贸易来往,从中收取商贸税,这势必让嘉靖皇帝龙颜大悦,只是你要做到这一步,你必须掌控整个江南的大权,必须让江南只有你一家独大,你能够号令江南所有的豪门,能够主宰江南所有的生意来往,而要做到这些……” 姚无忌的眼中放出锐光,他冷峻地说道:“要做到这些,你就必须击败上官家,成为整个江南说一不二的人物。试想到时,你身兼司礼监的权柄以及裕王府的支持,掌控姚家,掌控江南织造局,江南的豪门唯你马首是瞻,你再联合同济会,这‘开放海禁’之事,便大有成数了。” 刘赐听着姚无忌这一席话,他不免好片刻才缓过神来,他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叹息一声,说道:“这可着实是一番大事,只是……” 姚无忌问道:“只是什么?” 刘赐叹道:“只是我仍是想着自由的日子,倒不是有这般大志。” 姚无忌说道:“小赐儿,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依我看,这开放海禁的事情,是人生一世的必为之事。” 刘赐叹道:“我明白,只是……”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你要明白,我们这个理想,将改变大明的命运,但愿你坚信,大明的未来在海洋,百姓会因此富足,华夏大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命运也将由此改变,天下苍生,将因为我们的努力而拥有更好的命运。” 刘赐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说道:“亚父,我知道你说的是……” 姚无忌定定地看着刘赐的眼睛,他知道刘赐的执拗脾性,他看向柳咏絮和被看、姚可贞,问道:“你们觉着呢?” 柳咏絮笃定地说道:“亚父说的是,这是一个难得的理想,是人生必为之事。” 被看叹息一声,她看着爱怜地看了看冬至,说道:“我也觉得,亚父说的是,这事值得一搏。” 刘赐看着众人眼下异口同声的说辞,他叹息一声,他着实也觉得这是值得一为之事,只是他心中仍是难免向往着自由,他眼下也顺着众人说道:“自是,那便努力为之。” 姚无忌不禁笑了,叹道:“刘赐,也就我拿得准你的心思,你始终不会听父亲的,你始终是更听身边的女子的。” 刘赐叹息一声,不免笑了笑。 姚无忌继续说道:“所以我最开头便说了,眼下是危局,是考验,但也是机会,这一战是你姚家和上官家的一战,你姚家如若赢了,代表着司礼监和裕王府也赢了,而你刘赐将宰执江南,我们‘开放海禁’的理想将实现。” 刘赐也不想再多说了,他说道:“那便干,眼下我已经掌握了他严尚官‘毁堤淹田’的证据,我就不信这般的铁证,他还能逍遥法外。” 姚无忌毫不意外,他说道:“方才我已经过去看了那个人证,那着实是个扎实的证据,你和柳姑娘找出来的那些文书物证,我也看了,这着实是足以证明严尚官的罪孽,只是……” 刘赐说道:“只是你觉得,这些证据未必能定了那恶人的罪?” 姚无忌叹道:“你说‘逍遥法外’,那我问你,什么是‘法’?所谓‘法’不过给受约束的平民百姓设立的,对于那些最顶尖的权贵,‘法’压根束缚不了他们,因为他们自己便是制定律法之人。” 刘赐问道:“那该对付他们?” 姚无忌说道:“他们即是这个权力架构中顶尖的人物,能对付他们的只有权斗。” 刘赐问道:“司礼监和严党的权斗?” 姚无忌说道:“是的,还有裕王府,是司礼监、裕王府,他们和严党的权斗,你必须看清这一点,严尚官的背后是严党,你凭自己,是斗不过严党的,你凭这些‘罪证’也决扳不倒严尚官的,你最要紧的是取得司礼监和裕王府的支持,让他们明白这个局面,让他们支持你,与严党对决。” 第870章 盖世大局(四) 刘赐点头,答道:“我明白了,方才我还想着,拿着这些罪证上南直隶布政使司,去找黄锦,去找胡宗宪胡总督,让他们来主持公道,治严尚官的罪。” 姚无忌摇头笑道:“小赐儿,你这般想,就是没看懂这个局面的本质,严尚官哪里是凭着‘罪证’能够治他的,能够治他的,只有司礼监和裕王府,而且,你知道胡宗宪是谁的人?” 刘赐一愣。 柳咏絮叹道:“公子,胡宗宪是严嵩的人,这一点你要记清楚了。” 刘赐不免苦笑,南直隶总督胡宗宪也是严嵩的人,这着实是拿严尚官没有任何办法了。 姚无忌叹道:“胡宗宪是个好官,一心平灭倭寇,为南直隶做了很多实在的事情,但是这无法抹去他的底色,他是个有公心的人,但是在朝廷的派系上,他始终是严党的人,他是严嵩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所以你在他面前,决动不得严尚官。” 刘赐问道:“多得亚父提点了,那么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办?” 姚无忌说道:“你手上的证据很扎实,能够证明严尚官谋划了这场‘毁堤淹田’的惨剧,把这件事情捅上天去。” 柳咏絮问道:“叔父说的是,捅到嘉靖皇帝那里去,让皇帝治严尚官的罪?” 姚无忌点头,说道:“对,只有皇帝能够治严尚官的罪,让司礼监和裕王府联手,借这‘毁堤淹田’一事攻击严党,促使嘉靖皇帝拿下严尚官,说到底,这是大明掌权者的权斗,拿不拿下严尚官,并不在于严尚官的罪孽有多大,而是嘉靖皇帝觉得愿不愿意、有无必要拿下他,所以,司礼监和裕王府联手一战,至关重要。” 刘赐点头,说道:“那么眼下,我们首先得联系司礼监和裕王府。” 柳咏絮说道:“黄锦那边让我去,这一年来我和他打交道已经太熟悉了,我会把我们的意思传达到位的。” 姚无忌颔首,说道:“这是最好不过,务必请黄祖宗立马修书,让锦衣卫一日之内送抵京城,取得司礼监支持的关键仍在老祖宗李芳。” 刘赐说道:“我也修一封书,当初是李芳力主我进司礼监的,他对我还是有相当的信任,想来会给予我们支持的。” 姚无忌说道:“很好,据我了解,李芳是把你当心腹看待的,司礼监与严党自从苏金水一事之后,已是撕破脸,你的意见,无论是内里还是外头,李芳想必都会支持你。问题是,裕王府呢?” 柳咏絮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刘赐。 这玉佩在透亮之中像含着几缕鲜血,看上去异常漂亮,正是裕王府当初派徐阶的儿子徐璠给刘赐送来的那方“血纹佩”。 刘赐接过血纹佩,这块玉佩用采自昆仑山的血玉石打磨而成,摸上去极是温润,刘赐说道:“裕王府当初派了徐璠给我送来这个玉佩,是对我表示青眼相待,看来是希望拉拢我,只是日后就没了联系,眼下看来得再建些关系才行。” 姚无忌颔首,说道:“我知道,裕王府自是对你青眼相待,也对你很是重视,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白,就是为了拉拢你成为他们在江南的一只马前卒,供他们驱驰征战,说白了,也是利用你,只是你的利用价值比较大,所以对你更加青眼相待。” 柳咏絮说道:“叔父的意思是说,裕王府只是觉得刘赐利用价值大而已,不见得与他有多么深的交情,所以眼下要取得裕王府的支持,未必有那么容易?” 姚无忌点头,说道:“絮儿说的是,刘赐,你是司礼监的人,说白了,对于李芳和黄锦来说,你是自己人,你和他们说话自然容易,你是自家人办事,他们自然也会全力支持你,但是裕王府是不一样的,说到底,你不是裕王府的人,裕王爷尽管对你青眼相待,但不会完全信任你。” 刘赐叹道:“这是一个难关,没有裕王府的支持,对付严党想必更加困难。” 姚无忌笑道:“如今朝廷是三国之势,严党是魏,司礼监和裕王府是吴、蜀,吴、蜀当中的一方,如何能对抗魏国?只有吴蜀联手,才有胜算。” 柳咏絮也说道:“叔父说的是,所以眼下的局势,取得裕王府的支持是最要紧的,有司礼监和裕王府双方支持,才能扳倒严尚官。” 刘赐想了片刻,说道:“那我便上京城去,亲自面见欲望,请求王爷的支持。” 姚无忌说道:“你此时如何能上京城去?” 刘赐一愣。 第871章 盖世大局(五) 姚无忌露出一抹冷笑,他那慑人的气魄变得越发凛冽,他说道:“你知道眼下严尚官正盯着什么吗?” 柳咏絮是看出来了,她说道:“盯着公子的人头?” 姚无忌说道:“絮儿说的是,小赐儿,严尚官眼下势必盯着你的人头,他不知道已经对那些江湖中人发出多少悬赏,要买你的性命,最需提防的是,他想必还收买了倭寇,要让倭寇取你性命,你想必知道倭寇的厉害,眼下如若倭寇撕破脸来,全力进攻江南,南直隶官军是挡不住倭寇的,我的意思是,严尚官此时必定知道你拿到了指证他的证据,知道你要与他为敌,所以他一定不惜代价要干掉你,你此时离开这姚家,北上京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柳咏絮说道:“叔父说的是,你此时离开姚家,一出了杭州府城,说不准就有一支倭寇大军等着袭杀你。” 姚无忌的神色变得越发冷峻,他说道:“是的,毫无疑问的,你如今必定是整个江南出境最危险的人,你要拿捏清楚一点,眼下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如若你死了,我们谋划这么多,都是白搭。” 刘赐沉吟,他知道姚无忌和柳咏絮说的有道理,眼下严尚官必定是不惜代价要杀他,他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他叹道:“那可如何是好,我着实与裕王府说不上有多么深的交情。” 一直在一旁护着何绯儿的白芷若说话了,她说道:“我去送信。眼下从宫里面出来的人,只有我和絮儿姐姐,但是絮儿姐姐身子不好,而且在宫里面是卢靖妃的人,裕王爷未必信任她,我是白锦衣,是司礼监的内人,裕王爷或许多少还会买我爹爹一点面子。” 柳咏絮点头,说道:“小若的父亲是白锦衣,她是白锦衣的传人,‘白锦衣’历代传人对朱家皇帝忠心耿耿,所以‘白锦衣’的身份素来在朱家皇族内部是比较受尊重的,小若去找裕王爷,想来是比较合适。” 姚无忌叹道:“那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形势被动,我们已经是箭在弦上,刘赐,你马上修书一封,细细说明江南情势,交给白姑娘,白姑娘飞速赶往京城,去裕王府,请求裕王爷支持。” 柳咏絮叹道:“眼下局势,严尚官使出这般毒辣的招数,我们原本已经陷入被动,只能迎难而上了。小若武功高强,她来送信最是合适。” 白芷若也点头说道:“找黄锦给我两匹驿站的北地快马,我两匹马轮着骑,快马加鞭,满打满算,一天即可抵达京城。” 刘赐叹道:“形势危急,也只能如此,小若,北上路途,记得万万小心。” 白芷若说道:“放心,我骑着快马,拿着司礼监的令旨,寻常人也不敢拦阻我。” 姚无忌说道:“那就先这般办,分头行动,我也要马上去调集同济会的势力,我会去打探严尚官那边的动向,京城那边的同济会也会通报些消息过来,此外,我再调拨武装来保护这里。” 柳咏絮站起来,说道:“那就这般办,姨娘,红姐姐,你们随我去找黄锦。” 刘赐不在的这一年多的时日里,与黄锦打交道的都是柳咏絮和被看,还有上官惠子,所以柳咏絮把被看和上官惠子都叫上了,显然是要让黄锦更直观地明白此事事关重大。 被看抱着冬至站起来,他瞧了瞧周遭,白芷若也要出发去京城,她想把冬至交给刘赐,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没有交给刘赐,她转而向姚可贞说道:“可贞,我们要出去一趟,冬至就交给你了。” 姚可贞抱过冬至,说道:“你们放心去,我会照料好她的。” 柳咏絮也不再耽搁,说道:“走,这事情紧急,马上出发,去金陵。” 上官惠子向刘赐和姚可贞叮嘱道:“此番我们去金陵,想必得三两日才能回来,你们好生保重,可贞,冬至还喝着奶,若是吃不惯米糊哭闹,你多担待,多好生哄她。” 姚可贞悉心地抱着冬至,说道:“我知晓的,你们放心去。” 柳咏絮和被看、上官惠子也不再耽搁,马上就动身去准备,刘赐跟着她们,又细细地和她们讲了一遍这个“毁堤淹田”的经过,送她们走了。 而后刘赐很快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又准确达意的书信,向裕王爷朱载垕陈述了整个“改稻为桑”和“毁堤淹田”的经过,并说明了眼下形势的严峻,还有牵涉的朝廷大局,表示希望裕王爷能够全力联手对抗严党。 第872章 盖世大局(六) 刘赐洋洋洒洒地写完这封信,将信交给了白芷若,白芷若立马也出发去了,她将先乘姚家的船只到杭州府城的官驿,在那里取两匹快马,赶赴京城。 半个时辰的功夫,两路人马都出发了,刘赐站在这楼上,看着女子们离去,他又是不习惯,又是满怀忧虑。 姚无忌撑起他虚弱的身子,走到刘赐身边,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不必忧虑了,记着做事情要大气,即是走出这一步,笃定走下去便是。” 刘赐叹道:“亚父,我倒不是担心,我是觉着我缩在这里头,看着她们出去做事情,觉着心里不好受。” 姚无忌笑道:“你顾虑的太多了,你是主帅,就应当坐镇帐中,而且,你以为你在这里担当的事情就比她们少吗?我告诉你,未必如此,你在这里,恐怕更是凶险。” 刘赐问道:“你是说,那严尚官会打我的主意?” 姚无忌说道:“这不好说,但是我们终究得提防着,不知道那严尚官的手伸得有多长,我是设身处地地站在严尚官的位置想这个局面,如若我是严尚官,我知道你刘赐掌握着这么多的能用以指证他的证据,而且还去联合司礼监和裕王府,我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杀了你,因为我很明白,这是你死我亡的局面了。” 刘赐说道:“你是说,眼下严尚官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是你死我亡的局面?” 姚无忌摇摇头,说道:“这不好说,就看他的手段有多高,他如若是个第一等的高人,他想必会嗅到危险的气息,这种情况,谁快一分,胜算就多一分,谁的出手更加狠辣,谁就更有机会克敌制胜。” 刘赐叹道:“严尚官是个第一等的高人,他的权谋必定是不同凡俗的,否则他不会站在如此高的位置。” 姚无忌说道:“凭我对他的了解,我也认为是如此,所以方才我已经派出手下去调派同济会的武装,来保护这里。” 刘赐沉吟,凝重,说道:“最要紧的,还是看裕王府的回应。” 姚无忌点头,说道:“正是,只是眼下这大水,小若骑马出江南也要耽误不少时间,但愿能快些回来。” 说罢,姚无忌看了看刘赐的伤势,他说道:“暂且如此,我要着手去调拨同济会协助眼下的事情,你好生歇息,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 刘赐着实是疲惫不堪了,加上他受着伤,尽管这一年多来他已经炼就极强壮的体魄,但是在这般奔劳之下,他仍是不免发起低烧。 姚无忌对姚可贞吩咐道:“可贞,你好生照料公子,这屋里本来就没有下人,眼下情势紧急,这屋里更是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就要有劳你多操心了。” 姚可贞抱着冬至,说道:“叔父放心,你且去忙,可贞知道轻重,这里交给我。” 姚无忌对姚可贞素来很是放心,他知道这个女孩识大体,做事情尽职尽责,他也就放心地回他的房间了。 刘赐觉得困倦头昏,一倒头就在床榻上睡下了,姚可贞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单,然后在一旁照料着冬至。 刘赐昏睡着,他这一睡,便睡去一整天一整夜,待到他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姚可贞仍是照料着他,刘赐本已和姚可贞熟悉,这般危急的情况下,他心中想着那凶险之事,更是不与姚可贞忌讳,他大方地受着姚可贞的照料。 姚可贞端来了漱口和洗脸的器具,照料着刘赐漱口洗脸了,然后她瞧着刘赐身上的伤势仍是没有愈合,行动不太便利,她就端了早饭来,伺候着刘赐吃了饭。 刘赐的手指受着伤,拿不了筷子,姚可贞就一口一口地喂刘赐吃着,刘赐此时看着姚可贞那漂亮的脸蛋,他却是无心欣赏,也无心像此前那般戏弄姚可贞,他心中仍是想着眼下的局势。 倒是姚可贞,仍是不免有些羞涩又尴尬,她仍是想着几天前初见刘赐的那晚,刘赐就强行地亲吻了她的那一幕,刘赐已经忘了这回事,那时他初从那“平人”的族群回来,仍是那般自由无羁,瞧见姚可贞美貌可爱,他就忍不住想亲吻她,他吻过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姚可贞仍是耿耿于怀。 此时姚可贞照料着刘赐,她一直拿捏不好用什么姿态,一直尴尬地沉默着,此时喂着刘赐,更是有些别扭。 刘赐瞧着姚可贞这个别扭的样子,他倒是忍不住笑了,他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873章 盖世大局(七) 姚可贞冷着脸,刘赐对待柳咏絮和被看的姿态她素来看在眼里,她知道刘赐虽然颇有些不羁的毛病,但是对女人仍是很关切很尊重的,所以她对着刘赐的姿态也像被看、柳咏絮那般,她顾自喂着刘赐,冷冷地说道:“我好端端的,什么怎么了?” 刘赐不禁笑了,他不知道姚可贞是闹着什么情绪,他问道:“你还因为那天我亲了你一口耿耿于怀呢?我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还这般记着?” 姚可贞登时脸红起来了,她把一勺子饭食塞进刘赐嘴里,瞪着眼睛说道:“就你会胡诌!” 刘赐显然觉得这般调笑很有趣,他笑道:“对,你就当我是个浑人,干的都是浑事,亲你那一口也是胡来的,谁让你的嘴唇那么好看呢……” 姚可贞停下了手,红着脸,把碗和勺子就要塞给刘赐,说道:“你自己吃去,我可不是闲着没事。” 刘赐显然是惯了这般戏弄女子的,他又笑道:“这般小气?我都道了歉了,你好歹就放喂完我这一回。” 姚可贞又瞪了刘赐一眼,半叹半斥地说道:“不怪得她们说了,你真是个厚脸皮。” 刘赐又笑了,说道:“厚脸皮是怎么说的?如果追究起来,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而且是正房的妻室,我亲你一口,怎么就变成厚脸皮了?” 饶姚可贞如何“提防”刘赐,她终究想不到刘赐会说出这般“无耻”的话语,她登时脸通红着,她咬了咬樱唇,威胁着说道:“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字,你就自己吃去,我不伺候了。” 刘赐倒是觉得好玩了,姚可贞如若是和寻常女子一般红着脸害羞地不说话,或者生着闷气,他倒是觉得无趣,也省得搭理她,眼下他瞧着姚可贞这般脾气十足的模样,他倒是觉得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刘赐又有意调笑道:“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方才哪一个意思说得不对?你倒是告诉我?” 姚可贞登时把手上的碗一放,放在了床榻的边上,冷着脸站起来就要走。 刘赐马上一把抓住了姚可贞的手,姚可贞被刘赐抓住手,她的脸更是红了,她冷声说道:“松开!” 刘赐又是调笑地看着姚可贞,说道:“好,瞧着我是开罪你了,我不这么说了还不行吗?” 姚可贞自不是那般好对付的脾性,她一把又要甩开刘赐的手,但是甩了一下,意识到刘赐的手伤着,她连忙停下手了。 刘赐又笑道:“我手伤着呢,自己吃也吃不了,好歹你喂完我这一顿再说。” 姚可贞狠狠地瞪了刘赐一口,又坐下来,拿起碗勺了一口饭食喂到刘赐嘴里。 刘赐笑笑地看着姚可贞,他此时难得放松下来,他心下仍是好玩着,他很快吃完了碗里的饭食,姚可贞有意和他保持着些距离,身子坐得离他越发远了些。 眼看刘赐吃完了饭食,她冷着脸收起碗,站起来就要走,刘赐又说道:“诶!还差一口。” 姚可贞一愣,她睁着她那清丽的大眼睛看了看刘赐,又看了看碗里,碗里空空如也,哪里“还差一口”? 刘赐做出不舒服的样子,抚着肚子,对姚可贞招招手,说道:“你过来看一看……” 姚可贞瞧着刘赐像是肚子疼的样子,她不免有点担心,忧虑刘赐别身体又出了什么毛病,她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肚子痛吗?” 刘赐还是招着手,露出貌似无奈的神色。 姚可贞更是担心,她凑近去了,想摸一摸刘赐的手,看看刘赐是不是还发烧,她问道:“觉得要腹泻吗?……” 姚可贞话音未落,刘赐眼看姚可贞凑近了,他仍是那般不羁的神色,骤然他一手揽住姚可贞的头,迎面就往姚可贞吻去。 姚可贞万万没想到刘赐会来这一手,她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刘赐吻上了嘴唇,她回过神来,又挣扎了好几下,才将脸躲开了。 她慌忙地退后了两步,刘赐这次吻得自是比上一次还狠,姚可贞甚至觉得嘴唇火辣辣地发烫,她睁着她那漂亮的眼睛,愣愣地看这刘赐,眼中很快涌上了泪水。 刘赐迎着姚可贞的目光,他仍是显露着不羁,乃至有几分无赖的神色,似乎在他看来,这般亲吻对方是理所应当的。 姚可贞的呼吸急促着,她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又使劲地抹了抹嘴唇,才哽咽了一声,但是她忍住了泪,也忍住了哽咽,她气恨地咬着樱唇,瞪着刘赐,这次她连“无耻”也骂不出来了,她扭头就要走。 第874章 调笑(一) 刘赐仍是大咧咧地看着姚可贞,他着实是觉得这般的举动没有什么,人生苦短,讲求那么多规矩做什么,男女之间原本就有这般渴求,何必压抑自己。 但是姚可贞哪里能接受这样的“非礼之举”,她含着泪就要冲出门口,但是她走到门口却见何绯儿走进来了。 何绯儿昨夜是姚可贞陪伴着睡着的,姚可贞方才让她去煮了一碗菊花茶上来,因为菊花茶清热解毒,姚可贞觉得刘赐的身子受着伤,热毒厉害,想给他喝。 何绯儿此时看着姚可贞这含着泪跑出来的异样的神色,她不免站住了脚步,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姚可贞。 姚可贞见着何绯儿,她连忙敛住了神色,擦了擦泪,对何绯儿笑道:“绯儿,是菊花茶煮好了吗?” 何绯儿露出怯怯的神色,点了点头。 刘赐见着何绯儿过来了,他连忙收敛了神色,走下床,走出来了,对何绯儿笑道:“绯儿,昨晚睡好了吗?” 何绯儿点点头,说道:“睡好了。” 刘赐笑道:“你就当是自己家,好吗?姐姐们都会好生照顾你的。” 何绯儿点点头,她走前两步,把那碗菊花茶呈给刘赐了,刘赐生怕何绯儿见外了,他连忙就端起菊花茶来喝了,还说着:“好喝,煮的火候正好。” 姚可贞也是怕何绯儿见外,她也笑道:“绯儿可乖巧了,昨晚就帮着我收拾东西,又聪明又勤快。” 刘赐又笑道:“这些活计你适当帮帮忙就好,不用太上心了,要紧的是我要教你读书,过几天等这些事情过去了,我就教你,你絮儿姐姐也可以教你,她的学问不必我差。” 刘赐自是记着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对他最后的嘱托,他一定要好生教何绯儿读书。 何绯儿仍是低敛着眉眼,她说道:“绯儿从小在家里面就帮着干活,我帮着姐姐们干活无妨,等公子闲下来了,再教我读,不着急。” 何绯儿虽然是个农家女孩,但是显然她从小受过很好的教养,刘赐见过她的父母亲,显然他们家虽是农户,但也是经过多代的勤朴传承,虽然称不上多么有学问,但是门风纯良,所以养成了何绯儿这般聪慧知礼的模样。 姚可贞看着何绯儿的模样,她不禁更加心疼,她说道:“我、还有红姐姐、惠子姨娘都读过些书,我们都可以教你,你就好生把这里但自己家,空闲了就和姐姐们讨教就是,千万不要见外了。” 刘赐走前去把茶碗递回给何绯儿,他看着何绯儿那美丽的杏眼,他感觉到这个女孩和婉儿有某种隐秘的联系,这让他心中生起更多复杂的情愫,他忍不住爱怜地抚了抚何绯儿的发鬓,笑道:“听你可贞姐姐说的,千万不要见外了。” 何绯儿点点头,说道:“绯儿知道了。” 说罢,何绯儿接过茶碗,转身去了。 姚可贞瞧着刘赐走向何绯儿,还伸手爱怜地抚了抚何绯儿的发鬓,姚可贞不免“警惕”地看着,她心下自是仍记着刘赐方才对她的那一下亲吻。 姚可贞走前来,冷冷地对刘赐说道:“她还是个小女孩,你不会对她也起歪心思?” 刘赐一愣,他不免笑了,说道:“什么歪心思?我是觉得她是个好女孩,而且我答应了她亲人,要照顾好她。” 姚可贞冷眼看着刘赐,说道:“那是最好,你可别把你对我那点混账心思用到她身上。” 刘赐又笑了,说道:“你说我对你有什么混账心思?” 姚可贞的脸不免又红了,她着实是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可以这般厚脸皮,她咬了咬樱唇,扭开了头,骂道:“厚颜无耻。” 刘赐笑道:“这怎么叫厚颜无耻?我瞧你生得美,我觉得喜欢你,就亲你一口,这就变成这么大罪过了?” 姚可贞着实不知道如何回这种话,她的呼吸不免急促起来,她终于感觉到刘赐的想法和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她不禁红着脸骂道:“亏你还是读过圣贤书的……” 刘赐又大咧咧地笑道:“读过圣贤书又怎么样?圣贤书里头也没教我不能亲喜欢的女子啊。” 姚可贞怒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不是孟子说的吗!” 刘赐笑道:“孔子还说,食色性也呢。” 姚可贞斥道:“诡辩!……” 姚可贞脸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因为她紧抿着嘴,显得越发的可爱,刘赐看着她那满脸通红的模样,刘赐更是笑道:“孔子《礼记》里面讲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男女情欲,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是人自然而然的大欲,这有什么好忌讳的,人生苦短,忌讳这个忌讳那个,那该活得多憋屈啊。” 第875章 调笑(二) 姚可贞隐隐地觉得刘赐这话似乎有点道理,但是她毕竟是从小受着大家闺秀的教养,自是没法接受刘赐这般“叛逆”的说辞,她瞧着刘赐那大咧咧地看着她的神色,她觉得又是害羞,又是纠结,她咬了咬樱唇,低敛了眉目,骂了一声:“没工夫和你胡说八道!” 说罢,姚可贞转头要走,她走了两步,又说道:“你精神好些了,也别出去,外面的大水虽然退了些,但地上一片狼藉,现在盛夏了,又是蚊虫最多的时候,你好生待在家里休息,养好身子要紧。” 刘赐知道姚可贞是关心他的,他笑道:“放心,要是能不出去,我才不愿意出去折腾。” 姚可贞显然是烦透刘赐了,她扭头就去了。 刘赐休息了一下,又来到姚无忌的房间,继续和姚无忌商议着,和他商量眼前的局势,继续和他讨教同济会的事务。 姚无忌已经从同济会调来了大批的军队前来防御,到了下午,越来越多的同济会军队开到,这些军队大都是同济会新近招募的。 姚无忌向刘赐坦言,他素来坚持同济会不能建设军队,因为他认为建设军队会破坏同济会的“本质”,建设军队会让同济会耗费大量的资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同济会拥有了强大的军队,同济会的“本质”就和汪直那些大型倭寇武装集团没有区别了,一旦有了强大的武力,同济会难免就要依靠武力行事,重心就会放在武力扩张上面,而不会放在同济会的生意上,这会破坏同济会一直坚持的“做生意”的理想。 但是在刘赐目睹的“鬼船”进攻双屿港的那一役之后,姚无忌不得不增加了同济会的军队规模,但是他仍然力排众议,坚决不招收那些小股的倭寇势力,而是耗费了巨资招收大批退役的官军军人,夯实了同济会的军队的实力。 但是刘赐见识过倭寇的军队,他知道姚无忌这样的“坚持”之下,同济会的军队实力是势必无法和倭寇相媲美的。 到了下午傍晚的时分,同济会来援的军队已经基本集结在了这姚家的内外,刘赐目睹了同济会的军容,尽管这支军队也称得上精悍,但是比起倭寇徐活佛的军队,显然仍是相差甚远,但是刘赐仍是不禁佩服姚无忌,姚无忌矢志不渝地坚持自己的理想,他认为同济会是个做生意的地方,认为他们是“商人”,不是“海贼”,他一直坚持着自己“同舟共济”的理想,无论形势多么艰难,世道多么险恶,他心中笃定的东西从来不会被扭曲或者改变。 一个四十多岁的,健壮的男子走上楼来,只见这个男子一脸虬须胡子,眉目大气而锐利,他正是同济会的二当家、二掌令,程霸先。 程霸先上了楼来,径直走进姚无忌的房间,他看了看这房间的陈设,他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这江南姚家的房子都是用金银砌成的,看来也寒酸得紧。” 刘赐在鬼船袭击双屿港那晚已经见过程霸先,他自是客气,对程霸先拱手拜道:“见过二爷。” 程霸先瞅了瞅刘赐,点点头,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调笑道:“识趣,有你爹的模样。” 程霸先又看了看姚无忌在批阅的东西,他笑道:“你这头老牛,还不知道歇歇?” 刘赐目睹了鬼船袭击双屿港那一晚程霸先和姚无忌的争吵,那一晚的血战同济会伤亡惨重,程霸先也负了伤,他沮丧着,强烈要求姚无忌扩充同济会的军队,但姚无忌仍是坚决地拒绝了,那一晚他们称得上不欢而散。 但是如今看来程霸先和姚无忌的关系仍是恢复了,程霸先虽然大咧咧地对姚无忌开着玩笑,但是他的言辞举止只见对姚无忌依然满怀着尊重和敬意。 姚无忌着实是有些疲惫,他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千圣皆过影。” 程霸先认真地一拱手,说道:“良知乃吾师。” 姚无忌对程霸先笑了笑,他的笑容依然是那般谦和而深沉,平静的眼中含着慑人的神采,他笑道:“精力真是大不如前了。” 程霸先走到姚无忌身后,说道:“抬起右手来。” 姚无忌依言抬起手,程霸先伸手在姚无忌的右边胸口摁了摁,然后退开了,说道:“没事,那瘤子没长大。” 刘赐已经听姚无忌说过,他的“恶疾”是前胸的肺里面长了一些肉瘤子,那些肉瘤子会不断长大,直到把双肺、心脏、乃至胃、肠、脾、胆都挤压得无法运转自如,这才夺去他的性命。 第876章 程霸先(一) 姚无忌露出微笑,说道:“那是最好。” 程霸先说道:“你这是寿长福长的病症,多少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死了,还得不着你这般的病,而且平日里一个肺痨,或者一个热症,弄不好也会死人,你这般的病症,已经是足够轻缓了,慢慢熬过去就是。” 程霸先显然是想宽慰姚无忌,奈何他的脾性着实是耿直又粗粝,所以他的话听着依然是那般不动听。 刘赐看着程霸先的表现,他倒是觉得宽慰,因为上一次他目睹了程霸先坚持要组建军队,而姚无忌坚决不同意的时候,程霸先和姚无忌几乎要撕破脸了,但眼下显然他们又和好了,而且程霸先言谈之间对姚无忌依然满怀敬重,可见姚无忌的人格魅力。 姚无忌笑笑,问道:“军队都调来了?” 程霸先说道:“依你所说,除了留下一点守备,其他的都调来了。” 姚无忌点头,对刘赐说道:“还不谢过你霸爷,这番劳动,可难为你霸爷了,我们同济会就这点兵力,受着双屿港,又要调拨来守你们姚家,着实是够难办的。” 刘赐连忙对程霸先一拜,说道:“谢过霸爷!” 程霸先冷眼看了看刘赐,说道:“这是姚承业的老窝,我本不稀得来,是无忌说你是他干儿子,我才勉强带人赶来。” 刘赐一时语塞,他感觉到这二当家程霸先与他父亲姚承业有着很深的隔阂,而且好像不止程霸先有隔阂,应当说整个同济会都对姚承业有着不那么友善的姿态,刘赐从来不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免好奇程霸先他们为何会这般看待他的父亲,他想着要问问他们,但是还没有机会。 姚无忌又对程霸先笑道:“你也别这般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得知道,他不只是承业的儿子,他还是望舒的儿子。” 程霸先一愣,问道:“望舒?巫山楼那个妓女?” 刘赐的母亲名字叫“刘望舒”,刘赐甚少听到别人直呼母亲的名字,此时他听着已经觉得有些别扭,他听见程霸先称母亲是“妓女”,他更是冷下脸来。 程霸先又转头细细端详刘赐,他看着刘赐的眉眼,叹息着道:“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他不禁又冷笑一声,说道:“这般好的女子,终究是被姚承业这头猪彘给拱了。” 刘赐顿时更是不高兴了,姚无忌自是知道刘赐的脾性,他对刘赐笑道:“刘赐,你可不知道,当年我们这伙兄弟几个,都有多么仰慕你母亲,望舒者,月御也,也即月神也,当年在我们心中,你母亲就像月神一般,让我们可望不可即。” 程霸先叹息一声,笑道:“岂止当年,如今也一样,你别说,如今我看见月亮,时不时还要想起你母亲,那古诗怎么说来着,‘遗世而独立’,我觉着说的就是你母亲。” 刘赐瞧着程霸先眼中那向往的神采,他心中的气也消了,程霸先显然是个直爽的汉子,不会掩饰自己的好恶。 姚无忌又笑道:“当年我们哥几个在秦淮河畔厮混,那时候你母亲还是那巫山楼里面的一个侍女,那时候我们都喜欢你母亲,记得我和你说的,那时候我们弟兄在游秦淮河,那时候巫山楼可不像如今这般繁华,只是一座河边的小楼,你母亲那时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在水边洗衣裳,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 程霸先也回想起来,叹道:“记得那时候是傍晚?大概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夏日,夕照晃荡在水面上,映照在你母亲的脸上,瞧着她那模样,好像天底下的漂亮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程霸先又向姚无忌叹道:“说起来,咱们初创同济会,也是她刘望舒的接济,我们才创办下来的。” 姚无忌说道:“是的,那时候她已经是巫山楼的花魁,满江南的公子都对她趋之若鹜,她挣了不少银钱,她把这些银钱都给了咱们。” 程霸先叹道:“我记得有好几千两呢,那时候她刚刚出道,我记得一个男人到她房里歇一晚,得一百两银子。” 刘赐虽然在青楼里头长大,但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母亲身为妓女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所谓“一个男人到她房里歇一晚,得一百两银子”这类的数目。 程霸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陷在回忆之中,不免又笑了,说道:“想想如今,十七年过去了,我霸爷也谢了顶,秃了头,也不知那美人怎么样了。对了,无忌,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什么自古美人和英雄,不许白头?” 第877章 程霸先(二) 刘赐接过话来,说道:“霸爷,那句话是说‘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程霸先笑了,说道:“对对,是这般说的,这话说的真好,所以我霸爷佩服读书人,如今我老了,那美人也得三十来岁了。” 刘赐算了算,母亲今年应当是三十二岁了。 程霸先眼下是骤然看见刘望舒的儿子,所以他回想往事,生出诸多感慨,姚无忌则是知道刘赐的脾性,他知道不好在刘赐面前大肆地谈论他的母亲,所以姚无忌有意要把话头给掐断,他说道:“往事都过去了,霸爷,看着眼下。” 程霸先仍是想着那句话,又笑道:“无忌,你可别说,在我心中,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称得上英雄,你知是谁?” 姚无忌叹息一声,笑了笑,没说话。 程霸先的神色收敛了,他叹息一声,说道:“是你啊,无忌。” 程霸先说着,又抬头看着姚无忌,笑了,姚无忌神色不动,也露出笑容,对程霸先点点头,这笑容之中有所感慨,但更多的是感激,他感激程霸先如此对他青眼相待。 程霸先接着说道:“天大地大,我也算看惯世事变换了,如今更是觉着,你是真英雄,你有自己坚守的信念,你有这‘同舟共济’的理想,你就一生都坚持着,不论多少风浪,不论多少挫败,你矢志不渝,年轻的时候问我什么样的人是英雄,我或许说不上来,而如今我断然觉得,你这样的人就是英雄。” 程霸先露出几丝悲慨,又叹道:“可惜话都给古人说尽了,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无忌,你今年才三十五岁,你还是一头黑发,岁数还没我大,怎的老天待你这般不公……” 说罢,程霸先这个耿直的汉子禁不住哽咽了两声。 姚无忌走近去,拍了拍程霸先的肩头,他的神色依然清淡平和,他笑道:“霸爷,生死自有天命,你方才也说了,我这等的病症已经算是缓慢的病症,好歹老天还给了我一些时间安排后事,况且,我这一生蒙上苍眷顾,一直在做着自己乐意做的事情,这样活过来,已经比许多人要强得多,我知足了。只是……” 姚无忌犹豫一下,叹道:“你一直想建一支成规模的军队,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支持你,这是我亏欠你的。” 程霸先擦了擦眼睛,说道:“我方才说了,这是你的追求,我理解你,你不想让同济会变成倭寇那样的大海贼团伙,或许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建一支举世无双的大海军,再去叱咤风云。” 姚无忌笑道:“好,如果有下辈子,就听你的。” 程霸先又转向刘赐,问道:“你母亲究竟是去了哪里?好几年前就寻她不见了。” 刘望舒在刘赐十一岁的时候,眼看刘赐童试夺魁,她大概是觉得放心了,就离开巫山楼,再不见了踪迹,刘赐也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 刘赐不禁又想起虞小宛和婉儿,如今不仅母亲不见了,虞小宛也不见了,婉儿则是死了,他生命中最要紧的三个女人都不见了,他不禁黯然。 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 程霸先皱眉,显然他很是想念刘望舒,或许在他心中,刘望舒是他非常美好的一个记忆。 姚无忌没把话头继续下去,他问道:“霸爷,军队的防备都调度好了吗?” 程霸先说道:“都调来了,我想着来看看你,再做些布防。” 姚无忌点头,说道:“霸爷,这事得有劳你了,无比把防备做得严密一些。” 程霸先皱了皱眉,他坦诚地说道:“无忌,我说句实在话,你是觉着上官家当真能打进这钱塘来,还打进西湖来?” 姚无忌说道:“宁可信奇有,有备无患为好。” 程霸先仍是怀疑,说道:“我是觉着这事太玄乎,那上官家哪怕当真勾结了倭寇,能够打到这里来,那他简直是要把江南的天给翻了。” 姚无忌笑道:“霸爷,你觉着凭汪直的实力,如果他想翻了大明的天,他难道做不到?” 程霸先叹息一声,说道:“也是,那些南直隶官军在汪直面前就和纸糊的一般,罢了,我这就去布防。” 程霸先说罢,回头就要走出,他走出之前又端详了一眼刘赐,又喃喃叹了声,说道:“他娘的,和你娘生的真像……”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笑。 程霸先此时又瞧着刘赐身上受着伤,他端详了片刻,伸手掐了掐刘赐那绑着白布的手肘,刘赐吃痛,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程霸先说道:“你这骨头有点错位了,过来,我给你正正骨头。” 第878章 程霸先(三) 程霸先说罢话,就顾自出去了,刘赐也跟着他出去,正好一个手下赶过来,向程霸先请示布防的事务,程霸先给手下交代着,他觉得情势有些紧,就对刘赐说道:“你等一等,回头我再找你。” 程霸先就顾自去了,他走向通向这“蓼风轩”第三楼阁楼的楼梯,然后又从阁楼登上楼顶,在楼顶指挥着同济会的军队布防。 刘赐就先回到了房间里头,他在房间的窗口看着外头,只见外面的大水已经基本退了,但是这是因为这“蓼风轩”在比较高的地势,而在低洼处的大水仍是浸着,刘赐瞧着同济会的军队在调度忙碌着,这些同济会的军人都穿着同济会标志性的庄重又颇有神秘感的皂黑色衣服,他们行动迅捷,显然程霸先的训练颇为有素。 刘赐观察着同济会的行动,又帮着程霸先处理事务,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暮色降临,很快夜又深了,白芷若和柳咏絮是昨天一早出发的,过了今夜,就是整两天的时间过去了。 刘赐不禁有些担心,他对姚无忌叹道:“小若如果顺利,今天早上应该就抵达京城了,她午前应该就见过了李芳,还有裕王爷。” 姚无忌依然眉目平和,他说道:“是的,如若顺利,她午后应该已经启程回来,此时应当已经在路途上,如不出意外,明天天亮之后可以赶回来。” 刘赐点头,叹道:“这一程真是不容易,可辛苦她了。还有絮儿和被看她们,去找了李芳,怎么还没有消息。” 姚无忌仍是批阅着事务奏章,淡然说道:“我听说了因为这场大水,南直隶布政使司一片混乱,她们去到,恐怕要见上黄锦也不容易,稍安勿躁,先等候着,相信絮儿和红姑娘她们,她们办事情是很得力的。” 刘赐无奈,只能继续等候,姚无忌瞧着夜深了,他对刘赐说道:“夜深了,你身上还有伤,且去歇息,休息好了,明天她们回来了,还有得事务要忙。” 刘赐就依言回了房间歇息。 他回到房间,却是睡不着,姚可贞因为要配合着同济会的军队的事情,也没来照料他,他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眯着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往右侧抱去,却反复地扑空,以往那里睡着被看,他一抱过去就是被看那香香的软软的身子,如今他看着长夜寂寥,身边却是空空如也的床榻,他着实是觉得难捱,加上他今天休息得够了,更是睡意全无。 他下了床榻,他想起程霸先要给他“正正骨头”,他就走上三楼的阁楼,走上了楼顶,只见程霸先果然坐在楼顶的长脊上,正俯瞰着下方,程霸先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坐在这屋顶上,掌控着这姚家的布防。 程霸先看着刘赐上来,他露出笑容,他在知道刘赐是姚承业的儿子后,对刘赐一直没有好脸色,如今知道刘赐是刘望舒的儿子,他明显的态度转变了,显然他对刘望舒别有情意。 程霸先笑道:“来,说了给你正骨头,快坐下。” 刘赐来到程霸先的身边坐下了,程霸先扳住刘赐的手肘,使着绵力骤然一掰,只听得一声骨头摩擦的脆响,刘赐感到手肘关节一阵剧痛,然后感到那里的麻痹感消失了,这手肘的动作也变得自如些了。 程霸先说道:“待这里消了肿,便好了。” 刘赐点头,说道:“谢过霸爷了。” 程霸先嘴里嚼着一根稻草,脸上依然是那般傲慢自负的神色,他笑道:“谢什么。” 刘赐看了看眼前姚家的布防,他已经把军队的布防调度看在眼里,在这西湖上面同济会的舰队布下了第一层防线,在这姚家的外围布了第二层防线,在这姚家内部的“蓼风轩”外又布了一层防线。 刘赐问道:“霸爷,如此的防备,大概倭寇的大军来到,也不见得落下风?” 程霸先嘴里咬着稻草,似乎没听见刘赐的话,他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他愣了片刻神,又说道:“刘赐,你不必谢我,当年你母亲给了我许多,可惜我是个江湖中人,后来更是随着无忌创业拼搏,再难见到她,所以来不及报答她,如今瞧见她的儿子,我倒是觉得老天的安排真是玄妙,知道我欠了刘望舒,所以在这时候让我遇见她儿子。” 刘赐愣了愣,虽然母亲疼爱他,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母亲的过往,不知道母亲早年经历过什么,尽管他随着年岁长大已经能够猜测母亲的过往必定不简单,但是他十一岁时母亲已经离去,所以他也来不及问母亲关于往事。 第879章 前尘往事(一) 刘赐此时听着程霸先说起母亲的往事,他不免愣着神。 程霸先看着刘赐的神色,他连忙又转口笑道:“你别误会,我和你母亲没那档子事,早年我和无忌,还有你爹,一起厮混,我们都和你母亲要好,你母亲常说我是个楞子,不懂得拐弯,也不懂得忍耐,她对我多有关照,纯粹是因为觉得我太楞直,容易吃亏,或许也因为觉得我心地不坏,所以她对我多有劝告,说起来,她真是个好人……” 显然程霸先是怕刘赐误会他和刘望舒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故事,刘赐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对于母亲和男人的关系,在这一点上他是了解母亲的,母亲对程霸先这种人,至多是欣赏与兄妹之情。 刘赐笑道:“我没往那方面想。” 程霸先笑道:“你是觉着你母亲不会喜欢我这种楞子是?” 刘赐没说话,他只是笑着,也没否认。 程霸先更是笑了,他说道:“你说的是,你母亲是多么好的女人,哪里会看得上我,回想起来,她就是觉得我是个心地单纯的人,加上她自己善良,不想看着我吃亏,所以就对我多有关照。” 刘赐看着程霸先,他如今不像一般的汉人男子那般苛求礼仪,他大方地笑道:“但是你喜欢我母亲,对吗?” 程霸先听着刘赐这话,他不免也意外地愣了愣,他看了看刘赐,忍不住笑了,他使劲地咬了咬嘴里的稻草,抬头看着晴朗的月色,笑道:“刘赐,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不会谈所谓的喜欢与不喜欢,年轻的时候,才会眷恋这些红尘之事,活到今天了,男女之事就像眼前这寒云,看着觉着好看,但是已经没兴趣去触碰了,如今对我来说,你母亲就是一个最好的女人,存留在我的记忆里。” 刘赐仍是追问着,他笑道:“我问的就是你年轻的时候,你年轻时喜欢她,对吗?” 程霸先狠狠地嚼了嚼嘴里的稻草,笑骂道:“小崽子……你非这么问的话,我只能说没错,天底下没有男人不喜欢你母亲,我也不例外。” 刘赐转头看着程霸先的侧脸,只见这个虬须大汉那沧桑又锐利的脸上出现了几丝羞涩,刘赐感慨地低下头,隐隐地叹息了一声,他没有再问下去,眼前的情境着实是让他感慨万分,而这个雄壮的男子对她母亲有这般深情,着实是让他感动。 程霸先又瞅了瞅刘赐,显然他还是怕刘赐听到这些话会觉得不舒服,他又说道:“不过你不必想太多,我和你母亲清白得很,我想想,我大概连她的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刘赐不禁笑了,说道:“霸爷,倒是你不必想太多,我听着你这些话,我觉着很感动,感谢你这般喜欢我母亲。” 程霸先看着刘赐,不禁笑了,显然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意思,他说道:“应当说,我是敬重你母亲,她的胸怀,她的坚强,她的智慧,着实让我觉得她是一个难得的人物,我想过,如若我有幸今生能够娶到这样的一个女人,我就知足了,但或许是因为我老这么想,所以临到老来还是孤单一人,你母亲这般的女人,着实是再难找到。那首诗是怎么说来着?什么佳人难再寻?” 刘赐说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寻。” 程霸先叹道:“对,就是这么说的,你母亲这般的佳人,对我来说着实是难再寻了。” 说罢,程霸先咬着嘴里的稻草,望着那清丽的月色,喃喃叹息着,他的目光悠远,好像又看见刘望舒那美丽的容颜。 程霸先回想着往事,又叹道:“其实我认识你母亲比无忌他们都要早,我十四岁就在秦淮河畔卖鱼了,我家世代是钱塘的渔民,最大的生意就是每天半夜起床,出洋去捕一些鲜鱼,挑出其中最好的一些,在天亮时就到秦淮河的码头上贩卖,那里的生意是最好做的,能把鱼卖出个高价钱。” 刘赐笑道:“我自是知道,我从小在秦淮河畔长大,每天清晨都会有渔人在码头上卖鱼。” 程霸先笑道:“对,我年少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一大早就赶来,把鱼鲜卖给那些有钱的客人,许多公子哥儿在青楼里睡了女人,一大早从青楼出来,也会到码头上,买一些鱼鲜回去补补身子,我那时候就认识你母亲了,那时她才七岁,被收留在巫山楼里面当奴儿,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我记得她从小就很识礼数,很懂得进退,而且心地善良。” 第880章 前尘往事(二) 程霸先的目光变得迷离,他叹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秦淮和今天也不一样,如今的巫山楼称得上江南第一青楼,但那时候巫山楼只是一座不起眼的青楼,远没有如今的名气。” 刘赐点头,说道:“这我知道,是因为我母亲成了花魁之后,才把巫山楼的名气做得这般大的。” 程霸先说道:“对,你母亲当上花魁之后,全江南的公子哥儿都对你母亲趋之若鹜,这才把巫山楼做成了如今的模样。那时候我最初见到她时,觉得这小女孩生得美貌,但是也想不到日后她会成了这般大的角色,但她心地纯善,那时候我就瞧出来的,当时巫山楼的大老鸨子、就是收留你母亲的那个老鸨子身子不好,常年咳嗽不止,你母亲听了一个方子,听说海鲜补气血,她就每天早上在秦淮河畔寻些海鲜回去给那大老鸨子熬汤水补身子,但是那时你母亲穷苦,买不起那些大鱼,她就待大尾的鲜鱼都被人买走了,她再去买那些没人要的杂鱼,他几次找我买鱼,一来二去就熟了,她或许是觉着我好说话,就和我商量,能不能每天把不要的杂鱼都给她,她照例给我一个铜板,当时我觉着这女孩儿纯良,就答应她了,之后好几年,每个早上我都会特意留下一些杂鱼给你母亲,赚她一个铜板,她一直好生照料着那个老鸨子,直到那大老鸨子去世。” 程霸先的思绪沉浸在往事中,他望着黑暗又清朗的夜空,他似乎看见当年还是少女的刘望舒在清晨时从他手上接过一小袋杂鱼,然后将一个铜板递到他手上的情景,刘望舒那稚嫩又漂亮的容颜似乎还历历在目。 刘赐自是听说过那个大老鸨子的传说,那大老鸨子在他出生的前两年就已经死了,但是他听说过,是母亲一直悉心照料着这老鸨子,得到了老鸨子的信任,老鸨子因此很重视母亲,才将母亲扶持成了花魁。 程霸先继续说道:“过了大概有四年,后来我不想再打鱼了,就去从了军,在南洋水师当了水军,我混了几年,混成了个将官,后来我回到秦淮,你母亲已经出落成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了,然后我结识了无忌和你父亲,我们三个常年在秦淮河畔厮混,与你母亲也多有来往,说起来……” 程霸先不免笑了,说道:“他们两个得以结识你母亲,还是因为我的引荐,我和你母亲相识最早,也算结下了些交情。后来……后来你母亲对我多有接济,因为我年青的时候好赌,你知道我们当兵的人,干着刀头舔血的事情,见惯了生生死死,很容易觉着人世间没意思,所以就喜欢干些赌博的丧气事,十赌九输,你是知道的,我欠了许多债,好几次被债主追杀,那时你母亲已经是花魁了,她出钱替我还了债,说起来,她救了我几回。” 刘赐听着程霸先讲他和母亲的故事,他不免听得入神着,他不禁探问道:“霸爷,我从未听母亲讲过以往的事情,她从不告诉我这些,你能和我讲讲吗?你们年轻时候的事情。” 程霸先看了看刘赐,他咧嘴笑了笑,说道:“你母亲自是不会告诉你,她是个历尽了世事沧桑的人了,自是把往事都埋在心底的。说起来,那时候我多么年轻啊,真好……” 程霸先的目光变得迷离,他开始讲起他们的故事,说道:“那得从十八年前说起了,那时候我二十二岁,去南洋水师当了四年兵,混了个将官,当了官,闲暇的时间就多了,偶尔会回秦淮厮混,那时候你母亲十五岁,姚无忌十八岁,你爹姚承业十九岁,我在那个时候认识姚无忌和你爹。方才和你说了,那时候我好赌,经常到赌场厮混,我正是在赌场认识了你爹,你爹也好赌,我们是在打马吊牌认识的,算是赌桌上的酒肉朋友,那时候年轻,都浪荡好玩,就混在了一起,因为这样,才认识了无忌,无忌那个时候,可不像如今这样,没有这般的气魄……” 说起姚无忌,程霸先的目光难免变得黯淡,虽然他在姚无忌面前大大咧咧,但是姚无忌得了恶疾这个事情仍是让他很是伤心。 程霸先想了想,又叹道:“也不能说他没有气魄,其实他素来是个不平凡的人,眼下你瞧见的他这般果决、智慧、镇定的气魄,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素来是我们中间话最少的一个,那时候我们觉得他沉闷,但是如今想起来,才知道其实他是思虑深远,他的智慧远超过我们,他不像凡夫俗子那般沉迷于钱财、美色,他素来有远大理想和坚定的信念,但是那时候他年轻,而且身份卑贱,他这般不同凡俗的气魄难免被掩盖着。” 第881章 前尘往事(三) 刘赐点头说道:“我听他说过,他以前是姚家的一个奴仆,是我爹的侍从。” 程霸先说道:“是的,他着实是个卑贱的身份,他是你爹的仆从,但是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说实在,你爹对无忌也不错,无忌在身份上说是要伺候你爹,但是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并没有严格的主仆之分,你爹着实也没有把无忌当下人,是把他当朋友的,这是你爹好的地方。” 刘赐知道姚承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他自是想知道,他觉着这世上或许只有姚无忌和程霸先知道这些隐秘的往事。 程霸先又叹息一声,说道:“说起来,我还是因为认识了你爹,之后才认识无忌的,我和你爹偶尔在这杭州府城里头厮混,无忌平日也跟着你爹混,我们便混在一起了。我回来之后偶尔还会跟着家人去秦淮河畔卖鱼,其实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自是想看看你母亲,你母亲仍是会在清晨的时候来我们家的渔船买鱼,我记得那时候再次见到你母亲,我就给惊得呆住了,那天清晨我看着她娉娉婷婷地走来,我觉着日光好像都静止在她身上了,我只想着,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程霸先不禁又笑起来,他看着夜空,眼前似乎又浮现当年时隔四年之后再见刘望舒的那一幕。 程霸先又继续说道:“我是做梦都想不到,她会出落得这般好看,那时候我就觉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了,事实证明,我想的不错,着实的,活到如今,我再没见过比她更动人的女子。” 刘赐也不禁叹息,他笑道:“然后呢?他们就经由你,认识了我娘?” 程霸先笑道:“对,那天是我们在厮混,闲着无聊便打了个赌,我打赌我见过全江南最美貌的女子,他们不相信,我便带着他们去看你母亲,那天早上我让他们随我一起去打鱼,然后到秦淮河码头的卖鱼摊档上等着看你母亲,他们瞧见你母亲的时候,也是看得呆住了,他们在豪门里头,从小也是美丽的女人见得多了,但是从没瞧过你母亲这般漂亮的。那时我们年轻浮浪,自是就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母亲,想着能亲近她一下,那时她虽然还没成为花魁,但她美貌的声名已经传扬开去了,已经有颇多江南的公子在追求她,但是她仍是觉得我们这三个人有意思,愿意和我们来往,为了和她见面说几句话,无忌和你爹每天半夜都随我去打鱼,然后到秦淮河的码头贩鱼,等着见你母亲一面。” 刘赐不禁笑着,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他只觉得很有趣,他笑道:“你们会接我娘出去玩吗?” 程霸先笑道:“当然会,后来我们混得熟了,就在半夜偷偷地从巫山楼的后门把她接出来,带她一起去打鱼,我记得她第一次坐船出了大海的时候她可开心得不得了,她从小被养在青楼里面,从没那般自由过。如今我想起来,她与无忌是最聊得来的,无忌话不多,但是素来最讨女人喜欢,你母亲最喜欢与无忌聊天,无忌聊的东西她也喜欢,无忌和她聊各种见识,聊诗词歌赋,聊他的理想,你母亲最爱听无忌谈他的理想,无忌大概也是觉得难得有人愿意听他谈理想,他也就乐意和你母亲说。” 刘赐问道:“是‘同济会’的理想吗?” 程霸先说道:“是的,无忌那时候就有办同济会的想法了,我和你爹虽说是他的好友,但是我们那时都不是太有热情做这个事情,因为我们觉得太难了,在大明的天下,你要做一个这样不受大明官府管控的东西,这谈何容易,而且这哪里是我们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小子能够实现的?但是你母亲很愿意听无忌说他这些‘同舟共济’、‘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的理想,如今回想起来,我觉着,或许这是因为你母亲也是个有理想的人。” 刘赐点头,说道:“对,我娘素来是个有想法的人,她感慨过,她身为女子,身不由己,远不如男子那般自由洒脱,做不得自己喜欢的事情。” 程霸先说道:“总而言之,我们厮混了有一年多的时日,我想我们都喜欢你母亲,但是都知道我们身份的隔阂太大,或许是很难走到一块,你爹那时候向姚家提过,要娶你母亲进门,但你想,这姚家是什么样的门风和规矩,哪里能答应这样的事情,所以你爹始终没能得逞,无忌则是更不敢想这事情,以他的身份,赚上一辈子的银钱,怕是也付不起睡你母亲一夜的价钱。” 第882章 前尘往事(四) 刘赐知道这故事来到要害的部分了,他问道:“然后呢?我母亲就成了花魁?” 程霸先说道:“对,你母亲成花魁了,就是说她要开始接客了,我们三个自然都是千般不乐意,那时候你母亲美貌的名声已经名震江南,就和前两年的虞小宛那般,或者说,虞小宛这‘奇货可居’的路子,学的就是当年你娘的经验,总而言之,那时候全江南的公子哥儿都对你母亲趋之若鹜,我们瞧着这个局面自是难受,但也想不出法子,但是我和无忌都想不到……” 程霸先说着,禁不住笑了,他叹息一声,说道:“想不到你爹有这般的魄力,那时候我们都不愿意瞧着你母亲给其他男人睡了去,但是没法子,那时候巫山楼给你母亲的闺房初夜开出来的价钱是二万两银子,你想想,哪怕是上官家的公子,都未必舍得拿得出二万两银子去睡一个女人一夜,但是你爹,他生生挪用了姚家一大笔生意来往的款子,足足有四万两,他也没和我们说,就拿着四万两银子登上巫山楼,买了你母亲一个月。” 刘赐努力地平抑着呼吸,这终于是讲到他的身世了,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而巫山楼的姐姐姨娘们也不愿意多谈这些往事,所以他对于自己身世是不清楚的。 程霸先看着清朗的月色,笑着叹道:“你爹就在你母亲的闺房里头住了一个月,他着实是喜欢你母亲,但是你母亲未必喜欢他……” 说罢,程霸先看着刘赐的脸色,说道:“刘赐,我说我看过的往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这些事情着实是我亲历的,我所见的,是我真实的感受,你别见怪。” 刘赐忙说道:“不会,霸爷言重了,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人活一辈子,总是要问清楚自己从哪里来,我总觉得我是个没根的人,如今你愿意和我说这些往事,我着实是感谢你。” 程霸先不免笑起来,他拍了拍刘赐的肩头,笑道:“好小子,你活得比你爹明白,你娘未必喜欢你爹,但或者也说不上讨厌,总之,你娘和你爹睡了,就是在那一个月里头,你娘有了你,承业则是真心喜欢你母亲,他一心想娶你母亲过门,但是奈何始终不成,他又想着挪用更多银钱,买你母亲更长的时日,不让她接其他客人,但哪有那么容易,一个月后,你爹被赶出了巫山楼,你娘正式地成了巫山楼的花魁,巫山楼也在她的支撑下变得繁盛起来,那时候满江南,乃至满天下的达官贵人都被你母亲迷得神魂颠倒,都不惜花重金与你母亲渡过一夜。” 刘赐听着不免也难受,他问道:“然后呢?不是已经有了我吗?” 程霸先说道:“那是三四个月后,才确定有了你,你……” 程霸先欲言又止,他叹息一声,转开了话头,说道:“你母亲便不接客了,把你生下来了,说起来,你母亲怀上胎儿这个事情,几乎要毁了巫山楼,因为几乎还没有一个青楼花魁怀了胎儿,生了胎儿之后,还能像以往那般风光,这种风月场上的女人,生养了孩子,身价至少便跌了一半,但是谁想到你母亲日后依然是那般风光,这着实是她的本事。” 刘赐知道程霸先藏着话没说,他素来也怀疑程霸先此时说的这段往事,他知道母亲当年怀了他,差点毁了巫山楼,那母亲怎么还坚持着把他生下来了呢? 其实这是刘赐从小心中很在乎的一个问题,他会觉得是因为母亲疼爱他,所以坚持不把他打掉,但是他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 刘赐于是追问道:“我母亲当年有没有想要打掉我?” 程霸先沉默了,他咬着嘴里的稻草,没说话。 刘赐继续追问:“快告诉我。” 程霸先叹息一声,笑道:“你也别介意,你母亲当然是想要拿掉你的,说起来也是神奇,她连着三天,每天喝下三大碗红花麝香熬制的浓汤,藏红花和麝香都是打胎的寒物,一般的女子喝下一碗这种浓汤,当晚就要腹痛拉稀,把胎儿给堕下来,但是你母亲每天喝三晚,连着喝了三天,直把她折磨得面无血色,腹痛得如刀绞一般,整个人虚弱得几乎要断了气脉,但是生生就是不见红……” 刘赐愣愣地看着程霸先,程霸先这一席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曾经这般想要“杀”了他。 第883章 前尘往事(五) 程霸先继续说道:“你母亲一直在床榻上躺了五天,虚弱得动弹不得,但是眼看她的身子已经被那汤药折磨得垮了,但是你依然没有掉下来,她的肚子都已经痛得痉挛了,仍是拿不掉你,后来你母亲活过来了,眼瞅着她这般,巫山楼的老鸨也不敢再让她喝那红花麝香汤了,巫山楼把她当摇钱树,也怕把她给害死了,我记得当时你娘慨叹,整整九碗红花麝香汤都拿不掉你,说明你是个命硬的孩子,还是把你生下来算了,然后就十月怀胎,生了你下来。” 刘赐着实是不知做什么表情好,他心中不免酸楚,又带着些许愤怒,他苦笑道:“九碗汤药都杀不掉我,这才不得不把我生下来,这是有多不乐意生我下来。” 程霸先叹道:“你着实是个命硬的种,我是看着这个过程的,你母亲都差点把命给送了,你还是没堕下来,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从没见过胎儿这般坚强的。” 刘赐问道:“霸爷,你说我母亲是真心想要打掉我,还是因为巫山楼的逼迫?” 程霸先看了看刘赐,他沉吟片刻,说道:“刘赐,我直说,巫山楼自是逼迫了你母亲,但是你母亲如果坚持不喝那红花麝香汤,巫山楼也不敢逼迫你母亲,说到底,你母亲也不想生下你。” 刘赐的眼睛不禁湿润了,问道:“为什么?” 程霸先叹道:“或许是因为你是你爹的种,我说过了你娘并不喜欢你爹,她不想要你爹的种,她想把你打掉时,我那些时日一直陪在巫山楼,她和我说了些心里话,她不喜欢你爹,这不是我胡诌的。” 刘赐忍着泪,他叹道:“所以就要打掉我,我一直以为我娘是最疼爱我的。” 程霸先虽然是个耿直汉子,但是他此时也能感觉到刘赐的心绪,他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你娘自然是疼爱你的,十月怀胎,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的骨肉,你娘虽说想打掉你,但是生下你之后,依然是全心疼爱你的。” 刘赐自是知道母亲疼爱他,母亲从来都是全心以他为先,他觉得母亲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只是他着实没有想到,当年母亲竟然想要打掉他,这让他心中依然觉得很难过,他叹道:“她如今也抛下我走了,或许她本来就嫌弃我,瞧着终于把我养大了,就甩了这个包袱了,说到底,我就是个九碗红花麝香汤都杀不掉的命硬的多余货事。” 程霸先笑了,说道:“你想得太多了,你娘是全心疼爱你的,别怀疑这一点。” 刘赐叹息着,他仍是一时难以接受,他看着天际月色,沉默着。 程霸先笑道:“接下来的事情,你还听不听?” 刘赐叹道:“你说。” 程霸先说道:“刚刚和你说了,你娘一直很赞同无忌那创办‘同济会’的理想,她成了花魁之后,在发现怀上你之前,她有一天找到我们,她把整整八万两银子交给了无忌,说是用以创办同济会的银钱,这是她成了花魁之后接客挣来的钱财,其中四万两包括是你爹买了她一个月的那笔银钱。无忌很感激,他不想收,但是你娘坚决把钱赠给了他,如果追根溯源,同济会其实是用你娘的钱创办的,没有这八万两银子,我们不可能建得起同济会。” 刘赐听姚无忌说过,创办同济会之时,母亲对他们多有接济,但是没想到其实同济会是用母亲的钱创办的。 程霸先说道:“这或许也是无忌想要将同济会传给你的原因,他对你母亲有情,而且同济会最初是依靠你母亲的银钱创办的,他自己没有儿女,他自是觉得你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刘赐叹道:“我不知道我娘和同济会有这么深的渊源,也没想到……没想到亚父和我娘有这般交情。” 程霸先喃喃叹道:“他们是知己至交,可惜了,我知道他们是相互眷恋对方的,真是可惜了,所以古人也说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觉得无忌人生最大的不如意,就是没能和你母亲在一起。” 刘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心中庞大的情绪交杂着。 程霸先又说道:“所以如今无忌找到你,让你当接掌人,或许也是弥补了他这个不如意,你得好生干,别辜负你亚父的期望。” 刘赐叹息着点头,说道:“我也认同他的理想,我会好好干的。你没说完,后来呢?你们创办了同济会,就没再和我娘联络了?“ 第884章 前尘往事(六) 程霸先叹道:“创办同济会是个凶险的事情,在官府看来,我们这种组织和倭寇没有区别,我们和倭寇一样都是‘法外之徒’,所以官府恨不得剿灭了我们,我们终日活在凶险之中,自是没法和你母亲联络,后来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越做越凶险,我们搬到双屿港后,更是变成了倭寇一般,我们也是怕牵连你母亲,就慢慢和她彻底断了联络。” 刘赐叹道:“难怪,我长这么大,此前从来没见过你们。” 程霸先叹道:“世事变换,谁知道我们几个楞子,如今能做成这般大的事业,而且谁又知道你母亲会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花魁,后来我们都成了大人物,彼此就更加难以来往了。如今年岁大了,回顾往事,才觉得世事无常,我们多多少少都曾迷失了自己。” 刘赐沉默着,他已经大概听明白了母亲和他们这三个男人的往事,他此时问出了一个一直纠缠他的疑问,他问道:“霸爷,我爹是怎么死的?” 听见刘赐这个问题,程霸先脸上的神情凝滞了片刻,随即他的目光出现了瞬间的闪烁,刘赐自是敏锐,这些表情都被他看在眼里。 程霸先沉默了,他没有像刘赐料想的那样逃避,程霸先回头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刘赐,这个事情我不能说,但愿……” 程霸先显然也是觉得这般不说出实情是对不住刘赐,但是他仍是坚持着,他说道:“但愿这个事情会随着我们这辈人埋进土里面,你就别问了,你爹的死多少有些无奈,但并不无辜。” 刘赐看着程霸先,他知道程霸先是不会说的,但他仍是问道:“他是因为你们内讧而死的吗?” 程霸先笑了,说道:“刘赐,我说了,我是不会说的,让它随我烂进坟墓里。” 刘赐也沉默了,他和程霸先沉默地坐在房脊上,沉默地对着夜空。 此时隐隐传来三声钟声,程霸先听着钟声,他看了看夜空,叹道:“寅时了,夜最深的时候到了,看看这日月,这般一天天地轮转,我们就这般一天天地老去,不知不觉,我就四十岁了,想起来,倒好像昨天才见到你母亲一般。” 程霸先不禁动情,他叹道:“多想再见你母亲一面,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我如今最大的憾事就是这个,我欠她的恩情还没偿呢。” 刘赐虽然心中有些纠结,但是他也不再追问了,毕竟他对父亲没有感情可言,所以也不是那么在乎姚承业死的真相。 今夜的月色清朗,经过多日的大雨,今晚的天际千里无云,月光清澈地铺洒在大地上,照出了遥远的灯火,整个杭州府城因为这一场大水而遭灾严重,城内的夜市、青楼几乎都关闭了,整座府城陷入半停滞的状态,所以杭州府城的夜更是陷入寂静之中,原本半夜还亮堂的灯火此时仅剩孤寂零星的数盏还在曳动着。 程霸先看着那遥远的几盏灯火,他指着那摇曳的灯火,笑道:“以往我就是这般的半夜,驾着船从秦淮出发,追寻着这般零落的几盏渔火,出海去打鱼,活到如今,我最怀念的就是这个时候的日子,特别是带着无忌,还有你爹,一起出去打鱼的那些日子,我们回到秦淮河的码头,看着晨光在东方升起,看着你母亲从巫山楼里面走出来,她微笑着向我们走过来,让我们觉得一辈子都有了盼望。” 程霸先叹着:“真想再过一次那样的日子啊……” 刘赐自是感慨,他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了母亲和这三个男人的往事。 程霸先说着,眼中仍是看着远方那摇曳的几缕灯火,但是骤然间,他的目光凝住了,他定定地看着那几缕灯火,只见那几缕灯火出现了莫名的、隐秘的几下摇曳。 程霸先的神色瞬间冷凛起来,他猛地站起,定定地看着那摇曳的灯火,只见这些灯火的周遭又出现了几缕飘荡的灯火,程霸先的目光顿时更加凛然,他果断地拿起腰间的牛角号角,放到嘴里猛地一吹,只听得一声呜咽的声音,这个声音从这蓼风轩的楼顶发出,响彻了这姚家的上空。 刘赐看见这姚家内外顿时骚动起来,一伙男子,显然是同济会军队的部将们,赶到这蓼风轩的门前,对着程霸先躬身喝道:“掌令!” 程霸先声音沉冷,说道:“全体备战,派出前哨,往东面查探。” 同济会的部将们立马喝道:“得令!” 第885章 守御姚家(一) 部将们匆匆退去了,程霸先仍是凝神看着那摇曳的“渔火”,却见那“渔火”不知不觉间摇曳得越发厉害,很快变得越发密集。 刘赐看着那渔火,问道:“霸爷,是有敌人来袭?” 程霸先没有说话,他的手已经摁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定定地看着那更加密集的火光。 姚家内部的同济会军队已经迅速地行动起来,作出守备的姿态,整个姚家内部都陷入骚动之中。 又过了片刻,刘赐看见那摇曳的“渔火”骤然连成了一片,变成黑暗的远方燃起的一抹密集的火光。 程霸先说道:“倭寇来了,而且阵势不小。” 刘赐一愣,他瞧着那方向,是西湖的方向。 程霸先的目光如同鹰隼,说道:“他们正在从钱塘江攻进西湖,马上要对上我们的第一道防线。” 刘赐仍是觉得意外,说道:“他们当真攻进钱塘来了?” 程霸先点头,说道:“他们已经进了钱塘的腹心,马上就攻进西湖了。” 程霸先的语调平静如初,似乎完全没把倭寇放在眼里,但是他看着那曳动着逼近的灯火,他说道:“刘赐,这倭寇来势很凶猛,至少有两支舰队,十来艘船只,你可得当心了。” 刘赐惊诧道:“两支舰队?!” 程霸先点头,说道:“是的,两支舰队。” 刘赐见识过倭寇的舰队,那徐活佛的舰队虽然强悍,但也只是一支舰队,却也把官军的精锐舰队打得七零八落。 刘赐问道:“那我们抵挡得住吗?” 程霸先说道:“马上他们就要冲破钱塘外围的防线,攻进西湖来,我们在西湖上布置了一支舰队,在水里埋了水雷,还有在这姚家岛上布置了火炮,挡不挡得住,就看西湖上这一战了,凭着舰队硬碰,我们必定是挡不住的,靠着水雷和火炮掩护,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刘赐不禁焦急道:“官军呢!?就这般让倭寇大张旗鼓地闯进钱塘!?” 程霸先冷笑一声,说道:“官军如何能让倭寇这般放肆,这般局面,必定是钱塘官军已经和倭寇串通好了的,这钱塘本来就在上官家的掌控下,想必是那严尚官谋划了这场突袭。” 刘赐喃喃叹道:“果然,亚父说的没错,他们是想要我的命。” 这时,同济会的部将匆匆赶来,对程霸先报道:“启禀掌令!倭寇两支舰队,共计战舰九艘,已抄水道攻进西湖!攻势凶猛!” 程霸先喝令:“照原计划阻击!全军迎击!” 同济会部将立马喝一声:“得令!” 同济会部将立马转身去了。 刘赐看见那远方黑暗中的火光越来越耀眼,他看出了,那是倭寇战舰上燃起的火光,很快,凛冽的炮声开始轰然震响,那是一阵炮火的齐射,那整齐的火炮声撕裂了夜空,拉开了这场大战的序幕。 刘赐看见那湖岸边的黑暗之中闪出一排整齐的火光,显然那阵炮响是同济会布置在西湖岸上的火炮发射炮火而爆发出来的,随即,密集的炮响开始响起,而这些炮响很快变得混乱无序,而且越发凛冽,显然是同济会的战舰和倭寇战舰开始了交战。 刘赐看见黑暗中的湖面上、湖岸上闪现出密集的火光,伴随着这些火光的是混乱的炮响,同济会的舰队已经和倭寇的舰队展开了激战。 程霸先迎着夜风挺立着,他手摁着刀柄,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战局,刘赐自是看不清这战局的模样,但是在程霸先的脑海中已经呈现出战局的态势,他看见了同济会军队的节节败退,看见倭寇舰队的步步紧逼,看见他们的火炮虽然凛冽,虽然多次集中倭寇舰队的舰身,但是因为倭寇战舰的船只船身坚厚,虽然击中了它们,但是难以造成致命的伤害,事先埋在水里的水雷也起了作用,轰中了两艘倭寇战舰的船底,但是这两艘战舰有一艘仍是能坚持战斗,另一艘则退避到了后方。 至于同济会的战舰,同济会一共只有四艘战舰,应该说同济会的战舰作战很是勇猛,它们很好地给后方炮火和水雷争取了发挥作用的机会,它们自身凌厉的弗朗机火炮也对倭寇造成了严重的创伤,但是无论是数量还是战舰的体量,同济会舰队都无法与倭寇舰队相匹敌,所以同济会舰队仍是只能节节败退。 同济会舰队和舰队后方的火炮和倭寇舰队拼死血战,双方僵持了有两刻钟,同济会舰队凭借岸上的炮火和水里的水雷成功地击退了四艘倭寇的战舰,但是奈何倭寇的军势庞大,他们剩下的五艘战舰如饿虎扑食一般逼近了它们,很快将它们逼到了近岸的死角。 第886章 守御姚家(二) 同济会舰队被逼进了死角,自是再没有战胜的机会,但是同济会的将士们仍是悍不畏死地继续发动猛攻,最终四艘舰队一艘被击沉,三艘被倭寇战舰逼近了展开接舷战,被倭寇俘虏了。 刘赐也已经看清楚远方湖岸边的状况,他知道同济会的战舰已经战败,倭寇的战舰已经逼近到岸边,马上就要登岸了。 一个部将匆匆来报,说道:“禀掌令!我们布置在湖上的战舰被击溃,敌军登岸了!” 程霸先冷静如初,他说道:“按照原先布置,御敌。” 部将喝一声:“得令!” 程霸先又说道:“传我的话,大掌令就在我脚下这房子里,弟兄们勇战者必有重赏,负伤者必有重恤!” 部将更是喝一声:“得令!弟兄们必定死战到底!” 部将转头去了。 刘赐看见月色和火光下倭寇的战舰登上了湖岸,倭寇的战士从战舰上蜂拥而下,凶猛地攻向同济会的战士们构筑的防线。 同济会的战士们这两天已经在姚家的周遭的湖岸边挖了纵横的壕沟,他们最重要的武器自是大量配备在军队中的火神枪,他们运用火神枪对倭寇发出齐射,而先锋的战士则在火神枪的掩护之下冲前去抵挡倭寇的冲击。 应该说同济会的火神枪射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凛冽的齐射有效地杀伤了倭寇军队的冲击,在同济会战士勇猛的抵抗之下,倭寇军队登岸后的攻势被有效的阻截了。 刘赐瞧着眼前的血战,自是觉得惊心动魄,他不禁看向他们姚家,因为这一场大水,姚家的织女基本都离开了这岛上,姚家的大多数人也都离开水患眼中的岛上,仅剩姚家的小部分亲族还在这大府宅里面,这是万幸之事,否则倭寇这般攻上来,姚家怕是要被灭门。 但是刘赐仍是担心着自己的亲眷,上官惠子、被看、柳咏絮、白芷若都离开了,但是姚可贞、姚无忌,还有女儿冬至还在这里,刘赐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是忧虑不要拖累这些他所心爱的人。 刘赐不禁望向北方,他切齿说道:“南直隶的官军就这般对这倭寇的入侵不闻不问吗!?这些敌军已经侵入到了钱塘的腹地,竟然这般听之任之!?” 程霸先冷笑一声,说道:“早年汪直也是这般驾着战船直入钱塘的腹地,这杭州府城就像汪直的后花园一般,这上官家和汪直的关系这般密切,有严尚官这样的代理人在这个地界,倭寇这般攻进来,并不稀奇。” 刘赐怒道:“那南直隶官府的反应呢!?看着倭寇这般肆虐,也不闻不问?” 程霸先说道:“刘赐,不要指望官军了,如若官军靠得住,倭寇压根就不会有这般大的势头。” 在他们说话间,前方那激战的声音已经越发的猛烈,那枪炮的轰鸣声,那激荡的嘶吼声让刘赐听得越发清楚。 此时他们听见一阵凛冽的喊杀声逼近,只见那是一支倭寇的精锐军队,这支军队突破了同济会军队的防线,凶猛地杀进了岛内,冲进了姚家的大门,直逼向蓼风轩而来。 程霸先看着敌军逼近,他的眉目冷凛如刀,他对刘赐说道:“刘赐,你下楼去,护着你亚父,待在这房屋里,这周遭我们是安置了重兵保护的,去,记着,护着你亚父。” 程霸先径直往那房顶的边沿走去,他站在边沿对着下方喝一声:“都随老子来,杀翻贼寇!” 说罢,程霸先攀住了房檐,三两下跳了下去,落到地面上,守卫在这“蓼风轩”周遭的同济会军队已经迅速地集结,程霸先迈着大步往蓼风轩的大门走去,众兵士跟随着他,自发地组成了迎战的队列。 刘赐仍站在屋顶上,只见那伙倭寇的精锐军队已经逼近,程霸先率领同济会的人马阔步迎向敌军,双方短兵相接,程霸先一把拔出腰间厚重的长刀,一刀便砍翻了先头逼来的敌兵。 双方就在蓼风轩的门前展开了正面血战,一时间刘赐听见震天的杀声,双方杀得混做一团,难分难解。 刘赐一把扯开身上缠着的绷带,一边下了楼,他来到楼下,只见姚可贞抱着冬至站在房间门口等着他,姚可贞显然已经吓坏了,冬至显然也被外头的声音惊吓,正在姚可贞怀里“咿咿呀呀”地哭着。 姚可贞含着泪眼,说道:“怎么办,都打进来了!” 刘赐连忙来到姚可贞面前,将姚可贞揽进怀里,好生抚慰了一下,说道:“没事的,不要慌,他们打不进来。” 第887章 守御姚家(三) 刘赐带姚可贞和冬至进了房间,只见姚无忌也在房间里面,房间里还有一个军士,那是前天戚继光派来护送他们回来的那个军士。 姚无忌对刘赐说道:“倭寇果然打进来了,瞧着这势头可是厉害,看来倭寇是倾尽了力量,要取你性命。” 那戚家军的军士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战局,他说道:“倭寇这是派出了两支舰队,罕见倭寇使出这么大的气力,这着实是凶险。” 刘赐仍是抚慰着姚可贞和冬至,他瞧着冬至那可爱的小脸,他越发感到焦急,他绝不愿冬至和姚可贞出危险。 他来到窗边,只见程霸先领着同济会的兵士这般杀过去,果然挡住了倭寇的攻势,那伙突进来的倭寇被程霸先打退了,然后被同济会的军队前后夹击,尽数歼灭了。 但是刘赐再往岸边看去,此时岸边的火光已经耀眼地照亮了所有的景象,战火已经蔓延开来,火势在周遭的房屋、树木上肆虐,刘赐可以清楚地看到,倭寇剩下的五艘战舰还有两艘没有靠岸登录,倭寇的兵士仍在源源不断地从战舰上涌下来,显然倭寇此次派出的力量着实是惊人,倭寇这两支舰队带来的战士估计足够把姚家的这个小岛给填满。 刘赐瞧着这个局面,他不免喃喃叹了一声,笑道:“我刘赐这般一个卒子,值得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吗?这是有多盼着能杀了我啊?” 姚无忌仍是镇定地坐着,说道:“你手上握着严尚官的死活,我们预料到了,以严尚官的手段,他不会不知道你打算和他撕破脸对决,他猜到了局势,知道你们已经是生死对决的关系,所以他自是先下手为强,而且这手下得着实十分狠辣。” 那戚家军的兵士也说道:“这般的大势,江南没有军队能够挡得住这些倭寇。” 眼看最后那两艘倭寇战舰也靠上了岸边,大批的倭寇继续从战舰上涌下。 刘赐正看得惊心动魄,他心中不免暗叹着:“这般的来势,只怕必定是抵挡不住的。” 刘赐心里想着,他不禁回头看了看被看,他自是担心着姚可贞和冬至,姚可贞抱着冬至正坐在床榻前,正惊恐地看着他,刘赐看见姚可贞的目光,他更是觉得心中纠结。 刘赐回头看着倭寇的来势,他觉着这样的攻势之下,倭寇很快要攻破同济会的防线了。 却在这时,刘赐看见倭寇的斜后方,在那苏堤之上有一道火光蔓延而来,那火光细长地延伸着,飞速地朝着这姚家所在的瀛洲岛的方向进发。 刘赐此时站在高处,将这情形看得分明,而倭寇和同济会正陷在血战之中,显然都没有察觉这个状况。 刘赐看见这条细小的“火龙”飞速地在苏堤上延伸着向着瀛洲岛靠近了,在这“火龙”的“龙头”靠近瀛洲岛之际,只见这“火龙”的火光瞬时尽数熄灭了。 刘赐屏住了呼吸,这“火龙”显然是一队人马举着的火把凝聚形成的,这队人马在苏堤上形成了这么长的队伍,显然至少得有五十人,这个人数不算多,但是刘赐看着他们这行进的架势,还有这神秘的举动,他感觉到这路人马的来头不简单。 刘赐定定地试图看清他们的举动,但是奈何远处是一片黑暗,那苏堤上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在摇曳着,但是刘赐借着那微弱的灯火,他能够看见那队人马在苏堤上消失了踪迹,他更是感到紧张得呼吸急促,他一边看着战局,一边紧张地搜索那队人马的踪影。 此时倭寇已经对同济会的防线发动了又一轮猛攻,只见倭寇结成了庞大的阵势,以大军阵的阵型向同济会的防阵推进,显然倭寇吃了些亏,知道同济会是有备而来,所以倭寇停止了快速的攻势,而是以泰山压顶之势,要以绝对的优势力量毁掉同济会的防线。 同济会的抵抗显然变得艰难,他们压根就无法撼动倭寇压迫而来的阵势,已经呈现出节节败退的颓势。 刘赐一边看着倭寇的攻势,一边他仍是紧张地搜索着方才那队神秘人马的踪影,这时,他看见这瀛洲岛靠近苏堤的左侧的岸边,一些黑影从水里潜出,登上了岸,借着战场火光的辐射,刘赐能够看见这些黑影迅速地集结,然后迅速地朝战场逼近。 刘赐自是关注着这些黑影,这些黑影的行动迅疾,他们似乎没有阵型,但其实在松散而飞速地行动中能够看出他们的经验极其丰富。 第888章 守御姚家(四) 刘赐仍是留意地看着这些黑影的行动方向,他发现这些黑影没有直接杀入战场,而是飞速地朝倭寇的后方包抄而去,这自是让刘赐精神一振。 姚无忌此时也站在窗边看着战局,借着战场的火光,他也看到那一群正扑向倭寇后方的黑影,饶是镇静如他,此时也不免激动地指向黑影,说道:“看!那里!……” 刘赐也是盯着黑影的行动,说道:“往倭寇的后方攻去了。” 随着那些黑影迅疾地逼近倭寇的后方,战场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正结成大阵的倭寇显然也发现了这些黑影的逼近,这骤然如鬼魅一般杀出来的一支队伍自是让倭寇措手不及。 只见这些突袭者清一色地穿着黑色的劲装长衣,腰佩长刀,行动迅疾而飘逸,显然都是武艺不凡的人物。 突袭者们形成了凌厉的、如利箭一般的阵型,直袭向倭寇的后方,显然要将他们的尖刃刺入倭寇阵势的后背。 倭寇反应过来,他们意识到这些突袭者们来者不善之后,倭寇迅速地分出一支小队迎击突袭者,但是只能说这些突袭者的行动太过迅速,攻击太过凌厉,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都太过高强,所以尽管倭寇也是训练有素,做出快速的迎击,但是倭寇的迎击在这伙黑衣突袭者的面前就像纸糊的鲁缟被利箭穿过一般,倭寇的迎击阵势转眼间就被这些突袭者击溃。 倭寇的阵势庞大,他们的阵势后方紧临着湖水,这些突袭者从这瀛洲岛的左侧黑暗处登陆,如疾风一般冲入战场,然后又涉水而过,紧靠着湖岸边杀入倭寇的后方。 这些突袭者的攻击着实是太过凌厉,他们拉长了阵势,那长长的阵型如刺刀一般从倭寇大阵的后背插入,转眼之间已经深入到倭寇这大阵的腹心处,只有单兵能力极强的军队,才胆敢使用这样的战术。 姚无忌也不禁看得呆住了,他惊叹道:“这是何方神圣,如何有这样的一群人物?” 刘赐此时却是不禁笑了出来,他隔着遥远的距离,自是看不清这些突袭者的面容样貌,但是他看着这些突袭者只有五十人左右,而这些人都有这般高强的武功,而且还有这般高超的战术素养,能形成如此凌厉的阵型,他已经猜到这些人物的身份。 刘赐沉吟片刻,笑道:“天底下只有一伙人有这般的本事。” 此时那些突袭者已经越发刺入倭寇的大阵,直像要刺穿倭寇的阵型,将倭寇的战阵一分为二。 姚无忌叹道:“我着实不知道江南还有这样的一支军队。” 刘赐说道:“江南自是没有,天底下也只有这么一支军队。” 刘赐看着这些突袭者在倭寇的大阵之中纵横撕扯,他笑道:“他们必是锦衣卫无疑。” 姚无忌隐隐地抽了一口凉气,点头说道:“对,听说黄锦这番带了不少锦衣卫来,为的是对付倭寇。” 这五十名锦衣卫扎扎实实地杀了倭寇的大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从苏堤赶来,临近战场前就熄灭了火把,隐藏了行踪,然后他们泅水而来,登上瀛洲岛,在夜色中疾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倭寇的后方。 此时锦衣卫们已经深入敌阵,倭寇自是回过头来全力围剿这群搅乱他们阵型的袭击者,锦衣卫们的反应却是比倭寇更快,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术准备,眼看倭寇围剿他们,他们已经迅速地退走,他们依然维持着阵型,依然从倭寇的后方冲杀而出,显然他们避免和倭寇硬碰硬,眼下倭寇这个大阵足有四千人以上,这伙锦衣卫只有五十人,无论如何自是无法与倭寇硬拼。 刘赐看着锦衣卫迅速地移动着阵型,他说道:“想必是姨娘、絮儿、红儿她们抵达了南京城,通知了黄锦,也知会了刘二和朱十三他们,二爷、十三爷他们带领锦衣卫来救我们了。” 姚无忌点头,说道:“我和絮儿说了,让她需专程去通知刘二和朱十三,让锦衣卫前来协助防御,看来锦衣卫领袖很够意思,此番是锦衣卫倾巢而出了。” 此时锦衣卫已经成功地维持着阵型,从倭寇的大阵之中原路退出了,在锦衣卫阵型此时退走的最后方断尾的是一个像雄豹子一样矫健又壮硕的高大男子,他面容英气,那凌厉的眉眼像刀刻一般,他正是朱十三,方才他率领锦衣卫当头杀入倭寇阵中,此时退走时又是他负责断尾。 第889章 锦衣卫的援救(一) 却见朱十三挥舞两把绣春短匕,逼得敌人不敢轻易近身,此时一个敌人从斜刺里杀出,使一杆长枪刺向他,他手一抖,掷出了绣春短匕,一击直中敌人的心窝,他击杀了敌人,然后他继续掩护着队伍向后退去。 此时引领在队伍最前方的正是刘二,他的绣春刀上已经染满鲜血,他一直在阵型中央指挥着战斗,他决定着整个战阵的进退,他在最前方领着弟兄们杀出了重围,他们重新冲入了倭寇阵型后方的湖水之中,此时他做出片刻的驻足,他回望退出来的弟兄们,他以他身经百战的丰富经验在瞬间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们这一番杀进去又杀出来,杀得敌人措手不及,很是顺利,他的弟兄没遭受什么伤亡,大概有个弟兄受了轻伤,但没大碍。 刘二又将第二眼看向眼前倭寇的阵型,他感觉到倭寇的右翼稍显薄弱,因为同济会防阵的主力在倭寇的左翼,所以倭寇的主力集中在左翼。 刘二迅速做出决断,他大喝一声:“切断贼兵右翼!” 说罢,刘二如风一般涉水而行,冲向倭寇的右翼,众锦衣卫如铁一般沉默,他们一语不发,只是迅疾地跟随着刘二冲去,只见锦衣卫那利箭一般的阵型在刘二的引领下迅速地拐了个急弯,像一支箭悬空着弯了个弧度,又刺向倭寇的右翼。 只能说锦衣卫的攻势和行动极为迅猛,在刘二的带领下他们再次从倭寇的右翼杀入倭寇阵中,势如破竹一般直穿入倭寇的右翼。 倭寇原本就不曾防备背后会遭到突袭,尤其是锦衣卫的行动如此迅疾,他们更是防不胜防,倭寇还没从锦衣卫对他们大阵中心的猛攻中回过神来,锦衣卫却又攻入了他们的右翼,而且锦衣卫这个阵势像是要整个切断他们的右翼,倭寇自是慌忙地朝右翼组织抵抗。 但是锦衣卫的目的着实就是要切断倭寇的右翼,这是刘二的决心,他决心要给这伙强大的倭寇尝尝锦衣卫的厉害。 刘二和朱十三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待在江南,去年他跟着刘赐下江南之后,他目睹江南倭寇的横行之势,他以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写了一份奏章上呈嘉靖皇帝,痛陈了倭寇的庞大势力和危害,表态希望能将对付倭寇作为北镇抚司的首要任务。 他的这个奏章得到了嘉靖皇帝的朱批许可,因此刘二明确了平灭倭寇是眼下北镇抚司最重要的任务,这一年来他留在江南,谋划着对倭寇的反攻,并着力刺探倭寇的军情。 但是由于倭寇已经在姚家与弗朗机人的那一桩贸易之中击溃了南直隶官军,所以这一年来倭寇和官军罕见正面的大规模冲突,倭寇的贸易也做得比较平顺,所以这一年来刘二没能找到和倭寇正面对决的机会,他更多的是搜集了倭寇的情报,了解倭寇的内情。 眼下今夜的这一战,是刘二等待已久的,面对倭寇的一战,为了对付倭寇,他已经将北镇抚司的主力从京城调到了江南,此时正是他们锦衣卫发挥战斗力的时候。 昨天傍晚柳咏絮和被看前来金陵的镍司衙门找刘二,说明了姚家的状况,刘二此前已经听说刘赐回来了,他本想找个空档来看看刘赐,但没想到刘赐一回来便惹出了这般大的事端,刘二在倭寇内部已经安插了不少耳目,他听柳咏絮说请求他们锦衣卫前去协助守御姚家,因为倭寇可能进犯,刘二立马就向安插在倭寇内部的手下探查消息,果然得知倭寇的两支主力舰队正在大规模集结,就要准备攻击钱塘。 刘二是在今天一早得到倭寇准备进攻钱塘的确凿消息,他立马调集锦衣卫,取得了黄锦的许可,然后率领锦衣卫赶赴钱塘,他们赶到时战斗已经开始,他们就上演了方才那一幕突袭。 与倭寇的这一战是锦衣卫等待已久的一战,刘二认为是时候让锦衣卫出手与倭寇硬撼一把了,无论是锦衣卫身为习武之人的尊严,还是以锦衣卫的身份需要对朝廷做出交代,刘二都认为是时候让倭寇见识锦衣卫的厉害。 所以刘二对于这一战是做足了准备的,他此时猛攻倭寇的右翼,意在彻底切断倭寇的一只臂膀,一举扭转战局。 只见锦衣卫的阵型如同尖刀一般从倭寇的右翼切入,并且以凌厉无比之势直要穿透倭寇的阵型。 但是倭寇的阵势毕竟人多势众,这个右翼虽然稍显薄弱,但是也有一千人左右,锦衣卫仅有五十人,锦衣卫的这一阵猛攻难免稍显艰涩。 第890章 锦衣卫的援救(二) 倭寇已经从锦衣卫的猛攻中醒过神来,这些倭寇兵士都是刀头舔血磨砺出来的老兵,自不是可以让敌军随意欺凌的,倭寇立马集中了兵力抵挡锦衣卫的冲击。 刘二则是怀着决心要击溃这支倭寇,他已经知道眼下倭寇派出了两只舰队九艘战舰,这支倭寇军队的人数至少有六千人之多,而他们这五十人要刺穿敌军的阵型,自是非常不容易,但是刘二怀着信念,他身先士卒,对锦衣卫的弟兄们做出了表率和发出了信号,要众将士全力攻击,不留余地。 于是锦衣卫在刘二的率领下拼尽了全力冲击倭寇的右翼,锦衣卫的这把“尖刀”顺利地深入了敌军的阵势,并且径直往前穿透,倭寇尽管全力地抵抗,但是仍然挡不住锦衣卫的猛攻,被锦衣卫成功地穿透了他们的右翼。 刘二带领锦衣卫杀出重围,他再次做出片刻的驻足,他回望他的弟兄们,只见这一轮的猛攻之下,他已经损失了几个弟兄,也有好几个弟兄负伤。 刘二眼看这个状况,他当即立断地做出调整,率领锦衣卫撤走,一路撤向同济会防线的后方,刘二始终不能让锦衣卫遭受太过严重的伤亡,毕竟每一位锦衣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他们最大的价值仍是执行风险难度大的单兵任务,不能在这般硬碰硬的战斗中遭受太大的损耗。 朱十三依然在最后断尾,此时他的肩头和小腿都已经受了伤,行动有些迟缓,他艰难地继续掩护着锦衣卫队伍撤向同济会的防线后方。 同济会的将士大都是姚无忌和程霸先从南直隶军中重金聘请来的,他们都出身行伍,自是“识货”的,他们看得出这伙人是锦衣卫,他们自是赶紧掩护着锦衣卫退入了他们的防线后方。 倭寇形成这般的大阵原本是胸有成竹地试图如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毁灭同济会的防线,但是在锦衣卫的这一轮突袭之下,倭寇猝不及防,被锦衣卫造成了严重的杀伤,搅乱了他们的阵型,与倭寇正面对撼的同济会将士自是抓住机会奋起猛攻,趁着倭寇的阵型混乱之际猛冲倭寇的前阵,一举反守为攻地将倭寇的攻势打退回去了。 刘赐在蓼风轩的楼上看着,他们听着那震天的喊杀声,听着那混乱的军队混战声响,刘赐仍是不免心惊肉跳。 姚无忌淡定地看着,说道:“倭寇被打退了,锦衣卫的袭击坏了他们的攻势。” 此时锦衣卫在刘二和朱十三的率领下已经迅速地退入同济会的防线后,开始协助同济会的防守。 刘赐说道:“战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倭寇这一番被打退,可真是挽救了这个局面。” 程霸先已经来到前线,他亲自督战,并且将守备在姚家内部的兵士都往那前线调去,显然这一番防守给了他信心,他决心在那防线上与倭寇决一死战。 戚继光派来护卫刘赐的三个兵士也跟着上了前线,他们对倭寇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所以他们自是恨不得与倭寇一决死战。 倭寇那一轮大阵的攻势被挡住之后,他们的攻势显然变得迟缓下来,他们一时难以再形成那般大的攻势,同济会则是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来了,他们凭借着凌厉的炮火,还有熟练的配合炮火的作战技术与倭寇周旋,倭寇面对那密集而强大的炮火,他们一时难以冲破防线,而锦衣卫则在刘二和朱十三的分头率领下,对倭寇阵型的薄弱处展开突袭,对倭寇形成有效的骚扰。 这么一来,双方形成了僵持之势,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但也一时难以冲破同济会的防线。 姚无忌看向天色,只见天际已经微微露出晨光,他说道:“已经卯时了,天马上亮了。” 刘赐说道:“天亮了,全天下都看着这倭寇这般杀入了钱塘的腹心,看着倭寇的舰队在这西湖上肆虐,竟有这般的荒唐事吗!?” 姚无忌叹道:“这着实是第一等的荒唐事,但愿南直隶的执掌者们还没有瞎了眼。” 炮声隆隆地从那前线的战场传来,那是一阵炮火的齐射,这是同济会的火炮已经调整了方位,在方向后方对倭寇的大军发动了轰击。 只见凌厉的炮火落在了倭寇的阵中,火光在倭寇的阵型中爆燃,倭寇正视图重新组织庞大的攻势,但是这猛烈的炮火轰击显然又一次搅乱了他们的阵型,随着炮火落在倭寇阵中,倭寇人仰马翻,一时又陷入混乱。 第891章 锦衣卫的援救(三) 刘赐看着同济会的弗朗机火炮又增援了大战,他不禁振奋,但是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有一阵凌厉的炮响,只见那倭寇的战舰上也爆发出凛冽的火光,同济会的防阵上也炸现了凛冽的炮火,倭寇和同济会两方的想法都是一样的,第一阵的短兵相接倭寇的攻势被同济会防下来了,眼下形成僵持的状态,那么双方致胜的关键就在后方的火炮了,同济会的动作比倭寇稍微快了一点,但是倭寇也马上发动了炮火轰击。 倭寇的五艘战舰发动了齐射,这炮火的凛冽程度自是不逊色于同济会排布在岸上的炮火,在这一轮轰炸之下,同济会的防线一片狼藉,那挖好的壕沟顿时被炸得烟尘飞扬。 同济会的火炮马上又做出还击,他们全力地轰击倭寇靠在岸边的战舰,这般近的距离之下,同济会的弗朗机火炮自是准确又猛烈地轰击在倭寇战舰的船身上,造成了强大的杀伤。 倭寇的战舰被这一轮轰击,他们慌忙地向外湖退去,再不敢靠在这岸边了,随着倭寇战舰向外开去,战舰的炮火也变得松散了些,整体而言,仍是同济会的炮火占了优势。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火炮成了双方对决的主要武器,一时间这小小的瀛洲岛上被炮火轰炸得烟尘飞扬,不见天日。 同济会排布在岸上的炮火阵容的炮击速率以及精准度都盖过倭寇战舰的火炮,而同济会虽然兵士少,但是同济会在武器远比倭寇要精良,包括这些火炮,是同济会在弗朗机人手上直接购得的最先进的火炮,所以同济会凭借火炮的优势,仍是能够继续支撑着。 但是虽然同济会能够支撑住局面,但是毫无疑问的,局面的主动权仍是掌控在倭寇的手上,倭寇的实力仍是比同济会要强得多,此时倭寇的战阵已经暂缓了攻势,他们的目的很简单,眼下同济会的炮火凌厉,他们暂时退避,不与同济会硬拼,而是用战舰炮火和同济会消耗,等他们的炮火将同济会的防线给打乱得差不多了,他们再行进攻。 此时身在前线的程霸先和刘二等领袖自是看得清楚倭寇的目的,他们知道这般支撑着始终不是办法,但是双方的实力差距悬殊,他们能够支撑到如今的局面已是不容易,在客观条件的限制下,他们着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此时的季节已进入盛夏,正是一年之中日照最长的时候,经过此前连续几天的磅礴大雨,老天爷似乎已经将心中阴云全部甩干净了,此时太阳已经从万里无云的天际升起,那道热烈的晨光正毫无保留地将光芒洒在大地上,照亮了此时这钱塘西湖上凛冽的硝烟。 姚无忌看着这个战局,听着那炮火凛冽的轰鸣,他叹道:“这一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或许倭寇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战会僵持这么久。” 刘赐点头,说道:“他们在夜最深的时候发动了攻击,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一举击溃我们,此时……” 刘赐看向东方,看向那凛冽的晨曦,那耀眼的晨光已经照亮了繁华的杭州府城,在平日,那些小贩、渔人此时都已经上到街面上来,开始一天的生意,那些公子哥儿逛了一夜青楼,此时他们正要匆匆离开青楼返回家去,试图掩人耳目,而那些官府的官员此时也已经起床,做了一些洗漱,准备去官府去当差。 而今天,整个钱塘的人民自是都不敢出门,甚至不敢打开窗户,谁都听见这凛冽的炮响,对于钱塘的人民来说,此时他们更像是看见一场荒诞的噩梦,倭寇的舰队居然这般长驱直入,直袭到钱塘的腹心,到了西湖上围攻姚家。 所有的钱塘人自是都知道这个事情背后的因果,关于前两天那场淹没钱塘的大水的传言已经传开了,人民大都听说,是上官家为首的那些江南权贵,为了侵夺平民的土地,不惜“毁堤淹田”,用如此恶毒的手段贱买人民的土地,并且造成了这场大水,几乎要毁了半个江南,而眼前这两支倭寇舰队长驱直入地到西湖围攻姚家,显然也是上官家策划的,因为整个钱塘都在上官家的掌控之下,这背后自然是上官家买通了官府,让倭寇舰队得以这般肆虐。 至于上官家为何围攻姚家,这自是与那场大水有关,钱塘的民间已经传开,姚家的公子料到了上官家“毁堤淹田”的毒计,曾试图阻止上官家,甚至姚家公子可能掌控了上官家“毁堤淹田”的某些罪证。 第892章 锦衣卫的援救(四) 所以此时整个钱塘看似一片死寂,但大多数的人民都夜不能寐,他们紧张地听着那隆隆的炮声,他们感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他们恐惧于上官家能够这般一手遮天,回头一样会像对待这姚家一般对待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他们愤怒于上官家这般倒行逆施,简直是没有公道可言了。 刘赐此时看着那晨光照亮了整座钱塘府城,他喃喃叹道:“如今拖成这局面,光天化日之下,这些贼人这般明目张胆地在这里行杀伐之事,这是没有天理了,不知钱塘的民心如何看。” 姚无忌点头,说道:“你说的是,他们大概想着在天没亮之前,毁了姚家之后就退走,如今拖成这般局面,普天下的人都在看着,着实是难以收场。” 刘赐愤怒地冷笑,说道:“我就不信没有天理可言了,他们就能这般横行无忌?完全不顾天下人的目光?” 此时程霸先和刘二所在的前线压力越来越大,同济会依然坚守着,但是在倭寇密集的炮火轰击之下,同济会的阵型已经七零八落,整个原本严密的防阵,已经被割裂得零碎不堪。 倭寇的攻击开始再次向同济会推进,同济会尽管有强大的炮火协助,但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十倍于己的敌人,程霸先和刘二只能领着兵士们且战且退,试图将敌军的攻击引导向纵深,但是这更像是一种无望的挣扎,倭寇的大军也不急于要一下吞掉敌军的防线,因为同济会的炮火凌厉,倭寇不想付出太大的伤亡,他们就逼着同济会的防阵往后退去,退到退无可退了,同济会的大军自是只能束手投降。 局势已然是危险之极,同济会在倭寇的压迫之下已经渐渐地越来越被动,而随着对同济会的压迫加重,倭寇战舰的炮火也越发猛烈。 隆隆的炮火回荡在整个杭州府城中,府城的人民都噤若寒蝉,在他们听来,这一声声轰鸣像是上官家在宣示这他们的淫威,让人们又是恐惧,又是不敢做出回应。 但是在这个时候,杭州城府城的城门打开了,今天城门打开的时间似乎比以往要早一点,一般这城门会在卯时中才打开,而此时才卯时两刻钟。 随着府城城门打开,一群人马蜂拥而入,这群人马足有千人之众,他们已经在城门口集结了一阵子,然后整齐地走入城门内,他们的人数虽多,但是他们发出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几乎听不见喧嚣的声响,只听见齐整的脚步声,和几个骑马军官零碎的马蹄声。 显然这是一支军队,这些军人已经全副武装,他们之中无论是军官还是兵士,全都神情肃穆沉静,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他们沉默地前行着,朝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开去,他们的刀剑已经磨锋利,他们的弓弩已经上弦,他们搭载的火炮已经装填就绪,他们这显然是要上战场的架势。 这支军队就这般沉默地开进了杭州府城,在府城的主路上行进着,此时府城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倒是给这支军队提供了方便。 沿街的人民听见这密集行进的脚步声,他们不免推开窗小心地向外看去,他们这般一看,看见这一队军容严整地前行着的军队,不禁都看得呆住了。 此时一个八岁孩童推开了窗,他好奇地看向外头,他的个头矮小,看不见楼下行进的军队的模样,但是他看见了一杆飘扬的大旗,大旗上白底黑字,写着一个硕大的“戚”字。 孩童的母亲原本已经将所有的门窗都掩上锁死了,她此时看见儿子擅自推开了窗,她自是焦急万分,她赶过来就要把孩子抱下来,但是孩子指着那面飘扬的旗帜,说道:“戚……” 母亲顺着儿子的指向看去,她不禁呆住了,她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激动地朝里屋喊她的夫君,喊着:“孩儿他爹!快来看!戚家军来了!……” 这支军队依然在沉默地前行着,但是整个杭州府城已经开始了骚动,“戚家军”这三个字飞速地传遍了千家万户。 这支军队仍在沉默地前行着,在军队的阵势的中央有一个策马前行的男子,这个男子身形健壮,眉目锐利,显出不同凡俗的精强气质,他正是戚继光。 两个时辰前,也就是昨晚的半夜,戚继光还在抗洪救灾的前线,但是他接到一份来自南直隶兵部的急报,这封急报命令他立即率领戚家军赶赴钱塘,守卫姚家。 第893章 戚家军参战(一) 戚继光收到这封急报已是感到意外,但是更让他惊奇的是,这封急报竟然不是以“南直隶兵部”的名义发出,而是以“大明兵部”的名义发出,也就是说,这个让戚家军增援钱塘姚家的军令,是自京城传来的。 而且这个军令是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在昨天午后从京城发出,信鸽在昨天的傍晚抵达金陵,位于金陵的南直隶兵部立马派传令员向戚继光传令,在深夜时分将军令传递到戚继光的手上。 戚继光惊奇之下,自是不敢有片刻耽误,他立马调集了戚家军来即能战的精锐部分共计一千人,带着全副武装赶赴钱塘。 他们赶往钱塘的半途,前去探前哨的兵士已经回来禀报,半夜倭寇两只战舰侵入钱塘,在湖上围攻姚家。 戚继光才确信这个军令不是空穴来风,他仍是惊奇为何京城会得知倭寇此次进攻的消息,而且他看见了那封从京城“飞鸽传信”传来的军令,那封军令上分明署着“裕王府”的落款,这更是让他感到惊异,裕王府素来极少插手地方事务,而且这江南地界是严党的地盘,裕王府更是从来不敢将手伸到江南来,这一番裕王府署名,让大明兵部命令戚继光率军援救姚家,这绝对是裕王府破天荒的举动。 戚继光自是不知道刘赐和白芷若的行动,这次裕王府的出手正是白芷若到了京城之后促成的,但是裕王府反应的激烈仍是出乎白芷若意料,几乎不需白芷若多费口舌,裕王府就当机立断地与兵部接洽,然后联名派出飞鸽传书,指令南直隶兵部派出戚继光援救姚家。 裕王府之所以号令戚继光,这是因为戚继光是江南唯一一股不听从严党、而听从裕王府的军事势力,戚继光五年前正是受张居正的举荐,进署山东沿海都指挥佥事一职,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营二十五个卫所,正式成为一方将帅,所以张居正对戚继光有知遇之恩,戚继光自是听从张居正的调遣。 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此时已经抱着“誓灭贼寇”的决心,这不是因为他戚继光有多么忠诚于裕王府,或者有多么想保护姚家,而纯粹是因为他们戚家军的“军命”是抗击倭寇,而眼下倭寇这般大摇大摆地侵入到杭州府城的腹心,放肆地围攻姚家,这着实是让他们感到愤怒,贼寇竟敢这般肆虐,天底下是没有公道可言了吗? 所以眼下戚家军沉冷如铁,他们已经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决心。 府城的人民已经纷纷打开窗户,看着这支铁一般的军队,人民看着戚家军,似乎看到了公理和正义的降临。 戚继光率领戚家军直奔苏堤之上,他们的行进线路和昨夜锦衣卫的线路几乎一模一样,他们踏上苏堤行军的速度骤然加快,显然他们开始了突袭,而此时正集中精力猛攻同济会防线的倭寇大军显然没能及时发现他们。 戚家军飞速地在苏堤上行进,他们和昨夜的锦衣卫一样,来到距离瀛洲岛距离最近的位置,他们一千名兵士中有八百名迅速地泅水而过,剩下二百名则在速度上测量了方位,迅速的排放火炮。 戚家军自是以擅水战着称,不过转眼的功夫,戚继光已经率领八百名戚家军泅水而过,登上瀛洲岛,此时倭寇已经逼迫着同济会的防线,将同济会逼入了姚家内部,同济会原本已经觉得抵抗无望,但是戚家军的突然出现显然让倭寇一时愣了神,在战舰上的倭寇军官已经发现登岛的戚家军,他们着实是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哪里又鬼魅一般地冒出来这样一支军队。 此时戚家军的炮火已经轰然响起,刘赐和姚无忌看着这炮火的炸响,他们也是惊得呆住了,从他们的视线看去,他们才刚刚看见戚家军的来袭,而戚将军才刚刚在苏堤上排布下阵型,他们的火炮立马就炸响了,这炮火精准地落在了正在猛攻同济会防线的倭寇的阵中,戚家军这般的攻击速度和精悍着实是让刘赐咋舌。 姚无忌已经看见那登上瀛洲岛的戚家军竖起了一杆飘扬的“戚”字大旗,姚无忌露出久违的微笑,他笑道:“戚家军,这是当今江南最能打的军队了,看来是小若的信传到京城了,戚继光是裕王府的人,想必是裕王府传令给了戚继光,戚继光才前来援救。” 在苏堤上的戚家军迅猛地点燃火炮,他们配备的是和同济会同样先进的弗朗机大炮,戚继光的军队人数不多,但是他因为得到了裕王府的支持,也可以说是他作为裕王府在江南唯一的一支军事力量,他因此得到了朝廷较为丰厚的财政支持,所以他有较宽裕资金配备武器。 第894章 戚家军参战(二) 戚继光最重视的便是军队的火器力量,他明智地将财政拨与的钱财大部分用以购买最先进的火器,让戚家军拥有江南最强大的火器力量,所以此时戚家军凌厉而密集的炮击显然让倭寇措手不及又难以抵挡。 倭寇猛攻的阵势顿时大乱,这背后骤然冒出来的炮火猛击让他们一时难以招架,倭寇陷入了混乱之中。 此时戚家军的火炮持续不断地猛击着,这些操控火炮的战士无一例外地面沉如铁,他们严守着“不动如山”的铁律,奋力地发出密集的炮击,轰击敌人最密集的集结处。 而同时,登上瀛洲岛的戚家军已经完成了集结,戚继光率领他们凶猛地扑向倭寇的后方,他们的行进路线和锦衣卫的突袭如出一辙,一样是沿着湖岸疾行,杀向倭寇的后翼。 停在湖面上的倭寇战舰也马上瞄准疾行的戚家军发出炮轰,猛烈的炮火在戚家军行进的沿途炸响,戚家军冒着炮火飞快地前行,很快和倭寇阵型的后方短兵相接。 倭寇的在戚家军的炮火轰击下已经乱了阵脚,此时后方再次遇袭,他们更是陷入混乱之中,而戚家军的袭击的威力可比锦衣卫要厉害得多,如果说锦衣卫的袭击像一把匕首刺入倭寇的阵型的话,那戚家军的袭击就像一把长刀直要将倭寇这个大阵的血肉都劈开。 戚家军足有八百人,这些战士都是年轻精锐,他们的单兵能力自是不如锦衣卫强,但是他们是技艺过硬的职业军人,他们严格地遵守军纪,他们坚守战阵,前后呼应,相互照应着战友,爆发出钢铁一般的战斗力。 而且几乎每个戚家军战士都配备了弗朗机火器,这也是戚继光在武备上最为重视的一点,他让每个战士都练习火器技艺,因此在火器的辅助之下,戚家军的进攻更是凌厉异常,他们凶猛地冲入了倭寇的大阵之中,将倭寇原本就拉得很长、又被火炮轰击得混乱的战阵一举撕裂。 指挥着同济会节节败退的程霸先和刘二此时也是振奋了精神,他们自是喜出望外,他们那曾料想戚家军会赶来增援。 程霸先当机立断,号令同济会的军队冲出防线,向着陷入混乱的倭寇大军攻去,刘二也是率领锦衣卫杀出,直攻向倭寇战阵的薄弱之处。 倭寇的大军登时大乱,这八百名戚家军哪怕是和这四千多名倭寇正面硬撼,也不见得会落下风,更何况此时是杀了倭寇大军一个措手不及,并且和同济会、锦衣卫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所谓兵败如山倒,倭寇大军在混乱之中向后退去,他们慌乱地退向湖岸边,寻求撤退,而那五艘倭寇战舰更是轰出猛烈的炮火,轰向追击的戚家军和同济会军队,倭寇始终是势大,倭寇战舰猛烈的炮火掩护也使得戚家军和同济会军队不敢追击太猛,所以倭寇顺利地撤退到了湖岸边,那倭寇战舰重新靠岸,将众倭寇战士接上了战舰。 戚家军和同济会战士自是奋力追击,在岸上的火炮也是全力地向倭寇的战舰发动轰击,强烈的攻势使得倭寇的撤退狼狈不堪,一艘体量仅次于旗舰的倭寇战舰接连被几枚炮弹轰中船身的要害,这艘战舰的船身冒起浓烟,开始向下沉去,这艘船上的倭寇战士慌忙地弃船而逃,逃上了其他的战舰。 倭寇的战舰接上了他们溃逃的军队,开始掉头撤走,同济会和戚家军的火炮依然奋力地轰击着,重创了多艘倭寇的战舰,剩下的这八艘战舰大都船身歪扭着,艰难地从西湖撤出去了,沿着通向钱塘江的水道逃向钱塘江。 同济会的将士们不免在湖岸边欢呼起来,许多战士喜极而泣,这一战对他们来说更像是死里逃生。 刘赐和姚无忌看着这一幕,姚无忌仍是神色沉静,他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笑道:“天不绝我命,大概老天觉得我还该多活一点时日,只是同济会,老天大概也觉得同济会不该就这么亡了。” 刘赐也是不知说什么好,这一战惊心动魄,让他一时还缓不过神来,他回到了床榻前,抱住了姚可贞和冬至。 姚可贞禁不住喜极而泣,说着:“真想不到,得救了……” 一刻钟之后,刘二和朱十三来到了蓼风轩,见到了刘赐。 刘赐迎向刘二,笑道:“二爷,别来无恙。” 刘二拍了拍刘赐的肩头,不免笑道:“臭小子,变了一个样。” 朱十三更是兴奋地抓住刘赐的手,笑道:“我就说了,你是个命硬的种,不会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的!” 第895章 戚家军参战(三) 刘赐不免感激,说道:“二爷,十三爷,我又欠了你们一道恩情。” 刘二笑道:“你想得太多了,记得去年你临走时,你与我说过什么?” 刘赐笑道:“必不相负。” 刘二点头,笑道:“是的,必不相负。” 很快,戚继光也阔步走进来了,刘赐对戚继光深深地一拜,自是竭诚致谢。 戚继光也没有多说太多,他只是表明,他是接到了裕王府张居正张大人的传信,他才率戚家军来援,他倒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对倭寇形成一场突袭战,这一战扎扎实实地重创了倭寇,说起来,这是他戚家军迄今为止打得最痛快的一战。 这一战,加上前两天的那场大水,将整座姚家所在的瀛洲岛毁得满目疮痍,戚继光和刘二、程霸先三方都留在瀛洲岛上收拾战场,这三个将领齐聚一堂,就聚在这蓼风轩的大厅里,讨论着如今江南的局势,乃至整个大明的局势。 刘赐和姚无忌在场作陪,刘赐只觉得这三者聚在一起倒是有意思,戚继光是眼下大明官军最精锐的军队的领袖,刘二是锦衣卫领袖,是大明内庭武力的领袖,程霸先则是这江南的一个“法外组织”的“私人武装”同济会军队的领袖,他们各代表着一种势力,大概天底下罕见这般迥然不同的三个武装势力的领袖齐聚的场面。 这三方武装势力虽然身份不同,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平灭倭寇”。 戚继光自是决心平灭倭寇的最强大势力,他的戚家军还在扩充之中,平息倭寇之乱是他戚家军的使命和存在的意义。 刘二和程霸先也是将倭寇视为死敌,刘二表示,朝廷已经决心灭倭,戚家军大有所为,程霸先的同济会武装势力也将大有用处。 戚继光却是表态,平灭倭寇,恐怕光靠武力还不行,如若靠武力就能够灭倭,这倭寇也不至于肆虐得如此厉害,如今反思,灭倭恐怕还得依靠同济会这样的力量,如若同济会能够像釜底抽薪一般,切断倭寇商贸的财路,这才是灭倭的正途,只要倭寇还在进行商贸,只要这江南沿海的走私贸易依然猖獗,这倭患就难以平息。 姚无忌自是赞同戚继光说的,他说道:“说到底,开放海禁,才是平灭倭寇的根本之途,倭寇在本质上是走私贸易的武装力量,只要开放了海禁,人们有正当的途径可以对外洋贸易,那么倭寇的武装在本质上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二经过这一年的实地观察,他也认同姚无忌和戚继光的这个观念,他也认识到,“海禁”之策着实是一个落后的恶法,人民要向外洋贸易的渴望是挡不住的,硬是压抑民间贸易的需求,只会引起激烈的反抗。 他们三方在一起商量讨论着,最终他们都认同姚无忌的策略,即:以同济会为大明的商贸出口,让司礼监监督同济会出口的税收,由司礼监、也即皇帝的奴才来同济会收税,直接提交嘉靖皇帝,如此一来,等于是间接地打开了大明的海禁,而司礼监来同济会收税,并直接交给嘉靖皇帝,这等于让嘉靖皇帝获得了大量的“私房钱”,这或许能获得皇帝的支持。 他们在蓼风轩商议着,同时指挥着收拾战场的工作,待到傍晚时分,一艘渡船载着一驾马车登上了这瀛洲岛的岸上,是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被看回来了,她们乘着马车来到蓼风轩楼下,走进蓼风轩。 刘赐自是喜出望外,柳咏絮和被看领头拜谢了刘二和朱十三,多谢锦衣卫一诺千金的仗义援救。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被看没有耽搁,她们马上忙活开了,毕竟经过这一场大战,整个姚家都被毁得满目疮痍,她们得赶紧着手收拾残局。 到了夜晚时分,戚继光和刘二、朱十三,还有程霸先仍是留在岛上,仍在忙活着收拾局面。 晚上朗月铺洒在钱塘大地上,又一艘小船渡过了西湖,靠上了这瀛洲岛的码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下了船只,只见此人身材高大,体态匀称,头发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白皙的面庞上整齐得体地留着长长的须髯,须髯垂至胸口,随着他的走动飘逸地曳动着,端的是极有风度,他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便衣,没有戴冠帽,瞧着像个穿便装的、风度翩翩的商人。 这人站在泥泞的地上,看着眼前火把照耀下瀛洲岛上混乱的景象,他不禁皱着眉头,喃喃叹道:“果真是一场血战……” 第896章 张居正驾临(一) 从那船舱里头钻出来另一个娇小美丽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是白芷若。 她跳下地面,看着这岛上混乱的景象,看着这片她熟悉的地方被毁成这个模样,她不禁咬了咬樱唇,又是愤怒又是忧虑,她担心着刘赐和姐姐们有没有事,她对那高大男子说道:“张大人,我们快进去。” 那个男子鼻梁高挺,双眼清亮,迥然富有神采,端的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一看就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物,他正是张居正。 张居正向前走去,他一边打量着在现场收拾着的兵士,他看见戚家军的大旗,他笑道:“白姑娘,多得你及时来通知我们,看来我们的传信及时传到了,戚家军已经参战。” 白芷若却没心思和张居正说太多,她径直带着张居正直奔蓼风轩,她心里只关心刘赐和姐姐们的安危。 张居正跟着白芷若一路疾行,他一路走着,一路打量着这姚家的景象,他喃喃叹着:“姚家的架势果然不俗,都说姚家衰颓,但眼看这状况倒不像是衰颓的样子。” 白芷若一路走着,说道:“这是这一年多以来我们苦心经营,才将姚家重新扶持得像个样子,去年我们来之前,姚家着实是一片衰颓的。” 张居正笑道:“可难为你们了,这姚家着实是江南最重要的一处所在,背后不仅牵着豪门的身份,还牵着江南最好的织造技艺,还牵着江南织造局,牵着司礼监,姚家若是做强了……” 张居正说着话,他们已经来到蓼风轩的门前,白芷若当头就看见柳咏絮在门口吩咐下人处置姚家混乱的局面,白芷若一看见柳咏絮,她立马扑了上去,激动地一把抱住柳咏絮,说着:“姐姐,你没事太好了。” 柳咏絮正忙着,她这几天劳累过头,本来身子就有点不舒服,此时被白芷若一把扑到了身上,她有点岔了气,她忙推开白芷若,难受地捂着胸口说道:“别这般使劲,真是的,都多大个人了。” 白芷若忙又问道:“他们呢?都没事?” 柳咏絮无奈地看了白芷若一眼,说道:“没事,凶险则凶险,但大家都平安……” 说着,柳咏絮留意到跟着白芷若走来的那个高大男子,她看见这男子那神采不凡的脸,她登时愣住了,她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张……张大人?!” 张居正也看着柳咏絮,柳咏絮在宫里面和张居正有过几次来往,张居正自是也记得柳咏絮,他恭敬地对柳咏絮俯首一拜,说道:“太岳见过絮儿小主。” 柳咏絮连忙退后半步,她素来是眼高于顶的,但是她对张居正仍是满怀尊重,因为她知道张居正是朝廷里面罕见的富有实干精神,而且学问过人,品格高尚的人物。 柳咏絮恭敬地回礼,说道:“张大人言重了,万万没想到张大人会亲自驾临。” 张居正如今是太子侍读,兼兵部主事,虽说不是内阁成员,地位也比不上严世藩、徐阶等人显赫,但了解朝廷内情的人都知道,张居正的这个身份是不简单的,“太子侍读”和“兵部主事”这两个身份都是要害的身份,张居正是被视为大明王朝未来权力中枢的骨干干部的。 张居正笑道:“京城是大明王朝的心脏,江南是大明王朝的肝脏,肝脏如果坏了,这个王朝就该亡了,江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裕王爷让我下来看一看。” 柳咏絮忙引道:“快请,我们公子,还有锦衣卫的二爷,还有戚继光将军,都在里面。” 张居正跟着柳咏絮和白芷若阔步走向蓼风轩的大厅,刘赐和姚无忌仍在与戚继光、刘二商量着,此时他们看见张居正走进来,刘赐登时站了起来,他看着张居正那堂堂的相貌,他顿时觉得像在做梦一般。 戚继光立马对张居正下拜,喝道:“卑将戚继光,见过张大人!” 刘二也对张居正一拱手,笑道:“张大人,许久不见,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张居正首先是对着刘二回礼,笑道:“二爷,张某倒是庆幸是在江南见着你,许久不见,对张某来说不是坏事。” 刘二笑道:“当然,如果是在京城,刘某去敲你的门,怕是要把你吓出冷汗来。” 张居正朗声大笑起来,说道:“张某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大明的京官都知道,如果有一天锦衣卫来敲自家的门,那往往意味着杀身之祸。 刘二不卑不亢,笑道:“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京官,是我们锦衣卫也动他们不得的,但愿张大人早日成为那般的人物。” 第897章 张居正驾临(二) 张居正自是知道什么意思,严嵩、严世藩、李芳、徐阶,这个等级的人物是锦衣卫也拿不下来的。 张居正笑道:“这是二爷抬举张某了,此番大战,看来也是多得二爷援救。” 刘二说道:“锦衣卫在江南就是为了干习武之人该干的事情,眼下这一战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张居正转向戚继光,说道:“戚将军,辛苦你了,看来戚家军受了不少损失,回头我就启禀裕王爷,拨多一些银钱给戚家军抚恤。” 戚继光朗声道:“谢过王爷!谢过张大人!” 最后,张居正看向刘赐,笑道:“姚公子,或者应该称你为刘公子,许久不见,你变成个大人物了。” 显然,裕王府也知道刘赐身份的内情,知道刘赐是被司礼监派来,取代了原来的姚公子,执掌了姚家。 刘赐看着张居正那堂堂的相貌,他不禁心中激动,这是他素来向往的偶像人物,他恭敬地一拜,说道:“见过张大人,刘赐荣幸之至。” 张居正仍是笑着,端详着刘赐,笑道:“两年前的年末,在王府见到你,你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堂堂男子了,世事变换真是快,谁曾想你会成为执掌江南的大人物。” 若是在以往,刘赐听着张居正这般夸赞他,他自是要兴奋高兴,但是如今他却是不卑不亢,他笑道:“张大人言过了,刘赐只是掌着这片地方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大人物。” 张居正定定地看着刘赐,笑道:“不,刘赐,你是大人物,而且你必须成为执掌江南的大人物。” 刘赐一愣,张居正这话来得突然,刘赐自是能够感觉到这话切入了要害。 张居正微笑着,说道:“张某此次下江南,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裕王府要帮你干掉严尚官,让你成为江南的第一号人物。” 姚无忌颔首,笑道:“我们正是此意,得到裕王府的支持,我们联手向严党发难,势必要除掉上官家,让姚家执掌江南。” 张居正看向姚无忌,定定地看了姚无忌一眼,他恭敬地对姚无忌深深一拜,说道:“张某失礼,见过大掌令,裕王爷久仰大掌令的名望,憾不能亲眼想见,张某备了一些薄礼,明日才能随车送到,请大掌令笑纳。” 显然,张居正已经把江南的情况摸透了,他自是没见过姚无忌,但是他鉴貌辨色,能够看出此人就是传说中执掌江南半壁财富的“同济会大掌令”,而张居正代表裕王爷做出的这个姿态自是让姚无忌觉得舒服,毕竟眼前是朝廷的高官,代表着当朝太子的身份,张居正对姚无忌这般恭敬,这还是姚无忌从未品尝过的。 姚无忌笑道:“无忌奋斗半生,一直被视为盗贼、奸商之流,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日得裕王爷的青眼。” 张居正仍是恭敬地笑道:“王爷是明白人,知道大掌令在江南做出了多么大的功业,大明天下,就需要王爷这般的人物。” 姚无忌依然笑着,说道:“只盼姚某,或者是刘赐,别有朝一日变成沈万三就行。” 沈万三,大明初年的巨富,最终死于朱元璋的盘剥。 张居正笑道:“大掌令不必担心,裕王爷认同大掌令说的,大明的未来在外洋,开放海禁才是正途。” 姚无忌听到这话,他不免精神一振,他看着张居正,问道:“此话当真?” 张居正正色,说道:“张某不敢打诳语,裕王爷深知倭患的根源在于海禁之策,开放海禁,才是当今大明天下的正途。” 姚无忌笑了,他说道:“如若张大人这话是真的,姚某半生的奋斗也就算是有个结果了。” 张居正说道:“张某此番下江南,就是想给诸位带来裕王爷的一个表态,开放海禁,是裕王爷坚信的想法,同济会的理想,裕王爷是支持的。” 姚无忌笑着,他仍是不卑不亢,他历经半生风雨,已经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知道统治者说出的任何许诺,不可不信,也不可轻信,时势比人强,世事变幻莫测,尤其是权力之事,所以他对张居正这些话,他也是持保留态度的。 张居正也看得出姚无忌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知道姚无忌不会轻易与他露底牌,张居正就转而说道:“不过眼下之事,最重要的,还是击败严尚官,扶持刘赐执掌江南大权。” 姚无忌点头,笑道:“说的是,这是眼下最要紧只是,开放海禁,也得完成此事为先。” 第898章 张居正驾临(三) 张居正在姚无忌旁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说道:“白姑娘已经把你们的意思和我们都说了,裕王爷,徐阁老,都对你们的计策很是认同,眼下的局面,表面上是江南两大豪门的纷争,但大局其实是裕王府联合司礼监,对严党的一场决战,这一战的胜败将决定哪一方将执掌江南,裕王爷的原话是‘江南是大明江山的肝脏,夺得江南,就夺得半壁江山,此战我们非赢不可’,所以裕王爷,还有我们裕王府上下会全力支持这一战。” 刘赐说道:“那是最好不过,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严尚官策划了这‘毁堤淹田’的祸事。” 张居正点头,说道:“白姑娘都和我说了,你们的证据是很扎实的,而且你们的策略也是对的,想必这是大掌令的见识,眼下天下的明眼人都知道是严尚官干了这毁堤淹田的祸事,但你们把这些证据告到天上去,也没有用,归根到底,治不治严尚官,追不追查这个祸事的罪魁祸首,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情,所以联合裕王府和司礼监协力攻击严党,才是正道。” 刘赐点头,说道:“也是大掌令提点,我们才想到这一层,那么眼下我们应当怎么做?把证据提交给司礼监?再提交给朝廷?” 张居正说道:“很简单,只要我们达成共识,这么办就行,你们将人证、物证以江南织造局的名义提交朝廷,控告严尚官犯下毁堤淹田的罪责,这个控诉会直达朝廷,届时,裕王府和司礼监联手,在朝堂上,在内阁里就这件事倾尽全力攻击严党,这证据确凿,势必让严党吃不消。” 刘赐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这就拟写奏疏,将那严尚官派来炸毁堤坝的人证一起送往京城。” 张居正点头,说道:“现在就写,写完马上送往京城,戚将军,要劳烦你戚家军调拨一些人马,负责护送人证和物证一起上京城。” 戚继光说道:“没有问题,我调拨一营精锐,保证万无一失。” 刘赐说道:“即是如此,我这就着手去准备了。” 说罢,刘赐站起来,他对柳咏絮说道:“柳姑娘,你随我来,红儿,你们好生照看好各位大人。” 姚无忌说道:“你放心去,我在江湖上混迹大半生,第一次和这般的高官和这般的大将坐在一起,我难得有机会与他们平起平坐地谈一谈。” 所谓“高官”和“大将”自然是指张居正和戚继光、刘二。 张居正正色,说道:“大掌令,你说出这般的话,着实是我们的罪过,我们身为庙堂中人,却不问民间之事,连同济会这般的庞然大物都忽视了,着实是不应该。” 姚无忌叹息,说道:“张大人,但愿我们能尽我们所能,为大明天下带来一些好的变化。” 张居正的目光凛然,他恭敬地对姚无忌拱手,说道:“变革之事,正是张某之意,当今天下,非变不可,不变则糜烂。” 刘赐顾自和柳咏絮去了,他们到了楼上去整理严尚官毁堤淹田的证据,被看则和上官惠子、白芷若、姚可贞一起陪着众“大人”聊天。 姚无忌坐在主位上,他和张居正、戚继光、刘二纵情地聊着,他们纵论国事,讨论国家大势,讨论大明王朝如今存在的种种弊端。 姚无忌和张居正一坐下来,一对上三两言语,就已经知道今天遇到对手了,姚无忌开创了同济会,历尽了人世间的风浪,已经看透了大明天下的运转规则,张居正比姚无忌稍微年轻一些,他是朝廷新锐势力的代表人物,他天资卓绝,而且身在庙堂中枢,对于朝廷的运转和现状有着最直观的认识,所以他们的谈论自是触及了大明王朝的本质问题。 戚继光是大明年轻地方将领的代表人物,刘二则是掌控朝廷内务大权的锦衣卫领袖,他们自是对于国家的现状各有着深刻的认识,他们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这般巅峰的讨论。 张居正说出他的心中最挂虑的话:“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这是天下祸乱最迫切的根源所在,来日太岳如若执掌大权,势必要改革这一现状。” 被看和上官惠子、白芷若、姚可贞在一旁听着,自也是受益良多。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子时的钟声敲响了,被看煮了莲子羹给各位大人喝了,她又来到二楼,刘赐和柳咏絮正在她的房间里忙活着,他们已经基本完成了所有证据材料的整理。 第899章 罪证(一) 被看端着两碗莲子羹来到,笑道:“你们也喝一碗,别上火了。” 刘赐连忙示意她让开,说道:“这些纸张很多是孤本,你小心些,千万别沾湿了,这些证据毁了可就没了。” 柳咏絮已经疲惫得不行了,她原本身子就弱,眼下更是不堪劳累,她坐到了床榻边上,感到头疼欲裂,难受地揉着太阳穴。 被看放下了莲子羹,回头去照料柳咏絮,帮柳咏絮揉着头上的穴位,说着:“头疼又犯了?” 柳咏絮艰难地点点头,说道:“这几天劳累过头了。” 被看又帮柳咏絮揉着肚子,叹着:“难为你了,小腹还痛吗?” 柳咏絮说道:“痛着呢,你这一揉就好得多了。” 被看笑道:“早知道我生做一个男人算了,和你当了夫妻,每天都帮你揉,岂不是痛快?” 柳咏絮哭笑不得地瞥了被看一眼,说道:“跟你说了,少跟我开这种调情的玩笑,我不迟这种路子。” 被看又对刘赐笑道:“刘赐,你说我变成男人好,还是她变成男人好?我觉得好像絮儿变成男人,我们还更配一些。” 刘赐回头无奈地看了被看一眼,说道:“还开玩笑,也不看看眼下的事情多着急。” 柳咏絮虚弱地靠在被看怀里,说道:“你就不用再检查了,我都检查过了,证据全在那里了,把那些纸张整理了就是。” 刘赐又细细地看了一下,叹道:“你这记事情的本事果然是比我强,那就这样,把那个人证一起送往京城就是。” 被看笑道:“公子,你该下楼去与他们一起谈一谈,他们谈论的都是当今天下最紧要的问题,而且高瞻远瞩,你该与他们好好学学。” 刘赐听了被看的话,就下去了,张居正则是和戚继光配合着,将那些证据整理了,然后带上那个被刘赐抓来的、被严尚官派去炸毁新安江水库堤坝的独眼中年男子,将他们一同押送京城。 刘赐则是和姚无忌、张居正、戚继光、刘二一起讨论国事,被看和柳咏絮也参与着,他们都学到了许多,刘赐此前对于朝廷的运转尚且是有一个比较表面的认识而已,而在姚无忌和张居正、戚继光、刘二他们的讨论之中,刘赐明白了大明王朝从朝堂中枢到地方政府,从中央军队到地方军事编织的运转规则,他弄明白了大明王朝这架机器运转的逻辑。 而姚无忌、张居正、戚继光、刘二自也都是觉得酣畅淋漓,他们是棋逢对手,都从彼此的认识之中获取了更多重要的信息,深化了他们彼此对朝廷权力运转的理解。 他们一直聊到天明时分才散去,张居正和戚继光、刘二都在姚家内部的一处宅院住下了。 此后的三天时间,张居正和戚继光、刘二都没有离开姚家,张居正此番下江南是秘密而来,他是代表裕王府来联合姚家对付严党,所以他的行踪不能给外人知晓,所以他一直深藏在姚家里面没有露面。 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则是继续守备着姚家,他要防止上官家的再次袭击,而因为张居正在这里,他更是担负了护卫张居正的任务。 刘二和朱十三也是留在这瀛洲岛上继续担负保护刘赐和姚无忌、张居正的任务,他们也乐得和姚无忌、张居正等待在一起,这让他们学到很多东西。 第三天的傍晚,刘赐正扶着姚无忌在蓼风轩的庭院里散步,姚无忌经过那几天的劳累,他有点感染风寒,他身子本来就虚弱,眼下更加是发了些寒症,所以刘赐看着傍晚时天气凉爽,就扶着姚无忌出来散步。 张居正也陪同着,他们一边散着步,一边聊着天,姚无忌对张居正说着他平生的经历,这短短几天时日,他们已经成了知交朋友。 此时一个南直隶官府的军官匆匆赶来,向张居正禀报京城的飞鸽来信。 张居正连忙打开信笺,他看了一眼,对刘赐和姚无忌笑道:“严尚官的罪证和人证都已经押到京城了,裕王爷和李芳老祖宗都看过了这些证据,他们立马着手发难,控告严尚官,明日的朝堂上,内阁里,都将掀起滔天大浪,我们裕王府的力量,还有司礼监的力量,都已经发动起来了。” 姚无忌撑着虚弱的身子,说道:“江南对严尚官也已经民怨沸腾,他这般明目张胆地勾结倭寇围攻姚家,这事情着实是匪夷所思,人民对此极为不满,而且有不少江南豪门已经表态与上官家断绝生意来往,这足以说明人心向背。” 第900章 罪证(二) 张居正点头,说道:“说的是,希望老天能给一个公道。” 姚无忌笑了,他叹息一声,说道:“你说的老天,就是嘉靖皇帝?” 张居正笑了,说道:“自是,一切只能看皇上的意思。” 刘赐不免撇了撇嘴,说道:“下面的人斗得热火朝天,忙活一大通,最终都取决于皇帝一句话。” 张居正说道:“这正是帝王存在的意义,偌大帝国,便是围绕着皇权这个中心而运转。” 刘赐这些天已经和张居正讨论了太多关于皇权的问题,他也不想多说了,他说道:“那也只能等着嘉靖皇帝的意思了。” 刘赐继续陪着姚无忌散步,然后陪着姚无忌回到蓼风轩,依然和张居正、刘二一起进了晚膳。 用完晚膳,戚继光如前几晚一样不期而至,他们依然坐在大厅之中,畅聊着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已经把话题转向各自的人生体味,说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感触。 柳咏絮和姚可贞也是在一旁听着,被看则是一直在内内外外地忙活着,都没空着家,所以她一直不在蓼风轩里头。 他们这一聊,又是热火朝天的,直到子时的钟声响起,他们才散了。 姚可贞一直照料着冬至,可怜冬至这些日子因为被看太过忙乱,都没空喂她,姚可贞只能喂她吃米糊,原本冬至抗拒着,但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倒也习惯了吃米糊。 眼看人散了,姚可贞照常要带着冬至去睡觉,但是姚可贞骤然觉得手脚有点发凉,站起来了又觉得脚下发软,又坐在了椅子上。 柳咏絮心思最是敏感,她发现姚可贞的异常,她忙问道:“可贞,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柳咏絮过去捏了捏姚可贞的手,只觉得姚可贞的手渗着汗,一片冰凉。 姚可贞晃了晃脑袋,说道:“有点头疼。” 柳咏絮观察了一下姚可贞的神色,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姚可贞耳边,问道:“是来月事了吗?” 姚可贞害羞地点了点头。 柳咏絮看着还在姚可贞怀里哭着的冬至,她说道:“你把冬至给我,你早点去歇息。” 姚可贞说道:“你自己都睡不好,如何能照料她,我来。” 柳咏絮瞧着姚可贞那难受的样子,她一把将冬至抱起来,抱到了她怀里,笑道:“我可是她名副其实的干娘,别想和我抢。” 说起来也是奇怪,冬至在姚可贞怀里哭着,被柳咏絮抱到怀里,立马就不哭了,而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更是笑道:“瞧,被干娘抱着就不哭了,真乖。” 姚可贞仍是担心,苦笑道:“你别一晚上又是睡不好,明儿又没精神,我眼下再怎么疼,睡一觉明天也就好了,你还是把她给我。” 柳咏絮说道:“怎么那么多闲话,你你快去歇息,姨娘和小若又都不在,我就带她一晚,不碍事。” 上官惠子和白芷若也外出忙活了,这姚家经过这场大水,又经过这场大战,几乎被毁掉了,不仅是刘赐住的这个姚家府宅,而且南边的办织造的“大院子”也被大水和战火摧毁了,所以被看和上官惠子忙着重整姚家,白芷若也帮忙去了。 刘赐叹道:“这些日子可是够忙乱的,难为你们了。” 柳咏絮和姚可贞可没理会刘赐,姚可贞瞧着柳咏絮执意要带,她叹道:“你要带就带,她实在闹得不行,你就过来敲我的门,交给我就是,她半夜估摸着又要哭闹……” 柳咏絮在冬至的小脸上亲了亲,她自是疼爱万分地看着干女儿,说着:“冬至最乖巧了,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带冬至睡觉了。” 姚可贞苦笑道:“你是带过她睡觉,把你折腾得一夜不合眼,第二天你还发脾气了。” 柳咏絮说道:“行啦,那么多话,少说两句。” 姚可贞又叮嘱道:“那米糊,你记着要拿滚烫的热水拌匀,凉到不烫嘴了,才好给她喝。” 柳咏絮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冬至跟着干娘一定是最乖巧的……” 刘赐看着柳咏絮和姚可贞都这般疼爱冬至,尤其是柳咏絮,她看着冬至的眼神就像看见一块珍宝一样,刘赐不禁感动,他叹道:“难为你们这般疼爱我的女儿……” 刘赐的话没说完,柳咏絮立马瞥了他一眼,说道:“什么疼爱你女儿,我们是看在红姐姐的脸面上。” 姚可贞也是觉得刘赐这话奇怪,她没有和刘赐对着吵,但也是说了一声:“就是,我们是看着红姐姐的脸面。” 第901章 知己与亲密(一) 柳咏絮好像看刘赐不过眼一般,她又补一句:“你都没怎么照料过她,怎么就说她是你女儿了?你哄过她睡觉吗?照料过她喝奶吗?瞧过她出生的样子吗?就凭你播个种,就说这是你女儿了?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吗?” 姚可贞显然也是觉着不忿,她也补了一句:“说的是,冬至长大多艰难,都是红姐姐和絮儿辛劳刻苦把她带大的,你尿布都没她换过。” 她们这一席话倒是把刘赐说得呆住了,刘赐心里觉得别扭,但是她们说的又着实没错,刘赐确实只是“播了个种”,着实是没有怎么照料过冬至。 刘赐挠了挠头,他也不知怎么反驳,只好苦笑一下,说道:“我一句换你们五六句,好歹我也是你们的公子啊,怎的这般……” 柳咏絮又是冷笑一声,说道:“公子就怎么了?这家业谁给你守下来的?” 刘赐瞧着柳咏絮那冰锥一样的眼神,他又转而笑道:“好好好,你抱着我女儿呢,我不和你计较。” 柳咏絮更是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你女儿?那给回你带。” 刘赐也不含糊,他一把就将冬至抱了过来,抱在怀里哄着,他对冬至说着:“乖冬至,她们说爹爹不哄你也不抱你,今晚就爹爹哄你睡觉。” 说着,刘赐说道:“那早些歇息,我带冬至睡去了。” 说着,刘赐就抱着冬至朝楼上走去,柳咏絮瞧着刘赐真抱着冬至走了,她倒是傻眼了,她本以为刘赐瞧着这个麻烦的幼儿会不知道怎生料理好,会忙不迭地塞还给她,没想到刘赐还真抱着冬至就走了。 冬至素来是被亲娘或者干娘温柔的怀抱抱着,眼下给刘赐抱着,她自是觉得不习惯,马上咿咿呀呀地哭起来了。 刘赐倒是淡定地哄着,说着:“乖女儿,爹爹马上给你喂米糊吃,乖乖,不哭不哭……” 柳咏絮着实听不下去了,她自是最心疼冬至的,她眼看刘赐走上楼梯,她喝一声:“站住!” 刘赐顿住脚步,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冷眼瞥了瞥刘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说道:“回来!” 刘赐抱着冬至回来了,柳咏絮一把抱过冬至,冬至已经哭得小脸通红了,柳咏絮连忙哄着:“不哭不哭……” 柳咏絮这一抱,冬至果然马上又不哭了,乖巧地缩到干娘的怀里。 刘赐笑笑地看着柳咏絮,他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抱过孩子,太了解母亲对孩子的感情了,所以他自是能拿住柳咏絮和姚可贞的心理。 柳咏絮知道自己被刘赐拿住了,她冷冷地对刘赐说道:“滚,睡你的觉去。” 刘赐又挠挠头,笑道:“你们怎生对我说话都这般不客气,你看看可贞本来还挺客气着,现在也不客气了。” 柳咏絮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得让人拿得到客气的味道才行啊。” 姚可贞听着刘赐说着她,她脸红了红,没理会刘赐,顾自走了,说道:“絮儿,你如果给她闹了,就尽管过来敲门,我来带。” 说罢,姚可贞走了。 柳咏絮对着刘赐,她着实是不想和刘赐多言语,她冷冷说道:“睡。” 柳咏絮就带着冬至进房了。 眼下这大厅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刘赐也只好回了被看的房间,过去这三个晚上他都是“顺理成章”地在被看的房间睡觉的,因为眼下只有被看“名正言顺”地是他的女人,蓼风轩里面的人都觉着,被看连孩子都给刘赐生了,和刘赐一起睡觉自是没什么了不得的。 但是过去这三个晚上被看都在外面连夜忙活,她主要是操劳那办织造的“大院子”的事情,织造是姚家的命脉,万万不能停,也不能有闪失,所以她一直操劳着重新把那“大院子”整理好,这三个晚上都没有回来睡觉。 这个晚上被看依然没有回来,刘赐一个人洗漱了一下,躺到了床榻上,他吹熄了灯烛,却是睁着眼睛睡不着,他摸了摸旁侧空荡荡的床榻,他此时不禁无比想念被看,他想念着这般手一搭过去就摸到被看那娇软的身子的滋味。 眼下他“独守空房”着,自是觉得滋味难受,他如今觉得自己越发的容易觉得寂寥,大概是他经历得多了,觉得人世匆匆,生而为人着实是孤独,所以他越发害怕孤独,这三个晚上他都是一个人睡着,到了这个晚上,他着实是觉得难受了。 而且眼下刘赐正在男子茁壮发育的时候,正是男人情欲最旺盛的时候,他此时看着夜深寂寥,万籁俱寂,那话儿倒是在静谧中“崛起”了。 第902章 知己与亲密(二) 刘赐以前就听老人家说过,男子十五六七八,瞧见母牛都想趴。 以往他还品味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到了今年以来,他着实是体味到这句话的意思,他正是在“瞧见母牛都像趴”的年纪,他本能地时常感到情欲勃发着,只是这些日子紧迫的状况让他把那蓬勃的精力转移到其他方面去了,无瑕想那情欲之事,这两天终于平静了些,那些念想又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里沸腾起来。 此时他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他转过头又嗅见被看留下的甜香气息,他不免抓起被看盖的薄被嗅起来,被看眼下正在哺乳,她身上那女人的甜香气息更是十分浓郁,那气味甜中带涩,却是太好闻不过,而且天然地带着情欲的意味,刘赐嗅着这甜香的滋味,仿佛就看到被看那娇媚的笑容,想起被看在他身下喘息的模样。 如今被看当了母亲,更是带着迷人的诱惑滋味,刘赐想起被看抱着女儿的时候对他露出的笑容,他更是感到心中躁动。 刘赐不禁皱着眉头,醒过神来,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更是觉得难受,他觉得浑身燥热着,就想去喝碗水。 刘赐下了楼,来到楼下偏厅,倒了碗水就要喝,却听见柳咏絮的房间里头传来冬至“咿呀咿呀”的哭声,刘赐把凉水咽下去,他犹豫了一下,他原本绝是不敢靠近柳咏絮的房间的,但是好歹他此前抱着柳咏絮睡过一夜,这倒是给了他一些胆量,他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柳咏絮的房门前,小心地听着里头的声响。 他听见柳咏絮无奈的声音,柳咏絮正哄着:“乖了,冬至乖了,不哭了……干娘疼你,不哭了……是不是不爱吃米糊,饿了是吗?饿了就吃一口好不好,求求你了……吃一口行不行……” 刘赐一直听着,听见后面柳咏絮是冲冬至哀求起来了,他不免觉得好笑,他从来没听见柳咏絮求过谁,他觉着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小女儿倒是把柳咏絮给降住了。 刘赐觉着好玩,他就一直听着,过了片刻,只听见柳咏絮的声音,她喝一声:“谁!” 刘赐连忙退开身子,柳咏絮马上又说道:“你还打算听多久!还有没有礼数了?” 刘赐听着柳咏絮这“恼羞成怒”的声音,他不禁笑了,他小心地说道:“姐姐,我进来行吗?” 柳咏絮怒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羞耻!?” 刘赐说道:“我又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想来看我女儿。” 柳咏絮怒道:“你……” 刘赐已经搂着柳咏絮睡过一晚上,所以他觉得又不是第一次,也就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门,柳咏絮忙活着给冬至冲米糊吃,经常进出偏厅,也没有栓门,给刘赐进来了。 柳咏絮正抱着冬至站在床边,一手抱着冬至,一手捧着一碗米糊,那米糊已经滴得她一裙子都是,她显然正狼狈着,看见刘赐进来,她更是没好脸色,冷笑道:“你当这是你的地方?想进就进?” 刘赐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不是我家嘛。” 柳咏絮冷笑道:“好厚的脸皮,哪怕是你家,我的房间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柳咏絮说着,怀里头的冬至又闹起来了,冬至显然是饿了,她大为不满地哭着,柳咏絮不禁又慌起来,一边手足无措地哄着,一边叹着:“乖冬至,你这又是哭什么,别为难干娘了……” 刘赐看着,觉得好笑,他走近去,说道:“你抱着她,我来喂。” 柳咏絮正生着气,她不耐烦道:“走开,你懂什么。” 刘赐正色,说道:“你才不懂,你这般抱着她,她躺着不舒服,自然是要哭的,加上你喂她吃东西,这般小的孩子吃东西更是要躺舒服了,不然她咽不下去,更是要闹。” 柳咏絮听着刘赐这般“振振有礼”的说辞,她着实是愣了愣,趁她愣着神,刘赐已经一把将柳咏絮手上乘着米糊的瓷碗抢过来了,刘赐从小在青楼里头没少照顾婴孩,所以他自是有经验的。 刘赐说道:“你顾着抱好她就行。” 柳咏絮依言将冬至抱好了,刘赐勺起一勺米糊,一面柔声哄着,一面将米糊喂到冬至嘴边,冬至果然停止哭泣了,她蠕动几下身子,仍是张嘴将米糊吃下去了。 冬至“舒坦”地躺在了柳咏絮的怀里,她果然不哭了,一口一口地“大方”地吃着刘赐喂过来的米糊。 柳咏絮看着刘赐将米糊喂向冬至嘴边的熟练的动作,她不禁说道:“瞧不出来,你还挺利索。” 第903章 知己与亲密(三) 刘赐笑道:“我从小在巫山楼里头,时不时有姐姐、姨娘们生下孩子来,我经常要帮着带这些孩子,自是学了些这种本事。” 柳咏絮嘲弄道:“果然都是青楼里头学来的本事。” 刘赐仍是笑道:“我在青楼长大,自然是在青楼里学了不少本事。” 柳咏絮瞧着刘赐这般“坦然”,她倒是有点无处着力,她又嘲讽道:“包括你这一身对付女人的本事。” 刘赐停下手,看着柳咏絮,笑道:“什么对付女人的本事?” 柳咏絮冷笑道:“别以为你那些下流的手段别人不知道。” 刘赐更是笑着,说道:“什么下流的手段?” 柳咏絮皱眉,她哪里好意思说这什么“下流的手段”? 刘赐又笑道:“你是不是听你红姐姐说了什么‘下流的手段’?” 柳咏絮登时更是脸红了,她哑口无言,着实对付不了刘赐这般不要脸的话语。 刘赐“不知羞耻”地说着:“什么下流手段?你说说嘛?本公子还不知道你们觉得这下流手段怎么样呢。” 柳咏絮只能恨恨地说了声:“无耻。” 刘赐又勺起一口米糊喂给冬至,笑道:“你倒是好奇这‘下流的手段’是什么样?要不要本公子演示给你看一看?” 柳咏絮冷笑一声,说道:“你敢!” 刘赐笑道:“你红姐姐也觉得我不敢,最后还不是敢了?” 柳咏絮气得手都有点抖了,她冷笑道:“果然是个青楼出身的下流胚子。” 刘赐仍是轻松自在,笑道:“说得好,你天天对着个下流胚子,还和下流胚子睡过觉了……” 刘赐没说完,柳咏絮更是气得颤了颤,说道:“你……你对我们使那些下流手段,还这般厚颜无耻地说这种话,你给我滚!” 刘赐忙笑道:“好姐姐,我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我不说了。” 柳咏絮眼下抱着冬至,她不免忍住了气,她说道:“在宫里头我就和你说了,别叫我姐姐!” 刘赐把最后一口米糊喂给冬至了,他笑道:“好,知道了。” 说着,刘赐细致地给冬至擦了嘴,又把冬至抱起来哄了一圈,柳咏絮冷眼看着刘赐那哄女儿的模样,她说道:“这倒是你第一次喂女儿吃东西,第一次哄女儿,倒是值得纪念。” 刘赐看着冬至那可爱的小脸,笑道:“没想到我刘赐生下来是个女儿,还好老子还这般年轻,以后那些小王八蛋要是敢乱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刘赐还能一棍子打死他们。” 柳咏絮不免愣了愣,说道:“你还想这么远?” 刘赐说道:“当然,我和红姐姐生的女儿,必定是国色天香的人物,到时还不知道多少浮浪子弟要觊觎她。” 柳咏絮冷笑道:“就像你这样又下流又不要脸的浮浪子弟。” 刘赐没和柳咏絮计较,他细细地看着冬至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他说道:“到冬至十五岁出阁了,我也就三十来岁,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自是有能力对付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想到这个,我倒是觉着欣慰,好歹我能护着女儿长大,护着她找个好归宿。” 刘赐说着,不免又叹息一声,笑道:“原本我觉着这些凡尘俗世是那般无趣,但是瞧着女儿,我仍是觉得我还得在这俗世间努力一把,好歹为了让女儿日后能活得轻松些。” 柳咏絮瞧着刘赐抱着女儿的模样,听着刘赐说这番话,她倒是有点感动。 刘赐说着,还是觉得感慨,又说道:“生的是男儿也就算了,男儿自有造化,像我这般,说不准活得贫贱些,艰辛些,还能活出自己的滋味来,女儿可不一样,古人说了,‘生而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生为女子真是凄惨,如若出身贫贱,嫁了个贫贱人家,就过着贫贱的日子,这一生可就要吃累捱苦了,更悲惨的,就像我从小见着的那些青楼女子一般,更是变成男人的玩物,哪怕是出身高贵了,嫁了个浮浪子弟,嫁进一个没规矩的人家,一样要挨累受气,总而言之,生作女子真是凄惨……” 柳咏絮听着这些话,着实觉得不是滋味,但是她又无从反驳,刘赐说的着实是真的,在这大明天下,生作男儿还有一点自由和尊严,生作女儿,十有八九注定身不由己,没有自由也没有尊严。 刘赐看着冬至的小脸,说道:“所以我的女儿不能这样,我要护着她长大,给她找个好归宿。” 柳咏絮不免叹息一声,说道:“就怕世事无常,往往由不得你安排。” 第904章 知己与亲密(四) 刘赐想了想,说道:“也是,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或许我想得这般美好,到头来压根就轮不着我安排。” 柳咏絮微笑道:“你说的这些话,我父亲也和我说过,也是说,希望给我找个好归宿,希望我能过得好,但是结果呢,待到厄运降临,你都回不过神来,他撒手离我而去时,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半句。” 刘赐定定地看着柳咏絮,此时那窗户被风吹开了,一缕夜风透了进来,柳咏絮看着那窗户,就要走过去关。 刘赐说道:“不必关了,还是透透气的好。” 柳咏絮知道刘赐的意思,她不禁红了红脸,说道:“行啦,你快出去。” 刘赐却是抱着冬至就走向她的床榻。 柳咏絮登时向后一退,说道:“你少来这套,今晚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刘赐作势无奈地晃晃脑袋,将冬至递回给柳咏絮,柳咏絮刚抱过冬至,刘赐却一把将柳咏絮抱了起来,拥着她就踏上床榻。 柳咏絮自是大叫起来,她还是没想到刘赐能来这一手。 刘赐任着柳咏絮尖叫,反正她挣脱又挣脱不开,过了片刻,柳咏絮不叫了,她已经气得脸都发红了,她怒喝道:“放开我!畜生!……” 刘赐笑着看着柳咏絮,说道:“姨娘和小若都不在,你喊给谁听呢?” 柳咏絮通红着脸,她咬着牙,却是没有办法。 刘赐把柳咏絮放在床榻上,盖上了被子,拥住了柳咏絮,他笑道:“我是怕你这般闷着屋子,把我女儿给闷坏了而已。” 柳咏絮自是气得哆嗦着,又没有办法,她着实又挣脱不开刘赐的怀抱,而实际上,窝在刘赐怀里的温暖让她感到很舒服,她的腰际一直发着寒意,此时被刘赐这般从后背抱着,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全感。 此时窗户被风吹得越发大了,把烛火吹熄了,随着烛火熄灭,柳咏絮感到自己反抗的信念也熄灭了,她叹息一声,喃喃叹道:“冤家……” 刘赐拥着柳咏絮,笑道:“你别委屈,这般抱着你,我还觉着热呢,这大热天的……” 柳咏絮切齿道:“你给我滚!” 刘赐闭上嘴不说了,在柳咏絮耳边说道:“快睡。” 柳咏絮气恨着,但还是闭上眼睡了。 柳咏絮贴着刘赐温热的身子,她倒是觉得舒服又安全,很快就昏昏欲睡,倒是刘赐睡不着,他心下仍是不免想着和严尚官的博弈,那江南织造局状告严尚官的奏章已经递到嘉靖皇帝的面前,司礼监和裕王府今天已经针对严尚官和严党发动了猛烈的攻势,不知道这个攻势的效果如何,不知道嘉靖皇帝最终会做出怎么样的“圣裁”。 刘赐拥着柳咏絮,他听着柳咏絮的呼吸逐渐均匀,他心中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过了很长时间,他想到头脑繁杂,不免隐隐地叹息一声。 柳咏絮睡眠本来就浅,此时她感觉到刘赐的叹息,她又醒过来,不知不觉她已经睡过一个时辰去了,此时已经是半夜凌晨时分,她悠悠地睁开眼来,回头看向刘赐,问道:“你叹什么气呢……” 刘赐说道:“没有,你睡。” 柳咏絮揉了揉眼睛,她抚了抚睡在床榻里头的冬至,冬至睡得正熟着,冬至睡觉的脾性素来很好,半夜很少哭闹,柳咏絮说道:“你这一吵,人家怎么睡啊……” 刘赐觉着他们的说辞倒像是一对小夫妻了,他不免笑了。 柳咏絮意会到刘赐这个笑的复杂意味,她不满地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你想什么呢?” 刘赐又叹息一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不知道皇帝会怎么裁决严尚官的事情,想得多了。” 柳咏絮叹道:“你确实想得多了,俗话说天意高难测,这嘉靖皇帝素来是个猜不透心思的主,你就别费心思了。” 刘赐叹道:“也是,你快睡,多思无益。” 柳咏絮就闭上眼,昏沉睡去了。 刘赐也跟着睡去,他又睡了一阵,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刘赐惊醒,柳咏絮倒是还熟睡着,显然在刘赐怀里她睡得很是舒坦。 刘赐小心地坐起来,下了床榻,来到门边,问道:“谁?” 门外传来姚可贞的声音,她显然很不好意思,她小心地说道:“公……公子。” 刘赐打开门,走了出来,只见姚可贞站在黑暗中,身上披着绸服睡裙,手上拿着一盏油灯,在油灯的辉映下,更看出她的脸色泛红,她显然羞涩着,她小心的抬眼看了刘赐一眼,又垂下头去。 第905章 嘉靖皇帝的圣裁(一) 姚可贞显然是上了楼找过刘赐,见刘赐不在,才又下楼来,她将一封信件递给刘赐,说道:“朝廷回信了,金陵黄祖宗那边刚刚连夜送来的,里面是嘉靖皇帝的意思。” 刘赐忙一把拿过信来,拆开就看,他飞速地看了一眼信,里面也只有寥寥数语,他看完,合上信笺,叹息一声。 姚可贞问道:“怎么样?嘉靖皇帝如何决断?“ 刘赐将信递给姚可贞看,叹道:“皇帝放过了严尚官,司礼监和裕王府看来对严党发动了很大的攻势,但是嘉靖皇帝没有打算治严党的罪,更没有打算治严尚官的罪,反而让司礼监和裕王府适可而止,不要揪着这‘毁堤淹田’的事情不放。” 信是黄锦亲笔写的,一个时辰前他受到李芳的飞鸽传信,得悉嘉靖皇帝放过了严尚官,也放过了严党,他立马就派快马给刘赐送来了。 姚可贞看完信,她又是意外又是惊诧,说道:“怎么会这样!?” 刘赐摇头,叹道:“不知道,皇帝必定有他的考虑,或许如亚父说的,嘉靖皇帝不想动严党。” 这两天刘赐已经和姚无忌设想了很多可能性,姚无忌也猜到嘉靖皇帝或许不愿意动严尚官,因为严党对于嘉靖皇帝而言仍是一个很重要的“帝国代理人”的角色,嘉靖皇帝不会轻易牺牲严党的势力。 姚可贞捂了捂衣襟,她叹道:“我们耗费了这般大的气力,最终还是徒劳……” 刘赐瞧着姚可贞那沮丧的样子,他不禁伸手捋了捋姚可贞的发鬓,说道:“这也是没办法……” 姚可贞被刘赐一触碰到脸颊的肌肤,她立马退开了半步,此时她披着睡袍,刘赐则是干脆衣襟不整地就跑出来了,姚可贞还不知道刘赐在里头和柳咏絮干了什么,她自是警惕又尴尬着。 刘赐瞧着姚可贞那脸红的模样,放在平日,他又要调戏她两下,但是眼下他没那个兴致了,他说道:“快去歇息,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 姚可贞将信笺交还给刘赐,回头去了。 刘赐回到房间里头,柳咏絮已经醒来,她坐起来了,捂着被子,她显然已经听到刘赐和姚可贞的对话,她说道:“快把信给我看一下。” 刘赐把信递给她了,柳咏絮看了一眼,她也不免沮丧,说道:“怎么会这样……” 柳咏絮心里面已经盘算过一轮,她顾自接着说道:“看来嘉靖皇帝是不想动严党在江南的地位,还是想让严党执掌着江南。” 刘赐点头,说道:“亚父也是这般说,他料到了这一点,嘉靖皇帝有可能选择保全严党,因为其实大明天下是严党代替嘉靖皇帝在治理的,江南是天下的腹心重地,也是严党的腹心重点,严党失了江南,必遭重创,看来嘉靖皇帝还不想严党受这般的重创,他还是必须依靠严党管理天下。” 柳咏絮叹道:“这其实可以想见,严党跋扈,贪腐,其实源头在皇帝身上,是皇帝给了他们这般大的权力,但反过来看,皇帝正是需要他们替自己管住这个天下。” 刘赐叹道:“严党虽然作恶多端,但是确实严嵩执掌大明这二十年来,天下没起什么大祸乱,所以嘉靖皇帝或许仍是觉得严党是靠得住。” 柳咏絮冷笑道:“江南都出现‘毁堤淹田’这般官逼民反的事情了,还叫‘没起什么大祸乱’?” 刘赐叹道:“或许在嘉靖皇帝看来,这不叫大祸乱,他自是知道这件事情严党作恶多端,但是对于皇帝来说,‘改稻为桑’成功,他有钱财可以入国库,是更加要紧的,江南百姓的命运如何,皇帝并不真正关心,所以对于嘉靖皇帝来说,他仍是觉得严党更加重要,他仍是想保住严尚官给他管住江南。” 柳咏絮叹息一声,说道:“有道理,亚父看得透澈,只能说皇帝昏庸,严党的存在根子也在皇帝身上。” 他们激动地说着,冬至被吵醒了,她哭起来,柳咏絮连忙回头哄着冬至。 刘赐踏上床榻,又拥着柳咏絮睡下了,说道:“别想了,好生歇息,严党不严党的滚到九霄云外去,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你的身子要紧。” 柳咏絮被刘赐拥着,她听着刘赐这话,她不禁感动,刘赐这话是随口说出的,不难听出是他的心里话。 柳咏絮喃喃叹道:“你倒是说得好听。” 刘赐又是脱口而出,说道:“你是被我带出来,又替我挨了一刀,才变成这样的,我欠你的命呢。” 第906章 张真人血书(一) 柳咏絮一时仍是难以理解,她不知道刘赐在盘算什么,她说道:“你为何这么执着于那血书,我说了那东西其实没有什么法力。” 刘赐笑道:“这种东西,信则有,或许在我刘赐手上,它倒是能起比法力还大的作用。” 柳咏絮着实看不透刘赐在想什么,她说道:“你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刘赐又思量片刻,说道:“明天我们就去办这件事情,明天一早,我去找亚父借钱,借了钱之后,你和小若随我去龙虎山,再叫上二爷和十三爷协助护送我们,我们一定要把这血书找到!” 柳咏絮仍是惊诧又犹豫,说着:“你到底是为什么……” 刘赐心中仍是飞速地盘算着,他已经将前后的关节都想通了,他露出一抹冷笑,他骤然抱住柳咏絮的头,在她的额角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说道:“好!就这么办!” 柳咏絮原本瞧着刘赐想得这般投入,她不好打断刘赐,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被刘赐亲了一口,她长这么大了,从来没有被父亲之外的男性亲过,她登时气得涨红了脸,使劲地要推开刘赐,骂着:“你个混账!……得寸进尺!” 刘赐连忙抱住了柳咏絮,笑着哄道:“好啦好啦,别闹了……” 柳咏絮又羞又气,直是满脸通红,她仍是怒道:“你这个无耻的浮浪子弟!滚开!” 刘赐皱了皱眉,说道:“明天要办事情呢,快些睡,不然我再亲你一口了啊!” 柳咏絮惊得愣了愣,她着实不知怎么应对刘赐这“威胁”,她眼下被刘赐抱在怀里,躲也躲不了,挣脱又挣脱不开,叫骂又没有用,她直是喘息着,说着:“你无耻,真是无耻透了!……” 但是柳咏絮的骂声已经弱了下来,刘赐眼下看着柳咏絮那近在咫尺的漂亮的樱唇,他真想埋头亲下去,但是他仍是忍住了,他自是知道逗弄女人的分寸,他知道不能把柳咏絮给逼得真急了。 柳咏絮瞧着刘赐那眼中含着欲念的模样,她又是害怕又是不知如何应对,她只能扭开头,忍了这个“委屈”。 刘赐瞧着柳咏絮那忍耐的样子,他着实是觉得好玩,他仍是忍住了想亲一亲柳咏絮的渴望,他闭上眼睡去。 柳咏絮忍耐了一阵,听着身后的刘赐传来均匀的呼吸,已经睡去了,她叹息一声,她着实是没有办法对付刘赐,只能也闭眼睡去了。 第二天天刚刚放亮,刘赐和柳咏絮就开始行动,柳咏絮估算了姚家能够拿出来的银钱大约是六十万两白银,这是她艰辛经营这一年多的时日积攒下来的,算是姚家颇为丰厚的一个家底,如今是全拿出来了。 刘赐起床来到姚无忌的房间,向姚无忌说明来意,要向同济会借四十万两白银,姚无忌自是问刘赐的用处,刘赐连姚无忌也没有告诉,只是坚持要借这笔银钱。 四十万两银子虽然不算少,但是对同济会来说也不算是太大的数目,姚无忌就批准了这笔借款,让款子立马从双屿港运来,大约傍晚就能运到。 刘赐又去找刘二,向刘二提出要去办“找张真人血书”这个事情,而且是一个秘密行动,刘二和朱十三虽然有些犹疑刘赐到底找这个东西做什么,但是刘赐即是这般请他们出手,他们也没多问,仗义地就带上人马表态可以跟着刘赐去。 刘赐这次的行动极是低调,除了柳咏絮、白芷若、刘二、朱十三这四人,他没让任何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刘二和朱十三原本以为他们其中一人跟着刘赐去就行了,但是刘赐却是要求他们两人一起去,而且不带任何人马,刘二和朱十三有点犯懵,不知道刘赐这般隐秘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天夜里,刘赐就带着柳咏絮、白芷若、刘二和朱十三出发了,刘赐委托被看和上官惠子全权负责姚家的事务,然后他瞒着所有人,悄悄地前往钱塘西南方向的龙虎山。 龙虎山距钱塘不算太远,过了新安江水库,再往西南走上百里,就到达龙虎山的山脚下。 那一百万两银子由同济会的人运送,这些人直接听命于姚无忌,与刘赐完全割断联系,也完全不知道刘赐的行动,完全不知道这一百万两银子的用途,刘赐和姚无忌约定了时间地点,他在龙虎山下的一座客栈接收了这一百万两银子,并且包下了整座客栈。 刘赐留下了同济会的二十名兵士,这些兵士都是同济会在日本招募的东倭人。 第907章 张真人血书(二) 这些东倭人大多数不通晓汉语,也不在大明生活,刘赐已经和姚无忌约定,事后就给这些东倭人发一笔钱,让他们回日本去,再也不来大明,这确保了刘赐行动的隐秘性。 总之,除了刘赐、柳咏絮、白芷若、刘二、朱十三之外,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刘二和朱十三知道刘赐在开展某个隐秘的计划,他们出于对刘赐“永不相负”的承诺,自是尽力配合刘赐,他们指挥这些同济会招募的东倭人在这客栈周遭布置了严密的防线,而他们这两位锦衣卫领袖更是亲自出手守护这一百万两白银。 第二天,刘赐就领着柳咏絮、白芷若和刘二开始行动,他们叮嘱了他们,切记隐藏身份,决不能暴露自己的来路,如果是对方打探得多了,就不妨透露,是江南上官家的人,前来探寻龙虎山上的崖墓悬棺,至于在这些崖墓悬棺上探寻什么,他们也决不能透露。 而且刘赐对柳咏絮和白芷若、刘二强调,不妨透露,他们上官家的人觊觎这龙虎山崖墓悬棺已经很久了,来探寻过很多次,早年诸多前来龙虎山的“不速之客”其实都是上官家的人,总之要留下一个信息,许多年来,江南钱塘的上官家一直在这龙虎山周遭打探着什么。 刘赐的目的自然是那“张真人血书”,他在刘二和白芷若的护卫下,与柳咏絮一起“拜访”了这龙虎山下的诸多世家豪族。 这龙虎山是道教圣地,也是大明天下的人文昌盛之地,经过数百年的繁衍,这里也存在庞大的世家豪族,这些世家豪族虽然比不上江南的姚家、上官家那般强大,但是也是掌控一方,控制着这龙虎山一带,包括那龙虎山上的崖墓悬棺,也在这些世家豪族的控制之下。 这些崖墓悬棺绝大多数就是这些世家豪族自己祖上祖先下葬的棺木,刘赐要动这些棺木,自是需要这些世家豪族的许可。 刘赐带着柳咏絮先是拜访了当地名望显赫的一个大世家,他们送上了厚礼,见到了这个世家大族的主人,刘赐经过这两年多的历练,自然已经是个老江湖,他说话周旋的本领已是相当圆熟,而柳咏絮与外人接洽打交道的本事自是不逊色刘赐,这一年执掌姚家的历练使她不惧于对付任何利害的角色。 他们与这世家大族的主子搭上了关系,他们一唱一和,相互打着掩护,他们圆熟友好的谈吐博得了这家主子的欢心,他们和这家主子相谈甚欢,这家主子从不知道他们的来路,还提着戒心,渐渐变成对他们极其热情,觉得这对年轻男女是不平凡的人物。 这家主子姓傅,刘赐了解到这傅家是龙虎山历史最悠久的豪门之一,但并非当今最显赫的豪门,如今龙虎山最显赫的豪门当属这几十年来快速崛起的张家。 刘赐凭着和傅家主人的交流,他摸清了这龙虎山的权力格局,傅家历史悠久,名望最高,但是龙虎山这一带的实权却是掌控在张家手上,这傅家有心要光大门楣,夺回权力,但是力不从心。 刘赐和柳咏絮打了个商量,他们都觉得他们要去打开那龙虎山上可能藏有张真人血书的二百多个崖墓悬棺,取得这领袖当地的大豪门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有这些大豪门牵头,这个地界自然都会俯首顺从,如果没有这些大豪门支持,倒是会平添诸多麻烦的事故。 在这个前提下,刘赐认为取得傅家的支持是一条捷径,因为这些地方豪门没那么容易接纳外来的势力,而傅家有一个微妙的心态,傅家在与张家常年的斗争中一直是处于弱势的位置,傅家很希望能够把张家踩下来,他们正可以利用傅家的这个心态,取得傅家的支持。 柳咏絮认同刘赐的这个思路,于是他们在这傅家主子面前一唱一和,有意隐隐地透露,他们是江南钱塘上官氏的人。 这傅家的主子是个老朽的老头,他虽然不失精明,但是他和他的家族被张家打压了太多年,他着实是太渴望反击张家,所以尽管他没法完全弄清楚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的来路,也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的目的,但是他依然“信任”了这两个年轻人,并且配合着他们的行动。 这当然是因为刘赐和柳咏絮虽然没有表明“真实身份”,但是隐隐地透露了他们是江南钱塘上官氏的人,而且他们带来了可观的、几乎不知是多少天文数目的钱财。 第908章 张真人血书(三) 更重要的是,刘赐和柳咏絮瞧着就是一对“璧人”,刘赐生得自是英俊不凡,谈吐又干练圆熟,柳咏絮自是生得美貌,而且她气质绝伦,她这一年多以来已经练就了一套在场面上对付男人的本事,她凭着她的美貌还有脱俗的气质,几句话就能让男人信服她,而且对她神魂颠倒。 傅家老爷子对着刘赐和柳咏絮这一对“神秘”的、漂亮脱俗又赏心悦目的男女,他自是难以招架,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再加上傅老爷子看见这对“璧人”带来的两个侍卫,他瞧见白芷若是那般美丽脱俗,生得清丽绝伦,刘二又是那般有着盖世的英气,他更是觉得来访的这四个人像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一般。 傅老爷子再听见他们隐隐地透露他们是“江南上官家”的人,他自是知道江南上官家的厉害,他知道上官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豪门,他更是多了信赖,所以尽管他不知道刘赐和柳咏絮究竟想来龙虎山做什么,他依然是极大的信任了这对年轻男女。 当然,这也是因为傅老爷子想利用这对年轻男女去打压张家,以此赢回他们傅家的名望。 而刘赐和柳咏絮自是有意地利用这一点,他们的计策就是利用傅家和张家的矛盾,让傅家来主导这个“探查崖墓悬棺”的行动。 他们的计策很是成功,他们经过和傅老爷子两天的接洽,并且在傅家大摆宴席,招待龙虎山当地的诸多豪门大族,展示了他们巨大的财力,给足了傅家老爷子面子,极大地提升了傅家的脸面。 两天之后,他们已经彻底取得傅老爷子的信任,并且和傅家绑结在一起了,他们就提出了他们的要求,要上那龙虎山陡峭如刀削一般的悬崖峭壁,去探查那些崖墓悬棺。 傅老爷子自是有些为难,因为对于龙虎山的这些世家和人民来说,山上的崖墓悬棺是“圣地”一般的存在,那些豪门的大人物死后最大的尊荣就是葬在那崖墓悬棺里头,让这些外人去探查这些悬棺,自是有“亵渎”之嫌。 但是刘赐和柳咏絮已经死死地把控住了这傅老爷子,傅老爷子虽有犹豫,但还是全力地配合了刘赐和柳咏絮的要求。 在傅家的推动下,这“探查崖墓悬棺”的行动迅速地展开了,这个行动自是遭到很大的阻力,自是有诸多豪门站出来反对,坚持这“圣地”不可亵渎,但是在傅家的影响力的推动下,这些反对的声音被尽量地压制了。 刘赐的行动则更是让柳咏絮和刘二咋舌,刘赐更是“雷厉风行”,他推动傅老爷子出面压制了那些反对者,然后他从那一百万两白银中拿出了大量的银钱,全力地、隐秘地收买那些反对者。 柳咏絮和刘二知道刘赐想要那本“张真人血书”,但他们不知道刘赐为何要这般拼尽全力,不惜豁出这般多的钱财。 而刘赐的目的是要在八天之内把事情办完,回到钱塘,而如今他们来到龙虎山,收买了傅家,已经耗去三天,在这里大摆宴席经营关系,又耗去两天,接着又耗去两天和这些反对的豪门磋商,一共已经耗去六天。 柳咏絮尝试劝说刘赐,但是刘赐的目光强硬而冰冷,他不与任何人解释,只是要求柳咏絮和刘二、白芷若、朱十三都要尽全力配合他。 出于对刘赐的信任,柳咏絮、刘二等仍是全力地配合了刘赐,看着刘赐大撒钱财,不顾一切地、不计代价地要把这件事情做成。 在刘赐凌厉而坚决的手腕之下,那些反对的豪门很快全被收买了,包括那对抗最厉害的张家,也被刘赐用五万两银子暗中收买了,这龙虎山反对的声音平息下来了。 于是在刘赐来到这龙虎山的第八天,他顺利地登上了那些崖墓悬棺。 登上这个险峻的地方可不容易,他也是耗费了大量的银钱雇佣了当地最熟练的攀山工,在峭壁上连夜搭建了一条可供攀爬的悬木“道路”,供刘赐和刘二、白芷若、朱十三攀了上来。 幸得刘赐在那“平人”的族群中练就了一身好身手,这让他得以攀上这崖墓悬棺上,他领着刘二、朱十三、白芷若登上崖墓悬棺之后,就谴退了所有人,最终来到这悬棺墓葬群前面的,只有他们四人,这自然仍是因为刘赐要掩人耳目,不给任何人知道他们来这崖墓悬棺上面找什么,更不给任何人知道他们找到了什么。 第909章 张真人血书(四) 刘赐和刘二、白芷若、朱十三不再客气,他们二人为一组,逐一地打开棺木,在棺木里头搜寻那两本“张三丰在一百二十岁诞辰时发大愿用手指血写的《道德经》和《南华经》”。 这些棺木都是十分厚重,或者说,能够葬上这些“崖墓悬棺”的地方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家,所以用的棺木自都是好棺木,刘赐和刘二、朱十三光是撬开棺木就要耗费大气力。 他们已经在傅家老爷子那里得到了两把专门用以开棺的铁撬,他们用铁撬逐一打开了棺木,棺木里面的尸骨都已经腐朽了,有些年月长的棺木,棺盖一撬开,里面已经干涸的血肉立马化作一阵尘烟飞出棺木外,只剩下一堆枯骨。 刘赐他们自是尽量不惊动棺木里面的死者,好在这些棺木里面殉葬的东西并不多,毕竟这些棺木都是封棺之后才运上这“崖墓悬棺”上头的,刘赐已经难以想象这些人是怎么将棺木抬上来的,可以想见如果放了太多殉葬品,这棺木无疑是更沉重,那就更难抬上来了,所以这些棺木里面往往只有一具尸体,里面一般不会放有什么殉葬物。 这样一来,刘赐和白芷若、刘二、朱十三的搜寻就容易得多了,他们往往打开一具棺木,往里头一看,就知道有没有所谓“张真人的血书”。 但是这样的搜寻依然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这些悬棺放置在天然形成的几处山崖的深陷处,而有两处山崖深陷处的风水最佳,所以这两处地方放置着最高贵的当地世家豪族的棺木,刘赐他们先搜寻的这一处空间比较大,足有一百五十多具棺木,他们从第八天的早上开始搜寻,一直到了太阳落山,才将这一百五十多具棺木全看过了,他们没有发现“张真人的血书”。 他们站在这处仿佛被盘古拿巨斧凿刻出来的山崖上,看着夕阳落下,白芷若不禁叹息一声,她看了看身后的棺木,又看着眼前壮丽的夕阳,她不免感慨颇多,她叹息一声,说道:“人死了,就像这夕阳西下,光彩再灿烂,也点滴不剩。” 朱十三笑道:“都是一具枯骨,像你生得这般美貌,终究也是一副枯骨,这么一来我老十三倒是释然些,生得丑就生得丑,反正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朱十三素来是个乐天的脾性,他说话也是直来直往,只是白芷若听着他这话,不禁皱了皱眉。 刘赐觉得没闲工夫闲扯,他说道:“走,去上面地山崖。” 白芷若和朱十三都愣住了,饶是刘二也不免愣了愣,刘二说道:“刘赐,这天快黑了,这活明天再干。” 刘赐说道:“不行,今晚要干完,找出那血书,今夜连夜我们就要回钱塘了,绝不能耽搁。” 说着,刘赐从怀里掏出了灯盏,看来他是坚决要在今晚连夜搜寻了。 白芷若和朱十三不禁面面相觑,朱十三说道:“刘赐,这……这都是棺木,都是些死人和枯骨,这白天在这里阴森森的都觉得吓人,这都入夜了还不知道会不会爬出个牛头马面来,晚上还在这里折腾这些棺材和死人,不合适!?” 刘赐却已经走到山崖边沿,对带他们上山的乡民喊着,继续带他们上上面的第二处山崖去。 白芷若追上去了,她对刘赐说话自是“放肆”得多,她说道:“诶!你……你要去你自己去,我们可不奉陪,这里面全是死人,白天都吓人得很,晚上更是要吓坏人!我不去!……” 刘赐回头强硬又坚决地说道:“今夜必须找出来,我们已经耽搁了八天了,这事情牵涉大局,不能再耽误了。” 说着,刘赐又正色对刘二和朱十三说道:“二爷,十三爷,刘赐素来敬二位好汉,还望二位相信刘赐,此事着实事关重大,而且迫在眉睫,能争得一分时间,就要争得一分时间,耽搁不得。” 刘赐都这么说了,刘二和朱十三自是不会胆怯的,他们没再说什么,就要跟着刘赐上去。 白芷若却是吓得傻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今天白天开这些棺木她已经吓得够呛,此时更是惊惶了,她说道:“你们……你们等一下!这天马上黑了!……” 但是刘赐和刘二、朱十三都没理她,顾自跟着山民向上攀去了,白芷若剩下一个人,她感到一阵阴风吹来,刺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回头看看那山崖里面的许多棺木,里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那许多厚重的棺材就像一个个黑漆漆的眼神,像是在看着她。 第910章 张真人血书(五) 白芷若一个人待在这山崖里头,自是被吓得魂都要飞走了,她无奈之下只能一跺脚,也跟着刘赐和刘二他们爬上去了。 夕阳很快地沉下去,刘赐和刘二等人艰难地爬上了上面的第二处山崖,这处山崖是整个龙虎山葬着“崖墓悬棺”的最高的山崖,他们爬上来时,夕阳已经只剩下一点余晖,他们站在山崖边上,一阵寒风吹来差点将他们吹下山去。 他们抓紧开始动手,打开一具具棺木,搜寻棺木里面的东西,白芷若已经被吓得浑身都哆嗦了,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刘赐,她惊恐之下只能紧紧地靠着刘赐,一面提心吊胆着周遭的响动,生怕有什么异响出现。 每打开一具棺木对于白芷若来说都是一次惊吓,此时夕阳已经消失,这山崖里完全是一片漆黑,只有他们四人每人手上的一盏烛火亮着,葬在这最上面这处山崖的棺木更加的朽老,里面的尸体的年月也更加久远,显然在安葬这些悬棺的时候,最先是安葬在这山崖的最上方的裂崖处的。 因为这些棺木朽老,里面的尸骨也更加岁月久远,所以有时候打开棺木会飘出一阵闪烁的火光,刘二和朱十三看得惯了,这是死尸朽坏成灰之后会化作的磷光,但是白芷若却是被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觉着那飞散的磷光就像尸骨的鬼魂从尸身上飞出来一般吓人。 白芷若又是恐惧又是气恨,但是她又别无办法,只能紧紧地跟着刘赐。 因为夜深了,这山崖上也显得阴森恐怖,刘赐和刘二、朱十三也没法分成两队了,他们合在一起行动着,刘赐和刘二负责打开棺木,朱十三则拿着绣春长刀防备着周遭,下午他们在开棺木的时候遇见了好几条岩蛇,这种蛇攻击性强,而且有剧毒,眼下周遭黑暗,他们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身处黑暗中,他们摸着黑,一个一个地撬开棺木,然后拿烛火检查棺木里面有无殉葬物,他们的行动也变得缓慢了,他们每撬开一个棺木,看完里头的状况,再把棺木封闭起来,足足得花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开了大概二十个棺木,时辰已经到了深夜子时。 白芷若又是惊恐又是疲惫,她真是觉得煎熬得不行,她眼看还有大概三十多个棺木没有开,而且剩下的那些棺木都是在山崖更里面的地方,里面更是幽黑阴森,反复阴曹地府一般,她更是恐惧得要崩溃了。 此时一阵阴风吹来,随着阴风送来的是一阵尖利的、细碎又悠长的鸣叫,这鸣叫的声音由远而近,仿佛是从阴间传来的一般,听着叫人毛骨悚然。 白芷若听见这声响,她不禁看向那山崖外的夜空,她满脸惊惧,她看见一片黑影伴随着那可怕的鸣叫声飞速地逼近,那片黑影迅速地扩大,形状像是传说中的阴间吃人的飞天夜叉的形状。 那黑影直向山崖扑来,闯入了山崖中,那刺耳的尖啸充斥了白芷若、刘赐等的耳际,白芷若惊得尖叫着,死死地抱住了刘赐的腰,刘赐连忙抱住她,趴在了地上。 只见那些黑影扑腾着闯进山崖,在山崖里面呼啸飞舞,整个山崖都被它们侵占了,刘二和朱十三没太惊慌,他们都拔出了刀,但是他们没有做什么动作,他们淡定地看着那密集地飞舞尖啸的黑影,朱十三说道:“是大翼岩蝠,二哥,咱们七年前去建州女真的地界查探的时候,也见过这种蝙蝠。” 只见这种蝙蝠的体型硕大,在它们的扑飞之下,这山崖里头卷起一阵阵混乱的阴风。 刘二摁着朱十三的肩头,让他趴下来,刘二说道:“这种蝙蝠的爪子不干净,给抓伤怕是不好看。” 刘赐护着白芷若,刘二和朱十三也趴在了地上,四人小心地趴着,任那数不清数目的大翼岩蝠在顶上啸傲地扑飞着,那尖利的啸声几乎要刺痛他们的耳朵。 白芷若惊恐万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瞧见这蝙蝠狰狞的样貌和那可怖的姿态,她不免被吓坏了,她使劲地尖叫着,说道:“这可怎么办啊!?我要回去!……” 刘赐紧紧地抱着她,小心地拍着她的背,说道:“没事的,我在,二爷、十三爷都在,伤不到你的!……” 刘二放声说道:“白姑娘,稍安勿躁,过一会儿这些蝙蝠就睡觉了。” 白芷若只能死死地趴在地上,忍着恐惧。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些啸傲扑飞的蝙蝠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第911章 张真人血书(六) 刘二和朱十三眼看蝙蝠平息了些,他们小心地站起来,只见这些大翼岩蝠都倒悬挂着栖息在了这山岩的顶上,借着火光看去,只见这顶上密密麻麻地全是硕大的蝙蝠。 白芷若已经吓得崩溃了,她不敢抬头往上看,她再看着这黑暗的山崖,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棺木,她着实是受不了了,她带着哭腔,扯着刘赐的衣角,说着:“我们回去,别找了,明儿再来……” 刘赐瞧着白芷若眼中含泪的可怜模样,他自是心中不忍,但是他还是很坚决地说道:“不能等明天了,一鼓作气,今晚就要有个结果,不然夜长梦多,我们这般打开这些棺木,这龙虎山的人已是不满,等到明天,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故。” 刘二和朱十三也是不太理解刘赐这般坚决的姿态,刘二说道:“刘赐,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些棺木里头压根就没有那什么‘张真人血书’?或许你听来的蓝大仙的那个传说是假的?” 刘赐在奔赴这龙虎山之前,已经在钱塘找到蓝大仙求证过,蓝大仙虽然没有明示,但是他仍是暗示了刘赐,这张真人血书就在这龙虎山的崖墓悬棺里头。 刘赐自是知道这种事情没法确认,或许这传说是假的?或许那血书已经被人盗走?或许那血书历经岁月风化,已经化作飞灰了? 但是刘赐的信念坚定,他觉得这事情必须要做,他就坚决地非做不可,他说道:“接着找,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情事关姚家成败,事关江南大局,甚至事关天下大局,我们非做不可。” 刘二和朱十三出于对刘赐的信任和江湖义气,他们没再说什么,继续跟着刘赐搜寻那些棺木。 他们继续一个个地打开棺木,细细地往里面看着,他们越发地深入了这山崖里面,这山崖里面越发的窄小,而悬放在这里面的棺木也越发的古旧,因为这些棺材古老,这些棺材的棺盖历经风化,已经和棺木的木头融结在一起了,这些木头又都是极厚实名贵的木材,大多数是从云南深山里面运出来的千年杉木,所以这些木头依然结实得很,刘赐和刘二要撬开这些棺木就越发的困难。 到后面,刘赐加上刘二两个人协力仍是撬不开那些棺木,朱十三也加入进来,他们三人合力才能把那厚重的棺木打开。 越是往深处探去,他们越是触及那些最古老的棺木,这些棺木都是最早葬在这个最高的山崖上的,而这些棺木显然也更加的厚重,显然当年能够最先葬在这山崖上面的逝者都是最显贵的人物。 刘赐和刘二、朱十三协力,又打开了差不多二十个棺木,但是仍是没有在棺木里面发现所谓“张真人血书”。 他们刚刚打开一个非常厚重的棺木,在里面看见一批殉葬品,但是这个棺木里面一片狼藉,这些殉葬品被搅得混乱不堪,连那死者的枯骨也被打乱了位置。 刘二自是有经验,他说道:“这个棺木已经被盗过了,这死者的身下必定叠放了不少珠宝之类的名贵物品,但是这棺木已经被人偷偷开过,把这里面的殉葬物都盗走了。” 刘赐看不出这些端倪,他只看见这死者的肉身已经彻底风化,看来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年月了,而肉身风化后留下的白骨被弄得纷乱,已经分辨不清骨架的方位。 刘赐问道:“何以见得?” 刘二探手到这棺木的角落,捡起了一片透明洁白的物事,只见这个物事有小尾指的指甲大小,晶莹剔透,闪着清亮的光华,刘二说道:“这是早年二百多年前元朝的东西,这种石头是西方黑衣大食的商人运到泉州港来的,这种石头据说比铁还坚硬,是个稀罕的物事,这样的石头其实价值连城,显然这个女子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所以她的家中给了她厚葬,把她葬在这最高处,还给了她这般贵重的殉葬品,只可惜这些殉葬品都被盗走了,你看……” 刘二拾起这棺木前头的一根大骨,翻起大骨下面的东西,说道:“这是大腿骨,但是被从下面给翻到上面来了,你看这下面……” 刘二拾起大腿骨下面压着的东西,只见是一方丝巾,这丝巾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但仍然坚韧,而且在烛火下依然闪烁着美丽的光华,刘二说道:“这丝巾,怕是你们姚家都不容易织出来,我看眼下天底下也只有可贞姑娘织得出这般成色的丝绸,这丝绸上面还有金屑,显然这丝巾是包裹过金子的,但是金子都被盗墓贼给盗走了,只留下这丝巾,还有这下面这许多零碎物事,可见这下面曾经有不少贵重的殉葬物,但是被贼人盗走,连这骨殖也翻乱了,可惜……” 第912章 张真人血书(七) 刘二说着,他看着那丝巾和晶亮的石头,笑道:“可惜那盗贼不识货,其实这些殉葬品里头最贵重的是这粒石头,元代的时候,泉州港还有黑衣大食的商人来贩商货,所以有这种稀罕物事,如今对外洋的贸易被断绝,这种石头就再没见过了,偌大大明天下,这样大的一颗晶石也是罕见,这方丝巾也是,是个难得的贵重物事,这两样东西加起来,恐怕比其他的殉葬物都要贵重。” 说罢,刘二将晶石用那方丝巾包好了,放在了这个女子的头骨旁,说道:“姑娘,刘二多有冒犯,还望安息。” 白芷若也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刘二却显然不愿意白芷若看见这棺材里面的景象,他说道:“走,这里面没有书册,找下一个。” 白芷若却已经注意到这棺材的尸骨里面有许多细碎的小骨头,她愣愣地看着那些小骨头,她问道:“二爷,怎么有那么多碎骨头……难道她……” 刘二默默地掩上了棺木的盖板,对白芷若说道:“对,她是难产而死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胎儿,胎儿生不出来,死在了母亲的肚子里面,也化作骨头了。” 说罢,刘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顾自和朱十三走向下一个棺木。 白芷若愣愣地看着那被关闭的棺盖,她骤然干呕一声,俯下身子,狠狠地呕出了一口酸水,刘赐连忙扶住她,抚着她的背,刘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白芷若是个这般青春美丽的少女,还未曾经历过人事,看见这般的景象自是受不了。 白芷若呕了好一会儿,她才捂着嘴直起了身子,她冷冷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该对红姐姐好一点,否则我饶不了你。” 他们来到下一个棺木,又接着打开了十个厚重的棺木,但是在这些棺木里面都没有发现像样的书册。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距离天亮也就只有一个时辰了,他们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饶是刘二和朱十三,也不禁疲惫地喘着气,他们头顶上倒悬着的大翼岩蝠越发啸傲地发出尖叫,那刺耳的声响回荡在他们的耳边,让他们越发的焦躁不安。 他们在黑暗之中又搜寻了一遍,发现他们已经把所有棺木都开遍了,刘二又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确认所有的棺木都已经开棺翻找过,他不免沮丧,说道:“刘赐,看来找不着那张真人血书了。” 朱十三松开手,那铁撬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惊起一群蝙蝠,朱十三叹息一声,说道:“看来咱们要无功而返了。” 刘赐仍是不甘地看着这片棺木,此时这山崖里面一片黑暗,他压根看不清楚那黑暗中还藏着什么,他不甘心地拿起一盏灯烛,继续去山崖深处搜寻。 刘二和朱十三瞧着刘赐这般专注和执着,他们也不说什么,任刘赐搜寻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听见刘赐的声音,刘赐喊道:“这里!快来!” 他们朝刘赐的声音走去,他们走进这山崖的深处,那顶上的空间变得越发窄小,高大如朱十三不得不弓着身子才能走进去。 他们来到刘赐身边,这个位置已经只剩下朱十三齐腰的高度,朱十三简直走不进来,几乎是半趴着“爬”进来的。 只见刘赐的面前是一片宛如一张半张着的“嘴”的山石裂口,这张“嘴”里头咬着一座棺木,刘二趴着身子,摸了摸这棺木的木头,只见这座棺木的木质朽老不堪,是他们这一天见识过的这两百来个棺木里头最朽老的一个棺木,看来这座棺木是这“崖墓悬棺”最古老的棺木之一,而且被放在这山崖的最深处,显然也是最先葬进来的棺木之一。 而且这座棺木已经被这山崖压迫得裂开了,这山崖张开的“嘴”“咬着”这座棺木,直把这棺木都“咬”得瘪塔下去,棺木那厚实的身子已经被压烂了,显然这棺木原本是好端端地安放在这最深处的,但是几百年过去,这龙虎山的山体也发生了变化,这山崖最里面的位置被压得越发变窄了,因此放在这最深处的这座棺木就被压迫得烂了。 刘二和朱十三看见这座棺木,不免直皱眉头,因为这棺木从顶上被压塌了一半,已经没有“棺盖”可言,着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而且这棺木用的木头极其厚实,那棺身的木头足有朱十三的两条大腿加起来厚重,简直就像一堵厚实的墙一样,这着实是无从下手。 第913章 张真人血书(八) 朱十三叹道:“刘赐,这棺材是咱们所见过最厚实的一座,而且葬在这么深的地方,从顶上打不开,从旁侧更是无从下手,还是算了,咱们开了两百来个了,不多这一个。” 刘二素来是不说丧气话的,但是眼下他瞧着这厚重如砖石的棺材,再看看他们手上的器具,他们只有两把铁撬,这着实是无法下手,他也说道:“十三说的是,这棺木着实没法破开,而且两百多个都没见着那什么血书,或许血书压根不在这里。” 刘赐却仍是细细地搜寻着这棺木的周遭,他仍是不甘心,他说道:“正是因为这棺木是最厚重的,而且葬在这最深的位置,所以才更可能藏着那血书……” 刘赐细细地沿着那棺木的周遭摸索着,他试图找出能够破开棺木的位置,他一边找着,一边说道:“我有个预感,我觉着那血书就在这里面。” 刘二没说话了,朱十三却忍不住叹息一声,说道:“你哪里来的预感。” 刘赐喃喃说道:“就是预感……” 此时,刘赐在那棺木贴着山崖崖壁的最深处摸见一处裂口,他说道:“这里!这里被压破了一个裂口,或许能够破开这个棺材!” 刘二凑过去一看,只见这个位置因为这棺材最靠近深处,所以被山石压迫得最厉害,乃至被压裂出一个裂口,这个裂口不大,但是好歹有个能够破开棺材的着力处。 刘二仍是叹道:“这个口子太小,除非有个斧子,否则难办。” 刘赐已经动手了,他拿那铁撬撬着那裂口,他使劲撬了好几下,撬开了一些木屑出来,他擦了擦汗,说道:“这般撬开,总能把这棺木打破。” 说罢,刘赐接着使劲撬着棺木,刘二看着刘赐那认真的模样,他也说不得什么了,他只能拿起铁撬,对着那棺木埋头一拜,说道:“多有得罪,扰动清净,恕罪恕罪。” 说罢,刘二使着铁撬跟着刘赐撬起来,但是这棺木的木材是上好的金丝木,这木头极其坚硬,他们撬了有一刻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仍只是撬开一个小口子。 刘二不禁叹道:“这个棺木着实是不简单,这般厚实的木头世所罕见。” 朱十三跟着上来了,他更是使劲地使着那铁撬努力地试图凿开那棺木。 刘二把铁撬撬断了,朱十三的铁撬也撬得弯了,使不上劲,但那棺木仍是只开了一个小口子,只有一缕缕磷火从里头飘出,仍难以窥清里面的物事。 刘二干脆把绣春刀拿出来了,他不免苦笑一声,说道:“绣衣春当霄汉立,彩服日向庭闱趋,先辈们,多有得罪了!” 刘二挥起绣春刀一刀劈向那棺木,他用这盖世锋利的绣春刀一刀刀地劈着,终于将这个棺木的豁口给慢慢地劈大了,直劈到这个豁口足以容纳一只手和肩头伸进去。 然后朱十三趴下身子,将手伸进那棺木里面,在里面摸索着,将里头的东西掏出来。 首先掏出来的就是一个头骨,这具尸骨里头连这最坚硬的头骨都已经朽破了,这可见这具尸骨的岁月着实是很长。 然后朱十三掏出了这尸骨的各种骸骨,刘赐还觉着开出来的这个口子怕不够大,没法探清楚里面的物事,却听得朱十三说道:“不用再开大口子了!这里头乱得很,这棺木也被盗过了!” 朱十三掏出了一对碎骨头,退出来,说道:“里头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骨头!” 刘赐忙趴下去,潜进去了,他掌着灯看向那棺材里面,只见里面一片幽深黑暗,而借着火光不难看见里面的骨头破碎纷乱,而除了一堆散乱的枯骨之外,里面没有其他异常的物事,显然这个棺木被盗得干净,什么东西都被偷走了。 刘赐退出来,他看着地上的碎骸骨,不免叹息。 刘二拍了拍刘赐的肩头,他拿着那头骨端详着,他指着头骨顶端一个破裂的豁口,说道:“你瞧这个豁口,这是用银质的钉子钉进去的,这是道教一些隐秘分支的邪术,传说这样能使尸身不化,使后代多福,看来这个人是个崇信道教的人,他倒是着实有可能拿那张真人的血书殉葬,可惜这棺木被盗过了,说不准那血书也被盗走了。” 刘赐接过那头骨端详着,他瞧着那头骨顶上被钉子钉入过的痕迹,又看着这一地的枯骨,他不免叹息。 此时只听得那顶上的大翼岩蝠又发出尖利的啸声,这啸声震耳欲聋,满是不祥的征兆。 第914章 张真人血书(九) 刘二对刘赐吼道:“我们该走了!这些蝙蝠要出动觅食了,我们待在这里可能有危险!” 刘赐着实是没办法,他叹息一声,只能跟着刘二和朱十三走去。 白芷若瞧着能走,她自是大松一口气,她走在刘赐身边,此时已经是破晓时分,天际隐隐地升起了一缕晨曦,这晨光给这山崖里面带来了些许微光,白芷若看见刘赐沉默着,神色在沉静中透着失落,他们耗费了这么大功夫,终究是无所得,这自是让刘赐难过。 白芷若瞧着刘赐这神色,她倒是有点不忍,刘赐失望地跟着刘二走去,白芷若却回头看向方才他们走出的那山崖深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这个头,或许是她替刘赐觉得不甘心,但是她这一回头,此时第一缕晨光透进了这山崖里面,微弱的光芒刺进了山崖深处。 白芷若的目力是极好的,她素来能张目对日而从容不迫,此时她这一看去,她看见那被压瘪的棺木的另一侧的深处有一个物事隐隐地晃动了一下。 白芷若定睛看去,那个物事又不见了,她愣了愣,那个晃动的位置正在刘赐他们“开掘”那棺木的方位的另一侧,方才这山崖里面一片漆黑,他们自是没有留意这棺木的另一侧的地上有什么东西。 白芷若回头看向刘赐和刘二他们,他们已经来到山崖边上,准备向下攀去。 白芷若对他们喊了一声:“喂!那里有东西!” 但是那山崖顶上密密麻麻的大翼岩蝠此时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白芷若的声音被淹没在大翼岩蝠的叫声里,刘赐和刘二、朱十三都没有听到。 白芷若咬了咬樱唇,她看了看顶上那数不清的可怖的生物,她犹豫片刻,还是抬脚往那山崖深处跑回去,她施展轻功,飞速地跑向那方才她看见物事晃动的方位。 刘赐已经来到山崖边上,朱十三已经率先下去,刘二也探身下去了,刘赐被那大翼岩蝠的声音震得头脑发昏,那巨大的声浪简直震得这山崖里头也在颤抖。 刘赐回头发现白芷若不见了,他一惊,却看见白芷若飞身奔向这山崖的深处。 刘赐不禁大惊,他大喊一声:“小若!” 在那大翼岩蝠的呼啸声下,白芷若哪里听得见这个声音。 刘二听见了刘赐的声音,他抬头一看,见到白芷若往里面跑去,他也是大惊,他大喊:“让她回来!这些蝙蝠要飞起来了!危险!……” 刘二话音未落,刘赐已经抬脚飞奔向白芷若,他自是知道眼下危险,这顶上密密麻麻的蝙蝠都不是善茬,白芷若孤身一人深入其中,自是凶险。 刘赐刚刚跑没两步,就听得那大翼岩蝠的呼啸声达到顶峰,随即这数不清数目的蝙蝠一跃而下,如同黑色的旋风一般在这山崖里面飞舞起来。 刘赐连忙趴到在地,数不清的蝙蝠飞扑到他的身上,蝙蝠那尖利的爪子抓破了他的皮肤,他扯起衣服盖住了头,一边大喊:“小若!……” 他一边艰难地向前爬去,头顶上那黑色的旋风似乎要把他卷走,他抬眼想看一眼前方,但只看到黑压压的黑影,完全看不见白芷若的声音。 刘赐爬了一段,那蝙蝠注意到他,纷纷飞下来用爪子抓挠刘赐的身子,在试探刘赐是不是虫子或蟾蜍之类能吃的东西,刘赐的背被抓得生疼,他忙不敢动弹了。 刘赐死死地趴着,忍着蝙蝠的袭击,好在他不动弹之后,蝙蝠没再注意到他,也没再那般猛烈地袭击他。 直到过了有半刻钟,这密密麻麻的蝙蝠开始向山崖外飞去,那震耳欲聋的尖啸声开始减弱,刘赐眼看蝙蝠开始变少,他连忙挣起身子,飞奔向白芷若的方向。 依然有很多大翼岩蝠盘旋在这山崖里面,刘赐迎面撞上了许多蝙蝠,那尖利的爪子依然刺得他生疼,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飞奔向白芷若,他冲开众多蝙蝠的“堵截”,他看见白芷若缩在那山崖深处的角落里,蜷着身子,提着衣袖紧紧地遮掩着头脸。 刘赐连忙扑上去,抱住了她,问道:“你没事!?……” 白芷若放下衣袖,一脸的惊魂未定,她摇摇头,刘赐却看见她的右眼眼角下方多了两个细小的血口,这两个血口殷红着,在她那白皙如雪的脸上显得异常明显。 此时这些大翼岩蝠都已经飞出山崖去了,它们到了时辰,飞出他们的“巢穴”出去觅食了。 刘二紧跟着刘赐跑过来,他看见白芷若脸上的血口,他说道:“你被蝙蝠咬了!?” 第915章 张真人血书(十) 白芷若尚且惊魂未定着,她擦了擦脸,才回过神来,说道:“是有一只蝙蝠扑到我脸上咬了一口。” 刘二马上说道:“这种大蝙蝠的嘴里含毒,赶紧把血吸出来!” 白芷若一愣,刘赐一听刘二这话,他二话不说,一把捧住白芷若的脸,凑过嘴去就在白芷若那两个血口上吸起来。 白芷若没缓过神来,她慌乱又迷茫地睁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任刘赐吮吸着她的脸颊。 刘赐使劲地吸了一口,吐掉一口唾沫,又狠狠地吸了两口,将唾沫都吐掉了,直吸得白芷若右边大半片脸颊通红,那两个血口里也再吸不出鲜血来,刘赐才作罢。 白芷若愣愣地捂住了脸,她仍是缓不过神来,她觉得这事情突如其来,好像有些不对味道,但是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赐则是心疼地捧着她的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突然跑进来!刚刚多险啊!” 白芷若看着刘赐那关切又心疼的样子,她更是愣住了,她感受得到刘赐是真的关心她的,这让她更是心绪一下子庞杂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白芷若此时右边的半边脸稍稍肿了起来了,刘赐看着她那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容颜肿起了半边来,他不禁心疼地将白芷若揽进怀里。 白芷若愣愣地被刘赐揽进怀里了,她嗅到刘赐身上那异性的气息,她本能地脸涨得更红了,她忙推开了刘赐,然后把手上一直捂在怀里的一件东西递给刘赐。 刘赐瞧见那东西,他顿时浑身一颤,只见那是一本书册,这书册的封皮看来是薄竹片制成的,这薄竹片看来已经有相当的年月,那竹片已经斑驳,边沿已经朽坏,但是整体看来还是完整的。 刘赐连忙接过这本书册,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小心地抹去这薄竹片封皮上蒙着的厚厚的污泥和灰尘,他看见这封皮上面写着三个已经斑驳不清的大字:道德经。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他再细细分辨这封皮上的字迹,他看见在“道德经”三个大字的斜下方,还书着一行小楷,这行小楷的字形已经磨灭大部分,但是刘赐能辨认出是四个字:三丰手书。 刘赐压抑着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这书册,只见这书册里面用的纸张是坚韧的蜡纸,这种纸张厚实而有韧劲,大明的史官抄写史册用的也是这种纸张,这种纸能够保存最长的年月。 这书册打开来,是一副折折叠叠的长卷册,这长卷册足有五六十页之多,这些书页虽然已经朽黄斑驳,有些页面有破损的痕迹,但是大体上还是完整的,那书页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刘赐看这里面书写的内容,果然是《道德经》的文字,只见这书写的文字是暗红的颜色,而且笔画轻重不一,字迹颇显扭曲不工,显然这不是用毛笔书写的,果然是张三丰用手指血书的。 而这字迹虽然不工整,但是在蜿蜒和扭曲中透露出了浓郁的生命气息,刘赐一看就感到一种极大的感染力,所谓“大巧不工”就是形容这般的情状。 刘赐将书页给刘二、朱十三展示了一眼,然后小心地将书册合上了。 刘二和朱十三也看傻眼了,他们问道:“果真是张真人的血书?” 刘赐点头,叹道:“千真万确,我算是读遍天下书了,但是这般诡谲又绮丽的字迹却是前所未见,除非是成仙之人才能写出这般的书法。” 刘赐忙问白芷若:“你在哪里觅到的这东西?” 白芷若指向脚边的位置,说道:“方才我看见这里有东西晃动,过来一看,是这书册摊开着,大概是被风吹开了,有一页书页在晃动,我就把它捡起来了。” 刘赐将这《道德经》捂在怀里,叹道:“为何方才我们就没看到这东西呢?” 白芷若说道:“我看到这本书时,它大半身子被埋在土里了,我把它挖出来的。” 刘二恍然大悟,他踢了踢地面扎实的“硬土”,说道:“这不是土,这是蝙蝠粪,常年累月地积得这么厚了。” 刘赐也恍然大悟,叹道:“不怪乎,它被埋在土里了,难怪见不到它,快找一找,看另一本《南华经》在不在。” 刘赐和刘二、朱十三立马寻找起来,他们拿铁撬小心地挖着地面上厚厚的粪土,很快,他们在那《道德经》的旁边挖到另一块硬物,翻出来果然是另一本书册,这书册的封装和《道德经》一模一样,只是封面上写着《南华经》,同样写着“三丰手书”。 第916章 刘赐的诡计(一) 刘赐将这本《南华经》展开来一看,只见里面的字迹和《道德经》一样赏心悦目,显然也是张三丰的手书。 刘二看了看这埋着这张真人两本血书的位置,这正在方才他们凿开的那处棺木的旁边,他说道:“看来这两本血书确实是被藏在这个棺木里面作为殉葬品的,盗墓贼盗了这个棺木,把棺木里面值钱的东西都盗走了,但是这盗墓贼看来是不识货,觉得这两本破书没有用,就丢弃在这棺木旁边。” 朱十三仍伏在地上,他挖开旁边另一片蝙蝠粪便,里面还有一本佛家经典《心经》,这本书看来也是某个高僧书写的,朱十三说道:“二哥说的是,这些盗墓贼不识货,以为这些书不值钱,就全丢了,这些书被弃在这里,被这些大翼岩蝠的粪便埋在底下,倒是少了风吹日晒,这般倒是保全下来了。” 说罢,朱十三把那本《心经》拾了起来,然后捡起那些被他们掏出的尸骨,一起齐整地叠放进了那个被他们打开的棺木里面,最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刘赐如获至宝地拂去这两本血书上面覆盖着的鸟粪,此时清亮的晨曦已经照进了这山崖里面,刘赐转头看向外面那漂亮的晨曦,那清亮的日光似乎照进了他心里,让他禁不住一阵激动颤抖,他一把抱住了白芷若,他这几天的辛劳一下子被释放了,他又狠狠地在白芷若的额角上亲了一口,说道:“走!我们去干掉严尚官!” 白芷若被刘赐这般狠狠地一吻,她更是感到脸红心跳,但是她看着刘赐那激动的样子,她着实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捂着被蝙蝠咬伤的脸颊愣愣地看着刘赐。 刘赐将这两本张三丰血书的《道德经》和《南华经》妥善地收进怀里,然后和刘二、朱十三、白芷若一起下了山崖,回到他们居住的客栈。 他们马不停蹄,他让柳咏絮清点了客栈里还留存的银钱,这次花的银钱比预期的少,只花了七十万两,还剩下三十万两,刘赐让同济会的派来东倭人将白银送回去交还给同济会,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那三十万两白银已经运走,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刘二、朱十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悄然离开了龙虎山,就像他们来临时那样低调。 柳咏絮和刘二、朱十三、白芷若都不知道刘赐打算如何“干掉严尚官”,刘赐的图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策马飞驰,在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赶回到钱塘。 刘赐让刘二和朱十三护送柳咏絮回去姚家,他和白芷若分头行动,悄然离开了他们。 刘赐带着白芷若进了杭州府城,在街边买了一套黑衣,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样,然后他们来到上官家的府宅、那“侯潮门”的门口,在沿街的一间茶馆坐下了。 刘赐要了一些茶点,和白芷若吃起来,白芷若的右脸仍是有点红肿,她显然很是介意,她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实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此时她心里还想着刘赐方才亲吻她的那几下,心中自是纠结着,但是瞧着刘赐那般“认真”的模样,她也不好发作。 白芷若不知道刘赐来这上官家的门口做什么,她问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刘赐看着白芷若,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他历经这么多天的经营,终于来到这一步,他不免心中激动,他说道:“我们要把这两本张真人的血书放进他们上官家的藏书库里面。” 白芷若愣了愣,她脱口而出,问道:“这么辛苦拿到这两本血书,为什么要给他们上官家!?” 刘赐诡谲地笑着,说道:“你很快会明白。” 白芷若又是迷茫,又是有些生气,但是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敢在刘赐面前轻易生气了,她也说不得什么,只能陪刘赐坐着。 他们在这茶馆上候着,看着夜渐渐地深了,到了子时时分,刘赐带着白芷若开始行动了,他们像此前一样翻过了上官家的围墙,然后在浓密的林木之中穿行,直扑向上官家那处“泉石”所在的腹心之地。 他们已经来过两遍,自是轻车熟路,尽管严尚官执掌上官家之后,对于家族内部的防备有所加强,但是刘赐和白芷若身手敏捷,而且熟悉这上官家内部的状况,所以很顺利地再次来到这上官家位于那泉石周遭的心脏之地。 这个夜晚上官家那泉石旁边的大厅里头依然有人在宴饮,尽管不是什么大宴会,但也有一伙达官贵人在那里觥筹交错着,刘赐没看见严尚官在席上,但是这看得出这上官家简直是夜夜笙歌,正是烈火烹油般繁盛的时候。 第917章 刘赐的诡计(二) 刘赐此前已经在姚无忌那里听说过,上官家有一处规模浩大的“藏经阁”,这个藏经阁传自南宋皇室,里面收藏有诸多珍贵典籍,包括永乐大帝当年编撰的永乐大典数百册都收录在内,上官家很是用心经营这座“藏经阁”,因为这是他们家族“文化昌盛兴隆”的象征,尤其是他们身为这几十年来爆发起来的豪门,更是需要这种“门面”作为点缀。 姚无忌和上官家多有来往,刘赐已经向他问清楚了那“藏经阁”的位置,在这泉石的正后方的一座绛红色的高楼就是那“藏经阁”。 刘赐和白芷若径直摸向那藏经阁,他们来到这高楼的楼下,这里的防备自是松懈,因为这里头都是些陈腐的书籍,一般的窃贼不会来盗窃这些书籍。 刘赐和白芷若轻松地就通过窗户潜进了这藏经阁里面,只见这座高楼足有五层高,从低到高藏着平庸到名贵的书籍,顶楼的书籍最是名贵。 刘赐却没有往顶楼去,他带着白芷若在这最底下的一楼摸索着,这里藏书自是浩如烟海,这些书籍刘赐不敢说都看过,但大都了解是什么分量,这第一层的书籍着实是一些很平庸寻常的书,但是刘赐仍是觉得不太妥当。 他有意在找那些最破旧的旧书堆,他找着找着,意外地发现这藏经阁还有一处地下仓房,他潜进了这地下仓房,只见这仓房空间不大,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在角落里还堆放着层层叠叠的破旧箱子,这些箱子里藏着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没什么价值的破旧书册。 刘赐却是惊喜,他让白芷若帮忙,他将那层叠地破旧箱子给搬下地来,翻出被堆叠在这箱子堆的最不起眼的深处、被压在最下面的箱子,他选了一个箱子,这个箱子已经被压得裂开了,里面装着的是许多零散的书册,这些书册大都是一些手书,有历代杭州府府官的手书,有一些稍有名气但其实不得志的文人的手书,刘赐看着这个箱子,和这箱子里头的内容,他不禁笑道:“这个箱子最是合适。” 刘赐就拿出那张三丰手书的那两本《道德经》和《南华经》,将这两本血书蒙上了些灰尘,“做旧”做得像那些旧书册一样,然后他将这两本血书混入了这箱旧书册之中,塞进箱子的深处。 因为这两本“张真人血书”原本已经很是陈旧,如今蒙了些灰,藏进这箱旧书之中,真有“浑然天成”之感,好像这两本血书原本就是被藏在这箱旧书册之中,被封存了许久。 刘赐和白芷若将箱子都搬回原位,然后他们潜出这“藏经阁”,潜出了上官家的府宅。 刘赐带着白芷若马不停蹄,赶回了姚家,在渡湖时,他们总算是能够停下来喘口气,白芷若不禁问刘赐:“你把这两本血书藏进去,意思是想让人以为这上官家藏着这两本血书?” 刘赐点头笑道:“是的,但是要害在于,是让谁认为上官家藏着这两本血书。” 白芷若没回过神来,船只考上了瀛洲岛的码头,刘赐和白芷若回到了蓼风轩,他们走进大厅,此时仍是夜半时分,被看、柳咏絮等都歇息了。 刘赐在桌案上铺开纸张,对白芷若说道:“小若,磨墨。” 白芷若磨开了墨汁,刘赐立马提笔写起来,白芷若看见刘赐写着: “老祖宗、黄大人亲启,刘赐敬拜,献上一计,诛杀严尚官之要害如下: 近日我等觅得张真人于一百二十岁诞辰写下的《道德经》和《南华经》二本血书,已将此二本血书藏进上官家藏经阁之旧书堆中,司礼监只需奏报万岁爷,严尚官私藏张真人血书,万岁爷想必震怒,届时,严尚官必进退两难,大事可成。” 白芷若看着刘赐写完,她恍然大悟,说道:“你是要借这个手段让嘉靖皇帝治严尚官的罪。” 此时柳咏絮披着衣服出来了,她听见响动,出来见刘赐正在写信,她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她立马明白了,她喃喃叹道:“原来你在谋划这个……” 刘赐将书信叠好,递给柳咏絮,说道:“正是,速速将这书信交给锦衣卫,让他们立马送往金陵给黄锦。” 柳咏絮接过信,思量片刻,她已经想明白刘赐的计策,她说道:“原来你是这般盘算的……好计策……” 说着,柳咏絮不禁笑了,她的眼中闪着光,说道:“好计策,那严尚官的确要进退两难,你是看准了嘉靖皇帝的心思。” 第918章 刘赐的诡计(三) 刘赐笑道:“是的,以你对嘉靖皇帝的理解,他会怎么做?” 柳咏絮点头,她罕见地露出兴奋的神色,说道:“嘉靖皇帝痴迷道教修仙之术,他必定渴求这两本血书,听见世上还有这两本血书存在,他必定恨不得马上拿到手,而这两本血书藏在上官家,他必定会认为是严尚官私藏这两本血书。” 白芷若问道:“这样子严尚官就得罪皇帝了?那皇帝想要,就向严尚官索要啊。” 刘赐摇头,露出阴冷的目光,说道:“不,嘉靖皇帝不会说出他想要这两本血书,更不会向严尚官索要。” 柳咏絮说道:“小若,你在宫里面长大,你不知道对嘉靖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白芷若答不上来。 柳咏絮说道:“是面子,对这位万岁爷来说,面子比什么都大,他极端地自负、暴戾,所以他越是想要什么,他越不会说,尤其是这修仙的贵重物事,他更不会开口向你索要,他若是开口,就显得他掉了份量,他只会觉得他是比天还高比地还大的至高无上的人物,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理应是他的,所以这两本血书理应是别人恭恭敬敬地进贡给他,而不是让他去向别人索要。” 刘赐冷笑道:“我是在苏金水那一事中看明白这皇帝老儿的脾性,絮儿说的是,他极度自负而阴毒,这种人心眼极小,而把脸面看得最重,他自会认为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好修仙,天底下的人自然应该把所有修仙的贵重物事都送到他面前,何况是‘张真人血书’这般用以修仙的尊贵得至高无上的物事,更应该恭恭敬敬地呈到他面前才是,如果他得知严尚官府里面藏着血书,他必定不会说,只会认为严尚官不识抬举,竟然藏着这般贵重的物事而不进献给他,而要命的是,严尚官不知道那血书藏在他府上,所以他不会知道嘉靖皇帝在震怒什么。” 柳咏絮禁不住掩嘴大笑起来,说道:“对!嘉靖皇帝一定震怒,不会给严党和严尚官好脸色看,而严党和严尚官又猜不透皇帝在生什么气,这必定好玩极了!” 刘赐再次露出那诡谲的笑,说道:“对,快把信送去,接着就等好戏上演了。” 柳咏絮点头,立马和衣出去了,她去让锦衣卫将书信送给黄锦。 白芷若仍是有些不明白,她问道:“皇帝震怒,然后呢?我们再推波助澜?” 刘赐说道:“是的,推波助澜,看着,我们要一步步置这姓严的死地!” 刘赐看着门外微微亮起的晨光,眼中闪出诡谲而狠辣的光彩…… ~ 当天清晨,在金陵的黄锦就接到了刘赐的书信,他自是明白刘赐的意图,他立马修书以飞鸽传信传给位于京城的李芳。 当天午后,李芳已经接到来自江南的密信,李芳与严嵩齐名的权术高手,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厉害,还有应该如何操办,他当天下午趁着傍晚前去帮嘉靖皇帝洗脚的时候,就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听说世上还有张真人的血书存留,听说就收在江南上官家的藏经阁里头”。 嘉靖皇帝不出李芳所料的身上颤了颤,但嘉靖皇帝果然没有什么表态。 李芳得到消息的同时,刘赐已经和在姚家府上的张居正做了沟通,张居正也派出飞鸽传信,向裕王府禀报了刘赐的密信。 裕王爷和徐阶自然拿得准这个计策的要害,在第二天早晨,身为内阁阁老的徐阶前去面见嘉靖皇帝时,也提了一句,听说江南有一个消息流传,上官家的藏经阁中藏有“张真人血书”。 嘉靖皇帝依然没有表态,但是在徐阶这次面见的最后,嘉靖皇帝主动提起,此前他们裕王府和司礼监控告严尚官“毁堤淹田”一事,后来如何了? 这事情原本已经被嘉靖皇帝打下去了,等于已经是不了了之,不追究严尚官的罪责了,此时嘉靖皇帝一提起来,徐阶自是精神一振,徐阶于是回答:“禀皇上,此事情已经暂时搁置。” 嘉靖皇帝仍然坐在他那高高的、幽暗的修仙神台上,说了一句:“纵使天地不仁,君父又何能不仁?这严尚官颇有毁堤淹田的嫌疑,如何能不追究!?” 嘉靖皇帝素来自称“君父”,即大明天下的“君”,天下百姓的“父”。 徐阶连忙谢罪,对着上方幽暗不清的嘉靖皇帝一跪而下,叩头谢罪,说道:“臣等失职!辜负圣恩,臣等罪该万死!” 第919章 刘赐的诡计(四) 嘉靖皇帝仍是深陷在黑暗中,他那声音悠长而混沌,说道:“查一查,让他们懂得臣子的本分。” 徐阶已经五十五岁了,他的膝盖已经出了些毛病,颇有些风寒之症,他走到今天内阁二把手,排进了天底下第四、第五号人物的地位,他自是可以不跪绝大多数的人,只是眼前这个“君父”他不得不跪,此时他的膝盖酸痛着,但是他仍是躬身跪着,忍着疼痛,因为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徐阶自是领会嘉靖皇帝的意思,所谓“臣子的本分”,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阶立马领受,说道:“臣等明白。” 嘉靖皇帝又补了一句:“去,这事情你来办,你裕王府牵头来办,严嵩就不必插手了。” 徐阶双手撑起,支撑着他那酸痛的膝盖站起来,他听见嘉靖皇帝这话,他顿时觉得他那酸软的膝盖一下子也有了气力,他回禀道:“臣等明白。” 然后徐阶回头走去,他走出乾清宫,他看见外面耀眼的日光,他顿时心情一畅,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感到这般心情痛快了,因为此刻他感到严党大祸临头了,至少是严党在江南的势力大祸临头了。 ~ 当天傍晚,裕王府和司礼监的飞鸽传信已经抵达金陵,黄锦立马飞马送来姚家。 蓼风轩的大厅里正摆开宴席,刘赐、姚无忌、张居正、刘二、被看、柳咏絮、姚可贞、白芷若正齐聚一堂,正在吃晚饭。 下人递来消息,柳咏絮接过了,交给刘赐,刘赐一看信件内容,他立马笑开,他将信件交给姚无忌看,说道:“裕王府和司礼监都传来消息,皇上要追查严尚官‘毁堤淹田’的罪责了,而且原话是说‘让他们懂得臣子的本分’。” 姚无忌看了一眼信件,将信件交给张居正。 眼前桌上摆着一桌珍馐,但是姚无忌的神色清淡,就像他眼前的这一碗白粥一般,他只喝一碗白粥,配着一小碟剃好的鲈鱼肉,但是他看过这个信件,不免仍是笑道:“但愿严尚官懂得‘臣子的本分’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也看了一眼信件,将信件交给刘二,他素来神色利落,但是眼下也不禁露出“幸灾乐祸”般的神色,禁不住地大笑着,说道:“姚大哥说的是,但愿严尚官懂得什么是‘臣子的本分’。” 刘二看着信件,他是习武之人,素来很少言笑,此时也禁不住恶作剧般地笑起来,向刘赐问道:“你那两册张真人的血书,藏得究竟有多深?” 刘赐笑道:“你问小若。” 白芷若正吃着一个水晶包子,她的右脸上因为被蝙蝠咬了,留下两点红色的淡淡的疤痕,这两点疤痕在右眼眼角边,倒像两点泪痣,她笑道:“藏在那藏经阁的地下仓房,在一大堆破箱子垒起来的破书堆里头,哪怕是知道藏在那里,去翻找,怕是也得翻找好几天才能找出来。” 刘二不禁失笑,对刘赐说道:“这等诡计,亏你想得出来。” 张居正敛了笑,说道:“这‘臣子的本分’,就是敲打严尚官不该私藏那血书,说出这等话,显然皇上已经发怒了,严尚官必定知道皇上这是发怒了,但是……” 张居正说着,仍是忍不住笑出来,说道:“但是他哪里猜得到这万岁爷是什么个意思啊,他哪里知道这皇帝是因为那什么‘张真人血书’来责怪他,他接到这斥责的时候,大概头都是昏的。” 刘赐说道:“对,所以这件事情在办的时候我捂得很紧,眼下天大地大,这事情也只有我们在座这几个人,加上老祖宗、黄祖宗、裕王爷知道,我们切切要记着保密。” 张居正笑道:“这个大家自是知道,咱们都是为了对付严党才聚在一起。” 刘二也是忍不住笑了,他说道:“这严尚官眼下恐怕也已经接到京城的密信了,他想必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概要到处打探万岁爷为何这般震怒。” 刘赐笑道:“这事情我们办得隐秘,万岁爷认为严尚官是私藏了那张真人血书,严尚官却压根不知道有所谓张真人血书在自己府上,他想必是怎么猜都猜不透。” 张居正点头道:“这着实是太妙了,就让严尚官猜去,他估计怎么猜都猜不透,万岁爷就会觉得这严尚官是有意装傻,甚至会认为,这严尚官是有意私藏张真人血书,宁死都不拿出来,这或许真能致严尚官死地。” 第920章 刘赐的诡计(五) 刘赐说道:“你们忘了苏金水是怎么死的了吗?当初苏金水在神官监怎么折腾都好,万岁爷都不打算治他的罪,最后是惠子姨娘拿出了一个要命的罪状,那苏金水也在暗中修仙,而且自称‘云霄天君’,这就让皇帝下手杀了他,我也是从这件事得到的主意,对于嘉靖皇帝来说,什么‘毁堤淹田’,或许并不那么重要,而如果嘉靖皇帝认为严尚官私藏这修道的天书,而且宁死不拿出来,他会怀疑严尚官也在修道,也在求长生,这可能会让严尚官万劫不复。” 刘二叹息道:“妙,太妙了。当年杀苏金水的时候我也在场,严尚官这般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皇上会认为严尚官有意不把血书献出来,这可真是要命。” 张居正更是忍不住笑道:“就算严尚官前后打探,总算得知了这‘张真人血书’的事情,他弄清楚那两本血书在哪里,估计也够他受的。” 刘赐看着门外那美丽的夕照,他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说道:“我很想看看严尚官眼下的表情。” ~ 严尚官的反应比刘赐为首的姚家阵营想象的更快,今天早晨徐阶面见完嘉靖皇帝,严党在宫里面安插的耳目已经得知嘉靖皇帝斥责严尚官的消息,今天中午严党的飞鸽传信已经抵达江南的上官家,将消息送到严尚官的手中。 严尚官着实是懵了,他不知道嘉靖皇帝为何时隔十天,又重提“毁堤淹田”之事,为何又提所谓“臣子的本分”? 他“伴君如伴虎”地在嘉靖皇帝身边待了许多年,为嘉靖皇帝办了诸多“巡盐”、“矿监”等差事,他已是半条嘉靖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他自是看得出嘉靖皇帝这斥责别有文章,而且这背后的文章还不小。 但是这是严尚官半辈子官宦生涯中第一次猜不透嘉靖皇帝的心思,他完全猜不到他到底是哪里得罪皇帝了。 严尚官飞速地行动起来,他立马赶赴金陵,去南直隶官府查探消息,同时他动用了他所有能够动用的人马,他向京城放飞了二十多只信鸽,传去了二十多封信笺,托付他在京城的所有亲信查探嘉靖皇帝“震怒”的原因。 而上官家自然也鸡飞狗跳起来,那平日烈火烹油般繁盛的景象荡然无存,所有上官家的族人都意识到了眼下家族的危险,他们有能力伸手到京城的就去京城打探消息,没法伸手到京城的就忙于筹集钱财。 ~ 当天的深夜,张居正和刘二没有离去,他们吃完晚饭后仍留在姚家,正在大厅品茶谈天。 锦衣卫来报,向刘二呈上锦衣卫在上官家探得的消息,刘二打开信笺看了一眼,他不禁笑道:“严尚官的反应比咱们料想的都快,他已经去金陵了,他们上官家在京城的人马已经动起来了。” 张居正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严尚官走到今日的高位,自是有他的能耐,他自然是动作极快的。” 刘二说道:“不知道他耗费多少天能够查探出这‘张真人血书’的底牌。” 张居正估算了一下,说道:“不可小觑他的能耐,这也不好说,如若他在宫里面的手伸得够长……对了,他们眼下最可能的途径就是伸手进翎坤宫,向卢靖妃查探,万岁爷对谁都不会说出真相,卢靖妃是例外,如若这几天万岁爷去翎坤宫临幸了卢靖妃,说不准万岁爷会向卢靖妃说出这‘血书’的真相,而严党可能会从卢靖妃那里得知这个真相。” 刘赐也估算着,他说道:“张大人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仍是应当发力,除了继续上奏报,控告这严尚官‘毁堤淹田’之外,还得加一把火。” 张居正和刘二都看着刘赐,刘赐看向姚无忌,说道:“亚父,我觉着咱们那推动大明开放海禁的计策,是时候施展了。” 姚无忌的体力不济,他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此时听见刘赐这般说,他说道:“你是想当作攻击这严尚官的一步?” 刘赐说道:“是的,而且是关键的一步,按照你此前说的,用同济会作为大明对外贸易的出口,让司礼监和江南织造局来监察同济会的贸易,对同济会的每一单出口贸易收取贸易税。” 姚无忌点头,说道:“是的,让江南织造局来收税,每一艘对外贸易的商船都要经过江南织造局的监察,这些抽取的税收直接交给司礼监,交给皇帝。” 刘赐看向张居正和刘二,说道:“嘉靖皇帝最缺的就是银钱,这想必能够讨皇帝的欢心。” 第921章 刘赐的诡计(六) 张居正和刘二这几日和姚无忌交流密切,已经详细地听了姚无忌关于“开放海禁,变革大明”的理想,张居正和刘二都是大明权力中枢中新锐的人物,他们自是理解而且支持姚无忌的想法。 此时张居正说道:“万岁爷这几年年岁更高,更是痴心于要修那‘凌霄殿’,按照前几日严世藩的户部给出的预算,修这凌霄殿足得耗六百万两银钱,加上修完宫殿之后要办的规模宏大的祭祀,还有日后对这宫殿的维护和修缮,这耗费的银两足得一千万两银钱,这抵得上大明一年的国库收入了。” 刘二说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简直匪夷所思,眼下南方打倭寇,北边防着女真人,这朝廷是左支右绌,银钱都不够用了,还要耗一千万两银子去修宫殿求长生,这着实是可怕,但是眼下你说能给万岁爷送钱去,万岁爷必定是龙颜大悦。” 刘赐向姚无忌问道:“亚父,你说如果按照你的计策,用同济会开放海禁,让江南织造局来收税,今年还剩下六个月,到年底能给皇上进贡多少银钱?” 姚无忌眯眼算了算,说道:“三百万两。” 饶是张居正,听见这个数目,他仍是不免拿着茶碗的手上颤了颤,他说道:“大掌令,这一开始半年就能挣三百万两?当真?” 姚无忌说道:“无非是税抽得重一点,抽两成的税,我们同济会半年进出的贸易额就有两千多万两,如果是名正言顺地在同济会开放了海禁,那些大大小小的倭寇团伙大多会归顺同济会,这样的话,贸易额还会增加,所以经营半年,给朝廷抽个三百万两的税前,是没有问题的。” 张居正已经听过姚无忌说明他们同济会的贸易额,他算了算这些账目,觉得确实不是吹牛的,张居正叹道:“这大明对外洋贸易的规模如此巨大,朝廷却视而不见,这着实是朝廷失察。” 刘赐说道:“今年半年就能给三百万两,明年呢?” 姚无忌说道:“这要看明年的状况,只要朝廷配合,明年翻一倍,六百万两,不成问题。” 刘赐点头,说道:“这样的话,今年得了三百万两,万岁爷的‘凌霄殿’就能动工了,明年有六百万两,就足够支撑这‘凌霄殿’修完了,张大人,二爷,你们说,这是不是正投万岁爷的心头所好?” 刘二说道:“正是,这是万岁爷最关心的事情了。” 刘赐笑道:“这事情是不是比什么‘毁堤淹田’,或者是‘严尚官的死活’要要紧得多了?” 张居正叹道:“这是自然,所以,我们可以向万岁爷奏请开放海禁的计策,而且拿这个计策打严尚官。” 刘赐说道:“正是,我们要表面,要开放海禁挣钱,姚家必须一统江南才行,客观上看,如果上官家还霸着江南,霸着钱塘,姚家自是施展不开手脚,在开放海禁这一事情中,必定会被上官家处处作梗,至少江南对外贸易的商货会被上官家分流掉许多,这会阻碍江南织造局在同济会收取的税前。” 刘二已经细细地想了一通,说道:“这个计策着实是绝妙,万岁爷知道江南的商贸昌盛,但是万岁爷对此没有办法,这些商贸赚取的银钱到不了他的手上,如今让江南织造局去收税,这着实是解了万岁爷的一个不痛快之处,而且能让他赚上许多钱去修宫殿,这想必会让他龙颜大悦。” 刘赐拍掌,说道:“那就这么办!亚父,明天我们就拟好奏疏,交给黄锦,让司礼监呈给皇上。” 这自是姚无忌一直以来的梦想,只是他没想到此时这梦想就在眼前被推行下去了,他叹道:“这自是最好,刘赐,咱们就使使劲,把这件事情做成。” 刘赐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咱们便全力以赴。” ~ 第二天,刘赐和姚无忌、柳咏絮一同拟写了关于“通过同济会贸易,收取贸易税,进贡万岁爷”的奏疏,交给了金陵的黄锦,黄锦自是知道这事情会让嘉靖皇帝龙颜大悦,也让司礼监有利可图,他自是极配合的,立马派出快马送往京城。 忙完这件事情,刘赐终于难得休息,这些日子的劳累着实是把他折腾得够呛,他好生在蓼风轩休息着,依旧陪着姚无忌,跟他学习同济会的管理,另外就是和停留在蓼风轩的张居正和刘二谈天交流。 刘赐在这三人的身上看见了大明王朝最顶端的见识,窥见了大明王朝运转的根本逻辑,这自是让他受益匪浅。 第922章 刘赐的诡计(七) 姚家则是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刘赐不在时,柳咏絮主外,被看主内,姚可贞辅助,她们三人已经形成了默契配合,所以她们自是继续维持着姚家的高效运转,不需刘赐操心。 时间流逝,很快进入六月,季节来到盛夏时节,这瀛洲岛上的林木密集,那夏蝉在林木里面发出轰鸣,直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个悠闲的午后,刘赐抱着冬至坐在蓼风轩的庭院树荫下,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白芷若都外出忙活去了,倒变成他待在家里头带女儿。 刘赐坐在摇椅上,眯着眼昏昏欲睡,冬至趴在她的胸口,也在沉沉睡着,这些日子冬至已经和刘赐亲近了许多,刘赐自是极疼爱女儿的,他从小被女人宠爱着长大,所以如今他长大了,自是也懂得宠爱女人,这些日子他开始帮着被看和柳咏絮带冬至,如今已经带得熟了,冬至很喜欢趴在爹爹的身上睡觉。 刘赐很享受这般静谧悠闲的时光,姚家经过那场大水,还有那场大战,如今慢慢地又恢复过来了,主要是姚无忌的来到带来了同济会的许多协助,而刘赐的归来也让黄锦对姚家恢复了帮扶,同时从这些日子开始,随着张居正的来到,裕王府在京城也开始为姚家说话,南直隶朝廷因此也不敢怠慢姚家,在政事上给予了姚家许多方便,柳咏絮以往去南直隶布政使司办事总要耗费不少力气才能打通关节,而如今因为有裕王府的帮助,她办事情顺畅得多了。 在同济会、司礼监、裕王府多方的帮助下,姚家很快从劫难中恢复过来,而且越发昌盛,大有“浴火重生,更胜以往”的势头。 江南的诸多豪门权贵自是嗅得到这姚家的壮盛味道,他们知道失踪多时的“姚公子”回来了,消息敏锐的更知道这“姚公子”当了同济会大掌令的“干儿子”,同时这“姚公子”除了恢复司礼监对姚家的帮助之外,还带来了裕王府的支持,这着实是让满江南的豪门权贵都觉得咋舌,他们不知道这“姚公子”究竟是有多么通天的能耐,能够取得这朝廷两大巨头,还有雄踞江南的最大帮会的支持。 这“姚公子”归来后的这一番作为无疑改变了江南的局势,原本江南的权贵都认为江南属于严党掌控,因为严尚官和上官家代表着严党霸占着江南,但是如今姚家同时取得司礼监和裕王府的支持,还取得同济会的支持,这无疑扭转了态势,姚家崛起为与上官家同等体量的另一巨头,江南的形势从“一强独大”,变成了“二虎相争”。 而二虎相争,则必有一伤,以眼下的形势看,姚家还在凶猛地崛起,上官家则陷入了“毁堤淹田”的泥潭,而且消息灵通的豪门都知道,嘉靖皇帝对严尚官明确地表达了不满,不知道严尚官是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因此得罪了嘉靖皇帝。 上官家这些日子已经乱套了,整个上官家有能耐的人物都出动了,显然上官家在倾尽全力挽救这个危险的局面。 但是毫无疑问,眼下姚家的势头已经压过上官家,所以这满江南的豪门权贵几乎都暂时与上官家断了联系,那个每天夜晚在上官家那美丽的泉石庭院上按时展开的歌舞欢宴也暂停了,因为这些日子没有豪门权贵愿意再登上官家的门,他们都在观察局势的变化,避免有一天上官家倒台,而他们被拉下水。 但是这些豪门权贵无一例外地都开始巴结姚家,尤其是处心积虑地要巴结那神秘的“姚公子”。 但是眼下这“姚公子”正悠哉地抱着女儿躺在家里庭院的树荫下,在蝉鸣声中悠闲地睡着午觉。 去年刘赐刚到姚家的时候,为了了解江南的状况,还和这些豪门权贵的公子哥儿见见面,但是如今他是一个人都不见,他不客气地让柳咏絮出面谢绝了所有求见他的人,哪怕是松江三大族之类的头面人物登门,他也不见。 刘赐不客气地放出了话去,原话是:“蓼风轩不是青楼,本公子不是花魁娘子,不见一切访客,有事找内人柳氏、红氏即可。” 刘赐这般“神秘”,除了他着实是讨厌见客之外,更因为他不想耽误那般多的时间应酬外人,他有时间的话,一则想好好陪陪女儿,陪陪姚无忌、被看、柳咏絮这些亲近的人,二则想多跟姚无忌、张居正、刘二等学学东西,再不然,他想多看两本书也好过和那些人干些虚头巴脑的应酬之事。 第923章 刘赐的诡计(八) 当然刘赐这般抉择,还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他如今身兼三大势力的支持,已是超然于这江南权力场上的人物,没有人能够达到他这般的权势高度,所有名利场上的人都得使劲地仰视着他。 而他自是不需要那般“低姿态”,他这般不见任何人,这些江南的权贵更会觉得他十分神秘,更会哄抬他的身价。 所以刘赐自是随他这般优哉游哉地抱着女儿在树下睡午觉,任他尘世间烈火烹油地混乱去。 此时冬至大概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又把那小小的身子往上爬着,爬到刘赐的胸膛上,刘赐只穿着一条裤衩,裸着胸膛,冬至张嘴在刘赐的胸口上吮吸着,这自是被看带着她睡觉时养成的习惯。 冬至已经长出上下四颗乳牙了,她在睡梦中使劲地吸着,咬得刘赐痛了,刘赐伸手拍了拍冬至的屁股,把女儿小小的身子往上挪着,让女儿的小脸蛋贴在他的脖子上,冬至仍是沉沉地睡着,显然她已经和爹爹睡得惯了,她被挪开的地方,也就不吸了,她的小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刘赐的下巴处,揽住了爹爹的脖子。 刘赐感到冬至身上出了汗水,看来是热了,他伸手从地上抓起蒲扇,轻轻地扇着,他一边扇着,一边顾自睡着。 刘赐睡着睡着,觉得女儿的身上怎么越来越湿,很快这湿漉漉的滋味弄得他的胸口上一片温热。 刘赐觉得不对劲了,他睁开眼,摸了摸冬至的屁股,发现女儿果然撒尿了。 刘赐不禁皱眉,他抱起女儿坐起来,冬至被吵醒,晃着小脑袋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刘赐瞪着眼睛骂道:“还哭。又在你爹身上撒尿。” 冬至更是咧嘴嗷嗷哭着,那悬空的小脚还使劲地踢着,像是在向刘赐示威一般,刘赐不禁又笑了,他把女儿抱进怀里,好生哄着,然后一边把女儿的尿裤解开,把弄湿的尿裤放到一旁的小木桶里,又从木桶的另一侧拿出另一个干净的尿裤,给女儿穿上了,这个木桶是被看“精心”给刘赐准备的,里面放了带冬至要用的种种物事。 这时姚可贞匆匆走进院子来,外面的阳光猛烈,晒得人脑袋发昏,姚可贞已经被晒得满身大汗,她急匆匆走进来,瞧见刘赐抱着冬至优哉游哉地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晃荡着,她不免有些生气,她跟着被看和柳咏絮在外头已经忙得发昏了。 姚可贞走向刘赐,刘赐给冬至换了尿裤,正拿着丝绵布在自己湿漉漉的胸口上擦着,他擦完了身子,把布搭在木桶的边上。 姚可贞走近了,带着气说道:“你倒是悠哉……” 姚可贞话没说完,刘赐连忙“嘘”地一声示意,他小心地抱着冬至,低声说着:“别吵醒她了,她要醒了又是好一顿哭。” 姚可贞实在是热得不行了,她恨恨地叹一声,额头鬓角上都渗满汗水,她抓起搭在木桶边上的丝绵布就往自己的头上擦去。 刘赐顾着哄女儿,倒没留意姚可贞的动作,待他反应过来,姚可贞已经拿着丝绵布在脸上、鬓角上擦了好几下,刘赐傻眼了,他知道姚可贞素来极爱干净,他也不知道说不说好。 姚可贞发现刘赐那呆愣的样子,她也是一愣,问道:“怎么了?” 刘赐说道:“那布……” 姚可贞知道不对劲,连忙不擦了,问道:“这布怎么了?擦了什么?” 刘赐说道:“方才冬至尿我身上了……” 姚可贞连忙把布一甩,丢回到桶里,然后使劲地抹着脸,她气得脸更红了,说着:“你……你也不跟我说!” 刘赐皱眉,说道:“我想说来着,来不及啊。” 此时一阵热熏熏的暖风吹来,把这顶上的大树吹得飒飒作响,这棵大树是枇杷树,它得有上百年的年岁了,是棵很壮实的老树,树荫下足可在下面躺十个人,此时是六月,正是琵琶的果期,树上结满了硕大的果实,此时风一吹来,好几团琵琶果实被风吹落了往下掉,其中一团琵琶果实正好砸到刘赐的头上,又砸到冬至的身上。 冬至遭到“袭击”,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刘赐又慌了,忙抱着女儿站起来了,好生哄着。 姚可贞站在一旁,冷眼地看着刘赐那心疼又慌乱的样子。 刘赐哄了好一会儿,冬至还是撕心裂肺地哭着,刘赐没办法,更慌了,他不禁看向姚可贞,苦笑道:“天哪,天上砸个东西下来,她就哭成这样了,怎么办啊……” 第924章 刘赐的诡计(九) 姚可贞冷眼看着,说道:“还说在家里带女儿,哄都不会哄。” 刘赐立马讪笑道:“姐姐,你会哄,你给我演示一下。” 姚可贞冷眼瞪了刘赐一眼,走过来一把将冬至抱过来了,她让冬至的头舒服地枕在她的臂弯上,她的另一只手托在冬至的屁股上,然后她有意把胸口的衣襟拉低了一点,让冬至的脸贴在她左边的胸口上,冬至感受到母亲一般的肌肤和体温,她贴着姚可贞那温软的胸口,听见姚可贞的心跳,她很快安静下来了,她的小脸贴着姚可贞的胸口,渐渐地又安静地睡去了。 刘赐看着姚可贞这“手段”,他不免叹息道:“爹始终不如娘啊……” 姚可贞仍是冷眼看着刘赐,说道:“现在她长大了,刚出世的时候,她闹得比现在厉害得多了,那时候家里头兵荒马乱的,还不是我们几个轮着把她带大的,你刚带这么几天,就觉得和她有多亲了?” 刘赐无话可说,姚可贞能这般一抱冬至就不哭了,显然姚可贞是抱了无数次,摸准了冬至心里的声音,才有这般的手段的。 刘赐倒是由衷说道:“我这个当爹的着实惭愧。” 姚可贞听着刘赐道歉了,她也不纠缠了,她坐下来,看着那掉了一地的琵琶,叹道:“这几天忙成这样,红姐姐说了几次了,说要来摘琵琶,都腾不出手来,眼看这些琵琶都熟透了,你拣些来吃,可渴死我了。” 刘赐知道姚可贞给热坏了,接触了这么些日子,他了解了这个女孩的脾性,也是个性格挺厉害的主,尽管可能比不上柳咏絮厉害,但是比起被看是要厉害些的,而且这些天处得熟了,姚可贞知道刘赐是个不会和女人计较的人,对刘赐也越发不客气了。 刘赐听着姚可贞这么说,他忙殷勤地在地上把那些掉落的琵琶都捡起来了,然后坐到姚可贞身边,剥开了给她吃。 这些琵琶个头饱满,肉厚汁多,有几颗摔烂了,其他的基本都还是完好的,姚可贞连着吃了好几颗,总算是缓过些渴来了。 冬至又醒了,在“干娘”怀里蠕动着,姚可贞含了一片果肉,喂到了冬至嘴里,冬至咽下了果肉,嘻嘻地笑了。 姚可贞不禁也笑了,她逗着冬至的小脸,说着:“好冬至,快出落成个大家闺秀,出落成个大美人儿,干娘们送你出嫁。” 刘赐顾自剥着琵琶,一边剥着,一边转眼欣赏着姚可贞那漂亮的笑容,姚可贞发现刘赐在看着他了,她立马收敛了笑,转开了脸,说道:“你真是正经不了片刻。” 刘赐仍是笑着,说道:“今天忙着添置织机的事情?” 姚可贞没好气,说道:“嗯,添了三百架织机,今天早上都安置好了,让姐妹们在试那些织机呢。” 三天前柳咏絮和姚可贞就与刘赐商量了,姚家如今钱财充沛,而且在大力扩张,要把势头做得更强,关键在于把自家最重要最核心的产业做强,而姚家的核心产业自然是织造,所以要扩大织造规模,增添三百架织机,凑足八百架织机,这么一来,姚家的织造规模就独步江南了。 刘赐说道:“那说要添六百名织女呢?” 一般是一架织机配两名织女,两名织女交替着干活,所以三百架织机就需要增添六百名织女,眼下姚家已经有一千名织女,总数要凑足一千六百名织女。 姚可贞说道:“机器可以买来,织女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而且咱们的要求高,那些技艺不工的咱们不请,年岁太大的咱们不要,哪里那么容易找来六百人,絮儿和红姐姐这两天都在忙活这个事情,只找到二百名。” 刘赐皱眉,说道:“咱们加价钱啊,开高些薪酬,从其他豪门家里挖织女过来。” 姚可贞冷眼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说得轻巧,絮儿和红姐姐挖来的这二百名就是出了高价请来的,主要是咱们要求太高,符合要求的本来就不多,眼下的话,除非是上官家瓦解了,剩下这四百名织女咱们才凑得齐。” 刘赐点头,说道:“嗯,你们说过了,这江南优秀的织女大批被网罗在上官家。” 姚可贞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笺,递给刘赐,说道:“我匆匆赶回来送给你的,黄祖宗送来的,絮儿和红姐姐她们都看过了。” 刘赐展开信笺。 姚可贞说道:“是说那上官家问清楚了嘉靖皇帝震怒的原因了,那严尚官知道了万岁爷是因为什么‘张真人血书’而责怪他。” 第925章 刘赐的诡计(十) 刘赐看完信笺,点头说道:“老祖宗说了,是严党从卢靖妃那里打探得来的信息。” 姚可贞说道:“这信笺上没有写的,老祖宗派人飞马过来口头传信,说是严党耗了好几天时间想要向嘉靖皇帝探清这背后的真相,但是都没能探得,严嵩几次求见嘉靖皇帝,皇帝都不见,后来严党是没办法了,就动用了卢靖妃,让卢靖妃去向嘉靖皇帝请安,借机问了这个真相,据说……” 姚可贞说着,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说道:“据说卢靖妃向皇帝探问,嘉靖皇帝还是没有明说,只是说了‘真人血书’这四个字,那卢靖妃没法多问,她又哪里听得懂皇帝的意思,她就向严党传了皇帝的意思是四个字‘镇人邪术’。” 刘赐忍不住也笑起来,姚可贞瞧着刘赐笑,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姚可贞继续说道:“老祖宗说,万岁爷最怕别人用邪术咒他,这几年已经在宫里面办了好几宗案子,说是有太监宫女嫔妃拿邪术咒他,所以这卢靖妃瞧着万岁爷生气,又听着那四个字像什么‘邪术’,就以为万岁爷在说有什么邪术威胁他。” 刘赐也笑得不行了,他说道:“那严党岂不是要懵傻了?” 姚可贞仍是掩嘴笑着,说道:“严党一开始真以为是什么邪术,简直要把京城和宫里面翻了天了,到处查探是不是有什么邪术的蛛丝马迹,这又折腾了两日,但也是这严党的手段着实是高明,听说是那严世藩猜出皇帝的心思了,他觉得或许不是什么邪术,是血书,嘉靖皇帝或许在问传说中的张真人血书。” 刘赐笑道:“难怪这两天听说上官家也在江南查那些道观,看来仍是严世藩厉害,只有他猜得着背后的文章,眼下严尚官可能又要乱一次套了。” 说着,刘赐忍不住恶作剧般的再次大笑起来。 姚可贞禁不住笑着,说道:“刚刚二爷的锦衣卫已经从上官家带回消息了,上官家又乱套了,今天一早严尚官已经得到了严世藩的提点,如今全家上下在查问有没有什么‘张真人血书’的踪影,那些原本远赴京城的上官家的重要人物全都被勒令赶回来。” 刘赐点头,笑道:“严尚官是怀疑家里面有人拿到了张真人的血书,私藏着不报,所以在全家上下审问。他们开始找那藏经阁没有?” 姚可贞更是笑着,说道:“何止藏经阁,他们把整个上官家都翻过天来了,那上官家原本是南宋皇帝的行宫,几十年前上官家才从其他豪富人家手里盘下来的,他们大概怀疑是以前的豪富人家藏有这个血书,留在了家里头。” 刘赐点头,说道:“但他们还是会怀疑有人栽赃,所以我们要保证一切如常,不要被瞧出端倪来。” 姚可贞笑道:“当然,我们懂得分寸。” 说着,姚可贞显然觉得上官家着实是被坑害得够惨的,这不禁让她觉得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她问道:“说起来,你和小若把那两本血书藏得有多深?” 刘赐笑道:“不是说了吗,藏在那藏经阁的地底下,在一大堆旧书里,除非他们把藏经阁翻了天去,否则也发现不了那两本东西。” 姚可贞掩嘴大笑着,说道:“真想看看严尚官看见那两本血书的表情。” 刘赐也禁不住笑着,说道:“这扎扎实实是个‘飞来横祸’了。” 刘赐收住了笑,说道:“严尚官大概难以看出是我们整出来的诡计,眼下关键还是我们那‘通过同济会贸易,让江南织造局收取关税’的计策,这个事情有消息吗?” 姚可贞也收住了笑,说道:“老祖宗也说了这个事情,说司礼监已经向嘉靖皇帝递上奏章了,裕王府也和司礼监通了气,裕王爷亲自上了奏章,支持司礼监的这个提议,认为这样做能够增加国库收入,而且有利于解决江南的倭寇之患,徐阶在内阁里头也极力地提议这件事情,但是嘉靖皇帝一直没有表态,那奏章提议上去之后就没了消息。” 刘赐不免有些不安,他叹息一声,说道:“这个事情仍是关键,要办成这‘开放贸易,抽取关税’的事情,就必须除掉严尚官,这是两相紧扣的事情,不知道这皇帝老儿会如何抉择。” 姚可贞看着刘赐忧虑,她看了看刘赐的手肘,又抓起刘赐的手指看了看。刘赐的手肘和手指在阻止那毁坏新安江堤坝的时候伤得厉害,去找那张真人血书的时候攀山越崖的又伤了一次,这几天偶尔有些低烧。 第926章 庭有枇杷树(一) 姚可贞不失关切地问道:“你这伤口还痛不痛?” 此时午后的阳光流转着,那猛烈的日光照在枇杷树上,透过了树荫,洒下些许斑驳的光彩,这些斑驳的光彩流转在姚可贞的脸上和身上,照耀得她那美丽的容颜越发的清丽可人。 刘赐不禁愣愣地看着姚可贞那漂亮的样子,姚可贞发现刘赐又是这般看着她,她连忙转开了脸去,抱着冬至站起来走开了,她红着脸说道:“你这正经的模样就是维持不了一刻钟去。” 刘赐看着姚可贞在日光下那亭亭玉立的样子和她那窈窕的身段,他不免更是看得呆了呆,他笑道:“什么正经模样?你瞧见漂亮的东西不会多看两眼吗?” 姚可贞更是红着脸,她也不知道驳什么好,这些天她和刘赐处得熟了,她倒是不知道骂刘赐什么好了,她只能叹道:“你这样浮浪得正儿八经的男人,倒是罕见。” 刘赐又站起来走近了姚可贞两步,姚可贞登时警惕地看着他,退后了半步,她仍是记得刘赐刚来到的那一天强吻她的那个情景。 刘赐从地上捡起一团丰硕的琵琶,笑道:“怕什么,我可不是那种强迫女人的人。” 姚可贞登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赐,她登时咬了咬樱唇,气急又无奈地说道:“你!……无耻!” 刘赐剥了一颗硕大的琵琶,递到姚可贞嘴边,他看着姚可贞那漂亮又可爱的模样,他倒真有点按捺不住,他笑道:“这么使劲骂我?那我就真的无耻给你看看?” 姚可贞登时脸羞得通红了,她一把将冬至塞回到刘赐怀里,说了一声:“外面还一大堆事情忙活,没空和你掰扯。” 说罢,姚可贞转头跑掉了。 刘赐一手抱着冬至,一手拿着琵琶,看着姚可贞在耀眼的日光下跑出了庭院,他不免笑了。 他晃悠悠地抱着冬至回到那摇椅处坐下了,他依然躺在摇椅上,让冬至趴在他怀里睡着。 他仰着脸看着顶上那茂密的枇杷树,听着嘹亮清澈的夏蝉鸣叫,他不禁背起苏州府的一个文学前辈写的一篇名为《项脊轩志》的文章。 他背到文章的最后,有两句他反复背了几遍: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刘赐不禁叹息,他看着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不免又想起婉儿来,想起和婉儿经历的点点滴滴,想起婉儿的温柔和善良,想起她那如和煦的春风一般的微笑,想起她那仿佛含着秋水的杏眼,他不禁泪湿了眼睛。 他躺在那里静静地想着想着,冬至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着,他抬着蒲扇轻轻地给女儿扇着风,他看着树影摇晃,看着日光流转,恍惚之间他感觉到好像许多的光阴在他眼前流过了,他在静谧中渐渐地半梦半醒,不知不觉他就这般抱着冬至睡去了一个下午。 夕阳西下,刘赐已经在那摇椅上睡得大摊着身子,一缕口水从他嘴边流出,流到了摇椅上,冬至也在刘赐的身上趴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形。 恍惚中刘赐听见一阵吵杂的嬉笑声,他醒过神来,他转头看去,只见是柳咏絮、被看、姚可贞和白芷若她们都回来了,她们今天都在那大院子忙活那添置织机的事情,看来此时是忙活完了,都回来吃晚饭了。 她们走进院子来,被看走在最前头,仍是在叽叽喳喳地谈笑着,她和姚可贞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逗得姚可贞也哈哈大笑起来,显然今天她们的事情办得不见得多顺利,但是被看就是有这本事,她总是那般乐观,再难再委屈她也不会抱怨,而且她能够影响周遭的人们,让大家的心绪也变得乐观起来。 所以被看自然而然地会成为这一众女子们的核心人物,加上她年岁最长,自然成了大姐姐般的人物。 姚可贞显然对被看很是信赖,她信服被看的人品和处事能力,所以她素来是辅佐着被看。 白芷若则是个小妹妹的模样,跟在被看和姚可贞后头,她从小在宫里面长大,对外面的世界见识得少,所以她一直有心地听着姐姐们的谈话,学着这外面的事情,瞅着空插两句嘴。 柳咏絮素来走在最后面,她不爱说话,也不像被看那般懂得团结大家,她向来自己思索着事情,想到要害处了,才会主动和被看商量一下,她和被看的配合自是默契,她们一个善于团结军心,一个谋虑深远,这让她们的事情做得顺畅。 第927章 庭有枇杷树(二) 刘赐瞅着她们进来了,他看了两眼,又眯上眼装作睡着了。 姚可贞看见刘赐仍是抱着冬至睡在那里,她不禁撇撇嘴,说道:“还睡着呢,一个下午了。” 她们都站住脚步,被看看着刘赐那大摊着身子睡着,冬至则趴在刘赐身上大摊着身子的模样,她不禁掩嘴笑了,说道:“这父女,没个正经的样子。” 白芷若看着刘赐那模样,她觉得好笑,但是她看着刘赐那只穿着一条裤衩,裸着大半个身子的模样,她倒是红了红脸。 柳咏絮则是皱着眉,此时已经傍晚,夜风有点凉,她瞧着冬至只穿着尿裤的样子,她说道:“这天冷了,也不怕女儿着凉。” 说着,柳咏絮就走向刘赐,从刘赐身上把冬至抱起来,抱在怀里,刘赐没睁眼,仍是装睡着。 柳咏絮瞧着刘赐那口水流过半边脸的样子,她踢了刘赐的摇椅一脚,皱眉骂道:“真是的,女儿掉下来你都不知道。” 此时冬至被柳咏絮抱着,她睁眼看了看,见是干娘,马上咧嘴对干娘笑开了。 柳咏絮瞧着冬至的笑容,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笑道:“乖冬至,睡饱了?干娘带你赏鱼去。” 说罢,柳咏絮抱着冬至走去,对被看说道:“姐姐,我散散步,顺带带她去看金鱼。” 柳咏絮身子虚弱,她有意要多走动,活动一下身子。 被看笑道:“去,走一走就该回来了,马上吃饭了。” 白芷若一见被看许可,她马上说道:“我也去。” 说罢,白芷若就忙不迭地跟着柳咏絮去了,她素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跟着被看和柳咏絮忙那些办织机的事情,可把她闷了一天,此时她自是抓着机会想要去玩耍一下。 刘赐一直躺在摇椅上,他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些“妻妾”们,他吹着那渐趋凉爽的微风,他不禁笑了,心中想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所谓幸福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刘赐听着女子们那清脆的声音和开朗的笑声,他更是眯眼笑着,想着:“皇帝老儿也没有老子这般的福分……” 这时,一个绛红色的娇小可爱的身影从蓼风轩的门内走出,那是何绯儿,她那美丽的杏眼仍是那般含着漂亮的水光,她的脚步纤柔而稳重,她来到门前,走下台阶,一如既往地低敛着眉眼,对被看和姚可贞说道:“红姐姐,可贞姐姐,晚膳已经备好,洗漱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被看走去牵起何绯儿的手,笑道:“好,我们快吃饭去。” 被看有意牵着何绯儿的手以示亲热,但何绯儿依然低敛眉眼,被被看牵着的手显得有些许僵硬,她显然仍是很谨慎,这些日子过去,她已经稍稍适应了这姚家的生活,也开始从那丧亲之痛中走出来,但显然她的心中仍是沉痛不已,她仍是一直封锁着自己的内心,尽管被看和姚可贞都有意和她亲热,但是她很少回应她们。 被看牵着何绯儿走到门口,何绯儿站住了脚步,依然低着声音说道:“姐姐,你们先去,我去叫公子吃饭。” 说罢,何绯儿又走回庭院,来到刘赐的面前。 刘赐已经将何绯儿的言辞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他瞧着何绯儿过来,连忙坐起来了,假装刚睡醒,对何绯儿露出微笑。 何绯儿离着刘赐还有一步远就站住了,她仍是恭敬而谨慎地对刘赐说道:“公子,可以吃晚饭了。” 刘赐微笑着看着何绯儿,没说话。 何绯儿感觉到刘赐怪怪的,她小心地抬眼看了看刘赐,她见刘赐定定地看着她,她那漂亮的小脸马上又红了,她又低垂下眉眼,说道:“公子,吃晚饭了。” 刘赐仍是笑着,没回答,他看着何绯儿那秀美的眉目,还有那透着几丝娇憨气息的漂亮清澈的大眼睛,他像是在欣赏着一个最漂亮的景象。 何绯儿被刘赐这般定定地看着,她自是知道刘赐这目光里头的意味不同寻常,她那娇嫩的小脸不免羞得通红了,她的声音更小了,说道:“公子,你……你怎么了。” 刘赐笑道:“什么怎么了?你在和我说话吗?” 何绯儿不免愣了愣,不知何意地看着刘赐。 刘赐笑道:“你叫错称呼了,你让我怎么答应你?” 何绯儿愣着,说着:“公子……” 刘赐更是笑道:“都说了,我是你哥哥,你叫我哥哥就行了。” 何绯儿更是愣住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刘赐是这个姚家的主子,这些日子她也听得明白,刘赐是眼下这江南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她更是不敢对刘赐有所不恭。 第928章 砌池塘(一) 刘赐想了想,又说道:“哥哥还生分了,你叫我‘哥’,就行了,以前我在青楼里头,那些小妹妹都是这般叫我的。” 何绯儿咬了咬樱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赐想起她的父母亲,还有爷爷奶奶,他不免叹息,说道:“我答应了你父母,认你作妹妹,要教你读书,我自是言出必践,这些天太多事情忙活,倒是冷落你了,你别见怪,这两天哥闲下来了,今晚哥就教你读书。” 何绯儿听着刘赐这话,她不免感动,她那漂亮的杏眼里漾出了几缕水光,她轻轻地擦了擦鼻子,说道:“公子……哥哥言重了……” 刘赐走前去,他蹲下身子,揽住何绯儿的肩头,笑道:“你别这般生分了,记着,你是我刘赐的亲妹妹,你是这个家里的人,不必拘谨。” 何绯儿稍稍放松了一点,她点点头,含着泪眼对刘赐笑了笑。 刘赐这般近近地看着何绯儿那落落大方的美貌,看着她那漂亮灵动的杏眼,还有那线条柔美的鹅蛋脸,宛然就是一个年少的婉儿。 刘赐不禁暗暗叹了一声,他对何绯儿笑道:“走,我们吃饭去。” 何绯儿说道:“你先去,我去叫絮儿姐姐她们。” 刘赐说道:“不必叫了,她们会回来的。” 何绯儿说道:“我顺带去看看我养的红鱼。” 刘赐一愣,问道:“她们去看的鱼是你养的?” 何绯儿点点头。 刘赐忙笑道:“那快带我去看看。” 何绯儿带着刘赐走出了蓼风轩的庭院,来到庭院隔壁的一个小亭子,亭子旁边掘开了一个小水窝,这水窝显然被精心打理过,周边长着茂密的绿草,水窝里面也长着青翠的水草,有十几条绛红色的小鱼在水草里头穿行游动着。 柳咏絮和白芷若正抱着冬至蹲在水窝旁,冬至看着水里面的小红鱼,正兴奋地娇笑着。 柳咏絮见着何绯儿,连忙站起来笑道:“绯儿也来啦,这鱼儿又长大了些,游得好欢啊。” 何绯儿看见这一窝小鱼,她显然也轻松多了,她在水窝前蹲下来,从旁边拿起一个小锄头,拨弄着水里面的水草,然后又小心地掘开了这水窝里面的泥土。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在一旁看着何绯儿“伺候”着这窝小鱼,他们也是开了眼界,何绯儿不用给这些小鱼儿喂食,她选好了这片泥地,是因为这泥地很肥沃,泥里面有很多能吃的东西,所以她只要捣弄一下泥土,这些小鱼儿就能在泥里面找到吃的东西。 柳咏絮和刘赐说着,何绯儿是在西湖里面找到了这种红鱼,她看得出一尾红鲤鱼已经要生产了,她就在这里准备了一个水窝,把那尾红鲤鱼抓上来了,让这红鲤鱼在水里面生产,生出了一窝小鱼,然后她一天天地来挖开那个水窝,渐渐地将那水窝扩大,那些小鱼也渐渐地长大了。 柳咏絮啧啧赞叹,何绯儿养这红鲤鱼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冬至显然可喜欢这些小红鱼了,此时白芷若抱着她,冬至使劲地要挣脱白芷若的怀抱,恨不得扑进那水窝里面去抓那些小鱼。 刘赐瞧着这景象,他想了想,对柳咏絮笑道:“干嘛在这蓼风轩外面弄这么个小窝呢,怎么不在里面弄?” 柳咏絮说道:“这水窝本是那场大水冲出来的,绯儿是觉得方便。” 刘赐笑道:“我一直觉得咱们那蓼风轩的庭院太寡淡了,一边有那株枇杷树还好,另一边种着那些花草,倒不像样子,不如挖个池塘?给绯儿养红鱼?” 柳咏絮想了想,点头说道:“这倒是好主意,水聚财,添灵气,咱们家里头确实是少了些灵性的味道,有水有鱼是最好了,而且这红鲤鱼是吉祥之物,家里头养上一池鱼,瞧着也赏心悦目。” 刘赐拍掌,说道:“就这么定了,以后冬至想看鱼,也不用跑出这外面来了。” 这个晚上刘赐和家里人照旧吃了晚饭,照旧请了张居正和刘二来一起吃饭,他们很赏光地来了,在席上他们依然谈了眼下和上官家的博弈,司礼监和裕王府自是继续发动攻势,但是根本上还是只能看嘉靖皇帝的抉择。 这个晚上,刘赐开始教何绯儿读书,何绯儿被安置在姚可贞的房间和姚可贞一起睡,姚可贞自是对她多有照顾。 第二天,戚继光离开了这瀛洲岛,去前线整肃军务,但是还是留下二百两名兵士在这瀛洲岛上守备,刘赐叫了五十名兵士过来,让他们帮忙在这蓼风轩里头挖开一个池塘。 第929章 砌池塘(二) 这些戚家军兵士行动如风,而且做得极是细致,何绯儿说这个池塘最好要有扎实的大石块垫底,这池子才稳固,这些戚家军兵士立马去到西湖湖边,专挑那些硕大的大石头,硬是搬了许多大石头来,将石头铺在了池子底下,然后又挑来了许多纹理好看的白石,在池子周遭砌成了漂亮的形状。 刘赐原本只要五十名兵士,但是在岛上的二百名戚家军兵士全动员起来了,他们忙活了整整一天,才把这个大池子砌好。 到了傍晚,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忙活完回来,这个庭院已经变了样子,戚家军离开前还把院子前后都打扫干净了,被看和柳咏絮她们回到来,看见庭院多了一个漂亮的大池子,这个池子砌在枇杷树的树荫下,正好枇杷树那宽大的树荫正可以遮挡住这个池子,于是枇杷树和这个大池塘形成了这蓼风轩庭院的核心景致。 迁移那些红鲤鱼过来,成了近来这蓼风轩里头最隆重的事情,整个蓼风轩的人们都出动了,连姚无忌和前来吃晚饭的张居正和刘二都一起过来了,他们看着何绯儿从那水窝里将那窝红鲤鱼迁进瓷缸里,然后将这窝红鲤鱼放进了庭院的那个大池塘里头。 看着小小的红鲤鱼在清澈的池水里面游开了,众人都欢笑起来。 姚无忌看着红鱼欢畅地游着,他对刘赐笑道:“水聚财,鱼聚福,小赐儿,日后日子会过得更好的。” 众人都在欢笑着,刘赐却看向东方,那是上官家的方向,他说道:“咱们这般欢快,上官家估计都快翻天了,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个结果。” ~ 很快三天又过去了,这几天姚家得不到什么消息,上官家严密地封锁了家门,几乎密不透风地隔绝了与外界的来往,刘二派出锦衣卫前去监视打探,但是依然得不到什么消息,只能隐约地窥探到,上官家家里动荡着,上官家所有有能量在京城起到作用的人物已经被尽数派往京城,其他人则留在家中协助着家里的事务,这段时间上官家断绝了所有的生意往来。 京城那边也没有传来新的消息,司礼监和裕王府继续攻击着严党和严尚官,但是嘉靖皇帝没有新的表态,严党也没有被实质地撼动,所以可以说局势就这般僵滞了。 形势的进展一旦停滞,原本占据优势的姚家这边阵营难免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一天的晚饭后,张居正和刘二继续和刘赐、姚无忌商量着对策,他们想着是不是进一步向嘉靖皇帝进逼严党,但是姚无忌否决了这个想法,他认为不宜再操之过急,目前的博弈已经到了生死对决的阶段,比的就是谁沉得住气,谁先乱了,谁都陷入被动。 所以这个晚上大家依然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只能继续观望着形势。 夜晚,刘赐依然教何绯儿读书,他教了上半夜,何绯儿就拿着书下楼去找柳咏絮了,她让柳咏絮教她下半夜,她很是乖巧,她知道刘赐难免要疲累,所以她很自觉地,让刘赐教她半个夜晚,再让柳咏絮教她半个夜晚。 何绯儿此前几乎没怎么念过书,但是她很是聪慧,刘赐和柳咏絮教她什么,她几乎是一点就通,加上她极是勤勉,所以进境很快。 刘赐享受着这般难得平静的日子,他已经不向以前那般容易焦虑,他如今已经养成淡定的心境,他享受着当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好日子,他倒不会忧虑那么多。 又过了两天,终于上官家传来了消息,而且这消息一来就是一大串,显然上官家蛰伏了这么多天,此时是全力出击了。 第一个消息是,上官家将“张真人一百二十岁诞辰时血书的《道德经》和《南华经》”赠给了京城的大高玄殿。 这个“大高玄殿”正是蓝神仙修行的那个道观,这个道观等于是嘉靖皇帝亲掌的道观,将这两本血书捐赠给大高玄殿,就等同于送给嘉靖皇帝。 这无疑是上官家的一着妙棋,严尚官和严党摸透了嘉靖皇帝的心思,他们知道嘉靖皇帝最爱面子,如果直接把这两本血书进献给嘉靖皇帝,还可能变成像是嘉靖皇帝向他们索要这两件宝物一般。 第二个消息是,上官家捐出了好几十万两银钱,在钱塘和京城大办法事,庆贺张真人显灵,降下血书。同时,上官家又放出风声,这两本血书很可能是此前上官家这座府宅的旧主人留下的。 第930章 致命的博弈(一) 这个说辞也是严尚官谋划已久,拿捏准确的一个说辞,尽管严尚官怀疑可能有人栽赃他,但是他着实是拿不到证据,此时他们已经陷入被动,如果还和姚家之类的敌人围绕这个事情起争端,难免会让他们更加难堪,这件事情闹大了,也会让嘉靖皇帝更加不悦。 所以严尚官干脆说成是“张真人显灵”,并且耗费大量的钱财营造庆贺“张真人显灵”的法事,让这两本血书更显得价值连城,这无疑是更高明的一招,更能平复嘉靖皇帝的怒火,因为对于嘉靖皇帝来说,这两本血书的价值无疑是更加重要的。 同时他们又放出风声,说这两本血书是此前上官家府宅的旧主人留下的,这能够让他们摆脱“私藏”的嫌疑。 第三个消息是,严党凶猛地出手,在内阁的议事中,在朝廷的早朝中,在嘉靖皇帝面前都极力痛斥江南织造局上书的“通过同济会开放对外洋贸易,收取关税”的提议,痛斥这一想法违背大明“以农立国”的国本祖训,会导致商人坐大,影响国家大局,同时会导致大量外洋的白银流入,扰乱经济秩序的稳定,更可能引入外患,败坏民风。 刘赐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他正抱着冬至在鱼塘边乘凉看鱼,张居正和刘二同时来到,他们将消息告知了刘赐。 姚无忌下了楼来,他们就在庭院里坐下来商议了。 刘二只能慨叹,严党霸占朝局而稳固不倒,着实是有他们的一套本事,这般一出手,着实是厉害,大有扭转局面的意思。 脸张居正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法子,他也是慨叹,严党的出手迅猛,而且一鼓作气,着实是让人抵挡不及。 刘赐仍是坐在那摇椅上,一边哄着冬至,一边交谈着,他倒是淡定着,他说道:“严尚官自是厉害,否则也不可能达到今天的高位,即是到了今天这一步,那就是短兵相接,你死我亡了,咱们剩下最后一步棋。” 听着刘赐这般说,张居正和姚无忌、刘二都走近了,刘赐抱着冬至,迎着那耀眼的夕色,他对刘二说道:“二爷,要劳烦你派人往那龙虎山跑一趟了……” ~ 盛夏的江南自是别有一番韵味,这里不像福建、广东那般湿热,也不像京城那般干燥,这钱塘的街道上颇有些“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味道。 大明嘉靖三十七年的江南和钱塘自是安宁祥和的,但是这里的权贵的都知道,这个夏天并不寻常,这个夏天很可能会发生江南久违了的一次权力动荡,姚家和上官家将在这个夏天一决死站,决定未来谁将执掌江南。 自从刘赐上一次让刘二派人去龙虎山,又过去了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京城没有任何消息,上官家也是一片死寂,姚家的生意继续着,但是显然也不敢有大动作,京城的司礼监和裕王府,还有严党也都消停了,大家都知道对方能使的招都使尽了,如今都已经没了后手,只能静观其变。 这天刘赐仍是在家里带着冬至,池塘里的红鲤鱼已经长大了不少,有了这个鱼塘,刘赐带冬至也轻松多了,冬至如果闹起来,刘赐就带着她到这个鱼塘看鱼便是,一看到那些红红的鱼儿游动,冬至马上就不闹了。 今天蓼风轩一片静寂,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白芷若都出去办事情了,连姚无忌也去了那大院子,因为如今添了织机,但是急缺织女,姚无忌去帮忙张罗招募织女去了。 所以如今蓼风轩就剩下刘赐带着冬至,此时正是午后,今天是阴天,阳光清朗中还飘着些许雨丝,正是很舒适的天气。 刘赐正带着冬至看着鱼,看得昏昏欲睡,门外传来被看的声音,只听得被看说道:“你小心啊!别让女儿掉进水里了。” 刘赐醒过神来,连忙抱紧了冬至,此时他坐在小板凳上坐在池塘边,把冬至抱在怀里,他如果睡着了手一松,冬至可能真一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了。 被看刚刚从外面回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织女,如今她事务繁重,难免在外头添了几个得力的帮手帮助她。 被看对女孩们说道:“你们等一下。” 这几个织女都是十六七八的年纪,都是容貌姣好的良家女子,她们此时都好奇地朝那蓼风轩的庭院里张望着,因为蓼风轩是出了名的,不用下人,所以没有外人能够知道这蓼风轩里头究竟是什么状况。 第931章 致命的博弈(二) 这也使得那传说中的“姚公子”越发的神秘,因为除了他的妻妾之外,没有人能够和他近距离地相处,而且这“姚公子”极为深居简出,也不怎么管这姚家内外的事情,每天就在家里面照料女儿,所以连这姚家内部的人都罕有人见到过这位“主子”。 所以此时这些年轻女孩自是好奇地冲着门内望去,她们听见被看刚刚的呵斥,又瞅见一个男子坐在池塘边,她们知道那就是“姚公子”,她们顿时都不由自主地挤向门边,都急着要看一看这“姚公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俊美。 被看听着身后的嬉笑声,她回头看了女孩们一眼,她不免笑了,说道:“有什么稀罕的。” 女孩们忍着笑,仍是挤在门边看着。 被看瞧着刘赐那般悠哉地抱着女儿坐在水边,还差点把女儿掉进水里去了,她心中本来就有气,但是因为有外人看着,她就忍住了气,来到刘赐面前,温柔恭敬地说道:“来,女儿给我。” 刘赐觉着被看要骂他了,这些日子被看因为忙,加上刘赐自己不管事情,所以被看的脾气越发厉害,刘赐已经有点怵被看的骂,眼下看着被看这般温柔,刘赐却又放肆起来。 他知道门外有人看着,被看不好发作,他就把冬至递给被看,然后顺带着揽住被看的腰,摩挲着被看那柔美的腰身,一边把嘴凑近了被看,在被看的发鬓和脸上亲吻了两下。 门外的女孩们看到这一幕,自是羞得转开了脸,但是她们也没觉得不妥,毕竟这是夫妻之间亲昵的举动。 被看忍着气,她对刘赐假笑着,说道:“我回来拿些东西。” 说罢,被看就往楼门走去。 被看径直来到二楼她的卧房,她来取一些办织造的文书,刘赐也跟了上来。 被看拿了文书,她没工夫和刘赐多说话,就顾自要下楼,但是冬至一被母亲抱着,嗅见母亲身上那甜香的气息,她又将小脸在母亲胸前挤着蹭着,一边咿咿呀呀地哭着,显然是吵着要喝奶了。 被看无奈,只能在床榻边上坐下了,解开了衣襟,拉下了衣领,让冬至钻进了她怀里。 冬至在母亲怀里满足地吮吸着,被看仍是穿着她最喜爱的一身绛红色的长裙,这些日子虽然忙,但是她心情舒坦,所以她的身姿越发的丰腴迷人,肤色也越发的有光泽。 被看觉得热了,她瞅着冬至看来还要喝好一会儿,她干脆松开了高高盘起的发髻,让一头青丝垂落下来,刘赐看着被看松开头发的那美丽的模样,他不免按捺不住了。 他来到床榻边,自然而然地拦住了被看,自然而然地动作起来。 被看自是知道刘赐想着什么,她对刘赐可不像以往那般客气,她一边护着女儿,一边说道:“现在不行,光天化日的,外面的人在等着呢,你要的话今晚再说……” 刘赐可不管那么多,顾自动作着,纠缠着被看,他在被看耳边说道:“别哄我,你天天晚上半夜才回来,都多久没和我一起睡了。” 被看忙着姚家的事务,最近更是忙得几乎天天半夜才回来,刘赐每天主要是睡在被看的房间,这些日子天气太热,柳咏絮也没那么怕冷了,刘赐也不用经常去陪她。 但是因为被看经常半夜才回,那时候刘赐已经睡过去了,所以刘赐已经好多天没和被看行那夫妻之事,他眼下瞅着被看这美丽诱人的模样,他自是按捺不住。 被看仍是挣扎着,说着:“都跟你说了不能在这时候……” 刘赐骤然正色,像生气了一般,定定地看着被看。 被看被刘赐抚弄着,难免有些意乱情迷,此时瞧着刘赐这般骤然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禁一愣,她虽然说得强硬,但始终是夫妻在嬉笑的姿态,此时看着刘赐这模样,她忙问道:“怎么了?生气了?” 刘赐又笑了,露出孩子撒娇一般的神情,把脸贴在被看的胸口,说道:“没有,只是觉得你不太道义。” 被看不免苦笑,说道:“不给你弄那种事,就不道义了?” 刘赐又抬头看着被看,正色道:“那当然,食色性也,夫妻行周公之礼,天经地义,丈夫滋润妻子,妻子温润丈夫,这自然是道义之事,圣人说了,男女阴阳之事顺乎天理……” 刘赐有意把话说得酸溜溜的显得滑稽,他和被看已经有了女儿,又缠绵着睡在一起,情感自然是超越其他人的,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夫妻间的默契,刘赐有意这般调笑,自是想逗弄被看。 第932章 致命的博弈(三) 被看听着刘赐这酸溜溜的话,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把身子挪上了床榻,倚靠到被窝里,一边小心地护着冬至,说着:“行啦,你快些,还有别太粗鲁……” 被看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身子,她怀里还抱着女儿,她想挪个舒服些的姿势,别让刘赐压到女儿了。 被看这般挪动着,她那飘曳的裙摆不免掀开了,天气这般热,被看在外头办事恨不得把腿脚都露出来,但是出于礼仪,她还是穿着长裙,但她自是挑最轻盈的裙子穿,此时她这般一挪动,她那漂亮的玉足和小腿就裸露出来了。 刘赐自是按捺不住地顺势地上床榻去拥住了被看,被看又是娇笑着又是厌烦地说着:“讨厌,我一身大汗的,热死了,你别这么贴着,黏乎乎的……” 窗外的夏蝉疯狂地鸣叫着,它们自是最清楚这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能不能得到异性青睐,就看这个时候了,所以它们自是竭尽全力地嘶鸣着,在空气中渲染着躁动的热情。 天际的流云似乎也被那猛烈的阳光逼得不见了踪影,只有几缕云影还在飘荡着,那云影似乎也被烈阳蒸腾得发着烫,那云影似乎想逃离烈阳的照耀,但是奈何天际也是闷热无风,所以它们努力地挪动身子,却挪动了良久,才流动了一点距离。 那云影艰难地、缓缓地挪动到了天际的另一头,终于逃离了烈阳的照耀。 这蓼风轩的门口,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已经等得不耐了,她们躲到一株小树的树荫下,奇怪着她们的女主子怎么还不出来,她们看向那蓼风轩二楼的窗口,她们自是看不见里头的景象,但是她们看着那“姚公子”也不见了,她们又看着这蓼风轩里头空无一人,她们自是不免猜测着些许可能性,她们猜测着,不免相互调笑着。 这江南素来是个经济发达、人文昌盛、民风开放之地,这里的女子地位远比大明其他地方的女性高,尤其是这些年轻貌美的织女,她们挣的钱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多,所以她们称得上大明天下最有尊严的一个女性群体。 所以这些年轻女孩也不忌讳谈论男女床帏之事,而她们的女主人那般美貌,那“姚公子”瞧着是那般俊朗,又是那般神秘,自是她们最好的谈资。 这些年轻女孩谈论着,不知不觉这树影的树荫都挪动了方向,她们都等得有些焦躁了,这蓼风轩二楼的卧房里,刘赐才刚从床榻上爬起来。 被看已经是累得浑身乏力,她身上都汗湿了,她想掩上衣襟,但是又怕汗水沾湿衣服,她缓了缓气力,没好气地对刘赐说道:“拿一条丝巾给我。” 刘赐顾自裸着身子,就要走到旁边的架子上拿丝巾,被看见他这般大咧咧地走着,就要走过窗边,她连忙说道:“等一下!你!你穿衣服啊!给窗外看到了怎么办!?” 刘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笑道:“我素来是裸着上身的,窗外看来,总不至于瞧见我其他地方?” 刘赐仍是大咧咧地就走过窗边,被看看着刘赐这般赤裸着“招摇过市”,她不禁翻了个白眼,骂了声:“还读书人,不知羞耻。” 刘赐拿了丝巾,回到床榻来递给被看,被看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她才发现她头发都湿了,她又气恨地叹了一声,一边擦着头发上地汗,一边看着外面的日光,估量着时辰,她气恨地说道:“折腾这么久,也不想想要耽误事情,大院子那边还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置……” 刘赐仍是大咧咧地裸着身子,坐在床榻边欣赏着被看那美丽的样子。 被看擦净了汗水,正要穿上衣服,睡在一旁的冬至好像感觉到母亲要走了,却又哭起来,被看不免又抱起冬至来哄着,说着:“乖女儿,娘晚上早一些回来带你睡觉,莫哭了好吗……” 冬至一贴上母亲那丰腴的前胸,她自然而然地就不哭了。 刘赐不免又调笑道:“你不用哄,她一贴上你胸口自然就不哭了。” 被看瞪了刘赐一眼,她自是气恨,觉得都是刘赐折腾成这个局面的。 刘赐又笑道:“我想着,好在我们生的是女儿,要生的是儿子,瞧着他这般贴在你身子上,我怕是要吃醋了。” 被看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只能又翻个白眼,说道:“也就你能说这种没羞没躁的话。” 被看说着,她一边哄着冬至,一边穿好了衣服,她瞧着那贵重的丝裙被刘赐折腾得皱了,她脸上的妆容也被弄花了,她更是气恨着,她一边下了床榻,一边说着:“你这没羞耻的,光天化日的这般折腾人家,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第933章 致命的博弈(四) 刘赐笑道:“方才还那般高兴,这一完事就翻脸了,比变天还快。” 被看来到梳妆台前,正重新梳头发补妆,她登时又瞪着刘赐,怒道:“你还说!” 刘赐仍是调笑道:“你怎么和猫儿一样?” 被看知道刘赐说不出什么好话,她索性不理刘赐,顾自梳着头发。 刘赐顾自笑道:“母猫发情的时候叫唤得可厉害,但是引来了公猫,完事了之后,母猫马上就要翻脸,恨不得把公猫咬死……” 刘赐话没说完,被看立马回头瞪着他,刘赐忙闭了嘴不敢说了。 被看怒道:“你才发情,你这个无耻的登徒子。” 被看速速地补了些妆,梳理好了头发,重新挽了个高高的发髻,露出她那白皙又柔美的脖颈,她站起来了,冲着铜镜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姿容,她担心在这里头耽搁了这么久,回头给人瞧出了姿容不端的痕迹。 刘赐在被看的身后欣赏着被看那美丽的模样,不知不觉间被看变得越发的气质高贵。 女人也需要权力的滋养,这自是因为被看如今一则是母亲,二则是这个庞大家族的执掌人,所以她自是越发的自信和感到尊严,因此她的身上焕发着越发迷人的光彩,这种光彩是她以往不具备的,也是大多数女子不具备的。 以往的她再美貌,也不过是一个诱人的尤物,如今的她的美貌是富有一种母性的韵味,以及富有自信和尊严的气息。 刘赐自是懂得女人的,他自是看得明白被看的变化,他禁不住又上前去从背后拥住了被看。 刘赐仍是裸着身子,被看被刘赐这一抱,她更是难受皱眉道:“你一身臭汗!松开!我还得出去见人呢!” 刘赐在被看耳边叹息道:“红姐姐,你真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了。” 被看愣了愣,她不免笑了,笑意中含了几分温柔,她笑道:“你少花言巧语地哄我。” 刘赐抚摸着被看那丰腴的臀部和小腹,说道:“你再给我生个儿子,给冬至添个弟弟,日后姐姐可以带着弟弟玩耍,就像小时候我姐姐带着我一样。” 被看笑道:“我可不上你的当,再怀上一个,谁来替你看管这姚家?到时我大着肚子,还得奔忙,岂不是要累死我。” 刘赐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说着,刘赐又在被看身上摩挲起来。 被看急了,她说道:“你真是没羞耻了!松开……” 这时,他们听见窗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这声音洪亮得只能响到天上去,那是刘二的声音,他喊着:“刘赐!刘赐!来信了!……” 被看连忙一把推开刘赐,慌乱地整理了衣襟发鬓,对刘赐说道:“还愣着!快穿衣服下楼去!” 刘赐倒是不慌不忙,他大咧咧地套上裤子,仍是裸着上身,走下楼去了。 刘二已经来到大厅,他的神色复杂,又是激动,又是惊喜,又是感慨,他一把将一封信笺拍到刘赐的胸膛上,说道:“京城老祖宗来信了,万岁爷下令要了龙虎山的住民的口供。” 刘赐看了一眼信笺,信笺上写的没什么稀奇,就只有这件事,但他也是不免露出惊喜的神色,他说道:“这般说来……事情成了。” 刘二一拳捶在刘赐的胸口,笑道:“成了!你小子的好计策,让我派人去龙虎山拿那些住民的证据,果然万岁爷那这个事情出来说事了!” 十天前,在严尚官和严党连出招数反击之后,刘赐也出了招数,他让刘二派锦衣卫去龙虎山,向当地的世家豪族和普通住民要口供,他和刘二、朱十三、白芷若去龙虎山寻那血书的时候没有暴露身份,而且自称是“上官家派来的”,他埋下的这个伏笔此时起了作用。 刘赐让锦衣卫到龙虎山当地说明“张真人血书的《道德经》和《南华经》被殉葬在此地的崖墓悬棺之上”,那当地的世家豪族和普通住民听到这个消息,自是炸了,他们一下子明白个把月前那伙来到龙虎山大撒钱财的神秘人是来做什么的了。 锦衣卫又在当地说明,他们是代表朝廷来到,这两本“张真人血书”已经在朝廷里面掀起风波,所以他们前来查探是不是有人来到这龙虎山盗走血书。 这些龙虎山的人民听说这般贵重的物事被藏在他们先人的陵墓中,又被那伙道貌岸然的神秘人盗走,他们自是气恨不已,一下子就把“一个月前有一伙人前来查探崖墓悬棺,那伙人是江南钱塘上官家的人”这个事情抖落出来了。 第934章 致命的博弈(五) 刘赐此前还有意在龙虎山当地散布消息,说是:“上官家觊觎这崖墓悬棺已久,许多年来一直有意来查探这片神秘的悬棺。” 这些龙虎山的人民在愤怒之下,难免夸大事实,一下子添油加醋,把“上官家觊觎崖墓悬棺,处心积虑盗走张真人血书”的“事实”大力地扩大,为这个“事实”增添了不少内容,把上官家许多年来如何在龙虎山经营,如何谋划多年,偷偷地盗走血书描述得绘声绘色。 刘二派去的锦衣卫很满意地将这些口供带回了朝廷,交给了司礼监和嘉靖皇帝。 如今十天过去,嘉靖皇帝终于重提这“张真人血书”和“严尚官毁堤淹田”的事情,嘉靖皇帝依然没有表态,他只是下令去拿“龙虎山居民更加详细具体的口供,细细上呈朝廷”。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有力量,这表明嘉靖皇帝要向严尚官发难了,而且是摆明了用这“张真人血书”的事端发难,嘉靖皇帝的意思是“张真人血书是国之瑰宝,如何能为私人所得”。 刘赐叹息道:“看来嘉靖皇帝是要向严尚官发难了,而且发难用的由头仍是‘张真人血书’这个由头,可见万岁爷对这‘严尚官私藏血书’一事是真的介怀。” 被看也下楼来了,她听着刘赐和刘二话语,她知道事情大有转机和进展了,她自是高兴,她连忙从偏厅端出来一碗凉茶水,加了些蜜糖,端给刘二,说道:“二爷快喝水,快坐着歇歇。” 刘二狠狠地一抹汗,结果被看递来的凉茶水,恭敬地对被看点点头,笑道:“谢过小娘子了。” 刘二一仰脖子如牛饮水一般将凉茶水一饮而下,然后一边抹嘴一边笑道:“热死老子了,听到这个信儿,老子飞奔而来。” 被看接回碗,笑道:“可是辛苦了二爷,多得二爷齐心协力,才有今日成果。” 刘二笑道:“说句实在话,今日有这成果,是你夫君计策高明,这‘张真人血书’一计,着实是又准又狠,毒辣之极,这严尚官我打过多次交道,绝对是个厉害角色,满朝廷的人物,敢说强过他的,怕是寥寥无几,今日却被你夫君一条计策给整趴下了,这着实是厉害,我想他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会败在这条莫名其妙的诡计上。” 被看不免笑道:“是啊,我在上官家的时候对这严尚官也多有耳闻,他着实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如今他恐怕都不知道那‘张真人血书’是被公子给偷偷放进去的。” 听着被看这话,刘二禁不住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是啊是啊!他要是这般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着实是够气人的。” 刘赐淡然地微笑着,说道:“二爷,我也是在那苏金水一事中得到的经验,这皇帝老儿最好面子,而且最介意这修仙之事,他大概是觉得严尚官私藏血书,是要修成长生,他想着天底下还有其他人能修成长生,他必定是受不了。” 刘赐心中盘算着,他话锋一转,说道:“皇帝这般拿‘血书’说事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必定是要整严尚官了。” 刘二点头,说道:“接下来,如不出所料,是‘私藏血书珍宝,私藏天下重器’与‘毁堤淹田’两罪并追,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刘赐叹道:“即是如此,咱们也得行动了。” 被看没太反应过来,问道:“怎么行动?” 刘赐说道:“咱们答应了皇帝老儿,要通过同济会对外贸易,下半年给他进贡三百万两银子,这可食不得言。” 刘赐看着窗外那亮丽的阳光,他眯了眯眼睛,又笑了,说道:“世事催忙,又得忙活了,罢了,你们都忙去,不急在这一时,今晚聚齐了亚父和张大人,再一起商量这后面的事情。” 说着,刘赐悠哉地上楼去了,说道:“快傍晚了,我带冬至到灵隐寺游水去,晚饭时再回来。” 刘赐这些天又给冬至发明了一个“节目”,他看着冬至很爱水,他知道在这西湖西侧的灵隐寺上有一处泉水,那泉水清洌舒爽,他就每天傍晚天气凉下来了,带着冬至渡湖而去,攀山上了灵隐寺,在那寺庙后面的泉水游水洗澡。 冬至果然很喜欢游水,她虽然还不懂事,但是每天傍晚这个时候就要眼巴巴地看着爹爹,等着爹爹带她去泉水玩耍。 刘赐顾自带着冬至去了,他对待这些纷争的世事已是举重若轻地淡然。 第935章 致命的博弈(六) 当天晚上,刘赐、姚无忌、张居正、刘二、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等聚在了一起,他们开始商议着那“大明朝廷通过同济会开放海禁,由江南织造局抽取关税”的事宜。 这个商议一连持续了五天,每个夜晚他们都会齐聚一堂,细细地商定这个“开放海禁”的种种环节和细节,直到将诸多难题和关卡都商量透了,又将种种细节都拟定好了。 柳咏絮和姚可贞一直负责做着记录,然后姚无忌让同济会的得力手下将这“开放海禁”的事宜和计策形成文书,经过他们多日的商定,这些文书已经形成厚厚的一大摞,形成这“开放海禁”一事的纲领和方案。 在商量的第五天的夜晚,他们收到黄锦从金陵传来的又一封文书,这些天金陵的文书源源不断地送来,一天能够收到七八件,文书无一例外,都是关于严尚官和严党试图“力挽狂澜”的举动,他们做出了重重努力,试图挽回嘉靖皇帝的心思和怒火。 但是在座的张居正和刘二都是朝廷政局的老手,他们自是看得明白,这些努力大都是徒劳的。 这个夜晚,他们终于收到一封关键的文书,沉默了多日的嘉靖皇帝再次下了“圣命”,要求严尚官对于“毁堤淹田”一事作出解释。 这无疑是一个关键的信息,足够说明严尚官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毁堤淹田”一事已经无可抵赖也无可逃避,而此事一经追究,必定是诛十族的泼天大罪,如今只是看嘉靖皇帝要将上官家毁到什么程度。 姚无忌拿了主意,说道,眼下我们这个“开放海禁”的计策更加要做得细致,我们做得越细致,皇帝瞧着这事情有利可图,就越会将上官家彻底毁掉,因为只有毁掉上官家,姚家才能雄霸江南,才能把这“开放海禁”的事情办得更好。 众人交声赞同,刘赐却没说话,仍是柳咏絮留意到刘赐的心思,待她问起了,刘赐才黯然地笑道:“以毒攻毒,以恶制恶,想起来,总归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刘赐也没太“矫情”,他也没太插手这“开放海禁”的事情,他对姚无忌,对柳咏絮和被看等人是绝对信任的,所以他自是可以想着一些他觉得更要紧的事情,比如“他和司礼监、裕王府的关系”,还有“如何把冬至带好”等等。 两天之后,由姚家提出,以江南织造局的名义拟写的“开放海禁”之策被送往京城,直呈司礼监,由司礼监直呈嘉靖皇帝,裕王府对这一“国策”表示附议和赞同。 严党反对的声浪已经成不了气候,实际上大多数严党的官员都看得出眼下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所以大多数严党的官员也停止了吆喝。 然而这个“开放海禁”的策略没有掀起太大的反响,因为姚无忌和张居正都认为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因为这事是“违反大明祖制”的事情,而且推行此事的突破口是要给嘉靖皇帝送“私房钱”,所以更是不宜张扬。 所以此时送到司礼监之后,司礼监呈给嘉靖皇帝也很是低调,此事最终只有司礼监高层如李芳和黄锦,还有裕王府的高层如高拱和张居正,还有嘉靖皇帝较为清楚地知道内情。 此后的日子刘赐过得越发轻松了,南直隶朝廷在拟定惩治严尚官和上官家的方案,这自然与严党又是一番博弈,但是此事大局已定,再拉锯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刘赐继续每天过着悠哉的日子,他除了有要紧的事需要他拿主意时他就拿个主意之外,大多数的事情都不需要他亲自去操心,他每天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照料冬至,陪女儿玩耍。 时日又过去七天,这天傍晚,刘赐照旧抱着冬至,乘着小舟渡过西湖来到西湖的西边,登山上灵隐寺。 傍晚时分,前来灵隐寺登山的香客很多,刘赐穿着简单的平民衣裳,就像个民间平凡的父亲一般,抱着女儿登山走去,他行事低调就有这般好处,没什么人识得他的面孔,他可以在民间自由地往来,这自是他非常享受的。 刘赐没有进入灵隐寺,他转过灵隐寺,带着女儿来到寺庙后面的泉水处,这后面有几处泉眼,刘赐来到一处水最浅的,让冬至下水游去。 刘赐坐在泉水的边上,静静地看着女儿在水里面欢快地扑腾着,他不免也笑起来。 灵隐寺的暮鼓响起了,那悠远的鼓声在黛色的天际回响着,刘赐看着悠远天际,他静静地坐着,想着往事。 第936章 江南王(一) 刘赐正静静地坐着,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好悠哉。” 那是柳咏絮的声音,刘赐回头看去,只见柳咏絮走来了,何绯儿也跟着柳咏絮来了,两个锦衣卫护送着她们,柳咏絮示意锦衣卫不必过来,她带着何绯儿来到泉水边。 柳咏絮穿着一身黛色的长裙,因为天气热,她的衣裙也挑了轻薄的穿,那薄薄的衣裙在轻风中曳动着,显出她窈窕的身姿。 何绯儿也穿着漂亮的红色裙子,她的眉目已经放松得多,这些日子她大多数时候跟着柳咏絮,开始跟柳咏絮去办些姚家的外事内事,跟着学东西。 刘赐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柳咏絮素来不会来这种地方,而且显然是逮着刘赐来的。 何绯儿先是叫了刘赐一声:“哥。” 刘赐笑,说道:“绯儿这身衣裳好看,是红姐姐给你挑的?” 何绯儿点头,仍是低敛着眉眼,露出几分羞涩。 柳咏絮来到刘赐身边,瞧着刘赐那悠哉的样子,她笑道:“别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偷得浮生日日闲。” 冬至在水里扑腾着,此时瞧见柳咏絮来到,她马上仰起头冲着干娘笑开了。 柳咏絮笑道:“乖冬至,瞧她游得多欢。” 何绯儿也笑着,她的眉目间仍是带着谨慎和些许忧伤,她知道柳咏絮要和刘赐商量事情,她提起裙角,将裙子束到了膝盖上,走入水中,对冬至笑道:“乖冬至,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冬至已经和何绯儿混得熟了,她自然而然地冲何绯儿张开小手。 柳咏絮在刘赐身边坐下来了,刘赐知道柳咏絮此时来到必定是有事情,但他也没问起,他看着柳咏絮的发鬓都沾湿了,显然她身子虚,爬上这山来耗了不少气力。 刘赐说道:“瞧你都出汗了,该给你配个轿子,就不那么辛苦了。” 柳咏絮说道:“这些天都没和你说严尚官那边的事情,今天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一股脑地和你说一下,今天早上在内阁的会议上,万岁爷下旨,严尚官毁堤淹田,私藏国器,罪不可赦,处斩,上官家余人等,主事者同罪处斩,非主事者充军戍边。” 刘赐知道这些天陆陆续续在料理上官家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没过问,他知道大概套路无非是如此一步步地削弱上官家的党羽,最后做一个“处决”,只是如今听见这个结局,他不免仍是有些意外。 刘赐叹道:“主事者全部处斩,非主事者充军戍边,这着实是够凌厉的处置。” 柳咏絮神色不变,她笑道:“你还不知道这嘉靖皇帝的手段?这般凌厉的处置才符合他的个性,斩尽杀绝素来是他行事的方式,这般下来,上官家是灭绝了。还有……” 柳咏絮看向刘赐,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圣旨上还有一道令旨,上官家的宅院、田产、所雇人丁,交由江南织造局代为掌管。” 刘赐听见这个消息,不免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只能苦笑一声,说道:“换句话说,上官家被我们吞并了。” 柳咏絮点头,说道:“是的,上官家那座宅院,他们在江南的万亩田产,还有诸多人丁,都归了江南织造局,等于是归了我们。” 这泉水上还有几个母亲带着孩子们在洗澡,因为这处泉水清浅,所以都是孩子在这里玩耍,自是有不少母亲带着孩子来这里。 这些母亲三两成群,她们不免打量着刘赐和柳咏絮,她们不知道这对年轻公子小姐是什么来头。 柳咏絮看着孩子们、母亲们在这里玩耍,她叹息一声,说道:“刘赐,你当真是这江南的第一号人物了,钱塘尽在你手,江南的半壁也尽在你手。” 刘赐倒是淡然,他只是笑道:“我娘说过,我是个得人宠爱的好命,看来说的不错。” 柳咏絮叹道:“这上官家处心积虑,步步算计,最终都是给你做了嫁衣,他们此前设计杀了这满江南的所有世家豪门,为的是吞并了这钱塘的所有势力,他们着实是做到了,把钱塘的势力都一统了,但谁知最终这些成果都归了你。” 刘赐说道:“毁堤淹田一事,天怒人怨,也是他们自作孽,怨不得别人。” 柳咏絮说道:“也是,裕王爷此前就说了,要把你刘赐培植成江南的一路诸侯,让你当‘江南王’,看来如今这事是办成了,你刘赐是个扎扎实实的‘江南王’了。” 刘赐依然淡然,他说道:“你瞧见了这上官家的结局了,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你怎么不想,有一天咱们会和上官家一样的下场呢?” 第937章 江南王(二) 刘赐说着,他又叹息一声,说道:“而且裕王府说得好听,说白了,裕王爷其实也是利用我而已,眼下他们裕王府被严党压着,包括司礼监,都被严党压着,而这江南是严党的势力,所以他们需要扶植一个‘王’,来替他们对抗严党,待到哪日时局变了,还不知我刘赐是什么一个下场。” 柳咏絮说道:“我今天请教过亚父这些问题,亚父说的是,咱们既然有这个机会当江南王,那就尽力去做我们应当做的事情就是。” 刘赐叹道:“说的是,也只能如此了,难得一统这江南的势力,咱们便去干那开放海禁之事,毕竟,大明的未来在大洋,我是认同的。” 柳咏絮说道:“上官家这么一倒,咱们的局面就全打开了,包括此前招不到的织女,上官家足有八百名织女,还有四百多架织机,这么一囊括进来,咱们的织造规模可是惊人,单咱们一家,就足以应付这外洋的订单了。还有上官家的田产,还有诸多商贸产业,都归了江南织造局一并营运,咱们的商贸和织造规模可是独步天下。” 刘赐点头,说道:“好事,咱们把姚家的产业做扎实了,为的也是开放海禁一事,最好咱们姚家的丝绸就能支撑起半片天,这样咱们这‘开海贸易’的事情就有了基础。” 柳咏絮点头说道:“亚父也是这般说,咱们吞并了上官家的产业,这江南的丝绸有大半都由我们出产,我们领着头加入同济会的‘开海贸易’,咱们就可以支撑起大半的贸易额,这样的话咱们的事情就会办得更顺当了。” 刘赐说道:“那便这样,可是要辛苦你们了。” 柳咏絮说道:“姨娘近来不太过问事情,我昨天和她说过了,日后上官家的事务她会去主理,你觉得妥当吗?” 刘赐忙说道:“姨娘若是愿意理这些事情,那是最好不过,她的能耐大家都是知道的。” 柳咏絮说道:“说的是,论经验,论灵巧,姨娘都是最好的,只是她如今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不太愿意理事情了,但是我和她说了这执掌上官家的主意,她倒是答应了。” 刘赐笑道:“可以想见,她原本就是上官家出身的人,那好歹是她自己的家族,想来她还是愿意尽点心力的。” 柳咏絮点头说道:“她也是这般说,她不愿过问红尘之事,但是她还是不想看着上官家这般垮掉,她还是愿意出些力,所以就这般定了,上官家的事情由姨娘掌管。” 刘赐说道:“这是最好,你和红姐姐都可以轻松些。” 柳咏絮苦笑道:“这姚家的事情才是主要的,红姐姐和我一个内一个外,已经是应对不暇,如今还添了同济会的事情,我们已经忙不过来了。” 说着,柳咏絮看着在水里头抱着冬至玩耍的何绯儿,她说道:“绯儿很聪明,做事情灵巧,又踏实,是个难得的能办事情的人,我觉着我像她这般的年纪时还不如她呢,我和红姐姐如今多数时候都带着她,但愿她能快些长大,多帮帮我们。”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最好,还有可贞和小若,多让她们帮帮忙。” 柳咏絮看着刘赐,说道:“我今天来,正是要和你说可贞的事情。” 刘赐一愣,说道:“什么事情?” 柳咏絮说起来,她也不免有点尴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说道:“这事情红姐姐来说就不太合适,所以还是我来说,按照身份上论,可贞是你的正妻,而且可贞在这姚家内部的威望是不消说的,如若不是可贞的支持,我和红姐姐压根不可能掌管这姚家上下,而且可贞掌管着这姚家最要害的物事,就是那织造龙袍凤袍的秘术,所以,说白了,你得踏踏实实地娶了可贞,才算扎实地掌管了这姚家。” 刘赐说道:“如今不是已经娶了吗?” 柳咏絮说道:“哪里,你们在身份上是定了姻亲,但是按照规矩,这还不算明媒正娶,如今可贞马上就十六岁了,按照这江南和姚家的规矩,女子十六岁是‘出阁’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可贞就该明媒正娶地嫁人,你也该明媒正娶地将她娶回来。” 刘赐不免愣了愣神,苦笑道:“还得这般折腾?” 柳咏絮正色,说道:“这不是折腾,你别当你已经坐稳这姚家执掌人的位置,一天没把可贞娶进房内,一天没让可贞生下儿子来,你都不能算坐稳了位子。” 第938章 江南王(三) 刘赐自是不太愿意理这种事情,他皱着眉,没说话。 柳咏絮劝说道:“你得弄明白,这姚家最要害的权柄,还有最要害的织造本事其实在可贞手上,你得娶了她,才算尘埃落定。” 刘赐苦笑道:“这事情你红姐姐觉得不好和我说?就让你来说?” 刘赐自是顾虑被看的想法,其他人都好说,只是被看对他这般死心塌地,当初不顾生死地跟了他,还为他生了女儿,如今他们又已经如此亲密了,他自是担心被看要不高兴。 柳咏絮笑道:“红姐姐是有些不高兴,说实在,谁愿意自己男人娶其他女人当正妻呢?但是她也没有反对,她知道这事情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刘赐没说话,心中不免仍是纠结,他想起和被看的种种“闺房乐趣”,这些日子被看有意早一些回来,早早地洗漱完,然后上了床榻和刘赐享受一番小夫妻之间的乐趣之后再一起睡去,刘赐自是眷恋这般的乐趣,他倒是觉得添了一个要同床共枕的老婆,是添了些负担。 柳咏絮瞧着刘赐那纠结的神色,她不免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专情的种。” 刘赐有些不高兴了,说道:“你怎么说话的。” 柳咏絮仍是笑道:“我素来觉着你最是花心,说好听些是多情,瞧着可贞那般美貌,我还以为白送这么个老婆给你,你得高兴才是呢。” 刘赐不说话了。 柳咏絮问道:“你是觉着可贞有什么不好还是?” 刘赐忙说道:“可贞自是最好的,她哪里挑得出什么不好?我仍是担心你红姐姐要难过。” 柳咏絮笑道:“那就不必说了,这事情只能这么办,而且你要明白,这事情不仅仅是一场婚事,你这刘赐,还是‘姚公子’的身份,在这场大婚上面也可以洗白。” 这个问题也是刘赐一直有些挂虑的,他实际上的身份是“刘赐”,并不是什么“姚公子”。 柳咏絮说道:“这个问题不能再拖了,你是刘赐,你爹是姚承业,你是姚承业的私生子,你取得司礼监、同济会、裕王府等各方支持,执掌了姚家,这个事情要说明白,如今江南已经有很多人在怀疑你的身份,只是因为你如今位高权重,这些声音被压着,长远来看始终是对你不利的,所以你必须澄清身份,如今你有这般高的权势,你也不用再隐瞒着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你‘私生子’的身份,说明你‘名正言顺’地执掌了姚家。” 刘赐叹道:“想来,因为我这‘私生子’的身份,所以我更加得娶了这姚家的女人,才名正言顺。” 柳咏絮点头说道:“正是,你的身份再怎么都好,只要你娶了可贞,就没人再敢说二话了。不过你也不需要把你的身份说得仔细,我们已经放出风声去了,就说你是姚承业的私生子,一直被养在同济会里头,那姚含章死于非命,你被同济会大掌令带回姚家,继承家业。” 刘赐想了想,觉得柳咏絮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他说道:“那便如此。” 柳咏絮又说道:“所以你要想见,这场婚事的意味可非同寻常,你要立下一个观念,你要把这场婚事视为你执掌姚家、执掌江南的标志性一步,这场婚事要使劲往大了办才行。” 刘赐不免又是抗拒着,他苦笑道:“怎么大法?” 柳咏絮说道:“你刘赐在同济会的支持下执掌了姚家,并且打败了上官家,成为江南的执掌者,你要借着这场婚事让全江南都知道你的地位,就像皇帝登基之后要举办大婚一样,皇帝让普天同庆,你要让普江南同庆,这能进一步确立你的地位和姚家的威信。” 这时,何绯儿已经抱着冬至上岸来了,冬至显然玩得开心透了,她在何绯儿的怀里开心地嬉笑着。 柳咏絮将冬至抱过来了,逗弄着,笑着:“乖女儿,干娘都好多天没抱你了,想不想干娘啊?” 何绯儿伴着柳咏絮站在一旁,她说道:“哥,絮儿姐姐,天晚了,咱们该回去吃饭了。” 柳咏絮笑道:“好,咱们回去。” 柳咏絮抱着冬至,就往山下走去,刘赐忙赶上前来,说道:“我来抱。” 柳咏絮不给,笑道:“不碍事,我都忙坏了,难得抱抱干女儿。” 说罢,柳咏絮一边走去,一边说道:“这事情就这么办了,这事情主要由我来操办,我会把声势往大了做,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你好生配合就是。” 第939章 江南王(四) 刘赐跟在柳咏絮后头,他挠了挠头,说道:“姐姐,办这个事情,还有要往大了办,我没意见,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应当是低调为好,我不想站在太前面,我在后头保持些神秘,还更好些。” 这是刘赐素来的策略,他不愿意在前头管事情,不仅是因为他懒得管事,而且是因为他思量过,他觉得自己站在太前头不好,毕竟前面有柳咏絮、被看她们在办事情,他太多出面,反而容易被人攻击,而他站在后面,保持着神秘感,更有利于保持姚家的威慑感。 刘赐这个想法已经和柳咏絮商量过,柳咏絮说道:“我和你说过了,你这般想没有问题,你面目神秘些,我们在前面办事情也有个回旋的余地,外人猜不透你的底细,更不敢做出格得而事情。” 刘赐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因为当初我是被严世蕃抓进宫里面去的,严世蕃知道‘巫山楼的刘赐’这个身份,我如果太张扬了,抛头露面,恐怕要让严党识破我的真实身份。” 柳咏絮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这倒是我欠考虑的。” 刘赐说道:“如今我的身份是‘姚赐’,是姚承业的私生子,从小被同济会大掌令姚无忌带到同济会去养大,如今姚家有难,姚含章死于非命,所以我姚赐回来继承姚家家业,这个没有问题,至于‘刘赐’的身份,在严世蕃他们的看来,刘赐被送进紫禁城之后就没了消息,此时刘赐还在宫廷里头,不知道下落,深宫中太监宫女十万,一个小太监进去后没了音信,这也不难理解。” 柳咏絮说道:“说的是,你当初进宫之后,用的是什么‘小坤子’的身份。” 刘赐笑道:“对,在宫里头我假扮的是小坤子,在严党的消息里头,那‘刘赐’进宫之后就没了下落,所以眼下我自是低调些,这样的话,别人就猜不透我的身份。” 柳咏絮说道:“也是,你背后还有司礼监和裕王府,还是神秘些的好。” 刘赐说道:“所以我们这个婚事,你尽可以往大了操办,但是我仍是不会太张扬露脸。” 柳咏絮说道:“这个好办,你说了,我就明白了。” ~ 此后的一个月不免忙乱起来,姚家要带领江南织造局接管上官家的诸多产业,要吞并了上官家的势力之后将两家产业融合起来。 上官惠子被派往上官家,重新执掌了上官家,上官家是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时隔十几年她再次归来,上官家却已覆灭,她却是代表姚家掌管了这个曾经出卖她以及她曾经仇视的地方,她不免唏嘘万分。 被看、柳咏絮、姚可贞、白芷若则是在姚家内外忙活着,她们统管了姚家的产业,在合并了上官家的产业之后,她们还继续耗费大量钱财购买织机和雇佣织女,在她们的努力下,姚家拥有了两千台织机,四千多名织女,依然占据江南织造的半壁江山,这将使姚家在日后通过同济会的对外洋贸易之中占据先机。 同时,她们大力地扩展桑田,并与江南的桑农建立采购渠道,掌控了江南大半的生丝供应,更夯实了姚家的织造家底。 同济会的“开放海禁”的计策也按照原定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柳咏絮和姚可贞主要负责配合这个事情,因为姚家如今独步江南的强大势力,加上同济会自身厚实的祭奠,再加上刘赐和司礼监、裕王府两方的密切关系,所以这个“开放海禁”的计策进行得可谓有条不紊,而且十分顺畅。 刘赐想偷闲也偷不得了,他不免跟着忙活起来,但是在六月十五日的正午,他便装来到位于钱塘西城的菜市口,他顶着盛夏的烈日,目睹了包括严尚官在内的二十名上官家的执掌者被枭首,他看着二十个人头滚滚落地,看着烈日照耀着喷洒的鲜血。 刘赐特意逃开了繁重的事务,装成平民前来观看这个行刑,因为他知道这血腥的一幕或许会对他造成重大的影响,而实际上,这一幕着实震撼了他。 观刑的人都散了,剩下二十具无头的尸体,还有二十个无主的头颅曝晒在日光下,刘赐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他看着那二十个圆溜溜、黑乎乎、血糊糊的物事,他心中滋味交杂。 他不能引人注目,他在菜市口找了一间酒馆,在酒馆里面坐下来,要了一碗羊肉和一壶烧酒,那个中午天气炎热得能把人融掉,所以这酒馆里没什么人,刘赐就坐在酒馆里静静地看着那二十个滚落在地上的人头,想着诸多事情。 第940章 江南王(五) 刘赐一直坐到夕阳西下,他留下一两银子,悄然走了,当夜,这二十具尸首被收在城北郊的乱葬岗,刘赐和柳咏絮商量了,让同济会派出了人,第二天在这些尸体腐臭之前,在深夜将这些尸体给挖出来,葬在了灵隐寺后头的一处山坡上。 这面山坡朝东,背靠西湖山,面朝灵隐寺与西湖,也算一处风水宝地,因为这里葬着昔日上官家二十个重要人物,所以这块坡地被称为“上官坡”。 而此时上官家的亲族人等四百多人已经出发,被发往东北戍边,其中包括一百多个一两岁到十多岁不等的男丁,上官家素来极其注重生育,严尚官和上官伯桀都知道生育出强大的族群后裔,尤其是养育大量男丁,才是家族繁荣昌盛的根本,所以上官家的男子都娶多个老婆,把生养孩子当作第一等要务。 这些男丁和抚育他们的女人将前往东北的苦寒之地,或许多多少少因为他们的祖脉位于钱塘的好风水的护佑,这些男丁在亲族和女人们的保护下在艰苦之中长大,在十几年之后,这些长大的男丁将面对建州女真冷酷的铁蹄。 那个时候,江南的倭寇已经平定,戚继光率领戚家军北上抵御北方的异族敌寇,来自浙江的浙军成为大明王朝边防的重要力量,而这些上官家的男丁找回了他们的祖籍身份,他们加入了戚继光的浙军,成为浙军的一部分,在边疆建功立业,力图重振他们上官家的荣光。 刘赐安葬了上官家的人物之后,就全心推动那“开放海禁”之事,他已经跟着姚无忌学通了同济会的运营规矩,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全在他的手上,所以他的事情干得很是顺利。 很快,在即将进入七月之际,同济会被朝廷特赦允许的对外洋贸易的“关口”顺利地建立起来了,这个关口位于双屿港,或者说,整个双屿港,已经成为了大明对外洋贸易的关口,同济会已经彻底地转型,成为朝廷管控下的一个对外贸易通商口岸。 江南织造局派出太监和锦衣卫入驻了双屿港,黄锦显然也极是重视此事,他亲自代表司礼监入驻双屿港,监察同济会和江南织造局的工作,这位黄祖宗无疑把这件事情视为他“飞黄腾达、直上杆头”的最好机会。 七月一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凌晨子时的深夜,大明近一百多年来第一艘“名正言顺”地对外洋贸易的商船将从双屿港驶出,这是历史性的一刻,经过一百多年严厉的封关禁海,大明终于在民间重新开放了海禁,终于再次允许民间向外洋自由贸易。 但是这一次的“开放海禁”还不能为人所知,“同济会与双屿港是朝廷允许的口岸,在这里只要缴纳关税就能在正当地对外洋贸易”这件事仍是隐秘进行的,因为“封关禁海”是大明立国之初就确立的根本性国策,不能轻易动摇,所以不论是朝廷还是南直隶、同济会,都不敢张扬此事,这次“开海”的举措更像朝廷一次“试探性”的举措,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次的“试探”关乎大明的国运未来。 所以这一次“开放海禁”的时刻仍是显得有些欠缺隆重和尊荣,大明嘉靖三十七年七月一日这一天的凌晨子时时分,这双屿港的港口并没有比往日繁华,只有担负着“开海贸易”这一要务的核心人员齐聚在这个港口上。 刘赐、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白芷若等自是在场,黄锦和一众司礼监派来的太监也在场,还有刘二、朱十三率领的锦衣卫也在场。 深夜的大海发出低沉的呜咽,浪涛夹着呼啸声拍打在海岸上,海风凛冽地吹着,吹得众人有意整理的衣襟和鬓发都飞扬起来。 他们一众人等站在港口的甲板上,一会儿第一艘“名正言顺”地出洋贸易的商船将经过这片甲板,经过同济会的许可,经过司礼监的登记,然后驶出洋去。 凛冽的夜风吹得柳咏絮有些感到寒意,刘赐自然伸手揽住了她,此时已经接近子时,那船只马上就要开出来了,他们不免都感到些许复杂的心绪。 刘赐想起了冬至,他向被看问道:“冬至呢?谁在带她?” 被看说道:“绯儿在住处带她,放心。” 被看也不免紧张,说道:“从我生来,就只听说大明是封关禁海的,从来没想过居然可以开着船光明正大地到外头去卖东西,这着实是……着实是难得的时刻。” 第941章 开海(一) 刘赐对被看笑道:“红儿,这是我们一同做到的一份事业,我们创造了历史,改变了大明封关禁海的历史。” 被看显然内心激动着,这些天她自是忙乱得够呛,如今终于看见成果了,但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她一个低贱的美姬出身的女子,竟能参与到这般改变历史的大事件中来。 被看叹道:“尽管只是开了一个口子,但是已是不容易,我们好歹打破了一个规矩。” 刘赐点头,说道:“对,大明的未来在大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这是,黑暗中走来几个人影,那是姚无忌,他显然已经越发虚弱,他那原本干练匀称的身材变得越发干瘦,他的身子已经微微佝偻,这些日子为了这“开海”一事,他也是忙碌得没日没夜,这更使他的病情加重了。 刘赐连忙迎上去了,一把扶住姚无忌,说道:“亚父,你怎么来了,这么深夜,你该歇息了。” 姚无忌的声音沙哑,他一面走着,一面笑道:“这一刻我盼了半辈子,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姚无忌走到人群中,刘二和朱十三站在最旁侧,他们看着姚无忌这副模样,他们也不禁动容,刘二看了看黄锦的脸色,他也不忌讳黄锦介不介意了,他走前去,来到姚无忌面前,鞠了个礼,说道:“大掌令,身子可好?” 姚无忌笑道:“无妨,二爷,你们辛苦了。” 刘二坦然笑道:“这开放海禁一事,天下人都知道是个好事,但是这样的好事却没多少人有胆量去干,更只有大掌令你一个人硬生生将这个事情干成了,这件事情让刘二看到什么叫‘苦心孤诣’,你经营这同济会数十年,如今终于开了这大明的海,刘二敬你,且受刘二一拜!” 说罢,刘二深深地冲姚无忌下拜,姚无忌连忙说道:“别别别,二爷,你这是害我。” 姚无忌连忙将刘二扶起来了,但是不止刘二,朱十三和众锦衣卫都下拜了,刘赐和众妻妾、侍从自是也跟着拜下了。 在场的只剩下黄锦和一众司礼监带来的太监没有动作,他们脸色自是不好看,但是黄锦不动声色,他知道今天是这姚无忌的场子,他自是不会搅了兴致。 刘二站起来了,说道:“张太岳张大人因裕王府府上有事,已先行赶回京城,他临行前特嘱托我,要好生护卫大掌令,他还说,这开海一事是必行之举,裕王爷必定要记着大掌令的这一番作为。” 张居正这一番话让刘二转达,意思自然是要给姚无忌和刘赐支持,裕王朱载垕是王储,是未来的皇帝,他的支持自是有相当的力度的。 姚无忌笑道:“谢过裕王爷了,只是日后的作为,还得看刘赐的了。” 刘赐对着姚无忌也不忌讳,他说道:“亚父,这是你的事业,但愿你能天长地久地做下去,若是有日我不得不继承此事业,我自会尽力而为。” 姚无忌点头,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说到底,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情,我这一代尽力了,日后就看你们的了。” 姚无忌说着,只听得这双屿港的山顶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这是子时的钟声,此时已是七月一日的午夜。 随着钟声回荡,刘赐看见双屿港内原本亮丽的灯火变得越发绚烂,那宽阔的港口内燃亮了数不清的灯火,那些灯火摇曳着,连成一片绚丽的光彩,那是诸多商船点燃的灯火,这些商船都是准备今夜出洋贸易的商船,它们随着子时的钟声敲响一同点燃灯火。 这些灯火很快流动起来,形成一条越来越漫长的船队,向着刘赐等人所在的方向驶来。 姚无忌看着这流动的火光驶来,他淡然微笑,而刘赐等众人都已经禁不住激动起来。 刘二看着这火光流动而来,他喃喃叹道:“大明开海了。” 朱十三也叹息一声,说道:“二哥,没想到咱们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种破天荒的事情。” 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白芷若的眼睛都已经红了,尤其是被看和姚可贞,她们在江南长大,从小饱受这“封关禁海”之苦,她们知道江南人民需要对外洋贸易,这是压抑不住的需求,然而在封关禁海的“恶令”之下,江南人民那天然的贸易需求被强行压抑着,因此诞生了“倭寇”等等的祸患。 所以对于江南的人民来说,他们都有一个普遍的梦想,就是梦想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出洋去做生意,如今这个梦想竟然实现了。 第942章 开海(二) 姚可贞此时站在被看身后,她擦了擦泪水,对被看笑道:“红姐姐,记得以前上官家一直对姚家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姚家和他上官家一起去和弗朗机人做生意,说是只要姚家和上官家一起出面来做生意,就可以不顾朝廷的禁令,把生意做得光明正大,这事情可把姚家困扰得厉害。” 被看也擦了擦泪,笑道:“我听说了,上官家是想拉上姚家,共担风险,一起对抗朝廷的海禁之策,但是姚家一直没同意。” 姚可贞叹道:“如今想起来真是让人唏嘘,其实上官家也有这‘开海’的理想,想来他们也是饱受海禁之苦。” 刘赐插话了,他说道:“我听说了,上官家也是梦想要开海的,只是他们没能做成,倒是让我们做成了。” 说罢,刘赐不免长叹一声,他又想起那上官家二十个人头滚滚落地的画面,他姚家如今开海的成功是踩在上官家的尸身上完成的。 柳咏絮自是知道刘赐的心思,她叹息一声,说道:“成王败寇,功业相继,也是上官家多年的经营,姚家今日才能开海成功。” 刘赐又摇摇头,笑道:“你们知道上官家为何开海不成?因为上官家开海只是为了自己做生意,而咱们姚家、或者说咱们同济会开海,为的是天下苍生能够做生意。” 说罢,刘赐看向姚无忌,姚无忌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回头看了看刘赐,对刘赐笑了笑。 姚无忌的眼中闪烁着孩童般天真的光芒,就像他小时候眺望大海时的神态,那时候他就想着,这般浩瀚的海洋,如若能够驾着大船出海做生意,那该多好,那么人们就不必困窘于这一亩三分田里头了,有更多的百姓能够因此过上好日子。 被看扶着姚无忌,她看着姚无忌那单纯的笑容,她感到莫名的感动。 姚无忌回头看着那船只驶来,他笑道:“被看,做成这一事,我便了却一件心头大事了。” 被看含着泪,笑道:“叔父,时日还长着呢,待你把所有的心头事都了了,再说。” 姚无忌笑着,说道:“但愿如此。” 此时船只已经来到众人的面前,黄锦和众司礼监下派来的太监看着这一幕,也不免有些激动,黄锦眯着他的小眼睛,看了看刘赐和姚无忌,又看了看这些来临的船只,他身为大明内庭的大太监,身为皇帝最亲信的奴才,他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看着这大明民间的商船这般光明正大的从他眼前驶出大洋去。 黄锦此时也不知道他应该是欢喜,还是悲伤,亦或是愤怒,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叹息一声,又撇了撇嘴,心中暗叹一声:“时势终究是变了。” 当头的一艘船只已经来到出洋的关口上,两位同济会的查验人员和两位江南织造局派来的太监已经准备好,同济会的查验人员立马踏上船去,船上的商客走出船舱,恭恭敬敬地向“官爷”报告了这船上运载的物事,这船上载运着五千匹丝绸,还有不少茶叶和瓷器,同济会的查验人员在船上粗略地走了一遭,核对了商客预先报给同济会的商货清单,确认船上的商货和清单上记录的一致,然后他们将商货清单和出洋贸易的许可文书递给商客签字,这张出洋贸易的许可文书由同济会和江南织造局共同签署,是商客这一次贸易的正当性的依据。 商客在许可文书上签了字,许可文书上说明了“这一次商贸的贸易总额为八万两白银,按照二成税赋计算,需缴纳江南织造局一万六千两白银”。 商客在两个时辰前已经在同济会缴纳了这一万六千两的税款,此时他签署了出洋贸易的许可文书,这个文书一式三份,一份由商客保留,这是他这一程贸易的“护身符”,一份由同济会保留,还有一份由江南织造局保留。 眼下这份出洋贸易许可文书还差最后一个环节,同济会的两位查验人员拿着商客签完字的文书上了岸,给两位江南织造局派来的太监进行最后的查验,两位太监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环节手续,当然他们最要紧的是确定这艘商船运载的货物大概价值在八万两银子,而且这商客已经事先缴纳了一万六千两白银的税赋,确定这这一点,他们就代表江南织造局在这许可文书上签下最后一个字。 自此,这一次这个商客出洋贸易的手续就算走完了,这个商客和他的商队的这一程贸易得到了大明官方的许可,他将正当地出洋去贸易,然后带着银钱正当地归来,这一程贸易中他所获得的财富也将得到朝廷官方的承认。 第943章 开海(三) 这艘商船扬起了船帆,船帆在深夜的海风中高高地鼓起,带动着船只驶出大洋,驶向辽阔的远方。 众人看着船只远去,都沉默着,只有姚无忌一直定定地盯着那船只远去,他奋斗了半生地理想,终于这一刻在他眼前实现了。 沉默中,黄锦拍起手来,他大概是觉得这气氛太沉重了,他那厚实的手掌相互撞击着,他朗声说道:“好!这是一件大事,大明开海了!大掌令,多得你这许多年经营,若是没有同济会这么个大东西在这里作为依靠,万岁爷也不敢轻易下这开海的决定,你为大明江山立下一个大功了!……” 黄锦的声音自是中气十足,他那嘹亮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着,但是没有人答应他,姚无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对黄锦笑道:“谢过黄祖宗,无忌只是盼着能让天下人有生意做,但愿这大明天下能够更加富强,仅此而已,人生在世,总该做些应当做的事情。” 黄锦也不知道回答些什么好,他听着“人生在世,总该做些应当做的事情”这话,但他着实是想不到他所谓“应当做的事情”是什么,他是一个奴才,是皇帝的奴仆,他“应当做的事情”,大概只能是伺候皇帝。 后续的商船开始接连地驶出,每一艘商船都通过了同样的手续,他们已经事先向同济会缴纳了税赋白银,然后在最后出洋前经过查验,确认没有走私多余的货物,他们就得到许可文书,顺利地出洋去了。 共计有二十艘商船在今夜出洋,同济会的查验官员的工作效率自是极高,他们此前已经做足了功课,也极有经验,所以他们查验一艘船只只需要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很快半个时辰过去,已经有十艘船只经过查验,从这港口驶出。 姚无忌和刘赐都看着这些船只鱼贯而出,他们自是觉得满足,黄锦看着这个景象,也是觉得满意,因为他看见这驶出的都是银钱,每一艘船只都要给江南织造局缴纳可观的赋税。 黄锦走向刘赐,问道:“刘赐,今夜收缴的税赋有多少?” 柳咏絮拿出了账本,给黄锦看,说道:“启禀祖宗,今夜一共二十艘商船出洋,二十艘船加起来的贸易额是三十二万两银子,收缴的税赋是六万四千两银子。” 黄锦看了一眼账本,他显然很满意,他笑道:“一夜就能收缴六万四千两,一个月下来,岂不是要收缴一百来万两?” 刘赐露出掩饰的笑,说道:“祖宗,这是第一天,有个开门红大家高兴,但也不是每一天都有这般的好光景。” 黄锦笑道:“总之别忘了,今年年底,交给万岁爷三百万两,这是个硬数,怎么着也得凑出来。” 黄锦这笑显然是笑里藏刀的,他很明白他的价值就在于作为一条嘉靖皇帝的“走狗”供皇帝驱驰,所以他自是不择手段,只顾维护主子万岁爷的利益。 刘赐笑道:“祖宗放心,即是答应了,我们便势必做到。” 黄锦又开怀地笑起来,他着实是笑得开心,这个赚钱财的事情大概是他这一生能够立下的最大功勋,他把这个事情办得漂亮了,他的地位无疑要取代陈洪,甚至直逼老祖宗李芳。 黄锦笑道:“辛苦了诸位,早些回去歇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提。” 说罢,黄锦领着太监们走了,同济会已经为他们安排了上好的房间和伺候的人等,他们自是不想在这里吃夜风了。 柳咏絮看着黄锦远去,她叹息一声,说道:“以前在宫里头,我没觉得他这般惹人厌恶,甚至在司礼监里头,我觉着他还算是个懂事理的主,谁知如今变成这般嘴脸……” 刘赐笑道:“絮儿,时移世易,人也一样,如今他被派到江南管这摊事情,他把这事看作是他进占高位的机会,他自然是要不择手段的。” 被看和黄锦打交道也打得多了,她也是十分厌恶黄锦的嘴脸,她说道:“公子说的是,咱们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便是,不用管他那么多。” 刘二和朱十三站在一旁,他们毕竟是司礼监的人,他们听着刘赐他们这般说,他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刘二站出来说道:“红姑娘说的是,你们这‘开海’的举措如今已经走出去了,在大明的地界做事情,总是不得不如此,得讨好官家,讨好皇帝,在官家的支持下才能干得成事情。大掌令这般苦心经营创立同济会,最终还不是要归顺了朝廷,才能办成这‘开海’之事?” 第944章 开海(四) 姚无忌回头正色地看着刘二,说道:“我们没有归顺朝廷,我们只是与朝廷合作。” 刘二显然已经看透了这大明天下的规矩,他笑道:“行行行,你们如何理解都行,总之没有官家的支持,咱们没法在这片地界上做成事情,所以怎么都好,对这祖宗,包括对万岁爷,都得恭恭敬敬,但瞧着咱们姚公子这般机灵,做到这一点,想必也不在话下。” 刘赐不想搭刘二这话,他向姚无忌说道:“亚父,夜深天冷,我们送你回去歇息。” 姚无忌笑了笑,却就地坐下来了,他坐在那覆满海沙的甲板上,笑道:“难得这般景致,我怎舍得去睡觉,且让我再看看。” 刘赐和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等也都陪着姚无忌坐下来了。 柳咏絮的思虑最多,此时她不免忧虑,拿起账本,说道:“亚父,公子,今夜这二十艘船其实全是我们姚家的商货,和同济会的商船,这面上是好看了,但是日后怎么办啊?明日、后日、大后日都没有其他人的商船来贸易,全靠咱们姚家和同济会的商贸撑着,咱们能撑多久?” 刘二和朱十三听见这话,他们不免愣了愣,朱十三是个直性子,他脱口而出,问道:“你说什么?今晚这二十艘船全是你们自己的船和货?” 刘赐看了看刘二和朱十三身后,他们带来的锦衣卫都护送黄锦去了,眼下只剩下他们哥俩,刘赐和他们是拜把子兄弟一般的交情,所以他也不瞒他们,刘赐说道:“二位爷,不必瞒你们,我们海虽然是开了,但是暂且还没有人来贸易,所以今晚这二十艘船,都是同济会的船,载的都是我们姚家的货。” 朱十三不禁看了看黄锦走去的方向,说道:“那祖宗还以为这都是民间来的商船呢!还以为这光景好得不得了呢!” 刘赐苦笑一声,说道:“我们这算是演了场戏,好给朝廷一个交代,你想如果今晚开了这个海,却没有人来贸易,这祖宗的脸色得有多难看。” 刘二已经想了一通,他叹道:“这也不难理解,这大明封关禁海快二百年了,骤然说开海了,大伙想必是不信的,就算是信了,恐怕也不愿意轻易来吃这螃蟹。” 刘赐叹道:“二哥说的是,这一个月我们联络了江南诸多豪族,也寻了民间的诸多商帮,他们听说开海了,都觉得高兴,但是没有人愿意来贸易,一则是因为,咱们这次开海是偷偷摸摸开的,朝廷没有任何昭告天下的律令,所以民间难免觉得不可信,二则因为,他们被朝廷的封关禁海之策吓怕了,觉得这开海并不是那么可靠,生怕把自己搭进去,三则因为,这些豪门和商帮走私惯了,他们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也不在乎朝廷开不开海。” 刘二叹道:“是这个道理,说是开海了,但这般偷偷摸摸地开海,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来冒这个风险和你朝廷打交道。” 朱十三忧虑道:“但是凭你们自己的商船和商货,能支撑多久?总不能一直靠你们自己撑着?” 刘赐叹息着,又对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笑道:“好在咱们姚家如今做成个庞然大物了,咱们的商货着实是足够多,加上这同济会的船只吞吐量也足够,还能撑下去。” 柳咏絮显然也是忧虑着,她冷冷地瞥了刘赐一眼,说道:“大话不能这么说,姚家再大,这般掏法,也该掏空了,我瞧着这一晚上就二十艘船,撑个十来天,姚家也就到头了。” 被看也说道:“絮儿说的是,不能光靠姚家撑着,这也不是这‘开海’的本意,如果是这么下去,还不如姚家自己做个港口,专门卖自己的货物,给朝廷缴钱就是。” 刘赐沉默了,他着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拿什么主意,毕竟他们在做一件开天辟地的事情,这件事情没有经验可循,没有前车可以借鉴,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和奋斗。 此时姚无忌说话了,他笑了笑,声音中仍是透着轻松的意味,他说道:“刘赐,红儿,絮儿,我倒是一直相信一个道理,若是能名正言顺地做事,那么没人愿意去做贼,天底下的人都愿意光明正大地做生意,没人愿意铤而走险去走私,哪怕是走私做得像汪直那么大,他也不想一辈子当贼,所以再看看。” 姚无忌这一席话其实仍是“空话”,这种话别人讲显得空洞无力,但是姚无忌讲来仍是显得充满了理想的滋味。 第945章 开海(五) 姚无忌在夜风中掩了掩衣襟,他沉吟片刻,说道:“小赐儿,你不愿意抛头露面,这是对的,免得让严党识破了你的身份,那就这样,接下来一个月,被看,可贞,你们随我到这江南走上一圈,咱们从钱塘出发,把湖州、嘉兴、松江、苏州、常州、镇江、扬州、金陵都给走上一遭。” 柳咏絮并不意外,她听姚无忌讲过这个计策,这个行动姚无忌谋划已久,柳咏絮说道:“叔父,你是想亲自出面,把这‘开海’的事情给推广出去。” 姚无忌说道:“是的,被看能耍场面能应酬,可贞也颇为得力,而且代表了姚家的脸面,你们便随我去,家里的事情,刘赐和絮儿多多担待,但愿……” 姚无忌费劲地站起来了,他看着那黑暗的辽阔的大海,他叹道:“但愿我这张老脸能说服那些世家豪族,让他们懂得我们在做着什么事情。” 刘赐看着姚无忌那佝偻的身影,他忧虑道:“亚父,你这身体……” 姚无忌摆摆手,笑道:“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还撑得住,眼下是开海要害的时候,得到那些豪强的支持,这事情才好办。” 说着,姚无忌冲身旁的被看伸出手,被看连忙上前扶住了姚无忌,姚无忌笑道:“被看,这些天可要辛劳你陪我去跑一趟了。” 被看笑道:“跟着叔父去走一遭,想必能学着不少东西,被看盼不得呢。” 姚无忌又向刘赐笑道:“只是要刘赐多费心带着你们女儿了。” 被看笑道:“那是当然,他难得担一番当爹的职责,便让他担待着。” 刘赐看着姚无忌那疲惫的样子,他无言以对,只能看着那黑暗的大洋,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听见黑暗中传来姚无忌一声沙哑的长啸:“开海喽!……” ~ 第二天,姚无忌就带上了被看和姚可贞,带上了同济会的商队,从双屿港出发了,他们抵达钱塘,然后从钱塘北上,抵达湖州、嘉兴、松江、苏州、常州、镇江、扬州、金陵,他们将一路把这江南所有的重要城市走遍,然后遍访这江南所有的世家豪门,向他们说明这“开放海禁”的政策,希望他们能够加入这开海的正当贸易。 姚无忌等于是拿出了同济会的面子,他会向这些世家豪门宣称,同济会得到了朝廷的特许,在同济会出洋贸易,只要缴纳两成的赋税,就能得到江南织造局的特许批文,名正言顺地将商船开出大洋去。 姚无忌在江南经营将近二十年,积攒了很高的威望和信誉,他要用他最后的努力,将这开放海禁之事推动上正轨。 被看是个豪门家美姬的出身,如今又有经营姚家的经验,她陪着姚无忌,在场面上自是能够周旋自如,姚可贞更多的是随姚无忌和被看出来学习,她作为姚家公子的“正室”,代表着姚家的脸面。 他们出走了,姚家就剩下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柳咏絮自是更忙了,她每天要料理的事务更多了,她不得不积攒了大量的事务和案卷,待到晚上回到蓼风轩,让刘赐披览和审阅。 姚无忌和被看、姚可贞他们离开的两天之后,柳咏絮照例是深夜才回来,她带着白芷若和何绯儿回来的,饶是白芷若也已经累坏了,她回到家没说什么,顾自就睡去了。 何绯儿则是还强撑着,她去帮柳咏絮烧热水,柳咏絮则是没好气地上了二楼,径直来到被看的房间,刘赐正在房间里头抱着冬至散着步,正哄着冬至睡觉。 柳咏絮一把推开了门,她忙得心情躁郁着,她看见刘赐就要发火,刘赐连忙对她作势“嘘”了一声,说道:“小声些,她刚睡着了,我好不容易哄睡的。” 柳咏絮瞧着冬至睡着,她忍住了火气,把要签署的几分文书,放到了桌上,说道:“你签字,给我。” 刘赐小心地把冬至交给柳咏絮了,然后刘赐看了看桌上的文书,很快就签了。 柳咏絮哄着冬至,一边问道:“离了娘亲,她还是不习惯?” 刘赐苦笑道:“何止不习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能知道娘亲不在了,可把她给忧心坏了,这两天动不动就哭,好不容易哄开心了些,一闲下来又哭,哭着就要她娘亲,真是没办法。” 柳咏絮冷着脸,说道:“你毕竟是个男的,她还是要女人带才行,明天给绯儿带,绯儿留在家里,你得随我出去办事情,红姐姐和可贞都不在,姨娘又在上官家那头,累死我我也办不完这么多事情。” 第946章 开海(六) 刘赐苦笑着说道:“也好,让绯儿带,明天我正想去一趟绍兴。” 柳咏絮皱眉,问道:“你去义乌做什么?” 刘赐说道:“戚将军在义乌练兵,我想去见他,听说近来南直隶官军和倭寇的仗打得很厉害,戚将军是其中代表,听说上个月戚将军刚刚和另一位名叫俞大猷的将军在岑港歼灭了汪直的一支舰队。” 柳咏絮说道:“我听说了,听说是朝廷对于倭患已经忍无可忍,所以要求南直隶全力剿倭,戚继光和俞大猷是目前南直隶官军最得力的两个将领。” 刘赐说道:“听说朝廷还拨了不少军费下来?” 柳咏絮说道:“我有所耳闻,但你知道朝廷的做派,户部在严世藩手上,这江南天高皇帝远,倭寇又杀不到京城他们严家去,你想严世藩能拨多少银子下来?听说也就几万两银子,戚继光和俞大猷拿这些银子多募了些兵,添了些火器。说到底,他们能把倭寇打成这样,我觉得倒不是因为朝廷那南直隶官府给了多少支持,而是因为这戚继光和俞大猷着实是得力的大将,他们练兵练得好,打仗的手段也厉害。” 刘赐叹道:“戚继光你我都见识过了,着实是个厉害的将军,这南直隶这么多年,总算出了这么两个得力的将军,他们竟能歼灭汪直的一支舰队,这话刚说出来怕是都没人相信,但是眼下这态势着实是太好了,这江南总算是有厉害的官军能和汪直抗衡了。” 柳咏絮问道:“你去找戚继光,到底想做什么?” 刘赐说道:“我想眼见为实,看看他们戚家军,还有那俞大猷,究竟和倭寇的战争打得怎么样了,如若他真的是有那般的实力能够打败汪直,那么我想支持他们。” 柳咏絮听着刘赐的主意,她不免回不过神来,她问道:“你怎么又冒出这个主意了?眼下姚家这么多事情要料理,你管这官军的事情做什么!?” 刘赐说道:“你别急,你想想,这些世家豪族为何对我们这名正言顺地开海贸易兴趣不大?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已经有稳定的贸易渠道,而众所周知的,他们最重要的贸易渠道就是汪直的倭寇帝国,你想如今戚继光和俞大猷的官军起势了,如若他们能痛击汪直,把汪直这个走私帝国给瓦解摧毁,这岂不是有利于我们这开海的推动?” 柳咏絮想了想,说道:“有道理,汪直这个走私帝国是眼下我们开海最大的一个阻碍。” 刘赐说道:“所以我们必须打击汪直才行,不能让汪直在江南横行无忌,否则这些豪门富商都找汪直做生意去了,何必找同济会?” 柳咏絮问道:“那你想如何支持戚继光和俞大猷?” 刘赐笑道:“我们姚家还能支持什么?” 柳咏絮说道:“银子?” 刘赐笑道:“当然,上次我已经和戚继光谈过了,他眼下最缺的就是银子,首先他不缺军权,朝廷勒令他剿灭倭寇,给了他很大的军权,允许他令两万兵,但是他缺银子,缺银子就募不了兵,就提供不了打大战的粮草,就打造不了刀剑,就买不了火器,他对我说了,说是只要给他银子,他就能锻造出一支铁军来。” 柳咏絮思量了片刻,说道:“需要多少银子?” 刘赐说道:“上次他给了我一个数,他说眼下他已经在义乌、金华一带募了三千兵,加上他原先的班底,他戚家军已经有差不多五千兵,但是这五千兵是个胖数目,为何叫‘胖数目’?是因为他募的这些兵都是好兵苗子,他把这些好兵苗子都募集了,但是他没有银钱支撑这支军队的开支,目前他的军费只能够支撑日常的粮草供给,还没有办法给军队配备兵器,包括新打磨的新式钢模兵器,还有弗朗机人的火器,甚至……” 刘赐不禁苦笑,说道:“他说如果眼下和倭寇打起来,他这五千兵只能打七天的仗,因为他的粮草只足够支撑七天,打完七天仗,他的戚家军就要饿肚子了,所以这也制约了他的行军战术,他不敢做长途的奔袭战或者消耗战,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持。” 柳咏絮听着,也不禁苦笑,说道:“这般艰苦的状况,也是难为他戚继光还能在岑港歼灭汪直的一支舰队。” 刘赐不禁感慨地说道:“所以你说我们要是能够给戚家军足够的银钱支持,让他戚继光把这支军队给扎扎实实地练起来,说不定这江南的抗倭局势将完全不一样。” 第947章 开海(七) 柳咏絮思量片刻,点头道:“这话我也听外头的那些大世家的人说过,他们都说戚继光和俞大猷是两个了不得的人物,眼下汪直已经颇为忌惮他们,他们如若是把军队练起来了,说不准真能震慑汪直。” 刘赐说道:“我就是这般想的,汪直在江南简直横行无忌,那些世家豪族都巴着他挣出洋走私的钱财,如若我们能把汪直打下去,那些世家豪族眼看汪直的走私道路走不通了,他们就只能考虑同济会这‘正大光明’的贸易途径了。” 柳咏絮说道:“有道理,这是一个好想法。” 刘赐问道:“我们账面上,还能匀出来多少钱财?” 柳咏絮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全部的钱财和人力,全都投进去那同济会的贸易里面去了,一天二十多艘船只出洋,全靠的是咱们的商货。” 刘赐叹道:“这是个无底洞啊……” 他掂量片刻,问道:“咱们预着要支撑二十天的商贸是?” 柳咏絮说道:“是的,这已经把咱们的家底搭进去了。” 刘赐果断地说道:“支撑十天就足够了,剩下十天的钱财省下来,用以练兵。” 柳咏絮一愣,说道:“这……眼下压根没有人来做生意,咱们只撑十天,十天之后这同济会的出洋贸易就断了,这可怎么跟黄锦交代?!” 刘赐果断道:“我去和黄锦交代,眼下我们的敌人是汪直,练兵要紧。” 柳咏絮仍是焦急道:“省下十天的贸易……那得有两百来万两银子啊,给戚继光练兵,用得着这么多银子吗!?” 刘赐看向窗外那悠远的夜空,他露出笑容,说道:“不止给戚继光练兵,咱们江南能打的,可不止有戚继光和俞大猷,咱们还得练同济会自己的军队。” 柳咏絮不免更是讶异,姚无忌执掌同济会的一个原则就是:同济会不能组建自己的武装,这会违背同济会的初衷,让同济会沦为和汪直一样的海盗集团。 刘赐笑道:“我知道,亚父坚持不让同济会组建武装,的确,正是由于亚父的坚持,同济会没有沦为汪直那样的大海盗集团,才有了今日‘开海’的壮举,但是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如今这海禁已经开放了,同济会已经成为大明的一个对外洋的贸易口岸,不是一个民间的商帮,所以从本质上看,同济会的身份已经不一样,如今同济会作为大明的一个通商口岸,它有一个不得不干的事情,就是保护自己。” 柳咏絮思量着,她说道:“的确,如今同济会已经不是一个江湖上的商帮,也不用像以往那般担心沦落成海盗集团了。” 刘赐继续说道:“作为一个通商口岸,不难想见,会遭到那些海盗的攻击,尤其是汪直,其实我们在干着和汪直‘抢食’的事情,咱们商量着要扶持官军,让戚继光和俞大猷去打汪直,其实就是在打压汪直,而你知道汪直的势力,他哪里会任凭我们打压?他势必是要攻击我们的。” 柳咏絮仍是有些犹豫,说道:“所以你要组建海军?这可又是……又是一个翻天覆地的举措。” 刘赐叹道:“我们是通商口岸,如若官军能够保护我们,我们又哪里需要自己组建武装,如今是官军保护不了我们,我们才要出此下策。而且你知道汪直的实力,如果汪直倾巢而出,调集他那十多支舰队来打双屿港,那怎么得了。” 说着,刘赐不禁苦笑起来,柳咏絮想了想,叹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事务繁忙,就没往深处想,你说的是,那徐活佛一支舰队就已经把南直隶的官军水军给灭了,他那十几支舰队如果倾巢而出,那着实是足够把江南都给毁了。” 汪直的海盗集团如今正在顶峰的时候,他的麾下足足有十八支舰队,但是汪直从来没有倾尽全力用武装力量和大明朝廷硬撼,因为他的海盗集团存在的本质意义是为了做生意,所以这些舰队大多数是半武装的商船,平日里以贸易为主,对于打仗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大的兴趣。 但是如若把汪直逼急了,比如这同济会“名正言顺”地开放贸易,试图要断了汪直的财路,那么汪直势必是要和同济会决一死战的。 刘赐叹道:“你想一想去年汪直攻打双屿港的那一战,原本同济会和汪直已经是水火不容,但是因为同济会还没做大,还没能在根本上威胁到汪直的商贸利益,如今同济会成了大明‘开海’的口岸,这是要釜底抽薪一般切断汪直的生意,如若同济会真把这‘开海’的事情做成了,汪直哪里会善罢甘休。” 第948章 练兵(一) 柳咏絮叹道:“你说的是,你想得远,这不能不防,如若我们做大了,汪直势必要发难,我支持你,明天我就调集银子,把银子用作组建武装。”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最好,你让人给我备车马,半夜我就出发,去太湖。” 柳咏絮说道:“这么着急?你不妨歇上一夜再走。” 刘赐说道:“不歇了,方才也说了,事不宜迟,让绯儿照料冬至,她是个好姐姐,她照看着我放心,还有让小若陪我去,这练兵的事她也可以学学。” 柳咏絮当即反对,说道:“你把人都带走了,我让谁帮我干活?小若不能走!” 刘赐瞧着柳咏絮这强硬的模样,他说道:“那我去请二爷和十三爷去。” 柳咏絮说道:“这是最好,他们有心与倭寇抗衡,就让他们护送你去。” ~ 旭日在浩瀚无际的平湖上面升起,刘赐站在太湖中央的金庭岛上看着湖面上的浩渺烟波,刘二和朱十三站在他身旁。 刘二说道:“当年南宋时韩世忠、梁红玉的水兵就是在这太湖上面练的,瞧着这般浩渺烟波,真有些大洋的意思。” 刘赐脸色严峻,说道:“也就这金庭岛在这太湖的中心,端得比较隐蔽。” 他们所在的“金庭岛”是这太湖中央的一座大岛,这座岛因为在太湖的湖中心,和太湖外的地界隔着浩渺的烟波,所以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朱十三回头看了看这座岛上,说道:“这岛倒是挺大,但是就是太荒凉了,瞧着只有一座村落,要干点什么都不方便。” 刘赐笑道:“练兵,就是要这般不方便才是。” 刘二说道:“你是要不给任何外人知晓你在练兵。” 刘赐说道:“正是,那户村落我也要迁走,我要这金庭岛与世隔绝,没有人能把这里的状况带出去。” 刘二说道:“也是,这是明智的,毕竟你姚家练兵,名不正言不顺,纵使南直隶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也不能张扬,如果给严党抓到实证,他们势必要告你‘谋反’的罪名。” 刘赐说道:“正是如此考虑,练同济会的兵也好,练我姚家的兵也好,不能张扬,而且我的目的是要对抗汪直,更是要遮掩住我们的行动,不能让汪直清楚我们的军队的底细。” 这时,那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漂来一艘小船,那小船很快靠上岸来,从船上走下来一位虬须大汉,那正是程霸先,他还带来了十来位年岁普遍偏年轻的军官,都是同济会内部的一些年轻军官。 程霸先走向刘赐,他倒是先向刘二和朱十三打了招呼,他做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霸先见过二位官爷,别来无恙。” 在瀛洲岛那一战中,刘二和朱十三率领锦衣卫及时赶到,挽救了局面,所以程霸先对他们颇为敬重。 朱十三笑道:“霸爷,你称我们哥俩个‘官爷’,这可不厚道。” 程霸先笑道:“说来也是,若是我霸爷真创下一支独步江南的大军,你们称我一声‘将爷’,我也不必称你们‘官爷’了。” 刘赐笑道:“霸爷,正是如此,我姚家和同济会要协力建一支独步江南的水军,此事非你莫属。” 刘赐和程霸先、刘二、朱十三,还有同济会的诸多年轻军官一起在金庭岛上走了一遭,视察了这金庭岛上的地形和风貌,程霸先半生从军,他自是经验丰富,他认为这金庭岛适合建设一个水军基地,这上面足够演练出一支有万名精兵的水军。 刘赐果断地说道:“这是最好,那便定下来,以这金庭岛为基地,我会花钱将这岛上的居民迁走,然后我们要封锁这岛上,还有太湖周边的诸多地界,让这个岛与世隔绝,让人汪直、或者严党,都摸不清这岛上在发生什么。” 他们走完整座金庭岛,在岛上的山顶的一座破旧的坞堡上歇息下来,这座岛是一座颇为高大的山脉,整座岛颇有些“易守难攻”的味道,这山顶上的坞堡看来已经有相当长的年月,瞧着这坞堡上的字样,不难看出还是三百年前南宋军队在这里驻军的时候留下来的。 这座坞堡的名字叫“水月坞”,刘赐觉着这是个好名字,就在这里歇下来了。 程霸先已经和众手下军官拟定着这金庭岛的练兵计划,他们自是要将这座岛作为中心,在这里布置扎实的营垒,然后设置港口,停泊战船。 他们做了个大致的规划,刘二和朱十三在一旁听着,他们也觉得这事情颇有意思,他们自是支持刘赐要练一支能够抗衡汪直的强大的水军,毕竟汪直如此强大,已经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第949章 练兵(二) 刘二做主,给程霸先出了个主意,眼下这姚家练兵,关键在于要有得力的年轻军官,眼下看程霸先的班底,带来的这十来个军官自是经验丰富,但是还远远不够,要练就一支强大的军队,非得有一大批优秀的中层军官不可。 刘二建议刘赐和程霸先在南直隶与倭寇作战的第一线的军队中选拔军官,一支一万人的军队,至少要有二百名优秀的中层军官才行。 程霸先也觉得刘二的建议有道理,但是他有些犯难,他手下这十多名军官是他能够募集的优秀人才了,因为同济会常年没有建立正规的武装军队,眼下骤然让他找有经验的军官,他着实是无处找去,而且眼下组建的这姚家、或者说同济会的军队并不是大明正规编制内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去募集那些有经验的军官,怕是人家也不肯轻易加入,因为一般人仍是会觉得待在大明的军队中更加有保障。 刘赐在一旁听着,他着实觉得这着实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凭他的经验他也想象得到,聚集一批优秀的年轻军官是建设这支军队的关键,尤其是他要在短期之内建起这支军队,更是需要有经验的军官作为基础。 刘赐暂且只想到一个法子,他说道:“我去找戚将军,或许他能帮我们一把,给我们提供一批军官来。” 刘二说道:“这怕是不容易,戚继光那支军队虽然能打,但组建也没多少时日,有经验的兵士也就一千来人,他自己的骨干军官至多就一百来人,能帮得你多少?” 刘赐想了想,叹道:“还有俞大猷呢,总之我已经约了戚将军和俞将军,我见见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有法子帮忙。” 刘二说道:“俞大猷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是他自己也是捉襟见肘,不知能帮你多少。” 刘赐觉得也是,俞大猷和戚继光他们对抗倭寇已经是打得不容易,怕是着实没法给他太多帮助,他皱眉叹道:“着实是我想得简单了,这建设军队之事也是个了不得的专业之事,原本我想着我出充沛的银钱,募了兵员,囤积粮草,打造刀剑,买足枪炮和战舰,想必就能把事情做成,谁知远没这么简单,这建设军队也是个要日积月累的事情。” 程霸先爽朗的笑了,姚无忌对刘赐说过,这位“霸爷”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论什么状况下,都能开朗大笑,不论什么险境,都能泰然处之,在姚无忌的理解,这就是所谓“大将风范”。 程霸先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刘公子,你始终是个读书人,你想当年蒙古人几万兵马,如何能横扫天下无敌,靠的就是他们积淀数百年的作战技艺,还有他们那深入骨髓里头的战斗经验,我祖上就从军,我至今还听说那‘天可汗’的传说,传说在天可汗麾下的几千兵马,每一个兵士都是一个优秀的军官,都能统领五十人以上的部队,这是为何当年蒙古人两千人能破宋军两万人的原因。” 刘赐思量着,说道:“这是一个问题,待我今夜见过戚将军之后再做商量。” 刘二说道:“至于募兵,粮草,武器,火器,战舰这些问题,这些倒真是你姚家有钱就能解决大半的,那些普通兵士,你给足饭吃,再给些军饷,这不难招募。” 刘赐说道:“我觉着,学戚将军的经验,就去义乌和金华一带募兵,戚将军说过,那一带的人民骁勇善战,能搏杀,能死战。” 程霸先说道:“这自是可以,那一带产精兵,只是要备好银钱,那一带的人能打仗不假,但是那里已经有不少世代传承的职业军户,这些人世代当兵,女人生了男儿养到十五岁,就送儿子到军伍去从军,也有不少豪门世家来招这些军户去当私兵,若是当私兵,这些军户要的价钱可不低。” 刘赐说道:“银钱倒是好说,只是募得的得扎扎实实的是精兵才行。” 程霸先说道:“至于粮草,这个好办,我来操办就行,还有兵器和火器,一部分刀器我想从日本那边购过来,寻常的兵器在苏州、绍兴一带打造就行,至于火器,这就要同济会出面了。” 刘赐点头说道:“这些都好办,我们从长计议,火器自是找弗朗机人买,必是要买最好的弗朗机火神枪和大炮。还有战舰,我想战舰也找弗朗机人买,你们以为如何?” 第950章 练兵(三) 程霸先倒是愣了愣,他说道:“江南也产战舰,为何要寻弗朗机人买?” 刘赐说道:“我见识过弗朗机人的战舰,他们的舰船速度更快,我觉得打仗之事,一寸快一寸险,这弗朗机人的快船或许更利于作战。” 程霸先说道:“这弗朗机人的快船攻击凌厉是不假,但是这些夷人的一支舰队就一两千人,咱们要组建的这支舰队足有一万人,大概要二十艘战舰,可不能光靠弗朗机人那种快船,还得有够份量的旗舰才行。” 刘二也说道:“说的是,这一万人的水军是大规模的军队了,南直隶能打仗的水军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足一万人,所以还是得有够规模的旗舰才行。” 刘赐说道:“那这旗舰怎么弄?听说汪直在日本的基地造船很厉害,难道我们要上日本买去?” 程霸先说道:“上日本买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则汪直不会轻易让你得逞,二则日本卖给我们的旗舰可以想见,不会比汪直的旗舰强,这旗舰是一支水军的脸面和尊严,如果咱们这支水军一建立起来,咱们的旗舰就比汪直的旗舰逊色几分,这不免伤了士气。” 刘赐叹道:“也是,咱们就是奔着打汪直去的,却从他那里买来次一些的旗舰,这着实是别扭。” 刘二思量着,他想了好片刻,开口说道:“咱们大明倒是有一种旗舰能造,这种旗舰势必比汪直的舰船要厉害得多,只是这种造船技艺几乎失传了。” 程霸先自是知道刘二说的是什么,他说道:“二爷,你说的是郑和的宝船,谁都知道这宝船了不得,但是当年这些造船技艺都被焚毁殆尽了,为了毁掉郑和下西洋的诸多文书,朝廷连这苏州地界、湖州地界都被搜刮了一遍,把能寻到的物事都毁掉了。” 一百三十四年前,郑和第六次下西洋之后,永乐大帝朱棣病逝,明仁宗朱高炽即位,明仁宗调整了永乐大帝的扩张政策,对内采取措施减轻民困,对外进行战略收缩,因此郑和“下西洋”的浩大行动也被停禁了。 为了断绝郑和和国人“下西洋”的念想,明仁宗下令将郑和下西洋的所有文书材料尽数焚毁,包括记载制作宝船的技艺的图纸,记载下西洋的种种状况的文书,包括所有的海图资料,以及笔记日记,被悉数毁掉。 郑和六下西洋,原本积累了大量的、价值连城的经验和知识,包括地理知识,人文知识,地缘政治的知识,以及海军营建和作战的知识,但是这些知识被尽数毁掉,使得大明第一次走向大洋,开拓地理发现的努力毁于一旦。 此后七年,郑和连年上书,向明宣宗朱瞻基请求再下西洋,在郑和的几经努力之下,朱瞻基同意了郑和再次下西洋,于是郑和开始了第七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下西洋的壮举,最终死于半途,没能回归故国。 朱十三此时插话道:“这毁掉郑和的文书材料的事情,当年北镇抚司也参与了,不少锦衣卫下了江南,就在这苏州、湖州、松江一带使劲巡查,把郑和留下的材料都给毁了,说起来,当年郑和就是在这江南一带建成了这宝船,可惜了,你看看如今,一百来年过去,哪里还看得见这里有什么建造宝船的痕迹?” 刘二说道:“十三说的是,当年郑和的宝船就是在这太湖上营建的,就是这么大一个湖,才能建成这般浩瀚的大船,可惜了,如今同济会要走向大洋,其实一百多年前郑和就这般干过,可惜被咱们大明朝廷自废武功,自毁长城。” 刘赐看着眼前太湖的浩渺烟波,他想象着当年郑和在这太湖上营建宝船的情形,郑和的舰队足有舰船二百多艘,其中的旗舰宝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舰上可以驰马,刘赐想着,这支舰队在这太湖上排布开来,那该是多么浩瀚状况的景象。 程霸先叹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江南人都津津乐道郑和当年的壮举,但是过去的都过去了。” 刘二看了看程霸先,又看了看刘赐,说道:“郑和是已经不在了,但是这宝船未必。” 刘赐一愣,意识到刘二这话里有文章。 刘二说道:“当年郑和下西洋的那诸多文献材料都被毁掉了,但是其实没有尽数毁掉,其中重要的文书在司礼监里头还保留了一份。” 刘赐感到浑身一颤,如遭雷轰一般,他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第951章 郑和宝船(一) 刘二说道:“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我知道有这回事,我也是继任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之后,才听说这回事,记得进司礼监大门后拐右手边进去的那片内间吗?那里有许多排书架,最里面的那排书架的地下有一整排的大木箱,那木箱里头装着的据说就是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文献材料,那造宝船的技艺,也收在里头。” 刘赐深深地抽了一口凉气,“三宝太监”虽然是个太监,但也是他极其神往的人物,尤其是他如今干着这“开海”之事,他更是觉得当年的郑和创下伟大的壮举,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推动大明走向世界。 刘赐立马说道:“既然有造宝船的文书和技艺,我们又何必去找弗朗机人买战舰?我们自己造船就是!” 刘二说道:“当年的万岁爷焚毁郑和下西洋的文书,为的其实是断了人们‘出洋’的念想,毕竟大明自古以农立国,如果子民想着要去外洋,势必扰乱大明的安定,所以这郑和的文书还留下一套的事情,没有人知晓,也就李芳,还有我身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知道,黄锦都未必知道,司礼监那些书架后头的几架子书,只有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能碰,其他人碰了是要杀头的,所以这‘郑和遗留的文书’的事情,我从来没对外说过,你也记着切切谨慎,不好张扬,而且今天这席话,这里说了就在这里散去,不要再对外宣扬。” 刘赐点头,他已经激动起来,说道:“我自是明白,但是能造郑和的宝船,我们自是奔着这宝船而去!我觉着有朝一日我们把这宝船造出来了,三宝太监的威灵势必会保佑我们战无不胜的!” 程霸先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原本听说刘赐愿意调动姚家和同济会的财力组建水军,他已经是喜出望外,他哪里想到刘赐还要造郑和的宝船? 刘赐对刘二问道:“二爷,你说郑和的宝船就是在这太湖上建造的?” 刘二说道:“据文书上说的,确实如此,江南也就只有太湖这般的大湖,能够承载三宝太监的大船。” 刘赐看着太湖的浩渺烟波,笑道:“好,如今我们就再干一遍,我们要在这太湖之上,再造一支三宝太监当年的庞大舰队,要再造郑和宝船!” 刘二看着刘赐那慷慨的模样,他不免也笑了,说道:“刘赐,你要想着,这要耗费的财力和人力可是惊人。” 刘赐沉吟片刻,说道:“我自是知道,原本我也没打算这般使劲来建造这支舰队,但是如今你告诉我,郑和当年下西洋的文书文献都还存留着,他觉着这是个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我想或许我能建造一支郑和当年那样的舰队。” 程霸先自是赞同,他说道:“三宝太监当年的舰队我也有所耳闻,如若能够按照这个编制规格建起这样的一支舰队,那势必是非常厉害的,那也不必怕什么汪直了。” 刘赐叹道:“而且我是想着,三宝太监当年的文献材料都在,如若有这么一支舰队,说不准我还能像三宝太监一般再下一次西洋呢,就是大明的第八次下西洋。” 说着,刘赐不禁笑起来,他想到这个事情,着实是激动得身子也隐隐地颤抖起来。 朱十三笑道:“你倒是想得远,说起来,三宝太监是个太监,你也是个太监,你来主持这第八次下西洋,倒是合适。” 刘赐笑道:“我只是记着亚父的理想,大明的未来在大洋,三宝太监当年下西洋,或许还没能有这般明确的想法,如若三宝太监也觉得,大明的未来在大洋的话,他或许就把宝船开到那弗朗机人的地界去了,如今……” 刘赐说着,不免叹息起来,三宝太监当年已经七下西洋,创下不世的伟业,但是始终无法推动大明走向大洋,乃至于日后他那些珍贵的文书材料几乎被毁掉了。 刘赐继续说道:“如今我执掌了这江南,有这般的权力和财力,我觉着或许我应当去做这件事情,再造郑和的宝船,如果有机会,或许我能再下一次西洋,想必亚父会希望我这般做,像当年的三宝太监一样,再次让大明去睁眼看世界。” 刘二叹道:“这确实是个大事情,难得你有这个志向,眼看这弗朗机人越来越厉害,大明是该去这大洋的另一头去看看了。” 刘赐说道:“二爷,我修一封书,向老祖宗要郑和当年留下来的文书材料,你替我派人送到京城去给老祖宗?” 刘二说道:“当然,你写,我保管送到。” 第952章 郑和宝船(二) 刘赐二话不说,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刘二,然后他离开了这金庭岛,前往义乌。 在当天的傍晚时分,他来到义乌北郊的戚家军军营,戚继光依约留在军营之中等候刘赐来到。 戚继光自是欢迎刘赐,他戚家军近来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在军费上已经是捉襟见肘,朝廷承诺给他的军饷只给了不足定量的一半,南直隶的胡宗宪胡总督倒是个实干派的官员,他支持戚继光抗倭的战事,给足了戚继光银钱,同时给戚继光布置了繁重的作战任务,戚继光疲于奔命,军需消耗得太厉害,已有些难以为继的意思。 刘赐见到戚继光,他们在姚家数日相谈,已是相当熟悉,刘赐也没有拐弯抹角,他知道戚继光是个扎扎实实的决心抗倭的大将,他当即表态,提供戚家军的军费二十万两白银,提供俞大猷军费二十万两白银,助戚家军和俞家军扫荡敌寇。 戚继光自是喜出望外,他也谦恭地表态,戚家军记住了姚家的这个面子,在作战中势必留意着钱塘的情势,会保证姚家的安全,不会再出现倭寇冲入西湖围攻姚家的情况。 刘赐倒是坦然,他表态,让戚继光不必介怀这一点,姚家资助戚家军,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戚家军和俞家军全力打击倭寇,这抗倭的形势越好,就是对姚家越大的回报。 戚继光自是感慨,江南有姚家这般的豪门巨头出现,这抗倭的局面看来大有希望了。 刘赐向戚继光提及他们在组建姚家的武装,姑且称这支军队为姚家军,他提及眼下姚家军试图募兵,要募集优秀的中层军官遇见的困难。 戚继光很是义气,他表态,既然姚家各给了戚家军和俞家军二十万两银子,戚家军和俞家军就各出二十名骨干的中层军官交给姚家军,这样的话,姚家军好歹有四十名优秀的中层军官作为军队骨干,这样这支军队就算是基本成型了。 但是刘赐觉得不够,毕竟他这支姚家军的规模是一万人,至少需要二百名优秀的中层军官作为骨干。 戚继光想了想,笑道:“你们这支姚家军一建起来就要一万人的规模?” 刘赐原本对于这个规模他心里头也没个扎实的数字,毕竟养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对于姚家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是今天他听刘二说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文书材料都还在之后,他则是坚定了这个信念,他一定要建一支规模可观的姚家军,不只为了对付汪直,日后他刘赐说不准要再现郑和下西洋的伟业。 刘赐坚定地说道:“对,我们要建一支一万人的大军,而且必须是精锐。” 戚继光思量一下,说道:“我们戚家军和俞家军一共给你们四十名军官,你们自己同济会大约有二十名军官,这样大概有六十名军官作为骨干,这样,南直隶军中不乏一些有经验的老兵,这军队的状况我最是熟悉,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我心里有数,我给你列个名单,你去招募这些人,只是可能要多花些银钱,他们都是有能力的军官,在南直隶军中混了半辈子了,他们享受国家的俸禄,要他们离开官军,为你姚家效命,大概得多花些钱雇佣他们。” 刘赐说道:“只要这些人都是堪用之人,银钱的话,我们会尽力而为。” 刘赐仍是有些担心,因为他见识过南直隶官军的战斗力,这支官军着实是已经颓烂到骨子里了,他怀疑这里面还有没有能用的军官。 戚继光自是理解刘赐的担心,他笑道:“你倒是不必这般看不起官军,官军虽然差劲,但毕竟笼络着大明第一手的军事人才,里头还是有不少能干的人的,这军队战斗力地下,是制度的问题,不是里头的人的能力问题。” 说罢,戚继光铺开一张纸,一边思量着,一边在纸上一一写下一个个名字。 显然戚继光对于南直隶军队的状况了然于胸,他这般默默地念着,写着,将每一个军官的名字、所属军队编制都写下来了,端的是极详细。 耗到夜幕降临,戚继光写下了整一百个名字,他放下笔,又将这些名字历数一遍,说道:“这些人都是堪用之人,我是宁缺毋滥,这后面我都给评了分数,五分者能当副将,四分者当营将,三分者当百户即可。” 刘赐看见戚继光在每个人的后面都评了分数,可谓是细致之极,他感谢道:“谢过将军。” 第953章 募兵(一) 戚继光想了想,说道:“你看看这些人愿不愿意来,他们看来不一定都愿意但姚家的私兵,大概还差几十个人,这样,看来只能往北边蓟辽一带找了,那些老兵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家伙,虽然他们在北方作战,不习南方的水战,但是他们都是这大明最厉害的将官,来即能战,想来也不成问题。” 说着,戚继光又细细想了想,抚掌说道:“那就这样,看来这个法子最是实际,你知道北方和俺答部的战争直至五年前嘉靖三十二年才消停,这些年其实一直还在不断地发生战事,所以蓟辽那边的老兵最是骁勇善战,你再往蓟辽去,募集几十个将领,这样你这支军队的军官队伍也就齐了。而且这样的搭配是最好不过,有南军的骨干将领,又有北军擅野战的部队,这样你的军队作战的能力也会更有保障。” 眼下大明王朝的外患大概可以用是个字概括,即“南倭北虏”,南倭即倭寇,北虏即北境的蒙古人,蒙古人被赶回北境之后,这二百年来并没有消停,仍是不断侵扰大明的边境,八年前,鞑靼首领俺答率领所部数万蒙古精兵犯大同、蓟镇,大破古北口入塞,一直攻到北京城下,而明军不仅京营官兵毫无斗志,各路“勤王”之师也怯懦不敢战,听任鞑靼军队在京师周围肆意劫掠八日,满载而去,这次祸劫被称为“庚戌之变”,俺答以武力成功逼使明廷答应开市,但北部边境蓟辽地区的滋扰直到五年前的嘉靖三十二年方始消停。 所以大明北境的官军常年处在战备之中,那里的军队自是历经血火历练的,自是不乏有经验的军官。 刘赐越发觉得这组建军队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事情,他说道:“这倒是有道理,那我便派人去北境募兵。” 戚继光说道:“俞大猷早年在北军效力,蓟辽一带有不少他的老班底,那里的状况他最是熟悉,我让他给你同样列个名单,你照名单去找人便是,只是北境不是我们自己的地界,还得多费些银钱打点才是。” 戚继光素来是个实干的将领,他从来不吝于谈银钱和交易,他又说道:“你募集了二百名军官,组建了中级军官的班底,接下来这募兵之事就好办了,我建议你不要先募兵,而是把这二百名军官齐集之后,让他们参与一同募兵,届时你就到这义乌、金华的地界,我戚继光给你们姚家军作保,保证你们可以顺利募集兵员,到时候你募集了兵丁,让这些军官自行挑选心仪的兵员,从最开始就让军官带兵,日后的训练,作战,都以这些军官组建的部伍为基础单位,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刘赐觉得着实是有道理,他连连点头,说道:“日后这练兵之事还得戚将军多多指点。” 戚继光显然对刘赐很是信任,而且他感觉到这位姚家的执掌者或许是眼下江南抗倭大业的希望,毕竟抗倭需要大量财力的支持,而且这姚公子正在操办这“开放海禁”之事,这将在根本上对汪直釜底抽薪。 戚继光说道:“刘赐,我戚某是在武装上攻打倭寇,你姚家则是在这‘开海’上和汪直对抗,我想我们两方缺了任何一方都不行,缺了我这边,汪直会用武力继续维持他的贸易帝国,甚至会直接攻打你们,你们势必难以抵挡,缺了你这边,我再怎么攻打汪直,哪怕把他打回日本去,他依然能东山再起,因为这民间走私的需求依然存在,汪直依然有生存的空间,大概只有我们双方联手,这抗倭大业才能成功。” 刘赐说道:“正是如此,缺你戚将军和俞将军的武装不行,缺我姚家和同济会的商贸也不行,你我协力,方能击败汪直。” 戚继光爽朗大笑,他又向刘赐传授了不少组建军队的知识,包括粮草的屯备,包括如何打造兵器更佳等等。 刘赐在戚继光的军营歇了一宿,他们彻夜长谈,戚继光秉持着对刘赐的信任,他无保留地将他练兵的诀窍告知了刘赐,刘赐对这练兵一事有了颇多新的认知。 刘赐决定暂且待在戚继光的军营中不走了,他写信给柳咏絮,让柳咏絮派来了同济会的一批得力的官员。 这些官员在第二天的午后就赶到了同济会的军营,刘赐向他们布置了这“募集中级军官”的事宜,他将戚继光写下的那张南直隶一百名军官的名单交给了这些同济会官员,让他们务必要说服这些军官加入姚家军。 第954章 募兵(二) 同时,俞大猷写的八十名蓟辽一带的大明北军里面的得力军官的名单也送来了,刘赐将这张名单交给了另一批同济会官员,让他们远赴北疆,去蓟辽一带招募这些军官。 刘赐对这些中级军官给出了颇为可观的军饷待遇,而且吩咐这些同济会官员务必要向这些军官说明这“姚家军”组建的目的,还有“姚家军”要实现的目标。 这两批同济会官员总共足有五十人,他们都是跟随姚无忌多年的老干部,但他们普遍也就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他们在同济会的事业里面历练出了不俗的本事,他们二话不说,拿着名单和银钱就干练地出发了。 此后的五天时间里,刘赐一直待在戚继光的军营里,他跟着戚继光亲身看着这戚家军练兵的过程,他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这天底下最精悍的军队是如何训练的,这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他越发确信戚继光建议的“募集中级军官,以中级军官为基础构建军队”的方略是正确无误的,军队由主帅订立作战方略,而作战方略的执行,具体到作战中军队战斗力的发挥,重点则在于中级军官的能力,所以优秀的中级军官是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有一批可靠的中级军官,由中级军官参与募兵、训练,使将能知兵,兵能知将,这才能让这支军队具有强悍的战斗力。 同时这几天下来,刘赐对于一支军队如何高效地运转,有了越发明白的认识,包括募兵如何募,粮草如何购买和囤积,武器应当如何配备,火器应当如何装备,他都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或许因为刘赐是个天性蓬勃的男人,所以他对于这种战争之事有着天然的兴趣和敏感,他骤然觉得相比起那同济会的商贸之事,这组建军队和筹备作战之事要有趣得多了。 他自是跟着戚继光,越发深入地了解学习着这军队行伍之事。 在刘赐来到戚继光军队的第六天,派出去募集军官的同济会官员开始归来,两天之内,在南直隶军队中募集军官的官员尽数归来了,他们带回来的结果无疑让刘赐喜出望外。 他们前去募集的那一百名戚继光挑选的军官足足有九十名同意加入姚家军,这是个可观的数字,原本戚继光以为这些人之中有五十人同意加入姚家军就不错了。 这九十名军官都愿意加入姚家军,这自是因为姚家军给出了可观的俸禄,这些军官在官军之中一年的俸禄大概在三十两银子左右,而姚家给他们开出的俸禄不少于六十两银子,那些资深的军官更是高达百两银子,这无疑是可观的收入。 尽管这些军官待在官军之中能够享受体制内的照顾,但是眼下江南的风气已经越发开放,人们也不迷信“吃官家饭”的好处,这些中级军官普遍认为在官军之中半死不活,着实是没什么意思,而近来姚家的声名可谓震动江南,这些军官都知道姚家把上官家干掉了,那姚家公子已然成为江南的执掌者,所以他们都觉得加入姚家是个更好的选择,能够拿到更高的俸禄,也能够得到更多的自由,他们的亲族也不会觉得加入“姚家军”丢脸,反而会觉得加入这姚家的麾下是一种荣耀。 同时还有一个客观情况,这些官军军官都是些年岁不大的、有血性的军人,他们这许多年来在南直隶官军之中受尽了憋屈,眼看这倭寇在江南肆虐,他们身为正规军,却往往被打得狼狈不堪,他们身为军人着实是觉得这般的境况有辱尊严,所以他们听见这些同济会的官员阐述这“姚家军”建军是为了对抗汪直,他们自是感到他们的血气被再次燃起了,所以他们大多数人是受够了身为官军的憋屈,选择加入姚家军尽一个军人的天职。 而更令刘赐意外的是,这些同济会的官员还带回来另一个名单,这些同济会官员这几天之中深入了南直隶官军的内部,他们所做的可不仅仅是招募那些被戚继光写在名单上的军官,他们还把南直隶官军的内部摸了个透,他们了解了还有哪些军官是年轻有为,而戚继光没有留意到的,他们还向基层的军队了解,了解了哪些部卒的战斗力最是强悍。 同时,这些同济会官员向这些他们了解到的、有能力的军官和士卒散布了“姚家军”招募军人的消息,很快“姚家军募军”的消息就在南直隶官军的内部传播开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大批的南直隶官军的军官和士卒表态愿意加入姚家军。 第955章 募兵(三) 这些同济会的官员自是严格地筛选了合格者,然后又列了一个名单呈给刘赐。 刘赐听柳咏絮、被看和姚可贞都啧啧赞赏过这些同济会的官员的办事能力高超,眼下他着实是亲眼见识到了,这些同济会官员大都是跟着姚无忌创业成长起来的,他们久经艰难和考验,磨砺出极干练和极聪明的能力。 刘赐看着这张名单,上头还有二十名中级军官,同济会官员详细地标注了这些中级军官的资料,刘赐看见这些军官普遍二十五岁不到,显然都是刚刚升上来年轻人,戚继光离开官军,独立组建戚家军已经有两三年,看来这些年轻人是戚继光走后新冒出来的,戚继光并不了解他们。 同时名单上还有将近一千名基层士卒的名字,这些士卒有些是这些筛选出来的中层军官引荐的,有些是自己踊跃报名,经过同济会的官员面见,认为是可用之才的,同济会的官员向刘赐保证,他们专挑那些年轻干练的兵士,这些士卒平均年岁只有十七岁,都正值成长期,都是体魄健壮,出身良家,品行端正的男子,只要多加训练调教,想必能成为合格的“姚家军”兵士。 这些同济会官员的报告详实而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这自是让刘赐信服,他表态,新招募的军官和士卒一视同仁,拿数目一致的饷银。 军官的年饷上限可以提升,在六十两至一百五十两银子之间,而且刘赐听从了戚继光的建议,他尤其提升了基层士卒的年饷待遇,士卒的年饷在三十到八十两银子之间,最优秀的基层士卒甚至可以拿到比普通军官还高的年饷。 刘赐也是这几天决心定下来的这个士族年饷待遇,他决心组建一支强大的“姚家军”的想法越发的强烈,他认为自己既然是有机会组建一支强大的“私家军”,就应当抓住这个机会,手上有武装,干什么事情都会有底气,不只是眼下要对付汪直,而且日后如果他想像郑和一样下西洋,这支“姚家军”也是他最好的武器。 所以刘赐越发建立一个信念,他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有铁一般的意志和纪律的“姚家军”。 他目睹了戚家军的治军情况之后,他认为给士卒和军官优厚的待遇是至关重要的,而且这个待遇标准要透明公开,让士卒和军官无后顾之忧,能全心效命。 眼下他定下来的这个待遇比官军要高出两倍不止,而且同济会的执行力和姚家的雄厚财力让那些南直隶的士卒和军官感到这支“姚家军”相当可信,所以这些同济会的官员都认为招募南直隶的军官和士卒不成问题。 戚继光目睹姚家这般的行动效率,还有给出的待遇,他不免笑道,你们去挖南直隶官军的墙角就好了,千万别打我戚家军的主意。 这些同济会官员带着刘赐的许诺和姚家的大批银钱出发了,刘赐给了他们更大的权限,让他们募集精兵,他们将回到南直隶的军中,募集那些优秀的军官和士卒。 刘赐仍是留在戚继光的军中,深入在这军队的第一线看着戚继光的练兵。 两天之后,戚继光接到军令,汪直的一支商队正在台州一带开市贸易,贸易规模很大,整个浙江、福建、乃至广东的大小商客都聚集往台州和汪直贸易,胡宗宪亲笔命令戚家军奔赴台州,摧毁汪直的市集。 戚继光接令,立马号令军队星夜出发,奔赴台州,刘赐也要跟着去,戚继光有些意外,他不免笑说,姚公子,这去台州可是真刀真枪的战事,可不是演练军队,这些弟兄奔赴前线,说不准得有许多人就回不来了,你跟着去,大伙可没工夫照顾你。 刘赐也是掂量了一下,他瞧着这戚家军整装出发的架势,他看得出这是一场扎扎实实的大战,他如今是姚家的执掌人,这“开海”的大业,乃至整个江南的运势都牵系在他身上,他如今的处境可不比以前了,以前他可以率性去干些冒险的事情,但如今的他得好生掂量一番,他不是为了自己,哪怕是为了他身边的这许多信赖他的亲人,还有这江南的运势,他也不能擅自冒险。 戚继光瞧着刘赐犹豫,他也笑道:“姚公子,如今你是这江南的第一号人物,这‘开海’的事情还担在你身上,你愿意去,我也不敢让你去,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敢对日后的泱泱青史交代。刀枪无眼,如果你跟着我戚继光死在沙场上了,日后史官怕是要说,这大明‘开放海禁’的大业毁在我戚继光手上了。” 第956章 台州之战(一) 刘赐想了想,他看着这军队整装待发的情景,他仍是不免心痒痒,他觉得这组建姚家军的事业着实是非常重要,甚至这一步是“开放海禁”的重要一步,没有强大的武力作为依靠,这“开海”之事怕是也难以施行下去。 刘赐还是表态想去,他说道:“不妨,我就跟着你们去,去年我在那南洋人的族群里头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是这般过来了,我此前见识过三次作战,但还没亲身见识过你们正规军队的作战,我倒真想去看一看。” 戚继光皱眉,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姚公子啊姚公子,你这般说话,看得出你果真是没亲身见识过战争,你要是亲历过,你就不会这般跃跃欲试地想去看了。” 刘赐和戚继光此时站在戚继光的军营大帐内,此时大帐的木垒已经被掀起,大帐里面的诸多文书、武器、军务用具都已经被兵士们搬走,这座大帐即将被放平。 戚继光和刘赐走出营帐,戚继光说道:“罢了罢了,你要是真想去看,就去,你跟在我身边便是,我多调拨两个近卫伺候你。” 刘赐苦笑道:“我跟着你便是,不必伺候。” 戚继光瞥了刘赐一眼,说道:“准备出发了,闭上你的嘴,军令如山,此后战罢归来之前,一切听我号令!我可不想你姚公子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戚某人在史书上担个罪名。” 刘赐苦笑,说道:“戚将军,你放心,我刘赐眼下干的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这执掌了姚家是偷偷摸摸的,这同济会开海也是偷偷摸摸的,天底下除了你们几个人之外,压根没人知道我刘赐是谁,没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日后青史估计不会记下我的名字,也不会记下我干的事,你尽管放心。” 此时距离戚继光下令“全军开拔出击”才过去两刻钟,整座军营先是陷入混乱,此时已经变得有序,诸多军帐都已经开拔,兵士们将军帐放平在地,他们带上了足够三日的粮草,还有作战用的兵器,按照军伍的编制列好了队伍,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这着实是让刘赐觉得叹为观止,此时正是下午烈阳高照的时候,两刻钟前这支军队正在训练最繁忙的时候,但是这短短时间过去,那些在外训练的兵士已经尽数归来,并且带好粮草兵器,做好出发作战的准备。 戚继光一路走到营垒大门口,骑上了他的那匹枣红骏马,他一路走着,两位副官一路向他汇报着出征的准备状况,他简略地布置了一番,说辞十分简单而轻松,两位副官得令,就赶忙下去布置了。 刘赐看着戚继光的行动,他知道这军令布置看似简单,其实是最不简单的,能够用这般简略的命令就有效地调动军队,可见平日里这戚家军的军令是有多么严明,正是因为平日里的行军和训练的规矩极其鲜明而到位,所以这紧急出征的时刻,戚继光才能这般飞快而简略地对军队做出有效的调度。 戚继光给刘赐安排了另一匹骏马,这匹骏马显然是蒙古马,这种马耐力高,胆气大,最能应付艰险的状况,刘赐知道戚继光是有意照顾他。 戚继光骑在马上看着他的军队,戚家军正按照方才他最后的部署在做最后的集结,这一次他号令两千人随他出征,这两千人自是他的精锐,都是随他征战已经至少一年以上的老兵,剩余的没有出征的三千名兵士正将他们的粮秣、箭矢、火药等消耗物集中交给这出征的二千名兵士,显然这戚家军的物资并不丰富,所以需要这般调配军需。 戚继光对刘赐笑道:“等你那二十万两白银到位了,我们就不必这般窘迫了。”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男子汉在前线浴血奋战,却要困窘于这些军需物资,着实让人难过。” 戚继光笑道:“这就难过了?如今我戚家军好歹还有南直隶的钱财支持,当年朱纨大人打汪直,因为军饷不够,粮草不足,更没有火器弹药,生生拿兵士的血肉之躯去当倭寇的弗朗机火炮,那才是难过之事。” 刘赐叹息,说道:“前线的男儿这般舍命征战,那些世家豪族却是朱门酒肉臭,这着实是荒唐,将军你放心,二十万两白银分批送来,两个月内即送齐。” 戚继光点头,笑道:“若是这些江南豪族都有你这般的胸怀,这倭寇早平了。” 说罢,戚继光又看向刘赐,他说道:“你真的觉得日后青史上不会留下你的名字?” 第957章 台州之战(二) 刘赐摇摇头,说道:“我当上这姚家执掌人的位置,其实你也知道,是不甚光彩的,背后牵涉着诸多秘密,而且我也不在乎这声名之事,我只想着能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就行,所以大概没多少人知道这‘姚公子’究竟是谁,更没人知道我‘刘赐’的身份,至于这‘开海’之事,眼下更是偷偷摸摸的,朝廷压根就不会承认这个事情,朝廷都不承认,你说史官怎么会把这件事情记下来呢?所以我刘赐,还有我干的事情,我想日后大概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戚继光有点意外,因为他印象中这些读书人大都是为了声名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或者说,大明的这些读书人都是为了名声而活,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青史留名”如同他们的信仰一般,为了能够留个清名在史书上,他们可以犯龙颜而直谏,多少人就这般被庭杖打死,却换得一个好名声。 戚继光说道:“你当真不在乎这青史留名之事?” 刘赐笑道:“青史留名?留了名又怎样?能当饭吃吗?到时候你都是一捧黄土,一撮骨灰了,留这个名有何用?还不如趁着活着,干点该干的事情,活得开心痛快些。” 戚继光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摇摇头笑道:“你倒是想得开,不过你说的也是,人生一世,有什么比活得痛快要紧呢。” 此时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戚继光拍马上前,看着他的二千名士卒,他大喝:“台州有贼寇侵扰!何如!” 众士卒顿时齐声怒喝:“驱之!杀之!” 戚继光又大喝:“戚家军者!” 众士卒依然齐声:“战无不胜!一往无前!” 戚继光二话不说,率先策马走出营垒,二千名戚家军兵士跟随戚继光开出,向东方开去。 台州距离戚家军驻扎的义务一带足有四百里的距离,戚家军基本以步军为主,戚继光在开拔时看似从容,但其实他已经计算好了时间,他率领戚家军飞速地奔袭,一路向东直扑台州而去。 据戚继光从胡宗宪处得到的消息,汪直的这支倭寇商队在昨日午后抵达台州,在台州的灵江的入海口的海岸边上大开集市,广收江南、福建、乃至广东一带的货物。 这些日子在胡宗宪的支持下,戚继光和俞大猷为主的官军在江南四面出击,给予倭寇颇大的打击,所以眼下看来汪直是暂避了官军的锋芒,离开了江南腹地,到江南南边的台州展开贸易,这无疑是个聪明的举措,台州也是一个商贸重镇,而且能够吸引福建、广东的商客北上贸易。 而且台州一带的官军布防薄弱,虽然戚继光驻扎在义乌,但是义乌距离台州也足有四百里的距离,想要赶到台州迎敌并不容易,所以据胡宗宪的密报,汪直这次的集市开得很大,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 胡宗宪的情报系统显然有了相当的提升,昨天汪直到了台州,第二天下午情报就送到了戚继光的手上。 刘赐对于军事之事缺乏经验,但是他隐隐地能够感觉到这事情似乎并不止一句情报那么简单,胡宗宪的情报来得及时,戚继光立马就率领戚家军奔赴战场,这般的效率自是没得说,但是戚继光和刘赐都没有听见敌军的具体状况。 戚继光率军一路疾行着,眼看夕阳西下,他们已经飞驰了两个时辰,刘赐和戚继光一样都是骑着马,他自是觉得轻松,但是他不免看向身后,那两千名兵士可是一路飞奔,这些兵士都是咬着牙硬撑着。 戚继光一路行进,一路不断有军报送来,他一接到军令,立马就派出前哨前去台州查探敌情,此时已经不断有前哨返回,尽管去到台州最前线的前哨还没能返回,但是几个接近台州的哨兵已经赶回来,报告说有数不清的商队已经抵达台州,或者正处在去台州的路上,这些商队数量密集,而且大都来自远方,有来自福建、广东,更有来自江西、安徽,甚至广西的。 这显然是个不祥的消息,汪直的商队昨日刚刚抵达台州,不可能马上有这么多的商队赶来,广东、广西、安徽等地的商队运着货物来到台州少说也得耗费个把月的时间,不可能是临时赶来的,显然这场贸易是汪直预谋已久的,他已经通过地下网络和这江南为轴心的远方诸多豪门商客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让这许多商客在这几天之内赶来台州进行贸易。 汪直既然是预谋好的,那就必定是有备而来,戚继光不免也变得凝重。 第958章 台州之战(三) 刘赐自是嗅得到这危险的气息,戚继光接到胡宗宪的军令,二话不说立马开拔出发,这自是出于对胡总督的信任,但是这般的飞速地奔赴战场,也必然造成一个局面,即戚家军要陷入孤军奋战之势,因为不可能有其他军队像戚家军这么飞速地抵达战场。 随着夜幕降临,戚家军的行进速度没有降低,仍是沿着官道飞奔,刘赐心中自是忧虑着,他看向戚继光,戚继光仍是一路不断地听取敌情,做出预判和调整,刘赐觉得戚继光必是知道眼前的凶险,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 长夜过去,来到深夜子时时分,戚家军已经走完奔赴台州的超过一半路程,在一片湿润的、有水的高地,戚继光下令就地歇息两刻钟。 兵士们歇息下来,飞快地装上饮用的水,拿出军粮吃着。 戚继光继续处理着军报,他得到的军报绝大多数是不乐观的,汪直这一次的集市的规模超乎他们的预料,此时去到台州前线的哨兵已经陆续赶回来,他们带来消息,这次汪直来到台州的绝不止一支舰队,光是商船就至少有五十艘,这些商船都是大型船,其中大多数装备有战备的火炮,而在外海游弋的战舰至少有十艘,所以汪直至少带来了两支舰队。 汪直的一支舰队大概是三千人,两支舰队的兵士大概在六千人左右,他们还有战舰的火炮相助,而戚家军奔袭而去的兵士只有两千人,这显然是差距悬殊。 戚继光觉得大概已经摸清了状况,他追问俞大猷那边的状况如何,俞大猷和戚继光自从“岑港之战”后,俞大猷一直驻扎在宁波附近,胡宗宪也已经命令俞大猷率军来援,但是宁波距离台州更远,戚继光不知道俞大猷的军队行进到何地了。 尽管戚继光派出了传令官去与俞大猷接头,但是传令官没能带回消息来,显然兵荒马乱之际,军队之间难免联络不畅,戚继光无法与俞大猷沟通,但是他仍是决定继续奔袭,他仍是决定犯险,企图完成一次对倭寇的突袭战。 戚继光率军继续出发,在这距离台州还有大概一百五十里地之际,戚继光改变了行军的线路,他不再率军沿着官道疾行,而是选择了乡道,他领着这二千名兵士离开笔直的官道,沿着较为蜿蜒难行的乡道继续奔赴台州。 这无疑会降低行军的速度,但是这能保证军队行军的隐秘性,这正是戚继光这一番奔袭的要诀所在,因为汪直在距离台州一百里地的前后必定是派出了斥候的,戚继光不能让汪直的斥候发现他们戚家军的行踪。 在这深沉的黑夜里面,戚家军披星戴月地沿着乡道疾行,这支军队沉默着,宛如一条黑蛇,直扑向台州。 又走了一个时辰,时间已经临近夜最深的时候,这时又一个哨兵赶回来,这位哨兵的神色焦虑,显然他探得不祥的信息。 这位哨兵单独向戚继光汇报,戚继光听见这个消息,神色也露出几分惊诧,刘赐留意到戚继光的神色,他更是觉得讶异,他从未见过戚继光露出这般惊讶的神态。 戚继光继续率部行进,他的脸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跟在他身边的刘赐说道:“汪直也在,这次来台州,是他亲自领军前来。” 刘赐一愣,他前前后后也见识过汪直的大军三次了,但这三次都是汪直麾下的战将出战,他还从未见识过汪直本人。 戚继光凝重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识过汪直本人的能耐。” 听见这话,刘赐也不免讶异,他问道:“戚将军,你也从未面对过汪直?” 戚继光说道:“这些年汪直的势力坐大了,他极少亲自率军出征,尤其是这两年来从未有过,他手下十八支舰队,有的是嫡系,有的是收编的,但每一支舰队都是从草莽中杀出来,每一个舰队的将帅都是厉害人物,他不必要亲自出战,这一次他亲自来了,着实是破天荒的事情……” 戚继光思量着,说道:“我听说过汪直的厉害,听说早年他赤手空拳去到日本,凭着手腕和武勇征服了日本的那些武士,创下功业,传说只要他亲自出征,他们五峰船主的舰队就从未战败过。” 刘赐叹道:“那么此战着实是凶险。” 戚继光迎着星辰飞驰,他看着天上的星斗,他的目光仍是坚毅,他咬牙说道:“即是亮剑,那便非战不可!今日便看我戚家军与它五峰船主一战!” 第959章 台州之战(四) 戚家军继续如同一条黑色长蛇,在黑暗之中蜿蜒而行,在星夜之下,他们的行踪无疑非常地隐秘。 在黑夜的掩护之下,这支精悍的军队夜行百里,来到台州南部的灵江的入海口,此时已是寅时中的时候,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此时正是人们酣睡最深的时候,戚继光显然算计好了时间,他在计划内抵达了这片目的地。 他们方才绕过了台州府城,也绕过了府城外围的诸多村落,因为夜深人静,他们的行踪没有被发现,这二千名兵士就如同诸多隐藏在黑暗中的幽魂一般,来到了灵江入海口。 但是来到这个地方看到的景象仍是把戚继光等将领惊得愣了愣,只见这灵江的入海口上、还有海口外头的海面上停泊着数不清的船只,这些船只燃着灯火,安静地停泊在海上,眼下戚继光他们这般向着外洋望去,只见数不清的灯火铺满了海面上,简直壮观至极。 刘赐见识过同济会的船队,但是哪怕同济会的商船倾巢而出,也没有这般壮观的数量。 戚继光说道:“这些商船都是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甚至海南、山东来的商船,他们都是来赶汪直这趟贸易的。” 刘赐着实是咋舌,说道:“这简直……太壮观了,本以为同济会的商船数量庞大,但是比起这景象,仍是小巫见大巫。” 戚继光说道:“这是当然,汪直能够自称‘安徽王’,在日本雄踞一方,连日本的那些诸侯王都惧怕他,你想他得聚敛了多少势力。” 戚继光策马走上一片高地,他站在高地上看向北方,只见北方在台州府城的城外,有一片灯火辉煌之处,他指着那片灯火闪耀的地方,说道:“瞧见那里没有,那就是汪直开的集市,这个集市日夜不停,这些海上来的商客,还有内陆来的商客,都会到那个集市做贸易。” 刘赐已经看明白状况,他知道同济会的商贸规模有多大,参照之下,他更明白这汪直的商贸规模更是十分惊人,这般巨大的商贸规模,可想而知,必定有强大的军队护卫。 刘赐说道:“不怪乎汪直要派两支舰队来护卫,这般巨大的商贸,流过的银钱该有好几百万两,甚至上千万两,这般巨大的财力,养十支舰队都有余。” 戚继光一直在观察时辰和地势,他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纠结,在他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戚家军已经做足了准备,胜败有天定,他们尽力而为就是。 戚继光回头果断地向副将布置攻击,他这两千人的精锐分为三部,第一部一千人,由戚继光本人主帅,第二部、第三部皆五百人,由两位副将率领。 戚继光根据前线的情报,判断倭寇的大营在集市的旁侧靠近海岸边的方位,这符合汪直素来的排兵布阵的作风,汪直在这台州府城的城下大开集市,自是为了方便贸易,而他的大营会设置在集市和海岸线之间,这样方便他停泊在海上的舰队做出支援和呼应。 按照戚继光的经验,汪直的大营势必构筑得极其稳固,因为汪直是个个性稳健的人,他会让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谋取更大的利益,所以戚继光认为,攻破汪直的大营是关键,如若破不了汪直的大营,他这两千人和汪直耗下去,势必是赢不了的。 戚继光命令军队做出最后的准备,他让半数以上的兵士就地抛弃重武装,只带一件兵器和一件弗朗机火器,然后给他们一刻钟的时间,就地搜集茅草,将茅草捆搭成团,然后淋上事先备好的火油。 完成这个准备之后,戚继光下令,第二部五百人,率先猛攻集市,杀进集市之后,以放火为主,全力造成大声势。 第三部五百人不需携带茅草,而带上最精锐的火器和重兵器,趁乱沿海岸线疾行,埋伏在倭寇大营和战舰的中间道路上。 第一部一千人,由戚继光亲率,看准时机,猛攻汪直大营。 刘赐目睹了戚家军飞快的动作,他们按照戚继光的部署迅速地做好了战备,他们完成准备之际,时辰已经快到寅时末,天马上就要亮了。 戚继光一声喝令,埋伏在距离汪直的集市有一里地之外的、潜伏在黑暗中的这条“长蛇”转眼间“分裂”成三截,较为短小的两截一截向左方直扑向那灯火辉煌的集市,一截向右方沿着海岸边疾行。 而最长的那一截在中间疾行而去,扑向埋藏在黑暗中的汪直大营。 第960章 台州之战(五) 刘赐仍然跟随在戚继光身边,幸得他有一身好身手,这让他跟在戚家军中不至于掉队。 他看见左侧的那第二部军队沉默地疾行着,这五百名兵士径直冲向那灯火辉煌的集市,刘赐也看清了那个集市的状况,只见那集市的规模巨大,无数的商客在里面进行着贸易,显然这浙江、江苏、福建、广东,乃至远至山东、海南、安徽等地的商客纷纷远道而来,将他们的商货卖给汪直,而汪直收购了这些商货,则将这些商货转贩给外洋的日本商人、或者弗朗机商人,或者南洋人,赚取可观的利润。 因为商贸的体量太大,这个集市简直是日夜不息地运作着,此时这般深夜的时分,仍是有不少商客进入集市,汪直的商队自然也是继续收购着货物,将货物源源不断地运往他的商船上。 刘赐看见那集市辉煌的灯火已经照亮了那猛扑而来的那五百名戚家军兵士的身影,很快有商队发现了这群猛扑而来的不祥的人,他们不免发出惊叫,而不待这个庞大的集市反应过来,刘赐就看见那五百名戚家军兵士组成的阵型中燃起了耀眼的火光,这些兵士点燃了他们带来的那大批浇了火油的茅草。 在刘赐这般远远看去,这五百名戚家军兵士就像一条游动的火龙一般,径直冲入了那集市之中。 顿时喧天的声响渐次响起,随着那条“火龙”身上的火光在集市中散开来,整座原本喧闹的集市像是一个被烧开的油锅一般,整个集市都混乱沸腾起来。 这两天江南的天气干燥,盛夏的烈阳熏烤得江南大地一片焦渴,所以当戚家军兵士将他们背着的燃烧的柴火抛向集市临时搭建起来的竹木架子时,火焰迅速地蔓延开来。 这个集市自是有倭寇的重兵护卫,只是眼下夜深人静,那些护卫多少有些懈怠,在猝不及防之下,戚家军已经冲进了集市的腹心,已经将火势燃起来了。 护卫集市的倭寇足有将近两千人,但是眼下集市已经彻底混乱,那些商客带着货物逃窜,驼运货物的牛马四处乱奔,整个集市像是一大锅炸开来的干豆子,倭寇的战士们凶猛地冲入集市里面,搜寻戚家军的战士们,但奈何境况混乱,他们虽然人多,却形成不了像样的攻势。 那五百名戚家军战士一边放着火,一边以主帅为核心,以十二人为作战小队形成了战斗阵型,他们在集市的中心地带背靠着一个颇为宽大的马厩,展开了抵抗,很快与冲杀而来的倭寇兵士短兵相接。 两军对碰,顿时杀声震天,这将近两千名倭寇兵士如潮水一般涌向戚家军的阵营,发动了凶猛的围攻。 此时戚继光率领那一千名主力精锐依然控制着速度,隐秘地前行着,他们来到一处低洼的田地里停住了脚步,他们看见他们的正前方、在那集市与海岸中间的一片黑暗区域燃起了火光,那幽暗的火光照亮了一个似乎趴伏在地的庞然大物,那正是汪直的营帐。 戚继光看着那个营帐现出形状,他命令兵士们伏地埋伏,眼下那杀入集市内的五百名兵士正在浴血作战着,他们抵抗着敌军猛烈的冲击,他们的弗朗机枪炮发出震动空气的声响,对倭寇发出猛烈的射击,他们凭借着戚家军特有的鸳鸯阵型与敌军抗衡,一时不落下风,但是奈何他们寡不敌众,血战之下形势凶险万分。 眼看这个局面,戚继光却仍是按兵不动,他神色冰冷,仍是定定地看着那汪直的庞大营阵。 海风凛冽地从海上吹袭而来,吹得刘赐感到寒意彻骨,他看着那燃起了熊熊烈火的集市,那火焰在烈风的吹袭之下越发的浩大,那五百名戚家军兵士正在烈火中遭受着敌军的围攻,可以想见,他们必定已是伤亡惨重。 戚继光仍是一动不动,他仍是观察着那汪直那庞大营阵的动向,刘赐却是不免心焦,那五百名兵士也是戚家军的精锐,就这般深陷在烈火和敌军的围困之中。 此时汪直那营阵也渐渐亮起灯火,营阵中传来喧嚣的声响,显然汪直的军队也做出了反应。 这般深夜,汪直显然并不认为会有敌军来袭,他这次带来了两支精锐舰队,十艘战舰,共计六千名兵士,今夜他安排了两千名兵士轮值,这已经是足够谨慎,但是他没想到竟然凭空杀出了这么一支厉害的官军,把整个集市都搅乱了。 第961章 台州之战(六) 此时汪直营阵中那正在休息的大部分军队都醒来了,他们拿起了兵器,组织起了阵势,但是汪直仍是没有打开营门,因为汪直自是极冷静谨慎的性格,他看着眼前的状况,他知道这是一支精锐的官军,但是在这般的黑夜中,在这般骤然的突袭之下,他摸不清这批敌军的状况,他不知道这支突袭的敌军究竟有多少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敌军在埋伏。 但是那集市上猛烈的火焰仍是干扰了汪直的判断,汪直看着那凛冽的、几乎要将整个集市毁于一旦的火势,他仍是不免心焦,这个集市他筹划已久,因为这一年来官军在江南与他死磕死战,这使得他的生意受损严重,这导致他这一年来的“收成”大为减少,这带给了他不少压力。 他这生意维持下去的要诀就在于不断地扩张,他如今占据高位,成为这江南沿海诸多海盗集团的“霸主”,他势必要努力维护他的地位,他的生意一旦收缩,那么他的地位势必遭受影响。 他不怕官军的攻击,他麾下任意一支舰队都足够把官军打得屁滚尿流,但是官军这般不断地侵扰,着实是让他这走私的生意开展艰难,导致他在江南的江苏、浙江等腹地的“收成”大为减少,所以他才想出了这“台州大开集市”的主意,他希望通过这个集市能够收纳可观的商货,挽回今年上半年的损失。 如今这集市的火势越烧越大,在混乱的火势中汪直摸不清敌军来了多少人,前线来报的将领有的是敌军只有数百人,有的是敌军在一千人以上,汪直眼看这火势和战况,他决定不能让这这把大火毁了他的集市,他下令调拨营垒内的两千兵士支援火场,剿灭敌军并扑灭火势。 于是随着汪直的一声令下,汪直营垒上那层层叠叠的又深又厚的拒鹿角被打开了,大批的兵士涌出了营垒,扑向火场。 眼看汪直的拒鹿角营阵打开,戚继光顿时精神一振,他立马示意麾下的千名精锐准备。 眼看汪直的二千名兵士涌出营垒,戚继光又一示意,麾下的千名戚家军精锐点燃了他们背着的厚实的干草料,然后戚继光拔剑从黑暗中挣起,发出一声怒喝:“全军出击!” 千名戚家军兵士顿时发出震天的怒吼,这嘹亮的怒吼在黑暗的夜空回荡,这千名精锐如虎兽一般凶猛地扑向汪直的营垒。 那刚刚从汪直营垒冲出的两千名兵士刚刚冲到半途,他们拉长了阵型,完全没料到背后杀出来一支大军,这些兵士顿时陷入混乱之中,一时失去进退,不知应该回防营垒还是继续冲向前敌。 汪直营垒中只剩下不足五百名兵士把守,他们眼看一伙埋伏的大军如饿虎般扑过来,他们顿时更是惊讶万分,这些兵士都是汪直的近卫精锐,他们自是反应极快,他们立马要将拒鹿角收合上,但是戚家军已经奔袭到营垒前,戚家军将他们背负的燃烧的草料抛向拒鹿角,拒鹿角都涂着防燃的油质,但是在干燥的草料烧起来的大火面前,这些厚重的拒鹿角仍是被点燃了,烧起了连片的大火。 戚家军兵士已经杀入了汪直的营垒之中,戚继光身先士卒地冲杀在阵前,刘赐分到一把长刀和一块藤盾牌,他作为戚继光的近卫跟随在戚继光的后面。 这是刘赐第一次亲身参与战争,他见识到血与火的煎熬,见识到两军对垒的猛烈碰撞和厮杀,他在战阵中只感到昏头转向,但是戚家军的兵士们却像有某种“心有灵犀”一般,他们进退有据,攻防有序,在混战中仍然保持着坚实的阵型。 幸得刘赐的身手敏锐,能够支撑他在乱战之中保护自己,他紧随戚继光,跟着戚继光向汪直营阵的腹心冲杀而去。 戚家军杀入了汪直的营垒之中,而且直扑向汪直的中军大帐,这一举措无疑有效地打乱了倭寇的阵势,汪直的营垒之中只有五百名精锐,这些精锐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是在戚家军面前,这些倭寇精锐仍是落在下风。 刘赐是扎扎实实地见识了戚家军的厉害,他看见戚家军的战阵宛如一件不断变换成刀锋和盾牌的兵器,他们攻守的切换顺畅自如,发动冲杀时极其凌厉,而转为防阵时又非常坚挺,在戚家军的冲击之下,这汪直的精锐近卫军节节败退,戚家军压迫着敌军的防阵,径直逼向汪直所在的中军大帐。 第962章 台州之战(七) 汪直眼下将近四千人的主力全都在集市的方向,率领这些主力的军官自是发现营垒被突破,“五峰船主”的中军大帐被突袭,他们立马率领大军回援,但是在那烈火燃烧的集市中血战的那批戚家军兵士又由守转攻,发动攻势拖住了近千名回援的敌军。 剩下的近三千名回援的敌军试图回到营垒中,但是戚家军已经“反客为主”地堵住了营垒那堆叠着重重叠叠的拒鹿角的大门口,只见那拒鹿角上的大火已经猛烈地燃烧起来,烈火已经连成大片,如同张牙舞爪的兽牙一般协助戚家军挡住了回援的敌军。 戚家军继续凶猛地朝汪直的中军大帐压迫而去,汪直的这片营垒称得上广阔,里面足有百步的深度,汪直的中军大帐就在这营垒的最深处,戚家军此时在戚继光的号令下已经倾尽了全力发动猛攻。 刘赐看见戚家军猛扑的先锋兵士稍缓了缓攻势,这一稍缓之下,一群手持火神长枪的兵士猛冲上来,形成一列横阵,只见他们端起长柄的火神枪,发出一阵齐射。 刘赐只觉得像是一阵无比猛烈的鞭炮声在耳边炸响,冲在最前方的一批汪直近卫兵士应声被火神枪撂倒,随即戚家军那些勇猛的先锋兵士再次持着长短兵器猛扑而上,凶猛地攻向汪直的近卫军队,一时间打得汪直的近卫军队节节败退。 随着汪直的近卫军队顽强地再次组织起防阵,戚家军的火器部队已经上好第二批弹药,他们再次在战友的掩护下猛冲上来,再次发出一阵齐射,如法炮制地再次击溃了汪直近卫军的防阵。 眼看近卫军节节败退,但是汪直的中军大帐依然岿然不动,汪直显然还没有撤退的意思,他还有一着后手,他在战舰上还有一千多名兵士,他们的营垒距离战舰停泊的海岸边不过五百步的距离,还有这批生力军能够从后方支援他,他自是不惧怕敌军的攻势。 随着汪直的营垒受到攻击,那停泊在海岸边的十艘倭寇战舰已经行动起来,战舰上亮起了灯火,数不清的小船从船身上放下来,每艘小船都运载着密密麻麻的数十名兵士,划向岸上。 这些援军上了岸,立马飞奔向汪直的营垒,他们眼看营垒燃着熊熊大火,这大伙自是催得他们心焦,让他们以为有数量以万计的官军来袭,他们急于去护卫他们的主公。 但是就在这些来援的兵士冲到半途,却听得一阵猛烈的呼喝声炸响,只见黑暗中骤然冒出了一批戚家军的精锐兵士,他们正是戚继光事先埋伏在海岸边的最后那五百名兵士,这批兵士眼看战友已经和敌军打得如火如荼,他们却一直埋伏在海岸边按兵不动,此时看见敌军终于上岸,他们立马毫不留情地冲上上前。 这些上岸的倭寇兵士绝大多数都没形成阵型,全都是散兵的状态,在猝不及防之下,在戚家军凌厉的攻势下他们犹如被秋风席卷的落叶一般,一下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只见不过转眼的工夫,这些上岸援救的倭寇兵士被杀得溃散,剩下半数还没上岸的倭寇兵士也不敢轻易上岸,因为戚家军已经结好了战阵在岸上等着他们,他们零散的小船上了岸,只有被分别瓦解的份。 汪直很快意识到后方的援军被阻截,而眼下那凶猛的戚家军已经逼近到他的中军大帐的不足十步开外,那火神枪凌厉的射击已经打进了他的大帐内。 汪直着实是没想到今夜骤然会遭受这番袭击,他至今甚至都弄不清楚敌方究竟有多少人,但是汪直自不是负气恋战之人,他立马下令撤退。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的近卫军立马收拾了汪直的所有物事,护送汪直撤出了大帐,从营垒的后方突出,逃向海岸边。 随着汪直的撤走,汪直的近卫军且战且退,戚家军很快占领了这个汪直的营垒,他们自是继续奋力追击,试图击溃汪直的大军,但是他们的追击毕竟难以起到明显的作用,毕竟汪直的军队毕竟势大,他们那四千多名兵员已经汇合到汪直为核心的大军之中,跟随着汪直退去。 戚家军的追击一开始还让汪直的大军慌乱,但是随着汪直的大军汇聚成势,戚家军的追击的效果也就小得多了。 但是戚家军仍是奋力地攻击汪直的败军,那埋伏在海岸边的五百名兵士也从侧翼攻击汪直的大军,仍是搅得汪直的大军狼狈不堪。 第963章 台州之战(八) 戚家军继续一路追击猛攻,将汪直的大军逼迫到了海岸边,汪直的大军虽然数量是戚家军的将近三倍,但是如今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在溃退之下一时组织不起成规模的反击阵势。 倭寇的精锐依然奋力地抵抗着戚家军的猛攻,戚家军此时再次祭出他们在步战中最厉害的杀招,即他们的火枪齐射之术,他们的火器手在后排装填好火器,然后冲前来形成一排齐射,然后那些精锐的前锋战士再发动一轮猛攻。 此时戚继光已经不需要身先士卒,他们戚家军的气势已经振起,完全占据了上风,他在后排冷静地观察着局势,他号令兵士继续冲击,竭尽全力地将汪直逼向那黑暗的海上。 汪直带来的这些倭寇精锐虽然骁勇善战,但是面对戚继光那凌厉的火枪齐射,他们仍是抵御不住,那火枪齐射带来的恐惧感已经震慑了这些凶狠的海盗。 刘赐见识过倭寇的厉害,眼下他看着戚家军以两千人将这三倍于己的倭寇精锐打成这个狼狈的模样,他着实是觉得大开眼界,他见识到戚家军严明的军纪,还有那调配合理的战术布置。 倭寇还是撤回他们的战舰上,毕竟他们大有“兵败如山倒”之势,此时他们被逼到了海岸边,再这么被逼下去,恐怕要遭更大损失,于是此时大量的船只已经来到岸边,接上了汪直和那众多的兵士,往战舰上撤回去。 戚继光冷静地看着局势,他继续号令战士们猛攻,尽可能地更大地杀伤倭寇,但是在他眼看倭寇已经撤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他下令暂缓攻击,过了片刻,又下令全军撤退,撤往台州府城城下。 刘赐还奇怪为何戚继光不继续乘胜追击,这些还滞留在岸上的倭寇不是最好的“猎物”吗? 但是刘赐很快听见一连串轰鸣的炮响,汪直的战舰朝岸上开炮了,火炮轰击在海岸边上,直朝戚家军轰过来,幸得此时戚家军已经散开了阵型后撤,这很好地避开了火炮的攻击。 停泊在岸边的汪直的多艘战舰继续发出连串的轰鸣的炮击,那炮火密集地落在戚家军的周遭,海岸上爆发的凌厉的火焰像是汪直复仇的怒火一般。 戚家军散开了阵型,飞奔往台州府城城下,他们足足撤退了有一刻钟,才终于来到台州城下,他们在城门下集结,重新整顿队伍。 而当戚家军撤到台州府城城门下的时候,那敌舰的火炮就逐渐熄灭了,那轰鸣的炮击仍是打在靠近府城城门的海岸上,没有继续往台州府城的城门或城墙打来。 刘赐今夜着实是开了眼界,眼下看着这个景象他不免讶异万分,这台州府城离海岸边也不过七八里地的距离,完全在汪直的战舰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为何这火炮就停止了轰击? 戚继光已经在城门下整顿着军队,清点着伤亡。 方才这一战,戚家军牺牲和重伤三百人,轻伤三百人,这牺牲和重伤的兵士大多来自那率先冲入集市放火的五百名先锋兵士。 不需要戚继光多做号令,戚家军已经飞快地自行安顿好伤员,整顿好军备,然后他们继续行动,绕着这台州府城的城墙向南疾行,绕向这府城的背后。 戚继光仍是从容而平静,他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向刘赐,笑道:“你奇怪汪直为何不继续炮轰我们?” 刘赐说道:“是因为这台州府城?他不敢轰击台州府城?” 戚继光说道:“不错,但是汪直不是‘不敢’,而是他出于信诺,不会攻打这府城,他在这里做生意,这府城的官员、豪商,乃至平民百姓,都是受他照顾的,我倒是觉着,汪直觉得这台州是他的地界,这里的人民是他的子民,他不会攻击自己的子民。” 刘赐看着那台州府城安静的样子,他们这城外已经打成这般惨烈的模样,这台州府城竟然毫无动静,眼看戚家军与倭寇血战,这台州府城的官兵和人民竟然毫无反应,甚至戚家军已经撤到府城的城门下了,这府城也丝毫没有打开城门掩护戚家军的意思,这简直是通敌之举。 刘赐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台州的官府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做出这般做派,这简直是通敌,上奏了朝廷就该诛他们十族!” 戚继光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这江南倭患的情形,你以为这台州的官府和人民支持谁?朝廷只会向他们收取赋税,而汪直带他们做生意,给他们赚银子,你说他们把哪一方看作‘主子’?” 第964章 台州之战(九) 刘赐不免更是觉得长见识了,他问道:“所以你们来打这一战前,压根就没想过要这台州的官府和军队协助?” 戚继光笑道:“协助?他们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汪直许多年来给了他们许多利好,他们将汪直视作衣食父母,我们来打汪直,就是来杀他们的衣食父母。你以为这江南的倭患为何这般声势浩大,说到底,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江南也一样,得民心者得江南,汪直其实比官府更得人心,除了钱塘、苏州、松江、金陵这几处繁华之地,其他大多数地方的人民都把汪直看作好人,他们觉得汪直体恤百姓,给他们利好,带他们谋生存,所以其实汪直得到江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 刘赐苦笑道:“所以你们戚家军所谓‘抗倭’,其实是不得人心的?” 戚继光说道:“当然,断了倭寇的生意,就等于断了这江南诸多百姓的生意,这些百姓依靠那几分田地,如何能养活自家?他们当然将我们这些‘官军’视作不祥之人。” 刘赐喃喃叹息,说道:“所以这江南倭患的根子还是在这‘海禁’之上,人民要贸易,要和外洋的商人做生意,这个欲望是止不住的,强行压制他们,就诞生了走私,就诞生了倭寇,只有开放海禁,才是解决倭患的正途。” 戚继光叹道:“如今倭患已成大势,不靠我们这些官军打压,也是不行,汪直摆在这里,你朝廷想‘开海’,也是开不了的。” 刘赐说道:“说的是,所以必须双管齐下,一方面有你们这些善战的官军剿灭这些大倭寇,一方面我们姚家和同济会推动开海,让人民可以自由贸易,这样倭寇就没有生存的土壤了。” 戚继光率领戚家军来到了台州府城的侧后方,这里能够确保汪直的火炮轰击不到,同时戚继光已经在前线的战场安置了大量的哨兵,哨兵源源不断地向他传报汪直的动向。 汪直自然没有轻易地撤回到战舰上,眼看戚家军撤走,他们的军队很快又回到岸上,重新集结起来,准备收回失地。 戚继光却已经是不慌不忙,他让戚家军就地布置防线,将牺牲者和重伤者安置好,然后让戚家军全军在备战状态中候命,他们按兵不动,只是观察着汪直的动向。 汪直回到他们的营垒和集市,重新收复损失,但是他们的行动已经束手束脚得多,汪直知道戚家军仍是在一旁埋伏着,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而汪直组织了军队对戚家军做出围剿的姿态,但是一时没有发动反攻,因为戚家军已经打出了士气,汪直没有把握可以一举剿灭戚家军,而且戚家军眼下在台州府城城墙下布开了防阵,虽然台州城的官民都支持汪直,但是汪直没有把握在台州城下这般围攻官军,台州府城的官员会不会担忧“通敌”的罪名而倒戈。 双方暂时在对峙着,戚继光依然冷静,他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他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突袭战,以几乎完美的战术使敌军陷入被动,而他戚家军以二千人击溃了三倍于己的敌军,这次突袭成功之时,戚继光其实已经有八九分的把握能够赢下这一战。 如若戚继光这一次突袭没能击溃汪直,那么汪直的营垒仍是矗立在那里,汪直一旦发动反攻,他戚家军无力抵抗,只能被驱走,而如今他戚家军已经大胜一阵,双方形成僵持之势,这样的话,戚继光就不畏惧汪直了,毕竟这还是在大明的地界,大明的援军正在开来。 双方陷入僵持之中,此时晨曦已经升起,那亮丽的旭日照亮了辽阔无垠的海面,照亮了那海上数不清数目的商船,这些商船密集的船帆在海风中摇动着,似乎在表达着对于贸易和远航的渴望。 汪直那十艘战舰在海岸边排开了,他们的炮口虎视眈眈地朝向台州城,朝向列阵在台州城城墙下的戚家军。 汪直看来没有回到岸上,他的兵士们夺回了营垒和市集,继续和还滞留着的商人们进行着贸易,但是在这一阵战火的肆虐之下,他们的贸易不可避免地停滞了。 随着双方的坚持,那在东方海面上升起的旭日越来越高,那辉煌的晨光照亮了大地,照亮了屹立已有二百年之久的台州城。 台州城城墙上出现了一批不安的人物,他们显然都是当地的大人物,有台州城的官员,有当地的权贵豪商,他们本是大张旗鼓地欢迎着汪直,认为汪直这一番的贸易能够给这台州城带来大额的利好,没想到骤然杀出戚家军来,着实是把一切都搅乱了。 第965章 台州之战(十) 眼下这些台州府城的官员不免紧张,他们毕竟是朝廷命官,眼下这事情闹得这般大,还爆发了这般激烈的战事,他们着实是不好交代,眼下他们看着城墙下的戚家军,他们着实是进退两难,他们生怕双方又打起来,那他们这台州官府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是这些台州当地的官员和权贵没有纠结太久,只见随着旭日升起,在旭日的照耀下,台州城的背面山头上出现了一杆大旗,那杆大旗在烈风之中摇曳着,大旗上写着一个硕大的“俞”字,显然这是俞大猷的援军赶到了。 尽管俞大猷的大军还没有开至,但是眼看这杆大旗插到山头上的气势,倭寇已然大丧士气。 “俞龙戚虎”,汪直自是已经听说过这两员官军大将的名声,他知道朝廷已经在全力对付他,也知道这两员将军是朝廷着力培养的用以对付他的猛将,但是他仍是料不到这两人这么快就发难到了他的面前。 随着汪直的一声令下,倭寇很快收拾了局面,尽力地挽回了些损失,然后倭寇的大军撤向海上,重新登上战舰,开始撤走了。 戚继光也没有再行追击,他的戚家军已经付出颇惨重的伤亡,已经战至力竭,再行追击也起不到效果,只能徒增伤亡。 汪直就这般撤走了,戚继光带着军队重新进占了汪直的营垒,他在汪直的营垒中细细地察看着,他不放过一切能够了解汪直这位“老对手”的机会。 刘赐也跟着戚继光进了汪直的营垒察看,刘赐自也是久闻汪直的声名,他还从未和汪直直接打过交道,他跟着戚继光走进汪直的中军大帐。 只见这中军大帐中的东西都被撤走了,这个大帐颇为阔大,显然这里面曾经摆放了大量的文书材料,汪直在这里料理他的事务。 戚继光在大帐内细细地搜寻着,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因为汪直走得匆忙,戚继光的确搜到了一些文书,但是这些文书不见得有太大的价值,上面只是记录着一些常规的事情。 戚继光不免有些失望,他身为前线将领,自是希望能够和汪直有一场直面的对话,但是眼下看来他还是没能抓住汪直的哪怕一点切身的信息。 此时,戚继光在这汪直大帐的旁侧的角落瞧见一抹翠绿色,他一愣,他走过去将那物事拾起来,只见那是一缕碧羽,戚继光将这碧羽拿起来走到日光下细细地看着,只见这是一根碧羽雕琢而成的羽毛,这跟羽毛细长而轻盈,在水绿色的玉色下显得更加灵动。 戚继光不免笑了,他叹道:“汪直还有这风流的兴致,竟然还带着女人。” 这缕碧羽显然是女人的饰物,大概是插在头发上用以束发之物。 刘赐在那大帐内前后看着,他此时听见戚继光这般说,他走过来一看,他看见那缕碧羽,他登时愣住了,他立马一把拿过那碧羽,他细细端详那碧羽,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其实他一眼已认出来,这物事他着实是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姐姐虞小宛的饰物,这是他的母亲刘望舒交给虞小宛的,所谓“碧玉碧羽,天下奇珍”,这块碧羽是极珍稀的物事,罕见有这般水绿的玉石,更罕见有玉石能够雕琢成这般轻盈的羽毛形状。 刘赐自是知道虞小宛被汪直掳走了,但是他回到江南这两个月来因为诸多事情奔忙,还没顾得上想这个事情,此时看着这碧羽,他只感到庞大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确信姐姐果然被汪直掳走了,而且方才姐姐很可能就在这大帐里面。 刘赐向戚继光说了他的姐姐被汪直掳走一事,戚继光倒是不意外,汪直自称“徽王”,在江南出入自如,掳走一个名妓花魁,自是不在话下。 刘赐将这碧羽捂在胸口,他万分之气恨,姐姐之于他而言,就如同半个母亲一般,汪直竟敢对他姐姐下手,这让他压抑不住愤恨。 他不免忧虑姐姐的安危,他甚至怀疑这缕碧羽是不是姐姐佩戴着的,或许其实姐姐已经遭了祸劫,她的碧羽被其他女人佩戴了,又被遗落在这里。 戚继光劝慰刘赐,倒是先不要这般担忧,多虑无益,你不妨先写信给汪直,说明你要赎回那名妓虞小宛,愿意耗大笔银钱,汪直是个贼寇,也是个商人,你和他交易,他收了钱,自是不会为难你姐姐的。 刘赐觉得戚继光说的在理,他收起了碧羽,和戚继光继续整理了战场,他们在这台州府城郊外驻留了两天,然后又返回义乌。 第966章 建最强的军队(一) 刘赐在台州驻扎的两天之内见到了俞大猷,他见识到这位与戚继光并称“龙虎”的大将军的风范。 在刘赐看来,在某种程度上俞大猷的军事能力其实比戚继光更强,只是戚继光在如何与朝廷沟通、如何与官府周旋上更胜于俞大猷,所以戚继光总能够建立更大的功勋,比如戚继光被张居正举荐而成为一方将领,但是他同时能够取得南直隶总督胡宗宪的支持,张居正是裕王府的人,胡宗宪是严党的人,戚继光能够左右逢源,而且让双方都舒服,这是俞大猷所远远不及的。 刘赐跟随这台州一战,他无疑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他真切地认识到战争究竟是怎么样的,对于如何练兵,如何组建军队,他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刘赐回到义乌,却是意外地发现柳咏絮来了,柳咏絮听说刘赐在那金庭岛上折腾,好像折腾不过瘾,又到了义乌的戚家军部折腾,她觉得不放心,就来到义乌想看看刘赐究竟是怎么样了,她来到才知道刘赐居然跟着戚家军出征了,这更是让她又是忧虑又是火冒三丈。 刘赐回来时,柳咏絮就站在戚家军军营门口、她驾来的同济会的大马车上等着刘赐,她眼看刘赐总算是全手全脚地回来了,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是女子,自然不能住在军营之中,但是她有备而来,她使上了同济会给姚无忌备的大马车。 这大马车需四匹马拉动,这马车宛如一所小房屋,里面铺着床榻,还有盥洗的一处小空间,柳咏絮就住在这个马车里面。 柳咏絮让刘赐上了马车,刘赐瞧着柳咏絮那冷着脸的模样,他知道事情不妙,果然柳咏絮一上马车,一关上门,就劈头盖脸地冲刘赐骂起来。 刘赐能对付任何人,但是他着实是对付不了柳咏絮这厉害的斥骂,他只能嬉皮笑脸地道着歉,保证着以后不会再犯,绝对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柳咏絮骂了一通,她看见刘赐的肩头有一处擦伤,她怒道:“坐下!” 刘赐忙坐下了,柳咏絮给刘赐看着伤势,她拿出备好的草药给刘赐涂着伤口,仍是怒道:“瞧你这架势,你是打算上去拿刀和那些贼寇劈杀了,你既然是这么打算,又何必费心机开什么海,你去戚将军那里报个名,让他遂了你心愿,把你编进军伍去不就行了!” 刘赐苦笑,说道:“好姐姐,我不敢了,我是为了亲身看看这打仗是怎么打的,眼下这建军队的事情重要,我想把这军事之事学个透彻。” 刘赐怕柳咏絮继续发作,他拿出那块碧羽,和柳咏絮好说了他的姐姐虞小宛被汪直掳走一事。 柳咏絮讶异,她知道刘赐的姐姐被汪直掳走这件事,她赞同刘赐说的,要修书给汪直。 刘赐忧虑着姐姐的安危,他当即就和柳咏絮一起修了一封书信,刘赐写了一通,说明自己是虞小宛的亲弟弟,愿意以千金赎回姐姐。 但是柳咏絮觉得不妥,她蹙眉说道:“你不好说明你是刘赐,你的身份如今是姚公子,没有人知道你其实是出身在巫山楼的刘赐,你更加不能给汪直知道这个真相,如今汪直是你最大的对头,而且汪直势必和严党还有勾结,你如果说明你是虞小宛的弟弟,出身在巫山楼,如今又成了这姚家的领袖,汪直势必要怀疑,他如若把你的真实身份捅出去,怕是要出大篓子。” 刘赐觉得柳咏絮说的在理,他如今的身份是“姚赐”,他是姚承业的私生子,从小被姚无忌收养在同济会里面,自是不能被汪直知道他其实是“刘赐”。 刘赐觉得有些犹豫,但是他又觉得汪直这种贼寇想必就是要钱,不会在乎其他的事情,所以他就不提自己是虞小宛弟弟,转而以姚家执掌人的身份修书给汪直,说明愿意用千两黄金赎回虞小宛。 柳咏絮看了书信,叹道:“也只能这样了,照常理来看,汪直就是要钱财,这千两黄金足抵好几万两白银,汪直想来没有拒绝的可能。” 刘赐将书信交给柳咏絮,柳咏絮让同济会得力的手下去操办了,这封书信三日之内将送到汪直的案前。 刘赐的心情变得越发的凝重,他越发的坚定了自己要“建一支江南最强大的军队”的决心,他看着眼前的柳咏絮,他不禁捋了捋柳咏絮那柔美的发鬓,说道:“絮儿,走这一遭,我越发觉着,我一定要建一支江南最强的军队,不然就算是汪直掳走了我姐姐,我也毫无办法!” 第967章 建最强的军队(二) 柳咏絮在某种程度上比刘赐更加继承了姚无忌的思想,她素来不热衷于组建军队,但是眼下她看着同济会的局势,她也赞同刘赐说的,在武装上打击汪直是必要的,否则汪直雄霸着整个江南的商贸,这“开海”之事势必难以推行。 柳咏絮说道:“也是,咱们办这‘开海’之事,是和汪直抢食,确实得有一支我们自己的军队,否则来日汪直攻打过来,咱们怕是抵挡不住。” 刘赐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目睹那台州之战,戚家军这般凶悍,才制得住汪直,这江南的海上贸易是汪直的生命线,他麾下十八支舰队,咱们如若没有自保的能力,来日真是死都死不明白。” 柳咏絮叹道:“那就干,上次你说要省下同济会十日的商贸银钱,我大都给省下来了,全省下来的话大致有二百万两银子,这足够建一支军队了?” 刘赐感激地牵起了柳咏絮的手,他也不知道做什么动作好,只能在柳咏絮的手上摩挲着,他说道:“太好了,这二百万两,怎么的也足够初建一支军队了。” 刘赐听着戚家军军营内那嘹亮的号角声和呼喝声,他坚定地说道:“我刘赐一定要建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有这支军队,我们才能活得踏实!” 柳咏絮无话,她知道如今形势不同,同济会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会,而是朝廷开海的一个最前沿的阵地,的确需要自己强大的武装,而刘赐如今位高权重,他身为“江南王”,自是高处不胜寒,也必须有一支军队作为后盾。 刘赐吩咐同济会的手下去义乌的市集为柳咏絮买了一套男装,柳咏絮高高地束起了发髻,装扮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公子的模样,这般刘赐才可以带着柳咏絮出入戚家军的军营。 此后的多日,刘赐就和柳咏絮一起待在戚家军的军营中,夜晚他们歇息在军营外的马车上,白天他们就在戚家军内部学习戚家军的练兵手段,治军技术,以及军阵战术。 刘赐浸淫在戚家军之中,已然对这精锐军队的组建、治理、演练,乃至作战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渐渐地越发明白如何组建一支强悍的军队。 柳咏絮也是眼见为实,她也越发意识到组建军队的门道和必要性。 在他们进入军营的第二天,那些派往蓟辽边境的同济会官员归来了,俞大猷给了刘赐八十人的名单,这些同济会官员带回来的消息一样让刘赐惊喜,这些官员去到蓟辽边境之后,一样全面地查探了蓟辽边境的官军的状况,他们发现蓟辽边境的军队明显地比江南的官军要骁勇善战得多,因为蓟辽边境常年处于和蒙古人的作战状态中,那里的官军每天都在真刀真枪的备战演练之中度过,所以那里的兵士显然更加职业。 俞大猷那八十人名单中的军官只有四十人愿意下江南加入姚家军,但其实这个数字已经比预料的要多,毕竟在蓟辽边境的战士都是北方人,在大明严苛的户籍制度之下,几乎没有南方人愿意去北方,也几乎没有北方人愿意来南方,能够让名单上半数的军官同意南下加入“姚家军”,这已经是同济会的官员们的本事。 而这四十名愿意南下的军官大多数和江南的官兵一样,都是厌倦了官军内部的迂腐败坏,而且听闻了姚家的名声,冲着姚家提供的高俸禄而来。 同时这些同济会官员还在蓟辽一带的前线官军之中物色,他们带回了另一批名单,这名单上约有一百位军官,都是蓟辽一带年轻有为的军官,还有两千名兵士,都是出身良家,作战英勇的年轻兵士,这些军官和兵士都愿意加入“姚家军”。 刘赐继续和戚继光商议,他得到戚继光的意见,戚继光认为,如果姚家的财力足够,不妨让一名军官带三十名兵士,这样的话,姚家军可以组织三百多名军官,带领一万名战士,这样提升军官的数量,会加大军队的开支,但是能够有效地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刘赐自是同意戚继光说的,他自是愿意付出更多的财力组建军队,眼下他已经能够将近二百五十名军官,还差几十名军官,刘赐希望戚继光能够在戚家军中多调拨一部分军官给他,但是戚继光拒绝了,戚继光自是要保留自己军队的精华,他不会让刘赐带走那么多的军官。 但是戚继光同意,会派出精锐的军官轮批到姚家军中,协助姚家军的训练,每个月会有五十名最得力的军官去金庭岛,指导姚家军练兵。 第968章 建最强的军队(三) 刘赐见戚继光同意协助他练兵,他自是大喜,他目睹了戚家军高超的战术,他已经想到要将戚家军的战术配置给复制下来,让他的“姚家军”使用和“戚家军”一样的作战技术。 戚继光很是爽快,他并不藏着掖着自己的军队战术,他大方地表态,他将派出精锐军官,去教导“姚家军”训练,让姚家军学习和“戚家军”一样的作战技术,他不介意“姚家军”复制“戚家军”的战术。 刘赐心中又一块大石头落地,他知道“戚家军”的战斗能力,如若“姚家军”能够拥有“戚家军”这般的战斗力,那“姚家军”势必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刘赐马上向同济会的官员们下令,将南直隶、蓟辽边境愿意加入“姚家军”的军官的兵士都招募来,而后再行物色一百名军官,军官的总数量要达到三百五十名。 同济会的官员马上行动了,他们高效地办理募兵事宜,很快,已经招募的二百多名军官之中,有一百多名已经脱离了原官军的部伍,来到金庭岛报到,然后又来到刘赐所在的义乌。 程霸先带领军官们来到义乌,刘赐让程霸先主持募兵事宜,并且让这些军官亲自挑选兵士。 戚继光协助“姚家军”在义乌和金华一带的募兵事宜,有了戚继光的担保,这个募兵之事执行得颇为顺畅。 同时在柳咏絮的调配下,又有多批同济会的官员来到义乌,这些官员都是干商贸之事出身,对于募兵之类的事情自是别有心得,他们协助“姚家军”的募兵,更是使效率提升了不少。 很快,临近七月底,“姚家军”已经募集了五千名年轻得力的兵士,同时在南直隶和蓟辽边境招募的军官和兵士也源源不断地来到金庭岛和义乌。 募兵之事进行得顺利,与此同时,刘赐受到金陵寄来的一个黑榆木箱子,这个箱子不大,但是颇为沉重,而这个箱子的开口上挂着一把黄铜锁,这把锁上面已经覆上青绿色的铜锈,显然这把锁已经有许久没有开过了。 柳咏絮瞧见这个箱子和这把铜锁,她也是惊诧,说道:“这铜锁上这绿锈,这得有上百年的年月才会生出这般的绿锈。” 刘赐却是激动,他们“姚家军”已经在戚家军的军营外扎了一个新的营地,营地的中心就是刘赐和柳咏絮住的那辆马车,刘赐抱起箱子,避开了所有人,和柳咏絮回到了马车上,他抚摸着那个覆满铜锈的锁头,在锁头的旁侧还挂着一个已经朽烂大半的丝质小布袋,刘赐打开布袋,只见布袋里面装着一把青铜钥匙,这钥匙和那铜锁一样,看起来至少有上百年的年月了。 刘赐已经料到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他看着那封闭的铜锁,他苦笑道:“看来李芳也不敢担这个责任,所以把这一箱子东西原封不动地送来了,让我自己来开这个箱子。” 柳咏絮疑惑,问道:“这箱子是司礼监送来的?装的是什么?” 刘赐没有犹豫,他果断地用那铜钥匙打开了那个铜锁,虽然锁头颇为艰涩,但是刘赐扭动两下,仍是打开了,他揭开箱子,只见里面是满满的一箱子书册,这些书册大都是用羊皮纸或者油纸书写的,加上被厚木箱子封着,所以尽管历经了久远的年月,仍是保存得完好。 刘赐小心地将书册拿起来看着,只见上面详细地记载着打造大型船只的技艺,柳咏絮更是看见箱子底下一卷最厚实的书册上面写着大字“宝船建造技艺详录”。 柳咏絮不免惊诧,这果然是郑和当年留下的记载建造“宝船”的技术的书册,这一箱子书册都是当年三宝太监的船队的各式船只的建造技术详录。 李芳直接将这个箱子给刘赐寄了过来,显然,按照规律这个箱子是不能打开的,所以李芳没有违反这个规矩,他让刘赐打开了这个箱子。 刘赐立马找来程霸先,将这一箱子书册给程霸先看了。 程霸先常年在同济会担负造船的职责,他对于造船自是有着相当的心得,他看见这些造船技术的详录,他自是喜出望外,他细细地研究着郑和当年的船队的各式船只的特点,他不免啧啧称奇,当年郑和造船的技术果然远超如今。 尤其是郑和的旗舰,即那艘传说中的“宝船”,这艘船只的设计更是精妙,那船只的体量足有如今一般战舰的五倍大,船上可容纳千人以上,着实是一艘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第969章 建最强的军队(四) 同时让程霸先惊诧的是,这宝船虽然巨大,但是因为宝船的设计有颇多独特之处,所以使得这宝船仍是坚韧而灵活,加上宝船最显而易见的优势:船身高企,体量巨大;所以在海战时自然是“居高临下”,无论是接舷战还是火炮战,皆占尽优势。 程霸先粗略地看着这“宝船”的一些核心设计,喃喃叹着:“甲板上设九桅杆,用杉木,设十二张帆,十二帆之间东南交错,形成顺风之局力……” 程霸先细细地看着,他看到了要害之处,他读道:“龙骨以四根铁梨木相接,榫接支出以虎犬之牙交错法……” 只见图纸上细细地画着这“虎犬之牙交错法”,程霸先看着那图画,只看得目瞪口呆。 刘赐只见那图纸画得极其细腻,描绘了两根巨大的铁梨木之间如何细密相接,将之接成一根巨大的龙骨。 程霸先揉了揉眼睛,叹道:“这实在是绝妙,我从未想过这木头之间可以这么相接,如果这么接真能接成,那么这根龙骨必定是坚固无比。” 刘赐也大概知道这船的“龙骨”是什么意思,他说道:“龙骨是一艘船的魂魄所在,船坚不坚固就看龙骨,这宝船这般巨大,怎么找这么长的一条龙骨着实是问题。” 程霸先说道:“正是如此,之所以选铁梨木,就是因为铁梨木粗壮,撑起船身,只是需要四根铁梨木拼接才成,这‘虎犬之牙交错法’如果真行,那这龙骨就成了,龙骨成了,这船就成了。” 程霸先激动地将那图纸细细地收好,叹道:“这般精妙的法子,居然在外头失传了,幸得还有这图纸流传下来。” 刘赐问道:“霸爷,这宝船如若造好,比起那弗朗机人的大船有多大?” 程霸先问道:“你是说那弗朗机人巴赞的那艘旗舰?” 刘赐点头,他所记得的最凌厉的战舰就是那巴赞将军的旗舰。 程霸先笑道:“这宝船至少得有他那艘旗舰的三倍大。” 刘赐笑了,他觉得这是最好不过,如若这宝船有这般大,那比起汪直的那艘“鬼船”也丝毫不落下风了。 程霸先将这一箱子文书都收好了,说道:“公子,柳姑娘,这箱子文书你们便复制一份,给一份给我,我好生去图谋造船。” 刘赐说道:“自是如此。” 程霸先想了想,说道:“只是公子,你得想好了,这船如若造起来可不是几万两银子能打发的,这么大一艘宝船,还有配备给这宝船的一支舰队,总共足足二十艘战舰,这耗费可是可观。” 程霸先又翻开图纸看了看,说道:“郑和这舰队是下西洋所用的舰队,我们会在船只上有所选择,比如这里面有两艘运载淡水的后勤轻炮火舰,我们是不需要的,可以将这两艘舰船换成轻炮火的快船。眼下我们造这支舰队纯粹是用于作战,更是需要增加火炮快舰的数量,原来郑和这舰队里头只有八艘火炮快舰,看来我们至少得增加到十二艘,这样才能形成一支协同作战的大舰队,总计加起来还是需要二十艘战舰,才能完成这支舰队的配备。” 刘赐点头,说道:“郑和这支舰队本来不止为了作战,还为了远航,想来还得有诸多改良。” 程霸先说道:“正是,这船舱的结构,也需要改良,比如这宝船,宝船一共五层,下面三层几乎全是粮仓和卧舱,我们是为了作战用,自是不需要存这么多粮和住这么多人,可以把粮仓和卧舱至少半数改为火炮舱,这样船只的炮火会增加不少。” 程霸先仔细地算了算,他不免激动道:“这般改下来,这支舰队二十艘船,以宝船为核心,两艘重装副舰并驾齐驱在两侧,五艘重炮战舰作为先锋护着两翼和前方,还有十二艘快舰游弋在外,这阵势着实是太厉害。” 刘赐问道:“宝船为首的一支舰队,二十艘战舰,正是配备一万兵士?” 程霸先说道:“戚将军也和你估算过了,宝船一千二百人左右,余船一舰大约四百人,舰队出战大约八千人,二千人担负路上火炮和后勤,正是大约一万人足够配备这支舰队。” 刘赐不免心中涌起几分激昂,郑和下西洋的舰船,以宝船为首,将舰队改造成用于近海作战的庞大战舰群,舰队共计配备万名精兵,配备最先进的弗朗机火器,而且复制戚家军的战术用作训练,这着实是让刘赐感到十分之振奋。 第970章 建最强的军队(五) 刘赐回答道:“那正是最好,这万名精锐,还有三百多名精锐军官,我必定是妥善配备给你,这造宝船所需的银钱,你估摸一下,需要多少?” 程霸先没有急于回答,他眯上眼仔细地算了算,好一会儿之后,他心中有个数了,他说道:“公子,造这么一批战舰,着实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活计,要办下来也不容易,说实在,我心中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总得一试,我估摸着,至少需要一百万两银子。” 程霸先说罢,他看了刘赐一眼,但是他的目光主要朝向了柳咏絮,他留意地看了看柳咏絮的脸色,他很清楚,这刘赐虽然是姚家的主人,但其实姚家运作上的控制权实际上在柳咏絮、被看和姚可贞等三女人的手上,尤其是这钱财的开支使用权主要是由柳咏絮掌控的。 而程霸先有些许意外的是,柳咏絮倒是没有表现出太过为难的神色,柳咏絮反而是点点头,说道:“这银子,姚家挤一挤,倒是拿得出来。” 刘赐已经让柳咏絮腾出二百万两银子来了,柳咏絮自是城府很深,他只对着刘赐会说实在话,对着程霸先,她只会说“姚家要挤一挤”,才拿得出来。 刘赐预着这募兵和养兵的费用,一年大致是五十万两银子,还有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可以使用,当然还有囤积粮草,打造兵器,向弗朗机人购买火器等开支,凭着刘赐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军伍经验,他知道这样的开支之下一百五十万两还是有点紧。 刘赐也看向柳咏絮,说道:“这建军之事,咱们还是得多挤一挤才行。” 柳咏絮知道刘赐是铁了心要全力地建这支军队,她虽然撑着姚家这个盘子压力很大,但是她眼下也觉得应该支持刘赐,她就淡淡地表个态,说道:“家里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挤的自是尽量挤。” 刘赐知道柳咏絮会支持他,他只是和柳咏絮打个配合,把话说给程霸先听,让程霸先吃个定心丸,刘赐说道:“霸爷,你放手去做,一百万两银子姚家还拿得出来。” 程霸先不免激动,他攥紧了拳头,说道:“这是当然,这建军队之事,我盼了十几年了,如今总算实现,而且一建便是这么大的一支精锐,我必是全力以赴。” 程霸先说着,又谨慎地说道:“公子,还有这一百万两银子是我保守估算,这宝船着实是不好造,中间难免有些难关需要突破,我估算着可能还要加些银子,还有,除了造船之外,还有要囤积粮草,你知道这行军之事,有精兵,不过是拳脚,有粮草,才有了血脉,缺了粮草,再精锐的军队也没有用。” 刘赐说道:“你放心,粮草的银钱必定不会短。” 程霸先说道:“还有兵器,当然打造兵器所需的银钱不算多,大致几万两,还有火器,这要柳姑娘多操心,找弗朗机人买去。” 刘赐说道:“放心,姚家全力去办这些事情。” 程霸先谨慎地说道:“公子,这般算下来,足足得备有二百多万两银子,才足够支撑这建军之事。” 这数目和刘赐估算的差不太离,他笑道:“大致如此,这笔钱财,姚家还拿得出来。” 程霸先不免振奋,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道:“这是最好不过了,听说当年郑和的舰队正是在这太湖上建造,他那舰队的旌旗扬遍了太湖之上,那太湖浩瀚无际,天底下也就这个大湖能够容得下这么大的一支舰队。” 刘赐说道:“听说当年为了建造三宝太监这支舰队,南直隶征发了江南所有会造船的工匠,苏州、湖州、松江、钱塘、乃至金陵、扬州的工匠全被聚集在太湖上,足有好几千人。” 程霸先说道:“必定是如此,咱们要造这支舰队,必定也是这个架势。” 刘赐兴奋地深吸一口气,说道:“如今我们要让太湖上再次飘扬起郑和宝船的旗帜,让那纵横夕阳的游龙重生,江南所有的造船匠人将齐聚太湖!” 柳咏絮叹息着笑了笑,对程霸先说道:“霸爷,就这般去办,我差些得力的人随你去,他们势必会配合你办好造船之事。” 程霸先对柳咏絮一拜,说道:“谢过絮儿小主。” 程霸先转头去了,柳咏絮走出去,她差遣了属下得力的两位同济会的高级官员,让他们跟随程霸先去,主要是在银钱的支出上协助程霸先的工作。 第971章 建最强的军队(六) 之后几天,姚家军募兵的工作继续有序地展开,越来越多的军官和年轻兵士从南直隶和蓟辽边境赶到金庭岛和义乌,加入了姚家军,很快这支新军成了阵势。 而义乌和金华也募足数千兵士,除了少数军官还留在义乌继续募兵之外,大多数新加入和新招募的兵士都回到了太湖的金庭岛上,开始了新军的训练。 在戚家军的协助下,在程霸先的主持下,这建军的工作开展得颇为顺利,而刘赐仍是留在戚家军里面,继续观察着戚家军练兵和作战的手段。 很快,时间在烈日酷暑之下转入了八月,刘赐仍是想留在戚家军这边,他仍是醉心于学这行军打仗的知识,一直待到八月上旬,柳咏絮实在待不下去了,姚无忌和被看、白芷若也历经一个月在江南的巡游,已经回到双屿岛,他们来信让柳咏絮和刘赐回去。 柳咏絮接到被看的信,她不能再久留,她必须回双屿岛料理同济会的事务,她让刘赐跟他回去,但是刘赐不愿意回去,他仍是认为这建军的事情更加重要,他要留在戚家军这边,继续学习戚家军的治军之道,继续兼顾这这边募兵和囤积粮草等事宜。 柳咏絮无奈,她仍是劝说刘赐,但是刘赐仍是不想回去,他觉着他在戚家军这边的事情也很重要,他还要代表姚家支持戚家军对倭寇的作战行动。 戚家军在七月中旬进行了台州之战,这一战戚家军打出了士气,这也是戚继光直面汪直打赢的第一仗,经过这一仗,戚继光也有了相当的自信,他戚家军的战斗力足以盖过倭寇的精锐军队,他有信心用他的戚家军扫荡倭寇。 于是,从台州之战后,戚继光就开始制定扫荡倭寇的计划,到如今八月上旬,戚家军已经制定了新的对倭寇作战计划,如今戚家军已经基本恢复了元气,补充了在台州之战中损失的兵员,戚继光计划在八月、九月两个月间,扫荡倭寇、主要是汪直部在温州、台州、宁波、绍兴,直至钱塘的诸多据点,这一次扫荡将大规模地摧毁汪直为首的倭寇的走私贸易网络。 汪直构建的这个走私贸易网络已经存在十数年之久,在东南沿海已经根深蒂固,如若戚继光这一次扫荡成功,汪直的走私贸易渠道将大大折损,汪直的倭寇帝国也将遭受重创。 刘赐参与了戚继光的这个作战计划的制定,实际上,之所以选择温州、台州、宁波、绍兴至钱塘一带作为扫荡的战线,这一是因为戚家军身在义乌,这一片区域离义乌较近,二是因为这是刘赐的主意,刘赐在戚继光选择扫荡的范围时,力主扫荡这片沿海区域,因为双屿岛就在宁波的海外,这一片区域正是双屿港辐射的区域。 刘赐想得很明白,他要促使民间的商客和商帮到同济会参与那名正言顺的对外洋贸易,就必须摧毁汪直的走私贸易渠道,而摧毁这南至温州,北至钱塘的走私贸易渠道,正是能够起到最好的“迫使民间商帮到同济会贸易”的效果,因为双屿港就在这片区域的中心。 作为“交易”,刘赐承诺给戚家军多加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共计会提供给戚家军三十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刘赐这些日子一直跟在戚继光身边,跟进这扫荡行动的进展,如今八月上旬,这扫荡行动马上要展开了,刘赐自是舍不得离开,他认为这个事情比姚家和同济会内部的事情更加重要。 柳咏絮也难以反驳刘赐,确实,如若戚继光的扫荡能够成功,这对姚家和同济会这“开海”的行动也是帮助巨大的,柳咏絮就留下了一批同济会官员照顾刘赐,她先行回了双屿港,但是她严令刘赐,绝对不许像台州之战那般参与战役。 此后刘赐就自由地留在了双屿港中,更加深入地参与到戚家军的作战计策制定之中。 八月中旬,戚家军按照原定部署,动用了全部的兵员,共计四千人,分作两部,在傍晚时分自义乌疾行而出,仍是以星夜突袭之势,一部朝东北扑向宁波,一部朝东南扑向温州。 宁波和温州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中间正是大明东南广阔的海岸线,也是汪直走私的重地,大批民间商人、商帮都聚集在这条海岸线上和汪直进行走私贸易,“台州之战”打击的那个庞大的集市就是例子,在这一条海岸线的诸多大城市、大城镇周遭汪直建立了密集的贸易据点。 第972章 戚家军的扫荡(一) 汪直设置的这些贸易据点日夜不停地运转,大批地收购浙江、福建、广东、江西、安徽等地的商货,这些据点都设置在海边,大多数带有港口,而且都是武装据点,大批的倭寇盘踞在这些据点上,一些大型的据点还有汪直的舰队护卫。 这一片海岸线每年的走私贸易额足以达到汪直一年“收成”的近一半,可以说是汪直走私帝国的一大重心,沿着温州到台州,再到宁波、绍兴、钱塘,沿途足有大大小小十个贸易据点。 戚家军驻扎地义乌正在宁波和温州的中间,所以戚继光并分两路,展开双线突袭,戚家军的两路大军将打破汪直在宁波和温州的两个大据点后,打宁波的大军由北往南,打温州的大军由南往北,两军向中间夹击,一路扫荡沿途的据点,争取在台州北面的临海城会师。 这一次作战戚家军仍是以突袭之势,他知道他完全凭借军力是难以打败汪直的大军的,所以他只能以突袭的战法,力图一举摧毁汪直的据点。 戚继光亲率南路打温州的军队,因为温州的倭寇势力更加强大。 温州离南直隶更远,近年来汪直为了避开南直隶中心强大的打击之势,他有意将势力往南边迁移,温州已经成为汪直的倭寇大军集结的重要据点。 刘赐自是跟在戚继光的军中,他仍是瞒着柳咏絮跟着军队上前线了,但是这一次的突袭不像上一次的台州之战那般的倾尽全力作战,戚继光不需要身先士卒,所以刘赐跟着戚继光可以待在后方指挥,这会减少一些风险。 南路的戚家军带着两日的粮草,趁夜出发,星夜奔向温州,如同上次突袭台州一般,在深夜寅时时分,大军来到温州城郊,戚家军迅速地隐蔽了行踪,早已派出的一批斥候迅速与大军会合,报告戚继光,如同此前查探的,倭寇的贸易据点在鳌江的入海口的海岸边,那个据点是台州以南最大的一个倭寇据点,足有万名以上倭寇在那里活动,海外的洞头岛驻扎着一支倭寇的舰队,可谓守备森严。 温州因为水路丰饶,出海便利,在宋、元两朝时都是华夏帝国对外洋贸易的重镇,但是自从大明封关禁海以来,温州的对外洋贸易自是凋零,倭寇因此就“应运而生”了,这数十年来温州一直是倭寇猖獗之地,甚至温州是汪直倭寇集团的一大兵员输入地。 戚继光此前已经详细查探过温州的情况,温州有一条大江“鳌江”,这大江自西往东汇入东海,这条大江江流宽阔,大型船队在这里出入十分便利,所以汪直集团的诸多大船在这里进出,汪直的据点就在鳌江入海口南边一处宽阔的江岸上。 而就在鳌江出海口隔海相望就有一片广阔的岛屿,那片岛屿被称为“洞头岛”,如同双屿岛那般,这洞头岛上也驻扎着大批的倭寇,那岛上有汪直的一个军事基地,汪直向大明南部海域进发的舰队大多数会在这洞头岛上进行补给,而这洞头岛上常年驻扎着汪直的一支舰队。 戚继光查探清楚了状况,他毫不犹豫地发动突袭,这次突袭不像台州之战那般有那般巧妙迂回、又险象环生的战术,二千名戚家军趁着夜最深的时分直袭倭寇的据点,在休整的这一个月间,戚家军得到了刘赐带来的三十万两白银的资助,因此改良了兵器,最重要的是配备了大量最先进的弗朗机枪支和火炮。 在台州之战时,戚家军二千名精锐只有三百支弗朗机长柄火神枪,而如今这支戚家军二千人之中已经配备了足足一千支长柄火神枪,连长枪兵也大多数配备了火神枪,这无疑使得他们的“鸳鸯阵”战法更加的凌厉。 除了火神枪之外,这支大军还带上了五门弗朗机的重型火炮,步军带火炮长途奔袭,戚家军绝对是大明军队眼下绝无仅有的一支军队。 戚继光的战术思想毫无疑问的是大明最先进、乃至可以说是整个东亚最先进的,他三十岁,年轻而新锐,他熟读兵书,又丝毫不拘泥于兵书,他乐于吸取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并围绕这些先进武器改良战术。 他会采用华夏传统传下的“土兵器”,如用长而多节的毛竹顶端装上铁枪头,制成所谓的“狼牙筅”,用以抵挡倭寇那凌厉的长刀,他也会采用西洋人带来的火器,围绕火器构建全新的战术。 第973章 戚家军的扫荡(二) 刘赐提供的三十万两白银对戚继光来说正是雪中送炭一般,戚继光靠着这批银钱添置了他渴求已久的火器,尤其是这五门弗朗机重型火炮是弗朗机人在旗舰上配备的最先进火炮,这种火炮所用以铸造的钢铁是西洋人发明的一种轻质钢铁。 这种钢铁远比大明自己产的粗铁要坚韧,因为铁质坚韧,因此这种钢铁铸造的火炮的炮壁就不需要那般粗厚,这样一来,自然减少了火炮的重量,而同时因为钢铁足够坚韧,所以这火炮更加稳定,在发射时火炮内部那强大的爆炸力会自然抵消在火炮的钢铁韧劲之中,火炮的后坐力也会大大地消减。 正是因为这火炮较为轻便,戚家军才能够带着五门火炮展开这长途奔袭。 凭借火炮和火神枪,戚家军面对眼前那庞大的倭寇据点,他们不需要像台州之战那般使用太多的技巧,戚继光决定正面攻击,贯彻“速战速决,摧毁敌军据点”的战术。 戚家军分出一百人的火兵部,这一百人迅速地占据了临近倭寇据点的一处高地,而戚家军的主力大军分作了三部,埋伏在了据点外围。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倭寇的据点仍是燃着警惕的灯火,自从台州一战之后,倭寇各大据点自然是提高了警惕,但是戚家军并没有逼近据点,他们在距离据点还有一里地之外埋伏着,所以倭寇自是不容易发现他们,而戚家军眼下主攻的手段是重型火炮。 随着一阵凌厉的巨炮炸响,倭寇的据点内爆发凛冽的火光,强大爆炸在据点内部炸响,登时冲天的火光爆起,这据点内的倭寇无疑像是看到惊雷从天而降,一时都被打得懵了。 而这轰击和爆炸密集得如同骤雨扑洒一般,只见这炮火接连不断地落在倭寇的据点内,这爆炸接连不断地炸响,很快倭寇的据点内燃起了烈火,他们的营帐、粮草、柴火被火焰点燃,大伙熊熊燃烧起来。 倭寇已经打乱,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炮火从何而来,也完全没见识过这般密集的炮火。 倭寇之中自是不缺乏经验老辣的军官,军官们辨识方向,很快认清是在东面的高地上轰出的炮火,他们看着那高地上仍在闪烁的火光,他们自是怒不可遏,随着那火光的闪烁,那凌厉的炮火如连珠炮一般落在他们的据点内,打得他们昏头转向。 这几天的天气和台州之战的时候一样干燥,这正是戚继光选择好的时机,风干物燥是他戚家军发动突袭的先决条件。 此处的地形和台州之战一样濒临海边,此时海风由东而来,猛烈地吹袭海岸,在海风的吹袭之下,那据点中燃起的大火很快连成一片,倭寇尽管快速地组织扑火,但是扑灭了一处,另一处又燃起,因为那炮火还在源源不断地砸下。 倭寇的军官自是知道台州之战的传说,他们凭借老到的经验,也知道此时不应冒险出营,因为敌军这般占了高地用炮火轰击,必定是埋伏了军队的。 担负这个据点的倭寇将领站出来了,他下了三个决定,一则奋力扑火,二则用炮火反击那高地上的火炮,三则派出一支二百人的精锐,攻上高地,拿下那些火炮。 倭寇的火炮很快搬出来,冲着那高地轰击,但是这据点内部的火炮原本就不是倭寇最精锐的火炮,而且在这般黑夜里,面对看不清摸不着的一里外的高地,倭寇的炮手难以摸清对方的方位,加上他们是从低处往高处打,这更是难以命中。 所以倭寇的三门火炮奋力的反击,但是打了两轮炮火,丝毫看不见效果。 那只二百人的精锐很快组织起来,他们手持最锋利的倭刀杀出据点,直杀向那处高地。 倭寇将领眼看这支二百人精锐冲出,冲进了外面的黑暗之中,为了避免误伤他下令停止炮轰,他自是寄希望于这支精锐。 但是这支精锐冲出去足有一刻钟了,敌方的炮火仍是源源不断地砸下来,已经把据点打得七荤八素,那燃烧的火焰已经连成了一片。 那支精锐再无音讯,他们完全没有影响敌方的炮轰,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他们就这般消失在黑暗中,像是被黑暗的怪物吞噬了一般。 倭寇们都已经难以忍耐,他们眼看大伙熊熊燃烧起来,他们的粮草、柴房都已经被大火吞噬,甚至他们囤积的新收购的堆积成山的货物也被大火点燃,毁于一旦。 第974章 戚家军的扫荡(三) 而最让倭寇们愤恨的是,他们被打成这个样子了,却仍是不知道敌方是何方神圣。 倭寇们再忍受不住,他们向将领强烈要求不能再龟缩,他们必须杀出营阵,将地方拿下来。 倭寇将领看着这炮火的架势,他没想到今夜会飞来这般的祸劫,他深知台州之战的教训,他知道外面这支敌军很可能是戚家军,他知道眼下突出据点是凶多吉少,但是他看着眼下这炮火,仍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这般龟缩下去,他的军队将士气全无,他的这个据点也将被大火焚毁大半。 所以这个倭寇将领面临艰难的抉择,他龟缩下去,还能保住不败,但是从此之后他将再无名声可言,他“懦夫”、“怯战”的恶名将传诵千里,他在江湖上再无地位,甚至汪直如若查究起来,还要追究他的罪责。 而他又深知,此时杀出去,可能会像台州之战那样,被戚家军彻底击溃。 所以眼下这位倭寇将领着实是左右为难,他看着这炮火仍是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他从军多年了,还真没见识过这般厉害的火炮,是怎么样的火炮能够这般密集地射击,而且能连着打这般久,像他们自己的火炮,打上五发炮火,就必须浇水给炮筒冷却,要至少等半刻钟,待炮筒冷却之后才能继续发射,否则这火炮很可能要炸膛。 倭寇将领又看向东面那黑暗的海上,汪直麾下的一支舰队正停泊在那洞头岛上,那舰队此时想必也听见这边的火炮声了,但是这般深夜,那舰队完成集结然后开过来,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待到那个时候,他的据点早已被大火彻底吞噬了。 倭寇将领着实架不住麾下众军官和兵士的群情激奋之势,他这据点是汪直集团最大的据点之一,至少这温州再往南,就再没有他们这般大的据点了,他这据点里面足有两千多名兵士,还有三千多名亦商亦兵的人员,能作战的兵力达到五千人之众。 这位倭寇将领不免一咬牙,反正对于他而言,眼下坐以待毙,日后必定是活不了了,此时杀出去,或许还能搏个胜局。 倭寇将领下令集结军队,分三部突出据点,第一部攻向那高地上的敌军火炮据点,第二部迂回向海岸边,以迂回之势攻向那高地,第三部暂缓出发,看看局势再行判断。 倭寇们在愤怒之下早已坐不住,他们本质上都是杀人越货的海贼之徒,原本就没有那般严格的纪律习惯,此时他们自发地集结了第一部,就凶猛地杀出了据点,奋勇地杀向那个可恶的高地。 第二部也迅速地集结完毕,他们也跟在第一部后面出发了,率领他们的各队军官确听从了倭寇将领的指令,试图向海岸边迂回,但是这些倭寇原本就缺乏纪律,他们一经杀出,半数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径直杀向敌军,整个阵势并没有像倭寇军官指挥的那般像海岸边迂回。 应该说这位倭寇军官有着相当充沛的作战经验,如若倭寇听从他的调度,第二部像海边迂回,那么戚家军的战术就不会那般成功,因为一旦倭寇迂回像海边,将有半数大军避开戚家军突袭的锋芒,然后这半数倭寇大军可以和尚且留在据点中的第三部大军对戚家军形成夹击,这样的话,双方在黑夜之中形成混战之势,戚家军未必占得到便宜。 但是奈何这些倭寇不像台州之战中汪直率领的军队,汪直率领的那两支舰队是他这个倭寇集团的精锐所在,那些倭寇的纪律完全和组织最严密的军队一般,有强大的战术执行力。 而眼下这支倭寇军队是半商半兵的,如若是在海上,在海战中这支倭寇军队自是有强大的战斗力,因为海上的客观条件瞬息万变,更加灵动,更加愿意冒险的一方更容易取胜,所以这些“海贼”出身的倭寇打海战自是厉害,但是在陆地上和戚家军这般最精锐的正规军打陆战,这些凶悍的倭寇倒显得像是一帮乌合之众。 这三千多名倭寇凶猛地杀向那处高地,高地上的戚家军火炮手已经调整了炮口,向着冲杀过来的倭寇们轰击。 但是戚家军那凌厉的炮火丝毫没能阻截倭寇们的冲击,凛冽的火焰在倭寇猛冲的阵势中爆燃,倭寇因为人数众多,而且阵型密集,这火炮的轰击对他们造成了颇为猛烈的杀伤,但是倭寇丝毫没有退缩,他们反而更加悍不畏死地朝火炮发射的高地杀来。 第975章 戚家军的扫荡(四) 只见倭寇那冲击的阵型拉长成了一条长阵,而他们试图冲上高地,更是在攀上高地时更是因为地形而遭到了些许延阻,这长阵又压得越发密集了一些。 就在倭寇凶猛地朝高地杀上去之际,高地上戚家军的火炮却骤然停止了轰击,那一直持续了足有两刻钟的火炮骤然停歇了,这对倭寇来说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尤其是仍镇守在倭寇据点内部的那个倭寇将领,他眼看这个局面,听着耳边那凌厉的炮火声骤然停歇了,他不禁心神一僵,恐惧和不祥的气息在他的心中升起。 果然,火炮停歇了不足片刻,只听得那冲击高地的倭寇长阵的侧翼响起凛冽的号角声,只见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维持着严密的阵型从黑暗之中冒了出来,这支大军一直沉默在黑暗中,此时真像一群幽灵骤然从幽深的黑夜中钻出来一般。 这支大军的阵型严明,他们依然沉默着,他们没有发动冲击,也没有展开突袭,他们的沉默和眼前发动凶猛冲击的敌军形成鲜明的对比,随着号角声再一次吹响,戚家军的前阵暂时停止前进,四百名手持长柄火神枪的兵士冲出阵前,他们端起火神枪,发出一阵齐射。 倭寇刚刚发现侧翼冒出一支敌军,这些凶悍的海贼像是终于看见可供猎捕的猎物,他们当即转头向戚家军杀过来,这些倭寇在这凶猛又混乱的冲杀之下已然不成阵势,他们悍不畏死地前冲,却当头碰上一阵猛烈的火神枪齐射。 随着一阵鞭炮一般的爆响炸响,当头猛冲的倭寇当即被撂倒一大批,那批完成射击的戚家军兵士迅速地收起火枪后撤,随即又一批同等数量的戚家军兵士冲上前来,他们端起火神枪发出第二轮齐射,又是撂倒了一大批倭寇兵士。 此时那后撤的兵士已经陆续完成弹药的装填,他们不再齐射,而是各自端起火神枪瞄准了冲在先锋的敌人发动精确的射击。 随即片刻之后,戚家军的号角再次响起,戚家军的兵士们迅速以十二人为一队结成他们标志性的鸳鸯阵,向倭寇迎击而去,那近千名用火神枪射击的兵士大多数收起火神枪,转而使用长枪、狼牙筅、镋钯等兵器,融入了阵型之中,他们扎实而稳健地朝倭寇推进而去。 在戚家军的这三轮猛烈的火枪齐射之下,倭寇的锋芒已经遭到重挫,这些倭寇虽然凶猛,但是遭受这三轮射击,他们的冲击也难以再那般凶悍。 相较倭寇的混乱和凶猛,戚家军一直是沉默如山一般,戚家军结着坚实的阵型,稳健地朝着敌军推进,很快,戚家军和倭寇短兵相接。 戚家军的鸳鸯阵由十二个兵士组成,其中站在最先锋的是一个立牌兵和一个藤牌兵,这两个兵士手持大盾和长刀,主要职责是抵御敌军的冲击,在这两个盾牌兵后方是两个手持狼牙筅的兵士,四个手持长枪的兵士,两个手持镋钯的兵士,这些八个兵士所持都是长兵器,能够越过两个先锋的盾牌兵攻击敌军。 在鸳鸯阵的最后方是两个手持火枪的火器兵,他们都配备了两把火神枪,用以交替射击,他们在前方兵士的掩护下,只要阵势不乱,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他们可以从容地瞄准射击,攻击敌军最要害的位置。 这种鸳鸯阵可谓攻守兼备,在步战之中几乎所向披靡,此时倭寇冲到鸳鸯阵前,尽管倭寇凶悍而且不乏武艺高强之士,但是他们面对鸳鸯阵却是毫无办法。 第976章 戚家军的扫荡(五) 这些倭寇冲杀到鸳鸯阵前,他们首先面对两名坚实的盾牌兵,他们试图用他们的勇悍之力打破盾牌兵的防守,但是盾牌兵后方那足有三人长度的狼牙筅又刺了上来,随即长枪也朝他们突袭,他们试图逼近身作战,那镋钯兵由手持镋钯迎上来,那镋钯尖锐的利齿正可以钳制住倭寇的利刃。 其中有个别战斗力强悍的倭寇小队能够突破盾牌兵的防守,打破镋钯兵的阻截,杀入鸳鸯阵中,但是在鸳鸯阵最后方的火器兵早已瞄准了这些最凶猛的敌人,他们的火器会精准地杀伤这些试图瓦解他们阵型的敌人,继续维持着鸳鸯阵的阵势不被打破。 应该说戚家军的鸳鸯阵是大明天下最坚固、最攻守兼备的战阵,这坚实的战阵在戚家军历经严酷训练的精锐兵士的执行下、在最先进的火器配备的支持下,更是牢不可破。 只见倭寇继续混乱而凶悍地杀向戚家军的鸳鸯阵,但是这些倭寇就像撞上一堵黑暗又坚固的墙,他们的冲击完全起不到效果,只见戚家军的战阵依然稳固地推进着,倭寇在鸳鸯阵的阵前一片混乱,这些凶悍的战士完全被戚家军遏制住,发挥不出他们的战斗力。 这次作战如同戚继光所说,他没有分开部伍,没有实施巧妙的、或者说“铤而走险”的埋伏和突袭之术,他的战略粗暴而直接,他的战略分为三步。 第一步是天时,他选择干燥的天气,在傍晚发动长途奔袭,星夜赶至敌军阵前,让敌方措手不及。 第二步是火炮,他凭借火炮的优势,占据高地凶猛地轰击,直至打得敌军不得不出营阵与他们决战。 第三步是硬战,他用戚家军稳扎稳打的鸳鸯阵冲击敌军,以硬碰硬与敌军决战。 实际上,眼前倭寇压根撼动不得戚家军的鸳鸯阵,在鸳鸯阵的稳步推进之下,倭寇的冲击势头已经大减,他们在戚家军那刚硬如铁、沉稳如山一般的大阵面前节节败退。 倭寇已经彻底地陷入乱战之中,原本还维持着的一点阵型已经荡然无存,这些江湖贼匪有的已经杀红了眼,有的则是已经丧了士气,整支军队陷入混乱之中。 相比倭寇的混乱,戚家军依然不动如山,这支军队依然稳固地推进,随着倭寇陷入混乱,他们后方的火器兵的射击越发的密集而凌厉,他们专挑那些最凶悍的敌人瞄准射击,将那些试图组织反攻的敌人一一射杀。 那倭寇的领袖将领依然待在据点之中,他打了半辈子仗,还是第一次目睹这般“精彩”的战役,这一战戚家军着实是打得酣畅淋漓,这支戚家军的战术和纪律简直执行得几近完美,这戚家军看起来只有两千人之众,而倭寇足有三千多人,但是这三千多个凶猛的战士在戚家军那沉稳如山的阵型面前完全手足无措,眼下倭寇已经伤亡近三分之一,已经濒临崩溃,而戚家军依然“气定神闲”,几乎看不出什么伤亡。 这位倭寇将领感到一股恐惧与悲凉涌上心头,他着实是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竟然有这么一支官军能够这般“毫发无损”地就击溃了他们。 此时晨曦已经从东方的海面上升起,这位倭寇将领看了一眼那耀眼的晨曦,他喃喃叹了一声:“变天了。” 他身边的副将已经急得浑身颤抖着,他听见主帅这话,他一愣,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倭寇将领沉默片刻,露出掩饰不住的沮丧,说道:“撤,让弟兄们落草,等号令再行集结。” 副将也已经料到这个结局,他也被眼前的惨败惊得目瞪口呆,按照倭寇作战惯常的“规矩”,如若兵败了,就“落草”,即兵士们各自四散逃命,逃到乡野间躲起来,这样的话,官军是抓不到他们的。 这也是官军为何一直难以彻底消灭倭寇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些倭寇四散“落草”之后,他们藏在乡野间,官军难以搜捕出他们,最关键的是,江南的百姓大多数支持倭寇,尤其支持“五峰船主”旗下的倭寇,特别是在这温州一带,这边的人民大都视汪直为“衣食父母”,所以只要倭寇们拿着五峰船主的黑旗,人民多数会收留他们,给他们饭食,帮他们躲藏,所以官军压根没法剿灭他们。 但是副将仍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结局,他们有五千多人,外海的洞头岛上还有一支舰队没有赶到,就这般败了实在是不甘心。 第977章 戚家军的扫荡(六) 倭寇将领叹息一声,说道:“去下令,指望不了外面那只舰队了,就算舰队来了,一样打不过这支军队,你看看他们的火炮,哪怕是拿着那五门火炮和舰队对轰,这戚家军也不落下风。” 此时天已经亮起来,倭寇将领已经看明白,那高地上有五门火炮,这支军队果然是戚家军。 倭寇将领又忍不住叹息道:“咱们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这江南,这海上,说不定要变天了。” 他的副将愣着神,他自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这“变天”一说更是让他难以接受,但是他又着着实实从来没有见过“五峰船主”属下的军队遭逢这般惨烈的失败。 此时戚家军的攻势已经越发的加快推进,那倭寇的阵势已经濒临崩溃,已经陷入混乱之中。 副将终于狠狠地一咬牙,他下令吹撤退号,他手下的号角手没有犹豫也没有意外,眼前的惨败是谁都看得明白的。 倭寇那锐利的号角吹响,这号角不显得急促,而是悠长地弥漫着,似乎要起到某种安抚的作用,这个号角连吹了三次,随着号角的声音,倭寇的阵势迅速地瓦解了。 倭寇之中不乏和戚家军短兵相接,已经杀得红了眼的兵士,但是大多数的倭寇也已经知道败局已定,他们压根就撼动不了眼前这支强悍的敌军。 倭寇开始迅速地散去,他们原本就惯于乱战,此时他们的撤退也是如鸟兽散一般迅捷而轻便。 眼看倭寇散去,戚继光已经看明白时机,他立马下令,散开阵型追杀,对敌兵一概杀无赦。 戚家军立马散开了阵型,朝倭寇们剿杀而去,这样的追杀戚家军倒是显得不太擅长,他们仍是维持这十二人为一队的战阵,追击自然显得缺乏灵动,但根本的原因仍是在于这些倭寇四散逃亡的效率着实是太高,他们这般飞快地奔散而去,躲入了山林田野之中,让戚家军难以抓住他们的行动。 但是戚家军的火器仍是起了很大的作用,那高地上的火炮向着远处开火,奋力地堵截倭寇逃走的去路,戚家军的大批火器兵也瞄准了敌军发出射击,射杀了不少敌人。 不过一刻钟,戚家军的号角再次响起,戚继光下令,停止追击,军队重新集结。 刘赐一直跟戚继光在后方看着这场战役,他着实是被戚家军这“硬撼”的战斗力震惊了,他扎扎实实地见识到戚家军打硬战的功力,能打这般的硬战,才是一支军队的本事。 他一直在观察着戚家军的伤亡,此时军队重新集结,副将向戚继光报上了此役的伤亡,伤亡的数字不免更让刘赐震惊,戚家军牺牲和重伤者不足二十人,轻伤者不足三十人,总计不足五十人,而粗略估算之下,敌军总兵力在三千多人,杀伤数目在八百人左右。 戚家军二千人,仅仅付出二十人重伤亡,就击溃了这支敌军,而且杀伤了对方八百人。 戚家军在戚继光的命令下又立马开始了新的行动,大军分成两部,一部放火焚烧倭寇的据点,一部安置伤员和俘虏,以及简单地清理战场。 两刻钟之后,此时仍是清晨时分,太阳才刚刚升起,那倭寇的据点已经被烈火吞噬,周遭倭寇的诸多码头、车马等设施也被尽数毁掉。 戚家军再次集结,抛下了这个混乱的战场,在戚继光的率领下继续向北方奔袭而去。 温州的这一场战役从开战到结束用了大约一个时辰,然后戚继光即全军飞速地赶往下一个据点,下一个据点在温州北方的乐清,那里也濒临一个海湾,设置有一个倭寇的贸易据点。 乐清这个据点比温州的据点要小得多,驻扎的倭寇兵士只有数百人,这数百人仍是相当有血气,因为戚家军开到时已经是早晨,他们远远地便看见戚家军来袭,这些倭寇奋勇地据守,试图与戚家军一战。 戚家军则是没有任何多余的布置,他们的战术和温州一战相似,但是更加直截了当,戚家军依然占据高地,用五门弗朗机大炮轰击据点,连轰了有一刻钟,直打得那数百名倭寇慌了神,戚家军径直向据点发动猛攻,一千名兵士用火攻焚烧据点,另一半兵士留在后方用火器截杀敌人。 这数百名倭寇完全不是戚家军的对手,他们很快溃散,和温州的倭寇一样逃入乡野,这一次因为戚家军直接发动猛攻,杀伤和俘虏了近半数的敌人,戚继光花了半个时辰进行休整,让兵士们稍作歇息,吃了些饭食。 第978章 戚家军的扫荡(七) 临近正午时分,戚家军再次开拔出发,他们继续向北方奔袭,杀向下一个目标:温岭。 温岭位于台州南部,位于一片伸出海洋的半岛之上,这个地方对外洋的商贸出口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里汪直设置的据点也是颇为坚固,足有两千名兵士驻守,而此时,“戚家军扫荡”以及“温州、乐清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温岭。 温岭就在台州的南部,距离台州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这里的倭寇兵士很清楚一个月前台州的惨败是怎么回事,甚至其中许多兵士亲身经历了一个月前的那场大败,他们目睹了“五峰船主”亲率的两支精锐舰队如何被戚家军打得丢盔卸甲。 而此时他们听说戚家军又来了,而且已经扫荡了温州和乐清,他们自是闻风丧胆。 戚家军扑到温岭时,温岭这个据点的倭寇已经颇有怯战之势,戚继光仍是围绕他那最新锐的火器展开战术,他依然让五门弗朗机火炮率先发出炮轰。 而随着弗朗机火炮轰响,那据点内的倭寇已经做鸟兽溃散,纷纷四散而逃。 戚继光立马号令戚家军追击,但是他并没有耗费太大的气力在追击上,虽然戚家军的士气高昂,兵士们都勇猛无畏,但是毕竟这些兵士不是铁打的,从昨天傍晚开始行军突袭,如今已经经过将近十二个时辰的高强度行军,而且历经两场战役,戚家军已经是颇为疲惫。 所以戚继光让戚家军作势追击了一番,就停止了追杀,后面还有两个据点要继续扫荡,他不想让他的军队虚耗气力。 而且杀伤敌人并不是戚继光最重要的战略目标,这些倭寇都是大明的子民,有半数其实是海商,他们只是迫于无奈加入了汪直的集团行走私越货之事,如若这海疆能有个规矩,这海禁能够开放,这些人其实就是正当的商人,眼下消灭他们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这海禁不开放,杀了一批,还会有新的一批人民变成倭寇。 所以戚继光并不以杀人为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摧毁汪直的据点,摧毁汪直用以走私的码头、船舶、集市、旅店、各类运输设备等等基础设施,摧毁这些基础设施比杀人更有用。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些用以走私越货、形成商帮的基础设施就是汪直的“铁打的营盘”,有这个营盘在,汪直的走私系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运转,汪直耗费了十几年搭建起了这个“营盘”,将之摧毁掉,将能够最大程度地破坏汪直的走私贸易网络。 这温岭虽然驻守的兵士没有温州多,但其实温岭这个据点的基础设施比温州还要扎实,因为温岭靠近台州,台州是汪直的大本营之一,汪直的舰队经常在这边游弋,所以温岭的倭寇一直认为自己是最安全的,不会有这般“不怕死”的官军来进犯温岭,所以这里没有驻扎那么多的兵士。 戚家军在温岭稍事休整,刘赐得以在倭寇这个温岭据点仔细地一看,他看见了汪直在这里简直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走私帝国”。 这里有大型的、能够停泊大量船只的码头,还有各式为贸易配备的中小型船只,在岸上有一个庞大的集市,这集市上有着货架、木台等密集的设备,商客来到这里放下货物就可以贸易,在据点的内部和周遭,建设着许多房屋,这些房屋有的是旅店,有的是驿站和酒馆,这些房屋不乏建设得精美的处所,在其中甚至刘赐看看见了两座青楼。 这个温岭的据点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双屿港”,里面贸易的设施,住宿和娱乐的设施,运输的、出洋的设施应有尽有,简直再完善不过。 戚继光也巡视着这些设施,他叹息道:“这般完整的设施,如若这是个官家的港口,该有多好。” 刘赐自也是觉得感慨,他说道:“瞧着,有朝一日,咱们推动了大明开海,咱们也会在沿海建起这些设施,让贸易名正言顺地施行。” 戚继光笑道:“但愿如此,我戚某扫荡了倭寇,毁了他们的生意,能不能把这‘名正言顺’的生意建起来,就看你们的了。” 此时熊熊的烈火已经在这汪直的温岭据点上燃起,戚家军已经开始纵火焚毁汪直这个据点的诸多设施。 刘赐看着烈火将这些庞大而完备的码头、船只、楼房、集市尽数吞噬了,他不禁叹息,说道:“放心,我们一定要把这名正言顺的生意做起来,再不能看着这般的景象一再重现。” 第979章 戚家军的扫荡(八) 在温岭据点放完火,戚家军继续向北方进发,他们时隔一个月再次来到台州,这一个月中,汪直的舰队已经再次在台州登陆,试图重新修复他们在这里的基地,因为台州是汪直在江南南部最重要的一个据点,他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据点。 如今一个月过去,一个庞大的据点又在原先的地方被修复了,那个被烈火焚毁的集市也被修复了大半。 刘赐看见这个景象,他不禁慨叹汪直军队的行动效率,这般的高效,不关乎汪直能够成为霸主。 这片据点仍在修复之中,这里聚集了两千多名倭寇,但是这些倭寇无险可守,也对于戚家军的骤然杀到缺乏防备,他们在午后就已经得到戚家军扫荡的消息,其中一部分精锐还在戚家军来到的沿途做了一个埋伏,对戚家军发动突袭,但是戚家军的反应很快,顺利地挡住了这次突袭,倭寇没能给戚家军造成什么伤亡。 戚家军来到台州时,倭寇已经望风而逃。 戚家军依然匆匆放火,烧毁了倭寇新修复的诸多设施,毁掉了倭寇开到岸边的船只。 傍晚时分,戚家军再次北上,他们继续一路奔袭,来到更靠近宁波的三门县。 这三门县也盘踞着不少倭寇,但这里的倭寇不止有汪直的队伍,还有其他零散的小团伙。 戚家军兵分三路,依然兵不血刃地扫荡了这些倭寇团伙,这些倭寇都已经得知戚家军沿海扫荡的消息,而他们得知的消息显然比台州、温岭等地的倭寇更加让他们震惊,他们不仅听说戚家军从南边的温州开始往北边打,他们还听说北边的宁波也出现了一支戚家军的精锐,这支精锐从宁波开始,沿着海边往南边打,已经凶猛地摧毁了奉化、象山等地的据点。 这个形势再明朗不过,戚家军是从南边的温州,北边的宁波开始,以南边夹击之势扫荡沿海的倭寇据点。 这三门县正处在温州和宁波中间,这里的倭寇又都是一些比较零散的团伙,他们眼看戚家军杀到,纷纷望风而逃,戚家军没耗费太大的气力就平定了这片地界。 戚家军再次向北方开拔,已经是深夜时分,军队历经一天半的强行军,已经疲惫不堪,戚继光谨慎地放慢了行军的速度,他深知这打仗之事最忌冒进大意,再厉害的军队,不慎遇见一伙盗贼的突袭,也可能崩溃。 戚家军向着最后一个目标进发,那是宁波南部的宁海县,他和从北方发动攻击的戚家军约定在三门县或者宁海县会合,他在三门县没有看见北线的戚家军的踪迹,显然北线的攻势不如南线顺利。 戚继光不免有些许忧虑,但是他在抵达宁海县时,终于如约看见北线戚家军派来的前哨,他得知北线的扫荡在最开始的宁波一战就遭到了汪直军的强力抵抗,宁波驻扎着大批的汪直的精锐,势力并不比温州弱,这让北线的戚家军好一通打,付出了三百人的伤亡才拿下宁波来。 其实戚继光给北线的戚家军的军力比他自己亲率的南线军队要更强一些,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基本都派往北线了,但是没想到北线的战事仍是不如南线顺利。 戚继光粗略问了北线的战况,他很快摸索出要害,北线的戚家军没有像南线那般贯彻“火炮轰击,引蛇出洞”的战略,大概是北线的老兵们对自己作战能力太过自信,所以没沉得下气,没有充分利用弗朗机大炮的优势,而是着急地选择和倭寇打硬战,倭寇在优势兵力之下,自是不惧和戚家军打硬战,在硬碰硬之下,戚家军虽然在众多老兵的率领下凭借强悍的战斗力仍是击溃了倭寇,但是也付出了三百人的伤亡。 刘赐得悉了戚家军的战况,他越发感到先进的火器着实是重要,他更会决定要给他“姚家军”配备最好的弗朗机火器。 戚家军两军会合,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了宁海县的倭寇据点。 而后戚家军没有久留,他们在夜半时分再次开拔,大军返回义乌,宁海县和义乌的距离最近,这个巧妙的路线规划让戚家军进退自如。 戚家军如疾风迅雷一般完成了扫荡,然后又这般迅速地撤走,这自是因为戚继光生怕有变,因为从来没有军队这般重创过沿海所有的倭寇,他们所摧毁的倭寇团伙的总人数大概在三万人之众,他们这般毁坏据点、码头、集市等所有设施的行为,无疑是断了这些倭寇的财路,这势必要引起倭寇们猛烈的反扑,所以戚家军果断地迅速撤走了。 第980章 戚家军的扫荡(九) 其实在这东南沿海地界,倭寇在民间的势力远比官府要强,许多倭寇甚至就是当地百姓家的儿子,这被戚家军断了财路的三万多名倭寇必定是埋伏在民间,必定是在谋划着对戚家军的报复,戚家在这沿海地界多待一阵就多一阵的危险。 戚家军撤退途中就遭到了两次倭寇的埋伏突袭,虽然这两次埋伏没有给戚家军造成实质的伤亡,但仍是显示了倭寇的凶悍和愤怒。 戚家军一路沿着官道谨慎地行军,在出征的第三天的傍晚,戚家军回到了义乌的大本营。 刘赐跟着戚家军走下这一场大征战,自是又一次大开眼界,他更加深刻地领会了练兵和行军打仗的真谛,对于如何演练军队,如何领兵打仗有了更深的理解。 戚家军迅速进入休整,再次安顿伤员,休养生息。 在回营的第三天,戚家军再次派出军队,那是一支一千人的精锐,由最有经验的老兵组成,他们带着最精锐的火器,在凌晨出发,在早晨抵达温州,在温州进行了更加彻底的扫荡。 此前的那次扫荡是大面积地摧毁了倭寇主要的兵力和设施,这一次的扫荡则是彻底地、全面地毁掉倭寇的所有用以贸易的设备,包括一些小型的据点,包括将那些集市、旅店、码头的设施,此前被焚烧了一通,这一次是要将这些设施彻底地破坏掉,让倭寇再难重建起来。 戚继光料到这支精锐会遭受倭寇猛烈的报复,果然这支戚家军来到温州的一路上遭受了多次猛烈的袭击,在温州执行破坏行动时更是遭到倭寇的伏击和围攻。 幸亏在此前的扫荡中戚家军已经击溃了倭寇的主力,倭寇在短时间内还难以组成有规模的攻势,加上这次戚家军的兵员大多数是精锐的老兵,他们有能力应付倭寇的侵袭,而且他们的进攻在早晨发起,在傍晚夜幕降临之前戚家军已经完成了破坏任务,他们迅速地鸣金收兵,班师回归义乌。 所以戚家军这一千名精锐没有遭受什么人员损失,只是折损了一些火器和辎重,顺利地回到义乌。 又过两天之后,戚继光再次派出一支千人的精锐,这支精锐扑向乐清、温岭一带,执行的任务一样是彻底地摧毁倭寇的基础设施。 这支精锐的扫荡也是一样遭受了倭寇的侵扰,但是没有遭受实质的损伤,他们在一个白天之内完成了任务,在夜晚顺利返回了义乌。 此后半个多月时间里,戚家军就忙于休整,并且分别向台州、三门县、宁海县、象山县、奉化、宁波各地派出了精锐的队伍,进一步彻底地摧毁了倭寇的基础设施。 这些任务都完成得颇为顺利,在最后戚家军再次攻击宁波时,倭寇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再次组织了强大的攻势试图剿灭来袭的戚家军精锐,但是戚继光已经安排好后续的军队接应,这再次挫败了倭寇的图谋。 时日来到九月下旬,戚家军终于彻底完成了这次对东南沿海的扫荡战略任务,刘赐完整地经历了这次扫荡,他着实是学到了许多东西。 在刘赐的主持下,姚家给戚家军的三十万两银子以及给俞家军的二十万两银子的军需也顺利到位了,这给了戚继光很大的支持,戚继光进一步筹备了充足的粮草和火器弹药,筹划着下一次和汪直的决战。 在十月一日的凌晨,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乘着马车来到戚家军的军营,那正是白芷若,她是来带刘赐回去的,柳咏絮近来已经每天一封文书送到戚家军军营,急令刘赐回去双屿港,因为那边也有大量的事务要料理,不能让刘赐把这戚家军的军营当成自家了。 刘赐无奈,只能跟着白芷若回去,白芷若自是很不快,她见到刘赐就嘟囔着:“那边的事情都要忙坏了,还要我腾出来跑一趟来接你,你真是不知好歹。” 戚继光送刘赐出了军营,他很感谢刘赐,刘赐这两个多月来留在戚家军军营着实是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他执行这抗倭的事业,他觉得刘赐有的支持,让他看到抗倭大业胜利的希望。 他们来到姚家的马车前,白芷若是一刻都不想耽搁,一来到就催逼着刘赐回去。 戚继光伸手握住刘赐的手,说道:“姚公子,咱们想必很快要再会,这江南的抗倭大业,须得你我联手才能完成。” 刘赐说道:“那是当然,有你这戚家军这般剿灭倭寇,我们开海的大计才有希望,我们开了海,才能根除这倭寇的祸患。” 第981章 戚家军的扫荡(十) 戚继光叹道:“着实是太好了,戚某忙活了这许多年,总算是看见得胜的曙光了。” 刘赐笑道:“戚将军,你许诺的,让戚家军上金庭岛传授我姚家军的训练和战术,可一定要贯彻到底。” 这两个月间,已经有两批戚家军的精锐军官登上金庭岛,向姚家军传授戚家军的战术和练兵技法,自从那扫荡的行动结束之后,戚继光更是派出了二百名精干的军官上金庭岛,协助姚家军的训练。 刘赐已经下了决心,他姚家军要复制戚家军的作战技术。 戚继光笑道:“这是当然,如今腾出手来,过两天我再派一百名军官去,亲自帮你们练兵。” 刘赐说道:“这是最好不过,你我密切联络,有任何变化都及时知会。” 戚继光叹道:“当然,这一次我们是扎扎实实地拔下了汪直的虎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着实是难以预料。” 戚继光的忧虑自是极有远见的,汪直的势力绝不是他们看见的那般简单,在这东南沿海贸易据点只不过是汪直贸易帝国的冰山一角,汪直的商贸势力遍布大明的整个海疆,同时在日本,在南阳的吕宋、马六甲等地,都有汪直庞大的势力。 这一次戚家军发动了这般大规模的扫荡,自是破坏了汪直的商贸环节中的一环,但是其实没能对汪直的势力形成实质性的创伤,汪直的那十八支舰队依然游弋在外洋,他的实力依然强大如一个诸侯王,汪直势必会报复,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报复。 这正是使戚继光忧虑和惴惴不安的,还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胆敢对汪直这般发难,这一个月来戚继光已经不断派出斥候、探子到沿海查探汪直的行动,试图查探汪直在谋划着什么,但是他们一无所获,汪直完全没有动静,至少在大明的沿海地域没有动静,完全看不出汪直要采取什么大规模的报复行动,或者是对戚家军这次的扫荡做出什么回馈。 汪直这样的“反应”无疑是让戚继光更加忧虑的,汪直这般“不动声色”的姿态更显出他身为霸主的气魄。 刘赐说道:“汪直这般毫无反应着实是诡异,说不准他在谋划一次大规模的反攻?” 戚继光叹道:“或许,说不准他会从温州、台州等多地同时发难,派出几路大军同时进逼,毁了我戚家军的军营,就像当年对待朱纨那样。” 朱纨是最早对抗过、并击败过汪直的官军将领,但是最后朱纨仍是被汪直击败,而且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悲惨下场。 刘赐感觉得到戚继光的焦虑,的确眼下这抗倭之事是个波诡云谲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汪直那般庞然大物般的巨怪,谁都料不到他会使出什么样的毒计。 刘赐说道:“的确,对付汪直不容易,这更得你我联手,你打击汪直的武装,我姚家和同济会釜底抽薪,断了汪直生存的根本,这才有胜算。” 戚继光说道:“说的是,但愿我们能有个好的结局,说不准,我们真能把汪直给灭了呢?” 刘赐笑道:“是的,说不定五峰船主就要败在你我的手上。” 戚继光对刘赐伸出手,说道:“借你们同济会的一句话,同舟共济。” 刘赐握住戚继光的手,说道:“千圣皆过影。” 戚继光露出微笑,说道:“良知乃吾师。” 刘赐正色,说道:“戚将军,保重。” 戚继光对刘赐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刘公子,保重。” 刘赐登上马车,和白芷若一起离开了义乌,赶往双屿港。 ~ 刘赐和白芷若在十月一日的清晨出发,在十月二日的深夜凌晨抵达双屿港,刘赐时隔近三个月,终于再次回到这里。 刘赐一抵达双屿港,他目睹的景象便把他给惊得呆住了。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但是双屿港的港口上灯火通明,只见那半环形的海湾上停靠着数不清的商船,这些商船都燃点着艳丽的灯火,将港口照耀得火光璀璨。 刘赐是乘着船和白芷若来到港口前,他在进入港口时就看见这片艳丽的灯火,他放眼一看,这港口里面至少有五六十艘船只,有几艘正在港口的最前沿接受着同济会和司礼监的检查,显然正是在拿那出海的通行文书准备出海贸易,大多数的船只正停靠在港口的码头上,正在装卸货物,或者正在给船只做一些简单的修补,但显然这些船只都是准备在这双屿港出海贸易的。 第982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一) 刘赐着实是惊得呆住了,他对这双屿港的印象仍停留在离开时的冷清状态,那时候整个双屿港的港口只有姚家的船只,全靠姚家那十几艘船支撑着局面,而如今这个港口几乎被这至少五六十艘的船只给挤满了,而且这些船只都是大船,每一艘都是最顶级的商船的体量,他们庞大的身躯挤在双屿港中,直把这个阔大的港口给挤满了。 刘赐站在船头,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白芷若在刘赐身后,看着刘赐那惊诧的样子,她撇了撇嘴,说道:“大惊小怪……” 刘赐细细地观察那些船只,只见这些船只上面多数插着世家豪门的姓氏的旗帜,此时他们进入了港口,他看见十艘大船正停泊在港口前,正在搬运货物,这十艘大船上挂着鲜明的旗帜,上面分别写着“邵”、“赵”、“宁”三个姓氏的字样。 刘赐喃喃叹道:“松江三大族。” 白芷若说道:“是松江三大族,他们很给姚叔父的脸面,七月份姚叔父巡游江南之后,这松江三大族就派了船只来同济会贸易了,只是一开始每家人只派来一艘船,如今是每家都派了好几艘船来,前几天才看到他们三家有好几艘船出了洋去,如今又来了十艘。” 姚无忌七月份耗费了一个月领着被看和白芷若巡游江南,他们从绍兴、钱塘开始,向北巡游而去,经过湖州、嘉兴,去到松江,而后又向西经过苏州、无锡,再往北去到常州、镇江、扬州,之后顺着长江向西,去到金陵,之后才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回到钱塘。 姚无忌这一程将江南所有的重要城市给巡游了一遍,拜访遍了江南所有的世家豪族,他凭借自己在江南经营十几年的威望,向那些世家豪族说明同济会已经得到朝廷的支持,成为大明“开放海禁”的一个口岸,希望这些世家豪族能够来同济会贸易,做“名正言顺”的外贸生意。 这些世家豪族自是都知道这同济会的“开海”一事,但是他们对此显然缺乏信任,这大明朝廷“封关禁海”的恶名已经臭名昭着,这些豪门难以相信朝廷真的舍得“开放海禁”,而且他们听说来同济会做这个“名正言顺”的贸易,要给朝廷纳两成的税,他们自是不乐意,这倒不是因为这个税赋有多高,而是在同济会出了洋,到外头还是要经受汪直集团的盘剥,因为大明的整个北海、东海、南洋全是汪直的地盘。 所以这些世家豪门会觉得这“开海”一事不太可信,而且经过双屿港拿到那“名正言顺”的文书,那又如何?朝廷难道能派出海军保护他们的商船?难道朝廷就能确保他们的贸易顺当无虞?能够保护他们免遭汪直的攻击? 显然无论是朝廷、江南织造局、姚家、或者同济会,眼下都没能给这些世家豪门提供太大的保障,这些世家豪门自然会觉得,我何必去找同济会贸易?我直接与汪直贸易不就行了?汪直一样索要大概两成的“保护费”,汪直还能确保他们的船只安全。 所以这些世家豪门的态度普遍不太乐意参与这“开海贸易”,只是姚无忌豁出了自己脸面,向他们做出了恳求,这些世家豪门冲着姚无忌的面子和威望,他们在勉为其难之下,才许诺派出少量的船只,试一试这“名正言顺”的开海贸易。 姚无忌耗费了这一个月,走了这一大圈,几乎要耗尽了他的精力,终于给姚家和同济会拉来了一批商贸船只。 这些情况刘赐都是知道的,柳咏絮每天都会写文书告知他情况的进展,刘赐知道,姚无忌走了这一大圈,拉来的生意挽救了双屿港的境况,在七月下旬时,双屿港已经出现连续三天没有船只出洋的情况,因为从七月一日开海,前十五天出海贸易的船只都是姚家和同济会自己的船只,原本姚家打算豁出所有的财力,支撑二十多天的贸易,但是刘赐抽出了十天的贸易量,转而去建海军和支持戚家军、俞家军打击倭寇,所以到了七月下旬,姚家的商货已经耗尽,双屿港也就没有出洋的船只了。 幸亏经过姚无忌的努力,在七月底时,江南的诸多豪门开始“勉为其难”地派来船只,开始进入双屿港进行贸易,这才算挽救了这尴尬的局面,当时黄锦眼看连着三天双屿港都没有船只出洋,他简直要气疯了,他痛骂刘赐和姚无忌无能,如今这个状况,怎么可能完成年底给嘉靖皇帝进贡三百万两白银的任务? 第983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二) 黄锦是盼着用“双屿港开海”这一功绩攀上司礼监领袖的高位,在七月底时他看着双屿港“萧条”的景象,他不免觉得自己的图谋泡汤了,直至八月初时,诸多豪门在姚无忌的游说下派来了一些船只,才稍微缓解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但是那时候一天出洋的船只也不足十艘,而且都是小船,一整天下来的贸易额不足三万两白银,收取的税赋不足六千两,这样算下来,到了年底怎么也筹不齐要进贡给嘉靖皇帝的三百万两白银。 黄锦不免没了好脸色,他知道姚无忌已经竭尽了全力,眼下他们这艘“开海”的大船一出洋就破了底漏了水,眼看船正在下沉了。 姚无忌着实已经近了全力,平心而论,这大明封关禁海一百多年,又被汪直为首的倭寇集团祸害了几十年,他们这般在夹缝中施行这开海大计,初一开海能有这样的生意,着实已经是不错了,只是他们头上还压着司礼监和嘉靖皇帝的巨大压力,他们等于是用“年底进贡给嘉靖皇帝三百万两白银”作为代价,换得了这“开海”的权利,他们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开了海,还要兜着这三百万两的“贡银”,这着实是太艰难了。 到了八月中旬的时候,姚无忌已经急得卧床难起了,他仍在全力地调度同济会,试图尽量挽救局面,但是他的努力大都像是在做挣扎,实质上没有办法真正对局势起到改观的作用。 刘赐和柳咏絮的书信在八月中旬的这个时候也暂时断了,因为刘赐参加了戚继光的“扫荡”大战,他跟随戚继光出征,回来之后又继续跟着戚继光执行后续的扫荡任务,他暂时忘了姚家和双屿港那边的事情,所以八月中旬之后的状况他并不了解。 而柳咏絮在八月中旬之后,也没再向刘赐写信,因为双屿港渐渐开始发生了显着的“变故”,开始有大批的豪门贵族和商帮主动来和姚家或者同济会接洽,来了解这“开海”一事,柳咏絮和被看、姚可贞等的事务都开始忙碌起来,她们意外地看见这个“变故”的发生,她们喜出望外之下,连忙开始接待这些豪门和商帮,与他们洽谈这“通过同济会开海贸易”之事。 在忙碌之下,她们都暂时忘了刘赐,没再给身在军营中的刘赐写信,刘赐身处军队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自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 姚无忌也是喜出望外,那些他耗费了一个月巡游、耗尽了口舌都没能说服的豪门权贵如今纷纷主动找上门来,向他咨询这“开海”之事,姚无忌领着柳咏絮、被看、姚可贞,还有同济会的诸多官员迅速地制定对策,他们通过向这些“客人”减低税赋、甚至向他们提供贷款以抵免税赋等方式,吸引对方前来贸易。 在忙碌之中,姚无忌直至八月月底才摸清楚这些客人大批来临的幕后真相,他终于知道这是因为戚家军在八月中旬的时候在江南南部的沿海对汪直为首的倭寇据点进行了大规模的扫荡,摧毁了南至温州、北抵宁波的沿海几乎所有的倭寇据点,这无疑摧毁了倭寇的走私生意。 而戚家军扫荡的这片地界正是最靠近双屿港贸易区域的地域,所以那些豪门和商帮一时“走投无路”了,他们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商货一时堆积在了手里,在八月底时,戚家军还在继续“强化”着这次扫荡,还继续在彻底地摧毁着沿海的所有倭寇据点,谁都想不到这戚家军的扫荡会如此的坚决而且如此地强悍,这是前所未见的局面,这江南南部沿海的诸多倭寇据点居然被戚家军尽数毁灭了,强悍如汪直的倭寇大军竟然难挡戚家军的锋芒。 这样的局面不免让这些豪门和商帮改变了想法,他们知道戚家军仍是驻扎在义乌,而且照眼前的局面看,戚家军还占了上风,短期之内这江南南部的倭寇走私生意难以恢复,这些商人自是唯利是图,嗅觉也最是灵敏,他们敏锐地意识到眼前的局势,他们自然而然地需要图谋新的出路,否则他们的商货砸在手里,他们的生意和财富就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而眼前这些商人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出路,自然就是同济会的出路,他们自然而然地和同济会联络,谋求贸易渠道,而这个风气一但在这商人的圈子中形成,很快就掀起大风潮,这江南、尤其是江南南部的豪门和商帮顿时全都趋之若鹜地向同济会赶来。 第984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三) 到了九月份,来找同济会寻找贸易渠道的商人已经成了大势,戚家军的这次扫荡震慑了整个江南,这让民心的所想所向发生了变化,江南人民开始意识到一支强大的军队崛起,开始感觉到以往官军完全打不过汪直的局面要改观了,尤其是那些豪富商人,他们的消息自是更加灵敏,他们知道戚继光这次“扫荡”如此成功,一个重要原因是幕后有姚家的财力支持。 这个消息对于这些豪门来说非常重要,如今姚家已经一统江南,姚家具备和汪直对抗的势力,戚继光和戚家军则是江南最强悍的一支武装力量,如若姚家和戚继光联合,汪直至少要遭一次重伤。 所以九月份以后,不仅江南南部的豪门和商帮趋之若鹜地来到双屿港,而且满江南的豪富都开始主动和双屿港联络,尽管多数豪门仍是拥有和汪直做生意的渠道,但是他们意识到形势的改变,他们不想吊死在汪直这一棵树上,所以他们开始尝试来到双屿港做生意。 这个形势可让姚无忌和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等忙坏了,同济会也全力地运转起来,幸得姚无忌在同济会十几年的经营中培养了大批得力的干部,他为了完成这“开海”的大业,他当机立断地从大明的各地召集所有同济会资深的干部,让这些干部尽数前往双屿港,他需要最多的干部来扩大这“开海”之势。 同济会的效率自是极高,在九月中旬之际,所有在大明各地,如京城、天津、济南、徐州、合肥、郑州、武汉、南昌、长沙、福州、南海等地的资深干部尽数赶到了双屿港,一时间双屿港上聚集了五百多名身穿黑衣的、素来维持着神秘面目的同济会高级干部。 这些干部在姚无忌的指派下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开始各自领取任务,每个干部对应地负责一个江南的豪门或者一个商帮,他们负责与这些豪门和商帮洽谈,与他们谈妥前来双屿港贸易的条件,这些干部被姚无忌赋予了相当的权限,包括可以适当地降低税赋,或者提供贷款抵扣税赋,或者用某些商货作为置换,比如为同济会和姚家提供生丝,以抵扣税赋等等。 如果说这满江南的豪门和商帮在来到双屿港前还心怀疑虑的话,他们来到双屿港后面对同济会诸多高级干部的接待,他们就纷纷打消了疑虑,他们意识到姚无忌是玩真的,在与这些同济会干部一对一的深入的洽谈之中,他们了解了双屿港这“开海”的大计,他们感受到江南织造局、姚家和同济会的决心,这让他们也有了信心。 整个九月份是双屿港的访客爆炸性地增长的时候,到了九月中旬,也就是戚家军整整一个月的扫荡暂告一段落的时候,满江南的豪门和商帮已经生怕自己和双屿港搭不上关系,不论是大小的豪门,无论是强弱的商帮,无论他们眼前是否迫切需要到双屿港做生意,他们都派出人马来到双屿港和同济会的官员干部们洽谈。 柳咏絮、被看、姚可贞和白芷若自是也忙坏了,同济会和双屿港的生意爆炸性地增长,这让她们应接不暇,被看和姚可贞仍是负责姚家内部的事务,也有大批的豪门和商帮前来和姚家接洽,姚家的事务也繁忙不堪。 到了九月下旬,柳咏絮已经一天一封文书催逼刘赐回来,这双屿港已经快爆炸了,许多事情必须让刘赐回来主持,柳咏絮也来不及在那些文书里细说状况,只是严令刘赐必须马上回来,直到九月底柳咏絮实在是耐不住了,才派出白芷若去带刘赐回来。 此时刘赐乘着船看着这双屿港港口内挤满了硕大船只的景象,他不禁看得呆愣了,他在这些船只中又看见金陵刘家、高家,还有扬州慕容家,苏州吴家等顶级豪门的旗帜,显然这些巨大的商船都来自江南最顶级的豪门和商帮。 刘赐眼看船要靠岸,他忙说道:“先别靠岸,带着我再巡一圈看看。” 白芷若翻了个白眼,依言让船夫又巡了一圈。 刘赐一艘艘地看着这些规模巨大的商船,他叹道:“这些船,一艘得运载至少两千匹丝绸?” 白芷若说道:“差不离,一艘商船载的商货估算大概在二万两银子左右,收的税赋大概是二千两左右。” 为了吸引这些商客来贸易,同济会通过各种手段给了商人们“优惠”,其中最根本的手段都指向减低税赋,所以实际上收上来的税赋只有一成左右。 第985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四) 刘赐心里头粗略盘算了一下,问道:“这般体量的大船足有四十艘?” 白芷若说道:“差不离,现在快寅时了,这些商船都是准备明天出海的,现在就在这里准备,明天就会全部出海去。” 白芷若又向刘赐解释:“为了扩大这商贸的规模,如今不是每艘船都收足两成的赋税,像这些大商船,收的赋税要更低些,一般来说一艘船会减免半成的赋税,这些商客可能还会和同济会借银钱,如若借的钱足够多,比如在一万两以上,同济会收足了利息,就会再给赋税打一个折扣,还有,这些商船如若做完生意平安归来,还回到双屿港做下一次生意,下一次生意的赋税也会减免半成左右,所以这些大商船的赋税收下来,大概只有贸易总额的一成。” 刘赐从小在青楼看着青楼的生意路子,这些“减赋税”、“贷款减税”、“回头客减税”的路子他自是十分熟悉,这些生意的原理都比较相似,只是同济会是个玩转银钱的大盘子,这里头的银钱运转的手段还需要深入地去学习。 刘赐笑道:“这着实是太好了,做生意就是这般,常做常有,双屿港这个盘子放在这里,多做生意是做,少做生意也是做,还不如每单生意少赚点钱,多做几单生意,这样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白芷若说道:“姚叔父也是这般说,生意常做常有,不在于一时赚得多少钱。” 刘赐向港口的深处望去,只见在这片出海的湾口的深处,还有被称为“内湾”的一片海湾,这片海湾呈半月形,里面主要囤聚着准备在这个双屿港出海的船只,刘赐看见这般的深夜,那“内湾”里面也是一片摇曳的灯火,显然里面也停泊着大量的船只,那些船只也在筹备着出海。 刘赐问道:“那内湾里头也有很多船?” 白芷若说道:“每天最先出海的,都是这些大户人家的大船,这四十来艘大船都出海之后,才轮得到那些小船,内湾里头那些船都是在等着出海的呢。” 刘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灯火,他自是想得到,肯定不止这些大豪门的大商船要出洋去贸易,那些较一般的豪门,还有那些大小商帮,他们必定也有船只要贸易,显然他们的船只都还停在内湾,还没排得上队。 白芷若看着那“内湾”的船只越积越多,她叹息一声,说道:“这船只越聚越多,再这么聚积下去,这内湾都容不下这么多船了,柳姐姐每天看着这个事情,可把她愁坏了。” 刘赐瞧着那些船只的数量,那灯火连成了一大片,着实是有些惊人,他说道:“那为何不让这些船只走得快一些?让这些大船快些走完,那些小船不就可以出去了吗?” 白芷若说道:“我们是恨不得让这些船走得快些,但是那些太监要配合才行啊。” 说着,白芷若看向岸上,只见那出海的口岸上,同济会穿着黑衣的官员来回忙碌着,那里还摆放着一个竹木搭成的凉亭,凉亭里头坐着两名太监,一名太监在打着盹,一名太监正悠哉地抿着茶,一名同济会官员在向他请示着什么,这个太监不耐烦地皱着眉,对着同济会官员一通呵斥。 白芷若接着说道:“这出洋的船都要经过这些江南织造局派来的太监通过,这些爷可不好伺候,所以柳姐姐让你赶紧回来,你得去找黄锦,让他管管这些太监,或者多派几个太监来,眼下只有两个太监,而且这两个太监还不顶用,这样我们的船只自是走得慢,我们同济会的人忙了一大通,把前面的事情都料理得妥妥当当地,但是就是在这最后这两个太监这里卡了进度……” 白芷若话没说完,刘赐的脸已经冷下来,他向那两个太监努了努嘴,说道:“往那边去,靠岸。” 白芷若让船夫把船驾过去,靠在了口岸的出口处,靠在那两个太监的凉亭前。 刘赐走上岸来,他看了看此时靠在岸边的大船,那艘大船上飘着一张挂着白底黑字的“吴”字的大旗,显然这是姑苏吴家的商船,这商船的船头漆着鎏金的色彩,显出吴家的富贵,若是单论掌控财富的体量,吴家并不比姚家逊色,只是姚家执掌着江南织造局,这才压过吴家一头。 此时这吴家的大船显然已经整装待发,那同济会的官员也已经验齐了吴家的商货,此时同济会官员正半跪在那个醒着的太监面前,在恳请那个太监签字。 第986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五) 只见那个太监仍是慢悠悠地抿着茶水,没有拿正眼瞧那同济会官员。 刘赐来到这凉亭前,站在那同济会官员的旁侧,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太监看见刘赐来到,他倒是愣了愣,他抬眼蔑了刘赐一眼,以太监那特有的又是恶毒又是奴性十足地目光打量了刘赐一下,刘赐此时穿着戚家军的军服内里的衣袍,这衣袍用粗布制成,让他显得其貌不扬。 此时夜色沉重,这太监没看清刘赐的神色样貌,他只觉得刘赐像是个在这边前后忙活的船工。 刘赐笑笑地看着这太监,那太监被刘赐看得不自在,他放下了茶碗,说道:“你们这做生意的地方,都没规矩了吗?什么下贱人都敢往前凑?” 那半跪在地上的同济会官员显然正焦急着,这吴家的商船等着出洋,这商船想着赶着夜色出发,因为这船上的商货十分贵重,因此他们赶着在天亮之前南下抵达南洋,以避开汪直游弋在这大明沿海的舰队,所以吴家在焦急地等待着。 同济会官员看了刘赐一眼,他呵斥道:“快让开……” 但是这个官员焦急着,他眼下没心思管刘赐,他对那太监说道:“启禀公公,这商货验过了,着实是没有问题,这上头着实是一千二百六十二匹丝绸,还有四百七十二斤茶叶,以及四百三十二件瓷器……” 那太监又抿起茶来,显然没有将同济会官员的话听进去,他翻着死鱼眼,一副太监特有的阴毒轻蔑的模样。 白芷若已经来到刘赐身边,她眼看这些太监的做派,她着实也是觉得气恨难受,但是她又没办法只能忍着,毕竟这些太监都是司礼监派来的,这些太监在宫里头是个奴才,来到了这民间就比天王老子都厉害,同济会上下都不敢得罪这些“祖宗”。 白芷若知道刘赐的脾性,她倒是担心刘赐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来,眼下她看着刘赐貌似轻松地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才松了口气。 她扯了扯刘赐的衣袖,拉着刘赐退开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待在这儿了,回头找黄锦说去……” 刘赐一愣,问道:“黄锦在这里?” 白芷若说道:“他在双屿港,就住在山腰上姚叔父给他建的一栋小楼里,这次柳姐姐让你赶紧回来,就是让你来和黄祖宗说说,让黄祖宗管管这些太监。” 刘赐越发咧开嘴笑了,他点点头,说道:“絮儿考虑得周全,是该管管这些太监了。” 此时那吴家的商船上已经出来了好几个人,这几个人都穿着颇华贵的绸服,显然是吴家的主事人,他们黑着脸看着那凉亭,但是他们也不敢靠近,显然他们心中焦急,要赶着出洋,但是又不敢得罪司礼监的太监。 同济会的官员显然也已经急坏了,这姑苏吴家是他所负责的客人,他的责任就是把这商客伺候好了,如若伺候的商客出了毛病,他要担责任,他原本能够获得的丰厚的酬劳会被扣除,他此时急得不行了,他朝着那太监凑近了两步,对着太监哀求道:“启禀公公,这商货的数目着实是不差不离,烦请你再细细清点一番,这吴家的船现在赶着出海,此时是夜最深的时候,这时候出去比较安全,能够避开汪直的舰队,如若再耽误了时辰,待到天亮了,汪直的舰队在海上四处游弋着,他们的船就不敢走了,请公公通融……” 那打着盹的太监被惊醒了,他晃了晃脑袋,这个太监的年岁比那个喝茶的太监还要大些,行动举止显然也要更加粗鄙,他被吵醒了心情不好,他登时一拍桌子骂起来,喝道:“叉你个娘的,吵吵什么!这黑灯瞎火的!哪里清点那些东西去!……” 那老太监叱骂着,那同济会的官员大气不敢出,只能埋着头受着叱骂,那吴家的几个掌事人远远地站着,此时看着这司礼监太监发怒,他们更是退开了些,显然他们不论如何焦急气愤,也不敢对司礼监的人有丝毫得罪。 刘赐瞧着那两个太监那跋扈之极的姿态,他有些不理解,这两个太监为何就是不肯在那出洋的商贸许可书上签字呢?那同济会的官员已经整理出了船上商货的数量,也已经查验过一遍了,这两个太监上船看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白芷若知道刘赐的疑问,她压低声音说道:“这两个太监大概是看不懂那商贸单上面的字,尤其是看不懂数字,他们不确定那单子上面写的数字是多少,所以不敢签字……” 第987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六) 刘赐不禁愣住了,但他转念一想,也不觉得意外,他看着这两个太监的衣饰,他们穿着东厂的服饰,显然他们是东厂太监,东厂太监干的都是些最粗鄙的活计,所以说这两个太监不识字他是不意外的。 白芷若又说道:“他们看不懂数字,又不肯说明白,他们看不懂单上面写的数字是多少,也就不肯进去清点货物的数量,就在那里摆架子玩赖。” 刘赐问道:“这种状况经常发生?” 白芷若说道:“也不是这些东厂太监都不识字,有识字的,只是轮不到那些识字的当值,而且此前这些要出洋贸易,都会留个心眼,就是船上运载的货物都是整数,比如丝绸是整一千匹,茶叶是整五百斤,瓷器是整一千件,这姑苏吴家大概是财大气粗,也没理会那么多,你看他们拿出来的数目,什么‘丝绸壹仟贰佰陆拾贰匹’、‘茶叶肆佰柒拾贰斤’、‘瓷器肆佰叁拾贰件’,这般数字我看着都头昏,你让这些太监如何看得明白?” 刘赐叹息一声,他明白了这里面的文章,他看了看那姑苏吴家的那几个执掌人,这几个人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显然是吴家的青壮派,刘赐知道这些豪门的年轻执掌人都是锐气十足,但是眼下这几个年轻人在这司礼监两个不识字的太监面前也是噤若寒蝉。 此时那同济会的官员又对两个太监哀求起来,他哀求着:“二位祖宗,求你们网开一面,不看在这吴家的面子,也看在这后头这许多艘船的面子,这些船都已经交了赋税,赶着在深夜的时候出洋,再耽搁下去,今天的生意就要被耽误了……” 那个抿着茶的太监听着那年老的太监叱骂起来,显然他也是气势起来了,这些太监没了根,在肉身上自是自卑,在宫里面也是抬不起头的人物,他们的心理已经被扭曲,所以他们来到了这民间,自然而然地就要作威作福,这是他们本能的反应。 这个抿茶的太监此时听着这同济会官员的话语,他登时将茶碗一摔,他猛地一脚踹开了那个同济会官员,他站起来怒骂道:“娘的,你要老子们看谁的面子!老子们只看皇上万岁爷的面子!” 那同济会官员大气也不敢出,他趴着头受着那太监的叱骂。 那抿茶的太监仍是怒骂着:“看什么吴家的面子!?还要看那些船的面子,叉你们娘的,老子从天子脚下来,放个屁就能让你们都淹死到海里去!……” 那同济会官员仍是埋着头,那姑苏吴家的三个掌事人眼看把他们也骂上了,他们也大气不敢出,转开了头去。 刘赐叹息一声,他走过去了,将那同济会官员扶了起来,只见这个官员看似老练,但其实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瞧着刘赐竟敢前来将他扶起来,他不禁愣住了。 那两个太监看着刘赐这般上前来,他们也是愣住了。 刘赐笑着,对那同济会官员说道:“把单子给我看看。” 刘赐径直拿过对方手上的单子,念着:“‘丝绸壹仟贰佰陆拾贰匹’、‘茶叶肆佰柒拾贰斤’、‘瓷器肆佰叁拾贰件’,明白了,带我上船看看,我看过了,就给你签字。” 那同济会官员更是愣住了,他问道:“这……爷……公子,这字你怎么签……” 刘赐笑着,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太监,笑道:“你让他们回去问问他们黄祖宗,我能不能签这个字,不然问问东厂的方老油子也行,问问他们,我‘贝易爷’是什么人物,能不能签这个字。” ‘贝易爷’是刘赐此前突发奇想想出来一个名字,‘贝易’就是‘赐’字,他拿这个名头掩饰自己的身份。 那两个太监瞧着刘赐这架势,还听着他说出“东厂的方老油子”,他们不禁都愣了愣,刘赐在宫里头、在神官监那地下监牢打牌的时候和方老油子熟识,方老油子执掌着东厂,这两个太监即是东厂太监,必定也是方老油子手下的人。 那同济会官员也是被刘赐的架势震慑住了,刘赐又拍拍他肩头,笑道:“走罢,我贝易爷说了能签这个字,就是能签这个字。” 同济会官员只能跟着刘赐走去,那姑苏吴家的三个执掌人瞧着刘赐这个架势,他们都是老江湖,自是看得明白刘赐不是个凡人,他们连忙恭敬地迎接刘赐,说着:“官爷请,快请这边请,小心脚下,小的们引你去船舱底下瞧瞧货物……” 第988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七) 刘赐登上吴家的船只,吴家的三个执掌人自是殷勤之极地领着这“贝易爷”走下船舱,向他展示这一程贸易的商货。 刘赐见识到了这吴家大船上的商货,只见那丝绸放在最上面一层的船舱,那丝绸都是上好的流光丝,用松江的丝绵布包裹着,瓷器在中层,瓷器都被撞在木箱里面,裹着厚厚的茅草,茶叶则储存在最下面的一层,茶叶大都被压制成了茶砖,而且大都是生茶。 这吴家的执掌人殷勤地向刘赐介绍着,这生茶这般储放在最底层,等运到南洋去,这生茶就发了酵,变成熟茶了,这般能保证茶叶不腐坏,还能卖个好价钱。 刘赐发现这吴家的贸易商船排布得着实是十分完善,显然这吴家对于出外洋贸易一事已经极有心得,这一点比姚家强得多了,姚家一直在和江南织造局做生意,很少参与这出外洋贸易之事,吴家则是许多年来一直参与这对外洋的商贸活动,当然吴家绝大多数的商贸是走私。 刘赐倒是不急着走了,他细细地打量着这吴家商船和运载商货的点点滴滴,他向白芷托叹道:“这才是一个商贸大豪门做生意的样子,这是多大的气魄,瞧瞧我们家,自家都没有大船,还得靠着同济会的船只。” 刘赐说话自是轻松自在,那姚家的三个执掌人和那个同济会的年轻官员则是听得愣怔着,他们以为这“贝易爷”是个太监,太监怎么还有“家”? 刘赐在吴家的船只里头好好地逛了一圈,观察了吴家的许多东西,他才出来了。 刘赐回到这码头上,那两个太监还在那亭子里,他们掂量不清楚刘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但是他们觉着这双屿港上势必没有除了黄锦之外的特殊人物,这里的太监不过七八个,他们都是彼此相熟的,他们仔细一想,觉得这“贝易爷”势必是个来历不明的货色。 此时刘赐回到那亭子前,他拿过那同济会官员的外洋贸易许可批文,他对那两个太监伸出手,说道:“朱笔。” 这批文上画的是朱批,所以需要朱笔才能签字,刘赐自是没有带着朱笔的。 那两个太监此时已经强硬起来,那个年轻的太监冷笑一声,说道:“爷你不是司礼监的人吗,怎么连朱笔都没有。” 刘赐笑道:“你去问问黄锦,他是不是随身带着朱笔。” 那两个太监听见刘赐直呼“黄锦”,他们脸色又僵了僵,那个年老的太监忍不住说道:“好大的胆子……” 刘赐却没再理会他们,他转头向白芷若说道:“叫两个侍卫来,让他们把朱笔拿出来。” 白芷若看了看刘赐的脸色,她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刘赐对白芷若眨眨眼,轻松地笑道:“快去啊。” 白芷若叹了口气,回头招呼了守备在一旁的两个同济会的侍卫过来。 刘赐对两个侍卫说道:“让他们拿出朱笔来,不拿就丢到海里去。” 那两个侍卫愣了愣,他们看向白芷若,他们自是不认得刘赐,他们平日里对这两个太监简直是毕恭毕敬得不行,都恨不得给这两个太监添屁股,哪里想到要把他们“丢到海里去”? 白芷若看了看刘赐的脸色,她对那两个侍卫点了点头。 那两个侍卫走向那两个太监,两个太监瞧着这架势,都已经惊呆了,他们惊诧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刘赐背身对着他们,刘赐望着双屿港内一片明亮的灯火,欣赏着这繁盛的景象,完全无视后头那两个太监的叱骂。 那两个太监被逼不过,那个老太君将朱笔拿出来了,他没有交给侍卫,而是扔到刘赐的脚下,但是他眼下也不敢再叫骂了,他瞧着刘赐那微笑的神色,他瞧得出这位爷不是个凡人。 刘赐弯身捡起了朱笔,在那外洋商贸许可批文上签了字。 此时那同济会官员和吴家的三个执掌人都已经退开去了,显然他们生怕搅进这趟浑水,此时看着刘赐签完字,那同济会官员连忙凑前来,从刘赐手上接过那许可批文,他说着:“谢过爷……谢过爷……” 刘赐瞧着这同济会官员的神态,显然这是个寒门出身的年轻人,想着凭借自己的奋斗改变命运。 刘赐知道正是这样的充满奋勇精神的年轻人成就了同济会,刘赐对他笑道:“谢什么,大家都是为了把事情做好。” 说罢,刘赐把朱笔递回给身边的侍卫,侍卫拿着朱笔交回给那两个太监。 第989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八) 刘赐像是想起什么来,他说道:“哦,对了,把他们丢海里。” 那两个太监正谋划着怎么探出刘赐的身份,此时听见刘赐这般说,听刘赐的语气就像是要将两个沙袋丢进海里一般,他们不禁惊呆了。 那两个侍卫也惊呆了,他们愣着神,刘赐回头看了看他们,说道:“听不清吗?” 那两个侍卫自是转头看着白芷若,白芷若叹息一声,对着两个侍卫点点头。 两个侍卫自是不客气,他们习武之人早已看这两个跋扈的太监不顺眼了,他们立马一把擒住了那两个太监。 这两个太监自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们是北方人,从小被送进宫里头,自然是不会水的,眼下这码头在港口最外侧的位置,已经是海水很深的地域,这底下的海水深度能够容得下大船,自是十个人都站不到底的,此时那海水在浪涛的翻滚下显出深邃的黑色,像是能把人给吃下去一般,这两个太监自是惊恐得慌了神。 那两个侍卫一边拖着那两个太监,一边小心地看着刘赐的脸色,只见刘赐漫不经心地笑着,不动声色。 那两个侍卫一咬牙,将两个太监丢进了海水里,那三个吴家的执掌人已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无疑像是在做梦一般,这“贝易爷”到底是何方神圣,胆敢这般对付这两个司礼监派来的太监? 那两个太监在水里面扑腾着,此时浪涛一阵阵地翻腾着打过来,眼看就要将他们卷到大船的底下去。 刘赐看向那吴家的执掌人,问道:“批文有了,你们还不出海?” 那吴家的执掌人看了看海面上扑腾着的太监,他们犹豫片刻,说道:“公子……这得把人捞上来,才好开船。” 刘赐又笑了笑,说道:“那就捞上来。” 那两个同济会侍卫连忙跳下海去,将那两个太监捞上来了。 那两个太监被拖上码头,其中一个已经呛得半昏过去了,他们趴在甲板上呕着水。 刘赐坐到了亭子里,对那年轻的同济会官员说道:“给我续碗茶水来,我替他们来查验商货。” 那同济会官员连忙转头去了,很快端了一盖碗茶水来。 刘赐抿了一口茶水,又看向那两个太监,说道:“你们这就去把黄锦叫来,就说‘贝易爷’在这里等他,有事要和他商议。” 那两个太监才刚缓过神来,此时听得这话,又是愣住了,如今这双屿港上,天大地大,轮到黄锦最大,谁敢使唤黄锦啊? 那年老的太监谨慎地问道:“爷……这黄祖宗怕是走不开,还请爷移步到那方圆小院去……” 姚无忌为了巴结黄锦,给黄锦建了一座精致的小楼,名为“方圆小院”。 刘赐笑道:“方圆小院。这名字不错,但你们看看眼下,你们审批不得这些船只,这审批的事情还得有人来办,只能我留在这里办了,所以你们还是和黄锦商量一下,让他快些过来。” 刘赐轻松地笑着,那两个太监却是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赶紧转头去了。 那吴家的船只扬起了船帆,船只缓缓地挪动,驶出了港口,很快下一艘大船又开上来了,只见那船上仍是挂着“吴”字旗,刘赐看向后面连续三艘船只,都全是这姑苏吴家的大船。 白芷若站在刘赐身旁,她瞧着刘赐这般对付那两个太监,她又是解气,但又不免忧虑,黄锦自是个厉害角色,姚无忌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刘赐看了看白芷若,他知道白芷若心里忧虑,他笑道:“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这吴家怎么这么多艘船,一共四艘?” 白芷若说道:“这是姑苏吴家,自然是这么厉害,他们原本除了和汪直做生意,还有一部分生意本来就放在同济会这边,姚叔父和他们交情原本不错,如今姚叔父上门游说,再加上他们听说姚家联合戚继光扫荡了倭寇,他们就干脆把一半的生意放到双屿港来了。” 白芷若又看着那后续而来的三艘大船,她算了算,说道:“就这吴家的四艘船,大概缴给我们的赋税足有一万两白银。” 刘赐起身走向那停靠下来的大船,笑道:“那可真是个大客户。” 刘赐走进那大船里头,细细地查验了一番上面的货物,上面运载的无非仍是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但是在装载丝绸这一层的角落,刘赐还看见了一批水烟叶,这也是吴家的商货,吴家的执掌人解释,这水烟叶在南洋也颇受欢迎,盈利虽然不如丝绸高,但是也可以当做商货一试。 第990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九) 刘赐自是觉得又学到了许多,他在每一艘船上都细细地观察着,看着这吴家的生意是如何做得巧妙的。 刘赐查验完一艘船,就在批文上签字,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刘赐已经查验完吴家的三艘船,这效率着实是提高了许多,以往那些太监没经验,又不识字,又傲慢跋扈,他们查一艘船就得将近两刻钟,查完四十多艘大船,足得耗费六七个时辰,一天的一大半就过去了。 那同济会的年轻官员接过刘赐签署的最后一张批文交给吴家的执掌人,他叹息道:“贝易爷,如若那些公公祖宗都有你这般的能耐,这双屿港的运转至少得加快一倍,如今我们的人是有劲使不出,我们干得再快,这效率在最后这公公祖宗的审批这里就慢下来了。” 这时很快后续的船只很快又开上来了,刘赐正要接着查这艘船,却见一个肥胖的身影在黑暗之中走来,刘赐停住脚步,微笑地迎着那个身影。 远远地就听得黄锦的声音,黄锦朗声笑道:“好个贝易爷,这名头可亮堂得很,我黄某乍一听还不晓得是何方神圣来了。” 刘赐微笑着,看着黄锦走到近前,黄锦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更胖了些。 刘赐笑道:“看来这江南的水土不错,黄大人气色更好了。” 黄锦看了看那驶出的船只,笑道:“贝易爷见笑了,前几天黄某还没这般的好气色,是这几天这船来得多了,黄某的气色才好了些。” 刘赐点点头,脸上依然挂着不卑不亢的微笑,说道:“都说心宽体胖,黄大人眼看船多了,心就宽了。” 刘赐说着,又笑道:“黄大人稍等,待我查了这艘船,再与你叙叙旧。” 黄锦连忙拦住刘赐,对身后带来的两个太监呵斥道:“没个眼力劲?还要劳动贝易爷亲自查验?” 那两个太监像是被猫威吓着的老鼠一般,慌不忙地上船去了,这两个太监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都比较年轻,瞧着也比方才那两个老太监要灵巧得多,他们看了看批文上的数目,很快就登船验起货来。 刘赐看了看那两个太监,他笑道:“这两个公公倒是像点模样,不然外人还以为堂堂大明司礼监,尽派些不识字的人来,倒是让人笑话。” 刘赐虽然一直笑着,但是话里话外尽是不客气,白芷若站在一旁,已经捏了一把冷汗。 黄锦却是没有和刘赐计较,他笑道:“你是知道的,司礼监内外一共才多少人,宫里头的事务又多,哪能派出那么多人来?难免要从东厂调拨些人来。” 刘赐笑道:“依我看,像方才那两个东厂调来的人物,不如去干些扫马粪的活计还合适些。” 刘赐把话说到这份上,黄锦的脸上难免挂不住了,他自是给刘赐十足的面子的,因为如今刘赐坐大了,又是姚家的主人,又是同济会的接班人,又执掌着双屿港,他也知道刘赐还在太湖上练了一支水军,加上黄锦如今还得靠着刘赐办这“开海”之事,所以黄锦自是要给刘赐面子。 刘赐也是吃住了黄锦这一点,他可不像柳咏絮、被看她们那般会对黄锦退让,柳咏絮和被看再聪明,始终是女子的心思,她们在本能上就较少生出与人斗争的心思,刘赐则不同,他知道在这凡尘俗世,不斗争不强硬,就只能等着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白芷若担心着黄锦会发作,但是眼下黄锦看着刘赐那不卑不亢的模样,他仍是笑了,说道:“东厂嘛,不就是干些见不得人的活计,你计较了,倒是显得你小气量了。” 刘赐更是笑起来,说道:“我计较什么,倒是这双屿港上这么多的船只,这么多的商客,被这两个干着见不得人的活计的太监给耽误了,大伙在这里瞧着难受罢了。” 黄锦笑道:“罢罢罢,回头我把他们撤换了就是。” 刘赐笑道:“那是最好,倒是应该换些得力的人来,依我看,宫里头不是有什么‘内书堂’吗,不如从那内书堂里面选些太监来,那些太监起码识字,也识些礼数,这就让老祖宗把人从宫里头调出来,我看至少得调拨个三十人来,让他们乘快船快马,五天之内赶到这里,这三十人再拣拣挑挑,最后剩下十个能干的就差不多了。” 刘赐顾自说着,倒像给黄锦指派任务一般,黄锦那肥胖的脸仍是挂着笑,但他心里头已经骂开了。 第991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十) 黄锦自是极为不痛快,毕竟刘赐是个“小子”,竟也敢这般对他指手画脚,但是黄锦没有将不快挂上脸,他想了想,说道:“内书堂一共也就五十来人,抽调三十个人怕是困难……” 刘赐不待黄锦说完,便又说道:“那就挑宫里头读过书的太监,至少能书写,品行得端正,年纪不能超过二十岁。” 黄锦忍着气,没说话,刘赐又转头看着他,笑道:“黄大人,这开海之事,对朝廷来说也是头等大事,咱们自然应该竭力去办,你说是?” 黄锦忍住了气,笑道:“自然是,那我回头排布一下。” 刘赐笑道:“有劳黄大人了,你看看这满港口的灯火,依我看,这是一个窗口,从这个窗口能够瞧见大明的兴盛,这个港口越是灯火辉煌,大明就越是富庶,这样的港口越多,大明就越强盛。” 黄锦笑着,仍是没说话,他从心底并不在乎这港口的繁盛和开海之事,他的根本目的只是在于通过这开海贸易,给嘉靖皇帝赚到银钱,让自己谋上高位。 刘赐自是知道黄锦的底牌,他笑道:“黄大人,你我同舟共济,才能各取所需。” 此时那两个新派来的太监已经查完那艘大船,大船扬起风帆,出海去了。 黄锦显然是忍住了对刘赐的不快,他对那两个新派来的太监笑道:“听到贝易爷说的了吗,好生干活,今晚你们当值,不许懈怠。” 那两个年轻太监在黄锦面前就像老鼠对着猫一般,他们连忙连连点头,勤快地干活去了。 刘赐笑道:“今晚扰了黄大人清梦了,明儿我再去给大人请安。” 黄锦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笑道:“好崽子,长进不小啊。” 刘赐笑道:“见笑,大伙而取所需而已。” 黄锦眯着他那小眼睛,又打量了刘赐两眼,转头走去了。 白芷若松了口气,她着实是没见过有人胆敢和黄锦这般说话的,她心中不安,但又佩服刘赐,她看了看夜色,此时已经是寅时了,她对刘赐说道:“夜深了,你也累了,回去歇息,明儿早我们早些去见姚叔父。” 刘赐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对白芷若说道:“以后要扮黑脸,要怎么和这黄锦,或者朝廷谈判,就让我来,我刘赐一条烂命,不怕他们。” 白芷若不免感动,她叹息一声,笑道:“也就你这般没脸没皮的。” 刘赐看向这港口的里头,他们处在双屿港港口的最外侧,此时他向港口里面望去,只见这港口的样貌和一年多以前他第一次来到时所见的样貌大体不差,这个港口依然环岛而建,岛的两侧有两抹高山阻住去路,所以这双屿港的形态像一个倒挂的扇形,这扇形的最上端就是同济会的堡垒。 走进港口,就会走上一条宽阔的大道,这条大道直通向最上方的、建在半山腰的同济会堡垒,如今堡垒的旁侧多了一些奢华的住宅,其中最富丽的一所就是黄锦住的“方圆小院”。 如今刘赐看去,他很明显地看见,这双屿港的样态虽然还是那个样态,但是这个港口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不少,以往这港口主要的建筑都沿着中央那条大道排布开,而如今那些建筑已经延伸到这港口两侧的山脉的尽头,各式各样的建筑已经将这岛上整片能够建筑的扇形区域全给占据了。 以往这般的深夜时分,大概只有中央那条大道和两侧的妓院酒馆还亮着光,如今则是整个港口一片亮堂,哪怕是最边际的角落都是亮着一片灯火。 刘赐叹道:“才不到两年时间,这港口已经变得这般繁盛。” 白芷若笑道:“这般大的变化还是这几个月才发生的,随着这‘开海’的大计落实下来,数不清的商帮和豪门都来这岛上做生意了,最近随着形势更好,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涌上岛来,在这岛上占了地盘做生意,姚叔父手下的官员在安置这些新来的人,可是头疼,这里的地方都快挤不下了。” 刘赐看着那一片亮堂的灯火,他叹道:“看来是的,地方看来都已经占满了,得管起来才行。” 那个伺候着姑苏吴家人的同济会官员一直小心地跟在刘赐身后,这“贝易爷”着实是让他大开眼界,他此时小心地搓着手,他那年轻的、还稍显稚嫩的脸上挂着汗水,他瞅着空要和刘赐搭个话,此时他说道:“爷,这港口上每天至少得上来好几百号人,昨天开始,就已经不给新来的人上来了。” 第992章 开海与刘赐的崛起(十一) 刘赐看着这个年轻人,只见他面庞白净,显然读过些书,刘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年轻人连忙回道:“小的见过贝易爷!小的姓李,单名一个诚字,系广东潮州人。” 广东潮州,这个地方刘赐倒是熟悉,当初上官家说过要在这潮州给他捐个县官,让他别回姚家。 刘赐见这个年轻人颇为诚实谦逊,他问道:“你是被同济会调配到这里来的?” 李诚答道:“回爷的话,我是主动请缨过来的,我原本在潮州的同济会分会做事,听说这里在施行开海的大业,我就来了。” 刘赐笑道:“你倒是有胆识,你还不去招呼你的客人?” 那姑苏吴家的三个执掌人正在码头上和金陵刘家的公子寒暄,金陵刘家的大船刚刚过去。 李诚忙答道:“小的还没谢过爷,多得爷帮扶,小的这事情才做下来了,小的代小的全族上下老小谢过爷了!” 说着,李诚就要跪下来。 刘赐连忙扶住他,刘赐自是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是在讨好他,但是这年轻人着实也有几分赤诚,他是为了他的亲族在拼搏,刘赐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刘赐说道:“忙你的去。” 白芷若担心刘赐累坏了,柳咏絮嘱咐着她要照看好刘赐,白芷若接过话头,说道:“我们快回去歇息。” 刘赐说道:“不急,我们到那港口里头去看看,瞧瞧那里是有多热闹。” 李诚一听这话,连忙又说道:“爷你要去港口里头看看?小的陪着您去,小的正要带吴家几位爷去云雨楼逛逛,若是爷不嫌弃,小的也陪着爷去逛一逛,那云雨楼可是这双屿港上眼下最兴盛的青楼……” 刘赐听着“云雨楼”这名字,他皱了皱眉,看向白芷若,白芷若说道:“听说这云雨楼最是昌盛,是金陵钱家开的。” 刘赐看了看那姑苏吴家的三个执掌人,他觉得挺有兴趣,就说道:“那就领我们去,小若,带银子了吗?” 刘赐是觉得去逛这最昌盛的青楼,想必要不少银子,他不管去到哪里都是隐瞒着身份,自是不会说自己是这双屿港的主子。 李诚连忙说道:“爷!你这是要折煞小的了,爷帮了小的这天大的忙,怎好还在小的面前提银钱,爷要是给脸给小的,眼下这银钱的事就交给小的!” 李诚说话都是一大溜的,刘赐不禁笑了,他又见识到姚无忌同济会这麾下的官员的本事,这李诚这般利索灵巧,不管真情假意都让人舒服。 刘赐抬脚走去,笑道:“你们同济会里头的人都像你这般识趣吗?” 李诚连忙笑道:“爷见笑了,小的干着这活计,自是要尽职尽责,把各位爷伺候妥当了,大伙多了些相互的信赖,帮着各位爷把生意做得舒坦了,把生意做得敞亮了,小的才算是尽了责,说到底,小的也是为了自个儿,小的尽了责,赚了银钱,小的亲族才有一个好活路。” 李诚把话说得敞亮了,没藏着没掖着,刘赐自是听得明白。 李诚说罢,又连忙去招呼那三个姑苏吴家的主子,招呼着他们往港口里面走去。 在港口的口岸前,李诚赶在众人前头一路飞奔而去,来到口岸前一处最显眼的小楼,白芷若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他去支银钱去了。” 刘赐想了解这同济会运转的规则,他跟着李诚走进去,走进那小楼里面,尽管是这般深夜,但里面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许多商客在里头来来回回地办理着事情。 这里头分着大大小小的柜台,每个柜台前都坐着身着黑衣的同济会官员,特别的是,这些官员有男有女,那些女子占了三分之一的数量,都和男子一样专注地工作着。 江南尽管是大明天下女子地位最高的地方,刘赐虽然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但是他也没见识过这般女子和男子同等地位在工作着的情景。 这里头的氛围和刘赐此前见识过的同济会的工作氛围是一样的,这些身着黑衣的同济会工作人员一语不发,都透着沉重如铁的气息。 李诚几乎是猛扑到一个柜台前,这小楼的一楼有十几个柜台,大多数柜台看来是在办理商船出洋的手续,只有其中一个最角落的柜台是给同济会自己内部的人员服务的。 这个柜台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看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面容姣好,她的头发被高高盘起着,她的黑衣紧束着,衣服上看不见口袋或者褶皱,更显得她干练。 第993章 云雨楼(一) 李诚掏出自己的身份文书,这是一张厚实的油纸,上面写着李诚的身份和在同济会的职位,历程说道:“给我支一千两银子的票子!” 那年轻女孩接过李诚的文书看了看,她从桌面上堆叠得满满当当的文书中抽出一本来,在那文书里面翻了翻,找出关于李诚的材料,她看了一眼,将油纸还给李诚,说道:“你已经支了五千五百两,最多再支给你五百两。” 李诚马上拿出刚刚完成的姑苏吴家的那单生意的单子,递给年轻女孩,说道:“我刚刚做完这四单生意,急着用钱,下个月薪俸下来了,我就能还五千两银子进来!” 年轻女孩看了一眼李诚的生意单子,笑道:“即便如此,你的额度是六千两银子,我至多还是只能支给你五百两。” 李诚求道:“求你通融通融,我得带着些贵客去云雨楼,那里一个晚上没有一千两是下不来的!我下个月拿了薪俸马上就能还借支出来的钱!这生意单子都摆在这里了……” 年轻女孩打断道:“我给你通融,但谁给我通融啊?这借支钱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只有六千两的额度,就只能借支六千两。” 李诚丧气了,他搓搓手,皱着眉,那年轻女孩捋了捋发鬓,她看着李诚那丧气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说道:“这样,我给你先支取下个月的薪俸,就是在下个月薪俸扣掉这笔钱。” 李诚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太好了,太感谢了。” 那女孩没多说,很快就给李诚开出来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连同其他的票据一并给了李诚。 李诚领了银票,连忙出了这同济会的小楼,在楼边雇了三辆马车,载着刘赐、白芷若和那三个姑苏吴家的贵客前往云雨楼。 云雨楼位于这双屿港的中心大道的旁侧,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小楼”,刘赐看到这座“小楼”不免呆了呆,上次他来这高楼还毫无踪影,如今像是硬生生地拔地而起一般。 这云雨楼建得并不算精致,显然是匆忙搭建起来的,和秦淮河边的青楼有明显的区别,秦淮河边的青楼都是以建筑精美细致着称,最典型的就是巫山楼,那座小楼雕琢精致,而且建得很高,充分了利用了秦淮河边“寸土寸金”的地皮。 而这云雨楼建得不高,显然是这般粗糙的建筑工艺无法让它建得很高,它因为建得不高,所以占得地皮面积很大,足有巫山楼的至少八倍宽大,站在楼前看去,如果说巫山楼是一个窈窕淑女,这云雨楼就像一个身子摊大了的胖子一般。 这云雨楼虽然建得不甚精致,但她的装饰却极是富丽,那楼上和巫山楼一样挂着密密麻麻的绛红色的灯笼,宽大的楼门前站着许多美貌的少女,正在殷勤地迎客。 刘赐瞅着这云雨楼大门口的牌匾,那牌匾上写着四个鎏金的大字,“秦淮八景”。 刘赐皱了皱眉头,他就在秦淮河畔长大,怎么不知道所谓的“秦淮八景”? 李诚领着刘赐和白芷若,还有三位姑苏吴家的客人进了这云雨楼里面。 一走进云雨楼,刘赐就听见鼎沸的人声,还闻见发酸的酒味,他不禁皱眉,这楼里面显然是按照“青楼”的排布来设计的,想做成青楼的模样,但是这里头的样式是青楼的样式,但气氛却绝不是青楼的气氛,青楼讲究的就是一个雅致,是社会上流人士谈情说爱的地方,这里弄成市井街肆的样子,让他瞧着觉得别扭。 眼下这云雨楼楼下的大厅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客人,这些人放肆地呼喝着,大口喝着酒,搂着美艳的女人作着乐,这些人显然也不是能去秦淮河畔青楼的那种“雅致”的客人,这些人大都是天南地北的商人,有安徽来的,有江西来的,这些地方的商人可不像江南的商人那般讲求个“雅致”。 那姑苏吴家的三个执掌人眼看着这景象,他们也不禁皱着眉头,姑苏吴家传承数百年,自是书香门第,最是讲个“雅致”,他们逛惯了秦淮的青楼,哪里能忍受这种模样的“青楼”。 白芷若此时不自在地站在刘赐身边,她一走进来,几乎周遭目之所及的所有男子都那眼睛冲她瞟来,其中不少甚至定定地盯着她看,这让她极是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朝刘赐身边靠了靠。 刘赐最熟悉男人在这青楼妓馆里头的模样,大多数男人进了这里头,可就不顾什么礼义廉耻了,平日里非礼勿视的,在这里自是可以看个够。 第994章 云雨楼(二) 刘赐转头看向白芷若,他瞧着白芷若的模样,这云雨楼挂着淡黄色的灯笼,在那淡黄色的灯火的映照下,白芷若那粉雕玉琢般的容颜显得越发漂亮,她的肌肤依然白皙胜雪,她的脸蛋依然精致得像瓷娃娃一般,如今她的容颜已经长开了,她的身段也长高了,她的玉腿修长,她穿着的一袭白裙长长地拖曳下来,遮掩了她那曼妙的身姿。 白芷若瞧见刘赐看着她,她登时狠狠地一捅刘赐。 刘赐被这一捅,登时痛得他身子抽了抽,他捂住痛处,才发现白芷若手上拿着一柄绣春短匕,竟是用这匕首的刀柄捅了他。 刘赐不免龇着牙笑了,说道:“好小若,把那东西收起来,在这地方别亮刀子。” 白芷若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她这般一生气,那弯弯的黛眉蹙起来,更显得她越发地好看。 白芷若把匕首收起来了,那周遭的男人仍是盯着她看着,她咬了咬樱唇,对刘赐怒道:“你再拿贼眼盯着我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刘赐却一把牵住了白芷若的手,笑道:“不看你就不看你,你也不用不自在,带着妻妾来这种地方的男人多的是。” 刘赐牵着白芷若就要往前走去,白芷若想甩开刘赐的手,但刘赐如今的气力可比她大了,她甩不开,只能怒道:“松开,谁是你妻妾!” 刘赐笑道:“不是我妻妾,你一个女儿家来这地方做什么?来卖身子的吗?你要是来卖身子,那这满楼的女人,就数你身价最高了。” 白芷若听着刘赐说出这般“卖身子”的话,她登时惊得愣了愣,眼眶马上就红了,她咬着樱唇又伸手往腰间摸去,刘赐笑笑地看着白芷若,他料得到白芷若的反应,他连忙凑前去摁住白芷若摸在腰间的手,在白芷若耳边笑道:“好小若,我说笑的,你是我妹妹,我带着妹妹来这风月场所谈生意,这样好?” 白芷若想要挣开刘赐,但刘赐紧紧地拥着她,她一时挣不开,她怒道:“你松开!不然我拔鱼肠剑了啊!” 刘赐忙松开了手,但一只手还牵着白芷若的手,他露出嬉皮笑脸的神色,说道:“好小若,你就当一会儿我妹妹,那样你也不用不自在了。” 白芷若如今长大了,看的世事也多了,她知道刘赐是有意在调戏她,她咬了咬樱唇,说道:“你拿这一套对付她们,如今又拿来对付我了。” 刘赐做出讶异的样子,问道:“她们?你说谁啊?” 白芷若被噎住了,她说的自是被看和柳咏絮她们,她听过姐姐们偶尔提起过刘赐是如何“不知廉耻”地调戏她们。 白芷若不知道回什么好,只能切齿地骂道:“无耻!” “无耻”是刘赐最不在乎的两个字了,他笑着,大大方方地牵着白芷若的手走去。 李诚已经引着姑苏吴家的三个执掌人上楼去了,李诚回头来引着刘赐和白芷若,笑道:“爷,快上楼,这楼下太杂乱了,咱们这双屿港上可不比真的秦淮河,秦淮河的客人都是南直隶的官家贵客,这双屿港上的都是天南地北做生意的,有些是镖门的人,甚至还有不少是海盗贼寇,自然不是那般雅致的环境,爷您别见怪。” 李诚的“业务”极为精熟,他已经把这些贵客的心理摸得透透彻彻,他一瞧刘赐的神色,他就看得出来刘赐是青楼的老熟客,而且刘赐大概是个读书人,势必不会喜欢这般嘈杂低俗的环境。 刘赐笑道:“镖门的人在这里,海盗贼寇也在这里,那还不打起来?” 李诚笑道:“那倒也未必,兵和贼本是一家,有这些海盗贼寇,镖门才有生意,我瞧见的是,那些大镖门会在这里和大海贼谈生意呢。” 刘赐觉得这可好玩,他笑道:“有机会我可得见识见识。” 李诚又笑道:“爷,一瞧您就是官家的大人物,哪里要理这些江湖的事,咱们上楼去,楼上可就雅致得多了,小的事前已经招呼了老板,请最好的姑娘来招待各位爷。” 刘赐牵着白芷若走上楼去,他一路走着一路观察这“云雨楼”,这楼显然是快速地建起来的,尽管装饰得富丽堂皇,到处铺着华贵的丝绸,但里头的建设仍是瞧得出颇为粗糙,他们脚下的楼梯铺着松江的丝绵布,但有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再踩多一阵怕是要塌了。 他们一路走上了三楼,第二楼已经比第一楼安静了些,显然第二楼的客人就不像第一层楼那般大都是些远走江湖的商客,第三楼则明显的要更加雅致。 第995章 云雨楼(三) 第三楼都是些阔大的包间,每间包间都是坐满的,包间用厚实的榆楠木隔开了,包间与包间之间听不见声响。 李诚领着刘赐和白芷若来到其中颇为阔大的一间包间,包间里头那姑苏吴家的三个执掌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他们对“贝易爷”自是也十分恭敬,瞧着刘赐进来,他们连忙都站起来,万分客气地对刘赐问好。 刘赐只是不卑不亢地笑着,也没太搭理他们,他见过这姑苏吴家的公子,知道他们吴家的家底厚实,但是吴家只有巴着他刘赐的份,他不必对他们多么客气。 白芷若坐在刘赐身旁,刘赐没搭理那吴家人,就顾自拿着桌上的茶水给白芷若泡茶,真像在哄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他笑道:“来,小若,快喝茶,这是安徽的毛尖,闻着清香味道还不错。” 眼下那吴家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位约摸四十岁上下,他面目清朗,显然是诗书传家的富贵后代,他的单名也是一个“朗”字,他对刘赐试探着问道:“请教公子,不知公子贵姓。” 刘赐直截了当地笑道:“即是用了江湖的称谓,就别问贵姓了。” 吴朗也没敢多问,方才刘赐对待黄锦那架势,简直把他们吓坏了,他们觉得天底下可能只有京城的王爷胆敢这么对待天底下的第二号大太监。 白芷若进来这里,也轻松自在一点了,她顾自喝着茶,没理会刘赐。 李诚很快回来了,还有一个也是四十来岁上下的男子跟着他进来,吴朗一看见这个男子,他登时站起来,拱手寒暄道:“钱老爷,怎能劳您大驾亲自来迎啊!” 那个男子显然是这云雨楼的主人,他朗声大笑,说道:“听说哥哥几个都来了,还有一位俊秀公子光临大驾,钱某赶紧来瞧瞧,看看有什么钱某能伺候的。” 吴朗显然和这位“钱老爷”很是熟悉,他笑道:“咱们怎么要你老钱伺候,咱们只要你老钱手下的女人伺候!” 钱老爷更是大笑着,他自是老练,笑道:“好说好说,最好的女人给你们留着,任君挑选!” 钱老爷又忙转向刘赐,刘赐可没理会他们的唱酬,他顾自坐着喝着茶,钱老爷忙笑道:“公子,一时听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公子高姓。” 刘赐大咧咧地坐着,没说话,一副不给面子的模样。 那吴朗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说道:“贝易爷说了,咱们寻欢之事,莫问称谓,这位爷的能耐我们都是见识了,老钱,只管把你的好活计亮出来便是。” 吴朗这是在提点钱老爷,他们姑苏吴家和金陵钱家世代交好,他和钱老爷更是小时候就结识的玩伴,钱老爷得到吴朗的意思,他更是对刘赐不敢怠慢。 钱老爷对刘赐拱着手,腆着脸笑道:“见过公子,鄙人性钱,出身金陵钱氏,单名一个泽字,公子多多指教。” 吴朗笑道:“公子想来熟悉秦淮河,那秦淮河畔的一大溜青楼,有大半数是他们金陵钱家开的。” 刘赐一愣,他知道金陵钱氏,这钱氏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代,钱镠素来被认为是今日富庶江南的缔造者,钱氏从唐朝绵延至今,称得上是江南根基最深的名门望族,但是刘赐不知道这秦淮河畔的青楼有大半数是钱家开的。 钱泽瞧着刘赐那愣怔的模样,他笑道:“怎么?公子不相信秦淮河的青楼大半数是我钱家开的?” 刘赐笑道:“秦淮河,我再熟悉不过,只是不知这幕后的老板是钱家。” 刘赐在巫山楼长大,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巫山楼幕后的老板是什么人,出面打理巫山楼的,都是些门面上出来办事情的人,那些从来不透露他们幕后老板是谁,他母亲刘望舒和姐姐虞小宛都是巫山楼的花魁,但是她们都不知道她“效力”的这座青楼归谁所有。 这也是秦淮河畔的一个规矩,大家从来不问这些青楼的归属,因为毕竟这些地方是青楼,说清了归属怕丢了主人家的面子。 钱泽笑道:“说来丢人,这秦淮青楼着实是有大半是我钱家的,钱家好歹背着个‘吴越王’后人的名声,说如今钱家的子弟在秦淮河畔开青楼,怕是给人笑话,所以这事情从来没声张出去。” 刘赐笑道:“如今你们倒是把青楼开到双屿港上来了。” 钱泽哈哈大笑,自嘲道:“公子见笑了,我们钱家人着实是没本事,出不了像样的读书人,做生意也做不到姚家这般体面,倒是开青楼开出了心得,如今瞧着这双屿港繁盛,还是多得各方朋友关照,大伙提点我得赶紧来这儿开间有模样的青楼才是,这不,我着急忙慌地来到这儿,和同济会的姚大掌令要了这块地,建了这座楼起来,赶紧就开张了。” 第996章 秦淮八景(一) 江南的这些顶级的豪门大族都是穿着一条裤子的,他们相互同声同气,相互照应,互相结交通婚,深刻遵守“一同发财”的原则。 那吴朗笑道:“他说的实诚,是个把月前,我和扬州慕容家的少爷有一个宴席,顺带请了他来,他听见我们说起,才知道双屿港是这般繁盛,我和慕容少爷才撺掇他来这儿开青楼来,上个月他才来到,不到一个月工夫,就把这烟雨楼建起来了。” 刘赐笑道:“你是从秦淮河开始,把青楼开到这里来了,不怪乎你门前挂着个大牌匾,秦淮八景,我倒是不知道秦淮八景是哪八景。” 钱泽笑道:“不怪得公子不知道,这秦淮八景,就是我钱家在秦淮河开的八家称得上有名气的青楼,巫山楼,陌上楼,罗衣楼,明月楼,云归楼……“ 钱泽第一个就数到“巫山楼”,显然巫山楼是他最得意的一座青楼。 刘赐心中暗暗一颤,不禁滋味交杂,眼前这人就是巫山楼的老板,自己从小就在这个老板的地盘里头长大,他的母亲和姐姐都为这个老板效力赚钱。 白芷若小心地看向刘赐,她知道这里头的文章,她生怕刘赐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情。 钱泽眉飞色舞地介绍着,显然他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露脸,他是将这“贝易爷”视作他们江南顶尖的权贵圈子的人物,才和刘赐笑谈这些。 刘赐冷着脸假笑着,他骤然打断钱泽的话,笑道:“你这秦淮八景的主意倒是有意思,意思是在这双屿港上也可以领略秦淮的美景?” 钱泽自是看得出刘赐的脸色不好,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自是更使劲地试图讨好刘赐,他笑道:“自是这个意思,我们挑了这八座青楼最好的女孩儿来,也是来到这第三楼的贵客才能瞧见这秦淮八景,各位要那一座楼的女孩儿,就让那座楼的女孩儿来伺候诸位。” 刘赐轻松地笑道:“听你这话,一个钱家大少爷,怎么把自己弄得跟龟公一样。” 钱泽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那吴朗和两个吴家少爷也是僵住了,李诚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刘赐这话无异于抽钱泽的耳光。 刘赐顾自轻松地喝着茶,也不管气氛凝固了,吴朗愣了好片刻,才强笑着打圆场道:“听说这里头的女人都是秦淮最好的女人,公子,你看看挑哪一座楼的女孩儿来?” 钱泽勉强地笑着,他听说了方才在码头上这“贝易爷”是如何对待黄锦的,他着实是不敢发作。 刘赐没答应,他此时是不想久留了,他兴致索然,他对白芷若问道:“女儿在岛上吗?” 白芷若说道:“大家都在岛上,她也自然到岛上来了,平日忙时是绯儿带着她。” 刘赐就要站起来,说道:“那咱们回去看看女儿。” 刘赐着实是想念冬至了,他三个月没见到女儿了。 吴朗和钱泽看着刘赐要走,他们都是焦急,钱泽也不顾面子了,他忙笑道:“公子都来了一遭,何必急着走,咱们这云雨楼虽然新开张,可是这里头的货色可绝不比秦淮的差,说起来,今晚李诚和我说了贵客要来,我可留了最好的姑娘,其中有一双奇货,就留着给公子品鉴呢。” 说罢,钱泽回头拍拍掌,对外头说道:“快给公子带进来。” 钱泽话说完,就听得一阵袅袅的笑语飘来,那是一群女孩儿在走过来,她们的笑声显然是经过训练的,远远听来已是让人心神荡漾。 这样的笑声刘赐自是从小听得多了,他不耐烦地冷着脸,白芷若此时听着却是不禁微微地红了脸,她听着这笑声中暧昧的滋味,让她一个女孩儿都不免心头小鹿乱撞着。 一群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包房的门口,那是四个正值妙龄的美丽女孩,她们穿着柔美的、色泽各异的丝绸衣裳,手上轻拈罗扇,她们在门口脱下了鞋子,裸着玉足走进来了,娇笑着走到众男人的身边,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刘赐从小看得多了,他一看就明白这都是最训练有素的“姐姐”们,这四个“姐姐”无疑都是最上等的货色,她们的容貌身段都是佳品,而且她们显然不是“半路出家”的妓女,有不少妓女是苦于家里贫困,或者遭了祸劫,无奈之下干了这一行,这种“半路出家”的妓女绝大多数成不了这般顶尖的“奇货”,眼前这四个女子显然都是从小就被收在青楼之中,被老鸨子从小训练着长大的,她们都不过十六到十八岁的年纪,正值最青春美貌的时候,但她们的举止已经熟练之极,伺候男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做得让男人舒服到家了。 ~ ~ 【一千章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每天4-5更,大家放心追书,谢谢!】 第997章 秦淮八景(二) 女孩们娇笑着向吴朗和他的两个族人问好,很快就端过了茶杯,伺候着他们喝茶,吴朗和两个族人自是十分自在,他们来往惯了这般的风月场所,显然他们对眼前这四个女孩很是满意,饶是他们,也不是经常见得这般上品的姑娘。 这些女孩在娇笑中都有意打量着刘赐,她们都不知道刘赐是什么来头,但因为刘赐身旁还伴着一个白芷若,所以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冲着刘赐去。 那钱泽笑道:“这四个姑娘两个来自陌上楼,一个来自罗衣楼,一个来自云归楼,还有两个雏儿,是巫山楼来的……” 说着,钱泽向着门口拍掌招呼,笑道:“快来啊,怎的还害羞呢?” 刘赐抬眼看去,瞧见两个娇小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那是一双娇美可爱的女孩,刘赐听见钱泽说“两个雏儿,巫山楼来的”,他已经预感到是谁,此时他定睛看去,只见这两个女孩正是聘儿和婷儿。 几个月前他初回江南时,在巫山楼的门口瞧见过她们,她们是伴着刘赐长大的女孩,从小和刘赐感情甚笃,刘赐从小多数时候和她们玩耍,他姐姐对这两个妹妹也多有照料。 此时刘赐瞧见她们进来,他心下不免颤了颤,只见她们都施了薄薄的粉黛,她们本来就生得很是美貌,此时在淡妆之下,更显得她们清纯又可人。 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小时候家里遭了灾,被卖到这巫山楼来,巫山楼的老鸨子素来将她们当作一对“鸳鸯”来培养,自从她们小时候开始就很明确日后要让她们配着对伺候男人。 刘赐垂下脸来,没有看她们,她们此时站在门口,脸上露出温婉可人的笑容,盈盈地下拜,对众客人拜礼道:“娉儿婷儿见过公子少爷。” 那吴朗见着这一对美貌的孪生姑娘,他瞧得愣了愣,笑道:“娉儿婷儿,娉娉婷婷,这倒是有意思。” 钱泽打趣笑道:“哥哥没哄你们,这是一对奇货?” 娉儿和婷儿仍是娇笑着,她们从小受着训练,自是懂得如何展现笑容给男人看,但是刘赐瞧着她们的笑容,他自是不难看出她们内心的慌乱和苦涩。 对于女人来说,第一次接客必定是不容易的,而娉儿和婷儿从小是被娇贵地养大的,对她们来说跨出这一步的障碍自是更大,她们自是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摆脱这个下九流的身份,能够被一个有良心的公子赎出去,清清白白地嫁人。 刘赐记得虞小宛以前就曾经说过,她日后有了足够的银钱,要给这娉儿和婷儿赎身,让她们过清白的日子,但如今虞小宛被汪直掳走了,这个承诺也成了泡影。 吴朗自是识货的,他笑道:“难得你找着这般孪生的鸳鸯,生得又有这般姿色,着实是难得,这是你们从小养在楼里头的?” 钱泽笑道:“算你识货,养大这对鸳鸯,至少耗了十年的光阴和半屋子的银钱,如今她们十六岁,豆蔻年华,不是钱某自夸,这江南寻不着这般可人的第二对鸳鸯。” 娉儿和婷儿自是笑着,她们就像货物一样被男人们品评,她们年岁虽不大,但是已经明白这就是她们的价值所在,她们的出身注定了她们只能有这样的价值,她们的青春美貌,她们取悦男人的本事,还有她们的贞操,就是她们生存在这个世道上的本钱。 白芷若此时倒是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女孩儿,她瞧着这两个小姐姐着实是生得美貌,又满是乖巧动人的味道,她心中酸楚,她不知道为何有的人生来就注定要变成玩物给人玩弄,有的人生来就是“主子”,可以坐在这里玩弄女人。 白芷若又看了看吴朗和那两个姑苏吴家的公子,这三个男人都已经四十岁上下了,他们虽然穿着华贵,举止高雅,但在年岁上足当这两个女孩的爹,而此时这三个男人光明正大地品评着这对少女,那神态着实是让白芷若感到作呕。 吴朗笑道:“这还是对雏儿?” 钱泽笑道:“自是,如假包换,知道巫山楼的花魁娘子,虞小宛,这对鸳鸯就是虞小宛带大的。” 白芷若听见“虞小宛”的名字,她又小心地看了刘赐一眼,刘赐仍是垂着头,没有表情。 吴朗笑道:“自是听说过,就是两年前小阁老特意从京城下来,采了初夜的那个花魁娘子。” 钱泽笑道:“正是,这对鸳鸯从小跟着虞小宛,帮着做些胭脂水粉的事情,如今大了,也调教得像个模样,才送出来待客。” 第998章 秦淮八景(三) 吴朗自是识趣,他看向刘赐,笑道:“那就快坐到这位公子身边,郎才女貌,倒是搭对。” 娉儿和婷儿一进来,瞧见这形势,就知道她们想必是要伺候这个少年公子,但是刘赐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而且身边还伴着一个美貌的少女,这让她们有些不知道如何做好。 眼下她们听见吴朗说话了,她们自是反应过来,她们挂着娇笑,带着些许娇羞坐到了刘赐的身侧,娉儿靠着刘赐,婷儿则帮着刘赐斟茶。 刘赐仍是低着头没说话,娉儿紧靠着他,他嗅到娉儿身上的香气,这是姐姐惯用的祁连山的雪山胭脂的气味,他从小就爱闻这个气味,只要有机会就会偷吃姐姐的胭脂,但是眼下他闻见娉儿身上的香气,他却是觉得心焦。 娉儿那娇软的身子倚在了他的手臂上,刘赐更是觉得不自在,这是和他一块长大的女孩,如今却是这般像伺候客人一般伺候着他,还有意将身子贴着他,他觉得滋味怪异。 吴朗和那两个吴家公子已经和那四个美貌女孩调笑得“渐入佳境”了,吴朗的手在女孩的腿上摩挲着,对刘赐笑道:“公子,可得怜香惜玉着些,这可是两个雏儿,一晚上破一个瓜便够了。” 钱泽也拥着一个女孩坐下来了,他还另外叫了一个女孩来陪一直候在一旁的李诚。 钱泽仍是可了劲地讨好刘赐,他瞧着刘赐那一直僵坐着的模样,他还以为刘赐对于玩弄女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笑道:“公子倒是不必想着怜香惜玉,只是这对雏儿是被咱们巫山楼的花魁娘子调教大的,着实是奇货可居……” 刘赐露出笑容,他抬起头来,笑道:“本公子倒是真想怜香惜玉一番,她们便跟我走。” 娉儿和婷儿自是在尽心地伺候着刘赐,或许是因为紧张,急于讨好这位身份不凡的公子,她们急切之下其实还没敢正眼地看看刘赐,此时她们听着刘赐这般说,她们愣了愣,她们自是猜不到刘赐的意思,她们还以为刘赐是要带她们去哪里。 钱泽也是这般以为,他知道一些贵公子有些癖好,比如有的喜欢把妓女带回家里头享乐,在家里玩弄上个把月再送回青楼,他自是以为这“贝易爷”要带这对雏儿回自家去,他笑道:“公子觉着痛快,自便便是……” 刘赐没多废话,他站起来就走,他走出了门口,娉儿和婷儿还愣着,她们心中惶惑,不知道后头要面临什么。 刘赐回头看了看她们,说道:“还不快走。” 娉儿和婷儿切切地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忙跟着刘赐去了。 那吴朗和钱泽眼看刘赐离去,他们不禁晃着头,低下声音来议论这“贝易爷”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他们仍是猜不出来。 李诚慌忙地伺候着刘赐出去了,刘赐走出这云雨楼的门口,回头对李诚说道:“给我雇两辆马车,不要有眼线盯着的。” 李诚知道这“贝易爷”在隐藏身份,他忙不迭地去了,雇了两辆马车来。 刘赐和白芷若上了前面一辆马车,让娉儿和婷儿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他们乘着马车一路来到同济会的堡垒的门口,然后绕过门口,直往堡垒旁侧的那一群精致的小楼而去。 娉儿和婷儿自是惊诧着,她们没想到会来到这个地方,她们虽然到双屿港的时间不长,但是她们也知道这岛上半山腰处的那几座小楼是这岛上最富贵的人物住的地方,那司礼监的大太监就住在这其中的一座小楼。 白芷若指挥着马车在其中一座小院前停下了,刘赐和白芷若下了马车,刘赐仍是没有和娉儿、婷儿直接接触,他让白芷若将这两个“姐姐”带进了小院。 小院里头幽静深邃,布置和蓼风轩颇为相似,显然这是姚无忌有意为之,刘赐的亲眷都住在这里头。 那小楼也和“蓼风轩”有些相似,也是两层小楼,一层有三个房间,这小楼显然是耗了不少心血建起来的,虽然瞧得出建造得急切,但仍是建得颇为精细。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地亮了,刘赐走进了偏厅,白芷若让娉儿和婷儿在正厅侯着。 娉儿和婷儿不免紧张,她们穿的是伺候男人的衣裳,衣襟开得较低,她们此时看着这精致的府宅,她们不免紧张,她们掩了掩衣襟,不知道这公子爷要怎么对待她们。 白芷若转进了偏厅,刘赐对她说道:“让她们歇息一下,等天亮了,让絮儿在同济会里头给她们安排一个职位,让她们像同济会那些女官一般做事情。” 第999章 归来(一) 白芷若一愣,说道:“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你要收她们当小妾呢。” 刘赐苦笑道:“她们是我姐姐,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哪能有那个心思。” 白芷若冷笑道:“那可说不准,谁不知道你好色成性。” 刘赐无奈,说道:“她们从小跟着我姐姐和我一起读书,都颇有学问,像那些女官一样做事情不成问题,她们是好女子,心地纯善,总之让她们在同济会里头做事情,日后让她们嫁个好人家,我也安心些。” 这时刘赐和白芷若听见偏厅旁的楼梯口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只见楼梯上一个绛红色的裙摆飘曳下来,传来被看的声音,说道:“小若,做什么呢……” 被看走了下来,她定睛一看,看见刘赐,她一愣,随即秀眉一蹙,露出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又是生气的复杂表情,她走下来,一边骂道:“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刘赐嘻嘻地笑了,被看是他名符其实的妻子,是他女儿的亲娘,他自是对被看又敬又怕,他嬉皮笑脸道:“好姐姐,我回来了,可辛苦你们了。” 被看站在刘赐面前,她瞧着刘赐这么长时日不回来,不顾这姚家和同济会的事情,也不顾她和女儿,她生气地想掐刘赐的鼻子,但是当着白芷若的面她不好动手,她只能说道:“你在外头可够欢腾的。” 刘赐只能挠着头笑着。 被看留意到正厅里还候着两个美丽的姑娘,她是个世家豪门豢养的美姬出身,她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姑娘是伺候男人的人物,她蹙了蹙眉,问道:“那两个姑娘是做什么的?” 白芷若就将这两个姑娘的来历说了。 被看听说这两个姑娘是伴着刘赐长大的女孩,她不禁又侧出头去,细细地打量了这两个姑娘一番,觉得这两个女孩着实是生得美貌,而且显然是被好生养护着长大的,瞧上去就极讨人喜欢。 被看回头对刘赐说道:“你竟然想让她们进同济会做事情?我还以为你想收她们当小妾呢。” 刘赐苦笑,说道:“你们怎么说的话都一样,我有那么龌蹉吗?” 被看冷笑道:“那可不好说,怕你是心痒痒着,不好这么做而已。” 刘赐忙腆着脸笑道:“姐姐,我心痒痒地,想快些看看冬至呢,女儿又长大了,都快满岁了。” 被看没理会刘赐,她对白芷若说道:“小若,你带她们去,去找姚叔父就是,瞧她们这姿色,从小读过书,姚叔父应该同意收她们。” 白芷若答应一声,她也不想久留,她知道刘赐和被看许久不见了,自是要生出些亲密的事情,她就顾自转头走出偏厅,对娉儿和婷儿说道:“你们随我来。” 娉儿和婷儿瞧着白芷若走出大门,她们愣怔着,显然惶惑着,不知该怎么办。 白芷若回头对她们说道:“快来,放心,不会害你们,你们过上清白日子了。” 娉儿和婷儿不安地跟着白芷若走去了。 被看顾自走上楼,刘赐还望着外头娉儿和婷儿的背影,他略略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对昔日巫山楼的一切总算是有了交代。 被看走到半楼梯,她看着刘赐还瞅着那两个女孩愣神,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说道:“女儿一个人睡着,我得赶紧上去,楼下那边还有间空房,你自己睡去。” 说罢,被看自己径直走上去了,刘赐连忙追上去,跟着被看上了楼,楼上有两间房,一间住着被看和冬至,一间住着姚可贞和何绯儿,姚可贞要顾着姚家的事情,不常来这双屿港,所以一般只住着何绯儿一个人。 刘赐连忙跟着被看进了房间,冬至的天性敏感,素来睡得浅,眼下她发现母亲不在,又哭起来了,被看忙把女儿抱起来了,柔声地哄着。 此时已经是清晨时分,窗外的日光洒进房间里面,刘赐看着被看,发现被看憔悴了些,看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把她给操劳的。 被看柔声地哄着,冬至很快不哭了,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母亲,又看向刘赐,显然冬至已经听得明白大人的话语了。 刘赐瞧着女儿长大了不少,他忙不迭地将女儿抱过来,他三个月没见着冬至了,冬至看来已经不太记得他,她疑惑地看着刘赐,被看柔声和她说着:“是爹爹,这是爹爹……” 冬至定定地看着刘赐,然后露出了几分害羞的表情,把小脸埋到了刘赐的怀里,刘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他抱着女儿哄着,像是抱着一块珍宝一般。 第1000章 归来(二) 被看瞧着刘赐这疼爱女儿的模样,她不免又说道:“瞧你疼成这个样子,一走又是走了三个月不回来,真不知你是想不想女儿。” 刘赐忙把被看揽到怀里,笑道:“我何止想女儿,更是想你呢。” 被看想推开刘赐,说着:“油嘴滑舌,就你最讨厌了……” 刘赐哪里会给被看推开,他把被看抱得更紧了,手上更是往被看那丰腴曼妙的腰身抚摸去,他足有三个月没行那男女之事了,他在戚家军军营之中每天忙碌,自是不会想到这个事情,但是眼下他一回来,瞧见这家里温软的气息,尤其是一进房间嗅见空气里弥漫的女人香气,他已是忍不住了。 被看自是知道刘赐想做什么,她骂着:“你最烦人了,天都亮了,马上要出去了……” 刘赐瞧着被看那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那天生就带着妩媚的眉眼,他更是忍不住,凑过去就往被看的樱唇吻去。 被看抗拒着,但是被刘赐抱着吻着,她身上也不禁燥热起来,她自是想念刘赐的,她嘴上越是骂刘赐,越是说明她心里在乎刘赐,毕竟这是她最心爱的男人,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刘赐亲热了,心中不免也想着那缠绵的滋味。 她忍着喘息,使劲地挣脱了刘赐,说道:“你别猴急,我把女儿哄睡了先。” 被看抱过女儿,柔声地哄着,冬至看来已经睡醒了,她眯了眯眼,又扭着头看着刘赐,被看苦笑道:“真是怪了,三个月不见怎的还记得你?这女儿好像生下来就跟你亲。” 刘赐笑道:“女儿自然是和爹爹亲,我娘说过,我是个欠脂粉债的命,一辈子都要欠女人的债,我生个女儿看来是讨债来了。” 此时屋外头已经听得见些声响,看来是隔壁何绯儿已经起来了,被看说道:“女儿不肯睡,今晚再和你亲热。” 刘赐又拥住了被看,露出任性的模样,说着:“姐姐,可憋坏我了,你别折磨我了。” 被看瞧着刘赐那模样,她又是好笑又是觉得亲昵,她想了想,推开了刘赐,然后她细细地理了理衣襟和发鬓,把被刘赐扯开的衣裳束紧了,她示意刘赐别说话,她抱着刘赐走出门去。 刘赐听见外头传来被看的声音,看来何绯儿正在下面的偏厅忙活着,被看站在楼梯口上对何绯儿唤道:“绯儿,你怎么这么早,天才亮呢,冬至醒了,她一直闹着,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帮我带一下。” 刘赐听见何绯儿轻盈的脚步跑上来了,何绯儿接过了冬至,刘赐听见何绯儿那清澈的声音,她对被看笑道:“姐姐你睡去,这几天你可受累了,我做些鱼羹,你歇好了下来吃就是。” 被看又笑道:“还好给她断奶了,我可轻松得多了。” 说着,被看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又扣上了门锁。 刘赐马上凑上前来搂住了她,被看娇笑着,推开了刘赐,“强硬”地说道:“躺床榻上去,别乱折腾,我一会儿还要出去忙活,可不能由着你性子来。” 被看和刘赐已是最亲密的关系,被看是最了解刘赐的女人,她知道刘赐的性子,也知道怎么治住她的男人。 刘赐瞧着被看那娇媚的样子,他笑着,顺从地躺到了床榻上。 被看来到梳妆台前,高高盘起了长发,挑出一支玉簪束住了一头青丝,露出她白皙柔美的脖颈。 此时盛夏还没过去,被看素来怕热,她脱下了外衣,穿着贴身小衣,拿起洗脸的棉巾,沾湿了水,在脸上、脖颈上、肩头上、身子上擦着,她一边擦着一边说着:“这天热死了,睡得我一身汗,还逼着人家和你做那事……” 刘赐坐在床榻上,他看着被看的背影,看着被看那柔美又丰腴的身姿,他更是燥热难耐,他走下床榻就要去抱住被看。 却听得被看说道:“不许动啊,你要是乱来,就不给你亲热了。” 刘赐自是不敢动了,如今他对被看着实是又敬又怕。 被看细细地擦着身子,她背对着刘赐,嘴角却是盈盈偷笑着,她最是明白如何抓住她的男人,她有意摇曳着自己的身姿,“引诱”着刘赐。 刘赐知道被看的心思,被看自是最懂得怎么抓住男人的心的,刘赐倒是大咧咧地斜倚在了床榻上,欣赏着被看的美态。 被看擦好了身子,她回头盈盈笑着,踏上了床榻,她坐到了刘赐的身上,娇媚地笑道:“你不许乱动,听我的,我可不想弄得一身大汗……” 第1001章 归来(三) 柳咏絮很早醒来了,她素来睡得浅,今天她照常天蒙蒙亮时就醒了,如今中秋已过,天气已经微凉,她那寒症又犯了,她难受地捂着被子,想着好好再睡一下,她怕睡不足又要生病了。 但是她又听见楼上传来一些异响,她觉得是冬至睡醒了,又在闹着,红姐姐正哄着冬至,但是她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太对劲,她听见一些暧昧的声音,那是红姐姐发出的一些娇媚的笑声和呻吟声,那声音压抑着,但更显得异常的让人脸热心跳。 柳咏絮自是一听就明白被看是在做什么,她登时羞得满脸通红,红姐姐的房间就在她的上面,她还能听见上面床榻摇动的声音。 被看那压抑的低吟就像温软的春风一般细细地钻入柳咏絮的心底,柳咏絮捂住了耳朵还是逃避不开,她又是害羞又是排斥,她喃喃骂道:“没羞没躁的……” 但是柳咏絮又叹了一声,她知道是刘赐回来了,被看和刘赐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女儿都有了,人家分别许久,这般亲热,自是在正常不过了。 楼上那暧昧的声响越发的热烈,柳咏絮着实是听不下去,她索性坐起来,穿了衣裳,下了床榻,走出房间,她走过走廊,走进偏厅,看见何绯儿已经在忙活着。 何绯儿看见柳咏絮出来了,她忙说道:“絮儿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天才亮呢,你再睡一会儿,等差不多了我叫你起来就是。” 何绯儿善良、乖巧,又聪慧,柳咏絮很喜欢她,柳咏絮本来还黑着脸,一瞧见何绯儿,她马上露出微笑,她看着何绯儿一手抱着冬至,一手还在忙活着,她走过去把冬至抱过来,笑道:“你还不是,天天这么早。” 何绯儿笑道:“我以前在家里天天天不亮就要去照看小鱼,习惯了。” 柳咏絮看见何绯儿在做着鱼羹,她问道:“又在做鱼羹呢,这可是个麻烦事,难为你了。” 何绯儿笑道:“不麻烦,这鱼羹补身子,又性味平和,你和红姐姐吃都好。” 何绯儿是很有心思的,她知道柳咏絮身子弱,有意想给柳咏絮补身子,但又怕柳咏絮虚不受补,就用草鱼和鲈鱼做鱼羹,给柳咏絮和被看当早饭吃。 柳咏絮此时还隐隐听得见楼上那暧昧的声响,从这声响中不难听出被看陶醉其中的滋味,柳咏絮生怕何绯儿也听见了,但是何绯儿一脸娇纯,仍是顾自弄着鱼羹,显然她年岁还小,还不懂得这些男女云雨之事,其实那声响也没有多大,主要是柳咏絮太过敏感,才听得这般清楚。 柳咏絮问道:“绯儿,你瞧见你哥回来了吗?” 何绯儿一愣,问道:“姐姐你说公子?我没瞧见啊。” 柳咏絮又问道:“你小若姐姐回来了吗?” 何绯儿说道:“回来了,早上听见她的声响。” 柳咏絮点点头,她知道是白芷若把刘赐带回来了,她依然听见上面那暧昧的声响,被看那娇媚的呻吟越发的清晰了些,她和被看平日里太亲近,和刘赐也是亲近,想着他们俩在如火如荼地做着那事,她不免万分别扭。 她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她就笑笑说道:“我带冬至出去走走。” 说罢,柳咏絮就抱着冬至出去了,她走出小院子,这宅院建在这双屿港的半山高处,能够俯瞰整座双屿港的盛景。 此时清晨时分,正是商船出洋最密集的时候,柳咏絮抱着冬至在庭院的一张小秋千上坐下了,她看着那港口上密如蝗虫一般拥挤着的商船,她不禁笑了,她叹息一声,心中感到满足,她感觉到自己参与着一件伟大的事业,她见证了大明的开海,协助着姚无忌和刘赐推动了这个伟业。 她看着这双屿港眼下繁盛至极的景象,她知道自己创造了历史,“大明的未来在海洋”,她如今也深信这句话,她很满足于能够参与到这项伟业之中。 她柔声哄着冬至:“乖女儿,瞧瞧这么多船,这都是你爹爹的港口开出去的船,它们要走出大明,去那没有边际的大海上,要走得很远很远。” 冬至好像听得懂干娘说的,她瞧着在晨曦映照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她也开心得笑起来,她执着港口的方向,仰起小脸看着干娘,说着:“娘……” 冬至已经会说话了,能简单地叫被看和柳咏絮“娘”。 柳咏絮抓着冬至的小手,她看着冬至那可爱的模样,听着冬至叫她“娘”,她觉得心都要化了,她笑道:“怎么了?你是问这些船去大海上做什么?它们去做生意,去和大洋彼岸的外洋人做生意,它们可能还会去到东边的白银大陆,挖回来数不清的白银。” 第1002章 归来(四) 柳咏絮逗弄着冬至,二人坐在秋千上开心地笑着。 白芷若回来了,她看见柳咏絮抱着冬至的模样,她笑道:“她就是和你亲,瞧瞧她笑得像个小弥勒佛。” 柳咏絮笑道:“那是当然,谁让她是给我接生下来的,认了我当干娘呢。” 白芷若叹道:“可累坏我了,把他带回来可真不容易。” 白芷若把刘赐回来的经过大致说了,把那娉儿和婷儿的事情也说了,柳咏絮听着白芷若说的,她看了二楼被看的窗口一眼,她翻了个白眼,说道:“真是个多情种。” 白芷若没听懂柳咏絮的意思,她笑道:“他也没对那对孪生姐妹起什么心思,只是想给她们谋个好出路,我瞧着他这般做还是挺有良心的,他说这是从小伴他长大的发小玩伴,如今他不能和她们相认,但好歹不能让她们再当妓女了。” 说着,白芷若抱起冬至亲起来,冬至被白芷若一抱起来就嘻嘻地娇笑起来,白芷若逗道:“乖冬至,叫声‘姨娘’。” 冬至娇笑着,她还是不太明白意思,她“娇羞”地扭开了头。 白芷若皱起眉,又把脸凑过去,笑道:“这么吝啬,那就亲姨娘一口。” 冬至好像听明白了,她拿小嘴在白芷若脸上碰了碰。 白芷若也是觉得心都要化了,她亲昵地抱着冬至,笑道:“以后不给你嫁人了,你要是嫁出去了,姨娘要伤心死了。” 柳咏絮无奈,笑道:“你自己不嫁人,还不给她嫁人啊。” 白芷若嘟着嘴笑着,她又想起刘赐来,她叹道:“只可惜了是那人的女儿,说起来,他方才瞧见红姐姐,就像老鼠瞧见猫儿一般,那样子好好笑。” 白芷若想起刘赐方才瞧见被看下楼时的模样,她不禁乐起来。 柳咏絮又看了二楼一眼,她眯了眯眼睛,说道:“如今那鼠辈正折腾着猫儿呢。” 白芷若不明白柳咏絮的意思,疑惑地看着柳咏絮。 柳咏絮掂量着被看和刘赐应该差不多完事了,她就和白芷若走进来,回到偏厅,何绯儿已经做好了鱼羹,笑道:“絮儿姐姐,小若姐姐,快来吃。” 柳咏絮和白芷若坐下来了,吃起鱼羹来,何绯儿的手艺是天底下第一流的,她出身农家,从小就当家干活计,加上她心灵手巧,所以学得了一手过人的烹调本事。 柳咏絮素来有些厌食的症候,尤其在腹部受伤之后这症候更是加重了,她早上一般难以吃下东西,但是这何绯儿做的鱼羹是个例外,那鱼羹鲜美而去了腥味,又爽滑可口,让柳咏絮也胃口开起来。 白芷若则更是埋头吃着,连“好吃”也来不及说。 柳咏絮笑道:“绯儿你的手艺真是好,连我这挑剔的胃口都给你调教好了。” 何绯儿笑道:“从小我爹爹和姆妈就教我,早饭是最要紧的,早饭吃好了,一整天干活才有气力,这鱼羹姐姐们能吃多一些,身子也就能好一些。” 白芷若笑道:“真是个好妹妹,也不给你嫁人了。” 何绯儿一愣,脸红了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被看走下楼来,她已经理好了衣襟,重新束起了长发,她瞧见妹妹们都在,她不禁顿了顿脚步,“心虚”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发鬓和衣裳。 白芷若马上向被看叫道:“姐姐,快来吃早饭,可好吃了。” 被看的脸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潮红,她和夫君亲密地“折腾”了好几回,她那笑容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甜美,她笑着走下楼来。 只有柳咏絮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看,被看坐下来,何绯儿给被看端上来了一碗鱼羹,被看笑道:“绯儿忙坏了,天天要那么早。” 何绯儿笑道:“没有,姐姐们每天忙那么多事情,才是辛苦。” 被看吃着鱼羹,却是难免心不在焉,她心下难以自已地回味着和刘赐的亲昵,她本是想掌控着主动,和刘赐亲热一番就行了,但亲热过一回之后,她又是被刘赐压到了身下,她抗拒不过,被夫君玩弄了好几回。 被看吃了几口鱼羹,才留意到柳咏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和柳咏絮已是无话不说的关系,她禁不住红着脸,笑道:“你瞧什么呢,快吃你的。” 柳咏絮说道:“你夫君睡着呢?” 被看掩饰着,说道:“嗯,他累坏了,睡着呢。” 柳咏絮说道:“那肯定是累坏了,连夜赶回来,回来了还赶着忙活。” 白芷若愣愣地想了想,她回味过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她回想起方才被看和刘赐的表现,她登时红了脸,埋下头去。 第1003章 归来(五) 在场的只有何绯儿不明所以,她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姐姐们,她问道:“姐姐,你们说什么呢?” 柳咏絮说道:“等你嫁人了,你就明白了。” 白芷若埋着头吃着,红着脸没说话。 柳咏絮也没和被看多提这个话头,她仍是说起同济会和姚家的事务来,和被看商议了一番,各自吃完早饭就匆匆分头去做了。 刘赐劳累了多时,一觉睡到了午后,他醒来后下了楼,他来到正厅,却见何绯儿在大桌子前写着书法,冬至在一旁的地上玩耍着。 何绯儿瞧见刘赐下来了,她忙停下笔,敛着眉眼,叫道:“哥,你睡好啦。” 刘赐忙亲热地笑起来,说道:“你怎么没出去?” 何绯儿与刘赐已经亲热了许多,她笑道:“我出去了,谁看着冬至啊?” 刘赐走过来看着何绯儿桌上写的字,他点点头,说道:“写的大有进境,是你柳姐姐教你的?” 何绯儿笑道:“是,姐姐每天只要忙活完了就教我。” 刘赐又细细地教了何绯儿一番笔划的法子,何绯儿端出备好的饭菜来给刘赐吃了,刘赐就出了门去,他径直去到那同济会的堡垒找姚无忌,他三个月不在,大批的事务需要他办理和裁定,可足够他忙活的。 他最欣慰的是,姚无忌的身体尚好,大概是这“开海”的事情办成了,而且大有进展,姚无忌的精神也好多了,病情也没见明显的恶化。 刘赐和姚无忌沟通了许多,主要是那打击倭寇之事,还有那建设“姚家军”之事。 姚无忌给拿了一个主意,他建议不要称这支军队为“姚家军”,因为朝廷在原则必定不会准许民间势力组建私兵,这“姚家军”一听就知道是江南姚家的私兵,如此难免要有“树大招风”的危险,难免要遭人非议,所以姚无忌建议不如将这支军队成为“刘家军”。 因为这是刘赐组建的军队,称为“刘家军”也是合宜,再者这也能起到一些掩人耳目的作用。 刘赐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他觉得自己一直隐藏着身份其实为的也是这个,没人知道他刘赐是谁,也没人知道这支“刘家军”的主子是谁。 此后半个月,刘赐留在双屿港上,处置着同济会和姚家的事务,而他最要紧的事情自然仍是“为刘家军购买弗朗机火器”一事,他念念不忘戚家军那凌厉的火器,他身为同济会掌令,与弗朗机人接触自是更加便利。 而实际上,此时弗朗机人也已经对双屿港趋之若鹜,他们已经摸清楚,这是大明帝国唯一一个正当的对外通商口岸,江南最大的豪门商帮都聚集在这里贸易,所以弗朗机人的商队也是处心积虑地要挤进双屿港来做生意,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他们如若能够进入双屿港来,他们就能够最直接地交易大明帝国最好的商品,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刘赐主导了和弗朗机人的谈判,他再次见到巴赞将军和伊芙,巴赞将军仍然是弗朗机人在东南亚的最高军事统帅之一,他的风头比以往更劲,因为他在弗朗机人军中是青壮派,属于最年轻有为的将领。 刘赐在谈判之中占尽了优势,因为他有“开海”这一大业作为靠山,或者说他有整个大明帝国作为靠山,双屿港是大明唯一合法的通商口岸,刘赐是这个通商口岸的主人,无形中刘赐就是大明帝国唯一合法对外洋贸易的“代理人”。 巴赞将军自是对刘赐万般尊重,他深知刘赐的地位,在他看来,掌控着大明帝国的贸易权力,就等于掌控了半个世界,因为大明帝国出产的商货足够收揽半个世界的财富。 刘赐自是同意弗朗机人进来做贸易的,因为这些大明的商船出了洋去,到了吕宋,到了马六甲、爪哇也是大都要找弗朗机人做生意,而如果能够把双屿港当作一个贸易口岸,吸引外洋的商人来到双屿港直接贸易,这无疑会使贸易更加直接,也更加提升贸易的效率。 刘赐已经和姚无忌商议过,他们会在双屿港划出一片地域,作为弗朗机人的聚居区域,大明的商人如若要和弗朗机人贸易,就可以到这片区域来,如此避免两个种族之间的直接接触,能够减少纷争。 至于征税的事宜,弗朗机人进出双屿港都要缴税,他们运了商货进来,要缴纳入关的税赋,他们和大明的商人完成了贸易,运商货出去,也要缴纳出关的赋税。 第1004章 刘家军(一) 刘赐对弗朗机人征收的赋税要比对大明商客征收的赋税还要重一些,毕竟这是大明的港口,自是要照顾大明的子民。 而弗朗机人对于这颇为苛重的赋税也能够勉强接受,因为哪怕加上这关税,商品的价钱也不见得比他们在吕宋、马六甲等地向大明的商人购买的价钱高,因为大明商人如若是将商货运到南洋,这中间必定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所以将商货卖给弗朗机人也难免会提高价钱。 夯实了弗朗机人的贸易,等于双屿港又开拓了一大部分的收入,这自是让刘赐满意,日后弗朗机人在这双屿港上一进一出,收取的赋税也是十分可观的。 刘赐进而又和巴赞谈起条件,他希望巴赞能够为他提供弗朗机火器,包括最新锐的火神枪,还有各式各样的大小火炮。 对于巴赞来说,这是他最便利的交易物,这些明帝国的人这般渴求他们的火器,但其实对他们来说这火器之于他们,就像丝绸之于大明一样,是个寻常物事,他自是乐意拿火器和刘赐做交易。 刘赐和巴赞谈妥了种种条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巴赞提供的最新锐的一批弗朗机火器,包括款式繁多的火神枪和陆用、船载的各式火炮,这些火器之中光是火炮就有五百门,枪支更是达到六千支,配置给火炮和枪支的弹药更是足够训练和支撑五场大战。 刘赐承诺准许弗朗机人进入双屿港贸易,见面巴赞的舰队两年的赋税,而他没有掏出一分银钱,就获得了这般可观的一大批火器,这一批火器的数量和质量,在此前都是大明的军队不敢想象的,哪怕是最精锐的戚家军,一支两千人的军队,装配的精锐火炮也仅有五门而已。 刘赐的“刘家军”在获得这批火器之后,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大明装备最精锐的军队。 刘赐谈妥了和弗朗机人的贸易,在十月的下旬,弗朗机人的舰队就开进了双屿港,在同济会给他们划定的一片区域安扎下来,并在同济会指定的集市与大明的商人贸易。 弗朗机人的入驻无疑使双屿港的生意更加繁盛,诸多还在犹豫观望的商人也纷纷下决心加入了同济会的贸易之中,因为在大明门口的双屿港就能够直接地和弗朗机人做生意,这着实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这能够使得贸易倍加便利,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大家族和商帮都有那般强大的舰队能够出海贸易,他们或者没有那般坚实的船只,或者是害怕被汪直侵扰,或者是担心落下“叛国”的口实,所以能够在家门口和弗朗机人贸易,他们自是觉得是个绝佳的利好。 越来越多的大明商客进入双屿港寻求贸易,原本只有那些大规模的世家豪门才进来贸易,而如今越来越多的小商客、小商帮也进来贸易了,他们感到放心的是,这里好歹是大明的地界,在这里做生意更有一些保障,也不用担心除了海被倭寇侵扰。 在十月底的时候,巴赞提供给刘赐的五百门火炮和六千支火神枪也运到双屿港了。 刘赐没有耽搁,他最挂虑的仍是他在太湖上演练的那支水军,近来他一支是用书信掌控着“刘家军”的动向,如今火器备齐了,他得赶紧去看一看。 柳咏絮担心着刘赐在那边又做些犯险的事情,再加上这双屿港这边的事情已经上了正轨,也没那么忙碌了,柳咏絮就让白芷若跟着刘赐去,让白芷若好生看着刘赐,别让刘赐胡来。 刘赐告别了被看和冬至,和白芷若一起跟着运载火器的船队从双屿港出发,一路来到长江入海口,在松江的地界拐进内水道,顺着水道一路来到太湖。 刘赐已经离开这里数个月,程霸先一直用书信向刘赐报告着“刘家军”建军的状况,刘赐知道按照郑和舰队舰船的设计图纸建造的战舰已经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彻底完工,军队已经投入战舰的演习之中。 但是刘赐再次来到金庭岛,他看见金庭岛上那营垒密集,哨岗林立的样子,他仍是不禁惊得愣了愣了。 刘赐所见的金庭岛已经和他印象中的金庭岛大相径庭,这个阔大的岛屿已经被程霸先率领的“刘家军”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基地。 刘赐登上岛时,这个军事基地还在不断地扩建之中,显然刘赐提供的充沛财力给了程霸先很大的支持,程霸先雇佣了大量的民夫,用以支持军事建设。 第1005章 刘家军(二) 据程霸先给刘赐的书信中提及,他几乎把这金庭岛周遭所有能够动用的人力都动用了,包括苏州、无锡、湖州、宜兴等城市周遭的人民,更包括环绕太湖而居的诸多乡镇的人民,程霸先足足雇佣了上万名民夫,运用这些人力支持金庭岛军事基地和刘家军战舰的建设。 金庭岛的周遭都被高大的、高大尖木制成的围墙给围了起来,在围墙的后面每隔五十步就设有一个哨塔,每个哨塔上都配备两名轮值兵士和一门火炮,这般的守备可称得上是严密之极。 程霸先在同济会主要忙活的事情就是防务,因为同济会的军事力量不足以对外出击,基本上是以防备为主,所以程霸先如今主持这金庭岛,自是将防务做得极好。 白芷若一走进金庭岛,看见这里头那严密的围墙和防备,她也是颇感惊诧,她笑道:“这般严密的营垒,哪怕有一天天下大乱了,咱们躲进了这里来,想必也是可保无虞。” 金庭岛内部更是被布置得井井有条,这座山上设置了大大小小将近二十个军营,每个军营大概五六百人,按照军队的职能分配不同,分设为诸多营帐,平日里由各级军官率领兵士们训练。 刘赐和白芷若来到时是清晨时分,这金庭岛上的军队演练已经开始了,这座岛上原本是一处树木幽深的胜地,那青葱的山林掩映着静谧安详的气息,而如今这山林中处处回荡着军队练兵演习的声响,不同部伍的兵士们各自发出猛烈的呼喝,他们的呼喝声相互呼应着,回荡在山林之中,似乎在相互媲美着各自部伍的高昂士气。 刘赐和白芷若沿着山道向上攀去,每拐过一个山头就能看见一个高大的哨塔,这些哨塔错落有致地排布在金庭岛上,显出刘家军防卫的严密。 刘赐有意驻足下来看了看一支部伍的训练情况,只见这支部伍是一支比较大的部伍,足有八百人,这支部伍的配备是完全齐整的,在陆战上,这支部伍完全复制了戚家军的“鸳鸯阵”,其中一个立牌兵,一个藤牌兵,两个狼牙筅兵,四个长枪兵,两个镋钯兵,还有专职配备的火器兵一应俱全,他们的操演也严格地按照鸳鸯阵的阵势操演。 刘赐看着这支部伍演练的行进,已经非常地熟练而威慑力十足,刘赐在戚家军军营中见惯了戚家军的训练,他自是心里有数,他知道练兵练成什么样子算是不俗,他瞧着眼下他这支军队的军容,已经颇有戚家军的气势。 刘赐不免很是满意,他见识了戚家军的强悍,他自是梦想着要练就一支戚家军这般强悍的军队,如今看来他的梦想差将要实现了,这支军队再行演练一些时日,不难达到戚家军的水准。 白芷若也对这“刘家军”的军容啧啧赞叹,她粗通军伍之事,看得明白这刘家军的气势不凡。 刘赐向白芷若解释道,他和程霸先在组建这“刘家军”时,妥当地听取了戚继光的建议,从中层军官入手,请戚家军和俞家军支援了一批优秀的中层军官,然后又在南直隶官军和蓟辽边境的官军之中用高薪俸招募了一批军官,这共计三百多名军官是这支“刘家军”的基础,这些人都是优秀的职业军人,他们能够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其次,他们在招募兵员时也是十分讲究,他们从南直隶、蓟辽边境招募了将近三千名优秀的年轻兵士,这些兵士是军队的基石,然后又在义乌、金华一带以戚家军的募兵标准,募集了七千多名兵士,以此组成了这总兵力在一万人左右的“刘家军”。 在优秀的兵员基础的保障下,这“刘家军”的成型自是迅速又扎实。 他们一路向着金庭岛的顶峰攀去,刘赐再次来到峰顶的“水月坞”,这里是“刘家军”的心脏和头脑所在,刘家军包括程霸先在内的最高级的十多名军官居住和活动在这里,指挥和调度着刘家军的演习和训练。 这水月坞更是和刘赐上次瞧见的大不一样,这里设置了一个足有七层楼高的了望哨塔,在这哨塔之上,太湖及周遭的景象尽收眼底,眼里好的哨兵甚至能够望见长江入江口的景象,如若有敌舰从长江来袭,这里就能够提前发现敌军的动向。 刘赐和白芷若来到时,程霸先正在紧张地筹划着今天的水军演练,他瞧见刘赐来到,他立马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上来,朗声大笑道:“公子!咱们刘家军的主子,总算驾临了!来得正好!” 第1006章 刘家军(四) 刘赐这番话无疑是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角度,这是姚无忌传授给他的,这些将领大都在官军之中厮混着,领着朝廷的俸禄,但是他们大都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如若说是为了守护大明,官军却是大明天下最腐败的一处地方,他们目睹身边的腐败和堕落,这让他们“保家卫国”的理想深受打击。 如今他们听见刘赐说起“伟业和理想”,他们不免感觉到一些全新的气象,他们身为军人,自是愿意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如若他们的努力能够为大明带来变革,他们自是会燃起热情。 这二十多名将领纷纷点头,不少人开始正眼打量刘赐。 刘赐又一拱手,说道:“刘赐年少,这行伍之事,还得诸位前辈多多指教,愿我等同舟共济,共赴大业!” 程霸先率先喝道:“同舟共济!共赴大业!” 众将领也跟着程霸先纷纷行军礼,喝道:“同舟共济,共赴大业!” 刘赐点头,说道:“霸爷,今日演戏,如何调度,你且示下。” 程霸先对众将领说道:“各位都各自忙活去,午后再行集合。” 众将领答应一声,纷纷去了。 众将领显然对程霸先都颇为信服,程霸先出身官军,在同济会领兵,自是军事经验丰富,而他在军中浸淫二十多年,在各路官军之中人脉颇深,不管哪一路的官军,大都知道江南有“程霸先”这一号人物,所以这些将领集结了这三个月,他们都对程霸先颇为服气,可以说在刘赐来到之前,这支“刘家军”是程霸先团结和领导起来的。 程霸先站在刘赐身旁,指着图纸,对刘赐介绍眼下的状况,他此前每隔两天就会修一封信,跟刘赐说明眼下刘家军的进展,所以刘赐对于军队的状况他是颇为了解的。 眼下二十艘战舰已经造好,刘家军的兵士和将领已经在各式战舰上演练了两个月,两天前,这“刘家军”的旗舰,也就是重制郑和宝船的那艘巨型战舰最后合龙完工,二十艘战舰尽数齐整,与此同时,刘家军的二十多名将领、三百多名中层军官、万名兵士已经尽数到位,也初步训练成熟,因此,刘家军的舰队初步成型,可以做一次全舰队的完整演习。 刘赐正是冲着这次演习来的,他问道:“青龙的帆没有问题了?” “青龙”正是这“刘家军”的旗舰,重制的郑和宝船,此前建造“青龙”最大的技术障碍就是“青龙”的巨帆,“青龙”由于体量巨大,需要大量的风力才能带来作战用的强劲动力,所以除了龙骨之外,风帆是最重要的。 郑和的图纸上说明了“甲板上设九桅杆,用杉木,设十二张帆,十二帆之间东南交错,形成顺风之局力……” 程霸先找来了轻盈又坚韧的杉木,也设了十二张巨帆,按照图纸所示让十二张帆东南交错,形成顺风的力道,但是他发现这风帆由于太过巨大,造成太大重量,虽然带来风力,但是因为重量太大,也影响了航速。 程霸先努力地试图改良风帆,试图用轻薄的麻布替代,但是麻布虽然降低了重量,却在烈风之下容易破损,而且容易被炮火点燃,显然不利于作战。 这“青龙风帆”的问题可把程霸先给愁坏了,他想了诸多法子,都无法解决这个难题,最后他用了最坚韧的麻线缝制厚棉布,这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风帆的重量,但是“青龙”的机动性仍是遭到一些影响,虽然青龙在直航时速度不减,但是若是遇到需要拐弯变向,仍是会因为风帆的质量使灵动性遭到一些削弱。 程霸先以为这样已经可以了,“青龙”虽有些瑕疵,但仍不失是一艘强大的巨舰,但是刘赐反对,他坚定地认为,“青龙”是旗舰,不能有丝毫缺漏,哪怕机动性损失半毫也是不可以的。 在程霸先再造这支郑和舰队的时候,他请了大量太湖周遭苏州、无锡、湖州一带的造船工匠,程霸先发现,这些造船工匠之中,那些世代相传的匠人竟有不少还记得当年制造郑和舰队舰船的技艺,这是因为郑和的舰队当年也是在这太湖上制造的,这些工匠的先辈当年参与了郑和舰队的制造。 刘赐认为,这“青龙”的风帆当年郑和必定有解决之道,于是他派出同济会的官员,在太湖周遭的造船工匠世家中深入探查,他终于在一户已经断了香火的造船工匠世家中找到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缝制蛇皮帆”的技艺。 第1007章 青龙(一) 从探查到的蛛丝马迹中刘赐知道,郑和当年的船帆用的是麻布和蛇皮混裁而成的一种布料,蛇皮的分量比一般的布料要轻,但是又足够坚韧,这着实是个好法子,只是找这么多的蛇皮制造十二张帆,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刘赐为了制造这个蛇皮帆,他又从姚家抽出来十万两白银,雇佣了两百名猎人和工匠日干夜赶,总算是将这蛇皮帆及时完工了。 在前日这“青龙”完工时,那蛇皮帆也完整地装配上了这艘巨舰。 程霸先笑道:“帆自是没问题,青龙已经下水,扎扎实实地便是当年三宝太监的气势,等你站上青龙的龙首上看看这艘巨舰,驾驭着这条‘青龙’,你便知道什么叫威武盖世。” 刘赐点头,笑道:“那是最好,三宝太监的威势重现于世了。” 白芷若眼看众人散去,只剩下她和刘赐、程霸先,她着实是忍不住了,她问道:“刘赐,你什么意思?你要领兵?还要‘驾驭’这青龙!?” 刘赐冲着白芷若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自然是,我在戚家军的营阵中待了那么长的时日,学习戚将军的演练,还跟着戚家军打了两场大仗,为的就是这领兵之事……” 白芷若更是忍不住,怒道:“你把我们的话当耳边风吗!?都说了你不许参与这打仗之事!……” 眼看白芷若发怒,刘赐看了程霸先一眼,程霸先识趣地退开了,他知道这是刘赐的家事。 刘赐压低了声音,对白芷若劝道:“就是知道你们不同意,我才一直瞒着你们,我这么做是没办法……” 白芷若仍是怒道:“什么没办法!柳姐姐说了,你要是还生那些打仗的想法,我就得把你绑回去!” 刘赐苦笑了,说道:“小若,你别这么激动,你听我说,我们建这支舰队是不是必须的?” 白芷若没说话,建这支舰队是他们都同意做的一件事情。 刘赐又说道:“那好,你想我凭什么掌控这支舰队?这支军队有一万人,有二十多个高级将领,又三百多个中层军官,我凭什么掌控他们?就凭我有钱?或者凭着霸爷?这些军人可不会因为你有钱而听你的,霸爷忠于我,本质上是因为忠于姚叔父,有一天如若姚叔父不在了,我们凭什么掌控这支舰队?” 白芷若愣了愣。 刘赐接着说道:“所以我才要亲自来带领这支军队,这是我掌控这支军队的唯一办法,我自己担任主帅,自己练兵,自己指挥,才能保证对这支舰队有绝对的掌控权,才能保证这许多将领都忠诚于我们。” 刘赐这般说,白芷若着实是无法辩驳,她的确想不到其他掌控这支舰队的法子,她说道:“是你自己就喜欢这带兵打仗的事情。” 刘赐笑道:“我的确喜欢这事情,只能说在这等事情上我天生的有些心得,我在戚将军那边学了不少东西,这领兵之事我大概摸通了,我觉得我再实际地演练一番,总不至于出什么差错,说到底,有霸爷在,有这么多将领在,也不一定需要我有多么天纵的才能,说到底,我亲任主帅,所有的将领的指挥权都得经过我的许可和调度,这样我能够完全地掌控这支军队,小若,你要明白,姚家和同济会再有钱也好,司礼监和裕王府给我们再大的权柄也好,这些都是虚的,这支舰队才是我们扎扎实实的本钱。” 白芷若被刘赐说了这么一大通,她着实是无法辩驳,她咬了咬樱唇,怒道:“我说不过你,但你说,你要怎么和柳姐姐她们交代!?” 刘赐笑道:“你且不说就是,她们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这都是为了我们好。” 白芷若想了想,恨恨地叹息一声,说道:“所以她们说你奸狡,着实是没说错你!” 刘赐伸手亲爱地摸了摸白芷若的额头,笑道:“这次带你来,也是有个重任要交托给你。” 白芷若一掌打掉刘赐的手,怒道:“你别对我动手动脚,你乱碰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刘赐无奈笑道:“好,你记着你的重任就好了,你日后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了,你是这刘家军主帅的首席近卫。” 白芷若愣了愣,她如今对刘赐很是警惕,因为她觉得刘赐看她好骗,老是唬弄她,她说道:“我才不干,我堂堂白锦衣,哪能给你当护卫。” 刘赐笑道:“这可是一支一万人的精锐舰队,你当我护卫掉不了你的份。” 第1008章 青龙(二) 白芷若总觉得刘赐又在唬弄她,她咬着樱唇,疑惑又生气地看着刘赐,没说话。 刘赐正色,说道:“小若,你要知道我带领着这支舰队,我的安危是最为重要的,只要我平安无恙,这支舰队的主心骨就在,如若我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关系着整支舰队的成败,再说了,在这军中,龙蛇混杂,难免不安全,我能绝对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所以只有你能护卫我才是,我说真的,有你护卫,我才敢待在这军队里头。” 白芷若瞧着刘赐着实是不像在唬弄她,她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护卫你,只是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白芷若如今长大了,她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她也知道刘赐平日对她的逗弄多多少少都有些贪恋她美色的意味,这是她最反感的。 刘赐笑道:“哪能呢,这是在军队里头。” 白芷若仍是不信任地看着刘赐,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低低地骂一声:“真是倒霉。” 刘赐没再和白芷若多说,他继续和程霸先商量起下午的演习来,刘赐让白芷若也参与他们的讨论,白芷若是个女孩,她对这带兵之事缺乏兴趣,但是刘赐认为她是自己的贴身之人,必须也要懂得这些事情,白芷若不得不参与着,她毕竟是习武之人,她听着这领兵之事,慢慢的倒也就融通了些,也开始学懂了些内行的事情。 刘赐在戚家军里头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加之他心思敏锐,所以一经程霸先指点,他就大概都学懂了。 刘赐听明白了这“青龙”和整支舰队的运转规则,他将这些规则都熟记于心了。 程霸先笑道:“你不必紧张,下午的演戏我陪着你,你且好生经验着就是。” 到了午后,众将领再次集合在这个中军大帐里面,经过一个上午的忙碌,他们已经完成对各自部伍的调度。 程霸先给白芷若找了一套轻薄的甲衣,让白芷若穿上,他觉着白芷若要像个“首席近卫”的样子。 白芷若看着那甲衣,说道:“我不穿这种东西,我们白锦衣从来不佩甲。” 白芷若知道程霸先是觉得她是个女孩儿,怕不成模样,刘赐倒是说道:“不妨,白锦衣就是白锦衣,不必特意装成其他样子,小若这样挺好,把头发束起来就是了。” 白芷若依言将一头青丝高高地束起,然后又将一袭白衣束紧了,变成一身劲装的模样,然后她接受了程霸先给她的一把精钢长剑,她必须佩着剑看起来才更有模样。 很快,众将领齐聚在一起,准备演习前最后的调度,程霸先示意刘赐站在将台上,白芷若佩着剑,目光凌厉地站在刘赐身旁,真像个超凡脱俗的护卫。 程霸先将一张蛇皮纸递给刘赐,刘赐展开蛇皮纸,读起来:“青龙,刘爷亲掌,副帅程霸先辅佐。白虎,杨炼执掌。朱雀,于潜执掌。玄武,袁崇执掌!”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这“刘家军”的四艘主力战舰,除了青龙是完全重制郑和的宝船之外,白虎、朱雀、玄武也是仿照郑和的宝船而修建,只是规格尺寸比“青龙”要稍小一些,武器的火力配备也稍弱一些。 “青龙”不装载任何辎重和粮草,旗舰纯粹是为了战斗而存在,所以青龙的火炮配置和兵力配置要更加雄厚,配备一千五百名兵士,白虎、朱雀、玄武三舰各承担了一些后勤和防备的责任,所以战斗力稍逊青龙,各配备兵士一千人。 之所以形成这四艘“宝船”并行的局面,是因为在修建“宝船”时,程霸先修建了第一艘,他重在解决那船只关键的“龙骨”问题,他按照郑和的图纸所示,选取了四根最坚硬、年月最久远的铁梨木,榫接之处以“虎犬之牙交错法”相接,成功地完成了第一条龙骨,但是毕竟他是第一次仿造,造成龙骨之后,发现这龙骨的体量比郑和的宝船所需的体量稍小了一点。 程霸先又经过研究,才明白这铁梨木的选取是关键,需要最长的四根铁梨木才能造成“宝船”所需的长度的龙骨,但是已经造成的这条龙骨程霸先又不舍得浪费,他思量良久,向刘赐提了一个建议,就是除了用那最长的四根铁梨木造一艘足够规格的“宝船”之外,这个不够规格的铁梨木造成的龙骨不妨也造一艘“宝船”来,他经过测量,认为这尺寸稍小的“宝船”也有足够的威慑力,仍然比一般的战舰要强悍得多。 第1009章 青龙(三) 刘赐是在戚家军军营的时候接到程霸先的这个消息,他倒是觉得有意思,既然郑和的宝船稍稍缩小一些尺寸,仍然有很强的战斗力,那何不干脆就用这尺寸稍小的“宝船”作为舰队的副舰呢? 程霸先得到刘赐的这个想法,他自是很有兴趣,以“宝船”规格的巨舰作为副舰,自是能更大地提升舰队的战斗力,他马上召集核心的将领和工匠进行研究。 他们研究了数日,认为“以一艘完整规格的宝船作为核心,配备稍小规格的宝船作为副舰”,这个想法是可行的,只是会带来三个重大的改变: 一则,舰队的战术源自于舰队的设计和配置,原本舰队的设置是“单核心”模式,即以宝船“青龙”作为核心,配备两艘重装副舰,五艘重炮战舰,十二艘狼牙快舰,这样的话,整支舰队都是围绕着“青龙”在运转,所有的战舰都是为了配合“青龙”的进退而存在,而如今增加了其他的“宝船”规格的战舰,这些宝船规格的战舰并不是纯粹的护卫舰,它们都有像“青龙”一样承担核心重任、自行领袖战斗的能力,所以舰队从根本上的作战模式都必须进行调整,即不再是“单核心”的模式了,在“青龙”之外,“白虎”等战舰也能够承担“核心”的重任,舰队将形成“多核心”的作战模式。 二则,在“多核心”的作战模式之下,舰队的战术会更加丰富多元,战舰的配置也要进行根本性的调整,原本的“两艘重装副舰”、“五艘重炮前锋战舰”一概取消,只保留机动性强的“狼牙快舰”舰型,即整支舰队本质上只有两种船型,一则“宝船”的船型,二则“狼牙快舰”的船型。“宝船”坚实而厚重,能攻能守,“狼牙快舰”灵动而迅猛,能够发动突击和游弋奔袭,给舰队带来强大的机动性。这样一来,按照这样的配置要形成完整的舰队,需要一艘核心的“宝船”规格的战舰,三艘规模比“宝船”稍小的战舰,还有十六艘精锐的“狼牙快舰”。 三则,舰队的战术要进行根本性的调整,“青龙”依然是舰队核心,而那三艘规模稍次的“宝船”在舰队整体行动时要承担起原本“重装副舰”和“重炮前锋战舰”的作用,对“青龙”形成掩护,而在面对乱战,或者突袭战、以一敌多的混战时,“白虎”、“朱雀”、“玄武”三艘巨舰要听从“青龙”的调度,可能分离出舰队之中,独自领兵作战,三艘巨舰各配备四艘“狼牙快舰”,如若有需要,它们将带领快舰出击,暂时成为一支独立的舰队进行作战。 在程霸先看来,这样的调整无疑是翻天覆地的,无论是建造舰队,训练军队,还是临战指挥,难度都会大大提升,但是如果把这些调整执行到位,这支舰队的战斗力无疑会大大提升,毕竟四艘“宝船”组成的核心阵容,是前所未有,而且难以想象的。 刘赐当即拿了主意,就按照四艘“宝船”的阵容组建舰队,尽管程霸先已经做了估量,这般的调整,可能需要多雇佣至少三百名工匠,多耗费四十万两以上的银钱,但是刘赐义无反顾,他当时马上从姚家抽调钱财,用以打造舰队。 在刘赐提供的强大财力支持下,这全新的舰队很快打造到位,按照程霸先的设想形成了完整的阵容。 如今在这般的阵容配置之下,“青龙”自是由刘赐亲掌,而“白虎”、“朱雀”、“玄武”这三艘巨舰的执掌人就显得至关重要,这些人既需要丰富的经验和能力,更需要绝对的忠诚。 “杨炼”、“于潜”、“袁崇”三人,都是刘赐和程霸先精心挑选的,他们的年岁都不过三十岁上下,都是青壮派的优秀将领,而且都是忠正刚毅的人物。 而刘赐和程霸先选择他们还有一个平衡的考量,这支“刘家军”的将领和中层军官分别来自同济会、南直隶官军、蓟辽边境官军三个地方,任何地方都存在派系,刘家军军中很自然的也因为这三个来源而形成了三个派系,而“杨炼”、“于潜”、“袁崇”三人就分别来自这三个派系。 掌控“白虎”的杨炼是来自同济会的将领,是程霸先的老部将,这个安排是程霸先的周全考虑,他考虑到如若刘赐有足够的能力掌控“青龙”了,他将转而去执掌“白虎”,而在这“刘家军”中同济会的势力无疑是最稳固的势力,所以让代表同济会的杨炼执掌第二号战舰也有增强同济会的控制力的考虑。 第1010章 白虎、朱雀、玄武(一) 掌控“朱雀”的于潜是来自南直隶官军的将领,在如今的“刘家军”中,“南直隶官军”的势力是最强大的,执掌战舰的二十名将领中有十二名来自南直隶官军,来自同济会的只有三名,来自蓟辽边境官军的只有五名,而那三百多名中层军官中更有足足二百名来自南直隶官军。 这自是因为“刘家军”的兵员主要是在南直隶军中招募的,包括戚家军和俞家军也属于南直隶官军的系统,光是戚家军和俞家军就给“刘家军”提供了四十名军官,所以南直隶官军的势力在“刘家军”中远盖过同济会和蓟辽边境官军的势力,刘赐和程霸先自是有意“打压”南直隶官军的势力。 掌控“玄武”的袁崇自是来自蓟辽边境的官军的将领,蓟辽边境官军的势力在“刘家军”中最弱,但是这些来自边境的汉子作战勇猛,尤其擅长登陆战,刘赐和程霸先有意提升袁崇为首的这支势力,用以制衡南直隶官军的势力。 刘赐宣布了四艘核心巨舰的领袖,杨炼、于潜、袁崇上前接过了将令。 随后刘赐又依次宣布了十六艘“狼牙快舰”的将领人选,这十六艘快舰每一艘战舰上配备三百到四百名兵士,这些将领也都是年轻为主,偏向擅长打突袭战和机动战。 这些将领人选其实在此前就已经选拔好,此时由刘赐宣布,目的在彰显刘赐的权威。 刘赐将将令一一分发给诸位将领,然后他在白芷若和程霸先的护卫下率先走出中军大帐的门口,这代表着军队的行动开始,将领们纷纷跟随刘赐走出中军大帐,他们飞快地下了山,他们各自的军队已经在水边的码头上整装待发。 白芷若方才瞧着这架势,她着实是瞧见了“正儿八经”的意味,此时她跟着刘赐站在这“水月坞”的山顶上向下望去,只见那浩渺的太湖的湖岸上已经停着一支庞大的舰队,这支舰队呈“品”字型排布着,在烟波浩渺中显出非凡的气势。 白芷若不禁叹道:“这着实是壮观。” 刘赐笑道:“怎么样?这支刘家军着实是不凡。” 白芷若握了握手上的剑柄,她叹道:“谁让我摊上这个事情了,这剑太重,回头找二爷给我换一把绣春刀得了,这等架势,护卫着你,我可不能出丝毫闪失。” 此时山风吹来,吹乱了白芷若的几缕发丝,刘赐瞧着她那临风而立的美丽模样,他伸手捋了捋她的发丝,笑道:“轻松些,你得知道,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当我的贴身护卫,只有你能让我彻底放心,有你在身边,我就能放开手脚了。” 白芷若被刘赐的指尖触碰着脸颊,她感到莫名的异样的滋味,她蹙眉躲了躲,说道:“少花言巧语地哄我,我爹从小教我本事,没想到是给你做嫁衣了。” 刘赐又露出嬉皮的神色,笑道:“你总要嫁人的嘛。” 白芷若马上眼神像刀子一般地瞪着刘赐,刘赐闭上嘴,又笑道:“走,领兵去喽!” 白芷若跟着刘赐走下山来,一路来到停泊舰队的港口前,白芷若尽管已经在山上看见了舰队的规模,但是眼下她近距离地看见这个港口和这支舰队,她仍是不禁目瞪口呆。 她看见这个港口的规模足以和同济会的规模相媲美,只是没有同济会的港口那般繁复的建设,这阔大的港口能够同时吞吐五艘船只,在一刻钟之内,就能让这支舰队的二十艘战舰尽数出击。 显然程霸先在设计这个金庭岛的军事基地时耗尽了心血,这个金庭岛的防卫工事,再加上这个港口的规模,这让任何来犯之敌都难以讨到便宜,在敌人进入太湖之前,这支舰队早能够驶出港口,发动迎击。 白芷若跟着刘赐和程霸先走上港口,登上小型的帆浆战船,前往“青龙”。 这太湖本是大湖,但是此时白芷若乘着帆浆战船行驶在众多巨舰之间,她只感到底下的浪涛剧烈地摇荡,竟像在海上一般。 他们乘着小船经过两艘巨舰中间,白芷若抬头看去,只见这两艘巨舰的色调是沉重的皂色,船身、船帆、桅杆上高高飘扬的旗帜都是深黑色,显出某种神秘和厚重。 这“皂色”的色调是刘赐定下来的,他认为他的军队应该是沉重而神秘的,有着强大的威慑力。 白芷若看见这两艘战舰的最高处都飘扬着一面巨大的旗帜,旗帜是黑底白字,写着巨大的“刘”字。 第1011章 白虎、朱雀、玄武(二) 白芷若还看到在这面巨大的“刘”字旗的旁侧,还有一面同样巨大的旗帜,这两面旗帜同样是黑底白字,一艘巨舰是画着一只张着獠牙的猛虎,一艘巨舰是画着一只展翅的朱雀,这两艘巨舰就是“白虎”和“朱雀”。 这两艘巨舰上的兵力都已经排布完毕,所有的军官和兵士都已经登船,白芷若从它们的底下经过,她只感到像是两个巨人在顶上看着她,让她感到可怖的威慑力。 但是很快,白芷若感到一股更加可怕的威慑力,她看见一个更加可怕的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了她的头顶,她仰首看去,她已经看不到天际,只看到一艘似乎高企入云的巨舰。 这艘巨舰正是“青龙”,它的躯体比“白虎”和“朱雀”要大出三成有余,白芷若直看得目瞪口呆,她难以想象有这般巨大的舰船,或者说她难以想象世人能够造出这般巨大的物事。 “青龙”巨大的身躯在水面上缓缓地摇荡,这不经意地摇荡之下掀起的浪涛已经差点要掀翻白芷若和刘赐他们乘坐的这艘小型的帆浆战船。 刘赐也仰首看着“青龙”,他此时自是也内心激动,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艘巨舰,他顺着青龙的船身向尾部望去,他甚至望不见这巨舰的尾部。 刘赐对白芷若笑道:“是不是真的像一条巨龙一般?” 白芷若点头,叹道:“太壮观了,若不是亲眼得见,简直难以想象。” 刘赐笑道:“你想想,这艘巨龙将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我们将驾着它出征远洋,这是什么滋味。” 白芷若笑道:“这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滋味。” 刘赐点头,叹道:“是啊,我们也有当年三宝太监那般的威风了。” 白芷若和刘赐攀着绳缆登上了“青龙”,上面的兵士已经各自就位,这艘旗舰上足有兵员一千五百名,刘赐亲任主帅,程霸先任副帅,有下级军官六名,其中一名管航向,一名管风向,两名管炮火,两名管甲板上的兵士接战。 此时一千五百名兵士都已经进入各自的岗位,正整装待发,刘赐和白芷若、程霸先径直走向这“青龙”的“龙首”,“龙首”是位于这艘巨舰靠尾部的一座高台,这座高台的形态高高扬起,真如这艘舰船高扬的一个“龙头”一般,那里是整艘巨舰的最高之处,能够俯瞰整艘巨舰的全貌。 这艘巨舰足有五层,而这“龙首”是在这五层之上还更高出一层,是第六层。 刘赐和白芷若、程霸先攀上这第六层,他们站在高台的台沿,他们放眼望去,只见这艘巨舰巨大的体魄向前漫长地延伸而去,真像一条巨龙遨游在水上一般。 所有的兵士都已经就位,刘赐的身边站着四名卫士,这四名卫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他们目光凌厉,神色肃穆,都手持长枪和方盾在守备着,其中两名卫士手上各拿着红黑色的两把令旗,正在准备发出旗令。 此时刘赐听见两声呜咽的、嘹亮而绵长的号角声,这声号角声是“白虎”和“朱雀”发出来的,随着两声号角声,刘赐看见“白虎”和“朱雀”缓缓前行,它们庞大的身子越过了“青龙”,来到青龙的前方停住了身形。 随着它们的身形停稳,它们又发出两声沉重的号角,这号角声着实是嘹亮之极,尽管在浩瀚的水面上,隔着距离,仍是听得十分清楚。 刘赐知道这号角声的意义,这是程霸先力主的、这支“刘家军”在作战技艺上的一个重大改良之处,即以“号角声”传令。 因为“刘家军”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艘主力战舰为核心,其他十六艘“狼牙快舰”都唯这四艘核心战舰的马首是瞻,所以只要这四艘核心战舰能够通信顺畅,整支舰队的调度指挥就不成问题,所以“刘家军”可以不依赖以往单一的“旗语”作为通信手段,而可以用“号角声”进行通信。 这是程霸先一直梦想着要实现的,在以往的海战之中,战舰之间用“旗语”通信着实存在诸多弊端,“旗语”难以快速到位地将舰队主帅的命令传达下去,若是在夜战中,“旗语”不免要失去效果,会大大影响作战的效率。而用“号角声”传令,这就像人与人之间说话言谈一样,是更直接更清楚的沟通方式,这会大大加强舰队的沟通效率,也能够调度出更加丰富的战术。 第1012章 白虎、朱雀、玄武(三) 眼下“白虎”和“朱雀”虽然发出的都是号角声,但是他们的“叫声”并不一样,“白虎”的叫声更加低沉,而“朱雀”的叫声要稍显嘹亮,在程霸先和众军官听来,这两个“叫声”的区别是非常清楚的,而这两声号角声的意思也非常明确,第一声号角声意味着它们开始起航,第二声号角声意味着它们已经进入战备位置。 随着“白虎”和“朱雀”开始行动,底下那十六艘狼牙快舰也随之行动起来,它们听着号角声,跟随着核心战舰的动向,他们有条不紊地摆布阵型,重新围绕着四艘核心战舰排布出了攻守兼备的阵势。 程霸先看向刘赐,说道:“帅爷,下令。” 刘赐背着手,临风御立着,他的头发随意地束着,此时猛烈的湖风吹得他的发鬓飘洒开来,饶是他,此时也不免紧张,或者说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感,这股力量感太过浩瀚磅礴,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一时竟无可适从。 他曾经感受过这种力量感,比如在他拿着司礼监和裕王府的令牌甩到别人脸上的时候,但是那些感受都无法与眼下他的滋味相比拟,眼下他感觉到世界被踩在他脚下,他感觉到他在驾驭着这条“青龙”,操控着“白虎”、“朱雀”和“玄武”,这支庞大的舰队就如同他的手足和武器一般,让他如臂使指,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这支庞大无朋的力量能够让他去征服任何地方和任何敌人。 权势和力量。刘赐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权力感,这让他陶醉,让他飘飘欲仙,让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张裂开来,让他想要仰天长啸,想要上九天捞月,下五洋捉鳖。 刘赐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起航。” 随着刘赐一声令下,两侧的四位护卫兵士齐声怒喝:“起航!” 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在刘赐眼下、位于这“青龙”的“龙脊”中央的甲板上响起,那里摆放着一个足要五人环抱的巨大号角,三名兵士同时吹响这个号角,号角的尾巴上设置了一个巨大的铜质的田螺状的“共鸣器”,在这个巨大的“田螺”的助力之下,这号角的声音浩瀚无比地轰鸣起来,直响彻云霄。 这是“青龙”的叫声,也是这支舰队旗舰的号令,代表着舰队主帅的命令,“青龙”的叫声显然更加低沉,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威严。 吹响号角的三个号角手经过了许多日的严格训练,他们会吹响十八种号角声,这十八种号角声代表着刘赐能够下达的十八个指令,在海战之中,在一支训练有素的舰队中,十八种指令已经足够最充分地调度这支舰队做出任何复杂的战术。 随着青龙的叫声响起,“白虎”、“朱雀”,还有护在青龙身后的“玄武”几乎同时发出绵长的号角声,这是它们“得令”回应。 “白虎”和“朱雀”随即马上高扬风帆,疾风吹胀了巨帆,带动着这两艘巨舰向前航去,“青龙”的巨帆也随即扬起,那十二面巨帆就飘扬在刘赐的眼前,刘赐看见那巨帆的样子很是特别,那帆面上是密集的横向交错的花纹,看起来像是猎豹背上的花纹一般,这是因为这巨帆是用蛇皮缝制的,给这“青龙”增添了几分野性的气息。 四艘巨舰都扬起了风帆,这太湖上的风势并不大,但是因为巨舰的帆巨大而密集,所以巨舰依然吃足了风力,带动着巨舰快速地提起了速度,四艘“巨兽”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咆哮,它们巨大的身躯向前驶去,很快提起了速度,那浩瀚的湖面被它们掀起了巨大的浪涛。 太湖是大明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湖,大明也只有这座大湖能够容纳这四艘巨兽的啸傲。 刘赐感到烈风扑面而来,他看见眼前“青龙”的巨帆猛烈地震动着,那十二面巨大的风帆发出短促的闪电爆响般的响声,凌厉的声响充斥了他的耳际,他还听见浩瀚的水声,听见凶猛吹袭的风声,那烈风吹得他差将站不稳身子,他不禁向前俯下身子,将手摁在了“龙首”的船舷上。 白芷若则是感到她身处在一只啸傲的巨兽的背脊上,感受着巨兽那磅礴的力量,烈风吹袭着她,磅礴的声响震动着她,她脚下更是传来剧烈的颠震,让她站不稳脚步,她像刘赐一样将手扒在了船舷上。 白芷若不免心慌,她转头看向刘赐,刘赐的头发已经披散开来,她看见刘赐径直望向前方,露出陶醉的表情。 第1013章 白虎、朱雀、玄武(四) 刘赐也转头看向白芷若,他看着白芷若那慌乱的表情,他笑道:“是不是觉得像骑在猛兽的背上一样!?” 猛烈的风声、浪涛声充斥在他们的周遭,让他们听不清彼此的声响,白芷若几乎是大喊着说出话语:“哪里有这么大的猛兽!” 刘赐笑道:“痛不痛快!?” 白芷若是个女子,她对于所谓的“力量”、“权力”的感受没有刘赐强烈,但是她仍是感到一股莫名的满足感充斥了她,让她既是满足,又是恐惧,她大喊道:“这是杀人的利器,有何痛快可言!” 刘赐捋了捋他飘洒开来的长发,笑道:“这是杀人的利器,也可以是大明的国之重器,它可以战争,也可以下西洋,可以守卫大明,也可以远征大洋!” 白芷若不知道该如何言述心中的滋味,她叹息一声,转头看着刘赐那眼中满是光芒的样子,她叹道:“但愿你是用它们当国之重器来使!” 刘赐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对白芷若说道:“小若,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白芷若稳着身子,凑近了刘赐,帮刘赐扎起头发来。 白芷若帮刘赐捋着头发,她那白皙的指尖在刘赐的脸上抚动着,刘赐转头看了看白芷若那白皙精致的容颜和清丽的眸子,他感到心中涌起满足的滋味,他笑道:“小若,如今执掌这战舰仍是有你陪着,真好。” 白芷若那白皙的脸红了红,她一分神,脚下又一颠簸,她手上一扯,狠狠地扯了一下刘赐的头发,刘赐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白芷若不禁笑了,说道:“叫你说胡话。” 白芷若还笑着,此时却骤然听得一声震彻云霄的轰鸣又在他们面前这“青龙”的脊背上发出,那是那三个号角手又吹响了那个巨大的号角,那轰鸣声顿时响彻了太湖之上。 白芷若感到这声响要把她的耳朵给震破了,她忍不住惊叫一声,松开了手,脚下一个趔趄,一时站不稳,刘赐连忙揪住了她的手,揽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手搭在了白芷若那纤细的腰上。 白芷若站稳了身子,她连忙推开刘赐,刘赐却是笑道:“你可是我的贴身护卫,千万要站稳了。” 白芷若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她并没有预着来到这里是要做这种事情的,她仍是穿着平日里陪着柳咏絮的那精致漂亮的丝绵鞋,这种鞋子好看则好看,但可绝不适合行军打仗,这鞋子的摩擦力不够,难免影响她的脚步。 程霸先一直伫立在刘赐的身边,他久经战阵,在烈风和颠簸中他依然稳稳地站着,此时他看着白芷若和刘赐的亲昵,他不免露出微笑,他笑道:“小若姑娘是白锦衣的武艺,我瞧着你这一年以来武艺已经精进不少,或者说你的武艺传自正统,原本已是成熟,只是你之前年岁太小,气力还没长开,影响了你运用武功,如今你身子长高了,气力也足了些,武艺自然就好多了,慢慢的,你适应了这战船上的环境,你就施展得开了。” 刘赐笑道:“自然是,小若是白锦衣,当我的护卫自是不在话下。” 白芷若咬着樱唇瞪着刘赐,她觉得自己又被刘赐给骗了,她原本是来看着刘赐不让他胡来的,谁知稀里糊涂地,又被他骗上这大船来,当了他的护卫。 白芷若恨恨地说道:“我是白锦衣,是世代护卫皇上的,如今竟然变成护卫你了。” 刘赐笑笑,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若,来日我们下西洋,远航到大洋的尽头,这不比做什么‘白锦衣’要痛快一万倍吗!” 白芷若狠狠地白了刘赐一眼,没说话。 此时“青龙”开始做出转向,只见整支舰队齐整地向左侧转向,仍是维持着阵型直扑向目标,很快他们看见前方出现两个摇荡的目标,那是两艘船只,正在湖面上飘荡着。 “青龙”再次发出一声呜咽的号角声,但是这声号角短促而凌厉得多,像是这巨龙张开獠牙的一声吼叫。 随着这声吼叫震响,刘赐看见白虎和朱雀呼啸地猛冲前去,他们的巨大身形划破了浩渺的烟波,直扑向那飘荡在水面上的两个目标。 白芷若还没反应过来,她只看见两艘巨舰像是“青龙”的一对犄角一般扑出,如闪电般直袭向那两个目标,片刻之后,她听见一阵炮响轰然炸响,白虎和朱雀掠过那两个目标,它们的身躯上炸现出凌厉的火光,随着炮响,那两艘飘荡的船只的躯体上爆燃出火光。 第1014章 白虎、朱雀、玄武(五) 这两艘船只是两艘制造失败了的“狼牙快舰”,它们的身形体量不算小,但是在白虎和朱雀的一阵炮火之下,它们转眼间就灰飞烟灭了。 从号角响起,到白虎和朱雀出击,到两艘目标战舰比炸沉,不过是片刻的工夫,白芷若只看得目瞪口呆。 刘赐也是看得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分别在双屿港上、在钱塘江入海口、在姚家的瀛洲岛上已经见识过三场大海战了,他知道这海战是什么模样的,他也知道像汪直的“鬼船”,或者是徐活佛的舰队是多么的厉害,但是眼下他看着这白虎和朱雀的凌厉,他知道他的舰队比起汪直的舰队毫不逊色,而且至少能够盖过汪直旗下的精锐舰队、如徐活佛的舰队。 程霸先观察着战况,他看着两艘目标的舰船沉默,他说道:“火炮的准星尚可,但是还可以再校正。” 他又转向刘赐,解释道:“四艘主力除了青龙装有六门船首炮,白虎、朱雀、玄武都是以侧舷炮为主,它们侧舷分别载有十门火炮,方才那一阵是十炮齐发,也就是最大火力,方才白虎命中了七炮,朱雀命中六炮,这个准星还可以再提升,它们用的是你送来的弗朗机火炮,这些火炮威力大,射程远,稳度也高,只是有一个问题,后坐力大,开始的几炮还没太大影响,但是连发了六炮以上之后,这后坐力就开始影响船的稳定,船一颠簸起来,后续的四炮的准星就有影响,方才没命中的那几炮多半都是后面的几炮,十天前我们就和工匠研究这个问题,大概要在炮仓里面装载些厚棉花,还有将船舱再压实一些,让船身稳住。” 刘赐叹道:“十炮齐发,小若,你看我们此前见过的汪直的战舰,可没有见过十炮齐发的,哪怕是徐活佛那般厉害的舰船,至多也就是装载六门侧舷炮。” 白芷若自是知道这炮火凌厉,她看着白虎和朱雀在浩渺烟波中纵横的身姿,她叹道:“着实是厉害,这般凛冽的炮火,汪直的大船也挡不住。” 刘赐对程霸先说道:“十炮齐发能这般稳住船身,已是不容易,如你所说,尽一切法子,把船身更加稳住,至少把准星提到十中八的准度。” 程霸先说道:“十中八的准度不成问题,我们购置些厚棉花,把炮火仓扩大些,再夯实了,势必可以提高准度,我们尽可能提升到十中九的准度。” 刘赐点头,道:“这是最好,这炮火之事最是重要,需要多少银钱,尽管报给我。” 程霸先没说话了,对于银钱之事他素来谨慎,到目前为止,建造这支舰队已经耗费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这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个天文数字,程霸先此前在同济会领兵,同济会虽然富裕,但是每年给他的军饷不过四万两,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建造这支军队已经花出去一百三十万两,这虽然实现了他“建军”的理想,但也不免给他压力,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抵得上大明国库一年十分之一的岁入了。 程霸先自是感激刘赐对他的信任,刘赐这建军的过程中花费任何银两都没有二话,只是派了一批同济会的官员来协理账目,但是这银钱怎么使用,仍是完全由程霸先做主,正是因此程霸先才能放开手脚,快速地建造出这么大的一支舰队。 但是如今舰队建成了,程霸先的任务告一段落,他知道自己不能这般无节制地使用银钱,尽管刘赐信任他,但是他再这般不节制地用银子对于他的“东家”是不道义的。 程霸先靠近了刘赐,说道:“刘赐,如今舰队建成了,我得感谢你,这着实是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日后这银钱之事,你还得出面管一管,或者是派个得力的信任的人来,把这军队的账目开支管起来,不能再继续这个情况,我也不会再这般大手脚地开支用钱。” 刘赐看着程霸先,他知道程霸先是个正直道义的人,而且程霸先出于对姚无忌的忠诚,出于对他母亲的情感,对他刘赐也是竭诚效命,所以刘赐对于程霸先素来很放心,眼下他听着程霸先这话,他知道程霸先是出于公心,这舰队在初建之时为了高效,让程霸先放手用钱,而日后舰队的管理上了正轨,仍是需要有专门的人来管理这舰队的账目。 刘赐笑道:“霸爷,我知道你是出于公心,回头我们再说这个事情。” 第1015章 白虎、朱雀、玄武(六) 刘赐说着,“青龙”又发出一声啸傲的号角声,“青龙”扬足了风帆,瞬时扬起了身姿,向前猛冲而去,随着这声号角,白虎和朱雀散开了两翼,形成掩护之势。 随着“青龙”的猛冲,刘赐和白芷若的脚下一个趔趄,程霸先昂首大笑,喝道:“青龙出海!刘赐,瞧瞧威势如何!” 这是“刘家军”的核心战术之一,是程霸先和众将领商定了许久得出的一个凌厉的主要战术,即:按照舰队的常规阵势,“青龙”在核心位置,“白虎”和“朱雀”形成掎角之势并排航行在“青龙”的前方,玄武在“青龙”的后方护卫旗舰的尾部,平时“白虎”和“朱雀”是主战的战舰,它们会做出前突或者游弋,形成攻势,而这“青龙出海”就是一个变阵,“白虎”和“朱雀”从两侧散开,护卫着“青龙”的两翼,“青龙”和后方的“玄武”则扬足风帆,开足气力往前突进而去,在“白虎”和“朱雀”的掩护之下杀入敌阵,用它们侧舷和船首的强大炮火大杀四方,尤其是“青龙”,它的船首有六门火炮,两侧侧舷各有十二门火炮,当它以他巨大的身躯杀入敌阵时,它的炮火能够覆盖所有的射程,敌军势必难挡“青龙”的猛攻。 此时,“青龙”啸傲地向前冲去,席卷起浩瀚的浪涛,从“白虎”和“朱雀”中间冲出,随着“青龙”冲出阵中,刘赐和白芷若的脚下传来轰鸣的炮响,这巨炮的轰击使得整艘舰船都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白芷若看见船首和两侧船舷爆发出凌厉的火舌,在火炮的暴轰之下,整艘巨舰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但是舰身没有发生破坏性的震动,“青龙”的船身依然稳健地继续向前飞驰着,这可见“青龙”的躯体是多么的坚实和强悍,能够支撑三十门巨大的弗朗机火炮的暴轰。 随着三十门火炮的同时轰击,刘赐感到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了,他感到更加浩瀚的力量感充斥了他,让他激动地紧紧地扒着船舷,他怒吼:“好!这样的火炮,他汪直的十八支舰队一起来,老子也不怕!” 程霸先看向他们的左前侧的方向,那里是一个处于太湖中心的一个小型岛屿,“青龙”距离那个岛屿足有一里地的距离,此时“青龙”左侧船舷的十二门火炮齐发,已经将那岛屿上设置的红色帆布扬起的目标彻底地毁灭,甚至那岛屿上一切物事都被炸得面目全非。 程霸先定定地看着那岛上弥漫的硝烟,待到硝烟散去,他观察着岛上被炮火轰击的情境,此时一艘前去查探的狼牙快舰已经飞驰回来,那狼牙快舰上的旗语手冲着旗舰发出旗语,一位传令兵得到旗语,从甲板上飞奔而来,来到“龙首”的下方,对刘赐和程霸先喝道:“报!左侧舷十二门炮,全数命中目标!” 刘赐大喜,抚掌笑道:“好!全数命中!这是最好不过!” 程霸先也点头,说道:“方才是在冲刺中发出炮轰,船身并不稳固,能够尽数命中,着实是不错。” 刘赐激动地说道:“这战术着实是厉害,在大战时,‘白虎’和‘朱雀’先行出击,它们和敌人缠斗一番,然后以这‘青龙出海’的战术,让青龙突入敌阵之中,猛击敌船,大杀四方,凭青龙的攻势,敌军必定是撞也撞不过,火炮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着实是犀利!” 程霸先笑道:“自是如此,这个战术是常规的杀招,变阵!” 随着程霸先又一声令下,跟着“青龙”前冲的“玄武”又吃足了风力继续猛冲上前,来到青龙的前方,而“白虎”和“朱雀”则留在“青龙”的身后,在后侧散向两翼,三艘副舰形成“品”字形,将“青龙”护在中央。 同时,十六艘狼牙快舰也快速地调整阵型,仍是形成最外围的保护圈,护在四艘主力舰的周遭。 刘赐激动道:“太好了,着实是太好了,真恨不得汪直现在就来,咱们好好和他打一场!” 程霸先正色,说道:“公子,这练兵之事,在乎积聚年月之工,绝不是一两场演习就能一蹴而就的,汪直的舰队都是在海上浸淫多年的老江湖,他们可不会那么容易中你的战术,他们总有办法对付咱们,咱们还需继续演练才是。方才我们练了基本的阵型,也测试了炮火,看来炮火还算合格,下面就分队对峙演练,那才有实战的模样。” 第1016章 对战(一) 随着程霸先一声令下,舰队驶向太湖的更深处,他们来到一片破碎的岛屿面前,舰队分散成两组,一组是“青龙”和“玄武”,仍是由刘赐领军,另一组是“白虎”和“朱雀”,由白虎的主帅杨炼执掌。 “青龙”和“玄武”绕到了这片破碎的岛屿的对面,“白虎”和“朱雀”在这片岛屿的另一头,两组舰队各自率领八艘“狼牙快舰”。 随着“青龙”再次发出一声震彻天际的号角声,两组舰队各自出击,在这片破碎的岛屿之中开始游弋,一边在水域之中游弋一边寻找敌军目标。 “青龙”和“玄武”仍是以稳重为主,它们稳扎稳打,一面寻找着掩护一面稳步前进,程霸先指挥着这第一组舰队,他发挥着“青龙”的优势,绝不冒进,避免露出破绽,用攻守兼备的阵型在岛屿群中游弋着,他一面游弋一面观察“敌军”的动向,他要以静制动,保证无论敌军在任何方向袭来,他们都能够从容不迫地抵挡,并以优势的力量压倒对方。 “白虎”和“朱雀”则是消失在了群岛之中,它们隐藏了行踪,乃至它们舰船航行的水声都被隐蔽了。 程霸先站在“青龙”的龙首上,他定定地观察着形势,他不禁笑道:“竟然完全隐藏了行踪,不得了。” 此时“青龙”和“玄武”停在一处岛屿的旁侧,它们此时倒是进退两难了,如若冒进,可能遭到伏击,如若僵持不动,有可能陷入被动。 刘赐瞧着这岛屿群中静寂的场面,他不免感到些许心慌,他说道:“这杨炼果然有本事,这战术能耐可了得。” 杨炼是程霸先在同济会的老部下,程霸先自是了解他,程霸先笑道:“杨炼未必有这般本事,他的长处在平日演练军队,还有战时团结军心,凝聚士气,这种战术调度不是他的长处,我们同济会平日里没什么机会打仗,他的实战经验是有限地。” 刘赐问道:“所以眼下是于潜在指挥?” 程霸先点头,说道:“想必是的,于潜是南直隶官军最有经验的将领,当年朱纨麾下的大将,二十出头时就领兵打败过汪直,他演练军队不如杨炼,但是他在战时的调度指挥颇有天才之处,此时这般诡异的战术,想必是他在指挥着。” 于潜在十年前就跟随当时的南直隶提督朱纨抗击过汪直,并且作为先锋击败过汪直的大军,程霸先在组建军队选拔将领时,首先就想到于潜,他亲自去到南直隶军中密会于潜,力劝他加入“刘家军”,并许诺给他执掌一艘主力战舰。 自从朱纨死后,于潜已经消沉了好几年,他已是对南直隶官军大为失望,他本想加入戚继光部,并不想加入“刘家军”,因为他“于家”是名臣于谦的后人,世代从军,并且世代忠于大明,他自是想继续留在官军之中奋斗,不想加入一支私家军。 但是程霸先极力地邀请于潜,给于潜开出了优厚的条件,甚至把于潜在钱塘乡下村落里的亲眷带进了杭州府城,在府城内为他的亲眷购置了住宅。 最后程霸先许诺于潜,让他担任“朱雀”的主将,而且让他承担由“白虎”、“朱雀”组成的第二舰队的领军,也就是说,虽然杨炼的地位比于潜稍高,但于潜有实际上的指挥权。 程霸先眼下着实是感受到于潜的不好对付,杨炼的练兵加上于潜的临战指挥,使得“白虎”和“朱雀”组成的这支第二舰队富有灵动和机变。 程霸先依然判断不了“白虎”和“朱雀”的行踪,他当机立断,号令青龙加快速度,向前航行,他试图摆脱这片岛屿,去到空阔地带,以此夺回主动权。 “青龙”立马扬足了风帆,十二面巨帆很快在湖风中吸足了风力,巨舰迅速地提起速度,向前飞驰而去,“玄武”跟在“青龙”身后,做出掩护之势。 但是就在“青龙”冲出的那一刻,只见在远方一片狭窄山间的水面上出现两个黑影,它们飞速地向“青龙”袭来,那正是“白虎”和“朱雀”,它们已经探清了“青龙”和“玄武”的行踪,并将自己隐蔽在山间,随着敌方舰队群一冲出,它们立马猛冲而来,形成猛攻之势。 程霸先自是第一时间就发现“敌军”的突袭,他没有号令舰队立即调转船首,他沉吟片刻,他下的号令出乎刘赐和白芷若的意料,他喝道:“主舰前冲迂回,副舰迎击!” 第1017章 对战(二) 随着程霸先一声令下,青龙那沉重的号角立马响起,发出两声长鸣。 青龙继续前冲,同时调转船头,一边以“逃离”之势前冲,一边向着两艘“敌舰”袭来的方向做出迂回。 玄武则是按照“青龙”的指令,它减缓了速度,扭转方向,向着两艘“敌舰”冲去。 程霸先紧紧地扒着船舷,他紧紧地盯着“白虎”和“朱雀”的动向,显然于潜和杨炼都没想到程霸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海战之中,两艘主力战舰分散,这是大忌,无异于给敌人分别击破的机会,眼下“青龙”这般远距离迂回,而让“玄武”正面迎击,这等于是让玄武去送死,因为“玄武”的体量和“白虎”、“朱雀”相当,而这三艘巨舰的炮火都是极其凌厉,它们的一面侧舷都是载着十门重火炮,这一经接战,在重炮齐轰之下,“玄武”是必败无疑。 但是程霸先之所以做出这抉择,是因为“青龙”和“玄武”本已陷入被动,此时它们如若一同正面去接战,它们仍是会处于劣势之中,因为“白虎”和“朱雀”长途奔袭之下已经形成猛冲之势,“青龙”和“玄武”这般调整方向去迎战,速度难以提起来,而在海战之中,战舰的速度是至关重要的,速度提起来了,船只的船身会更加稳健,炮火会更有准星,在高速度之下敌舰的炮火更难命中,而且速度更快的舰队在发出第一轮炮击之后,能够迅速地迂回,寻找敌军的船尾等薄弱之处做出第二轮、第三轮攻击,会占尽先机。 所以程霸先认为,与其让“青龙”在劣势之中和“白虎”、“朱雀”硬扛,还不如做出一个大迂回,以退为进,后发制人,或许还有胜机。 显然程霸先这个决断让于潜和杨炼有了片刻的犹豫,刘赐看见“朱雀”的舰身出现了片刻的偏离航道,显然它一度想冲“青龙”迎击而来,但是它仍是放弃了,看来于潜决定先毁灭“玄武”,然后再行对付“青龙”。 于潜率领“朱雀”进一步提升了速度,“白虎”、“朱雀”、“玄武”这三艘巨舰虽然体量相当,但是因为主帅的好恶差异,加上各自的战术地位,仍是有一些优势的侧重,比如“白虎”侧重于炮火的威力,“朱雀”侧重于机动和速度,“玄武”因为经常承担断后和防御的工作,所以更侧重于装甲和防御。 “朱雀”此时全力地发挥出速度的优势,它的十二片风帆上搭载的六片三角帆也高高扬起,这让它提起了全部的速度,它简直如利箭一般直扑向“玄武”。 转眼只见,“朱雀”掠过“玄武”的侧舷,在掠过的瞬间,双方轰鸣的炮响同时响起,两舰的侧舷同时轰出十门火炮,但是因为“朱雀”的速度极快,它占据着先机,而且在飞驰之下它的船身更稳,轰出的炮火也更加精准,它十门炮火中有六门击中了“玄武”,而玄武只有三门炮火击中了“朱雀”。 它们此时演习用的炮火并不是平时海战用的“开花弹”,或者说“火药弹”,用的是没有爆炸威力的“实心弹”。 戚家军或者这“刘家军”作战时基本都用“开花弹”,“开花弹”即爆炸性弹丸的别称,这种弹药内部装有火药,其炸开时带来强大的爆炸威力,弹片四射,并炸毁目标的易碎物,犹如花朵绽放一般,因而得名“开花弹”,尤其在海战时,“开花弹”能够炸毁敌舰的船只结构,并且能造成火灾,能够有效摧毁敌舰。 中国自南宋未期时就出现了铁壳的开花弹,元军曾着力改进这种炮弹用于征讨日本之役,自嘉靖朝以来,“开花弹”广泛地应用于军队,所以大明军器部自产的“开花弹”原本就质量不错,而南直隶官军虽然战斗力不济,但是他们在炮弹的研发制造上仍是颇有心得,他们吸取了弗朗机人制造的“开花弹”的一些先进经验,改良了自己的“开花弹”,即加厚“开花弹”的铁质弹壳,并在弹壳装载的火药中加入易燃的精炼火油,这能大大增加“开花弹”的爆炸威力,而且火油炸开之后,能够更有效地引起火灾,在海战之中这种改良的“开花弹”无疑更加实用。 所以程霸先船载的弹药素来用的是南直隶军器部自产的“开花弹”,虽然不得不购买弗朗机人的火炮,但是弹药能够用大明自产的弹药,这依然让刘家军多了不少方便。 第1018章 对战(三) 但是在眼下的演习中,自是不能用这种“开花弹”,所以所有舰船都已经将炮弹换成了实心弹,而且这种演习用的实心弹也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这些实心弹的普遍用粗铁制造,虽然重量依然是炮弹的重量,但是质地要脆得多,所以轰在“敌舰”上,大概能够击穿一层甲板,造成的杀伤有限。 但尽管用的是“实心弹”,这依然给这“演习”带来实战般紧张的气息,被实心弹打中舰船一样会受损,一样会有人员伤亡。 此时在“朱雀”和“朱雀”率领的由四艘狼牙战舰组成的舰队群的轰击下,“玄武”足足中了十二门炮击,它带领的四艘狼牙快舰也普遍中了炮弹。 每艘狼牙快舰的一侧船舷载有四门弗朗机火炮,它们的体量虽然只有旗舰的四分之一左右,但是它们的火炮和旗舰“青龙”的火炮是一样的,一样有强大的杀伤力,而且它们因为身形轻灵,能够灵活调整位置,所以火炮的命中率往往比旗舰更高,这一轮炮击之中,每艘狼牙快舰都有三门炮弹击中“玄武”和它的属舰。 “玄武”在中了十二门炮击之后,它迎向“朱雀”的那一侧船舷已经如同马蜂窝一般被打出密集的弹孔,“玄武”那庞大的身躯也因此摇颤起来,如若此时是在实战之中,击中它的都是“开花弹”的话,玄武的舰身上此时怕是已经覆满火焰,尽管它的装甲比“朱雀”要厚实得多,但是它依然难以抵受这般猛烈的轰击。 “玄武”还没缓过来,那“白虎”却已从同一侧猛扑而来,它已经看准了“玄武”打过了一轮炮火,还没能装载新一轮弹药的空当,它伺机猛扑而来,又是一轮炮火轰向“玄武”,“白虎”的这一轮轰击更加从容,而它带领的四艘狼牙快舰也从容地将炮火都集中给了“玄武”,一轮猛击之下,足有二十门炮弹打在了玄武的身上。 “朱雀”和“白虎”完成了这一轮猛击,它们向前猛冲之后调转了船首,迂回回来准备再行进攻,而“玄武”舰上的“刘”字旗和“玄武”图案的大旗已经降下来了,这是玄武退出演习的表示,此时它的一侧船舷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若是在实战中,它此时已经倾倒沉没。 “朱雀”和“白虎”此时自是将目标朝向了“孤独”的旗舰“青龙”,“青龙”已经迂回到远方,此时正提起了速度往“朱雀”和“白虎”冲过来,“朱雀”和“白虎”却是缓了缓速度,因为它们还得装填弹药,并且调整好火炮,以便做出最猛烈的轰击。 “青龙”却在全力提速,它在方才这一阵迂回之中,程霸先一直在寻找顺风的方向,他率领“青龙”一直来到上风向的最顺风的位置,然后顺风而下,飞快地提起速度,冲向两艘“敌舰”。 “青龙”寻找了顺风的方位,这是于潜和杨炼都没有料到的,他们眼看“青龙”来袭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想,他们慌忙之下连忙发动舰队,迎向“青龙”,然而它们此时和“青龙”对冲而去,“青龙”的顺风之势就是它们的逆风之势,它们一时难以提起速度。 而在“朱雀”和“白虎”还没能将速度提到足够的档位时,“青龙”已经来袭到它们的面前,“青龙”的船首炮率先开炮了,只听得六声猛烈的炮响混成一声炸裂的巨响,这六枚炮弹都轰向了当头而来的“朱雀”,这六炮足有五炮击中了朱雀的船首,将“朱雀”打得船身一个歪斜。 而后“青龙”飞速地调整方向,在“朱雀”和“白虎”的中间径直插入,在“青龙”插入的一瞬间,三艘战舰同时开炮了,只听得猛烈的炮响在太湖的湖面上炸响,这剧烈的炮火声响彻了天际。 刘赐和白芷若站在“龙首”上,他们感到天崩地裂一般的震动,他们看到猛烈的炮火在青龙的两侧炸开,这些炮火有的是“青龙”轰出的,有的是“青龙”被轰中的。 白芷若恐惧地扒住了船舷,蹲下了身子,刘赐连忙拥住她的肩头,抱紧了她。 这阵震动只有片刻,但是却是震得刘赐和白芷若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刘赐抬起头,看见青龙的身上硝烟滚滚,显然是被命中了不少炮击,此时“青龙”已经将“朱雀”和“白虎”甩在了身后,“青龙”正迂回调整,快速地调转着身形,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 第1019章 对战(四) 刘赐回头看去,看见“朱雀”和“白虎”也是一样,正调整着船首,准备再次迎击“青龙”,但是刘赐看见“白虎”的迂回调转显得有些生涩,看来“白虎”受了“重伤”。 果然,片刻之后,刘赐听见“白虎”那稍显尖锐的号角声,然后看见“白虎”高悬着的“刘”字旗和“白虎”旗降下来了,“白虎”退出了战斗。 程霸先一直毅立着,他一手搭在船舷上,说道:“左侧舷中了五炮,右侧弦中了三炮。咱们的速度提得快,他们的弹药刚刚装好,还没准备好炮击,准星也差了很多。” 很快,一个传信官飞奔而来,向程霸先报道:“报!左侧舷五处受损,右侧弦三处受损!桅杆一处受损!” 程霸先已经将一切看在眼里,自是没在意这报告,他此时定定地看着那处被击中的桅杆,这根桅杆是整艘船只的十根桅杆之一,而且是主要的桅杆,“白虎”的一枚炮弹打向了上方,击中了这根桅杆的腰部,但是此时这桅杆仍是挺立着,那木头虽然被打出一个裂口,但是桅杆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它仍然能够挺立着,没有使得船帆受到影响。 程霸先看着船帆仍是鼓足了气力腾扬着,他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笑道:“郑和的图纸上头说明要用‘杉木’制作桅杆,看来果然不错,这‘杉木’的桅杆虽然硬度不见得出众,但是足够坚韧,哪怕被击中了,也不容易毁掉。” “青龙”再次高扬风帆,卯足了气力冲向“敌军”,向朱雀迎面冲去。 刘赐看着“朱雀”仍是“悍不畏死”地朝“青龙”冲来,他不禁惊诧,他听得程霸先笑道:“于潜果然是一身悍劲。罢了,鸣金。” 随着程霸先一声令下,甲板上的号角手吹响了一声悠长的号角,青龙的风帆收了起来,那高悬的青龙旗也缓缓地降下。 见此,朱雀也收起风帆,降下速度,降下了朱雀旗。 刘赐看着朱雀这架势,仍是要和“青龙”决一死战的架势,但是刘赐也看得出来,“朱雀”也是遭了重创,因为方才“青龙”的轰击落在“朱雀”身上的不必落在“白虎”身上的弱多少,“朱雀”还这般坚持作战,一方面是因为于潜的作风素来强硬,另一方面也因为,于潜身为这“刘家军”中最大的派系“南直隶官军”的领袖,他多少有些不服气的心思,他想要给自己夺得更高的地位,起码不被杨炼压着。 程霸先是老江湖,他自是看得明白于潜的心思,他对刘赐笑道:“于潜有这般的拗劲,倒是好事,制衡得好的话,他是一员猛将。” 刘赐自是赞同程霸先说的,当初是他支持着程霸先将于潜选入军中,并且着力培植他。 程霸先对着下方的将领们大喝一声:“检查旗舰的创伤!准备返航!” 将领大喝一声:“得令!” 程霸先走下龙首,刘赐与白芷若也跟着走下去,他们开始检查“青龙”受到的创伤。 刘赐跟着程霸先走下船舱,去察看被炮火击中的创口,“青龙”攻击中了八炮,这些炮弹如同程霸先所料,打穿了“青龙”的一层外层护甲,造成了三个兵士受伤,没有对旗舰造成伤筋动骨的重创,这些外层护甲的创伤是常规的创伤,平时航行时撞到礁石也可能会造成这样的创伤,回航后再经修补就行了。 程霸先检查过一轮,和刘赐、白芷若回到船首,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血色的残阳映照在太湖那浩瀚的湖面上,映照出这支舰队气势庞大的身影。 “青龙”率先发出一声号角,随即“白虎”、“朱雀”,最后是“玄武”都发出了号角,这是传递船只无恙的信息,刘赐留意到“玄武”的航行似乎有些别扭,但是大体上仍是没有大碍。 程霸先笑道:“放心,玄武伤得最重,但是这些实心脆铁弹顶多打破一层护甲,不会伤及要害,可能会伤几个弟兄,回去好好医治就行了。” 刘赐点头,叹道:“这次演习着实是精彩,而且是实实在在地动用炮火,着实是显出咱们这支舰队的厉害。” 程霸先笑道:“你对这次演习满意,那是最好了,如你所说,咱们用的是真的炮火,这般能检验舰队扎实的作战能力,我们此前演练未曾进入实战,如今看来,实战着实也是不惧,这支舰队已经能上阵了,尤其是‘朱雀’和‘白虎’,着实是打得有模有样。” 第1020章 对战(五) 刘赐赞同,他叹道:“我也是着实没想到演习能达到这般的效果,我觉得这支舰队拉出去就可以和汪直打了。” 程霸先显然轻松多了,他笑道:“还可以更好,这次用实战和炮火,检验了船队的进攻和防御能力,这次的经验我都记下了,相信于潜和杨炼、袁崇他们也有很多想法,我们会用这次演习的经验对舰队再做一次调整,这些调整过后,舰队必定会更凌厉。” 白芷若问道:“霸爷,你说是什么经验?” 程霸先说道:“很多细节,包括进退的方位,调整炮火的方向,寻找顺风方位的方法,与诸多狼牙战舰配合进退的方式等等,我们操演过一次,就有体会了,但是最重要的仍是……” 程霸先正色,看向刘赐,说道:“‘白虎’、‘朱雀’、‘玄武’三舰的定位我觉得要更加清晰,比如‘白虎’和‘朱雀’,一个擅长炮火,一个擅长加速突袭,它们就要更加发挥它们的优势,我认为可以给‘白虎’添置火炮,加增船首炮,让它的炮火更集中,‘朱雀’则可以牺牲一些护甲,减轻重量,并且增加船首帆和船尾帆,加快速度,至于‘玄武’,它的主要长处是防御,它不需要那般快的速度和炮火,所以不妨给它加固装甲,这样的话它能够更好地掩护旗舰。” 刘赐点头,说道:“说的是,这些战舰是要协同作战的,既然是一个整体,就不要平均使劲,要发挥各自的优势才是。” 程霸先说道:“回航,回去好生总结经验,能做这般完整的演习已是最好不过。” 在夕阳夕照之下,“刘家军”的四艘舰队缓缓地返航,回到了金庭岛的基地里。 刘赐跟着程霸先对舰队进行了演习后的巡察,“玄武”的受创果然是最为严重,船舰上也有将近十名兵士受伤,幸得伤势都不算重,“玄武”的创伤大都是“外伤”,只要修补船只的护甲就可以修复损伤,这一次这般的受损也检验了舰船的抗击打能力。 当天晚上到第二天,刘赐和程霸先召集了于潜、杨炼、袁崇等核心将领接连商议,商量了对舰队的改进之策,做出了诸多决定,也夯实了许多能够加强舰队战斗力的细节。 刘赐完全地投入在这改进军队的事务之中,他十分享受办这个事情,他越来越感到建设军队是他的一大追求。 白芷若一直护卫在刘赐身边,在这军营里头刘赐的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她也帮着刘赐料理一些家里的事情,她慢慢地也知道为何刘赐要她在身边护卫了,因为这“刘家军”初建,这军营里面不免龙蛇混杂,刘赐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在他身边,这样他才能全力地去做事情。 在来到金庭岛第四天的晚上,刘赐依然到了深夜才和白芷若回到住处,他们的住处在水月坞旁侧的一座宅院里面,那是一座用砖石砌起来的两层楼屋,院子被高大的砖墙围起来,楼屋的第一层不住人,第一层上到第二层要经过一道厚重的木门,这是程霸先特意为刘赐和他的亲眷建设的,设计的首要任务自是要保证刘赐的安全。 这些天随着刘赐来到,程霸先让人不断地丰富这个院子和房屋,在他们的住处添置了许多家私和生活用具,尽力想让刘赐住得舒服。 这天深夜,白芷若照旧护送着刘赐回来,他们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面添了几片花丛,显然是今天新种上去的。 刘赐笑道:“别看霸爷那粗汉子的样子,他还真是有心思,还种起花来。” 白芷若跟着刘赐每天从早到晚忙活,已经是累得不行,她一直专注地护卫刘赐,此时回到院子里,她更是感到疲累不已,她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此时她抬起头,却看见那新栽的花丛里面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身影也发现刘赐和白芷若来到,那人站起来,曳动着身姿在昏暗的烛火中走来,她叫了一声:“公子,小若。” 白芷若登时来了精神,她惊喜地大叫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对方,嘴里喊着:“姚姐姐!是你来了啊!” 刘赐定睛看去,看见一张纯美温润的脸,那正是姚可贞,姚可贞被白芷若扑了一个趔趄,她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无奈地骂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轻没重,周遭这么黑,也不怕摔了……” 说着,姚可贞抬眼看了刘赐一眼,刘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她那漂亮的杏眼依然灵动漂亮,她那可爱的樱唇依然像在引诱人亲吻一般。 第1021章 姚可贞来到(一) 白芷若说着:“姚姐姐,怎的派你来了,你不用织那些龙袍凤袍了吗?” 刘赐来到这金庭岛之后,就依照程霸先说的,要调配一个得力的、信任的人来管理这里的账目,此后这‘刘家军’的军事开支用度都要经过这个刘赐信任的人的审批,这是“刘家军”走向正规化的重要一步。 刘赐让白芷若将这个消息告诉柳咏絮,让柳咏絮派个人来,刘赐本来以为柳咏絮会派个同济会立马亲信得力的官员来,却没想到来的是姚可贞。 刘赐觉着和姚可贞已经很熟悉了,他瞧着姚可贞来到他也是开心,他走前去顺着白芷若的话头笑道:“是啊,你不是要闭关织凤袍吗?” 姚可贞却没看刘赐,她那漂亮的杏眼转开了,看着白芷若,笑道:“凤袍不用织了,所以絮儿就让我来了。” 刘赐看得出姚可贞的脸色不是太好,好像有些排斥他的意味,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他此前和姚可贞已经是有说有笑的,很是熟络了,此时姚可贞怎的又是这般姿态对他。 刘赐露出讨好的神色,笑道:“山长水远地跑来,可辛苦你了。” 姚可贞还是没理会刘赐,她顾自对白芷若说道:“这岛上什么吃的用的都没有,可委屈你了,我带了一箱子吃的用的来,有你爱吃的莲藕糕,快去吃。” 白芷若最爱吃西湖产的莲藕制成的莲藕糕,她登时高兴地跳起来,她在家里头除了和柳咏絮亲,就是和姚可贞亲,她拉着姚可贞就往屋内跑。 白芷若和姚可贞上了这小楼的二楼,二楼那厚重的木门上上了两把铜锁,白芷若逐一打开了,她们走上二楼,这里是在军营里面,布置始终有些简陋,这二楼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刘赐的书房,存放刘赐的诸多文书和案卷,另一间是卧室,这卧室分内房和外房,按照布置是刘赐睡在内房,刘赐的贴身护卫、也就是白芷若睡在外房,但是刘赐不好意思让白芷若睡在外头,他们就反过来了,白芷若睡在内房,而刘赐睡在外房。 姚可贞今天来到,已经把这个房子执拾了一通,她带来的那个大木箱子也放在了内房里头。 白芷若拉着姚可贞跑进房内,只见箱子里头有许多吃的,还有一些日常用的物事,包括一些舒适的衣裳,这可让白芷若高兴坏了,她被刘赐“骗”上这座岛来,没带什么东西,换洗的衣服都没怎么带上。 白芷若这几天可闷坏了,瞧见姚可贞真是像瞧见救星一般,姚可贞看着白芷若那开心的小女孩模样,她忍不住也笑了,刘赐一直被她们晾在外头,姚可贞知道一直晾着刘赐不好,她就走出来了。 刘赐瞧见姚可贞,他马上又笑了,他讨好地说道:“一路赶来,可辛苦了?” 姚可贞低敛着眉眼,没看刘赐,冷冷地说道:“还好,今天霸爷已经派人招待我了,明天我就要着手忙活,楼下一楼会改成我们姚家驻这金庭岛军营中的办事点,日后这军队所有的开支用度都要到这里审批报账。” 刘赐连连点头,说道:“这是最好不过,这座院子我会让霸爷派重兵把守,这里一定是这金庭岛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内务的事情都在这里办,最是稳妥。” 姚可贞说道:“这些你就不用操心,我从双屿港挑了同济会十名官员来,他们都是跟随姚叔父多年的得力人物,这些账目经他们的手,再由我查验过目,应该可以放心。” 刘赐知道姚可贞办事是最放心的,她聪明,性子沉稳,又顾念大局,柳咏絮和被看素来也对姚可贞最是放心,刘赐忙笑道:“自然是,有同济会的老官员,加上你来把关,我自是最放心了。” 姚可贞仍是别开着脸,似乎不乐意和刘赐接触,她说道:“你就放心忙你的,絮儿特意让我来,就是想着给你分担,你就别挂念这内部的事情了,每天晚上我会把账目给你过目,你看看没事就可以放心。” 姚可贞仍是那般顾大局和体贴他人,刘赐知道姚可贞素来是这个个性,他忙笑道:“自是自是,这可帮我大忙,明天我就带你去那舰队上看看,你瞧瞧那舰队,保管你觉得开眼界,有咱们这支舰队在,大明的海疆……” 姚可贞没心思听刘赐唠叨,她冷冷地说道:“行了,我得忙活这账目的事情为先,你早些歇息,红姐姐可叮嘱我,让你要留意身子,别累坏了。” 第1022章 姚可贞来到(二) 刘赐单独对着姚可贞还是有点尴尬,他忙笑道:“说的是,你一天舟车劳顿的,也累了,你也早些休息。” 这时白芷若一边吃着莲藕糕一边出来了,她手上拿着一片鱼干,她将鱼干递给刘赐,她觉得刘赐每天吃军粮,想必也是吃得烦了。 白芷若又对姚可贞问道:“姐姐,你此前不是说后面到春节前这几个月都要闭关织造凤袍吗?怎么又能出来了?” 姚可贞笑道:“说来不知该说是悲是喜,本来是要织凤袍的,但是骤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驾鹤归天了,这凤袍就不用织了。” 白芷若顾自吃着东西,点着头,说着:“那是太好了。” 刘赐却是愣住了,他忙问道:“皇后娘娘?哪个皇后娘娘?” 姚可贞说道:“眼下大明没有设皇后之位,一般是皇贵妃代行皇后之责,所以以往说皇后说的都是杜康妃娘娘……” 刘赐似乎听到身边传来“嗡”的一声巨响,让他一时神志恍惚起来。 “康妃娘娘死了……”这个声音在刘赐的心中回荡着,让他一时听觉、视觉都变得迷离。 姚可贞继续说着:“这个消息挺突然,但也不算意外,因为此前已经经常听闻杜康妃娘娘的身子不好,我每年都给她织凤袍,她的凤袍的尺寸一年比一年缩小,可见她是越来越瘦了……” 白芷若从小长在宫中,对杜康妃也有些印象,她印象中这位“皇后娘娘”素来端重而富有仪态,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而且她知道杜康妃娘娘在宫中的口碑是最好的,宫里头的明白人都对这位皇贵妃赞誉有加,没想到却是这般年寿不长,白芷若叹息道:“真是好人不长命就这般去世了。” 姚可贞叹道:“是啊,当今皇上痴迷修仙炼丹,不理朝政,听说后宫是一片乌烟瘴气,幸得一直有这位康妃娘娘坐镇,还保得几分安宁,如今这康妃娘娘西去了,这后宫怕是要更糟糕……” 刘赐此时心中已经涌起关于康妃娘娘的诸多回忆,他想起康妃娘娘那美丽而端庄的仪容,想起她那柔和的微笑,想起在那春禧宫的庭院里,康妃娘娘领着婉儿和众宫女们熬制忍冬花的蜂蜜,想起康妃娘娘那时候那柔美的微笑。 刘赐想起康妃娘娘就像想到母亲,他还想起康妃娘娘坐在檀台上那宁静悠远的模样,他的耳边回荡起康妃娘娘咏诵的佛经,其中有一些片段此时在他的心中骤然激荡起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的耳边回荡着康妃娘娘那悠长的声音,他似乎听见康妃娘娘就在他耳边咏诵着这些句子,这让他浑身都禁不住颤栗起来。 姚可贞留意到刘赐的异常,她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白芷若想起来,刘赐在紫禁城里面是在康妃娘娘的春禧宫中,她忙说道:“公子,娘娘一直身子不好,如今归天了,也不见得意外,你可别……” 刘赐完全没有听见姚可贞和白芷若的声音,他的眼前闪现着康妃娘娘那安详的笑容,他似乎又看见春禧宫那块写着“清净自安”的牌匾,康妃娘娘咏诵佛经的声音仍在他的耳边回荡,让他神志恍惚。 白芷若瞧着刘赐那恍惚的样子,她不免也叹息,说道:“婉儿死了,康妃娘娘也死了,都说春禧宫的人是好人,但怎么好人就是不长命呢。” 姚可贞忙扯了扯白芷若,示意白芷若别说了。 刘赐回过些神来,他叹息一声,走向自己的床榻,他顾自躺上去了,说道:“歇息,我睡了。” 白芷若和姚可贞也没再多说,她们知道刘赐的脾性,知道刘赐那“执迷”的劲上来了,此时是如何都劝不住他的,她们顾自走进内房歇息了。 刘赐这一晚回想着在春禧宫的往事,恍恍惚惚地睡去了,康妃娘娘和婉儿的音容笑貌在他梦中纠缠着,让他睡不踏实。 第二天刘赐早早就醒来,他顾自就外出去忙活了,他只能用更加忙碌让自己忘掉烦心的事情。 他继续和程霸先、众将领演练军队,到了傍晚,他早些回到了住处,他看见住处上已经被挂上了一个好看的牌匾,写着“水月坞”,显然这是姚可贞做的好事。 第1023章 姚可贞来到(三) 这“水月坞”本是这金庭岛山顶的一处休憩之地,被程霸先改作了军队大帐,如今姚可贞见着这名字颇有意思,就把这牌匾都摘来当了他们住处的名字,此后他们的住处就叫“水月坞”了。 刘赐走进去,看见这“水月坞”的第一层楼已经彻底变样了,里面的东西被清空,变成一个阔大的空间,这个空间是敞亮的,一如同济会惯常的风格,这个空间无所遮蔽,摆放着十张颇阔大的桌案,姚可贞坐在中间的一张,其他的九张各坐着同济会的官员们,他们就在这“水月坞”的第一层开展事务,这“刘家军”所有的银钱账目都将在这里处置,姚家所有供给给“刘家军”的钱款也都将在这里支取。 同时刘赐看见这“水月坞”的围墙又加高了一半,而且外面足有二十个兵士站岗。 刘赐回来是和姚可贞商议事情的,姚可贞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已经越发的干练,她领导着这些同济会的官员处理这些账目已经不在话下。 昨天前刘赐受到戚继光的来信,希望刘赐可以再供给一批银两给他们戚家军,因为戚家军正在筹备与倭寇在松江南部的一场大战,戚家军需要筹备更多的火器和粮草。 刘赐马上和姚可贞商量,希望能够再提供十万两银子给戚家军,姚可贞却是犹豫,因为姚家如今的状况并不宽裕,此前姚家独力支撑着同济会的“开海”大业,已经几乎把姚家给掏空了,如今这“开海”的收益还没有回来,姚家的库存银子几乎已经耗竭了。 但是刘赐坚持,他认为戚家军对汪直的作战对于双屿港的开海大业也好,对于眼下这太湖上筹建的“刘家军”也好,都是至关重要的,戚家军拖住了汪直,打击了汪直,他们这军队建设才能顺利,开海也才能顺利。 姚可贞让她手下的同济会官员们算了一会儿账,才勉为其难地表示能够拿出十万两来,但是双屿港那边的开支要进一步缩减。 刘赐自是同意,他着眼大势,他绝不会吝啬于对戚家军的援助,他相信不久之后他就会亟需戚继光的帮助。 此后十月,直至十一月,刘赐都在这金庭岛上亲身率领军队演习和训练,姚可贞和白芷若辅佐着他。 刘赐跟着程霸先学习着带领军队、尤其是指挥军队作战的知识,他学得很快,他生性敏锐聪明,加上在戚家军里面已经多有学习,所以此时学起来称得上进境飞快。 到了十一月底的时候,刘赐已经完全能够熟稔而独力地指挥大军,他们又在太湖之上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演习,这一次程霸先不在“青龙”上指挥,而是去了“白虎”率领“白虎”和“朱雀”与刘赐对抗,刘赐指挥着“青龙”和“玄武”与程霸先一番对决,最终刘赐凭借着“青龙”的战斗力优势,压制了程霸先的舰队。 这自是出乎程霸先的预料,这一次演习证明刘赐已经完全具备独力指挥舰队的能力。 这一次演习之后,紧绷着忙活了两个月的刘赐总算也轻松了一点,他这两个月完全专注于这练兵之事,因为他感到自己职责重大,他必须亲身出来率领这支军队,这才能保证他对这支军队的控制,而这支大军牵涉着一万个人的性命,还牵涉着姚家、双屿港、同济会的生死存亡,所以他要带领好这支军队,着实是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 但是如今他总算是有了些心得,这让他松弛了许多。 演习完这一天他早早就回到了“水月坞”,“水月坞”今天也是异常的宁静,因为今天是全军出动演习,所以没有人来报账,同济会的官员们也放了半天的假期,自行去休息了,甚至这‘水月坞’周遭的守卫因为演习也都撤走了。 刘赐和白芷若走进“水月坞”,就看见姚可贞半躺在庭院花丛里的躺椅上睡着,姚可贞这些天显然也是累坏了,她担负着的这些内勤职务也是非常繁忙。 白芷若跑到姚可贞身边坐下来,把姚可贞逗醒了,姚可贞素来有起床气,她生气地拍打着白芷若。 刘赐也在她们身边坐下来,此时正是夕阳时分,他看着夕阳西下,他叹道:“许久没有这般宁静的时候了。” 白芷若笑道:“是啊,忙活这么久,这支军队总算是像模样了。” 刘赐点头,他们就这般静静地坐着,此时这水月坞只有他们三人,周遭的兵士都还在演习之中没有回来,这水月坞难得的一片宁静。 第1024章 杀劫(一) 刘赐眯着眼睛就要睡去,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时候,姚可贞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照顾刘赐,这是被看叮嘱她的一个“职责”,她素来是很尽责的,此时她瞧着刘赐累了,她说道:“进房间去睡,你睡醒了再出来吃饭。” 刘赐嘴里支吾两声,却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姚可贞看着刘赐睡去,她叹一声,瞧着刘赐疲乏的样子,她又不忍心叫醒他,她转身进了房子里头,拿了一件被子出来,此时已是秋凉时节,晚风吹过来颇有些寒意,姚可贞把被子给刘赐盖好了。 刘赐又醒过来,瞧见姚可贞给她盖被子,他亲昵地冲姚可贞笑了笑,姚可贞却是脸红了,刘赐对女人生来就有一番眼含桃花的气质,这些日子他和姚可贞处得越发熟了,他因此变得越发的“肆无忌惮”,他对姚可贞的神色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亲昵。 姚可贞自是无可奈何,她是不擅长对付刘赐这般厚脸皮的姿态的。 白芷若此时却没休息,她站起来了,在庭院中迎着夜风,周遭看着。 刘赐瞧着白芷若这姿态,他笑道:“小若,别疑神疑鬼了,没有人,是你多虑了。” 白芷若从前天半夜就感觉到一些异样的气息,她直觉地感觉到有人在周遭窥视着他们,她那天半夜警惕地爬起来,来到庭院里,在周遭搜寻着,但是没能找到可疑之处。 昨夜白芷若也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她白天在这“水月坞”的周遭细细地走了一圈,虽然没能发现异样的人,但是她依然察觉有些危险的蛛丝马迹,于是她和这水月坞的二十个轮值侍卫通了气,昨夜深夜时分二十个轮值侍卫骤然在周遭发动了搜查,细细地搜寻了这水月坞周遭,白芷若也亲身搜寻,但是依然没能发现那个“神秘人”。 经过昨夜那番搜寻,刘赐就让白芷若放心,看来是她多虑了,虽然他们“白锦衣”素来有灵敏的“直觉”,但是看来白芷若这些日子是累坏了,出些了错误的“直觉”。 此刻白芷若依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她看着周遭摇动的树影,还有不远处几处密集的草丛,她目光冰冷,喃喃叹道:“我早该把这些树都砍掉,这周遭就不该有树。” 白芷若被柳咏絮几经叮嘱,要保护刘赐的安全,所以她如今很是谨慎留意,一心要好生护卫刘赐。 刘赐笑道:“你说过要砍树了,不是我说有这些树还阴凉,别砍了嘛,那时候盛夏天热,如今天凉了,你要是觉得放不下心,要砍树,明天就砍了罢,省得你担心,眼下你还是去歇息,你看侍卫也来了,你不用忧虑。” 刘赐看到庭院外头那些护卫的侍卫已经赶回来了,共计有六个侍卫,他们刚刚忙活完演习,率先赶回来护卫主帅的安全。 白芷若看了看回来的那六个侍卫,她仍是不太安心,她心中莫名地升起着越发强烈的不安的滋味,她又看了看周遭,只见此时这军营的核心位置是空旷的,此时那些去演习的兵士都还没有回来,她叹息一声,不安地说道:“眼下这地方这般空荡荡……” 说着,白芷若又向这“水月坞”的外头周遭看着。 刘赐对白芷若笑道:“你是累过头了,快去歇息……” 就在这时,刘赐和白芷若同时看见,就在水月坞的正门大门外的一株大树上发生了些许隐秘的摇动,这一阵摇动短促而细微,但是就是显得十分的不自然。 刘赐一愣,白芷若也是一愣,白芷若的感觉自是比刘赐更加敏锐,她立马指着那个地方,对侍卫们喝一声:“那边树上!去看看!” 刘赐一惊,他回过神来,他的心中迅速地涌起阴霾不安的气息,他立马对白芷若说道:“小若!别!……” 但是那六个侍卫当头的三个已经飞快地赶往那株大树,他们一个手持长枪,两个手持长剑,他们的脚步飞快,而他们还没靠近那株大树,却见大树上一个阴影闪动,立马飞身而下一个穿着皂色长衣的身影。 刘赐和姚可贞顿时大惊,白芷若的目光凛然,她知道她的直觉没有错,是这个黑衣人这两天来一直埋伏在他们周遭,可想而知,这个人必是冲着刘赐来的。 黑衣人转瞬间已经扑到当头的手持长枪的侍卫面前,那个侍卫只感到一阵黑影向他覆盖而来,然后他的脖颈重重一震,随即眼前一黑,瞬时便没了知觉。 第1025章 杀劫(二) 白芷若定定地站在当地,看着黑衣人的动作,她并不慌乱,更不会紧张,她对自己很多事情不见得自信,但是对于自己的武艺,她仍是有绝对的信心的,她相信就算这个黑衣人能过了这六个侍卫的堵截,到她这里,她对付这个刺客也不在话下,因为她已然有足够的时间看清这个对手的招法。 但是此时看着这黑衣人的第一招,她却是禁不住愣怔了,只见这个黑衣人飞身而下,用的竟是腿功,只见他飞身一脚,脚背在那长枪侍卫的脖颈旁侧挥过,似乎没有触到那侍卫的皮肉,但那侍卫已经倒地昏厥。 随即那黑衣人身子贴地,双脚在地上划出一双漂亮的半弧,他那凌厉的脚法滑过那两个持剑兵士的腰部,那两个持剑兵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只能发出一声闷哼,随即软软倒地。 白芷若已然惊得怔住了,只见那黑衣人全程将双手背在后背,瞧上去他像没有双手一般,白芷若想象过各种盖世武功,但是凭双脚能够耍出这般凌厉的招式,仍是超乎她想象。 那黑衣人随即身子如豹子一般扑出,直冲向接着持刀冲他劈来的兵士,只见他来到那兵士面前,依然身子猛地一个拧转,他那凌厉的腿划过那兵士的胸口,那兵士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软软地飞出两步,瘫软在地。 随即黑衣人的身子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转而扑向最后那两个兵士,那两个兵士已经惊得呆住了,他们眼看敌人冲过来,他们才举刀试图迎战,但是他们转瞬之间就被黑衣人挥出两腿踢中腹部,两人都闷哼一声,软软倒地,昏了过去。 白芷若眼看那黑衣人此时背对向她,她当机立断将手在头上的发髻上一扯,拔出鱼肠剑,迅猛地飞身而上,鱼肠剑已经在她的手上抖直,划出一道寒冷的流光,直袭向那黑衣人。 刘赐眼看白芷若冲着敌人冲去,他惊叫一声:“小若!……” 他知道情势不妥,但是他眼下无能为力。 白芷若已经凝聚了心神,她的眼中只有敌人的身影,她将全部的力道灌注在了手握的剑锋上,她没有看见黑衣人迅速地回身迎击,只见黑衣人几乎是轻松地回过身来,然后白芷若看见黑衣人的手腕一抖,两枚“暗器”袭向了她。 白芷若反应过来时,那尖锐刺耳的破风声已经袭到她的耳际,那所谓“暗器”其实是两粒小石子,这两粒石子击向白芷若耳垂上挂着的两个耳环,那是一对翠玉耳环,是柳咏絮送给她的,白芷若素来不戴饰物,这一对耳环是她身上仅有的一对饰品。 白芷若只听得两声锐利的爆响在她耳边炸响,那是两粒石子击碎了那对耳环,这爆响震动了白芷若的听觉,进而震动了她的神志,瞬时白芷若的耳际传来“嗡嗡”的震响,这震响直深入她的脑海中,让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志,她的气力也随之失去了些许掌控,但她仍是咬紧了牙奋力地握紧鱼肠剑袭向敌人。 那黑衣人眼看白芷若的剑锋直袭向他的胸口,他却冷静地站着,直到白芷若的剑锋已经刺到面前了,他骤然轻舒猿臂,只见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单手便化解了白芷若的剑锋,然后他欺身而上,他身形高大,白芷若足比他矮了一个头,他一手擒住白芷若的肩头,一手反手一拿,一把拿住了白芷若的脖颈。 白芷若大惊失色,但是她已经不太使得出气力,她感到自己像是陷入一场可怕的幻梦一般,她觉得自己这几这两年来武艺进境不少,谁知世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能够这般轻巧地制住她。 白芷若试图反抗,但是她已经被对手死死擒住,那黑衣人从背后擒住了她,黑衣人死死地制住她,然后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掐住白芷若的喉头,白芷若感到一股浊气死死地憋在了喉口,一下子胀得她头脑发昏,不过片刻的工夫,她的神志模糊,她眼白一翻,昏过去了。 黑衣人松开了白芷若,只见白芷若那茭白漂亮的脸颊和脖颈被掐出了一道红痕,她软软地瘫昏在地。 刘赐看着这一幕,他压抑不住紧张的喘息,他也算见识过这世道上的高超武艺,比如刘二和朱十三,还有玄武,大体上看,刘二的武艺和玄武相当,是锦衣卫中的最强者,玄武招式更凌厉,而刘二在当打之年,应该说刘二还更胜一筹。 第1026章 杀劫(三) 据说那死去的沈一川武艺比刘二还更强些,但是刘赐没能见识到,总之刘二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高手,白芷若的武功尽管比不上刘二,但是在这第一招的杀招上,白芷若并不见得比刘二逊色,然而这黑衣人这般轻巧地便制住了白芷若,甚至不需要用杀招,这黑衣人的武艺着实是刘赐难以想象的高强。 黑衣人走向刘赐,刘赐此时手无寸铁,姚可贞站在他身后,她压抑着紧张的喘息,她一把拔出了头上缚着头发的银簪,她将银簪握在手中,看着黑衣人。 刘赐仍是镇静,他已经经历过几番生死考验,已然是不惧风浪,他冷喝一声,说道:“你是汪直的人?” 黑衣人在距离刘赐还有五步远的距离顿住了脚步,刘赐看见他在黑色面罩上显现的锐利的双眼,黑衣人没说话,只是凌厉地看着刘赐。 刘赐说道:“我愿意和汪直谈判,我们可以做出让步,此时你哪怕杀了我,这支军队依然在,领导军队的将领依然在……” 黑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深渊的泉水一般沉冷,带着寂冷的回响,他说道:“你死了,这个盘子就散了,同济会,姚家,这支军队,乃至司礼监,裕王府,都是你扭结起来的,杀了你,这一切就化作乌有。” 刘赐依然强硬,他冷笑道:“说的是,但是你们也少了一个能谈判的对象,同济会依然会控制这支军队,依然会占据双屿岛,你们要制住同济会,就非得一场大战不可,你们也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黑衣人说道:“那也比对付这支有四艘郑和宝船的舰队好。” 刘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冷笑道:“果然是个海贼的做派……” 刘赐此时已是无所退路,他如何都想不到汪直的阵中有这么一个武功神乎其神的人物,他想嘲讽对方一番,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徒然之事,汪直是海贼,自然不会顾念什么“光明正大”的规矩。 黑衣人缓步走向刘赐,嘴里说道:“年轻人,各有天命,恕罪了。” 姚可贞手持银簪万分焦虑地看了看周遭,只见周遭依然一片安静,那些出去演习的兵士都还没有回来。 刘赐回头看了看姚可贞,他伸手示意姚可贞退后,他看向那黑衣人,说道:“你杀了我,你可以说这是天命,只是可惜了这大明天下,从此失去一个变革的机会,这天下苍生,也失去一个富裕太平的盼头!” 那黑衣人顿住脚步,看着刘赐。 刘赐心中还存有希望,他看得明白,方才这黑衣人打倒那六个侍卫和白芷若,用的都是致人昏厥的巧妙招式,没有下杀招,刘赐知道此人并非纯粹的杀手。 刘赐更是朗声说道:“我刘某人联合姚家、同济会,在那双屿港上办‘开海’之事,为的是变革大明,因为大明的未来在海洋,只有推动大明开放海禁,走向外洋,大明才能更加繁盛,天下苍生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能挣得更多银钱,能出洋去开拓财富,这会改变大明的命运!”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刘赐,他冷笑一声,说道:“你这所谓‘开海’,不过和那朝贡贸易一样,只是开个做生意的口子,实际上的目的是给皇帝输送银钱。” 黑衣人显然对同济会和双屿港的生意了解得颇为清楚。 刘赐冷静地应对着对方,他说道:“这是眼下的权宜之计,正是因此,我们才在皇帝的手中拿到这‘开海’的特权,尽管我们要给皇帝输送很多钱财,但是我们好歹把这海给开了,把这名正言顺的外洋生意给做起来了!” 黑衣人沉默,他的目光如锋刃一般锐利,冷峻地盯着刘赐。 刘赐刚硬,冷声喝道:“你杀了我,就是断了这‘开海’的希望!” 姚可贞紧张地看着周遭,那演习的众将士此时必定正在赶回来。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说道:“谁说少了你,就开不得海?” 刘赐一愣。 黑衣人又冷笑道:“五峰船主这许多年奋斗,为的也是这开海的信念,他手下十八支舰队,遍布江南海疆的贸易据点,他必定比你更有开海的条件。” 刘赐听见这消息自是一惊,他听说过汪直有心要打破大明的海禁,但是他没怎么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汪直是海贼,海贼或许不会有那般远大的理想。 刘赐说道:“看来汪直要开海,这传言是真的?” 黑衣人说道:“自是真的,五峰船主若是只想当一个海贼,他远走日本,远走南洋,自有他的逍遥日子,他何必在这大明的海疆和官军纠缠,他坚持这许多年为的就是他‘开海’的信念。” 第1027章 杀劫(四) 说着,黑衣人的目光变得越发冰冷,他接着说道:“别以为‘徽王’的称号是白来的,五峰船主能享有这般盖世的威望,他绝不止是一个大海盗头子,他有伟大的理想号召,‘开海’便是他最主要的一个理想。” 刘赐越发露出冷笑,他强硬地看着对方,丝毫没有退缩或者惧怕,他说道:“那便让你们‘徽王’去开海试试,他想找嘉靖皇帝送钱都没地方送,封关禁海之策,是大明的立国之策,这是‘国本’之一,牵涉着大明的稳定,牵涉着稳固皇权的根基,这本是不可能动摇的,我是因为身兼着司礼监和裕王府的关系,再加上正中嘉靖皇帝要修宫殿的下怀,这才打开了这一点‘开海’的门缝,你说凭他汪直想开海?他顶多和严党勾结,但是连司礼监的屁股都摸不到,更搭不上嘉靖皇帝的话,他凭什么开海!?” 刘赐一席话,说得黑衣人怔了怔。 刘赐继续冷笑道:“我大概猜得到,汪直他是想凭武力逼迫皇帝开海,想凭着对大明海疆的侵扰,凭着他建成的庞大的商贸网络,把朝廷逼得没有办法,只能默许他开海,但是我和你说,这是痴心妄想!他自称‘徽王’,但是试问,大明自今日起倒数一百年,可曾封过一个异姓王!?” 刘赐这些论点多数是从姚无忌那里听来的,姚无忌自是了解汪直,他知道汪直也有“开海”的心思,而汪直的“思路”和同济会不同,同济会通过刘赐搭上了司礼监和嘉靖皇帝,进而开海,汪直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他凭借的是自己强悍的武力,试图用强大武装势力逼迫得朝廷没有办法了,只能招安他,同意他开海。 黑衣人的目光冷凛,他转头看了看周遭,远处已经传来阵阵嘈杂声,那是演习的军队归来了。 刘赐继续说着,他仍是冷静而刚硬,他说道:“汪直是想当宋江,但是宋江没有挑战朝廷的立国之策,我告诉你,汪直这般凭武力逼迫朝廷开海是不可能成功的,大明天子别的没有,骨气是十足的,所谓天子守国门可不是嘴上说而已,汪直想行逼迫之举,这是痴心妄想!总之,你杀了我,便是断了眼下大明‘开海’的希望!” 随着周遭的嘈杂声响越来越逼近,黑衣人的目光变得越发冰冷,他没再犹豫,抬步走向刘赐。 姚可贞惊恐失色,她冲上前来,刘赐伸手将她护在身后,仍是目光刚硬地迎着黑衣人。 黑衣人来到刘赐面前,看着刘赐,刘赐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杀要剐,我别无他法,但好汉不杀妇孺,求你放过我的女人!” 黑衣人看了一眼姚可贞,他的脚步没有停留,他走向刘赐和姚可贞身后的房屋,说道:“话还没有说完,进来。” 刘赐一愣,姚可贞更是意外地怔住了。 黑衣人已经走进了那“水月坞”小楼的门口,他回头看着刘赐。 刘赐知道眼下是绝逃不掉的,他咬咬牙,低声对姚可贞说道:“快逃,去找霸爷。” 说罢,刘赐阔步走向黑衣人。 黑衣人却又说道:“你的女人,也进来。” 刘赐停住脚步,说道:“你要说什么,和我说就是,她和这些事情无关,别牵扯她……” 黑衣人语气冰冷,说道:“你要我眼下就一个暗器杀了她,也是可以的。” 姚可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她坚定地走向刘赐,和刘赐一起走进了大门。 刘赐和姚可贞走进大门时,他们听见身后那嘈杂的声音已经越发的浓厚,有人发出惊叫,显然是已经有人赶回来,发现了这“水月坞”门口倒着的七个人。 黑衣人却是依旧沉稳,他看起来完全不担心刘赐和姚可贞会逃走,他这般掌控一切的姿态倒是震慑着刘赐和姚可贞,他们没有生出不切实际的逃走的想法,乖乖地跟着黑衣人上了楼,然后关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黑衣人和刘赐、姚可贞来到第二层楼的大厅坐了下来,此时外头已经是一片纷乱,大批的兵士赶过来,程霸先还在主持着演习之事,还没赶回来,此时是于潜赶过来,他来到这院子里高呼着刘赐。 黑衣人对刘赐说道:“让他们不许走进院子,然后把窗关上。” 刘赐“听话”地来到窗户前,对于潜喊道:“于副将,你们出去院子外头,不要进来。” 于潜大惊,他素来是极果决的,但是眼下也不知道做什么决定好。 第1028章 杀劫(五) 刘赐对他点点头,使了个眼色,说道:“出去,眼下别无他法,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我会说。” 于潜会意,他知道刘赐是被人劫持了,他看过方才被黑衣人打倒的白芷若和那六个兵士,他也是武艺高手,他看得出来人的武功超凡,简直匪夷所思,他冲刘赐点点头,喝道:“公子,于潜不才,但是末将一双短枪也是独步江南,来者是哪路好汉,不妨与于潜比试比试,若是真有强过于潜的好手艺,于某这条命好汉尽管拿去,于某担保好汉安然撤去,绝不为难!” 说罢,于潜看了一眼周遭,周遭已经有两千名兵士赶到,这些兵士大都是于潜率领的出自南直隶官军派系的兵士,于潜怒喝一声:“是耶!?” 众兵士顿时安静下来,跟着于潜齐声怒喝:“是也!” 这声怒吼震彻天际,而后众兵士陷入沉寂,这水月坞周遭一片安静。 一位兵士已经给于潜送上他的双枪,于潜手持双枪立在水月坞的庭院里头,他扯开了军服,脱下了半边臂膀的衣服,露出他强健的筋肉,伫立在那里。 刘赐瞧着于潜这架势,他不禁感动,都说于潜素来桀骜不驯,但是程霸先说于潜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今看着于潜这般挺身而出,刘赐着实看见于潜的勇悍和正直,于潜这架势是要给刘赐换命的意思,他或许在治军上有诸多自己的想法,但是他身为一个副将,他着实是以护卫主帅为首要任务。 黑衣人坐在二层楼小厅中央的八仙桌上,他洞悉着一切,此时他露出一抹微笑,他沉声说道:“即是这般安静,那就不必关窗了,我与你们主帅谈一谈,你们不必慌乱,该放过的,本人绝无二话,该杀伐的,也自有天命,不必强求。” 这黑衣人的声音低沉,也不见得很嘹亮,至少刘赐在窗边听来就像是寻常人说话的声音一般,但是这说话的声响却传出这“水月坞”的小楼,直飘到外头于潜的耳中,甚至水月坞庭院外头的众多兵士也有不少人听见了这个声音和话语。 于潜不禁大为惊诧,他知道这是用内力发出的声音,但是他如何都想象不到竟有人能这般气定神闲地用这“传音”之术,而且能传得这般远。 刘赐看着于潜,对他笑了笑,又点点头,于潜自是会意,这是让他静观其变的意思。 刘赐回身走到那八仙桌前,坐下来了,姚可贞站在刘赐身后,她不免紧张,但仍是镇静地候着。 黑衣人选择了一个窗外日光照不进来的方位,加之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他的面容掩映在幽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刘赐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那双眸子似乎有重瞳之色,透着幽深的光芒,似乎能吞噬周遭的光芒。 刘赐镇定地坐着,直面着那黑衣人,那黑衣人在幽暗中也定定地看着他,两人沉默以对。 姚可贞轻轻地攥着手上的丝帕,她露出微笑,说道:“公子,我上茶?上好的西湖深岩龙井。” 刘赐感觉到那黑衣人在细细地端详着他,他感到黑衣人与他似曾相识,对方目光中的意味让他捉摸不透,他心中正紧张着,此时听见姚可贞柔和甜美的声音,这缓解了紧张他的紧张,他回头向姚可贞点头,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黑衣人笑道:“果真是个贤惠娘子,西湖深岩龙井,某人慕名已久,就有劳小娘子了。” 姚可贞难以言喻心中的滋味,那黑衣人带有一种不凡的魄力和魅力,让人感到心中安定,姚可贞忙转头去端茶水了。 黑衣人又看着刘赐,他笑道:“在外掌着精锐大军,在内有一双娇妻美妾相伴,刘公子,你过的是神仙日子,天底下的男人都该艳羡你。” 刘赐笑道:“她们不是什么娇妻美妾,至多是红颜知己。” 黑衣人盯着刘赐,说道:“那位白衣姑娘,日夜伴着你,还不是你的妻妾?” 刘赐笑道:“她会武艺,只是护卫我而已,我们是好友,但不是夫妻,我有两个妻子,一个死了,一个在双屿港上,我有一个女儿,叫冬至,如今这姚姑娘和白姑娘都是来协助我的,我们至多是知己好友。”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刘赐,似乎在审视着什么,他直看了片刻,他笑了,说道:“那你依然是齐天的福分,这些女子都是这天底下最出类拔萃的,当朝皇帝都没你这般的福分。” 第1029章 杀劫(六) 刘赐点头,这一点他毫不自谦,他笑道:“我母亲从小就说过,我是个欠脂粉债的命,一辈子都要欠女人的债,从小我就在青楼里头给女人照料着长大,八岁之前我都没怎么和男人说过话,后来离了青楼,我还以为从此离了女人窝,不用再终日被女人围着,没想到到了今日,仍是女人照料着我,说实在,没这些姑娘相助,我决是成不了事的,也不知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我能得这些姑娘的青眼。” 黑衣人笑道:“也不知你要用几世偿还,才能还清这些福分。” 此时姚可贞端着茶水上来了,姚可贞从小受着姚家的教养,虽说是个“养女”的身份,但是被当做嫡女一般养大的,她对于大家闺秀该学的那些东西自是十分得心应手,她的茶艺是相当不俗的。 她端着茶盘,茶盘上有两个圆口青花瓷杯,一个八角青花瓷茶壶,还有一个满装热水的青瓷陶罐,姚可贞款款走来,将茶盘放在八仙桌的中间,她轻俯腰身,将青瓷陶罐里面的热水倒进青花瓷茶壶里,片刻之后,他将青花瓷茶壶的茶水倒出,倒进两个圆口青花瓷杯里,然后她放下茶壶,她双手拿起那两个青花瓷杯,青花瓷杯在她的手中摇晃出美妙蜿蜒的弧线,这是她在烫洗杯子,洗过杯子之后,她有一次将青瓷陶罐里面的热水倒进青花瓷茶壶,然后她静候在一旁,片刻后,她将茶水倒出,将两杯泛着淡绿色的光泽的茶水端到刘赐和黑衣人的面前。 姚可贞说道:“请用茶。” 姚可贞冲茶的一系列动作端的是赏心悦目,黑衣人一直欣赏着,他笑道:“犹如流水伴行云,好茶艺,果真是大家闺秀的气度。” 姚可贞低敛眉眼,仍是退到刘赐的身后。 黑衣人又笑道:“这龙井是青茶,青茶要等凉下来才能喝,是也?” 姚可贞微笑道:“大约半刻钟后喝是滋味最适宜的。” 黑衣人点头,笑道:“凡事都有个讲究,大事小事都是如此,刘赐,你方才的开海之事,也是一个讲究。” 刘赐正色,说道:“是的,汪直开不了海,他办不了这个事情,这是我所坚信的。” 黑衣人说道:“五峰船主的计策确实是用武力使朝廷屈服,进而让朝廷同意他开放海禁……” 刘赐冷笑一声,果断地说道:“朝廷不可能屈服,从汉晋到隋唐,再到宋元,历朝历代的皇帝从没有这大明这般的硬气,土木堡之变时,瓦剌都劫持皇帝了,大明最终迁都了没有?没有!天子依旧守国门,不见丝毫退让,蒙古人,瓦剌都围了北京城,依然没法让这大明的皇帝屈从,他汪直区区一个‘徽王’,如何能逼得皇帝改变大明列祖列宗立下来的国策!?” 黑衣人迎着刘赐那凛冽的目光,他的眼神出现些许颤动。 刘赐继续说道:“这是洪武皇帝,永乐皇帝立下来的国威,朱元璋创建大明时想的就是千秋万代,这位老祖宗想的是要创建一个永远不会动乱的天下,他为此设立了诸多根本国策,朱棣也一样,他更丰富了这些国策,‘封关禁海’便是这些国策的其中一条,总之,哪怕汪直的十八支舰队打到北京城,把紫禁城给围了,皇帝也不可能屈服!你说我们是贿赂皇帝也好,是和皇帝同谋也好,我们给皇帝送了大量钱财,才算获得这开海的一点权力。” 黑衣人显然渐趋被刘赐说服了,他思索着,此时半刻钟已经过去了,他伸手大方地解下了自己的黑色面罩,露出容颜,端起了龙井茶。 刘赐看见对方的容貌,但是此时天色已经更暗了,黑衣人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刘赐仍是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容貌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凿一般凌厉。 黑衣人抿了一口龙井茶,他闭上眼,品过茶香,叹道:“好差,香气深沉,悠长隽永。” 刘赐自是顾不上喝茶,他看着黑衣人的神色,他说道:“汪直想要凭武力逼迫朝廷开海,但是他想不到戚家军和俞家军冒出来了,这一年来把他打得够呛,这搅了他的大计,是?” 黑衣人放下茶杯,说道:“戚家军、俞家军近来得以这般勇战,也是因为你姚家的财力支持。” 刘赐笑了,说道:“五峰船主果然洞知一切,所以他要杀我,是我坏了他的大事。” 黑衣人说道:“你是江南首号豪富,你爱给戚家军赠钱财,这也拦不住你,只是你建这支军队,这是不可忍受的。” 第1030章 杀劫(七) 刘赐更是笑了,他已然放松得多了,他觉得此人如果有心要杀他,他躲也是躲不过的,倒不如轻松些,他笑道:“我建这支军队,汪直也是怕了?” 黑衣人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他说道:“拿郑和的宝船建制舰队,饶是海龙王,都会有所忌惮。” 刘赐说道:“总之汪直开不了海,他想凭着武力逼迫,但是依我看,光是戚家军和俞家军已是够他受的,可见朝廷并非完全拿他汪直没办法,我听李芳和黄锦说过,如若江南的倭患再这般持续下去,朝廷会将在东北山海关外防御建州女真的精锐边军调到江南,尽管不是说这样就能灭掉汪直,但是汪直的日子必定不会那么好过,朝廷如若倾尽全力对付汪直,汪直在海上或许仍是能够称霸,但是在大明的沿海,他必定难以经营下去,他的倭寇再厉害,也对付不了在东北和女真人对抗多年的边军。” 此时天色越发的暗下来了,幽暗的夕色微微地打在黑衣人那锐利的脸上,刘赐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刘赐仍是努力地试图揣摩他的神色,他知道这个黑衣人并非一个杀手,此人是个有良知和抱负的人,刘赐想试探此人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刘赐猜想着,此人因为听说这“开海”之事而暂缓了杀他,不知此人是不是也怀着“开海”的信念,或者此人也心怀天下苍生? 刘赐继续说道:“总之朝廷绝不会向汪直妥协,只会倾尽全力和汪直打到底,那样的话,你可以想象这江南沿海,还有福建、广东沿海,乃至山东等地,会是怎样一副景象,而且朝廷如若把东北的边防军调回来了,东北对建州女真的防备势必要松懈,那还不知要酿成何等大祸。”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刘赐,他的脸色隐没在黑暗中,他沉吟片刻,对刘赐抬了抬下巴,说道:“茶凉了。” 刘赐端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他一抹嘴巴,平复了一下心绪,对身后的姚可贞说道:“可贞,续茶水。” 姚可贞忙走上前来,再次将那青瓷陶罐里的热水倒进茶壶,片刻之后,给黑衣人和刘赐都续上茶水。 茶水的烟气再次在刘赐和黑衣人之间冒起来,刘赐看着那飘渺的轻雾,他又掂量片刻,他心中已经形成一个计策,但是他拿不清这个计策能不能切中眼前这黑衣人心中所想的,但是眼下刘赐只能冒这个险。 刘赐说道:“你们五峰船主若是真有这‘开海’的心思,未必要凭借武力与朝廷对抗,汪直若是真有这般改革天下的理想,他势必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黑衣人开口说道:“自是,五峰船主若不是不想生灵涂炭,你当你们双屿港能够这般平顺地开海?” 这一点姚无忌和刘赐提过,姚无忌也是感觉到汪直是“留了一手”,如若在双屿港开海之初,汪直的大军前来攻打,双屿港是绝讨不到便宜的,这开海大计也会更加艰难。 刘赐说道:“是的,看来五峰船主心中也是存着天下苍生,那么或许我们能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让这‘开海’大计顺利地实施,直截了当地说,如今双屿港已经是得到朝廷开海许可的港口,如若五峰船主能够重新将双屿港作为商贸的出口,和同济会合作做生意,让他的生意也名正言顺起来,这大明的海疆势必从此就清平了,在你我双方联手推动下,这‘开海’大业势在必成也。” 刘赐果断地说出这番话,姚可贞听着也不免听得愣怔了,她过了片刻才回过味来,这意思是让汪直也到双屿港做生意,让同济会和汪直协力推动“开海”大业。 那黑衣人的指尖一直在八仙桌上轻轻敲动着,此时听见刘赐这话,他的手指也定住了,显然他也没想到刘赐会提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计策,在寻常的思路里,汪直压根就没有和同济会合作的可能性。 刘赐心中也在飞速地整理着思路,此前他曾经想过,同济会既然已经在双屿港开了海,那么汪直或许也可以来到双屿港做生意,让他“五峰船主”这个庞大的走私集团的生意合法化,这样的话倭寇的大患也就解了,但是刘赐没有把这个想法细想下去,因为他知道汪直是很难同意这么做的,毕竟“五峰船主”是大明海疆的霸主,哪里能够“屈尊”和同济会合作? 但是眼下紧急之际,刘赐却是想到,这又何尝不可?汪直派了人来杀他,说明汪直对他“刘家军”已经有所忌惮,他未必没有和汪直对话的本钱,或许汪直并非不可能与同济会合作。 第1031章 谈判(一) 刘赐继续说道:“双屿港原本就是汪直的贸易口岸,只是十年前被朱纨毁灭之后,同济会才接管了这个港口,汪直完全可以回到双屿港重现他当年的荣光,当年汪直在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的商货全是运到了双屿港,再从双屿港运出到外洋贸易,今日汪直依然可以这么做,只是如今在双屿港的贸易变得名正言顺了,他五峰船主可以带领他的十八支舰队在双屿港上光明正大地和外洋做生意。” 在十年前双屿港是汪直的核心据点,因为朱纨毁灭了双屿港,汪直才远离了大明海疆,到了日本建立新的据点,当年大明几乎所有的出口贸易都在双屿港进行,汪直所有的商货都集中到双屿港出口。 那黑衣人的目光从黑暗中射出,冰冷地看着刘赐,他心中自是洞悉一切,他直截了当地切中问题的要害,说道:“名正言顺则名正言顺,只是五峰船主要给你们缴税。”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在双屿港做的是朝廷许可的生意,自是要给朝廷缴税。” 黑衣人说道:“两成的税赋,这是盘剥。” 黑衣人自是知道,在双屿港和外洋做生意的商人要给江南织造局缴纳两成的赋税。 刘赐立马说道:“这是关键所在,税赋绝对不到两成,哪怕是眼下,这江南的诸多世家豪门在双屿港做生意,像那些体量最大的商船,他们缴纳的税赋不过是一成而已。” 说罢,刘赐看向姚可贞,姚可贞连忙说道:“是的,像姑苏吴家,金陵刘家、高家,扬州慕容家,金陵钱家,他们在双屿港做生意,缴纳的赋税至多是一成,这个消息不妨让五峰船主前去探问,问一下吴家、刘家,一问便知真假。” 刘赐点头,说道:“说到底,我们之所以给这些世家豪门的大船减低税赋,在于他们的商贸体量大,我们就可以少收一些税,所以这个问题有一个最要紧之处,只要双屿港的商贸体量做大了,我们的税赋就可以收得更少,试问五峰船主的商贸是多么巨大的一个体量,他如若再次把生意集中到双屿港,双屿港的贸易体量得翻出许多倍来,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再需要收重税,说白了,我们收税除了维护港口的经营,更重要的是要给嘉靖皇帝缴纳银钱,我们只要收足了钱款,我们没必要和五峰船主过不去,税赋自是可以压低。” 黑衣人仍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低至多少?” 刘赐思量片刻,他看向姚可贞,对于这双屿港的营收之事,他着实不是那么了解。 姚可贞揉着手上的丝帕,她跟着柳咏絮和姚可贞忙活双屿港的事情多时,她自是心中有数,她果断地说道:“绝不足半成,也就是说,五峰船主一船货值一万两银子,只需要交不足五百两银子的税钱,这还是个保守估算的数,其实五峰船主的货量那般巨大,若是尽数进了双屿港做生意,一年可能得有至少三亿两银子的贸易额……” 黑衣人开口了,他说道:“五峰船主十八支舰队,一年的商贸额至少在五亿两银子以上。” 刘赐不禁激动起来,他抚掌说道:“如果这五亿两银子的商贸额都进双屿港来,我们收的赋税绝不足半成,这五亿两商贸,汪直或许交五百万两给我们就足够了,对!我们可以直接商定这个数,不必和五峰船主商量抽取多少成税赋,就一句话,五峰船主许诺在双屿港贸易,双屿港给五峰船主的每一艘船提供江南织造局出洋贸易的许可文书,五峰船主一年只需给双屿港缴纳五百万两银子的税赋,就足够了!” 刘赐又看向姚可贞,姚可贞知道刘赐的意思,她掂量片刻,说道:“这是可行的,也就是说,五峰船主一年给双屿港缴纳五百万两银子的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双屿港贸易了。” 刘赐又说道:“五百万两相比起军队的开支,只是个小数目,汪直这两年和戚家军打仗,可不止损失了一千万两?” 黑衣人心中也掂量着,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说道:“怕只怕朝廷不会放过他汪直。” 黑衣人自是说出了汪直最深重的忧虑,汪直自称“徽王”,掌握庞大的武装,朝廷势必要除掉他。 刘赐说道:“那汪直凭着武力要逼朝廷开海,朝廷就容得下他了?如若汪直有这开海之心,想要让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他只能和同济会合作。” 第1032章 谈判(二) 黑衣人沉吟地看着刘赐,此时窗外又传出抑制不住的骚动声,刘赐被这黑衣人困在一起已经有两刻钟了,于潜仍是站在这水月坞的庭院中,此时庭院外头“刘家军”的精锐已经排布开了阵型,三千多名精锐在程霸先和杨炼、袁崇的指挥下里三层外三层地排布开了阵型,几乎每个兵士的手上都拿着火神枪,他们严阵以待着,等待着动静。 但是年轻的杨炼不免沉不住气了,他担心刘赐是不是已经被那刺客杀了,他要求带领一队精锐上去救出主帅。 程霸先掂量着前后的状况,他尽管也难以拿准形势,但是他直觉不能轻举妄动,他知道刘赐的本事,刘赐不会轻易束手就擒,更不会无声无息地就被杀了,程霸先试图压住军心的躁动,但是在这般特殊的状况下,他也难以控制局面。 程霸先眼看军队骚动,他走进水月坞的庭院中,对着军队怒喝一声:“传令!妄动者,斩!” 程霸先素来甚少用自己的威权压迫,这不是他的治军之道,但眼下他着实也是有些失去定力了,他不敢想象如若刘赐死了,这“刘家军”会是如何一副景象,分崩离析还是一个好的结果,怕是怕会有部分军人像失去看管的猛兽,沦为盗匪。 程霸先的威势自是十足的,经他这一怒喝,军队很快安静下来。 在这水月坞的二楼,刘赐也不免紧张地看向窗外,他心中自是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知道程霸先在镇住场面,他叹息一声,仍是看向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着刘赐,锐利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对刘赐说道:“年缴五百万两银子,就可以在双屿港名正言顺地贸易?” 刘赐果断地答道:“正是,汪直大可把双屿港看作自家的商贸基地,就如同以往一般,我同济会只是在朝廷拿到了商贸的许可,只会给他方便,不会与他作对,他汪直可以在双屿港自在地贸易,不用筹备那么多军力和朝廷打仗,这对他必定是有利的,他也不需要给朝廷什么承诺,他的十八支舰队仍是保留着,他在日本的基地也是保留着,他仍然是这大明海疆的霸主,只是这样一来,大明沿海的纷争会大为减少,倭患也会消息许多。” 姚可贞听着刘赐说着,她也补充道:“只要五峰船主加入同济会的开海贸易,这会让大明海疆的生意有秩序,这样一来,五峰船主就不用和官军打仗了,这是苍生百姓的福气。” 刘赐小心地打量着黑衣人的脸色,他掂量片刻,还是把话说出来,他说道:“只要这个事情落实了,大明海疆的纷争平息,渐渐的会改变朝廷和汪直双方的对峙状态,朝廷会慢慢地把海禁越开越大,汪直不必要养那么多舰队,他的军力自然会削减,或者是归顺官军,这样我们的‘开海’大业会慢慢地实现,再说句难听的,等十年二十年后,嘉靖皇帝死了,或者汪直也死了,那时候年轻的人登上权位,自然会有新气象,说不准大明就真的大开海禁,大明的海军和商贸会走向外洋,远征大洋彼岸,天下百姓也会因此过上好日子。”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刘赐,他笑了,说道:“你这饼画得够大的。” 刘赐却是正色地看着对方,说道:“有宏图壮志,方能成就大业,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为了苍生百姓。” 黑衣人看向姚可贞,说道:“姑娘,续茶水。” 姚可贞连忙走前来,再次细细地续上了茶水。 黑衣人没再说话,他定定地看着姚可贞斟倒茶水的动作,待茶水续好,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似乎在冥思着什么。 姚可贞回到刘赐的身后,她心下自是紧紧地揪着,这般的沉默像是黑色的锯子在锯着她的心,刘赐镇定地坐着,但是手心也已经渗出汗水。 黑衣人仍是抿着茶水,沉默着,此时刘赐和姚可贞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尖叫:“刘赐!……” 随着这声尖叫,黑衣人手上的茶杯定住了。 刘赐和姚可贞都是一惊,这是白芷若的声音,显然是白芷若醒转过来了,她看来已经冲进了庭院,继续怒喊着:“贼人!若是敢伤着我家公子一根手指头,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白芷若的怒喊戛然而止,传来一声程霸先和于潜的喝叫:“慢着!……不可妄动!……” 看来是程霸先和于潜把她给制住了。 刘赐心中滋味交杂,他知道白芷若尽心尽责,但是眼下白芷若这个反应已是将他当成亲人一般,是舍了命要保护他。 第1033章 谈判(三) 姚可贞也是心中感动,她将手放在刘赐的肩头上,刘赐轻轻按住姚可贞的手,看了姚可贞一眼,两人都沉默着。 黑衣人却是笑了,他那隐藏在黑暗的笑容中透露出莫名的亲切的意味,他笑过后,又叹息一声,他举起茶杯,朝向刘赐,说道:“刘公子,你我盟个誓。” 刘赐忙举起茶杯。 黑衣人说道:“今日我放过你,而你要记着你今日说的话,我会回去说服五峰船主关于与同济会合作开海之事,但愿能促成五峰船主与同济会的合作。” 刘赐不禁激动,说道:“自是!这是苍生之愿,也是刘赐之愿,若是能促成此事,刘赐恨不得给苍天叩一百个头,更没有反悔的道理!” 刘赐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黑衣人看着刘赐的神色,他说道:“我会把你开出来的条件告诉五峰船主,但愿此事能成,而你必得怀着真诚之心与五峰船主合作,否则,我自有办法再杀你一次。” 刘赐果断地点头,说道:“刘赐愿向天发誓,势必怀着赤诚之心与五峰船主合作……” 黑衣人顾自打断道:“还有一事,你得答应我。” 刘赐一愣,忙说道:“你且说。” 黑衣人说道:“给你身边多带几个护卫,日后如若还有刺客近你的身,不可让那白姑娘一个人抵挡。” 刘赐愣了愣,他拿不准黑衣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自是许诺道:“这必是要做的,出了你这个事情,我不带侍卫也不行了。” 黑衣人顾自说道:“还有,善待她。” 刘赐又是一愣,他还没回过神来,黑衣人已经将茶杯举向他,说道:“来。” 刘赐将茶杯与黑衣人一碰,说道:“刘赐必遵守诺言。” 刘赐将茶水一饮而尽,黑衣人也一饮而尽,然后黑衣人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条状的漆黑的物事,递给刘赐。 这个物事细小而颇沉重,是一个精铁做的长哨子,黑衣人说道:“每月初一,十五,拿这个哨子在这里的屋顶吹响,吹三下歇一下,从天黑吹到天明,我会派出信鸽与你联络。” 说罢,黑衣人站起来了,他说道:“好了,让你的人撤走。” 说着,黑衣人就往留下走去,刘赐和姚可贞忙跟着他下楼了。 他们来到门口,黑衣人停住脚步,回身对刘赐说道:“从这里往东北方向,你们通往岸上的官道,沿途二里地之内不许有人烟,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黑衣人的目光沉静而冷凛,刘赐自是无所怀疑,黑衣人若是要杀他,早就可以下手了,他不必和对方算计,他走出大门外,于潜眼看这刘赐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他大松一口气,喊道:“帅爷!……” 刘赐对于潜朗声说道:“传令,众将皆散去,散至一里地之外,还有此地通往东北方向的官道撤去所有兵士,沿途二里地不得有人!” 于潜愣住了,他不免犹豫,这般把人都撤了,岂不是让敌人为所欲为? 刘赐喝一声道:“于潜!传令!” 于潜瞧着刘赐那果决的样子,他回头传令,指挥着众将士散去,撤到一里地之外,并且派出快马,清退官道沿途的守备兵士。 眼看刘赐出来,而于潜和程霸先都在场,他们指挥众将士的进退自是如臂使指一般顺畅,围着水月坞的三千将士很快就散去了,水月坞周遭黑压压的人群转眼前都撤走了,同时快马也已经奔出,去清退官道的兵士。 这水月坞转眼间只剩下于潜和程霸先,还有白芷若,白芷若眼看刘赐出来了,她手中挥直着鱼肠剑,恨不得就要冲上去护卫刘赐,但是程霸先死死地将她制住了。 黑衣人一直站在门内的黑暗中,此时夕色已经沉没,夜色已经降临,天地间陷入漆黑,他重新戴上了面罩,走前来对刘赐说一声:“行了。” 随即黑衣人走出庭院,他身着黑色劲装,走在夜色中如同黑色的豹子一般锐利而锋芒,于潜眼看对方走出来,他也是愣住了,饶是他见过天下高手,但也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的人物。 于潜手持双枪对着他,于潜原本还存着要和他一较高下的心思,但是眼下看着这黑衣人那轻松又锐利如刀锋一般的姿态,他心中的气势却是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去,走过了他身边。 黑衣人没有理会于潜,他顾自走着,步伐依然轻松,他走过了几步,才说了一声:“桀骜而赤诚,这是大将之风,常山自古便有赵子龙,这般大将风范,日后也需好生珍视才是。” 第1034章 谈判(四) 于潜听见黑衣人这话,他登时愣住,他确实是常山人,但是他甚少透露自己的籍贯,因为他早年浪迹江湖,后又从军,结下了不少仇家,他怕仇人寻仇,所以一直隐藏自己的故乡。 于潜向黑衣人喝道:“你如何知道我的籍贯!?” 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走去,没再说话,程霸先和白芷若眼看着他走过面前,程霸先自是眼力十足,他看得出此人是龙湖之辈,他没再动作,只是目送对方走去。 白芷若脾性素来倔强,她觉得自己的武功算不上天下第一,但至少算得上天下第四五六七,她觉得自己不会那般好运气遇上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但如今看来果然是给她遇上了,此时她自是还想犯倔,但是方才黑衣人制住她的那一下手法她还记得清楚着,她仍是忍住了,恨恨地看着对方走去。 黑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一缕幽魂飘散消失了一般。 姚可贞看着黑衣人离去,她那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弛下来,她禁不住脚上一软,刘赐连忙扶住了她,姚可贞不曾经历过这般的生死劫难,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刘赐拥住了她,让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 姚可贞伏在刘赐的身上哭着,刘赐连连安慰她:“没事了,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程霸先和白芷若、于潜走进来了,白芷若扶住了姚可贞,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程霸先和于潜瞧着刘赐安然无恙,他们也放心了。 刘赐倒是担心白芷若,但瞧着白芷若除了脖子上留下一道淤青的痕迹之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也就放心了。 白芷若闷闷不乐着,她想不通到底是何等人物,竟有这般的本事。 程霸先和于潜在这水月坞忙活了一夜,他们重新为刘赐布置防务,要在这水月坞前排布大量的护卫,但是刘赐反对这么做,他觉得不要草木皆兵,不要劳动那么多的兵士,布置二十名会武艺的精兵就足够了。 于是程霸先和于潜挑选了六十名精兵,每天分三班轮值,全程护卫刘赐,程霸先和于潜都是明白人,他们知道刘赐对于这“刘家军”的重要性,如果没有刘赐扭结各方势力,这“刘家军”压根就没有存在的基础。 刘赐当夜和程霸先商量了,他说明了那个刺客的来由,并且说明那个刺客眼下回到汪直那边,试图去说服汪直与同济会合作,加入同济会在双屿港的“开海”大业。 程霸先觉得这是个天大的消息,他也是觉着,如若汪直能够加入双屿港的开海事业,那么这大明的海禁就等于被打破了,等于大明沿海的所有对外洋贸易都集中到了双屿港,所有的贸易都被合法化,并且给朝廷缴纳赋税,这样一来,倭寇的祸患也就解了,沿海百姓不用再遭战祸之苦,汪直的十八支舰队仍然存在,但是随着时间流转,因为贸易被合法化,汪直没有打仗的必要,他的武装自然也会慢慢削弱。 刘赐是觉着,要真的把大明沿海的贸易都合法化,让这“开海”真的办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比如对外的,汪直如何真正地归顺朝廷,他那庞大的武装势力如何纳入朝廷的管控,只有汪直真地被朝廷接纳,这“倭患”才算真的解了。还比如对内的,朝廷如何真正的开放海禁,真正地昭告天下,列出明确的“开海”的国策,这才算是“名正言顺”地开了海,而不像如今有些偷偷摸摸敛财的意思。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汪直能够同意和同济会合作,这也是“开海”大业的重要一步,毕竟整个大明沿海的贸易能够被统一一体,这已是善莫大焉,此后汪直或许能真正地归顺朝廷,朝廷也能够真正地将“开海”明确为“国策”,总之走出这一步,日后的路或许会平坦些。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眼下就等那黑衣人的消息了,但愿他能顺利说服汪直。” 姚可贞在这个事情上受了些惊吓,生了场小病,当天晚上就发了低烧,这金庭岛上几乎没有女人,只能是白芷若和刘赐照料着她。 因为姚可贞生病,刘赐此后几天也没有走出这水月坞,他就留在屋子里照料姚可贞,借机也好生歇息一下。 在以往姚可贞是绝不会给刘赐照料的,但是经历过这番生死劫难,他们之间的隔阂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消解掉了,刘赐记着姚可贞要舍命护着他的情境,姚可贞也记着刘赐舍身让她先走的情境,所以他们的情感自然而然地贴近了许多,不像以往有那么多芥蒂了。 第1035章 共处(一) 刘赐和姚可贞素来没怎么直接沟通,也没怎么私底下说过话,他素来是与柳咏絮、被看交流,姚可贞更像是在柳咏絮和被看下面做事情的人物,直到如今姚可贞这般生病了,刘赐才和姚可贞有密切的交流。 姚可贞的病情缠绵了很多天,这是因为她给累坏了,这几个月来她为姚家的事情、同济会的事情,还有这军队的事情奔波,她的忙累其实绝不亚于被看和柳咏絮,而且她素来是低调谦和的个性,再忙再累也不会抱怨,到如今这一场惊吓,总算是把她给击垮了,她的身子虚弱着,一时间还恢复不过来。 刘赐就一直留在水月坞里头照料着姚可贞,到了十二月中旬,姚可贞的身子可算是好一些了,她每天会抽出半天时间下楼兼顾这军队的开支事宜,大部分时间仍是在屋子里休息。 刘赐这练兵的事情也上了正轨,经过半年的演练,加上多次真枪实弹的演习,这“刘家军”的战略战术已经相当的熟稔,军队运转已经相当的有秩序,刘赐自己对于如何指挥军队也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军队的所有事务。 所以刘赐如今也放松了些,军队的操练和运转上了正轨,不用他过多的操心,程霸先、于潜、杨炼、袁崇执掌着军队的日常运转,这是让他放心的,军队已经进入循序渐进的轨道,这般慢慢演练下去,程霸先给出了一个时间,大约再过一年时间,也就是到明年年底前,这支军队能够彻底演练成熟,将建成一支无懈可击的强大舰队。 如今刘赐每隔一天去处理一次军队的事务,其他时候他留在水月坞,忙活着处理姚家和双屿港的事情,双屿港的“开海”之事,还有姚家的内部事务也是十分繁忙,此前几个月他不理这些事情,如今已经积压了太多事务,让他不得不处理。 这天傍晚时分,刘赐从军队的港口回来,这两天军队忙活着调整“青龙”的风帆,尝试给“青龙”在内的四艘战舰加强船尾帆,但是这个工程并不容易,需要在战舰的机动性和速度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所以也是忙活得够呛,刘赐并不需要去负责具体的事务,他主要是看着这个过程,让自己心里有数,这能维持着他对军队的掌控力。 这天天还没黑,刘赐就“打道回府”了,他身前身后簇拥着八名精锐兵士,这是那黑衣人刺杀一事后程霸先严格排布的防卫,刘赐去到哪里都是跟着一批严密的护卫,这让他不胜其烦,但是也没有办法。 白芷若没有跟着刘赐回去,她已经和这金庭岛对岸的太湖渔民交代了,要买两尾太湖白鱼,太湖白鱼是这太湖有名的鱼种,能滋补身子,这岛上都是军人,没什么能补身子的东西,白芷若就找了这种白鱼给姚可贞吃。 刘赐一个人回到水月坞,姚可贞在楼上歇息着,刘赐上了楼,来到他歇息的外房,对着内房里头小心地探了探头,问道:“你歇着吗?” 姚可贞从床榻上坐起来,下了床榻,说道:“没呢,进来。” 刘赐走进去,姚可贞坐到了椅子上,揉着头,刘赐问道:“还是头疼吗?” 姚可贞点点头,叹道:“真是病去如抽丝。” 刘赐笑道:“你瞧瞧柳咏絮,她那才叫抽丝一般的病症呢,你好生养身子,自然就好了。” 说着,刘赐凑近她,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觉着她没有发烧,刘赐就放心些了,笑道:“前些日子你发烧才是吓人的,生怕你给烧得脑袋坏了。” 姚可贞瞪了刘赐一眼,骂道:“你才烧坏脑袋了。” 刘赐坐下来,揉着酸痛的右肩,姚可贞瞥了刘赐一眼,说道:“坐过来,我给你揉揉。” 刘赐正痛得难受着,听见姚可贞这般说,他就笑嘻嘻地坐过去了,搬着椅子背向姚可贞坐在了姚可贞的面前。 刘赐经历过几番打斗,又经历到那“平人”的族群几番颠簸,他的身上已经落下了一些旧伤,只是他如今年纪轻,血气旺盛,所以什么伤忍忍就都过去了,但是这些日子操练军队,在演习时,在某些猛烈的操练时他不免要耗费气力,几番操练之下他不免又伤及筋骨,身上已经有几处不适,尤其是他的右肩头,此前他曾被敌人拿武器劈伤过,这些日子操练得厉害了,这伤势就又痛起来。 此时姚可贞在姚可贞的揉按之下,刘赐顿时舒服多了,姚可贞看着刘赐那舒坦的模样,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第1036章 共处(二) 姚可贞说道:“你这伤可不能这么拖着了,回到钱塘得好生找个大夫看看才是,我们的织女都是很留意这些旧伤,她们手上、肩上、背上若是有什么酸痛,赶紧就要找大夫看,旧疾旧患积得久了,可能成大问题。” 刘赐说道:“说的是,这阵子忙完了就去看看,不过你这般揉一揉就好得多了。” 姚可贞叹道:“你可别敷衍我……要是婉儿还在就好了,有什么病痛,她就给我们看了。” 姚可贞说话素来不会遮掩,她想到婉儿就说出来了。 刘赐又是黯然,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听到想到婉儿,他的心里就像空了一块。 姚可贞看着刘赐那神色黯淡的样子,平日里她一看到刘赐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就来气,而这种时候她倒是有点心疼刘赐,她一边给刘赐揉着,一边搭着话,说着:“小若去买鱼去了?……前两天她带回来的白鱼可好吃了,听说吃了补气,好像吃完身子是舒服一点了……” 刘赐一边和姚可贞轻松地谈着天,一边看向窗外,窗外夕色流转着,美丽的色彩静静地洒进了这屋子里头。 刘赐说着说着,他黯然地叹息一声,把身子向后靠去,靠在了姚可贞的身上。 刘赐几乎是大半个身子倚在了姚可贞的身上,姚可贞哪曾被异性这般靠近过,她没想到刘赐会骤然这么干,她顿时又是害羞又是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想起刘赐当初刚回到姚家的那天晚上对她的“强吻”。 刘赐却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从小就习惯了和女人亲近,他和姚可贞已经很熟悉了,他自然而然地就觉得自己可以和姚可贞很亲近。 刘赐此时看着窗外的夕色,他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叹息道:“人生犹似西山日,繁华终如草上霜。” 姚可贞听着刘赐这般叹息,她不禁一愣,她也是有悟性灵性的人,此时她看着这夕阳西下的光辉,她也感到心中的空荡和虚无。 刘赐静静地靠着姚可贞,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夕色流转,姚可贞叹息一声,也大方地伸手揽住了刘赐,和刘赐一起相互倚靠着看着夕色。 两人这般相互倚靠着,刘赐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姚可贞看着刘赐靠在她身上安睡的模样,她不禁又笑了,她伸手帮刘赐捋了捋散乱出来的头发,她是第一次感到跟男人这般亲近,她看着刘赐那好看的眉眼,她心中不觉地又涌起浓烈的情愫。 姚可贞又抬眼看着窗外的夕色,她黯然地又叹息了一声,她心中念着刘赐方才的那句话:“人生犹似西山日,繁华终如草上霜。” 她似乎看见岁月在她的眼前流转,这悠远静谧的时刻让她想到某种永恒,又看见某种飞逝,她越发地抱紧了刘赐,她感受到刘赐身上的温度,听见刘赐的呼吸,她感到某种舒适和安详,让她忍不住地嘴角泛起微笑。 这时姚可贞听见楼下传来轻巧的脚步,她一惊,忙想推开刘赐,但是白芷若已经飞快地跑了上来,她的脚步自是轻灵又迅捷,她手上拎着两尾鲜鱼,她一路飞跑上来了,对姚可贞说道:“姐姐,你瞧瞧这鱼,说是这一年抓到最大的……” 白芷若一上来,才看到姚可贞和刘赐靠在一起,刘赐眯着眼睛靠在姚可贞身上睡着,她愣了愣,姚可贞更是尴尬,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赐给惊醒过来了,他倒是心神淡定,他坐起来,揉揉眼睛,瞧见是白芷若来了,他笑道:“回来啦,这么大的鱼啊。” 白芷若脸红了红,她自是感觉得到刘赐和姚可贞之间暧昧的气息,尤其是她瞧着姚可贞的神色,她更是感到尴尬,她红着脸,拎着鱼又回头小跑下去了。 姚可贞推开了刘赐,说着:“起开。” 刘赐感觉到了暧昧的气息,但他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最不在意的,他顾自大咧咧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夕色。 此时窗外传来嘹亮又锐利的哨声,这正是那黑衣人给刘赐的那个哨子吹响的声响,在这“水月坞”的院子外头刘赐建了一座哨塔,今日是十二月十五,刘赐记着那黑衣人的话,从傍晚开始,就让兵士在哨塔上吹哨,看是不是有鸽子降临。 刘赐听着哨声,他不禁期盼着,不知道那黑衣人是不是会传来消息。 很快,刘赐听见程霸先的声音,是程霸先亲自端着蒸好的那两条太湖白鱼上来了,程霸先这些日子也轻松了些,他得以有空来和刘赐吃晚饭。 第1037章 刘赐的危险(一) 程霸先还带来了两樽日本人的清酒,他招呼了刘赐和姚可贞、白芷若,他们就在那八仙桌上坐下来,吃起晚饭。 刘赐和程霸先畅谈着,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白芷若和姚可贞原本还有些尴尬,但是好在程霸先来到,这尴尬也化解了。 这个晚上刘赐一直在等着那信鸽来到,但是一直到第二天天明,还是没有信鸽来到。 ~ 此后半个月,刘赐和姚可贞、白芷若的日子平稳地过着,他们依然操办着这岛上的军务,兼顾这姚家和同济会的事情。 不知不觉临近月底,刘赐才想起,这大明嘉靖三十七年又要过去了,他不免又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两年前的春节他是和婉儿一起过的,他们在那沧州的一户姓郑的大农户家中过了春节,去年的春节刘赐在那“平人”的族群中,和何满子一起度过。 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刘赐只是感叹着,这一年一年过得越来越快了,他觉得怅然失落,这一年的冬季特别冷,刘赐不禁惦记着被看、柳咏絮和冬至,不知道冬至会不会觉得冷,还有柳咏絮那身子会不会又染风寒了。 这“刘家军”的军人也陆陆续续地分批回家过年了,这也是刘家军成军这半年多以来唯有的一个假期,刘赐也想着要回去过年的,但是他却不好走开,因为他还得等那黑衣人的信鸽,他觉得这个事情至关重要,他不想有任何闪失。 除夕这一天,刘赐早早地就起床了,又出发去到码头边和程霸先巡视船只,眼下兵士大都撤走了,正是清洗战舰的时候,眼下这整座金庭岛只剩下千来名兵士还在这里守备,主要是站岗哨护卫战舰。 刘赐和程霸先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艘大战舰上巡视了一圈,战舰上兵士们正在细细地清洗着,他们像在洗刷自己家一样清洗着这些战舰。 刘赐觉得难得有这般闲适的时候,他在战舰上晃悠悠地走着,晃到了午后才和程霸先巡视到了最后的旗舰“青龙”,刘赐和程霸先走到了船首,船首正对着浩瀚的太湖。 刘赐吹着寒冷的湖风,看着太湖上的浩渺烟波,他叹息道:“霸爷,时光真快,这一年又过去了,瞧着这烟水弥漫,世间的事情也像这烟水一样,悠然迷离,不可测。” 程霸先笑道:“你还这般年轻,就感慨这么多,依我看,你这般伤怀倒是不必要,你想想,你才十六七岁,如今你已经统帅这么一支大军了,这可是大明最强大的海军,可以和三宝太监当年下西洋的舰队相比拟,而且,你是江南第一大豪门的领袖,江南的豪强都唯你马首是瞻,你还统领双屿港,办着这‘开海’的大业,日后你还将领导同济会,在朝廷上头,司礼监、裕王府都信赖你,论权势,你已是天底下第一流的人物,若是细数下来……” 程霸先当真细细地数了数,他说道:“嘉靖皇帝、严嵩、李芳、裕王爷、严世藩、徐阶,之后大概就到你了。” 刘赐笑了,叹道:“他们都是庙堂上的头脸人物,我一个身份都说不明白的人,怎能说和他们相比。” 程霸先笑道:“头脸人物又如何?他们谁有你这么一支海军?他们谁能号令江南豪强?谁能掌着同济会办这‘开海’大业?” 程霸先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一直隐藏声名,这是对的,这是对你自己最好的保护。”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亚父告诫我的,絮儿也这般和我说,我在这江南办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势必不能张扬,我建这么大的一支私家军队,掌控着姚家聚敛这么多的钱财,还办着这‘开海’的大事,其中随便一条,就能让嘉靖皇帝拿了我的性命。” 程霸先叹息一声,说道:“自是这样,想想当年沈万三,在这大明天下,我们这种在民间试图做点事业,改革天下的人,是最危险的,这个天下始终是紫禁城里头的皇帝、还有皇帝周遭那群人的天下,我们想着要改革现状,这却是最为开罪他们的,你如若张扬起来,哪天皇帝觉得国库缺钱,就把你的家给抄了,哪天发现你还掌控着军队,更是要诛你十族,再说这‘开海’之事,哪天皇帝觉得这事情不妥当了,一句‘违背祖制’,就能把你杀了。” 刘赐熟读史书,所谓“以史为鉴,可知未来”,他自是知道这大明天下的“规矩”,如同程霸先所说,他们这种在民间掌控了势力,试图改革现状的人,是最危险的。 第1038章 刘赐的危险(二) 刘赐望着太湖的浩渺烟波,他叹息一声,笑道:“你说的是,我有钱是罪过,建军队是罪过,办这‘开海’之事更是罪过,皇帝随便哪一条都能诛我十族,杀了我就算了,我怕是怕我这些亲眷,我只担心把她们拖下水了。所以我努力隐藏声名,不给世人知道我存在。” 程霸先看了刘赐一眼,又看了看周遭,此时这座金庭岛上难得的一片安静,这巨大的战舰面向太湖停泊在港口上,真如一条“青龙”栖息在静谧的烟波之中。 程霸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侍卫,对他们说道:“你们退下,今天伙房做些了鱼羹,去吃些,今晚除夕,和兄弟们好生乐呵乐呵。” 那侍卫共计有八个,程霸先难得对他们这般和气,他们素来对程霸先很是服气,此时更是开怀,他们马上拜道:“谢过将爷!” 刘赐也回头说道:“慢着,去水月坞的账房,支二百两银子,就说是帅爷让你们来取的,给弟兄们买点吃的喝的,今儿除夕,明儿初一初二,除了轮值的弟兄,没轮值的弟兄便自个儿耍去,玩的开心些。” 侍卫自是大喜,他们立马喝道:“谢过帅爷!” 侍卫们转头都去了。 刘赐和程霸先又看向那太湖的烟波,这阔大的甲板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此时已是午后时分,天色突变,起了大风,太湖的湖面上很快扬起波涛,程霸先看着湖面上的浪涛翻涌,他叹息道:“刘赐,我和你亚父半世浮沉,见过的风浪太多了,你建这支军队是为了推动开海之事,这是好的,只是你也要想着如何自保,或许我不该如此劝你,毕竟你是这支军队的主帅,而我是副帅,我不该劝你想着抽身而退,但是……” 程霸先说着,他不免动情,说道:“但是我还是顾念着你母亲当年的恩情,所以我奉劝你,待这开海之事成了,你便该退走了,你如今已是‘江南王’,你再这般干下去,你迟早要身败名裂。” 刘赐自是想过这些事,但是程霸先眼下这般直截了当地讲出来,仍是让他动容。 程霸先继续说着:“你在江南折腾得这般风生水起,又是掌控江南织造局,又是掌控同济会,又是开海,又是建军队,你当嘉靖皇帝不知道吗?你当北镇抚司、东厂的人都是吃素的?嘉靖皇帝势必对你的行动了如指掌,而如今皇帝老儿之所以不动你,只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你执掌的姚家帮国库挣钱,你用同济会‘开海’,给他进贡钱财,你还帮着戚家军和俞家军打倭寇,所以哪怕你违背祖制,哪怕你建私家军队,皇帝老儿也能忍了,但是你想皇帝老儿能忍你多久?等皇帝老儿挣够了钱财,等‘开海’的形势安定了,或者等倭寇之患给平灭了些,皇帝老儿势必不会看着你坐大,一定是会要你的性命,到时候你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刘赐点头,说道:“我自是知道这些……” 程霸先说道:“你母亲早年对我恩情深重,所以我把你看作故人之子,才这般奉劝你,过些日子待形势安定了,待送走了你亚父,把这‘开海’之事办得差不多了,就急流勇退,找个地方,和你的老婆孩子们隐居起来。” 刘赐苦笑,叹道:“这走到哪里都是大明的地界,哪里隐居去?” 程霸先笑道:“那就别在大明的地界,咱们不是有海军吗?去那大洋彼岸的白银大陆去,那里传说有广袤无际的草原,去那里过你们的日子去。” 刘赐沉默了,他着实是想不到自己会走到要离开大明的一步,他叹道:“霸爷,你说的是,总之待把这开海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就该赶紧退走了,我死了就罢了,怕是怕牵扯了我这许多亲人。” 两人沉默了,程霸先看着太湖的烟水在午后的日光之下越来越氤氲而浓厚,他叹道:“看着这般迷蒙的烟水,我总会想起少年时我每天清晨驾着小船渡过秦淮河的情景,你母亲站在河边的那个样子,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 刘赐笑了,说道:“时光飞逝,我也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我娘了。” 他们沉默地看着太湖的烟水,不知不觉间,刘赐看见那烟水中飘过来一艘小船,那小船摇曳飘荡着,倒像是载客的一艘客船,刘赐不禁愣了愣,因为他们在这太湖上演练军队,这太湖上的所有渔家、船家都已经被他们清退了,按理说不该有小舟在这里荡过。 第1039章 团圆(一) 柳咏絮却是不客气,她知道刘赐一见到被看就会想着什么,她冷冷地说道:“你这招呼还不如不打,这么说话倒显得生分了,瞧你这装模作样的样子。” 刘赐登时尴尬了,僵在那里,何绯儿没见识过这般大的场面,她本来还好奇地打量着这船上的样貌,此时听见柳咏絮这般噎她哥哥,她不禁抿嘴笑了,她看着刘赐,冲刘赐眨了眨眼睛,又吐了吐舌头。 刘赐瞧着何绯儿又长高了,她那好看的身姿变得越发纤长,个头已经快追上柳咏絮了,她的容貌也变得越发的漂亮,那漂亮的一双杏眼变得越发的灵动,那可爱的鹅蛋脸也变得越发的柔美,她的气质也有了些变化,她是个农家女孩的出身,这半年多以来跟着柳咏絮和被看,已经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气质,这让她的行动举止变得越发灵动可爱。 刘赐看见妹妹那可爱的样子,他直看得愣了愣神,待回过神来了,才对何绯儿眨眨眼睛。 柳咏絮转而倒是恭恭敬敬地对程霸先行了个礼,叫道:“霸爷,近来身子可好?” 程霸先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刘赐和几个“妻妾”之间的关系,他对柳咏絮回道:“柳姑娘挂心了,一把半老骨头,说不上好,但也还行,没见大毛病。” 柳咏絮说道:“半个月前弗朗机人从吕宋那边带来一伙商人,里头有一位大夫,医术颇为高明,亚父的咳嗽和恶疾给他瞧了,做了些推拿,倒是好得多了,回头我把这位大夫接过来,也给你瞧瞧。” 程霸先已经听姚无忌说过这个事情,他知道柳咏絮素来会处事,也是真的关心他,他笑道:“柳姑娘有心了,事务繁忙,等闲下来再操办此事。” 柳咏絮笑道:“不需要你操办,我们来办就是。” 柳咏絮仍是不理会刘赐,刘赐为了缓解尴尬,他夸张地对何绯儿笑道:“绯儿,快给哥看看,又长高多少了。” 何绯儿乖巧地走到刘赐的面前,刘赐把摸着何绯儿的头,冲自己的胸口比了比,夸张地说道:“哟!都快到我下巴了,你这身架子这么好看,以后高过我了怎么办。” 柳咏絮冲刘赐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还摸她的头,没听说过女儿家给人摸了头就长不高吗?” 何绯儿靠着刘赐,她羞涩地笑着,又亲昵地冲刘赐抱了抱。 刘赐拥着何绯儿,他被这个可爱的妹妹抱着,也是觉得心要融化了,他又回头冲被看抱过冬至,说着:“冬至,来,爹爹带你瞧瞧这大战船。” 冬至有些娇怯,但还是给刘赐抱过去了,她似乎识得刘赐身上的气味,她在刘赐身上趴了趴,就没那么生分了,冲刘赐笑起来。 刘赐一手抱着冬至,一手牵着何绯儿,就往这“青龙”的腹心甲板上走下去。 柳咏絮没往前走,她说道:“我们不好上来?不是有讲究,战舰不能上女人吗?” 刘赐才想起来,程霸先好像说过这个讲究,他看向程霸先,程霸先大方地说道:“那是官军的规矩,咱们不是官军,没这般讲究。” 柳咏絮还是谨慎,说道:“即是有这个说头,我们就不好冒犯了。” 刘赐大咧咧地说道:“我记得还有个规矩,是说太监不能上来呢,我不是照样上来了吗?还当主帅呢,我们刘家军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柳咏絮无奈,只能跟着刘赐走进了这“青龙”的腹心,刘赐带她们来到这战舰中肚的阔大甲板上,来到核心的那三个巨大的号角前,只见这些号角每一个都有被看的个头高大,一经吹响更是响彻云霄,这些传令的号角称得上是这青龙的三个“龙角”,是整支“刘家军”进退的指向。 然后刘赐带着他们登上这“青龙”的“龙首”,也就是这战舰的最高位置,在上头俯瞰着整艘舰船,这里是“青龙”的心脏和大脑,刘赐和程霸先在这里指挥整支舰队,这里也是整支舰队最安全的地方,如若敌人攻破了这里,就意味着这“刘家军”的心脏被摧毁了。 然后刘赐又带着妻女们走下“龙首”,在这“青龙”上自由自在地逛着,他们看了那高耸的桅杆和巨大的船帆,还有船首上浩瀚广阔的风景,还进了船舱底下,见识了这艘巨舰的三十门精锐火炮。 这战舰上罕见的空无一人,被看和何绯儿都逛得饶有兴致,寻常人自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这般豪壮的一艘巨舰。 第1040章 团圆(二) 柳咏絮跟着逛着这艘战舰,她渐渐的气也消了些,她瞧着刘赐就觉得心情不好,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刘赐执意要建这支舰队,他们姚家和同济会办着“开海”的大事,已是艰难,如今加上这建军队的事情,姚家和同济会简直是给掏了个底朝天,如果刘赐不建这支军队,他们姚家还勉强能支撑着,加上了建军队的开销,姚家着实是不堪重负,今年年底姚家原本承诺给两千名织女的岁饷都发不出来。 幸得是姚无忌领导着同济会不断地给姚家支持,给姚家银钱支撑,这才扶持着姚家的运转没有垮掉,柳咏絮担负着姚家所有的外务,是姚家对外事务的最高负责人,这些压力全都压在她的身上,她自是瞧见刘赐就觉得来气。 但是此时柳咏絮瞧见这战舰的模样,见识到这些凌厉的装备和炮火,她的气也消了些,她知道这支舰队是必须的,这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是姚家和双屿港存在的本钱,如若没有这支舰队作为支撑,他日汪直的大军来袭,双屿港恐怕一下子就毁灭了,那“开海”的大业更是一番空谈而已。 刘赐知道柳咏絮的不满,他知道柳咏絮一直绷着脸的意思,他嬉皮笑脸着,一边参观着战舰一边有意讨好着柳咏絮。 他们逛遍了这“青龙”,程霸先知道柳咏絮和被看其实是这“刘家军”幕后财力的最大支持者,她们可不仅是“主帅的亲眷”而已,程霸先特意让部下召集了留在这金庭岛上的八百名兵士,让他们到“青龙”上集结,然后各自就位,要驾着“青龙”出航一次。 柳咏絮和被看不知道要闹出这么大阵仗,她们眼看八百名兵士很快齐聚在了“青龙”的下方,她们连忙劝程霸先不必这般大动干戈,她们随意看看就是了。 但是程霸先仍是领着她们站上了龙首,然后他手一挥,下令道:“各自就位。” 八百名兵士飞速地窜上“青龙”,飞快地进入各自的岗位,不过片刻的工夫,“青龙”已经扬起了船帆,就像巨龙腾起了羽翼一般。 程霸先对刘赐笑道:“公子,下令,咱们出去转一圈。” 刘赐扬扬手,说道:“起航。” 这青龙腹心的号角立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号角声,这号角声划破了静谧的金庭岛,直响彻云霄。 随着号角声吹响,青龙的船帆高高升扬起来,战舰巨大的身躯开始挪动,驶入了太湖中,并且很快加快了速度向前航去。 柳咏絮和被看站在“龙首”上,虽然她们是女人,但是她们也能感觉到这浩瀚磅礴的力量感,她们感到自己像骑在一只无与伦比的巨兽的背上,似乎能够征服任何事物。 何绯儿一直靠着刘赐,她着实是见识了难得的豪壮景象,刘赐也爱怜地揽着何绯儿,他最是心疼这个小妹,他记着何绯儿的父亲和爷爷的牺牲,还有他们的嘱托,他又在何绯儿身上看见了婉儿的影子,这让他自然而然地和何绯儿亲近。 此时刘赐揽着何绯儿的肩头,让何绯儿的身子倚靠在他身上,何绯儿看着“青龙”在烟波中驰骋,看着巨舰那庞大的身躯冲破重重浪涛,如同巨兽一般在浩瀚的烟波中驰骋着,她也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满足,她抬起脸开心地笑着,看着刘赐。 刘赐看见何绯儿那漂亮的笑颜,看着她那秀丽可人,又清澈灵动的眸子,他看得心中颤了颤,他看向那浩渺的烟波,他心中叹息着,他又想起母亲当年说的话,当时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但已经养成了好偷吃胭脂的习惯,母亲当时就说他:“从小就是个好色胚子,看来是个欠脂粉债的命,一辈子都要欠女人的债……” 他瞧着自己身边这一个个女人,他知道自己如若没有这些女人全心全意地帮扶他,他势必成不了这般的事情,而且他认了何绯儿这个妹妹,也是这般的聪慧灵动,上天着实是赐了他一个“欠脂粉债的命”。 何绯儿如今对这个“家庭”已经没有疏离感,刘赐不在的这些日子,柳咏絮和被看轮番地把她带在身边,教她学识,让她帮着做事情,真是把她当亲妹妹一般,这让何绯儿觉得很是温暖,让她也渐渐走出家破人亡的阴影。 此时何绯儿无所芥蒂地靠着刘赐,她显然依赖着刘赐,刘赐感受到她的依恋,他倒是心中有些茫然,他对何绯儿笑了笑,又看了看旁边的被看和柳咏絮,他心中涌起一阵又是美好,又是怅惘的滋味。 第1041章 团圆(三) 此时刘赐怀里的冬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那浩瀚的烟波,此时一阵烈风吹来,打散了冬至编着的小辫子,她那柔软的头发吹散开来,打在了她的眼睛上,她觉得难受,就哭起来,缩进了刘赐怀里。 刘赐心中怅然着,他抱紧了冬至,柔声哄着,但是很快他又感到肩头上一阵湿漉漉的,那是冬至撒尿了,直接尿在了他的身上,冬至更是踢着脚哇哇大闹起来。 被看笑了,连忙要把冬至抱过来,她笑着:“上船前刚尿过,看来是这大场面把她吓到了。” 刘赐仍是抱着冬至,他逗了逗冬至的小脸,冬至仍是哭闹不休,她的脚踢到了刘赐的脸上,刘赐笑道:“乖女儿,这般难伺候,你是替姨娘姐姐们讨债来了。” 被看和柳咏絮听见刘赐这话,都愣了愣,被看虽然品得出刘赐这话里头的意味,但她素来不愿意想得太多,她很明白自己是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她不会往复杂的方向去想,她一把将冬至抱过来了,笑道:“胡说什么呢,女儿家的,疼还来不及,哪里有讨债这说法。” 柳咏絮和被看不一样,她心思敏锐甚至更胜于刘赐,她总能洞悉世上的事情,她听着刘赐这话,她一下子就像钻进了刘赐心底一般,意识到了刘赐的诸多想法,她冷眼看着刘赐,说道:“你也知道你欠了太多女人债?” 刘赐嘻嘻笑着,何绯儿睁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柳咏絮一把将何绯儿拉过来了,她对何绯儿说道:“绯儿你少理他,可别让他欠了你的债,我们可不要他还债,省得他日后还纠缠你。” 被看笑道:“你别拿绯儿当枪使,绯儿不关你的事,你哥都是为了你好。” 柳咏絮揽着何绯儿,笑道:“我们绯儿日后要嫁个正经人家,好生过日子,才不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被看笑道:“对,日后柳姐姐带你上京城去,嫁个状元郎,日后还要封个诰命夫人。” 听着这话,柳咏絮倒是沉默了。 刘赐在一旁嘻嘻笑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柳咏絮的神色,他自是品味得出柳咏絮的心思,他笑道:“你柳姐姐就是京城的官宦大世家的闺秀小姐,若不是杨家出了变故,她今日怕是已经嫁了状元郎,你问问她那滋味如何?” 柳咏絮立马抬起眼瞪了刘赐一眼,冷笑着说道:“我本来是该知道那滋味是如何的,可惜被你这浮浪子弟给折腾到江南来了,本来哪怕不嫁个状元郎,我好歹也会嫁个翰林,在京城过着官家太太的日子,哪里要在这双屿岛上风里来雨里去地折腾着这么多事情。” 刘赐眯着眼睛,他也没反驳,只是嘻嘻笑着,看着柳咏絮。 被看爱怜地抚着何绯儿的头,她最是知道柳咏絮的脾性,也知道怎么和柳咏絮相处,她低声对何绯儿笑道:“你柳姐姐气头上来了,说气话呢。” 柳咏絮确实是憋着一股气,她从小遭逢不幸,又是个天资极聪颖的人物,所以难免会感到命运不公,此时她瞧着刘赐和被看那笑而不语的样子,她的气没处挥洒,也就消下去了,她想了想,瞧着何绯儿那睁着大眼睛的迷茫的样子,她还是觉得不好胡说话,别误导了妹妹。 她又说道:“不过眼下的日子好是好在自由些,若是嫁了状元郎,封得个诰命夫人,光鲜归光鲜,但是不见得有这般自由自在,也不见得能有这些见识。” 刘赐笑道:“问题是,你封得个诰命夫人又如何,光鲜有面子,又如何?这些东西还能带进棺材里去?” 柳咏絮又瞪了刘赐一眼,没说话。 被看知道刘赐想说的,但她不会想得太多,她认同夫君的想法,在她根本的立场上,她很明确自己是一个妻子和母亲,支持着夫君就是对的,她说道:“说的是,当个诰命夫人,圣旨上写着‘千秋万代’,但是自古到今哪个人千秋万代过?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都不见得千秋万代了,咱们得这个虚名又有何用,还不如如今活得自由自在来的要紧。” 柳咏絮自是知道这个意思,她冷着脸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道:“绯儿,少听他们胡掰扯,日后你喜欢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姐姐们都支持你。” 何绯儿听着这些话语,她似懂非懂地眨着大眼睛,她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道:“爹爹让我和哥哥读书,我就和哥哥读书,把书读好了再说。” 第1042章 团圆(四) 刘赐瞧着何绯儿那乖巧的样子,他笑起来,说道:“好,今晚哥哥就接着教你读书。” 柳咏絮瞧着何绯儿那可爱的样子,她也笑起来,揽住了何绯儿,说道:“不用你哥教,我也能教你。” 此时夕阳西下,美丽的夕照洒在太湖浩瀚无垠的湖面上,被看抱着冬至,叹道:“冬至快看,夕阳西下,真漂亮。” 刘赐长长地叹息一声,柳咏絮和被看、何绯儿都看着那美丽的夕照,叹息着美景,刘赐倒是没有看那夕色,他看着这几个美丽的女子,看着她们的身影沐浴在夕阳下,他感到一种悲慨和感动,又看见一种美好,他觉得这一刻仿佛隽永,他露出微笑,又看向那悠远的夕色。 ~ 白芷若和姚可贞已经知道柳咏絮和被看她们来了,今天一早白芷若就带着两个侍卫乘渡船到了对岸,找渔家买了好些鲜鱼,有太湖的白鱼,还有太湖出名的小银鱼,还买了些湖蟹。 但是白芷若没想到一点,今天军营的人大都撤走了,包括同济会的人也撤走了,其中有两位平日里给他们做饭的厨子,眼下也不在岛上,白芷若带着大大小小的鱼蟹回来,却傻眼了,她可完全不懂得如何烹饪,姚可贞见着这状况,也是傻眼了,她从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的手除了纺织,可不会别的,她们看着那还活着在地上跳动的鲜鱼,都是呆住了,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幸得天转黑的时候,刘赐就带着被看和柳咏絮、何绯儿回来了,姚可贞和白芷若瞧见他们回来,自是喜出望外,白芷若一把就扑到了柳咏絮的身上。 有被看和何绯儿在,这烹饪的事情自是不在话下,被看从小是低贱的出身,在上官家经常要帮着帮厨,练就了一手厨艺,何绯儿自是不消说,在蓼风轩的时候,家里头的饭食大都是她准备的,柳咏絮在宫里头当宫女时也学了些烹饪的手艺,能帮着给打下手。 刘赐和程霸先则帮着劈柴火,把炉火烧旺。 入夜时分,他们在这水月坞的庭院里摆开了一个圆桌,刘赐一家人,还有程霸先围坐一桌,开始吃年夜饭。 这个除夕夜远没有预想中冷,程霸先让兵士搬来了三座屏风,挡住了风口,饭桌旁又烧了两个红泥火炉,使得这饭桌上一片暖洋洋的。 大伙自是都开心起来,被看像个大姐姐一般主持着,她带来了绍兴的刀烧黄酒,她把酒热了,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连从来不沾酒精的柳咏絮也倒了一杯,只有白芷若仍是拿着茶水,因为他们“白锦衣”是严规终生不能喝酒的。 被看站起来,笑道:“除夕夜,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我们都喝一杯,来年万事顺意!” 姚可贞和白芷若自是开心着,她们站起来就和被看碰了杯,柳咏絮也开心起来,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般齐聚一堂的日子,她也站起来和被看她们碰了杯,喝了一口酒。 何绯儿也端着一杯酒,她农家出身,小时候就喝过米酒,所以不见得怕酒精,她年岁小,还不太懂得为世事忧愁,所以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和众姐姐们碰了碰杯,就把酒一饮而下了。 众人瞧着何绯儿这喝酒的劲头,都看得惊住了,白芷若更是惊诧,脱口而出道:“绯儿你这么能喝酒啊!” 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也大方地将酒一饮而尽了,酒精下肚,她们的脸很快泛出一片嫣红,她们一开始还抿着嘴娇笑着,喝下两杯之后,她们也不顾那么多了,顾自大方地互相调笑打闹起来。 刘赐则是和程霸先碰着杯,刘赐暂时没掺和女人们的笑闹,他首先端起酒杯了,就敬程霸先,恭恭敬敬地说道:“霸爷,侄子敬你一杯,这些日子多得你关照,你与亚父的恩情深重,刘赐没齿难忘。” 程霸先笑嘻嘻地没说话,他已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他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刘赐这众“妻妾”的笑闹,他没回答刘赐的感谢,他只是笑道:“我得有好些年没吃过这般热闹的团年饭了。” 程霸先喝下了三杯酒,热酒下肚,他那满是虬须的脸上泛起红色来,他拍了拍刘赐的肩头,叹道:“你当我和你亚父帮扶你,是冲着你来的?你这人聪明灵巧是不错,但是天底下灵巧的年轻人多的是,说白了,我们始终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早年你母亲对我们恩情深重,而且,没有你母亲就没有同济会,念着这恩情,我们才这般帮扶你。” 第1043章 团圆(五) 程霸先又狠狠地喝下了两杯酒,他的眼中也泛起了红光,不知是酒精刺激所致,还是他眼中含上了泪水,他拭了拭眼睛,叹道:“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眨眼间我已经快半百的年岁,我这个人啊,脑筋简单,论天资可比你亚父差得远了,论出身则不能跟你爹相比,本来我像是命定了该做一个庸人,糊糊涂涂地过一辈子,但是谁知遇上你娘,如今回想往事,是你娘当年的青眼相待改变了我的一生,她那般好看的一个女人,怎么会这般赏识我这么一个低贱的糙汉子……“ 程霸先说着,又连着喝了两杯酒,眼中更是闪出泪花来。 刘赐一杯一杯地陪着程霸先喝着,姚无忌和程霸先对他母亲的情感着实是让他感动。 程霸先又是几杯酒下肚,他叹息一声,瞪着醉眼定定地看着刘赐,他看了片刻,笑骂道:“兔崽子,生得和你爹一点都不像。” 刘赐知道姚无忌和程霸先二人与他爹势必有恩怨纠缠的前史,但是他们谁都不愿意说,刘赐知道他们不愿意说,也就不想多问,毕竟他对他爹没什么情感。 程霸先瞧着刘赐不说话,他瞪着刘赐,反而笑道:“兔崽子,怎么又不问了?你爹的事情?!” 刘赐笑道:“哪怕我问了,也得你愿意说才行啊。” 程霸先伸出他那宽厚的手掌,使劲地拍了拍刘赐的后脑勺,大笑道:“识趣的小子,你亚父说你最是灵巧,果然不错。” 刘赐还是沉默,他看着那顶上的清朗月色,他没有追问,历经诸多世事,他已然释然了许多,不会做强求之事。 倒是程霸先看着刘赐那沉默的样子,他的鼻子颤了颤,他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小赐儿,叔父不瞒你,你亚父和我这般帮扶你,除了因为你母亲,还因为你父亲,你母亲对我们有恩情,而我们是对你父亲有亏欠……” 刘赐看向程霸先,他已经猜到,程霸先和姚无忌对他父亲有愧,所以多少有些在他身上弥补的意思。 程霸先又狠狠地喝下了三杯酒,他叹道:“罢了罢了,都是前尘往事。” 刘赐问道:“那你们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程霸先看向天际的朗月,他喃喃说道:“清月郎朗,天日昭昭,我和你亚父对得起良心,告诉你也不妨,只是眼下恐怕不是时候,这样,到我死的那日,我一定告诉你。” 刘赐笑了,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于程霸先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此时程霸先仍是无法说出来,他自是不会强求。 程霸先瞧着刘赐仍是没说话,他看了刘赐一眼,笑了,说道:“兔崽子,放心,老子一定死得比你早。” 刘赐拿起酒杯,和程霸先手上的酒杯碰了碰,说道:“霸爷,感谢你。” 程霸先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他将酒一饮而尽,看向正在开心地嬉闹着的被看和柳咏絮等,说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记着,惜取少年时。” 被看一直像大姐姐一样主持着宴席,招呼着妹妹们说笑着,此时她瞧着刘赐和程霸先总算是聊完了,她笑道:“你们快些吃啊,鱼都凉了。”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鱼鲜,程霸先笑道:“热酒下肚,玉人在前,早就吃饱了。” 柳咏絮笑道:“霸爷,看来你也不能和这刘赐混在一起,瞧着你这般油嘴滑舌地,也被他给带坏了。” 姚可贞给程霸先斟着酒,她也笑道:“说的是,跟刘赐混在一起,谁都能被他带跑了。” 程霸先开心地哈哈大笑,说道:“有你们这般品评你们夫君的吗?” 姚可贞红着脸转开了脸,柳咏絮则是不说话了,白芷若撇了撇嘴,说道:“这可不要胡说,他至多是冬至她爹。” 程霸先笑道:“说的好,说的好!” 刘赐也跟着笑着,被看看向刘赐,她留意着要撩拨一下夫君来说说话,她大大方方地笑道:“夫君,这除夕夜,来两首你擅长的诗歌助助兴。” 刘赐笑着,他此时也喝多了酒,醉意朦胧着,随口就说起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白芷若听完就起哄起来,说道:“这首谁都知道,没意思,你看绯儿也知道!” 白芷若说着就看向何绯儿,何绯儿之前也跟着柳咏絮学过这首诗了,她笑着点点头。 被看笑道:“那就再来一首,公子来一首特别些的。” 第1044章 团圆(六) 此时被看站在那红泥火炉旁,方才程霸先怕柳咏絮她们觉得冷,让兵士多烧了两个红泥火炉放进来,此时他们周遭四角的屏风边都摆着红泥火炉,被看穿着一身绛红色的丝裙,此时在炉火的映照下更显得她的身姿曼妙。 刘赐倚在椅子上,瞧着被看身上那绛红色的衣裙辉映着火炉温柔的火光,他的脸上泛出笑容,说道: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 风光人不觉,已着后园梅。” 柳咏絮点头,说道:“这是唐时开元初年史青的诗,题名是《除夕》。” 程霸先咀嚼着这诗句,他笑道:“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这是好句子,明日又是新一年。” 被看对柳咏絮笑道:“柳姐姐,你也来一首。” 柳咏絮眨眨眼睛,她这关于除夕的词句她记得太多了,她想了想,吟道: “细草穿纱雪半消,吴宫烟冷水迢迢。 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 刘赐笑道:“这是姜夔的诗,写的是除夕夜回到江南苕溪的情景,吴宫烟冷水迢迢,说这太湖的景象倒是合适,我们絮儿姐姐果然还是一股清冷的意境。” 柳咏絮瞪了刘赐一眼。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刘赐和柳咏絮又咏了几句他们觉得有意思的诗词,大家一面谈论,一面喝着酒,吃着湖鲜,端的是开心不已,白芷若和何绯儿都笑得失了态。 被看瞅着场面开心,她瞅见了那水月坞的房子里头竟然挂了一把琵琶琴,这是同济会的一位女官留下的,在这岛上的日子寂寥,他们偶尔会弹些曲子消遣。 被看把那把琵琶琴拿了过来,众人马上起哄了,自从来到姚家,被看就再没弹过琴,一则因为事务太忙,二则因为她不想太张扬自己的技艺。 刘赐自是记得被看的琴艺,他起哄着喊着:“让红姐姐来一曲助兴。” 被看在这些亲人面前自是不吝于展现才情,只见她端起了琵琶,就像猛将端起了长枪,琵琶在她手中,就像鱼儿入了水一般。 被看抚了抚琴,她的指尖在琴弦上流动起来,随着她的指尖拨动,悠长的琴声流转而出,她的神态也随之沉醉。 刘赐不禁笑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在那扬州渡的“花艇”上听被看弹奏《春江花月夜》的情景。 被看此时是即兴而奏,她的指尖快速地流转,悠转绵长的琴音变得急促,然后又变得舒缓,最后戛然而止。 柳咏絮已经听得惊呆了,她从未见识过被看的琴艺,甚至不知道被看通晓音律,方才她眼看被看那演奏的技艺,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脱口而出,说道:“好姐姐,你还有这本事?” 被看抱着琴,没说话,她微笑着调着琴弦,显然这把琴并不是什么好琴,被看用起来并不顺手。 白芷若和姚可贞也是听得惊住了,她们都不知道被看还有这手艺,姚可贞说道:“红姐姐,你这藏得够深的啊,从来没见你施展过这技艺。” 柳咏絮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她自幼饱读诗书,从小就见识了诸多乐曲名家,她自是瞧得明白被看这技艺的高超水准,她喃喃叹息着:“我在宫里头见识过那些号称天下名家的,比起你也不过尔尔。” 姚可贞也叹道:“说的是,我见识过这江南的顶尖乐手,他们的手艺恐怕还不如你。” 被看仍是调着琴,笑道:“我从小就学这琴艺,如今快两年没弹奏了,倒是生疏了。” 只见此时红素娉娉婷婷地坐在椅子上,半掩着琵琶半遮着面,她的身姿婀娜,笑容娇美,那气质倒是让柳咏絮和姚可贞都认不出来了。 刘赐露出温柔的笑看着被看,如今快两年的时光过去了,被看依然是那般笑容温软,娇美可人,她那漂亮的青丝依然袅袅垂落,依然和那一袭红衣映衬得她极是柔美。 刘赐喃喃叹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红姐姐美貌依旧。” 被看一抱上琵琶,那姿态自然而然地变得柔媚,她笑道:“小时候学琴时,师傅就教我,抱着琴,就该像抱着心仪的男子一般,须得用尽柔情地抚爱它……” 这话被看当年在那“花艇”上也说过,她此时依然顾盼流转着她那美丽的桃花眼,她的目光流转到刘赐的脸上时,依然是自然而然地停顿了片刻,刘赐给她这么一看,仍是心驰神摇地心下颤了颤,他不禁笑了,想起当初和被看相识的点点滴滴。 第1045章 团圆(七) 饶柳咏絮是个女子,她看着被看这柔媚的模样,她也是不禁浑身酥软了,她笑道:“红姐姐,你要是去了秦淮河畔,必定是个花魁娘子。” 换做别人说这话,被看难免要觉得不中听,但是她和柳咏絮太熟悉,所以也没介意,她笑道:“那今夜我花魁娘子给你们弹奏两曲,你们该赏本娘子多少银子啊?” 大伙都笑了,刘赐笑了阵,叹道:“当初抄上官家的家时,没搜到那把‘锈色’,着实是可惜了,我本想着一定要把那把琴再找出来赠给你的。” 被看笑着向柳咏絮和姚可贞等解释道:“‘锈色’是上官家买的一把琴,因琴面上有铜锈的光辉而得名,这把琴本来是关汉卿的,后世几经流落,最后流落到张士诚手中,张士诚败给太祖皇帝之后,这把琴被掩埋在张家地窖里头,一直埋了两百年,直到十几年前被挖掘出来,上官家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把琴,那把琴是稀世珍品,本是给我用的,如今看来不知去向了,但此前我曾听说,上官家把这把琴赠给了严家,因为严嵩近来迷上了听昆山的‘水磨腔’,上官家眼看严嵩爱听戏,就投其所好,把这琴送给他了。” 柳咏絮点头,说道:“我也听说了,这‘水磨腔’源自江苏昆山,元末时就有了,近年是被魏良辅改良,成了一种有名的戏种,颇有风行江南的势头,那些权贵人物都对这种戏趋之若鹜,听说传到京城去,严嵩一听就喜欢,几个月前严世藩好了二十万两银子,从昆山请了一个唱这水磨腔最有名的戏班子,把这个班子带到京城,养在严家里头,想来严尚官为了巴结严党,必定将那名琴送给严世藩了。” 刘赐听到“严世藩”,他仍是恨得牙痒痒,追根溯源,他的命运就是被严世藩给改变了,此时他听到被看那“锈色”被严世藩得到了,他曾经听被看说过,这把名琴“锈色”在她手上许多年,她颇为珍视,刘赐就说道:“红姐姐,总有一天我要和严世藩拿个说法,把那‘锈色’给你拿回来。” 被看笑了,她掩嘴说道:“罢啦罢啦,一把琴而已,较什么真呢,他严世藩喜欢拿去就是了,咱们大家一起这般开开心心,团团圆圆,才是最要紧和最实在的。” 大家都笑了,白芷若抱住了何绯儿,她们相互倚靠着,都觉得很是平静又幸福。 柳咏絮看着被看那甜美的娇笑,她一直带着冬至,冬至此时挣开了她,一颠一颠地跑向被看,扑在了母亲的腿上。 刘赐忙跑过去,把冬至抱开来了,被看瞧着女儿和夫君,开心得笑靥如花,笑得艳丽如牡丹盛放一般,连柳咏絮此时看着她,都觉得心动,同时柳咏絮又感到几分失落,她自是羡慕被看,能有这般幸福的日子,她只能叹大家的命数不同,但是她也知道被看是怎么有今日的,当初被看是舍了命跟了刘赐,才成了刘赐的女人,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应该说被看一直存着一个要改变命运的信念,所以当她看见自己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出现的时候,她舍了命也要抓住他,是这般决绝的决心造就了她。 柳咏絮心中暗暗叹息,她目睹这被看这一路走来,她知道被看付出了多少,她佩服被看的信念,应该说今日拥有了成就大业的丈夫和心爱的女儿,是她自己拼命争取来的。 但是柳咏絮又概叹人的命数不同,她不是被看那般的女人,对被看来说,夫君和女儿意味着一切,而柳咏絮觉得对自己来说则未必如此。 刘赐笑道:“红姐姐,再来一曲《春江花月夜》。” 被看笑了笑,她没说话,只是指尖又在琴弦上流动起来,刘赐看着红素那纤细白皙的指尖柔美地翻转着,刘赐不禁笑了,他恍惚地又一次看到仿佛时光的流光在红素的指尖流逝。 随着被看的琴声戛然而止,她抬起了低敛的眉眼,目光变得悠远绵长,她轻启樱唇,开始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刘赐闭上了眼,他仍是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第一次听被看弹唱《春江花月夜》的情境和滋味,此时那滋味又一次升起,而且越发的浓郁而迷人。 程霸先一听被看交融的琴声和歌声,他也是听得呆住了,他对于乐曲之事是来没太大兴趣,但是此时他听见被看那曼妙的声音,他也被带入了情境之中。 第1046章 团圆(八) 程霸先听红素唱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他感到浑身发麻,感到自己被一种虚无的美丽笼罩了,让他心中生起百般滋味,既感动,又悲怆,又凄美…… 被看虽然久未弹奏,但是她的技艺像是熔铸在她的骨子里面一般,她的琴声和歌声仍是那般曼妙,而两年前她还是个十六岁的青春少女,而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妻子和母亲,随着她这两年的磨砺,她的琴声和歌声变得越发丰满,乐曲的情感也越发的丰富。 一曲毕了,被看缓缓地停下了流转的指尖,对着众人笑起来,姚可贞和白芷若、何绯儿却都已经听得呆住了,她们不是太明白这乐曲里头的门道,但是她们仍是被这美妙的音乐给震慑了。 柳咏絮则是觉得听得惊心动魄,方才她听着红素轻启樱唇一唱,她就已然知道,红素的歌艺也非同小可,她此时回味了片刻,说道:“红姐姐,你学的是何门何派?” 被看笑道:“我恐怕说不上什么流派,教我的师傅自都是名师,但是我没有一心跟着哪个师傅,倒是自己的想法多,喜欢随着性子来,杂了不少流派的东西。” 柳咏絮点头,说道:“听得出来,你的技艺不是平湖派,也不是无锡派,你的唱腔倒是像那水磨腔,但你自己又改良了不少,你想必是把诸多流派的东西都琢磨透了,造就了自己的一套东西。” 被看笑道:“或许是如此,大伙能喜欢就是最好。” 何绯儿忍不住说道:“姐姐,你教我弹琴。” 何绯儿此时看着被看,她的眼中闪着光,此时在她眼中,这位大姐姐宛如天人一般。 姚可贞笑道:“你们瞧瞧绯儿,罕见她这般兴奋,这番是开眼界了?你若是个男孩,此时怕是恨不得要娶你红姐姐当老婆了。” 何绯儿红着脸,但是她仍是忍不住地看着被看,那眼中满是渴求。 被看笑道:“好,你要学,姐姐自是教你。” 程霸先仍是回味着那曲《春江花月夜》,他喃喃叹着:“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刘赐,后面几句怎么说的?” 刘赐笑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程霸先咀嚼着,叹着:“太好了,说得太好了,所以说,读书是最好的事情,读得懂这些书,人才活得更明白,世间的众生世世代代,像那春江流水一般都逝去了,那月亮在江上,却是年年如此,不曾变迁。好一番天地寂寥,万世皆空的气象。” 程霸先长叹一声,端起了酒杯,喝道:“来来来,喝酒,霸爷今晚来者不拒,任你们车轮战来,瞧瞧你们谁能把爷爷我灌醉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被看、柳咏絮、姚可贞她们自是乐得哄程霸先开心,姚可贞马上端着酒杯来了,她笑道:“叔父,可贞可罕得喝酒,今儿是第一杯敬您,您得给个好意头,凑个双数?” 程霸先没想到姚可贞能把话说得这般讨巧,他大笑起来,说道:“好你个闺秀小姐,竟有这般说辞,好,你霸爷以三换一,够意思!” 程霸先当即倒上三杯酒,一饮而尽,姚可贞盈盈笑着,喝下了一杯,柳咏絮马上又上来了,她自是也有心要哄着程霸先开心,她笑道:“霸爷,那就到我了。” 程霸先果然来者不拒,都是自己喝三杯,换女孩们一杯。 被看看着大家玩闹着,她也是心中欢快,她继续抚琴唱起来,她唱的都是她熟悉的名曲,比如《汉宫秋月》、《胡笳十八拍》,还有《十面埋伏》等。 刘赐倒是一心欣赏着被看的琴声和歌声,他和程霸先碰了几杯之后,也没再和程霸先喝,程霸先知道刘赐对于喝酒兴致不大,也没来逗他,程霸先自是乐得和柳咏絮、姚可贞喝,他依然是“以三换一”,和两个侄女喝得很开心。 慢慢地刘赐坐到了一旁,静静地听着被看弹唱,何绯儿陪程霸先喝了两杯,她也坐到了刘赐身边,专心地听着红姐姐吟唱,她喜欢这弹着琵琶唱歌的美妙滋味,她的神色又是陶醉又是艳羡。 何绯儿和哥哥靠在了一起,渐渐地变成窝在哥哥怀里,和哥哥一起听着被看歌唱。 被看唱了许多曲,何绯儿和刘赐也听了许多曲,慢慢的程霸先也喝得高了,喝得满足了,从手舞足蹈地欢笑着变成趴在饭桌上傻笑着打着嗝。 第1047章 团圆(九) 柳咏絮和姚可贞陪着程霸先喝了不少,她们酒量自是不济,此时也熏醉着靠在了一起。 被看唱了快一个时辰,把熟悉的曲子都唱完了,她停下琴来,瞧着大伙都看着她,她又笑了,喃喃说着:“再唱一曲什么呢……” 她想了片刻,笑道:“这除夕夜的曲子,我倒是学过两首。” 何绯儿期待不已,她笑道:“那快唱给我们听听。” 被看笑道:“学的时日久了,琴谱都忘了,眼下得自己编才行……” 说着,被看就拨着琴弦编起来,片刻后,她就撩动前奏,曲韵仍是美妙流转,她演奏了一番,随即跟着曲韵唱起来: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这曲子的调子婉转而悲壮,让人听来不禁动容。 一曲毕了,刘赐已经听得泪水涌上眼眶,他抚掌赞道:“好一曲‘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这是文天祥的诗,写于南宋穷途末路之时。” 被看笑道:“诗是好诗,曲是好曲,怕就怕不太应这除夕良夜的景。” 程霸先也听得入了神,他笑道:“哪里,这般好的曲子,正是最难得,好一句‘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柳咏絮也听得慨叹着,她说道:“好姐姐,再来一曲。” 被看笑道:“还有一曲是除夕夜的曲子,这曲子我自己很是喜欢,但是不常唱。” 何绯儿问道:“为什么呢?” 被看笑道:“这是唐时元稹的诗,是元稹悼亡诗中的一首,我觉着水准颇高,只是这悼亡诗始终不太应这欢庆的景。” 柳咏絮笑道:“不妨,咱们就爱听不应景的曲子。” 被看叹一声:“好。” 她再次抚琴,美妙的琴声又从她的指尖流转出来,顺着曼妙的韵律,她唱道: “忆昔岁除夜,见君花烛前。 今宵祝文上,重叠叙新年。 闲处低声哭,空堂背月眠。 伤心小儿女,撩乱火堆边。” 一曲毕了,众人倒没有在意那诗中“悼亡”的意味,只是觉得这唱曲美妙动人。 柳咏絮叹道:“元稹的诗词精巧工整,不愧是与白居易并称的诗豪。” 刘赐却是听得黯然了,这首“悼亡诗”倒是深入了他的心底,他自是想起了婉儿,两年前的除夕夜他是和婉儿一起度过的,而如今已经阴阳相隔。 他看着旁侧那燃烧着的红泥火炉,此时一夜过去,那火炉里的炭火已经几近熄灭,只剩下一抹红色还在明灭着,他不免又想起人世间的命数,人不也如同这炭火一般吗,盛极而衰,猝然而灭。 大伙说笑着,被看却是看向刘赐,她起先不太愿意唱这首诗,因为她知道刘赐和婉儿的故事,她知道这首诗势必要勾起刘赐的心绪,她倒是不介意刘赐怀念婉儿,她觉得婉儿那般好的女子,但凡男人有良心,都该怀念着她,她只是不想瞧见刘赐难过。 何绯儿窝在刘赐怀里,此时也察觉哥哥情绪低落了,她抬起头问道:“哥,你怎么了?” 刘赐对何绯儿笑了笑,撩了撩何绯儿的发丝,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往的事情。” 何绯儿体贴地靠在刘赐的脖子上,拿鬓角在刘赐的脸上蹭了蹭,刘赐又被她逗得笑了。 此时他们听见东方黑暗的夜空中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这钟鸣极是悠长,在深邃漆黑的天际回荡着,连着鸣了三声,像是夜空发出的呜咽。 程霸先笑道:“子时过去了,这是姑苏寒山寺的钟鸣,平日子时会鸣一声,今夜是一年之末,所以连鸣三声,一声是年尽之意,一声是新年之意,一声是庆贺之意,来,新年平安。” 程霸先举起酒杯,大伙也都举起了酒杯,继续欢饮着。 被看继续弹着琴,和大家唱酬应和着,柳咏絮也出来唱曲子了,刘赐才知道柳咏絮也会唱曲子,而且柳咏絮的歌声甚至不逊色被看,这是柳咏絮从小在杨家练的童子功,尽管多年没唱了,但是唱起来仍是极有模样。 他们继续欢饮着,刘赐却是单独地坐在了一旁,他一个是怀念着婉儿,但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这一切的繁华终究都会逝去,因此他始终是本能地维持着某种抽离。 欢宴继续着,渐渐地夜越发的深了,柳咏絮已经显出疲态,她身子弱,禁不住这般的闹腾。 刘赐瞧着柳咏絮已经有些犯晕,他对何绯儿说道:“绯儿,扶你絮儿姐姐去歇息,就睡你们房间里,那里间和外间都给你们睡,我今晚在外头打个盹就行。” 第1048章 团圆(十) 何绯儿上前去扶着柳咏絮,就要扶她进去歇息,但是此时他们察觉某种异样的迹象,他们感到气氛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 刘赐很快反应过来,他一下子站起来,看向旁侧的岗哨高塔,他发现那一直吹响着的哨声停止了。 那哨声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吹着,一直着,众人一直听着那哨声,他们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在意,但是方才那哨声突然静止了。 刘赐看见一个哨兵在黑暗中飞奔而来,那正是在哪岗哨高塔上吹哨的哨兵,他的双手还捧着一只灰鸽子。 那个烧饼飞跑而来,在刘赐面前下拜,呈上那只灰鸽子,喝道:“报帅爷,一只信鸽降下,像是闻哨声而来。” 刘赐忙一把接过鸽子,他瞧着那灰鸽子体态壮硕,显然是训练过的信鸽,而且它全身灰黑,在黑暗的夜空中几乎无法辨认身形,它的脚上缚着一个小铁圈,铁圈上带着一小团信笺。 刘赐忙把信笺拆下,把纸团展开来,只见纸团上用蝇头小楷写着:“直已诺往双屿开海,望戚军诺停战,若戚军守诺,直将往双屿谈判。” 刘赐瞧着那细小的字迹,他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激动地叹着:“汪直来信了!终于来信了!” 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都已经凑过来,刘赐将信笺给他们传阅着。 程霸先接过信笺,他点点头,说道:“终于有下文了,汪直可以到双屿港开海。” 刘赐说道:“是的,但是条件是要戚家军停战,如果戚家军停战了,汪直将到双屿港与我们谈判。” 程霸先摇头,说道:“汪直不会亲自来谈判的,他势必是派出他麾下的将领来,但这是也是好事,只要可以谈判,就有回旋的机会。” 柳咏絮说道:“此前听说了,戚家军整个十二月都在往松江集结,南直隶官军的重兵都布置往了南直隶,看来是要在松江和汪直决战了。” 程霸先说道:“这是江南的头等大事情,此前戚家军和俞家军扫荡了江南南部沿海,把宁波到温州沿海的汪直的据点都摧毁了,如今戚家军又往江南的腹心下手,打算摧毁汪直布置在松江一带的贸易据点。松江的据点是汪直在江南最重要的据点,那里是长江出海口,汪直的商贸至少有一半在那里进行,戚家军和汪直这是要在松江决战的势头。” 戚家军自从九月完成对江南南方汪直的贸易据点的扫荡之后,又继续将重兵往江南的腹地集结,开始攻击汪直位于松江长江入海口的贸易据点,那是汪直最重要的一个据点,那里布置了万名重兵,多支舰队在那里出入长江,汪直大量的贸易在那里出入,到了如今,戚家军的主力已经尽至松江,大有要和汪直决战的势头。 刘赐自是知道戚家军的行动,他点头,说道:“戚继光在送给我的信件里面说了,他打算在松江和汪直决一死战,看来汪直也是颇为忌惮戚家军,我马上去一趟松江戚家军的军部,和戚继光谈一谈,让他缓一缓进攻,然后我们争取和汪直谈判。” 被看和柳咏絮等听见刘赐又要参与这军事之事,她们自是紧张,但是她们也没有办法,眼下之事是非办不可。 被看说道:“你可千万小心,去了戚家军军营,只许谈事情,不许再参与前线的军务,千万记住安全要紧。” 柳咏絮也说道:“你可记着红姐姐说的,安全最要紧,千万别犯险,小若你跟他去,记着小心跟着他!……” 刘赐哪里还有那么多心思听她们规劝,他盼了一个月,终于盼来那黑衣人的消息,如今这事情终于有进展,他哪里按捺得住,他立马让姚可贞和白芷若帮他打点行装,明天他就启程前往松江戚家军的军营。 ~ 嘉靖三十八年大年初一,刘赐一早便跟白芷若离开了金庭岛,向东而去,直赴戚家军的军营,这一程除了白芷若之外,还有二十名护卫刘赐的精锐兵士。 松江在太湖的正东边,戚家军的军营驻扎在松江南边,刘赐从太湖启程而去,不过一百多里地就可抵达,刘赐一行一大早出发,到了当天傍晚时分,就已经抵达戚家军的军部。 戚继光忙于军务,到了晚上深夜时,刘赐才见着戚继光。 戚继光对刘赐仍然毕恭毕敬,毕竟刘赐是他在财力上最大的支持者,戚继光比此前更加意气风发,显然他的军务开展顺利,去年这一年来他的军队得到了可观的发展,而且对倭寇的作战也颇为顺利,他们近半年来对汪直集团的战事都是主动出击,而且未尝败绩,这让戚继光已经在江南有了“名将”的声誉。 第1049章 戚继光的配合(一) 刘赐和戚继光坐下来一聊,他不难看出戚继光眼下的强盛军势,还有他的鸿鹄之谋,戚继光已经集结了戚家军的五千精锐,并且得到南直隶总督胡宗宪的支持,南直隶的各路军队总计三千人也在他的调度之内,俞家军也派了精锐前来援助,最后他能集结的军队在一万人左右,他的图谋很是明显,他试图对松江海边汪直的据点发动攻击,摧毁这个汪直的最大据点。 因为这个军务重大,可以说是近十年来南直隶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戚继光素来不向任何人透露细节,包括对刘赐此前他也不曾多谈,此时是刘赐来到了,他才向刘赐说明这次行动的诸多要害之处。 这些要害之处大多是战术的安排,不见得有多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看得出戚继光的这次军事行动安排极是周密,而且这次的大兵团作战已经将前后的组织都做得很是完善,可见戚家军是要一击致命地摧毁汪直的据点。 戚继光说明了整个行动的细节,他掩饰不住兴奋地对刘赐说道:“公子,如果说此前我们扫荡江南南部是断了汪直的手指的话,这一次攻打松江,我们势必要断了汪直的一臂!” 刘赐若是在以往听见戚继光这般的计策,他也会觉得兴奋,但是今日随着他对倭寇和江南局势的了解,他觉得‘灭倭’之事没那么简单,他问道:“断了汪直一臂,然后呢?” 戚继光倒是没想到刘赐会这么问,他说道:“自是灭了汪直的气焰。” 刘赐说道:“但是江南和周遭人民对贸易的渴望仍是会那般旺盛,他们已然会渴求对外洋贸易,走私的势头是不会止歇的,倭寇的乱势也不会止歇的。” 戚继光说道:“那么可以迫使汪直到你们双屿港去贸易。” 刘赐说道:“不,汪直不会屈服的,你小瞧汪直了,他自称‘徽王’,麾下有十八支舰队,他不可能被你们戚家军打服,他的目的是要用武力迫使大明开海,除非你到日本去毁了他们的老巢,否则像你这般毁了他在松江的基地,只会激起更大的战争。” 刘赐经过和那黑衣人的讨论,他已经摸清汪直的底细,他惊诧于汪直的强大势力,所以他心中有底,戚家军的攻打绝没办法让汪直屈服。 戚继光倒是意外刘赐的姿态,他和刘赐争辩了一番,他认为他的作战计划还有他的配套战术能够将汪直在江南的贸易基地连根毁掉,但是刘赐很坚定地认为,戚家军虽然善战,但是戚继光这些战术没法真正地重创汪直,汪直的力量远比戚继光所知的强大得多,那只会引起更大的战争。 戚继光尽管并不完全认同刘赐所说的,但是他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刘赐说的不见得有错,或许他的攻击只能极其和汪直更大的战争,让江南的抗倭局势更加混乱。 刘赐和戚继光说了“汪直愿意谈判”一事,请求戚继光暂缓对汪直在松江据点的攻击。 戚继光认为汪直是忌惮他们了,这更说明松江的据点对汪直来说极是重要,但是在刘赐的极力说服之下,戚继光仍是听进去了刘赐的计策,或许戚家军可以暂缓一些攻势,给刘赐和汪直谈判的机会,或许谈判能够谈出一个好的结果,能够更好地解决这江南的倭患。 白芷若陪在刘赐身边,她听着刘赐和戚继光的谈判,她心中捏了把汗,她生怕戚继光不同意刘赐的计策,一定要和汪直开战,但是刘赐却是心中有数,他知道戚继光是个明事理的、有大格局的将领,他知道戚继光不会一味地争取军功,不会为了开战而开战,戚继光的心中仍是存着天下苍生,他是希望这个世道能好的。 戚继光听完了刘赐的计策,他细细地思量片刻,说道:“刘赐,我不妨和你明白说了,我们戚家军对松江的总攻定在今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距今还有五个月,我们的计划是从去年的十二月开始,就不断地侵扰汪直在松江的据点,并在长江入海口截杀汪直的商船,以此力图断绝汪直在长江的生意,并以此试探汪直的反应。” 汪直的商贸主要通过长江深入到大明的内陆,甚至深入到合肥一带,如果被戚家军断绝了长江的贸易,这对汪直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刘赐说道:“你们是想在这边布置重兵,然后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制人?” 第1050章 戚继光的配合(二) 戚继光点头,说道:“我们在这里扎下营垒,就盯着汪直的据点,看看汪直是要怎么办。” 刘赐明白戚继光的意思,他们戚家军断了汪直在长江入海口的贸易,汪直势必要有大反应,汪直或许要发动重兵主动与戚家军对抗,而戚家军的这个营垒扎得极为坚固,汪直要攻破怕是不容易,这就会形成一个对峙之势,而戚家军无疑是掌控着主动权。 说到底,这是在大明的地界,戚家军是“兵”,汪直是“匪”,戚继光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他断了汪直在长江的贸易,逼着汪直陷入被动,汪直发兵来攻,怕是攻不破戚家军,若是僵持着,汪直只能眼看这长江的贸易断绝,戚继光的战略就是,和汪直耗着,耗到汪直自乱阵脚,他自是有机可乘。 而这个战略之所以得以实施,根本上在于戚家军的战斗力的提升,以及南直隶对于“抗倭”的支持,因为有戚家军这支锻炼出来的强大军队,戚继光的这个战略才有基础,而因为有南直隶总督胡宗宪的支持,戚继光才能安心地和汪直“耗”下去。 刘赐细细地想了想戚继光的战略,他叹道:“这个战略果真是要害十足,汪直怕是也难以对付。” 戚继光说道:“所以汪直势必是有些慌了,他让你来的意思,是让我们戚家军停止对他们的攻势,这倒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缓一缓进攻,放开对汪直的围堵,但我们不会撤军,我们的兵力还会维持在这里,按照原计划,我们到端午节仍会发动进攻,再怎么说都好,我们对朝廷必须有交代。” 戚继光这已经是极给刘赐面子了,刘赐忙说道:“戚将军,我知道这是难为你了,刘赐感激不尽!” 戚继光叹道:“打仗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好,若是能以和谈止干戈,这是最好不过了。” 刘赐谢过了戚继光,戚继光留刘赐在双屿港住上一阵子,刘赐就住下了,他看着戚家军的动向,果然如同戚继光承诺的,戚家军在第二天就撤除了对汪直的围堵和对汪直进出长江的商船的拦截。 刘赐在戚家军军营待了几天之后,他又回了一趟金庭岛,柳咏絮和被看、何绯儿等赶来和刘赐过了除夕,她们就离开金庭岛回双屿港了,刘赐此番回到金庭岛,将这军队的筹备和演练的事务交待给了程霸先,如今军队已经上了正轨,他也不必在这里看着了,他带着白芷若和姚可贞赶回了双屿港。 刘赐时隔数月再次回到双屿港,双屿港的变化又一次让他差将认不出来,他在早晨时分乘船来到港口,他却无法进入,因为船只源源不断地在港口进出,至少有二百艘船只挤在进出港口的队列上,饶是刘赐的船只来到,也难以通行。 刘赐走出船首,他远远地已经看见那双屿港港口上的旗帜遮天蔽日的景象,他这般望过去,觉着双屿港的规模似乎扩大了两倍,他知道虽然港口的规模有所扩大,但是瞧见这般壮阔的景象,主要是因为港口吞吐船只的数量增加了许多倍,把港口都挤满了。 白芷若瞧着这船被挤在港口外进不去的景象,她急着要去找管事的人说话,让他们明白是刘赐来了,但是刘赐让她别着急,刘赐倒是觉得不急着进去,他乐得在这港口外挤在队列中,观察着这来往的商船的样子。 刘赐看见这些商船的样式变得多种多样,瞧上去很是复杂,那些江南各大豪门的巨大的商船挤在这数不清的商船之中,像是庞然巨怪,但是除了那些大船,各式各样的中型商船、小型商船占了大多数,这些商船的样式各异,有的是山东来的方头大板船,有的是福建、广东来的鱼头长船,白芷若和姚可贞将这些样式各异的船只一一指给刘赐看了,告诉刘赐分别是什么船只。 光是从大明沿海和内陆来的船只就足有百来种,而且都带着各自鲜明的地方特色,比如广东、海南的船只会更加小巧实用,而从北方山东等地来的船只会更加厚实,明显没有南方的船只灵巧。 而除了大明的船只,这里还有数不清的外洋来的船只,其中数量最大的就是弗朗机人的商船,这些商船的规模都颇为壮大,而且特色鲜明,都是身姿高企,船只的吃水深度不深,船上都载有火炮,是亦商亦兵船队,船只上的船员也普遍的姿态凶横,他们远离了故乡万里来到东方,自都是带有匪气的人物。 第1051章 戚继光的配合(三) 除了弗朗机人的船队之外,还有不少日本来的船队,日本人的船只普遍矮小,而且形状不太体面,没有一个统一的样式,大体上和日本人的样貌气质相似。 此外还有许多来自南洋吕宋、爪哇、马六甲等地的船只,这些船只都是南洋的夷人前来贸易的商船,这些夷人的商船更显简陋,此时刘赐面前就有一艘爪哇来的商船,这商船摇摇晃晃着,它的桅杆已经折断,看来能坚持航行到这双屿港来已是相当不容易。 白芷若指着那爪哇来的船只,说道:“爪哇那边盛产香料,爪哇人最渴求我们的瓷器和铁器,听说此前汪直的船队拿一对大瓷碗就能换他们一船的香料。” 姚可贞摇头叹息道:“听说那里的人极是淳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开化,他们除了种植和采集香料,其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听说汪直早年从他们那里骗了数不清的东西,如今有了咱们双屿港,这些爪哇人的生意也好做得多了,他们冒着千难万险也要将船开到咱们的港口来,他们把上好的香料运过来,在我们的集市摆开来,五斤香料就能换我们一套瓷器。” 刘赐瞧着爪哇人那摇晃欲坠的船只,他叹息道:“真是不容易,他们这船压根就不适宜远航,竟然能远渡重洋到咱们双屿港来,咱们开了这个港口,对他们来说也是个利好,好歹他们有个地方可以公平地做生意了。” 姚可贞笑道:“说的是,对于南洋人来说,咱们双屿港是个最可贵的所在,他们的货物来到这里,就能卖出高十倍不止的价钱,可比弗朗机人,或者汪直的商队去他们的地界收购的价钱要高得多了,咱们这个港口无疑是造福他们的。” 刘赐点头,他又想起姚无忌说的,这开海之事是造福世人的,贸易是人的本能需求,只要能够自由贸易,就能够改善天下苍生的生计,这可不止是造福了大明的百姓,还能造福大明之外的九洲八方的人民。 刘赐一路跟着船队进了双屿港的港口,如同他所料想,这港口的规模又扩大了许多,港口所在的这个海湾算是规模不俗的一个大海湾,但是如今这港口的规模已经扩展至海湾的边沿,而这港口里面停泊的数不清的船只已经将整个港口、或者说将整个海湾挤得满满当当,刘赐在船上这般望去,他瞧着那整个海湾密密麻麻地挤满船只的景象,着实是让他感到又是欣慰又是振奋。 午后时分,刘赐和白芷若、姚可贞回到了双屿港上他们的住处,那座带着庭院的小楼,刘赐一来到那小楼前,就看见小楼上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写着“寥风小轩”。 刘赐不禁笑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柳咏絮的字迹,他笑道:“看来咱们是把这‘蓼风轩’的分号开到这里来了。” 柳咏絮和被看仍是在这双屿港忙活着,刘赐就在这“寥风小轩”住下来了,他的目的自然是等着汪直来谈判的船队,后续的日子里刘赐就在这里住着候着,趁着这段时间,他也有空闲休息一下,他平日里就到姚无忌身边,帮着姚无忌处理这“开海”的事务,也更深入地了解这“开海”之事,他的工作绝算不上繁重,一般半天时间他就回到那“蓼风小轩”了,他回到了家,就带着冬至玩耍,或者陪陪被看和姚可贞等。 刘赐又过上了闲适的日子,如今冬至长大了,开始会说些话语,刘赐逗她可逗得越发的开心,冬至也认得清爹爹了,刘赐经常带着她玩耍,她倒是依恋上了刘赐,有时何绯儿接手去带她时,她倒是哭闹着要找爹爹。 刘赐过着他的“神仙日子”,但他心中仍是怀着不安,因为他不知道汪直什么时候会来谈判。 时间很快地过去,转眼间一月过去了,二月眼看也快到头了,但是这双屿港上仍是不见汪直的踪影,姚无忌遵照刘赐的要求,派出了同济会官员在港口内部,还有在外面的贸易市场上前后打听,试图探知汪直的动向,但是仍是无法知悉汪直的行动,他们只知道汪直的贸易仍是照常进行着,并在各地与官军发生大大小小的战斗,并没有瞧见汪直试图来双屿港谈判的意思。 刘赐不禁焦虑,他不知道汪直在打着什么心思,但他无法和汪直直接联系,他只是和那黑衣人单线的联系,所以他只能干等着,他同时承担着戚继光和朝廷的压力。 第1052章 焦心的等待(一) 戚继光已经对汪直停战近两个月,南直隶朝廷对戚继光的催逼越发的紧了,毕竟戚继光按照计划是要发动对汪直的大举攻击,但是眼下戚继光却是按兵不动,他承受着南直隶朝廷、乃至京城中央朝廷的巨大压力,朝廷自是催逼他对汪直开战,戚继光在朝廷的逼迫之下着实有些不堪重负,他已经写了好几封信,向刘赐询问这“谈判”的事宜进展如何了,他怕是抵受不住朝廷的压力,毕竟大军聚集在松江和汪直的大军对峙着,却不开战,这着实是说不过去。 刘赐只能继续向黄锦求援,他此前已经出面和黄锦说明白了这个“与汪直谈判”的事情,黄锦被刘赐说服,他支持刘赐的决定,因为黄锦听过曾潜入汪直阵营的刘二和朱十三的汇报,他知道汪直的强大实力,所以他知道戚继光哪怕摧毁了汪直在松江的据点,也无法实质上地剿杀汪直,只能激起汪直更大的反抗,如若真把汪直逼急了,汪直的十八支舰队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在黄锦的立场,他首先是要维护眼下这双屿港的贸易,因为这个贸易会给他带来白花花的、用以去进贡嘉靖皇帝的银子,其次,他身为皇帝钦派下江南的大太监,他对于江南的安定也负有责任,他不想看见江南此时激起战乱。 而如果戚继光真的倾尽江南的军力摧毁了汪直在松江的据点,这势必要引起汪直激烈的反应,那么汪直势必要对双屿港发难,势必要破坏双屿港眼下繁盛的生意,而且汪直势必要在江南发动新一轮的战争,这样一来江南又会陷入战火之中,“倭患”的急报又会如雪片一般一封一封地飞往紫禁城司礼监的案头,并直送嘉靖皇帝的道台上,如此一来,黄锦的日子必定不好过,他日后执掌司礼监的“功绩”也会大大折损。 所以黄锦这一次给予了刘赐足够的支持,他在南直隶朝廷出面,挡住了逼迫戚继光开战的声音,并且说服了直隶总督胡宗宪,让胡宗宪也同意暂缓对汪直的进攻。 但是到如今二月份也将过去之际,黄锦也扛不住压力了,要求戚继光开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戚继光不得已之下,已经开始布置进攻计划。 到了三月一日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刘赐就醒了,他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这自是因为他心中忧虑着汪直那边的进展,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他忧虑地叹息了一声。 睡在她身旁的被看被他吵醒了,被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刘赐,她知道刘赐心中的忧虑,她回头看了看睡在床榻里侧的冬至,瞧着冬至睡得正熟着,被看转过身来,温柔地抱住了刘赐。 刘赐感觉到被看那温软的身子,他感觉到抚慰,他叹息一声,依偎进了被看的怀里。 被看将刘赐拥入怀里,她不发一言,只是温柔地轻抚着刘赐的头,像个疼爱弟弟的姐姐一般,被看最是了解刘赐的心思,她这般抚慰之下,刘赐自是感到心绪好多了。 刘赐缩在被看的怀里,他嗅着被看那温柔的气息,喃喃叹道:“姐姐,汪直要是不来了,可如何是好?” 被看抚着刘赐的头,说道:“即是许诺你会来,就一定会来,再等一等,但如若是汪直来得太晚,黄锦和戚继光那边实在扛不住了,那么该开战就开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哪怕开战后汪直有所报复,我们自己也有军队,我们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至于无路可走了。” 被看说的在情在理,刘赐心里自是知道该这么办,但是被看这般温柔地说出来,让他心中宽松了许多。 被看温柔地抚着刘赐的头,笑道:“还早呢,再睡一会儿,我唱曲儿给你听?” 刘赐如今自是每晚都睡在被看的房里,被看自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妻子,她即聪慧晓事,又温柔贴心,又美貌动人,在她的呵护之下,刘赐是越发的依恋她了,在外人面前被看是有意不和刘赐那般亲密,但是在房里的时候,他们就是一对极恩爱的小夫妻。 刘赐眯着眼睛睡着,他在被看面前可以肆意地任性一些,被看总有办法“降服”他,他喜欢听被看唱歌,他这些日子睡不着时被看经常会唱歌哄他。 刘赐此时觉得心中烦躁,只顾皱着眉头不说话。 被看看着刘赐的神色,她温柔地抚着刘赐的额角,笑道:“怎么的?曲子都不想听了?” 第1053章 焦心的等待(二) 刘赐眯着眼睛皱着眉,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贴在被看的怀里,像是在撒娇一般。 被看顾自唱起歌谣来,她贴在刘赐耳边,低声地柔声地唱着,她的声音自是婉转好听,如同百灵鸟一般甜美,又如同清风一般悠扬,刘赐听着被看那充满感染力的歌声,他不觉也放松下来了,露出微笑来。 被看悠悠地唱着,她嘴里吐出的气息落在刘赐的耳边,刘赐嗅到那温软的气息,他被那气息撩拨得又是瘙痒又是舒服,他不知不觉地又昏昏欲睡了。 被看唱着唱着,她听着刘赐均匀的呼吸,她知道刘赐睡去了,她松了口气,对她来说,照料和抚慰这个男人,是她最要紧的“任务”,她逗着刘赐的举止看似轻巧,但是其实她可是费着心思,她是平日里极体贴地照料着刘赐,她才能钻进这个男人心里,才知道怎么样的“抚慰”最能打动这个男人。 这般的“技巧”自是被看从小就学习的,但是她这般亲爱刘赐,靠的其实不是技巧,她的举止出于对自己的人生使命的清楚,她知道自己和柳咏絮不一样,甚至和婉儿也不一样,她没有柳咏絮那般胜过男人的敏锐和野心,也没有婉儿那般被康妃娘娘影响的“母仪天下”一般的风范,她只是一个妻子和母亲,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就是她的毕生追求,所以她专注于这个“使命”,她自是将她的智慧都投入了其中。 所以被看是最了解刘赐的女人,她此时是温柔地抚慰,但是该强硬时,她也自会强硬,刘赐就像一只小雀一般被她网在怀中,只是这温柔的网罗让刘赐心甘情愿地不会挣脱。 被看此时其实困乏得不行了,她一直是强撑着在抚慰刘赐,此时看着刘赐睡去,她自是眯上眼也睡去了,但是她昏昏欲睡时,她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闷雷。 被看听着这声闷雷,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又醒过神来了,她这些日子执掌着这双屿港的事务,她已然对这雷声,还有天色的变化有了十足的经验,这是因为这港口的运转往往和天气的好坏关系重大,甚至说这港口的运营是个“看天吃饭”的事情都不为过。 被看听着那闷雷声响悠长,而且夹杂着混沌沉重的声响,她心中顿时忧虑起来,她知道这闷雷可是一个糟糕的信号,这意味着老天爷要降下大风大雨了,一般若是想起一声炸雷,被看是不会忧虑的,因为所谓“雷声大雨点小”,越是厉害的雷声,后面的风雨就越绵软,而这般悠长又沉重的闷雷往往会带来厉害的大风雨。 这些来双屿港贸易的船只都是商船,除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大船之外,大部分的船只是中等或者小型的船只,这些中小型商船抵抗风雨的能力可是差得很,尤其是那些日本和南洋来的商船,如果他们在航行途中遇上这般的风雨,往往要遭损失,甚至有些船会被打沉去。 而在大风雨的袭击下,这双屿港的出洋贸易也会暂时中止,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之下,外面的船只难以进入双屿港,双屿港的船只也难以出去,所有的船只都得缩在港口里面避难,这往往要形成混乱的局面,因为难免有些船只还要坚持出洋,因为有些商货是不能耽搁的,而且如若风雨太大,在风雨吹袭之下,港口内停泊密集的船只也会遭受损失。 被看静静地躺着,听着外面的雷声,只听得那闷雷一阵一阵地响起,夹着风声袭来,被看听得心惊肉跳,如今刚刚三月份,正是雷雨天气厉害的时候,上个月他们碰上一个雷雨天,可把他们给折腾得够呛,整座双屿港因为那阵雷雨陷入混乱,商贸停滞,大量的船只受到损毁,双屿港的港口也蒙受很大的损失,姚无忌派遣同济会的官员抢修了几天几夜,才缓过那一阵灾难。 但是眼下被看听得那雷声有一搭没一搭地,仍是沉闷地想着,倒是让她听不明白这风雨的来势,她越发觉得奇怪,因为以往这般的闷雷响起,很快就要变得厚重,然后风雨夹着雷声就降下来了,而眼下这天气是雷声一直响着,却似乎不见一丝雨点降下来。 被看想起姚无忌教导她的,这般的天色是最糟糕的预兆,她不禁挣起了身子,看向窗外,只见外面仍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色,晨曦还没升起,被看将手伸向床榻外,感受着吹进房间里面的大风,她感到那风也是十分干燥,丝毫没有夹杂湿润的意味,这让她越发的感到不祥的滋味。 第1054章 飓风(一) 被看心中不安着,她细细地观察着那风势,这闷雷就这般响着,却没有雨点降下。 刘赐被被看惊醒了,他又拥住了被看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被看叹道:“听听这雷声,这般闷闷地响着,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这般闷雷响着,刮着大风又不下雨,可能是龙王爷发怒了,要起飓风了。” 刘赐一愣,他从小在金陵长大,听说过飓风的厉害,但是没亲眼见识过,但是他知道这飓风一起,海边的物事会遭大灾祸,那些渔船、商船会被大风和海啸扫荡得七零八落。 被看忧虑道:“要真起飓风了,那可不得了,咱们偌大港口,只怕要遭大灾,听亚父说,上一次是两年前起飓风,这双屿港港口差点被掀翻过去,耗费了个把月的工夫才把港口修复回来。” 被看忧虑地束起了衣襟,下了床榻,来到窗边看向外头,只见此时天才蒙蒙亮起,但是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天际厚重的层云卷动,那黑暗的云彩被卷动成漩涡状,在黑暗的天空中翻涌着。 凛冽的风吹进了房间里面,此时仍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那寒风吹得被看打了个寒颤,刘赐来到被看身后,拥住了她。 被看看着港口内仍是一片静寂,此时还没鸡鸣,同济会还没有开始运转,那港口上仍是有不少船只亮着灯火,正在拥挤着出海,但是这些船只显然缺乏调度,此时绝不是出海的时候,而且这些船只在拥挤之中等到飓风来临,恐怕要造成混乱,被看忧虑道:“我得赶紧去让同济会做好防备……” 说着,被看回身披衣,把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然后随手理了理妆容,就出了门,刘赐跟着被看出门,他们走出这“寥风小轩”,径直走向同济会的核心坞堡。 这场“天灾”变故来得突然,昨夜还是一片星月清朗,风平浪静,谁知今天会这般风云突变,同济会也还完全没有反应,被看和刘赐径直进了同济会的坞堡,来到最顶层姚无忌的卧房门口,把姚无忌叫醒了。 这般天未亮被吵醒,姚无忌的脸色越发的憔悴,尽管这些日子同济会的开拓让他振奋了精神,但仍是抵挡不了他的身体正在日渐虚弱,他披着衣服跟着刘赐和被看上了天台。 姚无忌看了一眼天际的天色,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势,就对身边的几位同济会官员说道:“飓风要来了,让全部人都动作起来,一切船只停止出入,所有船只入港避难,用大缆绳将船只全栓在一起,还有港口内所有的房子赶紧加固,那些临时搭建的一概弃置不用。” 姚无忌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这几位同济会官员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跟随姚无忌多年,都知道如何抵御这飓风,他们赶忙下去安排事务了。 大风一阵接一阵地猛烈地吹来,刘赐扶着姚无忌,说道:“这儿风大,下去歇息。” 姚无忌也没有多操心,他知道他的这些手下的本事,这些同济会的高层领导都是跟随他十几年的老伙计,他办事情只需一句话就行了,他忧虑的是这场飓风过后的事情,他叹道:“刘赐,这就是所谓的天灾难料,咱们开海八个月了,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一片好海景,我还觉着这是老天爷护佑,是妈祖娘娘庇护,如今天灾总算是来了,这也是该来的,每年总该有那么几次天灾,只是这一来就来得太为凶猛了些。” 被看越发觉得忧虑,姚无忌说这“天灾凶猛”,那就真意味着这天灾着实是来得厉害,被看忧虑道:“叔父,那这得酿成大灾?怕是不好收拾?” 刘赐扶着姚无忌走下了天台,回到他的卧室,姚无忌的卧室里头一片素简,四面都是石壁,中心放着一张木床,旁侧放着一张书桌,这就是卧室的全部陈设。 刘赐扶着姚无忌在床榻的边上坐下了,姚无忌缓了缓气力,说道:“这必是大灾,刘赐,这一番你也要看着学着了,咱们办这海上生意的事情,这和种田的农户一样,很多时候是看天吃饭的,如若遇上天灾,可能整盘生意都毁于一旦,我们开海这八个月能做得这般顺畅,和这天气风调雨顺有着重要关系。” 刘赐点头,叹道:“刘赐领教了,但愿这一番灾祸能平顺渡过去。” 姚无忌笑道:“老天爷的意思谁也弄不明白,眼下看这飓风的势头厉害,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瞧着,只是咱们后面五天的生意得彻底停了,后面半个月的生意怕是也难办。” 第1055章 飓风(二) 被看听着姚无忌这般说,她自是焦虑,她说道:“这生意好不容易做起来了,这么来个飓风,又是一阵波折,个把月的生意又是耽误了。” 姚无忌笑道:“红儿,有八个月的风调雨顺,咱们也该知足了,有灾祸是在所难免的,你们都回去歇息,这防灾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把你们屋子的门窗都关好了,趁着这来灾祸的天气,好生歇息一番。” 刘赐心中仍是挂虑着和汪直谈判的事情,但是他瞧着姚无忌这疲惫的样子,他着实不好给姚无忌添忧虑,刘赐和姚无忌聊了聊,瞧着姚无忌疲累,他就和被看回到了寥风小轩。 寥风小轩里头柳咏絮和何绯儿已经起来了,柳咏絮也察觉了天色不对,她和何绯儿正在庭院里头望着港口的方向,她们瞧见同济会的人已经行动起来了,众多穿着黑衣的人驾着马飞奔往港口处,此时海上的风已经吹起来,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然不难看见海面上的浪涛在猛烈地翻腾着,港口里面停泊的船只也开始变得混乱。 刘赐和被看走进庭院,刘赐看见柳咏絮穿着薄衣站在大风中,他忙说道:“你在这里看什么呢?快进去,想染风寒吗!?” 刘赐的话说得不客气,柳咏絮立马瞪着刘赐,被看忙打圆场,笑道:“飓风要来了,我们刚刚和亚父说了,亚父把人都派出去办这防备之事,我们操心不上,咱们快些进屋,亚父让我们趁着这些日子好生歇息呢。” 柳咏絮也是忧虑,她知道这飓风的厉害,她的眼力很好,此时她看见港口上一艘中型的船只看来是在烈风的吹袭下失去了控制,这艘船只的船身歪斜着,撞向了旁侧的一艘大船,两艘船撞在一起,那大船的桅杆都给撞得折了。 柳咏絮不禁惊叫一声,刘赐看着那港口明显地开始混乱,他叹道:“这大风来了,这些船怕是都稳不住,咱们管不了,进去歇息。” 他们进了自家屋子,他们在大厅里聊了聊,各自都觉得困乏,就各自回了房间歇息。 柳咏絮如今和何绯儿住在一屋,柳咏絮性情敏感,睡得浅,易受惊,素来很难和别人同住,但是何绯儿着实是个极乖巧的小妹妹,她懂得如何体贴柳咏絮,倒是和柳咏絮相处得和睦着,这个寒冬柳咏絮能够挨过去,可是多得了何绯儿的陪伴,每天晚上何绯儿拥着柳咏絮睡觉,她像个小火炉一般温暖这柳咏絮,让柳咏絮能睡得安稳了。 刘赐知道柳咏絮怕冷,所以他暗地里对何绯儿多有叮嘱,让何绯儿好生陪着柳咏絮,何绯儿自是把这个事情做得很认真。 刘赐和被看回了他们的房间,冬至已经给姚可贞带走了,刘赐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海风越来越大,他心中倒是释然了,因为他也不用盼着汪直的船队会来,这般恶劣的天气,饶是海龙王也要退避三舍。 这会儿工夫,同济会的官员已经在港口上做出了强有力的约束,在同济会的管理下,众多船只纷纷往港口内靠岸。 被看站在刘赐身边,她看着港口的景况,看着烈风将浪涛吹得高扬而起,砸在港口上,她叹了口气,倒是释然了,她叹道:“这些船得有一半保不住了,但人还能保下来就好。这般风云突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被看贴近了刘赐的身子,将头靠在了刘赐的肩上,撒娇般地挽住了刘赐的手,此时窗外终于飘下细雨来了,被看感到冰凉的雨水洒在身上,她看着天际的乌云翻涌着,她嘟着嘴叹道:“真是个云雨天,咱们也云雨一番。” 刘赐听见被看这么说,他倒是一愣,被看仰起头调皮地看着他,又撒娇地笑道:“怎么?还不乐意?” 此时被看素颜朝天,但她的肌肤白皙娇嫩,那漂亮的桃花眼透出十足的柔媚,那嫣红的樱唇在娇笑之下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让刘赐忍不住就想吻下去,而被看那丰腴的身子贴着刘赐,她有意地拿自己的腰身蹭着刘赐,更是撩拨得刘赐浑身都燥热起来。 刘赐一把抱起被看,笑道:“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被看娇笑地和刘赐逗弄着,他们相拥着倒在了床榻上,如鱼水一般嬉闹着…… ~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三月初东南沿海的这场飓风来得突然又猛烈,应该说大明沿海有五年没碰见这么厉害的飓风了,因为这场天灾,江南的渔业、农业都遭了大祸。 第1056章 飓风(三) 双屿港孤悬在海外,面对的风浪袭击无疑是更加猛烈,到了飓风降临当天的傍晚时分,大洋上已经肆虐着海龙王的愤怒,翻涌的浪涛已经有好几层楼高直向港口凶狠地扑来,每一阵浪涛的打来对于双屿港停泊的船只都是一次考验,这些浪涛如同滔天巨怪砸下来,那些体量较小的船只直被浪涛砸下了海水中,尽管同济会已经用手臂粗的缆绳将所有的船只都串了起来,但是人造的船只在海龙王、妈祖娘娘的愤怒面前仍是那般脆弱,经过这半天的浪涛袭击,一些体量较小的船只已经被打沉了。 同时大风猛烈地吹袭着这个孤悬海外的港口,港口上一些临时搭建的设施已经被飓风吹得支离破碎,港口内的诸多木屋建筑也已经在飓风冲击之下显得摇摇欲坠。 到了这傍晚时分,飓风已经不掩饰它的面目,它啸傲地袭击大洋和陆地,它无处不在地将愤怒挥洒在天地间,它的愤怒也灌进了刘赐和被看的房间里,它又一次吹开了这房间关上的窗户。 刘赐和被看正慵懒地睡着,他们都裸着身子,被子已经不知道被他们折腾到哪里去了,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被看半趴在刘赐的身上,刘赐则是紧紧地抱着妻子。 他们一个早上和一个下午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回,他们正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折腾起来可以没日没夜,睡起觉来也可以没日没夜,他们平日虽然亲密,但是他们的事务都很繁忙,所以没多少时间干这云雨之事,今天是难得有这般的时候,即出不了门,又干不了事,正是两个人可以肆意亲热的时候。 此时窗又被大风给吹开了,刘赐一早上已经不知道起来关了几次窗了,只怪那风雨太大,一次把窗关严实了,过不多时又被吹开,此时烈风吹袭进了房间里,把被看吹得一个寒颤,她撒娇地咬着刘赐的肩头,呢喃地说着:“关窗……” 刘赐爬起来,扯过被子来,给被看盖上了,然后他下了床榻,来到窗边看着外头,他只听见呼啸的风雨声充斥在天地间,那港口已经被迷蒙的风雨遮掩住了,他只能勉强看清那港口上停泊着的船只已经被风雨吹袭得七零八落,他不免叹息,这风雨至少还要持续到明天,看来真是大灾祸。 刘赐看着天色,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又是睡觉,又是云雨,不知不觉过了一天,而柳咏絮和何绯儿也没有来叫他们吃饭,看来柳咏絮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没来搭理他们。 刘赐感到肚子有些饿了,他看着外面的风雨,对被看问道:“姐姐,饿不饿?” 被看窝在被子里,仍是撒娇地笑道:“你说呢,给你折腾得一天没吃东西。” 刘赐不禁笑了,他心中自是欢愉着,被看这般温柔美丽的女人是世间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但是此时刘赐看着外面那涌动的风雨和灰暗的天际,他又感到莫名的难过,心中空落落的,他感到这一切的美丽和欢愉都像那变幻的风雨一般,都是那般虚幻而难以抓住。 被看自是很敏锐的,她听着刘赐的声响,就能感觉到刘赐的心绪,她转头看向刘赐,看着刘赐赤裸着身子站在窗前,愣愣地看着窗外,她知道刘赐那“悲天悯人,感怀人世”的心思又升起来了,被看能理解刘赐的这种心绪,她知道一切都会逝去,知道一切最终是空,比如她的美貌,比如她的青春,最终都会逝去,但是她天性乐观,她不愿意从这个角度去想事情,她仍是觉得她要做好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这就是她最要紧的事情。 她温柔地说道:“这般吹着风,小心别着凉了。” 刘赐转眼看见被看半倚在床榻上,青丝垂落,美眸流转的模样,他不禁又笑了,他叹道:“消受这般的美丽,不知道我要折多少世的阳寿。” 被看拎起丝绸薄被掩着身子,下了床榻,来到刘赐身边,又是娇娇地靠住了刘赐,笑道:“我是你老婆,就该是给你消受的,这天经地义之事,又不是什么采野花,偷野蜜的事情,有什么折阳寿的?” 刘赐自是听得出被看这话里的意思,他笑道:“我还真没想过什么采野花,偷野蜜的事情。” 被看撒娇着横了刘赐一眼,笑道:“你这些话说出口,也要留意些,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真偷了,我也说不得太多,但你要是扯谎,这可是叫人生气,别把自己陷于不利。” 第1057章 飓风(四) 刘赐挠了挠头,笑道:“姐姐,我还真没想过这种事,大概是因为我在青楼里头长大,这风月之事从小见得多了,我倒是没什么兴致了。况且……” 刘赐留了半边话头没敢说出来,他想说“况且你们这一个个姐姐生得这般漂亮又这般厉害,我哪里敢有偷的心思”。 被看自是看穿刘赐的心思,但她没说出来,她笑道:“食色性也,你倒是不用想得太多,人生一世自是这般情思欲念纠缠不休的,佛家说涅盘,没有这些纠缠,也就没有所谓涅盘了,所以轻松些,你年岁还小呢,说不准过些年月就活明白了。” 被看说着,她温柔地捋了捋刘赐的发鬓,刘赐听着被看这话,他不禁感动,这话着实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喃喃叹道:“是啊,食色性也,或许人世间就是这般挣扎,但愿慢慢地能活明白了。” 刘赐拥住了被看,风雨猛烈地吹打进来,打在他们的身上,刘赐伸手要掩上窗,但此时他看向那港口的方向,他看见那大洋上浩瀚的浪涛中隐约出现一个浮动的黑影。 刘赐不禁一愣,那个黑影虽然模糊难以看清,但是在那黄白浑浊的浪涛之中,这黑影仍是显得有些刺眼,刘赐指着那个黑影,惊诧道:“那是什么?” 被看转头看去,她看了片刻,也看见那个浮动着的黑影了,她不禁也惊诧,而且那个黑影在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显,被看从小听过很多海上的鬼怪传说,她不禁想起那些传说中的海洋鬼怪,她看着那个黑影在大风大浪中诡异地浮沉着,她惊得紧紧地靠住了刘赐。 刘赐凝视着那个黑影,他越看越觉得诡异,他说道:“那是……船?还是大鱼?” 被看忧虑道:“怎么可能是船?这般的天气,哪里有船能到这里来?饶是再大的商船,都被打沉了,我是以往听说在飓风最厉害的时候,会扰了这大洋底下渔尾人的窝,这些渔尾人常年活在海底下,他们会驾着巨大的怪鱼狩猎,因为飓风扰了它们的窝,它们愤怒之下就会驾着怪鱼登上岸来,吞吃人命。” 刘赐皱眉,笑道:“真有这般的渔尾人和怪鱼?我倒想见识见识。” 他们看着那黑影在浩瀚的浪涛中浮动着,片刻之后,他们看见那黑影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清晰,他们眼看那黑影冲出了浩瀚的浪涛,直向港口内冲来。 被看看见那是一具通体漆黑的物事,那物事呈长条状,真如一条“怪鱼”一般,被看眼看那“怪鱼”冲进了港口内,径直“吞噬”了数艘飘荡在外围的船只,她直感到心惊肉跳,紧紧地揪住了刘赐的胳膊。 刘赐冷眼看着那“怪鱼”,他直觉地在那“怪鱼”的身影中看见了某种熟悉的意味。 又过片刻,只见那“怪鱼”穿透了层层海浪和水雾,展露出身形,只见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巨大物事,被看看见这“怪物”的身形,她惊得掩住了嘴,她难以想象是什么物事会在这滔天巨浪的飓风天之中闯进他们的港口。 而刘赐一眼看见这个“怪物”的庐山真面目,他顿时浑身一颤,露出了笑容,他惊诧片刻,兴奋地脱口而出:“来了!汪直来了!” 只见那“怪物”穿透层层海浪和水雾展露出了样貌,只见那是一艘形态锐利如刀的战舰,它的船首和船尾都尖利地翘起,它冲破了风浪,在滔天大浪中啸傲着扑来,真宛如一只兽物来袭,刘赐一眼就看明白,那正是徐活佛舰队的旗舰“鹰船”。 被看不禁一愣,她回头看见刘赐已经激动地浑身都颤抖着,此时那“鹰船”已经冲进了港口的腹地,它高扬着漆黑的身姿,像是在发出愤怒又傲慢的咆哮。 刘赐立马回头穿上了衣服,下楼来到门口,被看忙追出来,柳咏絮和白芷若也跟出来了,刘赐激动地说道:“调几个人随我去港口码头上!汪直来了,我要去和他接头!” 柳咏絮和被看想要劝,但是她们瞧着刘赐这激动的样子,她们都打住了话头,被看对白芷若说道:“小若,你随他去,我召集同济会的护卫,随后就来。” 姚可贞忙去找了蓑衣和伞来,但是刘赐蓑衣都不披,他一把脱下了上衣,赤着上身径直走出大门,走进风雨中,白芷若束起了长裙,也跟着走出去,跟在刘赐身后。 刘赐心中自是激动万分,他盼着汪直的回应,却是在这风雨凛冽的飓风天,汪直来了。 第1058章 飓风(五) 刘赐见识过那“鹰船”的厉害,若是让他回想他见识过哪些船只能够在这飓风天中航行,他觉得只有两种船只可以,一种是他们“刘家军”仿制的“郑和宝船”,郑和当年建造宝船为的是下南洋,要远航万里,所以这种船只不仅体量巨大,而且船只的设计上极其能抵抗风雨,凭着这种“宝船”宽厚的船身,还有构造结实的桅杆,这种船只能够在飓风之中屹立不倒。 另一种就是刘赐见识过的徐活佛麾下旗舰“鹰船”,这艘战舰通体修长而坚实,它的整个船身以木头为基础,从船身上延生出前后两个硕大的尖角,同时它的甲板窄小,整艘船可以封闭大半边船身,变成半密闭的状态,显然更加能够抵抗风雨,不容易被风雨打翻,而刘赐见识过“鹰船”在风浪中啸傲冲刺的情境,他觉得不难想象这艘战舰能够冲破风雨,在飓风天中航行。 刘赐在凛冽的风雨之中走着,白芷若撑着伞跟在后面,显然柳咏絮和被看低估了这外头风雨吹袭的危险,刘赐此时走上了这双屿港中央的阔大道路,这条道路从港口直通到同济会的坞堡,将整座港口从中间一分为二,这条道路素来被称为“同济路”,是双屿港的腹心大道,但是眼下在飓风的吹袭之下,整条大道也变得狼藉不堪,两边的诸多店铺的门面和楼顶已经有不少被大风给吹得支离破碎,那些碎裂的木板、帆布被狂风席卷着,在道路上呼啸翻腾,此时这“同济路”上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已经避难去了,只有刘赐还阔步地在风雨中走着。 狂风和暴雨吹打着刘赐,那凛冽的力道吹得刘赐几乎迈不动步子,而一阵大风打来,几乎把刘赐打得脚步一个趔趄,然后又是一阵烈风从旁侧扫来,把刘赐掀翻在地。 白芷若披着蓑衣,但是她发现雨具在这狂风暴雨中已经不起作用了,她的气力不及刘赐,在这狂风之中她被吹得完全站不稳脚步,她走上这“同济路”就意识到这天灾的厉害,她眼看这道路的前方已经看不清景象,那些被吹断的树木、被摧折的房屋碎块在空中飞舞着,她大惊地叫道:“刘赐!回来!……” 但是白芷若才喊了两声,她也被狂风给吹倒了,她趔趄着倒在地上,抬头看见一个房屋的屋顶被掀翻,整片砸落下来,幸得她身手灵敏,她翻身一个闪躲,避开了那砸落的屋顶,她躲到路边的一株大树的底下,倚在树干上,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然后她看见刘赐在狂风中飞跑回来,扯着她离开了树下,刘赐一面小心地看着前后,一面对她喝道:“你怎么犯傻!哪里能躲在那树下!树下是最危险的!你快回去!……” 白芷若看着面前那灾难一般混沌的景象,她扯着刘赐,喊着:“你不能去!……” 刘赐一把挣脱开白芷若,说道:“放心,我看着前后,不会有事的!” 刘赐径直向前走去,白芷若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冲前去,挽住了刘赐的手,和刘赐相互搀着向前走去。 刘赐和白芷若紧紧地拥着彼此在狂风中走着,在他们的相互扶助之下,他们不至于被狂风吹倒,他们在混乱中缓慢地前行,谨慎地看着前方混乱的景象,偌大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行走着。 他们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海港边,白芷若瞧见那海港上的景象,她紧紧地扯住了刘赐,因为那海港上的浪涛汹涌着,如同咆哮的巨怪冲击着港口,整个港口已经被浪涛淹没,从港口延伸出去的码头甲板已经巨浪摧毁大半。 刘赐看见那“鹰船”在港口中浮沉着,在凛冽的浪涛之中翻腾着,看来这艘战舰想要靠岸,但也有些“身不由己”。 几个穿着黑衣的同济会官员在风雨中飞奔而来,他们来到也拦住了刘赐,让刘赐不能再靠近港口,否则那浪涛打上来,就要将人吞噬去。 此时,他们看见那“鹰船”的船身在滔天大浪中艰难地转动着,它朝着港口旁侧的一处高处坡地驶去,显然它想在那里靠岸。 刘赐和众人忙朝着那片高地赶去,那“鹰船”挤开了堵在港口上的诸多大小船只,它借着风浪的力道挤进了那处高地,将船身冲上了岸边,停靠在海岸上,这个地方因为地势稍高,所以风浪拍打上来的体量较小,这艘战舰还能稳住身形停靠住。 第1059章 飓风(六) 刘赐和白芷若在同济会众官员的护送下赶到那片高地,同济会的官员拉来了缆绳,绑在了刘赐和白芷若的腰际,刘赐看见那“鹰船”窄小的甲板上走出了一个厚实的身影,只见在这番的大风大浪之下,“鹰船”的船身都在颤动着,那个身影走出来了站在风雨之中,却是屹然不动着,显出此人不凡的身手。 刘赐瞧着此人的姿态,这人身材不高,但是身形雄健,而且脖颈粗壮,头上脸上无须发,刘赐自是认出来,那是徐活佛。 徐活佛仍是穿着粗布僧衣,他阔步朝刘赐走来,他走过甲板,也没有用跳板,他从船舷上飘然跳下,落在了那高地上。 徐活佛在凛冽的风雨中稳步向刘赐走来,白芷若自是记得这个“破戒和尚”的厉害,她已经伸手在头上一抽,将鱼肠剑握在了手中,警惕地看着徐活佛。 徐活佛在距离刘赐三步开外的距离停下了,他背着手,对刘赐笑道:“公子,别来无恙。” 刘赐瞧见是徐活佛,他心下已经是高兴,他熟悉这个“敌人”的格调,或者说这徐活佛是刘赐最欣赏的一个对手。 刘赐笑道:“佛爷,没想到你我是在此情此景再见。” 徐活佛的神色依然寂冷,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怪我当初在监牢里没杀你,倒让你成了这般的气候。” 当时徐活佛在南直隶的监狱里完全可以杀了刘赐,当时他出于慈悲心,也出于不想被严尚官当刀子使,所以没有动手杀刘赐,没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日过去,刘赐竟成了这“江南王”,乃至可以和五峰船主抗衡。 刘赐笑道:“佛家不是说嘛,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我刘某人今日能和五峰船主较较劲,说起来,那天我求你带我去当倭寇,你没答允,这倒真是给你们留下祸害。” 徐活佛不禁笑了,说道:“说的是,当日我就该带走你,给五峰船主省个心腹大患。” 此时凛冽的风雨袭来,一阵冲天的浪涛扑来,将徐活佛瞬时淹没在巨浪中,但是徐活佛岿然不动,待巨浪退去,他伸手抹了抹脸,朗声说道:“五峰船主让我来与你谈这合作贸易之事。” 刘赐笑道:“刘某盼了多时了,五峰船主以诚相待,我等自是幸甚。” 徐活佛定定地看了刘赐一眼,笑道:“那便带我等去逛逛你们这‘烟雨楼’。” 刘赐和白芷若都是一愣,那“烟雨楼”就是钱家开的这双屿港上最大的青楼,他们哪里想到徐活佛想去那里。 徐活佛又笑道:“你们双屿港如今名声最噪的,就是这‘烟雨楼’了。来!” 说着,徐活佛回身一喝,只见那“鹰船”中涌出了数名船员,其中三人跟着徐活佛下了船,这三人看起来都不是武夫的模样,倒有点书生气,看来是这五峰船主团伙中的高官。 刘赐笑道:“贵客来到,我等自是竭诚相待,请!” 刘赐和白芷若领着徐活佛等四人往那“烟雨楼”走去,同济会的官员已经赶过去那“烟雨楼”,准备迎接“贵客”。 烟雨楼在这双屿港上“开业”的这八个月来,着实是名声大噪,因为这双屿港聚集着江南最繁盛的贸易,烟雨楼又是双屿港上经营得最好的青楼,所以它的声名已经响彻江南。 但是在这般的飓风天气,饶是烟雨楼也是歇业了,这座平日里车水马龙繁盛之极的青楼此时也是一片黑灯瞎火,甚至它因为建得匆忙,那建筑其实不甚扎实,此时它的屋顶已经被掀翻了一大片,而且因为它的楼身高企,在飓风的吹袭下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同济会的官员先赶到烟雨楼,点亮了些灯火,但是刘赐和白芷若一行来到时,这青楼仍是一片空荡寂寥,刘赐和白芷若走进大厅,只听得风雨声猛烈地回荡着,这青楼里头完全没有灯火辉煌的味道。 刘赐立马问同济会的官员:“那些妓女呢?” 同济会的官员答道:“想来是这般飓风天,都没出来忙活。” 刘赐说道:“马上把人都找来,今晚这烟雨楼要继续开业。” 同济会官员有些为难,这般飓风天,哪里还有青楼营业的。 刘赐冷声道:“去找那钱大官人,让他马上来主持,就说是姚家主子的话,他若是今晚不开业,以后就再也别开了!” 同济会的官员连忙去了。 徐活佛和他带来的三个部下倒是悠哉,他们顾自走上楼,找了一间舒适的包间住下来了。 第1060章 飓风(七) 两刻钟之后,烟雨楼的钱家掌事人匆匆来了,他们瞧见同济会的架势,他们知道这来临的客人非同小可,他们很快召集了这青楼的诸多人等,把这青楼里头的灯火点起来,把能召集来的姑娘都召来了,幸得这青楼里的各式人等都住在这附近,所以不难把人给召集起来。 只见外面的狂风暴雨呼啸着,但是这“烟雨楼”内仍是燃起了耀眼又暧昧的灯火。 一批钱家临时能挑出来的最好的姑娘走进了徐活佛所在的包间,徐活佛和三个部下却是毫不客气,马上左拥右抱,享用起呈上的菜肴来了。 刘赐和白芷若陪坐着,白芷若瞧着这四个倭寇放肆地左拥右抱享乐的模样,她自是反感,但她护卫着刘赐,又不好走开,只能忍着坐着。 徐活佛和三个部下酒足饭饱了,他才和刘赐谈起这“五峰船主船队和同济会合作开海之事”。 徐活佛亮出了汪直的条件,这两个月来刘赐依约制止了戚家军的行动,汪直看出刘赐的信用,他同意尝试和刘赐合作,他会从他的十八支舰队中派出以徐活佛为首的三支舰队进入双屿港参加这“开海贸易”之事,但是汪直有一个条件,对这三支舰队收取的赋税不得超过半成,也就是这三支舰队的贸易额是一千两银子,至多只能收五十两银子的税赋。 刘赐听见这个条件,他心下已是感到庆幸,说实在,他并无把握汪直会尝试与他们合作,因为汪直是掌握着主动权的,因为军事实力汪直占优,眼下江南的贸易份额汪直也占据绝对优势,所以汪直完全可以高高地端起姿态,不与他们合作,只能说那黑衣人对汪直施加的影响很是厉害,竟能改变汪直的想法。 但是刘赐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仍是试图和徐活佛谈谈条件,把收取的赋税再谈高一点,或者把贸易的规模再扩大一点。 徐活佛听着刘赐这般谈判,他笑了,说道:“公子,你以为我们乐意和你们做这生意?” 徐活佛的神色依然寂冷,他的目光看得刘赐止住了话语。 徐活佛继续说道:“我们在大洋上做生意,自由自在,你以为我们乐意受你们官家的管束?这是因为五峰船主严令我们必须来双屿港与你们合作,我们顾全大局才来的,我明白与你讲,我们也想不到五峰船主会下这般的决定,与官家合作,这是此前我们众将领最反感的事情,只能说,五峰船主身边的那二位人物太过厉害,他们拧转了五峰船主的想法。” 刘赐知道所谓“五峰船主身边的二位人物”其中一位必是那黑衣人,但还有另一位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他也没说头可以问,可他知道是没必要再谈判了,他向徐活佛许诺,同济会必是欢迎五峰船主船队的驾临,势必会妥善地做好贸易事宜,让五峰船主的船队在这里可以顺利开展贸易。 徐活佛瞧着刘赐的姿态,他也是放心了些,他知道刘赐代表着官家,手里还握着一支强大的舰队,所以他对刘赐多有猜疑,他忧虑刘赐会不会给他们下套,诳骗他们前来贸易,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他没有轻易登上这双屿港,而是选了一个飓风天,在恶劣的天气之中登陆,在这样的天气中他能够确保自身的安全,刘赐手下的海军也拦不住他的“鹰船”。 如今徐活佛和刘赐接触了,一番详谈之后,他对刘赐已经有了七八分信任,他带来的三个手下都是汪直手下得力的财务官,他们负责汪直舰队的贸易事宜,接下来他们出面和刘赐谈判,落实了一些贸易的细节,刘赐大部分的条件都顺从了他们,以此表示他们乐于和汪直合作的姿态。 到了夜半时分,外面的狂风暴雨仍是凛冽着,刘赐和徐活佛就贸易的事宜基本谈定了,徐活佛没再多言,他起身领着手下离去,他们走进烟雨楼门外的狂风暴雨中。 刘赐看着徐活佛的背影,他大喊问道:“佛爷!什么时候开始贸易!?” 徐活佛的声音消失在风雨之中,只是说了一声:“风和日丽之时!……” 徐活佛的鹰船连夜便离开了双屿港。 这场飓风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午后,飓风才渐渐平息了,整个双屿港已经是一片狼藉,那港口上的船只被吹袭得七零八落,至少有一半的船只给毁了,剩下的一半船只也得重新修缮才能航行。 第1061章 倭寇的合作(一) 随着飓风过去,那些在双屿港内憋了一天一夜的大小商人们如马蜂一般涌出来,开始抢救他们的船只和房屋,同济会也迅速地行动起来,忙着修复港口和码头。 整个双屿港陷入空前的繁忙之中,整个岛上的十来万人丁全都忙活起来了。 姚无忌在清点着这场灾祸的伤亡人数,这是他抓住的要害之处,他觉得船只可以损坏,房屋可以被掀毁,但是这些财产都是可以再挣的,只有人命是挣不回来的,他觉得要把这个港口给运营好,这些来到港口贸易的人员的安全是必须首先保障的。 同济会的官员很快送来伤亡的人数,这一天一夜的大灾祸中,双屿港上共计有一百六十人丧命,其中二十位同济会的官员,一百四十位商客,这些商客大多数是小商客,几乎都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船只,生怕船只会飓风毁坏而坚守在船只上,最终跟着船只一起被飓风吞噬。 姚无忌很快让同济会做好抚恤工作,二十名牺牲的同济会官员尽皆向他们的亲属发放百两白银的抚恤金,至于那死去的一百四十名商客,同济会也按照他们这一程贸易损失的货物和损毁的船只折算成的银钱数目补偿给他们的商帮或者亲属。 做完抚恤工作,姚无忌又安排同济会给受损失的小商人和小商帮提供借款,只要查明这些小商人和小商帮在飓风中遭了重灾,同济会就借给他们足够恢复贸易的银钱,并且免除利息,这些举措无疑有效地恢复了港口的元气。 但是同济会最重要的工作仍然是:在港口的西侧单独开辟一个码头,这个码头专属倭寇的商队贸易。 同济会的官员们雇佣了一批劳工,快速地搭建起码头,刘赐亲自监督着这个事情,调拨出足额的银钱专办这个事情。 在飓风过去的第二天,那灰霾的阴雨的天际终于恢复了阳光,在早晨时分只见天际风和日丽,日光普洒在海面上,在清亮的日光中,同济会的十多万名商人目睹了历史性的一刻,那挂着黑色的“五峰旗”的倭寇十八支舰队的旗舰之一、号称“徐活佛”的倭寇头目的标志性舰船“鹰船”出现在双屿港港口外的海面上,那“鹰船”依然全副武装,它的船首炮和船舷炮威势十足地亮着,它停在了双屿港的港口外头,足足停了有一个时辰。 这“鹰船”在双屿港的诸多商人看来就像一只恶魔一般,往日在大洋上他们遇见这艘战舰,往往意味着被劫掠、甚至要丧了性命的后果,眼看那“鹰船”停在海面上,双屿港所有的船只都停止了出入,许多商人抛下了自己的船只和货物,躲进了港口里面,他们知道倭寇对这双屿港的多次进攻,每一次进攻都是要燃起猛烈的战火。 到了正午时分,所有在双屿港的商人见证了意料之中的、又让他们咋舌的一幕,只见一批扬着黑帆,挂着黑色的“五峰旗”的舰船出现在“鹰船”的身后,这些舰船都是典型的五峰船主舰队的舰船,它们亦商亦兵,船上装载着货物,同时挂着火炮,这支舰队足有二十艘舰船,它们在“鹰船”的引领下缓缓地驶入了同济会的港口,驶向同济会给它们专门布置的码头,而在进入港口之后,这些舰船都收起了它们的火炮。 在大明沿海经历数十年的倭乱之后,在“五峰船主”横行大明海疆近二十年之后,强大的倭寇舰队第一次和官府合作,以颇有“招安”意味的姿态进入官府开设的港口进行贸易。 这个消息立马像炸锅一般在整个双屿岛传开,转眼间又传遍了江南,这无疑是历史性的一天,同济会和汪直的这一次合作让江南的百姓看到了诸多未来的光明的可能性,或许官军和汪直能够避免一场大战,或许江南能够免受战火的荼毒,或许庞大的倭寇集团能够进行有秩序的贸易,或许这能推动朝廷真正地推行“开海”的国策,或许大明海疆的“倭患”将就此平息,或许汪直和同济会的合作能够推动大明的对外洋贸易,甚至推动大明走向大洋,使大明的气象焕然一新。 总之,整个江南都为这个事情而振奋,刘赐自是更加兴奋,他亲力亲为地处理和徐活佛为首的倭寇的贸易事宜,确保倭寇在双屿港的贸易顺利展开。 很快半个月的时日过去了,徐活佛率领的倭寇舰队在双屿港的贸易颇为顺利,他们缴纳了同济会不足半成的关税,但是他们获得了成批量的优良的货物,而且免了诸多和官军、和民间商帮、和世家豪门的较劲,这让他们的生意也做得舒服了。 第1062章 倭寇的合作(二) 半个月的时间里,徐活佛的舰队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他们顺利地完成了生意,并且在同济会的积极配合之下,他们的生意做得很是顺畅,比以往他们做的“倭寇”生意还要更加高效和收入丰厚。 到了四月底,徐活佛为首的三支倭寇舰队已经在双屿港“尝试”着做了两个月的生意,这两个月生意进行得颇为顺当,这些“倭寇”在双屿港和众多商人和睦共处着,一开始刘赐依照和徐活佛的约定,特意划出了一片码头给倭寇使用,但是到四月底的时候,倭寇已经像普通的商人一样在双屿港住宿和逛青楼,内陆来的大小商人们也自然而然地出入倭寇的码头,和倭寇谈价钱,交易货物。 在四月三十日,刘赐和姚无忌站在同济会的坞堡顶部的天台,看着双屿港的景象,因为倭寇的“入驻”,这同济会的坞堡这两个月来加强了防备,坞堡的天台顶上还增加了两门最新锐的弗朗机火炮,这两门火炮径直朝向那倭寇的码头的位置,这些火炮各连发三炮,就足够打穿那“鹰船”。 此时刘赐端详着那弗朗机人的火炮,他自是还想着他“刘家军”的事情,他想着是不是该在那金庭岛上添几门这样的火炮。 姚无忌看着双屿港那繁华的景象,因为倭寇的来到,这港口无疑越发的繁盛,此时姚无忌这般望去,这片扇形的港口至少比一年前的“开海”之前壮阔了一倍,那港口上帆船的数量至少多了五倍,而这港口这个四月的贸易额达到了六百万两白银,这无疑是个惊人的数目,要知道南直隶朝廷一个季度三个月的赋税收入也不过三百万两白银,这双屿港一个月的贸易额就抵得上南直隶朝廷半年的税赋收入。 姚无忌对刘赐说道:“最后一笔银子,应该送到国库了?” 姚无忌和刘赐在去年七月份“开海”之前许诺到年底半年之内,给嘉靖皇帝进贡三百万两白银,道去年年底之际,他们送出了一百五十万两,到二月份,他们又送去了一百万两,到五天前,最后五十万两白银从双屿港运出,去到钱塘香积寺的京杭大运河口岸运上官府的大船,一路向北直入紫禁城的国库。 刘赐笑道:“送到了,三百万两银子,分文不少,那黄锦可是喜笑颜开,他给嘉靖皇帝立下大功,听说因为咱们的银子,那‘凌霄殿’终于动工了,去年年底咱们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一到,皇帝就派了东厂直驱东北长白山,挖了四条擎天大柱子出来,运回了紫禁城,开始修那大宫殿。” 姚无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因为这些日子“开海”的大事业的支撑,他的精神越发的振奋,身体似乎也好了些,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肺里面的“恶疾”仍在恶化着,他的精神虽然还能支撑,但是身体已经日复一日地越发不行了,他叹道:“人都想着千秋万代,长生不死,但是古往今来,谁真的长生过,依我看,这长生的念头倒是个迷障,让人看不清自己,看不破世事。” 刘赐叹道:“凌霄殿,意思就是要直通云霄,要当神仙,可怜了咱们挣了这么多银钱,劳民伤财地耗费了这么多人力,最终是修了一座宫殿,我倒是想瞧瞧这皇帝老儿能不能在那‘凌霄殿’里头飞升成仙。” 姚无忌看着天际宽阔的层云,他笑道:“心境清明,就是神仙。不论怎么说,咱们把开海之事给办成了,这是善莫大焉,宫殿便让皇帝修去,依我看,这是贪天之欲,未必得善果。” 刘赐说道:“这和倭寇的生意开展得也是这般顺利,这倒是此前料想不到的,还是你当初说的对,‘这世上有合法的生意可以做,没有人愿意去走私越货’,这般继续下去,咱们把汪直的生意都纳进来,这开海的大业便成了。” 刘赐自是振奋着,而姚无忌则是显出些许忧虑,他在江湖上泡了一辈子,见惯了世事,也洞悉大明朝廷的脾性,他叹道:“还是得当心朝廷的姿态,最近听说一些声音,朝廷知道了咱们和汪直的合作,朝廷里头有些人对此很有意见,毕竟,在那些‘忠臣’看来,咱们这‘开海’就是一件违背祖制的大逆不道之事,至于和倭寇合作,那更是忤逆造反的做派,所以,咱们还是得谨慎些。” 刘赐是最反感听到这种消息的,他自是难以理解朝廷里头那些迂腐无知的说辞和攻击。 第1063章 倭寇的合作(三) 刘赐难免比姚无忌多了些年轻气盛的劲儿,他冷笑道:“咱们在变革大明,还为了收买皇帝把收入大部分都贡献出去了,竟还敢说我们污泥造反?这就是不识好歹了。” 姚无忌沉吟片刻,他看着刘赐,说道:“你知道是谁在攻击我们吗?” 姚无忌知道的显然比刘赐更多,刘赐说道:“我只知道这一次严世藩没太攻击咱们。” 姚无忌叹道:“这次攻击我们的是内阁次辅,徐阶。” 刘赐一愣,徐阶是裕王府除了裕王爷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他惊道:“徐阶为何攻击我们?裕王府是支持这‘开海’之事的啊!” 姚无忌说道:“因为裕王府代表的是朝臣中的‘清流’势力,你知道,清流素来是反对这‘开海’之事的,尤其是咱们还和倭寇合作,在这些‘清流’看来,倭寇是贼人,官贼势不两立,与贼人‘同流合污’,这更是不可忍受的。” 当今大明朝廷的朝臣分为两派,一派是严嵩、严世蕃为首的“严党”,一派是裕王爷为首的“清流”势力,清流都是正派、或者是自诩正派的大臣,其中有张居正这般清正又新锐是、实干的臣子,但也有不少迂腐不化的老臣,或者说,那些不愿与严党同流合污的、存有几分气节的大臣都加入了“清流”的阵营,但是这些人中多数是比较守旧的人物。 “清流”自是反对“开海”之事,因为这是违背大明祖制的举措,而且“清流”往往讲求一个“宁折不弯”的气节,所以和汪直合作,在他们看来也是难以想象的。 “裕王府”阵营中,张居正自是支持开海,也支持“招安”汪直,但是那多数的“清流”大臣是裕王府的主要力量,裕王爷和张居正等架不住这些臣子反对的声浪。 刘赐沉吟片刻,他已经回味过来这件事情里面的玄机,他说道:“那些‘清流’反对我们不在意料之外,他们反对这‘开海’之事,除了坚持他们所谓的‘气节’之外,还因为想和严党对着干?” 姚无忌笑了,他说道:“说得好,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了你没走仕途,否则你想必也是个如鱼得水的人物,这些‘清流’反对我们,主要还是为了和严党对着干,不难想见,严党支持的,他们就反对,严党反对的,他们就支持,对他们来说,党争恐怕高过一切。” “党争”二字传入刘赐的耳朵,他觉得刺耳,但是也无话可说,党争是大明素来的传统,对于这些读圣贤书的文人士大夫来说,党争几乎是他们的人生追求。 “清流”大臣如今激烈地反对“开海”之事,根本上正是因为“严党”支持开海之事,严嵩和严世蕃是极精明强干的人物,他们也看得明白,大明的未来在大洋,他们知道,“开海”能够消弭倭患,能够给朝廷带来财富,可以养出一个更加富庶的江南,可以让大明变得更好。 严嵩和严世蕃自是也希望大明能好的,他们很清醒,大明好了,他们严家才能跟着好,而且从根本上讲,这些江南的世家豪门,这些跟着对外洋贸易发财的地方商人和商帮,大多数是他们严党的人,就比如那覆灭的上官家,都是严党的一份子,所以严党自是支持这“开海”之事,希望能把民间对外洋的贸易做得更好。 如此一来,这原本就违背祖制、如今又是严党强力支持的“开海”之事就成了那些“清流”大臣攻击的最大问题。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初夏的日光猛烈地洒在姚无忌的身上,姚无忌享受着阳光,他笑道:“昨天在乾清宫那嘉靖皇帝修仙的神坛房间内,徐阶向皇帝痛陈了一些事情,当时在场的只有四个人,除了皇帝和徐阶,还有李芳和严嵩,没有人知道徐阶说了什么,然后那个会议决定了什么,只是这件事情我们务必谨慎。” 刘赐不免焦虑,他知道摆放在乾清宫内的那个嘉靖皇帝的“神坛”,徐阶、严嵩、李芳,这是裕王府、严党、司礼监三大势力的三大巨头,他们决定的必定是要害的大事情。 刘赐说道:“我这就去问黄锦。” 姚无忌摇头,说道:“黄锦今天早上我已经问过了,他不知道,胡宗宪我也打听过了,他也不知道。” 刘赐立即说道:“那我直接去问李芳!” 近来李芳给了刘赐一个能够直接和他通信的渠道,刘赐凭着他的司礼监令牌,能够动用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在两天之内将信直接送达李芳的案头。 第1064章 倭寇的合作(四) 姚无忌点头,说道:“是该这么办,这是我今天叫你来的意思,这开海之事办到这一步了,千万不要功亏一篑,去问问李芳,看看他们一伙人到底是对汪直拿了什么主意。” 刘赐没多耽搁,他马上就下去办这个事情了,他修了书信,让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马上出发,直奔京城送往司礼监。 当天晚上,刘赐早早地回到“廖风小轩”,带着冬至玩耍,被看和柳咏絮都在,她们近来稍稍清闲了些,因为这双屿港的事情已经越发上了正轨,他们一家人又聚在一起,他们轻松地齐聚在大厅,被看又抚起琴来,唱着曲子和大家笑闹着,柳咏絮则是坐在一旁教何绯儿读诗,姚可贞和白芷若一边带着冬至,一边谈着天说笑着。 以往这种时候刘赐都是最开怀的,他乐于变着法子哄姐姐妹妹们开心,但是今晚他记挂着那去探问李芳的事情,他难免心中忧虑着,也开心不起来。 被看和柳咏絮都洞悉刘赐的心思,她们没闹得太晚,就去歇息了。 刘赐和被看进了房间,被看自是温柔万千地抱住刘赐,她想着要好生哄夫君开心,刘赐知道被看的体贴,他和被看亲热了一番,但他仍是提不起兴致,他睡在被看的膝头,被看抚着他的头发,唱着曲儿哄他睡觉。 被看唱了一段,瞧着刘赐仍是蹙着眉头忧虑着,她叹道:“好生歇息,你这般愁着,冬至也不快活。” 冬至此时已经窝在母亲的旁侧睡着了,被看一手拍着冬至,一手拍着刘赐,倒像一个人照料两个人一样。 冬至如今快一岁半了,已经颇有些细腻的心思,她这两天知道爹爹不开心,她也不太开心,经常扁着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和母亲。 刘赐转头看着冬至那熟睡的模样,他倒是笑了,说道:“真是个体贴的孩子。” 被看笑道:“世间事,愁也愁不完,咱们已经尽力了,这便足够了。” 刘赐叹道:“如果只关乎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自是可以不挂虑,但是这事情还关乎这同济会、双屿港,关乎江南百姓的处境,如若真打起来了,那又是生灵涂炭……” 被看说道:“生灵涂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倭患打了这么多年,也不多这一战,你便睡你的。”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话是这么说……” 这时,他们听得这“寥风小轩”的楼下传来一声尖锐又悠长的口哨声,刘赐听见这声音,他忙一跃而起,来到窗口,看向楼下,果然看见徐活佛站在院子的门口。 徐活佛看向刘赐,笑道:“如此良夜,公子是否下楼一叙?” 刘赐披上衣服,就要下楼,被看瞧着刘赐这般信任这徐活佛,她自是有些忧虑,她说道:“让小若陪你去……” 刘赐说道:“不必了,放心。” 刘赐和徐活佛这两个月来多次接触,他们多次深谈,已经结下颇深的情谊。 徐活佛见着刘赐,也没多说,他径直往那港口码头走去,他和刘赐走过那漫长宽阔的“同济路”,一路来到那码头上,他们走到码头的最外头,看着那黑暗的海面和浩瀚的浪涛。 他们沉默着,徐活佛看着这夜深人静之时,还有许多商船在这港口内进进出出,他看了良久之后,说道:“公子,你做了件大慈悲之事。” 刘赐说道:“你是说这开海之事?” 徐活佛说道:“自是,让众生得自由,让百姓温饱富足,这自是大慈悲之事。” 刘赐笑道:“那佛爷你也做了大慈悲之事,你我双方止息兵戈,这岂不是救了更多人命?” 徐活佛颔首,说道:“是的,这是慈悲之事,所以我一直在这里没有走。” 刘赐听说徐活佛这话里有话,他忙问道:“走?走去哪里?” 徐活佛说道:“半个月前,五峰船主已经下令让我撤离双屿港,因为听说京城的朝廷情况不妙,那些文臣极力反对你们这‘开海’之事。” 刘赐尽管心焦,但他仍是坦诚说道:“是的,朝廷有些不同的声浪,但是我们绝不会退缩……” 徐活佛笑道:“你们退不退缩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戚继光退不退缩。” 刘赐问道:“所以你们是担心戚家军发难,所以五峰船主让你撤离双屿港?” 徐活佛说道:“自是如此,戚家军上万名精锐仍是屯在松江,谁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刘赐咬牙,说道:“戚将军深明大义,他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的!” 第1065章 倭寇的合作(五) 徐活佛笑了,他说道:“你说戚继光背谁的信?弃谁的义?戚继光屯兵在松江,却对五峰船主在松江的营地不闻不问,这对于戚继光来说才是背信弃义,他身为朝廷倚重的一方大将,自是应该抗击逆贼,猛攻贼寇。” 刘赐仍是坚决地说道:“你放心,我明日就赶赴戚家军军营,我会当面和戚继光说明白,决不能对五峰船主发难。” 徐活佛说道:“我自是信任你,否则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不走,说到底,这两个月的生意做下来,我觉着你们这‘开海’之事着实是办得好,如若这‘开海’大业能坚持办下去,让朝廷当作国策来施行,想必这大明的海疆会焕然一新,苍生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想着我不能背弃这个事情,我才一直留在这里,但愿你能说服戚继光止息兵戈,让我们的生意可以继续推行下去,我已经向五峰船主力陈这‘开海’的好处,如若你们能给出足够的诚意,五峰船主势必是支持这开海之事的,也会派出更多的船队前来贸易。” 刘赐果断地说道:“我势必要和戚继光说明白了,佛爷放心。” ~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日的午后,刘赐仍然没有等到李芳的回信,按照通常的情况,他的密信在昨天傍晚时分送达到紫禁城内李芳的案头,李芳立马回信的话,最快在今日午后能回复刘赐,柳咏絮觉得李芳有可能是因为某些意外事故耽误了送信,或者是送信的快马在路途中遇上暴雨,耽搁了些时间,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刘赐等不了了,他马上出发,带着白芷若直奔松江戚继光的军营而去。 在当天的深夜凌晨时分,刘赐和白芷若抵达了戚家军的军营,戚家军手下的一位副将接待了刘赐,戚家军的这些心腹将领大都去过金庭岛上协助刘赐训练军队,他们熟悉刘赐,对刘赐也很是恭敬,这位副将给刘赐安排了戚家军军营腹心的一座“备帐”,所谓“备帐”就是给戚继光准备的一个备用营帐,在军营被敌人围攻时,或者是戚继光的主要营帐被破坏时,戚继光会迁移到这座营帐里面。 这座“备帐”的设施和里面的物事自是相当好的,这副将自是希望刘赐能住得舒适。 刘赐却没心管这住宿之事,他径直就问戚继光在哪里,要求面见戚继光。 副将说戚继光这两天都在外面亲自侦测敌情,没有在军营内,此时是见不到戚继光了,戚继光或许明天才能回来。 刘赐只能住下来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在军营里巡视着,一边观察着军营的状况,一边等待戚继光回来,他自己是带过兵的人,他自是知道这军队的种种动态意味着什么,戚家军的军营看似一切如常,但是刘赐留意到军队的粮草库中增添了不少干粮,同时有大批的火器弹药运进军营中,这些蛛丝马迹都说明军队是在筹备作战。 刘赐依然等不到戚继光回来,他找到那副将,逼问戚继光的去向,又逼问这军队是否在筹备作战,但是都没能得到明确的答复。 到了五月四日的早晨,刘赐觉得今日戚继光无论如何该回来了,他一定要找到戚继光问个清楚,但是他发现他们这个营帐被封锁住了,他们的营门被堵住,四方更是被拒鹿角给堵死了,他们根本出不去,他们大声呼叫,也没有人理会他们。 然后刘赐发现门口给他们备足了饭食和饮水,显然是戚家军把他们困在了这里头不让他们出去。 刘赐大怒,却毫无办法,饶是白芷若的轻功也无法突破木制的屋顶突出去。 刘赐自是记得戚继光最初说的,戚家军驻扎在这松江地界,原计划是端午节时对汪直在松江的据点发动猛攻。 这个计划戚继光没对多少人说过,刘赐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少数几人之一,今日是五月初四,明日就是五月初五了,到了夜晚时分,刘赐明显地听见这戚家军军营开始纷繁地调度,兵士们开始行动起来,到了凌晨时,大批的兵士沉默地离开了营地,这营地中原本亮堂的火把熄灭了不少。 刘赐知道这些兵士必定是前去准备和汪直作战了,他却被困在这里毫无办法,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戚家军将对汪直在松江的据点发难,这将是一场近十年来江南最大的战争,汪直近来也一直在往松江增兵,已经有五支倭寇战舰游弋在长江入海口,而汪直在松江的据点内外驻扎的兵力已经达到两万人之多。 第1066章 松江之战(一) 刘赐洞悉汪直的动向,戚家军有五千精锐,加上俞家军的部分援军和南直隶官军援军,共计一万人,刘赐原本还抱有希望,因为论兵力戚家军只有汪直兵力的不足半数,汪直已经在松江增加了这么多军力,戚家军恐怕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没想到戚继光仍是决定开战。 刘赐此时转变了思路一想,他明白了戚继光近来行动的种种蛛丝马迹和他的真实图谋,其实戚继光从来没有怠慢过对汪直开战的计划,戚继光和俞大猷不同,戚继光是个很“识趣”的大将,他知道如何和朝廷沟通,知道如何顺应朝廷的意思,知道如何“卖乖”,他凭着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他觉得朝廷不会放弃对汪直的作战,尤其是他听见朝廷那些“清流”的强烈请命,他更是感到和汪直必定会有一战,所以他一直在积极地筹备作战。 大约就是六天之前,也就是姚无忌所说的,四月二十九日在嘉靖皇帝修仙的乾清宫幽暗的神坛前,嘉靖皇帝和徐阶、严嵩、李芳的那场密会,这四位大明帝国最顶尖的统治者拿定了主意,命令戚继光向汪直开战。 戚继光自是在四月三十日就接到了军令,他立马亲身前去探测敌情,筹备开战,他这五天的作战筹备都是绝密的,他对外没有对汪直流露出任何开战的意思,对内也没有丝毫泄密。 戚继光也很清楚,刘赐必定是反对开战的,所以他一切的行动都隐瞒着刘赐,哪怕刘赐已经到军营来了,他也没有出面见刘赐。 刘赐凭着从徐活佛那里得知的汪直军队的消息,他知道汪直的军队已经有所放松警惕,因为戚家军常年驻扎着不见行动,汪直的军队难免放松了一些防备,加上明日是端午节,这些倭寇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在水边的人民,对于这些人来说,端午节、龙舟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他们势必会更加松懈,这个时候戚继光骤然全军发动进攻,那必定是让汪直的军队猝不及防的。 刘赐对戚家军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他知道按照戚继光惯有的部署手段,那五千戚家军的精锐必定是主攻汪直的据点的,汪直那据点内虽说有两万兵力,但是他们未必挡得住这五千久经沙场的戚家军,另外俞家军和南直隶官军那五千兵力想必是对付江面上那五支倭寇舰队的,凭着这五千兵力,戚继光拖住那五支舰队大概不成问题,足够让他腾出手来摧毁汪直的据点。 刘赐想到明日那惨烈的战争情景,他已是感到不寒而栗,但是眼下他却被困在这军帐内毫无办法。 很快,五月五日端午节早晨的太阳升起,刘赐一夜未眠,到天亮前才眯过去了,此时他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又给惊醒过来。 白芷若一直守在刘赐身旁,她自己自是没有刘赐这般的焦虑,她瞧着刘赐又惊醒过来,她叹道:“再睡会儿,外面下雨而已,没什么动静,眼下焦急也没有用。” 刘赐看着雨水打在这营帐上,他叹道:“五月五,龙舟雨,怎的偏生又下雨了,老天怎的就这么不开眼……” 说着,刘赐悲叹起来。 白芷若疑惑,问道:“下雨又怎么了?” 刘赐说道:“戚家军作战主要靠火器,汪直也是颇为依赖火器,这雨一下,很多火器就使不上了,比如那火神枪,大部分用不了了,这样一来,难免就要打肉搏战,这伤亡必定要惨重得多。” 刘赐如今是个颇有经验的主帅,他知道军队如果用火器作战,两军碰撞时其实会少一些伤亡,因为火器彼此轰击之下,势头的强弱很快可以分出来,弱势的一方自然会慢慢后撤,这样双方决出高低来,会免了一些伤亡,而如果火器用不了,双方就要短兵相接,这样的话双方的伤亡都要惨重得多,因为肉搏战的双方没有距离,很多时候必须拼个你死我活。 刘赐听着外面的雨势,他叹道:“这雨看来势头厉害得很,不知道晚些能不能停。” 这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这一天刘赐感到恐怕是他平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天,整个白天戚家军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刘赐凭着经验仍是不难发现,军营里的兵士没有如常地在进行操练,兵士们在休养生息,必定是筹备着大战。 夜幕降临时,刘赐听见雨声越发的大了,那大雨瓢泼地降下来,冲刷着地面,将刘赐和白芷若所在的这个营帐拍打得轰鸣作响。 第1067章 松江之战(二) 刘赐听着那越来越轰鸣作响的雨声,他自是越发的焦虑,在雨声之中,他听见营帐外面兵士们密集的行动,显然到了这个时候,戚家军的军官已经不掩饰他们的命令,兵士们快速地行动着,飞快地出了营地,向着战场飞驰而去。 到了深夜时,这军营里面已经是一片寂静,整支戚家军的军队几乎倾巢而出。 大雨仍在瓢泼地下着,雨声和风雷声不断地刺激着刘赐的心绪,这场雨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那雨势似乎要把大地吞没一般。 因为雨势太大,大水开始淹进了这座营帐,刘赐借机对着外面看守他们的守卫怒喝,要求他们放他出去。 此时已是子时时分,那守卫没有再耽误,他们打开营门,放出了刘赐,他们得到的命令大概是关押刘赐直到过了端午节,此时战争已经开始,刘赐就算介入,也已经太迟了。 刘赐冲出营门,立马夺了两匹马,和白芷若骑上马,就赶向松江的方向。 刘赐和白芷若在夜雨中一路飞驰,这个营地距离长江入海口岸边汪直的据点并不远,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他们就来到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的高地,这是白芷若选定的位置,她自是留足了心眼,极力地防止刘赐再去犯险,她只许刘赐在这片高地远观战场,不许刘赐再上前半步。 他们站在这片高地上,大雨瓢泼地打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刘赐远望着那战场的方向,但他只看见一片黑暗,他借着几丝黯淡的月色,他透过雨帘,能够隐约看见远方是浩瀚的大洋,那里是长江的入海口,江水在这里凶猛地涌入海洋,形成激荡的场面,而前方的这一大片海岸是汪直的据点所在,刘赐见识过汪直这个据点的辉煌景象,这是汪直最大的一个据点,这个据点的规模几乎比松江的城池还要大,堪可与双屿港相比。 但是刘赐此时望去,这片辉煌的据点所在的方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在这猛烈的风雨中,这个据点的灯火也大都被熄灭了,而且大雨搅乱着刘赐的视线,让刘赐看不清百步开外的景象,所以刘赐看不见那庞大的据点处发生着什么,他知道那里必定正爆发着猛烈的大战,但是此时他却完全看不见也摸不着。 刘赐自是心焦,但是白芷若非常地坚决,她已经拔出了鱼肠剑,对刘赐冷声说道:“你要是还想上前去,我就一剑刺死你的马!” 刘赐没有办法,他知道白芷若也是为了他好,此时在凛冽的大雨之中,他的视线几乎被遮蔽,那轰鸣的雨声也遮掩了他的听觉,他知道前方必定爆发着惨烈的战争,但是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在那混沌的雨帘中,刘赐在前方的黑暗中偶尔能够隐约看见数抹火光,那必是戚家军的弗朗机火炮在射击,但是在这般的大雨中,火炮虽然还能射击,但是已经难以产生爆炸效果。 没有火炮和火枪,戚家军该如何攻击这汪直的据点?刘赐心中万分的纠结,他深知戚家军摧城拔寨倚靠的是他们的火炮,如今没有火炮了,戚家军怎么对付汪直据点那坚实的防御? 刘赐在这高地上看了又两刻钟,骤然之间,他感到雨势明显的变小了,这大雨突然转了势头,风雨迅速地转弱了。 白芷若觉得惊心动魄,她苦笑道:“这龙舟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在这个节骨眼要停了。” 刘赐看着天际,伸手测着风向,他叹道:“起北风了,在这海边这般的景象倒是不罕见,看来是海风来了,把雨云给带走了。” 他们说话的工夫,那凛冽的北风越发的猛烈,随着风势凶猛,那瓢泼的雨势迅速减弱了,又过了一刻钟,那大雨竟然停歇了,天地之间恢复了一片平静。 随着大雨消逝,刘赐看向那汪直据点的方向,他看清了那边燃着零星的火光,那是汪直据点上的火光,而随着大雨的消逝,那黑暗中的火光迅速地燃起,很快那星点的火光变得密集,不过半刻钟的工夫,那火光几乎连成了一大片。 刘赐瞧着这景象,他知道汪直的据点并没有被攻陷,那两万倭寇仍是坚守着据点,他们趁着大雨过去,连忙就重新点燃了灯火。 而几乎在据点的灯火燃成一片的同时,在汪直据点的西面的海岸边,骤然爆发出了轰鸣的炮响,刘赐和白芷若看见那里爆发出呈一条长线的密集的火光,随即汪直那灯火密集的据点里面也“呼应”着爆发出了一片轰然炸开的火势,显然那是戚家军发动了火炮轰击,炮火轰进了汪直的营地里面。 第1068章 松江之战(三) 刘赐眼看那戚家军发动炮火轰击所处的位置,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此时戚家军的大军显然聚集在汪直据点西面的海岸边,那些炮火轰出的爆燃的火光在那里闪动着。 汪直这一据点的阵势是靠海而建,主要的防御工事布置在面向内陆的东面,西面靠海的方向并没有太多防御工事,因为敌人难以突破东面的防御而来到据点的西面,而且这据点西面的方向紧临海边,没有太多敌军可以施展的空间。 但是此时刘赐看见,戚家军就在汪直据点防御薄弱的西面扎下来了,看来此时正是海水退潮的时候,这海岸边有足够的地方让戚家军扎下阵势来,可以想见,戚家军是经历了半夜的奋战,突破了汪直据点在东面的防备,突进了防御薄弱的西面,然后从西面对据点进行反攻。 此时大雨已经停歇,天际出现清朗的月色,加上两军都迅速地点燃了火具,借着火光,刘赐能隐约看见两军对垒的阵型,他看见戚家军的阵势完整,看来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汪直的据点也尚且完整,看来方才那场大雨耽误了双方的攻势,在黑暗的大雨中他们摸不清彼此,所以没有发生致命的对决,但是戚家军在大雨中看来是凭借短兵相接的兵器搏杀,突破了汪直大军的防线,突入了朝向海边的据点西面,并扎下阵势来。 刘赐看明白了戚家军的战略,戚家军想必是趁着大雨倾盆之时,在混乱中突破了汪直大军的防线,并趁退潮时在海边扎下阵型来,汪直据点的西面几乎是洞开着,几乎无险可守。 刘赐看得明白战局,此时越发猛烈的炮声轰鸣起来,直震得刘赐心中颤栗起来,他看见戚家军紧靠海边的阵型中的火光连成了一条漫长的横线,那是弗朗机火炮发动炮轰形成的火光,这般目测去,他看得明白戚家军至少有五十门火炮,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哪怕仅仅在三年前,戚家军崛起之前,南直隶官军一支大军携带的火炮也不过门,而戚家军把火炮配备的数量提升了十倍以上。 刘赐望向海边,汪直据点临靠海岸的西面几乎没有防御工事,这是因为海上有舰队的护卫,此时刘赐看到遥远的海面上也闪烁着微弱的火光,看来是海上也发生了战斗。 白芷若也看向海上,她陪着刘赐演练军队,对这军事之事也有了丰富的经验,甚至她因为从小习武,所以对这行军打仗之事在某些方面比刘赐更有心得,她观察着局势,说道:“倭寇的舰队被官军的舰队拖住了,看来在外洋开战了,三天前亚父那边有接到情报,官军的两支水军舰队被调往扬州渡渡口上,看来就是为了这一战。” 此时海面上的火光不住地闪烁着,显然官军的舰队和倭寇的舰队正在激战着。 白芷若继续说道:“官军舰队看来是要拖住倭寇的舰队,听说倭寇在这里有五支舰队,足有上百艘战船,官军的舰队这一年来实力有所提升,但是想必还是不够和倭寇抗衡的,但是官军的战舰在扬州渡顺流而下,以猛冲之势攻击倭寇的舰队,看来也可以和倭寇打上一阵。” 刘赐自也是想到这些,官军的舰队虽然实力远不及汪直的舰队,但是官军胜在占据着长江上游,所以官军舰队顺流而下,占着天然优势,所以还是能和倭寇的战舰拖上一阵,这为陆地上主攻的戚继光的军队争取了时间。 刘赐看着海面上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他自己带领着水军,他自是知道这海战的凶险和残酷,他知道这些“星火”一闪一灭,说不定就有数百条人命被黑暗的大海吞噬。 刘赐说道:“戚继光是算计好了时候,他们猛攻的时候,舰队同时顺流而下,端的是巧妙,但也凶险……” 刘赐又将视线转回那据点西面的海边,戚家军此时在海滩上扎下阵型来,攻击汪直据点的薄弱之处,而且背后拖住了倭寇的舰队,看似占了优势,但是刘赐和白芷若都明白,戚继光这般战略绝对是“险中求胜”的举措,戚家军此时背靠着大海,占着优势的同时也暴露出诸多凶险的弱点。 刘赐说道:“这戚家军靠着海,戚继光这是将自家军队置于‘背水一战’的绝境,他这一招是凶险之极,打赢了就罢了,如若是打输了,这五千戚家军连撤退都没有地方撤退,只能被敌军全歼。” 第1069章 松江之战(四) 白芷若自是也看得明白,她紧张道:“是啊,这般靠着海边,已经是断了自己的退路了,敌军可有两万之众,五千兵力打两万兵力,他戚继光着实是够大胆的。” 刘赐叹道:“戚家军得这么打才有胜算,他们的兵力本来就处于弱势,俞家军和朝廷的官军恐怕都参加了水军去对付海面上的汪直舰队了,戚家军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五千要打两万,只能趁倭寇措手不及时突进这据点的防备薄弱处,然后放手一搏,只是眼下这时辰……” 刘赐不禁看向天际,只见天际的星月越发的清朗,月色照在黑暗的海面上,照出潮水的起落,他说道:“这长江入海口的潮汐一般天亮起就会涨起?” 白芷若点头,说道:“咱们双屿港的大船都是天亮前就出航了,那时候潮水已经涨起来了。” 刘赐百感交集地忧虑道:“顶多还有一个时辰,戚家军必须打出个结果来,否则潮水一升起来,倭寇不用进攻,潮水就能把戚家军给打败了。” 白芷若叹道:“还有倭寇的舰队呢,官军的舰队能拖倭寇多久?倭寇的舰队一旦开回来,在海上炮击戚家军,戚家军腹背受敌,必定也难办。”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至多一个时辰,戚家军打不下来,就得被全歼。” 此时戚家军的炮火又发出一轮齐射,五十多门火炮同时爆燃出火光,在黑暗的海岸线上形成一道长长的耀眼的横线,与此同时,火光像是焰火一般在汪直那庞大的据点中四散燃起,五十多缕光焰散落在敌人的基地之中,远望去像是黑暗中形成一朵光焰凝成的牡丹花。 此时雨声已经消逝,刘赐和白芷若的耳边回荡着浩瀚的浪涛声,那炮火的轰鸣如同惊雷一般在大地上震响,随着炮火的齐射,刘赐和白芷若感到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戚继光显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这一战着实是选择了最凶险的战术,如同刘赐和白芷若所料,他趁着大雨势头凶猛的时候发动猛攻,和猝不及防的倭寇守军短兵相接,成功突入倭寇的西面,然后在海滩上扎下阵势来,他那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地布排了防阵,和倭寇对峙起来,让倭寇也无法攻破他们的阵型,在凛冽的大雨中他和倭寇对峙着,他等待着雨停,只有这大雨停了,他的火炮和火枪才能发挥攻击力,那么他才有战胜的希望。 但是天意难测,戚继光自然不是贸然地走这招险棋,他选择端午节的深夜发动攻击,这是倭寇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而且他趁着大雨混乱之时突破了敌方的防阵,他此前观测过天象,他预测这场大雨很快会停歇,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组织进攻,但是没想到这场大雨没有停,一直一直下着,这是他前所未有的焦心的时候,如果大雨就是不停,一直下到天亮,那么他的戚家军将面临潮水涨起、还有倭寇舰队夹攻的绝境。 戚继光率军和倭寇对峙着,等待着,幸得到了夜半时分,大雨终于是停歇了,他眼下只有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和倭寇决一死战。 此时戚家军自是拿出了所有的本事,每一个兵士都奋勇到了极点,他们用最凶狠的火炮轰向敌军的据点。 戚继光用的仍是戚家军最擅长的技法,即:以优势火炮远攻,挫敌军锐气,迫敌军出战,然后以鸳鸯大阵迎击之。 随着一轮又一轮的火炮落在倭寇的据点内,倭寇那庞大的据点已经被打得像筛子一般,一朵朵耀眼的“牡丹花”在倭寇的据点中燃起,因为此时下过一场大雨,倭寇的据点被大雨湿透,所以没引起大火势,但是这般猛烈密集的炮击不难想见仍是会将倭寇打得鬼哭狼嚎。 戚继光显然储备了大量的炮火,刘赐在前天进入戚家军军营时就见识到戚家军筹备的炮弹,那足有二百箱之多,这么大量的炮火,恐怕需要四五百名兵士才能运得动,加上那五十门火炮,戚家军大概得动用一千兵士负责这些火炮的运转,刘赐和白芷若都难以想象戚家军是如何带着这般大量的火炮和弹药突破倭寇的防阵的。 倭寇的据点仍是沉默地坚守着,显然倭寇的将领们大都领教过戚继光的厉害,他们很清楚戚继光的战略,他们不会轻易被戚继光逼得出战。 戚继光显然做足了准备,他的炮火充沛,那火炮继续一轮一轮不停地将炮火轰进敌人的腹心之内。 第1070章 松江之战(五) 戚继光此时凛然地站在阵前,他的脸色冰冷如铁,他只有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在眼前这样的大战之中,一个时辰的时间显然是太短了,他此时已经露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气魄,他亲自拄剑阵前,做出身先士卒的督战气势。 这般的气势在戚继光的历次大战中并不多见,戚继光素来以冷静理智着称,不是到了如今这种生死对决、成败系于一役的关头,他是不会有这般举措的。 在戚继光的激励下,戚家军的将士们更是士气高涨,在后排轰击火炮的兵士行动如风,他们恨不得将火炮轰击的速率提升一倍,而在前排摆出战阵的兵士们更是“如坐针毡”一般,他们满身的气力、满腔的热血挥洒不出去,恨不得这时就冲向敌军的营地内,狠狠地冲杀一番。 此时戚继光面前的汪直据点几乎没有防御工事,那些临时搭建的拒鹿角根本抵挡不住戚家军,但是戚继光没有让兵士们出击,他仍是“按兵不动”,尽管时间在点滴流逝,但是他没有急于让兵士们出阵去攻打敌营。 而倭寇显然也是不想出战,他们凭着仅有的几门火炮和弓箭与戚家军对射着,但是他们没有突出营阵与戚家军对决的意思,因为他们很清楚戚继光的图谋,他们也知道戚家军的“鸳鸯阵”的厉害,所以他们不会中戚继光的计策。 戚继光拄剑毅立,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后浩瀚的海洋,还有海面上闪烁的炮火的亮光,他拔剑指向倭寇的营阵,怒吼道:“传令!各炮自行猛击,最高射速!” 戚继光的军令飞速地传下去,那后排掌着火炮的兵士们听见这个军令,顿时齐声发出怒吼,随着这声怒吼,那火炮的轰鸣变得散乱而更加密集,戚家军放弃了“火炮齐射”的战术,转而让火炮手们自行射击,执掌火炮的兵士们顿时放开了手脚,他们飞速地装填炮弹射击,顿时炮火越发密集地轰向倭寇的营阵。 站在远方高处的刘赐和白芷若看着这个景象,白芷若自是觉得惊心动魄,她惊道:“这是让兵士自行猛击了,这戚家军是有多少炮火!?” 刘赐听着那响不尽的、轰鸣的鞭炮般的声响,他自也是觉得惊心动魄,戚家军的炮火几乎是“倾泻”着向倭寇的营阵轰去。 刘赐看着倭寇的营阵中那密密麻麻的爆燃的火光,只见在这般凛冽的炮火之下,尽管倭寇的营阵被雨打湿了,但仍是燃起了焚烧的火焰。 刘赐叹道:“这倭寇还能沉得住气吗?” 白芷若苦笑道:“这不是沉不沉得住气的问题了,这般猛烈的炮火肆无忌惮地轰击着,倭寇应该死了不少人了?” 戚继光仍是拄剑毅立,时间在点滴流逝,他们身后的海水已经在缓缓地上涨,那些势头大一些的浪涛已经打到最后方的兵士的脚后跟,戚继光心中不免焦虑,此时只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了,如若倭寇还不出战,他们恐怕不得不主动出击,而那倭寇的营阵里面布满了重重叠叠的防御工事,他们戚家军如果杀进去,就如同陷入巷战一般,他们的“鸳鸯阵”必定被打乱,发挥不出优势,他们戚家军身为“精锐”的长处就被消弭了,而他们五千人打两万人,势必凶多吉少。 戚继光拄剑的手心也渗出汗水,他心中暗叹:“或许只能一搏了。” 但是就在戚继光犹豫的时候,他听见倭寇营阵内发出低沉的号角声,然后他看见营阵内那黯淡的火光之中,倭寇的人影在闪动着,他屏住气息,看着倭寇的动静。 片刻之后,只见一阵密集的破风声袭来,一幕利箭如同“箭雨”一般落在戚家军阵中,这阵“箭雨”猝不及防,饶是戚家军也受了很大杀伤。 但是戚家军的阵中没有发出哪怕一声惨叫,兵士们迅速地行动起来,长盾兵和圆盾兵飞速地冲到最前阵,这些军人非但没有紧张或者恐惧,他们此时只觉得兴奋,因为这是倭寇将要出阵迎击他们的信号。 两名长盾兵飞速地持盾挡到了戚继光的前方,戚继光却是喝一声:“撤下!” 两名长盾兵忙撤开了,戚继光的嘴角上此时已经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倭寇营阵中那闪动的身影,很快又是一阵箭雨袭来,这一次戚家军已经有防备,这阵箭雨已经没法造成杀伤。 随着箭雨一毕,戚继光看见大批的人影在那黑暗的营阵中出现,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倭寇的大军从营阵中杀了出来。 第1071章 松江之战(六) 戚继光直面着倭寇汹涌而出的大军,他打量着倭寇军队的数量,他感到些许失望,因为他眼看这倭寇大军的来势,他知道倭寇并没有倾巢而出,这批攻出来的兵力大概是据点里倭寇数目的半数左右,大约是一万人之众,戚继光盼不得倭寇倾力来攻,他的戚家军从来不惧硬碰硬的对攻战。 但是无论如何,倭寇总算是出来了,戚继光依然按兵不动,他的兵士也都沉默着,如同一大批沉默的虎豹一般。 戚继光眼看着箭矢如雨一般袭来,眼看倭寇大军猛冲着逼近到了他们军队不足五十步开外的位置,戚继光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冲杀在最前的倭寇将领的身影。 戚继光拔剑一指,说了一声:“出击。” 戚家军顿时爆发出一阵啸傲的怒吼,顿时五千名戚家军将士如出笼的虎豹一般向前冲去,他们的冲击速度虽快,但仍是坚实地维持着他们的“鸳鸯阵”。 戚家军向前逼近了不足二十部,随着前阵将领的一声呼啸,兵士们飞速地停下脚步,扎下阵势来,早已准备好的火器兵突出阵前,顿时一阵齐整的火枪爆响声在戚家军阵前响起,这阵火枪射击撂倒了一大批前冲来的倭寇兵士,随着火枪射击一停,戚家军的刀盾兵,还有手持狼牙铣、长枪、镋钯等长兵器的兵士冲前来,以“鸳鸯阵”的阵型迎向冲过来的敌军。 两军相接,顿时搏杀成一派混乱。 刘赐和白芷若远望着,他们能够听见战场上那接近两万兵士的拼死搏杀,而戚家军的火炮仍在轰鸣地炸响着,那五十多门火炮依然如连珠炮一般轰向敌军的营地,戚家军的炮火似乎用也用不尽。 戚继光看着眼前的战事,两军在相互冲击之下已经杀成一团,但是看似混乱之中戚家军仍是维持着十二人为一个小队的“鸳鸯阵”,在两军接战的不过一刻钟之后,戚继光的嘴角露出笑容,他看见他的戚家军仍是维持着“鸳鸯阵”没破,而杀过来的倭寇的阵型已经混乱,倭寇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戚继光继续下了一个军令,他仍是平静地说了一声:“传令。收缩阵型。” 戚继光的军令飞速地传了下去。 戚家军的兵士们虽然陷入血战,但是他们的状态显然和倭寇完全不同,倭寇已经杀红了眼,这些海贼凭着一腔愤怒疯狂地攻击敌人,而戚家军的兵士几乎是一片冷静的,他们依靠着他们演练了千万遍的“鸳鸯阵”,跟随着其他十一名战友同进同退,罕见有兵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 倭寇的单兵作战能力自是强悍,这些海贼都是颇有武艺的人物,若是将戚家军兵士单拎出来和他们打,戚家军兵士恐怕敌不过他们,但是眼下在这两军对垒之中,戚家军凭借着坚实的战阵,却是将这些强悍的敌人陷入被动的境地。 随着戚继光的军令传下,三千多名戚家军组成的三百个“鸳鸯阵”迅速地向后收缩,阵中的火器兵凭借火器射击,掩护着队伍后撤,倭寇的大军缺乏明确的战术指挥,他们的将领虽然经验丰富,知道戚家军在谋划什么,但是他们在乱阵之中已经失去对军队的掌控力,只见倭寇们凶猛地冲击着戚家军,但是他们难以将攻击力集中于一个焦点,始终难以打破戚家军的大阵。 戚家军顺利地向后收缩着,他们的三百个“鸳鸯阵”再次组成一个坚实的大阵,阵中的火器兵再次在刀盾兵的掩护下突出阵型,发出齐射。 倭寇仍是以勇悍之气猛攻戚家军的阵型,但是他们尽管攻击凶猛,却始终无法在戚家军的阵型中扯开裂口,而戚家军的火器兵的火枪齐射更是让他们难以招架。 戚继光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他看向后方,后方海面上闪烁的火光已经渐趋微弱,此时已经几乎消逝,他知道,这是官军的战舰战败了,官军战舰原本就没有打算打败倭寇,他们的目标只是拖住倭寇战舰,所以他们顺流而下,发出一阵猛冲之后,便顺势冲出了大洋,逃遁而去。 此时倭寇战舰势必已经摆脱了官军的纠缠,已经向这海岸边驶来。 戚继光定定地看着海面上那微弱的光点,他敏锐地看出,那些光点在迅速地增加和扩大,显然倭寇的战舰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戚继光的目光依然镇定,他说道:“传令,后排火炮,朝向敌舰,百步之内即炮击迎战。” 第1072章 松江之战(七) 随着戚继光一声令下,后排的火炮停止了对倭寇据点的炮击,悉数调转方向,朝向海上敌舰的方向,经验丰富的老兵飞速上前,伸出拇指测量着敌舰的距离和方位,他们纷纷发出呼喝: “距离,一百二十步!偏东半寸!……” “距离,一百三十五步!偏西三寸!……” 五十多门火炮迅速地调整着方向和射击距离,严阵以待着。 刘赐和白芷若站在山头上,他们看着戚家军那密集的炮击停歇了,刘赐自是看向海面的方向,说道:“倭寇的舰队来了。” 刘赐话音刚落,只听得戚家军的火炮再次响起,火炮声很快地再次密集起来,炮火猛烈地轰向了黑暗的海面上。 而海面上很快地出现微弱的灯火,那是倭寇战舰的身影,这些灯火之中有些火光迅速地爆燃起来,这是战舰被戚家军的炮火击中了,戚家军的炮火架在岸上,射击的精准度自然比倭寇的船载炮要高得多,加上戚家军的火炮是最精锐的弗朗机大炮,射程比倭寇的舰队更远,所以倭寇的舰队没没来得及开炮,就已经被戚家军的火炮重创了一轮。 戚继光看着那海面上火光闪烁的情景,他又下令道:“自行猛击,看着最近的打。” 戚继光的军令飞速地传下去,戚家军的炮火更是凶猛地射出,那当头驶来的倭寇战舰逼近到戚家军所在海岸边不足六十步的距离,只见密集的炮火如下雨一般砸在它旁侧的海面上,它迅速地调转了船首,将船舷朝向岸上,轰出了两门火炮,这两门火炮因为仓促发出,精度欠缺,所以一枚打在海面上,一枚打在远处的海滩上,没有杀伤戚家军。 而这艘倭寇战舰刚刚发出两门火炮,瞬时就有七八枚炮火轰中了它的船身,因为它停止了移动,发出炮火时船身又闪出明显的火光,这让岸上戚家军的五十多们准确地抓住了位置,戚家军的炮火转瞬间就如同急雨一般轰向它,它的船身被炮火接连轰中,火光在它的身上爆燃起来,它变成了一团漂浮在海面上的烈焰,它的风帆很快被烧毁,它失去了抵抗力,缓缓地浮动着,等待着沉没。 而在当头的这艘战舰之后,后续的大批倭寇战舰已经快速地逼近,共计有十多艘战舰在六十步以内的距离停下了船身,将船舷朝向岸上,向着戚家军炮火发射的位置发出炮击。 戚家军的炮火自是依然凌厉地轰向那大批的敌舰,他们的炮火依然精准,他们集中目标射击,迅速地打退了三艘敌军的战舰,但是他们一时无法对付这么多敌舰,而他们在岸上的目标是静止的,太过明确,所以倭寇的战舰攻击他们显然更加容易。 很快,那十来艘倭寇战舰发出炮击,有三成炮火准确地落在戚家军的火炮阵中,顿时有五门火炮被摧毁了。 戚继光眼看后方也开战了,他目光冷峻,回头看着眼前的战势,只见此时戚家军的三千多名兵士、三百个鸳鸯阵已经结成大阵,奋力地抵挡着倭寇近万名兵士的冲击。 倭寇分出了两支奇兵,试图攻击戚家军的侧翼,但是“鸳鸯阵”迅速地散开去,挡住了倭寇在侧翼的冲击。 在猛烈的角力之下,戚家军的“鸳鸯阵”依然稳固,倭寇疯狂地猛攻,却始终无法撕裂戚家军的阵型。 倭寇的伤亡已经渐渐地惨重起来,他们在乱战之中自是比戚家军更容易遭伤亡,尽管戚家军的兵士一直固守着阵型,没有前去冲杀,但是戚家军的火器却是在稳固的阵型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优势,只见火器兵发出一阵阵的齐射,杀伤了大量的敌人。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倭寇已经发动了不止五次冲杀,这些海贼虽然匪气十足,但是经历这多次的猛攻,他们的气力已经耗了大半,军队的士气也渐渐弱下来,随着伤亡的惨重,倭寇战士们的攻势开始衰弱。 刘赐和白芷若看着这个情势,白芷若看着海上越来越多的战舰排开了阵型,向着岸上的戚家军轰击,她紧张道:“戚继光腹背受敌了……” 刘赐目光冷凛,他说道:“戚继光一开始玩的就是险中求胜的路数,眼下就看倭寇的军队能不能支撑住了,他们撑住了,海上的舰队再一逼近,就把戚家军给逼死了。” 刘赐自是看得明白局势,戚家军眼下的阵型虽然稳固,但是只要身后的倭寇舰队再一逼近,只要炮火轰在他们后方,他们难免要溃乱,一但阵型被打破,戚家军必定一泻千里。 第1073章 松江之战(八) 戚家军岸上的火炮没有任何的掩护,也没法机动,所以不过一刻钟过去,在倭寇战舰的轰击之下,戚家军已经有将近二十门火炮被倭寇摧毁。 随着火炮被破坏,戚家军的炮火强度也迅速地减弱,而倭寇的舰队则是步步紧逼,倭寇能够轰击精准炮火的战舰足有六十艘以上,这些战舰都已经调整了舰身,朝着海岸边进逼而来。 戚继光依然拄剑毅立,他此时闭上了眼睛,凝神地等待着什么。 戚家军二位副将此时终于赶来,他们都在前方督战,此时他们罕见地同时来到戚继光面前,戚家军在临战时副将素来不会向主帅戚继光提意见,因为他们戚家军的作战经验极丰富,戚家军的将士对于戚继光的指挥也是绝对信服,但是在眼下这般险恶的局面下,戚家军的副将们终于也坐不住了,他们同时来到戚继光面前,其中一个喝道:“将军!出击!不能再耽搁了!” 另一个副将是在后方督战后排火炮的将领,他也喝到:“将军!敌舰五十艘正在迫近,咱们的火炮挡不住他们!请求前线进逼,将火炮撤进内陆来!” 戚继光缓缓地睁开眼,他凝神看着眼前戚家军的“鸳鸯阵”,此时这鸳鸯大阵已经在万名敌军的冲击下被压成一个口袋般的半圆状。 此时一阵轰鸣在戚继光身侧不足十步开外炸响,那是海上倭寇战舰打出的炮弹,落在了内陆,两位副将立马猛扑上来,掩护着主帅,一把将戚继光扑倒在地。 在烟尘飞扬之中,戚继光站起来,两位副将更是喝道:“将军!让弟兄们向前攻!否则就太迟了!” 戚继光神色冷峻,他依然没有表态,只是冷冷地说了声:“速去督战!” 两个副将虽然焦急,但是他们面对戚继光的军令,仍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立马转头去了。 刘赐和白芷若看着双方的局势,他们远远的更是将局面看得明白,他们知道戚家军如今已经腹背受敌,而戚家军的鸳鸯阵仍是坚守着,死死地挡着敌军。 白芷若紧张道:“戚家军这般下去,只能突围了。” 刘赐是比白芷若看得更明白的,他说道:“不,戚继光在等倭寇力竭。” 白芷若说道:“已经撑了这么久,倭寇肯定已经力竭了!这般险恶的局面,还不反攻,等着自己的军队崩溃吗!?” 刘赐摇头,说道:“戚继光必定是图谋着做一次目标明确的反攻,他要耗到倭寇彻底没有反击之力,然后他要伺机狠狠地反击一次,他说不准……” 刘赐说着,指向倭寇那据点南面的一片角落,说道:“瞧见那里没有,据我所知,那里是倭寇储放粮秣的地方,戚家军明显用炮火猛攻了那里,倭寇刚刚把粮秣都运走了,戚继光说不定是要攻进去那个地方,在那里扎下阵势来。” 白芷若惊诧道:“在敌军的营阵里头扎下阵势?” 刘赐说道:“很有可能,那里是储放粮草的地方,地势最高,戚继光如果攻到那里去了,他们就占领了高地,他们的火炮就能居高临下地对付海上的战舰,他们的军队也可以据险扼守。” 此时戚继光的目光正是盯着刘赐所说的倭寇据点南面的那片高地,他已经让他的火炮“扫荡”了一轮那片高地,倭寇将放在那里的粮秣都搬走了,那里是戚继光早已算计好的目标之地,他正是图谋着攻占那片高地,以此居高临下地对付倭寇的大军,还有海上的倭寇舰队。 倭寇的万名大军依旧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着戚家军的鸳鸯阵压来,这座“泰山”虽然沉重,但是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生机活力,或者说,倭寇眼下已经陷入两难抉择的境地,他们一味地猛攻,却一直见不到成效,只能被戚家军不断地杀伤,而他们想撤退,但是他们分明占据着进攻的主动,这让他们着实是无从抉择,只能一味地猛攻而去。 戚继光听见身后倭寇战舰的炮火轰鸣越来越猛烈,此时他如果回头看去,他会看见倭寇的战舰已经在海岸边排成了横队,在缓慢的游弋中将密集的火炮轰向他们。 戚继光终于挺起剑,喝道:“传令!全军突击!” 戚家军已经憋足了一口气,随着戚继光的一声令下,那三千多名顶在前阵的戚家军将士爆发出凛冽的怒吼,他们顿时整齐地转变了守势,火器兵撤到后方,“鸳鸯阵”中的狼牙铣兵、长枪兵、镋钯兵挥舞兵器,凶猛地向倭寇攻去。 第1074章 松江之战(九) 戚家军的反击自是凌厉之极,战局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倭寇已是攻至力竭,此时被戚家军一个反扑,立马被杀得节节败退。 戚继光挥起了长剑,率领他的近卫军向前攻去,他很快来到阵前,身先士卒地冲在前方,他挥剑指向那据点南面的高地,喝道:“跟着本帅,冲啊!” 戚家军跟着戚继光和他的近卫军向前攻去,很快攻破了倭寇的阵线,向着他们预计的那个目标冲去。 戚家军后排的火炮队伍也在军队的掩护下运起火炮,跟着大军向前突围而去。 因为带着火炮,戚家军的速度自是被拖慢了不少,但是倭寇此前已被戚家军耗至力竭,所以倭寇始终难以挡住戚家军的去势。 戚继光率领大军攻进了倭寇的营阵内,直扑南面的那片高地而去,倭寇的营阵内几乎无险可守,戚家军发挥着火器的威力,步步进逼着,仍是将人数众多的倭寇打得节节败退。 戚继光一路突进,顺利地登上了那片高地,他率领近卫军杀退了高地上驻守着的敌军,然后又下了高地,迎向那些扑上来的敌军,他的近卫军高擎着他的“戚”字大旗,毫不掩饰主帅的位置,这杆大旗打出了凌冽的威势,他的大军都唯这杆大旗的马首是瞻,跟着大旗攻来。 戚家军的主力顺利地转移上了高地,戚继光又率领军中最精锐的部分冲下高地,给大军断后,掩护最后方的火炮兵运着火炮登上高地。 倭寇虽然清楚戚继光的图谋,但是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看着戚家军登上了高地,扎下了阵势来。 戚家军的火炮再次排布开来,向着海上的倭寇战舰轰出炮火,而海面上的倭寇战舰眼看这个形势,他们也是一时不知如何办才好,因为戚家军此时混在他们的据点内,又高踞在高地上,他们的火炮已经不敢轻易地轰向戚家军,因为如若准星稍有偏差,就要轰到他们自己的军队。 戚家军的火炮手此时毫不客气,经过这般血战和搬运,眼下还剩下二十多门火炮,这些火炮瞄准了海上的敌舰,肆无忌惮地将炮火轰去。 而此时三千多名戚家军再次结成了鸳鸯阵,居高临下地抵御着敌军的冲击。 倭寇的二万大军已经尽数出击,他们再次以“泰山压顶”之势围攻着戚家军,但是眼下戚家军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他们不需忧虑海水涨潮,不需忧虑后方的敌舰炮火,他们放开了手脚,以严密的阵型抵御着敌军,他们的“鸳鸯阵”更是固若金汤。 此时海上的倭寇战舰眼看密集的炮火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它们只能扬起风帆,向着海岸边驶来,眼看这些敌舰靠岸,戚家军的炮火更是毫不客气地冲着它们猛轰着,猛烈的炮火打沉了四艘敌舰。 最终共计有十艘倭寇战舰靠上了岸边,每艘战舰上都下来数百名倭寇,这些倭寇结成了三四千人之众的军队,向着据点援助而来。 然后倭寇的舰船慌忙地撤走了,他们着实是吃不消戚家军这凌厉的炮火,其他游弋在海上的倭寇舰队也随之撤走了。 戚家军的火炮手们眼看倭寇的战舰撤走,他们解除了海上的威胁,他们于是调转了方向,它们居高临下地将炮火轰向从下方攻上来的倭寇。 这两万多名倭寇的阵势密集,他们自是无比强烈地试图攻破戚家军的防线,但是戚家军已然是越战越勇,尽管倭寇经常有悍不畏死的一些小队伍猛攻戚家军,造成强烈的威胁,但是戚家军总能将他们挡回去。 随着戚家军的火炮居高临下地朝着倭寇的大军开炮,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刘赐远远地站在山头上,他看到这里,他已经将视线从戚家军处挪开了,他知道大局已定,戚家军占据了高地,而且扎下了阵势来,天底下除了传说中东北的女真人骑兵,恐怕没有军队能够攻破戚家军的防阵,加上戚家军的火炮协助,倭寇已然没有胜机。 刘赐将视线转向海上,他看着那些撤走的倭寇的舰船,这一役倭寇的损失显然是极惨重的,方才大概有十艘倭寇战舰被戚家军的炮火击沉,等于汪直损失了半支舰队。 此时那些舰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大洋上,但是刘赐留意到一个细节,方才倭寇的战舰驶出大洋之后,是向着东方驶去,也就是出了长江,朝着大洋的东面驶去,按照倭寇往常的行动,他们的舰队会向北方驶去,驶向他们在江北的基地,或者回到日本的老巢去。 第1075章 松江之战(十) 此时这些舰船们没有向北方而去,而是纷纷往东面驶去,消失在大洋之中了,这不是寻常的状况,而在松江的长江入海口往东而去,出了大洋,然后往南驶去,如若是北风的顺风之势,只需半个时辰,跨过钱塘湾,就能抵达双屿港,刘赐不禁怀疑,这些倭寇战舰是往南去往双屿港了。 刘赐转头对白芷若说道:“走,咱们速速回双屿港去。” 白芷若仍是看着眼前的战况,此时戚家军的二十门火炮已经如同连珠炮一般疯狂地将炮火轰向倭寇那汹涌地攻向他们的大阵之中,因为倭寇的人丛密集,所以戚家军的火炮几乎是“炮无虚发”,每一炮都能造成杀伤。 而戚家军的火炮带来的效果远不止造成杀伤这么简单,这火炮落在倭寇的阵中,极有效地打乱了倭寇的阵型,这些凶悍的倭寇战士瞧着这凛冽的炮火,他们不免也是感到惧怕,他们不知道炮火会落在那个方位,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进攻,所以在炮火的轰击之下,倭寇的阵势陷入了纷乱,士气也因此大挫。 白芷若听见那轰鸣的喊杀声,还有炮火的轰击声,她看得心惊胆战,她说道:“这……这战况……” 刘赐果断地说道:“不需看了,戚家军赢定了,过不了两刻钟,倭寇就该溃散,那些乱兵会乘着小船逃走,或者是向内陆逃走,逃进乡野里面,戚家军接着就是放火烧掉这个据点,咱们应该赶紧走,待到倭寇溃散,那些乱兵四散冲过来,若是给我们撞上,倒是麻烦。” 白芷若听刘赐说得有道理,一会儿若是倭寇败退,乱兵四散撤走,如若冲向他们这边来,难免要生出危险,白芷若就跟着刘赐去了。 刘赐和白芷若骑马一路向西南飞驰而去,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回到了钱塘,杭州府已经是姚家的天下,他们来到钱塘江口岸的码头,那里有姚家常年驻守的船队,船队见是主子来了,自是赶紧派出最好的快船,送刘赐和白芷若前往双屿港。 刘赐和白芷若来到钱塘,已经是天明时分,他们乘着船只从钱塘江溯流而下,一个时辰的之后他们就来到双屿港的海界。 刚一进入双屿港的海界,刘赐就察觉不妥,往日这里必是有商船来往的,但是此时这里一艘船只都没有,刘赐立马让船家将船速放慢,慢些靠近双屿港。 白芷若也感觉到不妥,她的听觉灵敏,她听见远处隐约有火炮轰鸣的声响,她立马指挥船夫,将船往南靠去,她让船只靠着双屿港所在这座大岛屿的海岸边航行,小心地绕着海岸靠近双屿港,这样哪怕倭寇来袭,他们也能上岛逃生。 他们缓缓地靠近双屿港,来到港口一里开外的位置,他们果然听见越发明显的炮火轰鸣声,这是双屿港遭到袭击了。 刘赐拿不清状况,但他听着那火炮轰鸣的声响,他只感到心急如焚,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倭寇来攻打双屿港了吗?还是官军来攻打双屿港内的倭寇舰队? 他们的船只缓缓地靠近,他们来到双屿港湾口的旁侧,刘赐看见至少有四十艘倭寇战舰正在围攻双屿港,只见这些四十多艘战舰在双屿港的湾口外游弋着,向着港口内猛烈地发出炮击。 刘赐看着那些战舰,对白芷若说道:“是松江那里过来的战舰,它们的船身大都有受损。” 白芷若凝神看去,果然如同刘赐所说,这些倭寇战舰的舰身大都有所破损,看来就是在松江那边和戚家军互相轰击的那些倭寇战舰,它们果然从松江那里一路南下,来到了双屿港。 此时倭寇和双屿港双方的互攻正酣,两方的炮火都猛烈地向对方轰击着。 刘赐和白芷若躲在双屿港旁侧靠近岛屿的海面上,看着一场海战在他们面前猛烈地爆发着,这四十艘倭寇战舰如同蝗蜂一般游弋在双屿港的湾口前面,它们将猛烈的火炮轰响双屿港,而双屿港自是没有丝毫留手,那港口最高处的同济会堡垒竭尽了所有的力量,将炮火轰向敌舰。 自从开海之后,同济会在港口增添布置了大量了火炮,尤其是同济会的堡垒上,更是换置和增加了大量最新锐的火炮,光是同济会的堡垒上就有六十门火炮,而散落在整个双屿港上的火炮加起来足有二百门以上。 刘赐虽然一直和战舰火炮打交道,但是他还没见识过这么多的火炮爆发出轰击,他能够分辨出同济会的火炮的声音,那个声音更加清脆而锐利,二百门火炮轰击之下,他感到整座岛屿都在震颤着。 第1076章 攻打双屿港(一) 刘赐能够清楚地辨识出同济会火炮的声音,这是因为同济会用的都是最新锐的火炮,这种火炮和“刘家军”的战舰用的火炮是一样的,都是嘉靖三十七年下半年在弗朗机人处采购的,这种火炮是弗朗机人研制的最新式的火炮,主要的改进在于铸炮的铁材,用的是弗朗机人炼制的号称“百炼”的铁材,因为这种铁材更加坚韧,所以这种火炮更加稳定,炮火的威力也更强。 相比起同济会这新锐的炮火,倭寇战舰的火炮的威力显然要逊色不少,因为这六十多艘倭寇战舰配备的炮火明显不如同济会的炮火先进,倭寇的火炮的样式参差不齐,有的是用了好几年的老炮,有的是比较新式的长炮,有的是在吕宋打造的粗铁膛炮。 所以倭寇这六十多艘战舰的炮火打起来,显出混乱不一的声响,虽然倭寇总共足有三百多门炮,但是炮火打出来的气势倒是不如同济会那般惊人。 白芷若只看得呼吸都喘不齐了,她听着接连不断的雷鸣般的声响在前方震响,她哪里想象过这般震人心魄的场面。 那掌着船的姚家船工惊吓之下将船向后退去,刘赐回头呵斥一声:“不许后退!靠岸!” 那船工惊得傻了,大战就在他们眼前爆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倭寇战舰如若掉过头来,扬起帆来不用半刻钟就能抓住他们,这岂不是生死祸劫? 而就在此时,那围攻双屿港的倭寇舰队运动起来了,这些战舰开始散开了阵型,在港口外沿游弋,而随着战舰这一散开阵型游弋起来,两艘倭寇战舰逼近了刘赐和白芷若所在的这艘小船。 那船工更是大惊失色,刘赐回头说道:“靠上岸去,你便逃去,快!” 那船工慑于刘赐的威势,他忙将船向岸上靠去。 小船颠簸着靠上岸,刘赐和白芷若涉水登岸,船工忙不迭地驾着船逃去了。 刘赐和白芷若处在这双屿岛南面的岸边,距离位于这岛上西面的双屿港所在的湾口还有很长的距离,这南面岸边密林丛生,几乎没有登岸的地方,这正是这座岛屿作为港口的价值所在,这座大岛上除了双屿港港口所在的那个湾口被开辟出了平地之外,其他四面八方几乎都是密林丛生,让敌舰没有靠岸落脚的地方,这自是保障了双屿港的安全。 刘赐知道这双屿岛南面通向双屿港的道路,他带着白芷若抄着一条小道上山,攀山而上,向着双屿港赶去。 一路上刘赐看着倭寇和双屿港的战况,他明显品味出倭寇怀着“愤怒”和“复仇”的意味,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些倭寇战舰在松江被官军细节,眼看这他们在松江的据点被戚家军毁灭,他们却跑来打双屿港,这显然不正常,就算是汪直和官军再次撕破脸,倭寇也没理由拿双屿港泄愤。 这里面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在双屿港贸易的徐活佛舰队遭到了袭击,这些倭寇战舰是前来营救徐活佛的。 而眼下这些倭寇战舰显然打不进双屿港去,此时刘赐攀到了山上,他看见有五六艘倭寇战舰歪斜着船身,向着外洋退去了,显然这些战舰是被同济会的炮火击伤了,而剩下的倭寇战舰也提升了速度游弋起来,稍稍向外洋退去,看来这些倭寇战舰敌不过同济会那猛烈的炮火,而他们的炮火又难以有效地摧毁同济会的炮火点,所以他们只能游弋起来,躲避着同济会的炮火,但是这样一来,他们炮火准星也下降了。 白芷若看着倭寇战舰仍是疯狂地将炮火轰向双屿港,她此时攀到山上,她看见双屿港广阔的港口上飘起着数不清的硝烟,有多处地方被炮火轰击而燃起的火焰已经连成一片,双屿港已经遭受了很大的损毁,而倭寇仍是继续拼力地轰击着。 白芷若焦急道:“这倭寇和我们疯什么劲!” 刘赐看着倭寇战舰的姿态,他看得出敌军是越发的愤怒,他说道:“倭寇已经不为了打我们的堡垒,他们就是在毁我们的港口,他们的炮是乱打的,想把我们的港口炸平。” 刘赐看得出,倭寇的舰队此时打不进双屿港来,又敌不过同济会的炮火,他们在外头游弋着,炮火已经没了准星,他们疯狂地开炮为的是毁掉双屿港,以此泄愤。 刘赐越发飞奔着朝双屿港赶去,他不知道徐活佛和他的舰队到底是怎么样了,如何会激起倭寇这般大的愤怒。 第1077章 攻打双屿港(二) 两刻钟之后,刘赐和白芷若穿过双屿岛的山林,从双屿港旁侧的角落进入港口,这港口边沿的建筑都是些地位最低的小商客临时搭建的木屋,这些木屋因为简陋而密集,有些已经被来袭的炮火点燃了,火势在这些房屋上蔓延着,如果遏止不及的话,看来很快会烧成一片。 刘赐和白芷若一路赶来的沿途看到不少商人已经躲进了山林里面,他们进入了港口内,看到的景象自是更加悲惨,在这座港口上做生意的人们慌不择路地想要逃避战火,但是他们又着实是无处可逃,这个扇形的港口此时像一个大囚牢,除了出海则无处可逃,而出海的路径已经被倭寇的战舰封锁了。 刘赐和白芷若在混乱之中,在狭小的街巷里穿行着,到处是惨叫的人们和燃烧的战火。 他们一路穿行,终于靠近这港口中心的“同济路”,炮火仍在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同济会的火炮也怒吼着轰向敌舰,刘赐仰头看向那同济会的坞堡的方向,他看见坞堡旁侧的他们居住的“寥风小轩”已经被炸毁,那三层小楼的楼顶已经坍塌,硝烟从那毁坏的小楼上飘燃着。 白芷若说道:“放心,她们肯定已经躲进那坞堡里面了,姚叔父当初让我们住在坞堡隔壁,就是为了防备这种状况。” 刘赐看着那同济会的坞堡,这坞堡已经比两年前倭寇的“鬼船”来袭时扩大了将近一倍,那扩大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囤聚兵员和火炮。 倭寇那六十多艘战舰刚刚开战时自是将所有的炮火都轰向这同济会依山而建的坞堡,此时坞堡已经被上千门炮弹打得斑驳破碎,这般远远望去,只看见这坞堡的裂迹斑斑,好像将要支撑不住了,但是刘赐知道,这同济会的坞堡还远远没有到支撑不住的时候。 自从开海这近一年来,姚无忌花了很多心思在加固这坞堡上,因为他知道这坞堡是同济会和双屿港存在的根基,敌人要毁灭同济会和双屿港,就必须先毁坏这座坞堡,只要这座坞堡仍是坚挺着,敌人就没法击败同济会。 姚无忌从去年七月就从日本请来了一批技艺最精妙的坞堡修建师,日本那片岛屿上常年战乱,那上面遍布着各式各样的藩王,这些诸侯相互征战,连年不休,所以日本素来有修建坞堡的传统,一个藩王据有一座坚实的坞堡,就是雄霸一方的象征,在这般的历史环境下,日本人修筑坞堡的技术可比大明要厉害得多。 姚无忌请来的这批日本修建师对同济会的坞堡做了重新的设计,在原有的坞堡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主要是在坞堡的两侧增加了两片“翼堡”,这两片“翼堡”就像这坞堡长出来的两翼,一样是依山而建,向两侧漫长地扩展开去,日本人对建筑工艺做了重大的改进,主要是在修建两翼坞堡前,在坞堡背后倚靠的山体上浇筑厚实的墙体,让这新修建的堡垒能够扎实地背靠着山体,大大增强了坞堡的坚固程度。 这两片“翼堡”的规模比同济会原本堡垒的规模还要大出三倍开外,这般远望去,那同济会的坞堡像是一只大大张开双翼的蝙蝠,趴在了高山的山腰上,而那两片蝙蝠的黑翼更是高高地飞扬而起,几乎直企山顶。 这只巨大“蝙蝠”的“身体”自是同济会坞堡原先的坞堡,这座原先的坞堡主体也被极大地加固了,首先坞堡的主体和两片“翼堡”紧密相连接,在两片“翼堡”的夯实下,坞堡的主体的结构也坚实了许多,而日本人在坞堡外表上加铸了一层铁皮,在铁皮外还增加了一层厚实的用糯米和泥沙糅合烧制的砖石,所以这同济会的坞堡的防御外皮足足加厚了一倍,这样的话一般火炮的轰击难以穿透坞堡的防御层。 两片“翼堡”的外表也是一样,浇筑着用糯米和泥沙糅合烧制的砖石,并且内外覆盖了两层铁皮,这使得这座坞堡的灰黑色显得越发的沉重而坚实,这只巨大的蝙蝠趴在那山腰上,似乎是不可摧毁的。 这只“蝙蝠”自是巨大而显眼,所以倭寇的战舰集中地对这坞堡轰击着,在上千发炮火的轰击之下,这座坞堡显得斑驳破碎,但是刘赐知道,这只是覆盖在坞堡外层的砖石被击碎了,坞堡的主体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 此时坞堡的炮火仍是凌厉地爆发着,那两侧“翼堡”里面排布着密密麻麻的火炮,凛冽的火焰从那两只“蝙蝠翅膀”里面喷吐而出。 第1078章 攻打双屿港(三) 这双屿港堡垒内的每一个炮口都有两门火炮交替射击,所以那火炮的射击密集得惊人,倭寇自是感到吃不消这坞堡猛烈的炮火,也知道一时难以摧毁这座庞大的坞堡,所以才退到海湾外游弋起来,用火炮轰击整座港口以泄愤。 此时同济会和倭寇舰队的炮战仍在如火如荼地持续着,看来还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 这般的战火纷飞之下,这庞大的港口里面的二十多万商客、妓女、船工可就惨了,这一天他们如同往常,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那些逛了青楼的嫖客和妓女都还在熟睡,他们哪里想到这泼天的横祸会这般骤然地降下。 应该说这一次倭寇的舰队来袭毫无征兆,而且双屿港上的商客更是料不到倭寇会冲着他们开火,这些世家豪门的商人、各大商帮除了和同济会有生意,和汪直也有生意,他们哪里想到汪直会这般凶狠地连带他们一起打。 刘赐此时看着那坞堡,他确信坞堡仍是坚固如初,他心下放心了些,他回头正要叫白芷若走,此时随着一声凌厉的破风声袭来,他们旁侧的一间高企的青楼被炮火轰中,只见这座青楼的楼身炸裂开来,白芷若背向着爆炸,她还没反应过来。 刘赐领兵打仗多时,他对战场上的变化已经有了敏锐的直觉,他听见破风声袭来时,他已经反应过来,他扑前去一把抱住白芷若,将她的身子揽过来,然后扑倒着将她压在身下。 刘赐紧闭着眼,他不知道身后会发生什么,他只是死死地护住了白芷若,然后抬起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和脖颈。 他听见身后楼房崩塌的声音,感到破碎的石块和木块砸在他们的身边,然后烟尘和泥沙覆盖了他们,他感到一方石块砸在了他的头上,这块石头很沉很大,幸得他用手护住了头,所以这一砸之下,他感到眼前一黑,但很快又意识模糊地缓过来。 他听见白芷若的惊叫:“刘赐!刘赐!……” 他睁开眼,视觉缓慢地恢复了,他看见白芷若蹲坐着,抱着他的头,惊得魂飞魄散地看着他,眼看刘赐睁开眼了,白芷若的神色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的眼睛马上红了,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她使劲地抱住刘赐的头,哭道:“你吓我!你怎么这么讨厌!……” 刘赐被白芷若抱得要窒息了,他使劲地晃晃脑袋,挣扎地站起来了,他看见周遭已经一片狼藉,那座被炮火砸中的青楼已经崩塌下来,火焰已经在破毁的楼上燃烧起来,和旁侧的火灾连成一片。 刘赐挣扎着站起来,他走出那“同济路”,这条宽阔的大道上也是一片狼藉,那些商人、妓女、民夫正走投无路地四处奔逃着,他们的确不知道该逃向何方,这岛上除了出海就无处可去了,但是此时这些人发现倭寇战舰不再轰击同济会的坞堡,这些人于是纷纷涌向了那顶上的坞堡去。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从那杂乱的房屋群落中逃出,他们纷纷逃向同济会的坞堡,这同济路上正拥挤上越来越多的人。 白芷若平日里跟着柳咏絮多有参与这同济会的管理工作,她看得明白眼前的状况,她看向那海面上,战舰那六十来个黑色的身影还在海湾前游弋着,愤怒的火炮仍是轰向这座港口,还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而她又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了,冲向这“同济路”,涌向同济会的坞堡。 她看着这混乱的景象,她拉住刘赐,说道:“快走!上坞堡去,这么乱,等一下坞堡都进不去了!” 刘赐却是定定地观察着眼前的混乱,他看向左侧的方向,在这港口左侧靠近码头边的一大片地方,那是同济会给徐活佛为首的倭寇舰队开辟的一处专属之地,这港口上平日里驻扎着上万名倭寇,这些倭寇就都集中在港口左侧的那片专属之地上,而此时那片地方燃着凛冽的硝烟,远远看去也不难看出那里闪动着火光。 刘赐看得明白,他喃喃叹道:“他们攻击了倭寇……” 白芷若自是知道这个意思,但是她无心理会,她瞧着眼前的险境,炮火仍在源源不断地飞来,她拉着刘赐,说道:“快走!这般混乱,不能冒险!……” 刘赐知道官军绝不仅仅是“攻击”了倭寇,徐活佛的倭寇有上万人,这些海贼绝不好对付,刘赐此时完全想不到官军是如何能够打败这些倭寇,而且把他们的地方给烧毁了。 第1079章 攻打双屿港(四) 刘赐没有走,他仍是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的混乱景象,他喃喃叹道:“官军已经打了松江,怎么还能打这双屿港?” 刘赐又转头问白芷若:“这几日可有发现岛上有官军支援?或者有人和同济会的军队暗里通气?” 白芷若平日里监管着双屿港的防务,比较了解这双屿港上的军队调动等动向,她说道:“咱们走之前,我没听说有官军支援这双屿港。” 刘赐问道:“黄锦呢?黄锦可有动作?” 白芷若想了片刻,说道:“黄锦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对了,他接见过一些人,就在我们走之前的一天。” 刘赐也想起这个事情了,他们走之前的一天,听说黄锦接见了一批不知来历的宾客,但是刘赐此前没把这事情当一回事,他忙问道:“这些宾客是什么来历?” 白芷若说道:“黄锦的行动神秘,我们只听说是从朝鲜来的一批商客。” 刘赐一愣,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但是因为朝鲜的地界贫苦,商贸并不发达,尤其是海上贸易很不发达,所以虽然有些朝鲜的商船会来到大明的海疆贸易,但是总体来说,朝鲜的商船要比日本的商船少得多。 刘赐这双屿港上也有一些朝鲜来的商船,但是数量很少,黄锦骤然接待了一批朝鲜商客,这显得不正常,刘赐忙问道:“这些商客人数有多少?” 白芷若说道:“听说黄锦行动隐秘,这些朝鲜来的商客夜半到达,不知是多少人,只知道有五艘大船。” 刘赐更是怀疑,朝鲜带来了五艘大船,这更是出乎意料,因为朝鲜的贸易体量很小,此前恐怕一整年下来,都来不了五艘大船。 刘赐直觉地感到,这官军能够击败徐活佛在这双屿港上的万名倭寇,必定与这五艘朝鲜来的大船有关系。 此时这双屿港上更是动乱,那倭寇的六十艘战舰仍在源源不断地轰击着港口,他们那密集的炮火几乎要覆盖这双屿港的每一个角落,显然他们眼下的战略是要把整座港口给炸毁焚毁,而同济会的炮火更是越发的凛冽,倭寇的战舰尽管拉开了距离,而且一直游弋着,但仍是被同济会击中了不少炮火。 双屿港上居住的商客、妓女、民夫的人物已经全都涌到这“同济路”上,想着双屿港的堡垒蜂拥而去,因为眼下只有这巨大的坞堡是安全的。 白芷若一把拉住刘赐,说道:“快走!你再耽误,是要不明不白地送了命吗?!” 刘赐仍是观察着眼前的混乱,他想知道徐活佛和他的倭寇军队去了哪里,他焦虑道:“徐活佛,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白芷若急道:“他们势必是上船出了洋,跟着倭寇跑了!” 刘赐已经看明白,那徐活佛的倭寇营地已经被焚毁,而那个专给倭寇设置的港口上徐活佛的那艘旗舰“鹰船”仍在,倭寇的大部分船只也都还在,这说明徐活佛没有逃走,刘赐此时放眼在混乱中搜寻着,他骤然看见在这“同济路”的半途有一处地方挤满了人群,那人群擎着火把,高举着旗帜,显然在进行着某种战事。 刘赐眼看这个境况,他直觉地感到徐活佛就在那里,正在被官军围攻着,他一把挣开白芷若的手,说道:“小若,你快回去!我得去前面看看!你快回去!……” 说着,刘赐就逆流地冲进汹涌的人群,向着那正发生战事的地方走去。 白芷若看着刘赐走去,她叫喊刘赐也不理会,她气得紧咬银牙,但是也没有办法,她看了看眼前这乱象,她一把扯下发髻上的鱼肠剑,持剑跟着刘赐走去。 刘赐挤着人潮走着,他走近了些,就看清那个战事发生的地方就是那“烟雨楼”,此时那烟雨楼高企的楼顶也已经被倭寇的炮火轰中,楼顶已经坍塌了大半,滚滚硝烟从毁坏的楼顶涌出。 逃亡的人都不敢靠近那烟雨楼,刘赐挤出人群,走进这烟雨楼门前的一片空阔地,他看见一群兵士正包围着烟雨楼。 刘赐看见这些兵士的样貌,他一时愣住了,只见这些兵士足有三、四千人,他们穿着齐整的甲胄,上下身都覆盖着山文甲,在甲胄里面穿着皮毛衣,胸口佩着护心镜,脚上踩着短皮靴,显然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他们没有火器,但是各自佩戴弓弩,刘赐看见他们搭弓向着那烟雨楼的楼上射击,他们的箭术精湛,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第1080章 攻打双屿港(五) 刘赐看见此时这支军队正围攻着这“烟雨楼”,这些兵士的箭术凌厉,他们搭弓射箭的速率比一般的火器兵射击火器的速率要高得多。 刘赐听见这些兵士呼喝着陌生的话语,他听得明白,那是北地的话语,像是东北塞外的口音,还夹杂着些许朝鲜那边的词句,刘赐知道他猜的没错,这是黄锦偷偷接待的、从朝鲜过来的五艘船只上运过来的兵士,正是这些兵士击败了徐活佛的倭寇大军。 刘赐看着这些军人的姿态,他不难认出,他们是北方来的军队,而且应该是东北塞外的野战军,因为他们穿着皮毛衣,覆盖着山文甲,大明的官军除了东北军的“建州兵”,没有其他军队会作这般的装束,而且这些军人身材高大健硕,吼叫中、行动中都透着极凌厉的劲道,这显然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精锐野战部队。 眼下嘉靖朝的大明称得上身经百战的部队只有两支,一支是在大同、宣府等“蓟辽”之地抵御蒙古人的北军精锐,另一只就是在东北的白水黑山之间抵御建州女真的“建州三卫卫所兵”。这两支军队都是大明最精锐的野战部队,他们在帝国的边塞常年和强悍的游牧异族作战,在凶险的环境中锻炼出了强悍的战斗力。 刘赐是知道这些边塞精锐野战部队的厉害的,因为他的“刘家军”的部分精锐正是从北地蓟辽一带的官军中招募的,这些蓟辽兵作战勇悍,血液里流淌着与生俱来的狼性和野性,这样的兵员在陆军中是不可多得的。 而“建州三卫卫所兵”指的就是驻扎在东北“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三大卫所的兵士,建州三卫设置在哭喊的辽东塞外,其设置为的是抵御辽东一带强悍的游牧民族“女真人”,因为建州三卫的设置,这些女真人也被称为“建州女真”。 对于在江南长大的刘赐来说,“辽东的建州女真”是个遥远而神秘的存在,他只知道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成长,女真人的部族团结而有着独特的文化,也有着游牧民族强悍的战斗力。 “建州三卫卫所兵”的兵士通常被称为“建州兵”,这些兵士主要由山海关以东的辽东塞外的汉人组成,也有不少从关中调拨出去的将士,甚至招募了部分善战而耐苦寒的朝鲜人作为兵员补充。 对于大明的统治者们来说,“建州兵”是个让他们放心的名称,这支军队是大明最实用的军队,担负着最险恶的任务,而且因为女真人部族在这一百多年来的逐渐聚集和壮大,女真人给大明边境造成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所以“建州兵”可以说在为大明帝国抵抗着最险恶的敌人。 看来黄锦那五艘从朝鲜开来的“商船”里面运载的正是这三四千名“建州兵”,黄锦居然调集了辽东的建州兵前来打倭寇,这是刘赐此前设想过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此时那阔大的“烟雨楼”已经战火纷飞,这座大楼被建州兵围困起来了,大楼上显然被围困着徐活佛的倭寇部将,这大楼的窗口上,楼上被炸毁的、坍塌的裂口上有大批的倭寇战士冒头射击。 这“烟雨楼”的周遭百步之内没有人胆敢靠近,刘赐一经走进,一批在外围游弋着寻找攻击时机的建州兵立马盯住了他,一名兵士立马拔刀指向他。 刘赐停住脚步,看向那“烟雨楼”的楼上,他确信徐活佛就在那楼上,因为他看到那楼上都是徐活佛的心腹战将,那些战士正悍不畏死地、又灵敏机动地冲着楼下的建州兵射击,眼下尽管建州兵勇悍,但是面对倭寇狡猾的打法,显然也有些一筹莫展。 建州兵凭借着弓箭射击,而躲在烟雨楼楼上的倭寇主要是用火器射击,他们的射击速度虽然比不上建州兵的弓箭,但是倭寇的火器胜在灵动而易于袭击,他们装填好了火枪,冒头瞄准着建州兵射出一枪,然后又立马躲藏起来,眼下已经有不少建州兵被倭寇的火器击中,被战友拖走。 白芷若护卫在刘赐身边,她看着眼前的乱象,她生怕倭寇的火枪会打向刘赐这边,她说道:“你别管这些事情了!那是黄锦带来的人,就让他们打去!你犯不着自己冒险!……” 刘赐此时看着那“烟雨楼”的高楼之上,他看见两个倭寇兵士骤然从高楼的窗口前出现,将一粒黑色的物事抛了下来。 第1081章 攻打双屿港(六) 刘赐看得清楚,他一把按住白芷若,趴下身子来,他们刚俯下来,只听得前方爆发一声炮弹的炸响,然后是弥漫的硝烟和一众建州兵的惨叫。 那是倭寇抛下来了一枚“开花弹”,这种弹药用铁皮覆盖,里面装着火药和铁蒺藜等锐器,爆炸时破碎的铁皮和铁蒺藜一起四散飞出,杀伤威力极大,这也是如今先进的弗朗机火炮惯用的炮弹。 方才倭寇是在炮弹上添置了引线,点燃了引线之后炮响建州兵的人群中,这一炮弹至少炸伤了十几名建州兵。 刘赐连忙拉着白芷若向后退去,他知道徐活佛的部将的厉害,这些海贼面对戚家军那样的正规军打硬碰硬的大战或许会吃亏,但是这样子的围困战这些海贼可绝不会吃亏,这些海贼的狡猾和应变在这种环境下会发挥得淋漓尽致。 随着刘赐退后,马上又有十几枚“开花弹”接连从那楼上扔下来,这显然是倭寇的“杀手锏”,方才他们是有意吸引这些建州兵围攻着他们,诱使建州兵集中了阵型,而趁着建州兵集中阵型之际,他们抛下了这些“开花弹”,这一下可炸得建州兵伤亡惨重,至少有三百名建州兵受伤。 刘赐和白芷若退到了二十步开外的一辆被抛弃的马车处,躲在了马车的后面,建州兵此时也慌忙地抬起死伤的战友,向后撤退了,也退到了二十步开外寻找掩护。 一时间,原本猛烈的战斗暂时偃旗息鼓,建州兵撤走了,楼上的倭寇也没了动静。 海上倭寇战舰的炮火仍在愤怒地轰鸣着,刘赐已经明白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黄锦是早有预谋的,就像戚继光早有预谋一样,他们都是接到了朝廷暗中下达的命令,布置了对倭寇的清剿。 刘赐躲在马车的后面,他喃喃叹道:“我早该想到,七天前,嘉靖皇帝和徐阶、严嵩、李芳的那场密会拿定了向汪直开战的主意,戚继光得到了这个命令,黄锦势必也得到了这个命令,戚继光在松江向汪直的据点开战,黄锦是得到命令清剿在双屿港上贸易的倭寇。” 白芷若听着倭寇战舰的愤怒的炮火轰鸣,她越发知道这些倭寇为何这般愤怒,她又是紧张又是焦急地说道:“这……这突然拔刀子不宣而战……” 刘赐切齿说道:“这是背信弃义,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干的事情却是这般不齿,此前我们已经给了汪直承诺,只要合作开海,就让戚家军停止攻击松江,汪直是合作了,戚家军却趁人不备骤然发难,这是偷袭的行径,已是让人不齿,而眼下他们从辽东调来建州兵打这双屿港上的倭寇,更是无耻的行径,这些倭寇主动和我们合作贸易,愿意止息兵戈,配合着朝廷的要求,你们却机关算尽地在背后捅刀子,这行径比他们口中的贼人要可恶得多!” 白芷若叹道:“是啊,徐活佛他们是规规矩矩地在这里贸易,遵从了朝廷的所有要求,眼下却……却这般偷袭人家,我们辛辛苦苦办这开海之事,眼下却这般给毁了。” 刘赐气恨道:“都是四月二十九日那个密会,嘉靖皇帝和徐阶、严嵩、李芳他们必定是拿定了主意,要一举清剿倭寇,他们势必是觉得,把汪直在松江的势力灭了,再把汪直在双屿港上的上万名倭寇给灭了,汪直势必遭到重挫,必是难以翻身,所以他们悄悄干了很多事,包括把建州兵从辽东调到朝鲜地界,将这些建州兵乘船送到双屿港来,端的是用心良苦。” 白芷若叹道:“汪直只会更凶狠地报复……” 刘赐说道:“这还消说吗?!这些人在庙堂之上,哪里知道民间的实情,他们以为这么一阵突袭就能把汪直的势力给挫灭了,但是怎么可能,汪直的势力远超他们的想象,看着,大明的海疆马上就要遭大祸了。” 此时,刘赐看见不远处一伙建州兵擒着两个太监飞快地走来,这两个太监是黄锦的手下,他们显然极不情愿靠近这战场,是被这伙“蛮兵”硬给擒来的。 刘赐又看见一个高大的建州兵将领快步走来,他来到那两个太监面前,只见这个将领大概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很是年青,他的眉目凌厉,透着敏锐和强悍,他的脸颊瘦削但是筋肉横生,透着极敏锐强干的气质,他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军人的侵略性,他站在那两个太监面前,眉目冷峻而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第1082章 攻打双屿港(七) 这两个太监刘赐自是认得的,他们是黄锦的心腹,平日里在这双屿港上作威作福惯了,但此时他们面对着这年青将领,他们却大气都不敢出,因为那年青将领的神色冷峻而深邃,直看得他们心里发毛,手脚发凉。 这位年轻将领开口说道:“鄙将李成梁,见过二位公公。” 这位“李成梁”的话语听着客气,但是透着阴森的威势,这两个太监面对着这个年轻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李成梁说道:“二位公公,眼下的战况你们都看见了,贼人据着这座高楼,非得火炮才能攻下来,可憾成梁从辽东匆忙赶来,一枚炮、一支枪都没带,眼下非得你们相助不可,让那堡垒上的火炮冲着这里开一炮,这贼人的祸患自然就解了。” 那两个太监依然没回应,但是他们扛不住李成梁那凌厉的目光,其中一个说道:“这炮不归我们管。” 李成梁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从辽东穿过朝鲜,登船远渡重洋,在三天之内赶到了这地界为你们打倭人,此前你们口口声声配合李某,但临到要紧的时候,却是一枚炮都不舍得发,这是什么道理?” 那太监仍是说道:“没什么道理,本公公说了,这里的炮火不归我们管,你要炮火,找那同济会要去。” 李成梁看了一眼那山腰上的高大坞堡,他笑道:“你让我们一伙辽东人去找江南商人要火炮,这话说得实在吗?” 说着,李成梁缓缓地拔出刀来了,他的刀是骑兵马战用的宽刃刀,更是气势十足,他说道:“眼下李某已经死伤了五百来个弟兄,再伤一个就要你们一只手,再死一个,就要你们一条命。” 李成梁的话语说得貌似轻松自在,但在这两个太监听来却无疑是催命的话语,他们禁不住哭丧下来脸,说道:“将军,你刁难咱们没用啊!你看看这地方,这是同济会的地盘,他们和这倭寇是穿一条裤子的,若是他们愿意开炮打倭寇,他们早开炮来,把那倭寇的营地和战舰都毁了,哪里有后头这么多事!?” 李成梁笑道:“别跟我说些扯皮话,你们办不了,就找你们黄祖宗去,否则我李某人自己摘了这顶官帽,也不会和你客气,再让我们兄弟在这里丧一条命,李某就拿你们一条命偿债。” 两个太监低下了头,他们骨子里仍是傲慢着,他们是皇帝的奴才,而大明朝素来重文轻武,武官的地位比文官低得多,在这些“内臣”看来,武官更是些“下贱”的人物,眼前这个李成梁自是个勇武干练的青年军官,但是在这两个太监看来,也是个下贱的货色。 李成梁瞧着这两个太监不说话,他像是不经意地挽刀一划,一个太监顿时惨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腿哀嚎着,只见鲜血汹涌地从他的大腿根处涌出,李成梁一刀割开了他大腿处的血脉。 李成梁笑笑地看向另一个太监,说道:“快去,找你们黄祖宗,请他出来说话,不然李某还可能伤着你。” 那个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转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成梁回头看向那“烟雨楼”,又看了看他众多死伤的弟兄,他收敛的神色,眉目变得冷峻,他叹息一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成围困之势,站在二十步外,让弟兄们歇一歇,负伤的速速包扎医治。” 副将得令,赶忙下去了。 刘赐站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得清楚,他自是看得出,这个“李成梁”是个不凡的人物。 他此时瞧着这李成梁的感觉,竟有一种初见戚继光时的滋味,这个李成梁和戚继光一样年轻,一样锐气十足,一样凌厉而敏锐,他们都透着身为将领的不俗气质,甚至他们都一样透着些许“狡猾”的味道,懂得如何在世事中自处,绝不是那种勇悍而缺乏头脑的军人,如果说他们的区别,大概是戚继光稍微儒雅一些,而这位李成梁更加的富有野性的气息。 刘赐走向李成梁,他刚走近两步,两个建州兵立马拔刀拦住了他,他们呵斥道:“滚!” 刘赐看着李成梁,朗声说道:“见过将军,本公子不才,眼下倒是能为将军解开这个局面。” 李成梁看向刘赐,他以为来者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混子,但是他看见刘赐的样貌,他又感到一震,他看着刘赐那敏锐凌厉的眉目,看着刘赐眼中含着的那股笑意,他看得出刘赐是个不平凡的人物,他对刘赐伸出手,说道:“请指教。” 第1083章 攻打双屿港(八) 刘赐和白芷若走向李成梁,刘赐在李成梁的目光注视下来到他面前,笑道:“将军,这同济会不可能开炮。” 李成梁冷笑一声,说道:“你凭什么这般说?” 刘赐笑道:“因为这岛上的事情是本公子说了算。” 说着,看了一眼白芷若,白芷若还忧虑地看着那海上的炮火袭来,她反应过来,忙在腰间一摸,摸出一块令牌,想着李成梁一亮,正是那块“司礼监”铜牌。 李成梁一见这块令牌,他登时一愣,看着刘赐的神色登时转变了。 刘赐更是露出微笑,他知道这个李成梁也是个很“识趣”的将领,他从李成梁的眼神中看到聪明精干的滋味。 刘赐笑道:“本公子说了不让开炮,这炮是不可能响的。” 李成梁对着刘赐一拱手,说道:“公子,眼下这等状况你是看到的,这伙倭人占着这座楼,他们还有两千来人,这些人都是倭人之中的精锐,哪怕是他们突围出来放开了打,咱们也得好一顿苦战,如今他们占着这地方,又是火器又是炮弹,咱们更是难以对付,你看看咱们弟兄已经死伤众多,着实是让我等难办。” 刘赐冷下脸来,说道:“这些倭人在这里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倒是你们偷袭他们在先?他们做的是规矩的事情,却被你们打得这般惨痛,他们才是难办。” 李成梁说道:“兵与贼素来势不两立,况且我们弟兄是接了朝廷的令旨,来江南办这个事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只是尽责而已。” 刘赐问道:“你们接的是朝廷哪里的旨?” 李成梁眼中那凌厉的精光收敛了,他沉默不语。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是司礼监下的圣旨?” 李成梁依然沉默。 白芷若插话了,她对于这“建州兵”前来突袭倭寇也觉得很是不耻,她说道:“从辽东调拨建州三卫的兵来江南,这种事情只有圣旨才能办。” 大明对于军队的管控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严格的,各“卫所”的军队轻易不能离开驻地,若是要调离驻地,非得经过朝廷的重重核准才行,而这般将远在辽东的精锐野战部队调到江南打倭寇的行为,简直是匪夷所思,也是要绝对保密的行动,这样的行动只有出自皇帝御批的圣旨才能办到。 刘赐冷笑道:“圣旨让你们从辽东赶过来打这些倭寇,这倒是有意思。” 李成梁看了刘赐一眼,这等话语,若是此时旁边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在,立马就该将刘赐拿下了。 刘赐又对李成梁说道:“反正本公子说了,同济会这炮是不可能开的,这些倭寇在我看来和其他商人无异,他们在这里规规矩矩地做着生意,也不知道是碍着谁了,还得劳驾你们从辽东千山万水地赶来打杀他们,原本我是已经给了他们许诺,要止息兵戈,办好这开海之事,如今这般背信弃义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本公子更是绝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李成梁已经大概猜到刘赐的身份,他虽然远在辽东,但是他是个极精明伶俐的人物,他对于朝廷内部的事情多有探听和了解,他知道江南出了一个“江南王”,这个人物出身江南第一大豪富的家族,而且掌控着同济会,同时是司礼监的人,方才他瞧见那“司礼监”的令牌,他就已经猜到眼前这个公子哥儿就是那个人物。 李成梁不敢对着刘赐多言语,大明立国二百年,在“重文轻武”的惯例之下,大明的武官已经被压迫得脾性孱弱,李成梁虽然仍是有相当的悍劲,但他也继承了大明武官谨小慎微的作风。 此时他看向那烟雨楼,他行军多年,着实还没面临过这般棘手的场面,他原本以为这些江南的倭寇都是些乌合之众,他们辽东的精锐军队一来,必定是摧枯拉朽一般将他们击溃,但是他显然低估了倭寇的战斗力。 刘赐问道:“你们是在半夜的时候突袭了倭寇的营地?” 李成梁如实答道:“回公子,我们在天明前发动的突袭。” 刘赐问道:“这里足有万名倭寇,都被你们歼灭了?” 李成梁答道:“我们突袭营地,打了他们措手不及,但他们很快组织起来和我们硬碰,我们杀了四成人数,这匪首领着精锐挡住我们,掩护他的人上了船逃走,大概给逃走了四成的人数,剩下两千人的精锐在那匪首的率领下和我们周旋,我们为防止他们逃脱,断了他们逃往码头的去路,他们就转而突进这港口里面,且战且退,退到这座青楼处,躲上了这座青楼。” 第1084章 攻打双屿港(九) 刘赐脸上挂着冷笑,心中却是颤抖着,“杀了四成人数”,也就是说倭寇给杀了四千人,逃走了四千人,剩下两千人是徐活佛手下的精锐,徐活佛被截断了出洋逃走的去路,就且战且退地登上了这烟雨楼。 刘赐看向这烟雨楼,他知道徐活佛为何选了这座楼,因为这座楼是整个双屿岛最大的一座高楼,能够容纳他们两千号部众,而且徐活佛和他的部将们经常出入这座青楼,对里面的状况再熟悉不过。 刘赐问道:“他们退入这座青楼的时候,天亮了没有?” 李成梁说道:“还没大亮。” 刘赐看向白芷若,说道:“那些嫖客都还没起来呢,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被徐活佛拿在了手上。” 这“烟雨楼”是双屿港上最奢华的一座青楼,在里面出入的都是第一等的贵客,那些江南各地的世家豪门的执掌人来到了双屿港,几乎就是住在这烟雨楼里头的,此时必定是有不少豪门的大人物被徐活佛拿住了。 刘赐摸清了形势,他说道:“李将军,这样,我给你一个法子,让你们的兵士退到三十步外,然后让开通往码头的道路,我前去和那倭寇的首领谈判,你们放这些倭寇一马,大家相安无事。” 李成梁自是神色一凛,他沉吟片刻,说道:“公子,这样的话李某可不好交差。” 刘赐笑道:“本公子不是没在朝廷里头混过,咱们就不用打马虎眼了,你领兵来到,杀了四千号人,这已经是个功绩,如果你嫌拿的人头还不够多,本公子可以给你作保,给你翻一番,报八千人上去,这总足够给你交差了。” 李成梁听着刘赐说得这般轻巧,他沉吟着,没表态。 刘赐仍是笑道:“你不必生些无谓的疑虑,本公子是‘江南王’,李芳老祖宗也要让我三分,给你报个人头数,还不容易?” 刘赐在戚继光的军队中混迹多时,不仅学了行军打仗之事,更是学了军队里头明的暗的种种规矩,他知道这“谎报人头”之事该如何办。 李成梁仍是没表态,他着实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说道:“这私纵敌寇之事,末将从未干过。” 刘赐不屑地笑道:“一回生两回熟,再说了,这哪里是让你私纵敌寇了?是贼匪凶悍,又是火枪,又是火炮,还挟持了大批人质,以此突围而去,但你们奋勇追杀,仍是将这些敌寇杀了个精光,这才是事实。” 李成梁看着刘赐,他沉默着,显然他在掂量这个公子哥儿值不值得信任。 刘赐笑道:“你且放心,若不是本公子资助,戚继光也形不成如今的大气候,日后你若是缺着个‘钱’字,你便尽管给本公子送信来便是。” 李成梁自是知道戚继光,这位戚将军和他一般年纪,如今已是名震江南,他却还是辽东一个籍籍无名的军官,他听说过,戚家军募集了精锐的兵员,购置了最新锐的火器,靠的是这“江南王”的资助。 刘赐又说道:“这般事情,对你我都是最好的交代,这些倭寇真与你们硬拼起来,你们不多折损五百人,是挡不住他们的,这与你们有何好处?而且,这些倭寇还劫持着我双屿港上的许多贵客,若是逼急了他们把这些贵客都杀了,我双屿港蒙受损失,本公子拿司礼监没办法,拿你一个辽东建州的李将军还是有办法的。” 刘赐这已经是在威胁了,尽管刘赐说得笑眯眯的,但是却是慑得李成梁说不出话来,主要是刘赐说得有理有据,李成梁若是选择和倭寇硬拼,尽管他能够击败倭寇,但是必定还要蒙受损失,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而如果纵了倭寇逃走,刘赐能给他报足军功,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刘赐又说道:“还有一点,这倭寇是得了本公子的许诺,出于对本公子的信任,才到这双屿港做生意,如今却遭了这般大的灾祸,对于本公子来说,这是本公子背信弃义了,你若是还打下去,就是加重了本公子的罪孽,本公子可不会善罢甘休。总之,眼下你还打下去,这伙倭寇受损伤,我双屿港受损伤,本公子秋后必定要和你算算账。” 李成梁转开了脸,他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憋足了一口气,他素来骁勇善战,自是颇有军人血性,哪里受得了这般的威胁,但是他眼下着实是不敢发作,他在乎自己的仕途,不敢轻易得罪这“江南王”。 第1085章 攻打双屿港(十) 刘赐笑道:“那便这样,你我给彼此行个方便,让你的将士退到三十步开外,撤开通往码头的道路。” 李成梁沉吟片刻,仍是说道:“公子,李某不才,但是一点为将为帅的骨气还是有的,陇西李氏自古就没有妥协撤退的道理,李某也还记着这点门风。” 刘赐听见“陇西李氏”,他倒是一愣,“陇西李氏”这四个字在华夏的历史上可是如雷贯耳一般的存在,“陇西”是华夏西北的一片地界,自古被称为“四塞之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李氏”家族称得上华夏历史上最着名的族脉之一,“陇西李氏”在秦汉时期就是着名的武将军人世家,这个族脉涌现过秦国名将李信,西汉名将飞将军李广等,到了隋末,更是出了李渊、李建成、李世民父子,开创了大唐帝国。 哪怕是唐朝之后,陇西李氏仍是不时在华夏的历史上出现,并贡献了精彩的演出。 刘赐笑道:“将军出身陇西李氏?如何流落到了辽东?” 李成梁说道:“祖上因唐末躲避战祸,迁居朝鲜,然吾家吾族从未忘却李氏门风。” 刘赐看着李成梁那勇毅的神色,他笑道:“今日本公子倒是有幸得见陇西李氏,看来你是打算在辽东干一番大事业,辽东的局势,着实需要你这般的青壮派将领站出来。” 李成梁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却已经统帅精锐部队,这是难得的成就,加上如今辽东的女真人已经成为大明帝国的心腹之患,这正是李成梁这般的青年将领施展才华的时候。 李成梁沉默,他自是有他身为将帅的坚守,他绝不会轻易地撤开包围。 刘赐笑道:“你即是有这般抱负,不妨留着对付女真人去,把你的弟兄耗在这江南地界,打这汉人的内战,着实是没意思。” 李成梁看向那烟雨楼,只见那些倭寇在那门口、窗口前固守着,而且他们显然在忙活着什么,显然在准备着反扑。 刘赐大概摸清李成梁的脾气,他知道威胁是没有用的,他继续说道:“你手下这般精悍的将士,自是该去抵御异族,你要知道这些所谓‘倭寇’,其实都是汉人,他们只不过是希望能够做生意的汉人,只是朝廷硬是封关禁海,才把他们逼上梁山,只要开了海禁,让他们能够做生意,他们就是良民,你把你的精锐兵力耗在这里,打杀这些同胞百姓,岂不是让人不齿?你且放宽心,一定在朝廷给你一个交代,绝不会让你难做,不要干些让汉人自相残杀之事,依我看,大明的肘腋之患在辽东,在女真人那里,你且将气力留着去对付女真人,这朝廷指派的任务,应付过去就得了。” 应该说刘赐说的“大明的肘腋之患在辽东”这席话说进了李成梁的心底,李成梁在辽东目睹着女真人势力的发展壮大,他自是心焦。 刘赐说道:“你日后在辽东如若缺了银钱,就尽管给江南姚家来信,姚家别的没有,就是银钱多,咱们这双屿港一年岁入可达二千万两白银,拨出个十几二十万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成梁听着这话,他不禁愣住,惊诧道:“岁入二千万两?!……” 李成梁难免惊诧,因为大明国库一年的岁入也不足一千万两。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本来一年挣二千万两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如今被你们这么一闹,就不知道能不能达到这个岁入了。” 眼下同济会和倭寇的炮战仍在进行着,只是战势稍有放缓,倭寇的六十艘战舰已经又折损了十艘,剩下的五十搜战舰也不敢这般和同济会硬碰硬了,它们越发的撤到外洋,然后远远地将炮火打向双屿港,那炮火的数量稀松了些,但仍是源源不断地袭来。 而经过这长时间的对战,这繁华盖世的双屿港已经被毁得满目疮痍,整个港口的硝烟弥漫,那些成规模的建筑几乎都被炮火损毁了。 李成梁转头看着这个庞大的港口,他在贫瘠的北地长大,从来看到的都是辽东的险山恶水,此时看到江南这等繁华盖世的港口,他自是感到开了眼界。 刘赐说道:“下决断,你不把这些倭寇放走,那海上的倭寇战舰是不会撤的,那就非得和他们打个你死我活不可了,我说了,他们都是汉人,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犯不着这般死战。” 李成梁叹息一声,他大手一挥,他的军令迅速地传下去,让他的部将兵卒们扯到三十步开外的位置。 第1086章 攻打双屿港(十一) 刘赐眼看李成梁的军令传下,他的兵士向后撤去,他心下也松了口气,他着实是不想看见徐活佛在这里死战而亡,这一则因为他想尽力挽回损失,如果徐活佛也死在这双屿港上,汪直势必要更加愤怒,眼下戚继光在松江已经重创了汪直,这双屿港也已经杀了汪直四千多号人,他想挽回这个局面,起码不要让徐活佛命丧此地,这或许可以平息一些汪直的愤怒。 二则因为这是他们“官家”背信弃义的举动,分明答应了汪直只要配合“开海”就相安无事,却又这般背地里捅刀子,这着实是让人不耻,而且刘赐和徐活佛已经交情颇深,他不想看着这个“老友”命丧此地。 所以刘赐自是一心要保住徐活佛的性命,此时他又说道:“李将军,把你的近卫军给我,护着我上前去。” 李成梁一声令下,他的十六名近卫立马来到刘赐身边,成阵型护住了刘赐。 刘赐在近卫军的护卫下走前去,来到那“烟雨楼”的面前,那楼上的倭寇已经将各式各样的火器对准了刘赐。 刘赐朗声喊道:“佛爷!我是刘赐!且出面一议。” 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窗口前,那正是徐活佛,刘赐看见徐活佛出现,他登时一愣,因为他看见徐活佛右侧的脸上、身上覆满了鲜血,淋漓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袈裟,他右边脸颊、包括眼睛都被包扎起来了,他只剩下一只眼睛看着刘赐。 此时徐活佛的神色依然寂冷,他那只独眼射出凌厉的光,让刘赐不寒而栗,此前刘赐听说这徐活佛是个“魔头”一般的人物,此时看来真有几分“魔头”的意味。 刘赐压着心绪,朗声道:“佛爷!我刚刚赶回,才知道发生这等事情,着实非刘赐所愿!请恕罪!” 徐活佛没有说话,他那独眼中闪出捉摸不透的锐光,他身边的副将冷笑一声,说道:“恕罪?偿命来!” 随着这副将话音一落,众多倭寇都大骂起来:“偿命来!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偿命!……” 刘赐看着徐活佛,说道:“佛爷,朝廷突施突袭,我着实是不知情,我深感抱歉,死去地弟兄,我刘赐会按照你们的规矩补偿抚恤的银钱,还请谅解!” 徐活佛伸手止住了众兵将的斥骂,众愤怒的兵将安静下来了,徐活佛淡淡地说道:“买得回命来吗?” 刘赐着实是理亏,他说道:“刘赐抱歉,眼下我只能说不可一错再错,希望各位弟兄配合,我会让这些兵士让开一条道路,让你们千万码头上,登船离去……” 众倭寇兵将顿时更是愤怒地斥骂起来,大骂着:“爷爷们还得你给让路!……少他娘的装模作样!爷爷自要杀出一条血路!……” 徐活佛又是一抬手,倭寇们的斥骂很快安静下来,徐活佛说道:“不用你们让路,我们自有法子离去。” 刘赐无奈,说道:“佛爷,还请卖刘赐一个面子,你知道刘赐的为人,我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 徐活佛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说道:“五峰船主早说了,天下最不可靠的是官家,他没说错了,只是我们大意了。” 刘赐只能悲叹,说道:“佛爷,你相信我,我也不愿看到这般的境况,这‘开海’之事,是刘赐心心念念的头等事情,如今闹出这般的祸事,这事情怕是也毁了……” 徐活佛说道:“这支兵是辽东来的?”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 徐活佛说道:“让主帅前来说话。” 刘赐回头看向李成梁,李成梁候在不远处,他大概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一听见徐活佛这话,他立马阔步走前来,来到阵前,仰首看着徐活佛,对徐活佛一拱手,喝道:“末将李成梁,还未请教!” 徐活佛端详了李成梁片刻,他笑了,说道:“好虎将,久闻辽东兵的威名,今儿可算见识了。” 李成梁不卑不亢,一手摁在腰间的剑柄上,说道:“领教了。” 徐活佛说道:“你这支兵是辽东的建州卫所兵?” 李成梁说道:“正是。” 徐活佛又笑了,说道:“你这支兵本该是拿去打女真人的,如今却偷偷调到江南来打自家的汉人,你不觉得可耻吗?” 李成梁已经听刘赐说了这些“倭寇”的身份来历,他是个血气十足的将领,他自是知道拿自己这支常年在塞外征战的精锐野战部队来到江南打汉人,这是让人不齿的事情,他沉默片刻,说道:“各为其主,各领军命,莫怪!” 第1087章 攻打双屿港(十二) 徐活佛用他的独眼看着李成梁,说道:“虎额豹面,勇则勇矣,只是面带不祥。” 李成梁看着徐活佛,他历练丰富,自是看得出这是个不凡的人物,他笑道:“且请教,如何不祥?” 徐活佛定定地端详了李成梁片刻,说道:“威武不屈,刚毅果决,却冷木似无情,你是个七煞星的命格,身为将领,为国震慑一方正是合适,你从辽东来,便回辽东去,有你在辽东,女真人三十年掀不起大浪来。” 李成梁凛然,说道:“你是说我是个震慑凶煞的命格,适宜震慑一方?” 徐活佛说道:“七煞星,刚烈偏激,逞强好胜,冒险犯难,人生大好大坏,大起大落,成败难论,一个‘煞’字是你的命门,对于女真人而言,你是凶煞,再厉害的蛮夷,也敌不过你的煞气。” 李成梁问道:“我将震慑女真人三十年?为何是三十年?” 徐活佛说道:“三十年后,你年近七旬,饶是七煞星,也熬不过七旬之衰,届时你还想震慑谁?” 李成梁笑了,说道:“承你吉言,三十年足矣,大明立国二百年,还未曾有将领震慑一番达三十年,若是我李某真能震慑辽东三十年,恐怕女真人只知有李成梁,不知有大明矣。” 李成梁这话是玩笑话,他虽然胸怀大志,但是也不曾想自己能“震慑辽东三十年”,因为从来没有一位大明的边将能够威慑一方三十年,一方面是没有人有这个能力维持三十年的威势,另一方面是朝廷记着“安史之乱”的教训,绝不会允许一个将领在一个地方统御三十年,这样的话那个将领势必拥有篡逆的能量。 徐活佛此时却是正色,说道:“或许届时女真人果真只知有你李成梁,未知有大明。” 李成梁看着徐活佛那寂冷的神色,他愣住。 徐活佛继续说道:“莫要低估你七煞星的能耐,你势必要威震女真人,只是你的煞气浓重,怕只怕你可不止要震煞女真人,只怕你要反噬大明。” 李成梁沉吟片刻,他仍是说出心中的话,他问道:“你是说我要成安禄山?” 徐活佛说道:“未必,但你若是真有那般的能耐和际遇震慑女真人三十年,只怕大明也敌不过你的煞气。” 李成梁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明示。” 徐活佛说道:“你未必像安禄山那般造反作乱,只是你埋下的煞气或者要酿成大祸,乃至反噬大明。” 李成梁笑了,说道:“承你贵言了,李某若是能酿成这般大祸,倒也不枉身为男儿渡过今生。” 李成梁这话依然带着玩笑的意味,他自是无法预料他日后的命运,他自是不希望“反噬大明”,但是他仍是觉得若是这一生能够达到这般大的成就,倒也不枉。 徐活佛的神色依然寂冷,他沉默半晌,向着他的将士们抬手示意,将士们纷纷将火器收起来。 刘赐眼下无心理会太多,他朗声说道:“佛爷,现在就撤去,刘赐保证没有阻拦。” 徐活佛定定地看了看刘赐和李成梁片刻,他退下了。 刘赐看到这“烟雨楼”里头的二千来名倭寇迅速地行动起来,显然他们准备撤走了。 刘赐看了看李成梁,李成梁也没耽误,他传令下去,守在那“同济路”上的兵士很快撤开了,让开了道路。 很快,众倭寇从“烟雨楼”的大门走出,为首走出来五名倭寇,刘赐和李成梁看见这五名为首的倭寇的样貌,都是惊得怔了怔,只见这五名倭寇的身上挂满了灰黑色的、两个拳头大的圆状物,这些圆状物正是弗朗机火炮的炮弹。 这为首的五名倭寇昂首地走着,他们的手上还擎着火把,他们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你们要是胆敢再发难,他们就背负着炮弹冲向人群,和敌军同归于尽。 倭寇开始从那“烟雨楼”的大门内涌出,他们很快结成了椭圆形的大阵,缓缓地向前推进着。 共计有五十名背负着火炮炮弹的倭寇站在这椭圆形大阵的四周,他们露出虎狼一般凶悍的神色,一手拿着炮弹,一手擎着火把,稍有不妥就要将炮弹掷向敌军。 那椭圆形的大阵逐渐拉长,形成长阵沿着那“同济路”朝着港口走去,这长阵中的倭寇们外围手持长短兵器,内圈的战士都手持火器,他们谨慎地向前走去,严密地防备着敌军。 建州兵的战士们也跟着倭寇的走势收缩着阵型,这三千多名建州兵兵士全都弯弓搭箭,将锋利的箭头朝向倭寇。 第1088章 徐活佛的撤退(一) 饶是胆大包天如刘赐,他看见眼下这阵势和局面,他仍是不免紧张,眼下两千来名倭寇在缓缓地撤去,而三千多名凶悍的建州兵手持强弓利箭呈半圆状跟随在后,这是一触即发的险境,此时双方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这局面就像一个巨大的、干燥的火药桶,如若稍有变故,这火药桶给染上一点火星,马上就要炸开。 只要一打起来,建州兵的利箭齐发,倭寇的火器齐射,而且立马将炮弹抛向敌军,双方必定都是死伤惨重。 徐活佛的长阵中还挟持着百来名富商,这些人大都是江南豪门的大人物,他们来到这双屿港就住在这烟雨楼里头,谁知今日竟遭逢这等横祸,眼下他们被刀剑挟持着,大气都不敢出,惊恐万状地跟着倭寇向前走着。 刘赐跟在建州兵的阵中,跟在李成梁的身边,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剧烈地搏动着。 白芷若早已亮出鱼肠剑,她护在刘赐身侧,她目光凌厉地盯着那倭寇的动向,她眼下可不管那么多,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护着刘赐的安全,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她就使尽全力地拉住刘赐向后退去,才不管刘赐愿不愿意。 倭寇的长阵缓缓地向着港口退去,终于来到港口前。 就在倭寇抵达港口的时候,这时海上的一枚炮弹袭来,在建州兵旁侧的一间房屋上炸响,只听得一声轰鸣,有十数个建州兵兵士受伤,这一炸可不得了,双方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被扯动了,双方顿时都停住脚步,建州兵全都拉满了弓箭,将利箭朝着那些背负着炮弹的倭寇,倭寇则是举起了炮弹和火器,就要和建州兵拼死一搏。 白芷若一把扯住了刘赐,就要拉着刘赐退后,但是现场的弓箭和火器都没有脱离控制,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眼看双方强硬地对峙着,刘赐深吸一口气,他平抑了一下心情,他拨开白芷若紧拉着他的手,他走前去,来到建州兵阵前,朗声说道:“佛爷,退去!” 刘赐这简单的五个字无疑是解了围,倭寇们听着刘赐的话语,他们终于再次缓缓地退去。 刘赐又说道:“佛爷,把人质留下,我们便不再追了。” 倭寇缓缓地退去,随着阵中一阵骚动,那些被抓做人质的豪门人物被放弃了挟制,被推出了倭寇的阵中,他们屁滚尿流地、失魂落魄地逃走了。 刘赐回头看向李成梁,说道:“将军,不必追了。” 李成梁眼看这些倭寇已经来到港口,他一抬手,他的军队也停止了追击。 倭寇登上港口,他们的阵型顿时散开来,在刘赐和李成梁远望去,这些倭寇来到港口就如鱼儿入了水一般,他们飞快地登上他们的船只,操控着船只退出了港口,向着外洋驶去。 他们的战舰和商船基本都会摧毁了,只剩下两艘还能航行,其中一艘是徐活佛的旗舰“鹰船”。 只见两艘舰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向着外洋缓缓地驶去,很快他们驶出了湾口,和游弋在外洋的倭寇舰队会合了。 倭寇舰队剩下四十艘还在坚持战斗着,眼看徐活佛的舰队驶出来,他们很快停止了炮击,护送着徐活佛的舰船退走了。 刘赐站在港口前,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夏日凛冽的日光照下来,晒得他有些眩晕,他看着倭寇的舰队消失在海平面上,他看着那碧蓝的海面,他看见那碧蓝的北向的尽头有一抹灰黑的乌云,他不禁露出苦笑,他觉得这抹乌云真是应景,这个乌云所在的北向的方向正是汪直的大本营所在的日本平户岛的方向,他觉得这抹乌云似乎象征着汪直的愤怒。 刘赐不难想见汪直的愤怒,这是一个拥有十八支舰队、十万人大军的天底下最强大的海商集团头目,他自称“徽王”,势力堪比大明最强大的一个藩王,连日本国的诸多“大名”都恐惧他的威势,他平日是为了做生意,所以努力和大明朝廷和平共处,但是他如若是和大明朝廷撕破了脸,他完全有能力用他的武力和威势侵占江南,乃至割据一方。 汪直这近半年来为了与大明朝廷合作也是付出了努力,而且牺牲了利益,从这大明嘉靖三十八年的开年起,汪直没有对大明的海疆做出大规模的侵扰,而且忍受着戚继光将重兵布置在他最重要的松江据点旁,甚至他派出徐活佛,派出三支舰队与同济会合作,尝试“开海贸易”,对于这个权势正值鼎盛的倭寇集团头目来说,他已经仁至义尽。 第1089章 徐活佛的撤退(二) 刘赐不知道四月二十九日嘉靖皇帝、徐阶、严嵩、李芳四大巨头的那个秘密会议究竟是商议了什么,但是他能够确定的是,那个会议里,这四位帝国的顶尖统治者决定了按照原定计划在端午节的时候向汪直动武,主要包括两个行动:一则,戚继光摧毁汪直的松江据点;二则,从辽东调集李成梁和他的建州卫所兵,从朝鲜乘船南下,到双屿港剿灭岛上的万名倭寇。 此时刘赐看着那正午凛冽的阳光,他越发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他更加清楚朝廷统治者的立场,大明王朝的统治者是绝不会向一批“海贼”妥协的,他们压根就不存在“招安”,或者“合作”的想法,他们认为汪直是贼,贼就应该被剿灭,没有放低姿态和他谈判的道理。 所以尽管刘赐做出了努力,已经和汪直迈出了合作的第一步,但是统治者们还是决定要剿灭汪直。 刘赐感到愤怒,他感到自己被愚弄和欺诈,或许在嘉靖皇帝、徐阶、严嵩、李芳他们看来,他刘赐就是一个在前台表演的小丑,他们让刘赐去试着和汪直合作,但是他们对刘赐和汪直都不会存着丝毫的尊重,待到他们想明白了,他们不想和汪直合作,他们仍是转眼就翻脸,而且不给刘赐任何答复。 刘赐看着顶上那凛冽的日光,他喃喃叹道:“他们或许是觉得,凭着这一战,能够打得汪直翻不过身来,简直……” 刘赐不禁哑然失笑,说道:“简直是太天真了。” 白芷若站在刘赐身边,她懂得刘赐的意思,嘉靖皇帝、徐阶、严嵩、李芳他们或许是认为摧毁了汪直在松江的据点,在剿杀了在双屿港上的徐活佛部将,这样足可摧毁汪直两三万人的有生力量,这会打得汪直元气大伤,再加上如今戚家军、俞家军已经培养出来了,他们觉得日后不用再惧怕汪直。 刘赐看着那片遥远的乌云,他叹道:“看着,风雨欲来矣,这大明的海疆将再无宁日。” 白芷若收起了鱼肠剑,她也黯然叹道:“不宣而战,着实是可耻,而且把我们许久以来的努力毁于一旦。” 刘赐苦笑,说道:“我们努力地办这开海之事,努力地把这个事情推上了正轨,他们却在背后来这一刀子,这着实是让人泄气。” 刘赐回头看向双屿港,只见这座浩大的、天底下最繁华的巨大港口此时已是满目疮痍,在倭寇六十艘战舰密集如雨下的炮弹的轰击之下,这座港口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硝烟和火焰无处不在地燃动着,那趴在高山上的蝙蝠一般的同济会坞堡也是斑驳破损。 刘赐不禁笑出声来,说道:“娘个批的,开他娘的海,天底下还有更糟心的事情吗?” 白芷若看着双屿港这般模样,她也是黯然。 此时惊魂未定的商人、妓女、民夫们纷纷从废墟中钻出来了,他们都知道倭寇已经离去,那些聚集在同济会坞堡前的人群也哄然地散去了,他们急忙要回去抢修他们的房屋,抢救他们的财物。 白芷若看着这些人民焦急而不畏死的模样,她感到悲哀,只叹人世间怎么这般凄惨。 李成梁和他的建州兵军队已经在港口前重新集结,他们一共来了三千多名将士,这些将士绝大多数不知道这一役的任务是什么,四天前他们从他们的卫所被调离,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南穿越了朝鲜国的境内,来到朝鲜国最南边的一个小渔村,在那里登上了五艘等候的商船,然后颠簸了一天一夜,来到双屿港。 他们没想到是要对付江南的倭寇,也没想到这些倭寇的战斗力竟然有这般强悍,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乌合之众,他们这一役一共伤亡了八百名弟兄,其中死去和重伤的足有五百人,李成梁清点了人数,他们还有三千人马,五百人马折损在这双屿港了。 这自然是大出李成梁的意料的,他原本将这个任务看做是一个轻松的战事,他的建州兵军队身经百战,有着铁一般的纪律和强悍的战斗力,他预想他们打这些倭寇自是势如破竹,他们的损失人数不会超过五十人,而且他还想着收编一些倭寇到辽东补充兵员,而如今的情况自是让他觉得沮丧。 李成梁很快地组织军队重新整肃,将死去弟兄的遗体用大麻布妥善地包裹起来了,准备送回辽东的故乡安葬,其他的三千名兵士重新编成了队伍。 第1090章 残局(一) 白芷若看着双屿港的乱象,此时那坞堡中的黑衣人已经渐次涌出,那是同济会的官员和兵士,他们开始快速地行动起来,努力地试图恢复双屿港的秩序。 白芷若对刘赐说道:“快回去,姐姐她们该担心坏了。” 刘赐对白芷若问道:“咱们的库存里还有多少银钱?” 白芷若回想了一下,说道:“至今为止给嘉靖皇帝纳了三百万两银子的税,去年基本没怎么剩下银钱来,到今年至今挣了四百多万两,本来预出了三百万两给嘉靖皇帝当上半年的赋税,这三百万两还没动。” 刘赐说道:“所以还有三百万两可以用。” 白芷若说道:“大概是,这是能动用的数目。” 刘赐当机立断,走向李成梁,李成梁正在组织兵士休整,刘赐对他说道:“李将军,共计死伤多少弟兄?” 李成梁不知道刘赐什么意思,他淡淡地说道:“五百名。” 刘赐说道:“他们命丧在我这双屿港上,着实是可叹,这样,我从库房里拨出来万两银子,给他们作为抚恤,这样也让我心下平安些。” 李成梁不免愣怔了,他听着这“万两银子”从刘赐口里说出来,竟轻飘飘地如同羽毛一般,他自是感到惊诧,他出身辽东,一直在朝鲜、辽东一带活动,到如今也仅仅入过两次山海关,那是去京城面奏朝廷禀报战事,但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他也没见识到多少京城的繁华,眼下是他第一次来到江南,他并不了解除了辽东之外的大明帝国其他地方的情形。 大明东北的辽东、朝鲜一带称得上是大明帝国最贫苦的地方,那里的白水黑山虽然物产丰富,但是在恶劣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环境之中,那里的人民仍是活得很艰难,那里的女真人过着游牧的生活,那里的汉人耕种劳作也是十分艰苦,相比起江南动辄贡献朝廷一半税赋的江南,大明的辽东地界称得上“贫瘠”。 辽东素来难以为朝廷贡献赋税,那里每年那点可怜的收成光是供给军队的开支已是捉襟见肘,相反的,辽东、尤其是建州三卫每年都需要朝廷供给军费,以作抵御戍边抵御女真人的军事开支。 但是朝廷每年供给辽东的军费也可以说少得可怜,李成梁所在的建州三卫,这几年得到朝廷拨给的军费越来越少,去年的嘉靖三十七年只有可怜的六万两,要知道建州三卫可是如今大明帝国抵御外患压力最大的地方,女真人在迅速地发展壮大,每年这些身处苦寒边塞的将士都要和女真人、朝鲜人爆发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这样巨大的军事压力下,六万两显然是不充足的。 总之,辽东是大明最贫瘠的地方,所以李成梁眼下听见刘赐一开口就是“万两银子”的抚恤金,他自是感到非常惊诧,要知道他手下这些建州兵之中,哪怕是老兵,一年的军饷也仅有五两银子,而刘赐给出万两银子的抚恤金,等于说每一个战死的兵士都能分到大约二百两银子,在辽东地界,二百两银子足够一个小家庭活上二十年了。 刘赐办这通商之事,他对于大明各地的状况大致有比较全面的了解,他知道辽东贫瘠,他们同济会半年收入四百万两银子,在李成梁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同济会、或者说江南能够获得这么多的银子,最大的“功劳”要归功于发现了跨过大洋的东方的“白银大陆”的弗朗机人,弗朗机人源源不断地将白银运往大明,购买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在贸易第一线的同济会因此收入了大量的白银。 刘赐深知,他手上拥有从弗朗机人手上交易来的数目可观的白银,这是他最大的资本和筹码,他又笑道:“还有那些受伤的弟兄,还有这三千名远途而来的弟兄,我瞧着,都给些银钱做辛劳的费用。” 说着,刘赐看向白芷若,白芷若心领神会,知道刘赐想要她配合着演习,她点头说道:“说的是,就从库房拨些银钱出来。” 李成梁着实是缺银钱,可以说,缺银子是他眼下最困窘的问题,朝廷给的军费太少,他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军队的运转,粮草他还可以让军队干些打猎、采集的活计自给自足,但是至于打造兵器、去蒙古地界购买马匹等这些军费开支,则是需要实打实的银子去操办,朝廷一年给的六万两银子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刘赐此时笑笑地看着李成梁,李成梁不禁露出贴服的神色。 第1091章 残局(二) 刘赐笑道:“李将军,弟兄们付出了这般的辛劳和伤亡,我瞧着,给拨三万两银子,让弟兄们心中宽松些,这些银子你自行分配就是。” 三万两银子,加上那一万两银子的抚恤金,差不多抵得上朝廷一年拨下来的军饷了。 李成梁自是谢道:“李某替建州三卫的将士们谢过公子了。” 白芷若看着刘赐,她不知道刘赐打着什么主意,但她了解刘赐,她知道刘赐眼下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刘赐笑道:“为大将者,怎可轻易言谢……” 刘赐还没说完,李成梁直截了当地说道:“无功不受禄,李某领兵来此地,是奉朝廷的旨意,公子眼下如若需要李某做什么,且说就是,看李某能不能办到。” 刘赐点点头,笑道:“好,爽快,本公子的要求很简单,接下来两个月,你这三千兵士驻扎在我们这双屿港上,协助防务,两个月后,本公子除了方才许诺的四万两银子之外,再加拨六万两银子,一共凑齐十万两银子,让你们带回辽东。” 白芷若一下子明白了,李成梁虽然对这江南的局势不太了解,但是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也猜到刘赐的意思,他说道:“你是担心倭寇来攻?” 刘赐说道:“正是,你这三千建州兵骁勇善战,但愿你们能助本公子一臂之力。” 李成梁说道:“我们不懂水战。” 刘赐说道:“我们自有水军,不瞒你说,本公子有万名水军,四艘独步天下的大战舰,不必你们打水战,你们的陆战功夫我瞧着是天下无双的,你们且帮我守住这双屿港便是。” 李成梁沉吟片刻,说道:“我们是辽东兵,从朝鲜渡海而来,在这里滞留两个月,这是犯大忌的,恐怕难以从命。” 刘赐自是知道这个规矩,大明立国以来以“卫所制”作为兵制的核心,其目的就是杜绝各地方军队的流动性,让军队只能在地方驻守,因此极大地降低了帝国发生兵祸之乱的风险,如今要李成梁领着军队在双屿港上滞留两个月,着实是违反军规的。 刘赐笑道:“你且放心,我是司礼监的人,给你下一个调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成梁沉吟地看着刘赐,他知道这是个风险极大的事情,这十万两银子可不是这么好赚的。 刘赐已是心中有数,他已然决定和李芳好好掰扯掰扯这个事情,他答应李芳的他全都做到了,包括给嘉靖皇帝进贡银子,这是替他们司礼监赚下了巨大的功勋,而李芳却这般眼看他刘赐背后被捅刀子,却连一声知会都没有,这着实是让刘赐愤恨,他觉得自己算是看透这些人了,他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货色,心中想的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利益。 刘赐对李成梁笑道:“关于这调令之事,你尽管放心,我是司礼监掌事太监之一,李芳老祖宗也要让我三分,这一次戚继光打松江,你来打双屿港,他竟然都不曾知会我一声,我挺生气的,他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我提的要求他不能不同意。至于这让你留在双屿港协助防务之事,为的是保护双屿港的安危,因为汪直可能来攻打双屿港,而这双屿港如若被汪直毁了,这‘开海’的事黄了,司礼监进贡给嘉靖皇帝的银钱也就黄了,所以李芳是不能看着双屿港被汪直毁掉的,出于私心,他也必须同意让你和你的军队留在双屿港。” 李成梁依然沉默着,他知道刘赐这席话不是空穴来风,想来李芳老祖宗会同意他们留在双屿港,但是留在这里是要打倭寇,今天他们已经见识了倭寇的厉害,他们可不敢把倭寇视为乌合之众了,他听说过所谓“五峰船主”的势力,他手下的倭寇足有十万人,如若是五峰船主全力进攻这双屿港,这可是难办,他们这三千人虽然身经百战,但也没有信心能够在倭寇大军面前全身而退。 李成梁沉吟着,犹豫着,刘赐瞧着他还没表态,刘赐又叹息一声,笑道:“弟兄们远赴他乡,行这征战之事,着实是难为弟兄们了,这样,为了聊慰思乡之情,再给五万两银子,一共十五万两,让弟兄们安心留在这里,就算是和倭寇接战时有什么闪失,我同济会也一定给予更多抚恤。” 十五万两,这个数字无疑震慑了李成梁,这抵得上他们建州三卫两年多的军费,有这十五万两银子,哪怕他的将士战死了,也能每个人得到五百两银子以上的抚恤。 第1092章 残局(三) 五百两银子是个极可观的数目,足够这些将士的家人过上半辈子的好日子,相信此时说让他们的弟兄们留在这里征战,战死了能获得五百两银子抚恤,这些将士想必都会同意。 李成梁看向刘赐,说道:“公子,战场之上无戏言,许诺的数目,是势必要办到的。” 刘赐笑道:“今天晚上,本公子就给你抬五万两银子来,驻守了一个月,再给五万两,第二个月,再给五万两,若是不放心,再给你立上字据,摁上本公子的手印,若是本公子食言而肥,你们这些军人自可以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这样一来,李成梁再无话可说了,他叹息一声,说道:“那便如此……” 但是李成梁话还没说完,刘赐瞅着李成梁同意了,他立马又说道:“还有,不知你们建州三卫可还有兵员?” 李成梁一愣,他不知道刘赐打什么主意。 刘赐笑道:“本公子是瞅着眼下你们军队折损了好几百人,能补充些兵员是最好。” 李成梁有些不耐了,他自是觉得刘赐得寸进尺,他说道:“公子你是知道的,建州三卫担负着抵抗女真人的重任,平日里忙于战事,哪里有空闲的兵员可以调拨。” 刘赐心中是算计好了,他觉得李成梁这支建州兵虽然勇悍,但是毕竟只有三千人,汪直若是大军来攻,怕是得有数万人之众,凭着这三千建州兵怕是也难以抵挡,所以他想着要增加些兵力。 刘赐笑道:“那是可惜了,我是听说建州三卫有两万重兵,还以为多调两千人过来,能让局势保险一些。” 李成梁可不愿承担更大的风险,他一口回绝道:“建州三卫的守备任务繁重,怕是调不开这么多兵士。” 刘赐又笑道:“将军说的是,本公子也知道建州三卫的任务繁重,本公子也想为辽东边境多出些力,本来本公子想着,多调些兵士过来,就能有多些兵士学到火器的技巧,能把火器传到辽东去,这样对辽东的战局必是大为有利的。” 李成梁听见“火器”,他自是又意识到刘赐的意思,他在辽东边境也使用过火器作战,只是辽东军队配备的火器颇为落后,使用的大都是大明自制的“火铳”和“虎蹲土炮”,这些火器做工落后而粗糙,威力有限,而且使用不便,又容易炸膛,比弗朗机人的新锐火器落后得太多,军队使用起来反而是添了负累,所以火器在建州卫所兵之中并不流行。 但是李成梁手上有几把从江南高价买来的“火神枪”,他见识过这种新锐火器的威力,只是他们没有能力配备这些大明自产不了,对外购买价钱又非常昂贵的兵器,所以建州兵几乎没有“火器兵”这个兵种,将士们仍是依赖娴熟的箭术作战。 然而在这一次在双屿港的战役中,李成梁再次见识到火器的威力,徐活佛那一伙倭寇如若不是依靠火器和炸药,他们早已被建州兵剿灭,李成梁越发意识到火器的重要性,火器并不见得比弓箭的杀伤力强大多少,但是拥有火器的关键在于火器的使用远比弓箭灵活,能够给军队提供丰富的战术可能性。 比如火器可以事前装填弹药,军队在交战时可以事前备好火器,让火器兵发出一轮齐射,然后再让刀斧兵进行冲锋,在冲锋一轮过后,可以让后排的火器兵再上前发出一轮齐射,这也是最常规的火器运用战术,戚继光最是善用这个战术,而方才李成梁和徐活佛的倭寇军队交战时,就在徐活佛的火器齐射之下吃了不少亏。 同时火器在射程上比弓箭更加灵活,发射也更加灵巧而隐秘,方才李成梁和倭寇交战时,就发现倭寇经常会突施冷枪,在互搏时骤然近距离地向他们的兵士射击。 至于火炮则更是不消说,戚继光的戚家军之所以那般厉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戚继光善用火炮,火炮能够让军队拥有崭新的战术,比如戚继光在攻打倭寇据点时往往是让兵士组建扎实的阵势,然后用后排的火炮轰击敌阵,直轰得敌人吃不消,不得不出阵和戚家军接战,戚家军再发挥“鸳鸯阵”的威力和敌军硬撼,然后再火炮和火枪灵活并用地摧毁敌人。 李成梁是个年轻有为的将领,他知道火器的厉害和重要性,他也意识到日后辽东的大明军队要打败女真人,多半要依靠这些新锐的火器,如若依然是靠着刀枪的话,大明军队是敌不过生长在马背上的女真人的。 第1093章 残局(四) 这一次来到江南作战,更是加深了李成梁对于运用火器作战的认识,更是坚定了他要在辽东引进火器作战的信念,所以此时他听见刘赐提到“火器”,他自是来了兴趣。 刘赐料到李成梁对火器必是感兴趣,他笑道:“想来将军也希求火器,这火器从弗朗机人手上传来,传到江南,再传到京城,从京城再传往辽东,想必辽东的建州三卫要得到几门火器是不容易的,但是在咱们这双屿港上,火器却是像银子一样,遍地都是,弗朗机人在这里做生意,你那一匹上好的丝绸,就能跟他换一门弗朗机火炮。” 李成梁说道:“不瞒公子说,建州苦寒之地,每逢隆冬来临,将士们的手指给冻僵了,拉弓都难以拉稳,有这火器,着实是要给将士们添大忙,这些弗朗机火炮如果能够配置在辽东的坞堡上,这坞堡的守备势必要坚实得多,女真人的大帐总是扎到我们的城下,有这火炮,我们一炮就可以把他们的主帅轰下马来。” 刘赐笑道:“要火器,来这双屿港,找同济会,这是再方便不过。” 李成梁知道刘赐的意思,刘赐可以给他火器,但是条件是要他调拨一批建州兵来增援,他也不拐弯抹角,说道:“你需要多少援兵,说。” 刘赐看了看这些建州兵,他掂量片刻,问道:“这些兵是你的前线精锐?” 李成梁说道:“他们是建制内的常备军,在前线负责防务,征战惯了的。” 刘赐说道:“那你这些在建制内的、征战惯了的常备军还有多少?” 李成梁说道:“六千。” 刘赐笑道:“也就是说你平日共计有一万名兵士是常备军?” 李成梁点头,说道:“是的,平日戍卫的是一万人。” 刘赐问道:“那你还可以调多少过来?” 刘赐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毕竟辽东的防务是大明帝国眼下最重要的防务之一,他瞎提要求,李芳也不会同意。 李成梁说道:“三千人。眼下是夏季,女真人忙于狩猎,养马,辽东的防务暂时没那么繁重。” 刘赐笑道:“也就是说,女真人一般是在冬天的时候才发难?” 李成梁说道:“自然是,隆冬时节他们打不到猎物,也找不到草料,自然就想着要劫掠汉人。” 刘赐点头,说道:“好,我会写信给李芳,让他下调令,从辽东再调配三千兵士过来。你们辽东一共一万名兵士,我给你们配五千支火神枪,一百门火炮,这足够你们用上几年了。这些火枪和火炮都是最新锐的货色,保管你们打女真人如虎添翼。” 李成梁听着这个数目,他不禁眉目颤了颤,五千支枪,一百门火炮,这是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在辽东买一支新式的火神枪足要四十两银钱,一门火炮要四百两银钱,这般数目的火神枪和火炮,凭他们一年六万两银子的军费,无论如何是不敢想象的。 白芷若听见这个数目,她也看了看刘赐,虽然在双屿港和弗朗机人买火枪和火炮要便宜得多,但算下来一把新锐的火枪也要十五两银子,一门火炮要二百两银子,再算上火炮的弹药,这批火器要十多万两银子才办得下来。 李成梁自是知道刘赐慷慨,他对刘赐拱手,说道:“谢过公子,辽东将士会记住公子的恩惠的。” 刘赐笑道:“眼下是我需着你帮忙,大家互帮互助,互相方便,这才是道理。” 十五万两银子的军饷,加上价值十几万两的火器,这般的“交易”李成梁没有理由不同意,他服气地说道:“公子大气,我们辽东的弟兄别的不敢说,但是义气绝是最看重的,公子这般大气,我们弟兄必定竭力相报。” 刘赐点头,他看向那港口外浩瀚的大洋波涛,他叹息一声,笑道:“那是最好,你们需做好战备,估摸着两个月内,汪直的大军就会发难。” 刘赐和白芷若没再多耽误,他们带着李成梁回到了同济会的坞堡。 这座庞大的坞堡已经被打得墙体破碎斑驳,但是可叹日本人修筑坞堡的工夫着实过人,这坞堡至少捱了二百门炮弹,外墙已经被打得破碎不堪,但是坞堡的主体结构仍是坚实,坞堡内里的建筑基本没有被损坏。 刘赐和白芷若领着李成梁进入坞堡里面,李成梁是第一次离开辽东,深入江南,而且一来就来到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双屿港,他无疑是觉得大开眼届。 第1094章 残局(五) 李成梁身处贫瘠的辽东,哪里想象得到天底下有这般繁盛的地方,他一路上仔细地看到那酒旗招展的青楼,看到那些阔大的商贸店面,看见这双屿港密密麻麻的建筑,他已然是觉得惊叹,要知道哪怕是在辽东聚集汉人最多的广宁,也不过两万户人丁,居民的人数远不及这双屿港,整个广宁更没有几处像样的房屋。 而李成梁进入这同济会的坞堡,他更是感到万分惊诧,生活在辽东地界的汉人压根就没有“商贸”这一想法,因为那里太过贫瘠,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做成规模的交换,他对于“商贸”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集市”之类的细碎交易,他进入这座坞堡看见同济会的运转,他才认识到什么是所谓的“商贸”和“商帮组织”,他看见同济会的黑衣人在坞堡来回穿梭,这些“秀才”模样的人物行动比军人还要迅捷和严谨,他们飞快地处置着事务,显出极度的高效和敏锐的纪律。 李成梁还见识到同济会那严密的组织结构,他意识到天底下人与人之间的组织还可以有这般丰富的形态,至于这坞堡里遍布的火炮,还有严密的防备,他更是感到惊叹,他不禁慨叹,若是辽东也有这样的一座坞堡,女真人无论如何是打不进来的。 刘赐让同济会的一名高阶官员接待李成梁和他的两名副将,让这位官员带着李成梁他们在坞堡中观察学习着。 刘赐和白芷若来到这坞堡的高层,来到姚无忌的房屋中,柳咏絮和被看、姚可贞、何绯儿、冬至都在里面,被看正在门口调拨着事务,她本就有些心神不宁,此时看见刘赐来到,她愣怔片刻,瞬间那魂魄好像回来了,她一把冲前来抱住刘赐,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湿着眼睛紧紧地抱着刘赐,好像生怕刘赐飞走了,她这两天自是担心得茶饭不思,生怕刘赐出了什么意外变故,而眼看这战争打起来,她更是担心得彻夜不眠。 此时她红着眼,抬头看见刘赐的头上挂着血迹,她更是惊得手都颤起来,她问道:“你这伤重不重?!” 刘赐方才为何护着白芷若,被飞来的石头砸伤了,他一直焦急着,倒是没在意头上的伤,此时定下神来,他才感到头上的伤口发疼。 他知道被看的脾性,这个老婆强势起来可是难以对付的,他忙做出陪笑的姿态,说道:“没事,就是破了点皮,敷些药就好了。” 白芷若知道被看要发作了,她连忙也陪笑道:“方才他是为了护着我,被石头砸了一下……” 被看咬着樱唇,忍住了气,骂道:“跟你们说了不能犯险!……” 说着,被看又细细地将刘赐的身上摸了一遍,确定刘赐没受伤,便一把拉着刘赐进了房子里,柳咏絮和姚可贞都在帮着姚无忌料理事务,眼看被看拉着刘赐进来,她们愣了愣,都停下手来看着刘赐,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何绯儿正在帮着姚无忌抄写文书,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做这个工作,姚无忌如今精力不济,胸口内部的“恶疾”使他的右胸外表长出了一个小肿块,这影响了他执笔的手,他的手因此变得难以稳定,字也写得不好了,所以如今他拟了一遍文书之后,会让何绯儿工整地抄写一遍,然后再给他签字下发。 被看对何绯儿说道:“绯儿,拿药盒来。” 何绯儿连忙停下笔,去内间拿了药盒出来,被看让刘赐坐在椅子上,她打开药盒,拿出白棉巾和药酒,细细地为刘赐清洗伤口。 柳咏絮和姚可贞都关切地看着刘赐,但是眼看被看照料着刘赐,她们也就都没走近,也没过问。 被看冷着脸,没说话,显然她瞧着柳咏絮、姚可贞都在,她不好发作,但是回头她一定是要狠狠地大骂刘赐一通的。 何绯儿陪在刘赐身边,小心地看了看被看的神色,她牵起刘赐的手,有意缓和气氛,问道:“哥,还伤着其他地方了吗?“ 刘赐笑道:“没伤着,放心。” 被看还是冷着脸没说话。 刘赐瞧着何绯儿摆在桌上的抄得工工整整的文书,他笑道:“绯儿的字写得越发的好了。” 何绯儿抿嘴笑了笑,她看着刘赐的脚上身上满是污泥,她就端了两盆水过来,递了一条棉巾给白芷若,说道:“姐姐,擦擦脸。” 然后何绯儿拧了棉巾,帮刘赐擦洗脖颈,又帮他擦洗腿脚。 在何绯儿的殷勤动作下,被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她不忍看着何绯儿伺候人,她对说道:“绯儿,去带冬至。” 第1095章 残局(六) 何绯儿听话地去抱冬至了,刘赐瞧着冬至出来,冬至显然被惊吓得不轻,她红着眼睛哭着,何绯儿则悉心地哄着。 刘赐心疼地看着冬至,说道:“冬至给吓坏了?” 被看冷着脸,说道:“她不知道她差点要没了爹,不然真该把她吓坏了。” 刘赐连忙陪笑,说道:“好姐姐,我不是没事回来了吗……” 被看瞧着刘赐的伤势不算太重,她的脾气也缓和了些,她叹息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能让大家省点心。” 姚可贞听着被看的口气缓和下来了,她忙打圆场道:“没事回来了就好,也是事态紧急,没有办法才这般犯险的。” 柳咏絮问道:“你去了松江?那边是怎么样了?汪直这么大一支舰队骤然来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松江那边戚继光发难了吗?” 刘赐叹道:“正是,戚继光突袭汪直在松江的据点,朝廷又从辽东调拨建州兵来剿杀徐活佛,汪直的舰队就来攻打我们了……” 刘赐将他所知的都讲了,包括四月二十九日嘉靖皇帝、徐阶、严嵩、李芳等朝廷统治者的秘密会议,包括戚继光对松江的袭击,包括从辽东调来的李成梁…… 姚无忌从内间出来了,他的神色疲惫不堪,显然这一场大战让他颇难应对,他听完刘赐所述,叹道:“难怪汪直这般大的阵仗来袭,我和汪直交手多次了,从未爆发过这般规模的大战。” 柳咏絮显然也被这场大战震惊了,方才她躲在这坞堡之内,听着汪直舰队的炮火,密集如雨下地砸在这坞堡上,她还以为他们要命丧此地了。 柳咏絮说道:“摧毁了汪直在松江的据点,还杀了徐活佛的部将四千人,还毁了十几艘船,这是伤着汪直的筋骨了。” 刘赐苦笑,说道:“真伤着筋骨还好,问题是这般创伤其实没能伤着汪直的元气,这一轮大战下来,汪直损失了上万人,给毁了大约四支舰队,但汪直的主力相信没有太大损失。” 姚无忌说道:“是的,汪直的主力在日本的平户岛上,他那十八支舰队中,有四支主力舰队,徐活佛的舰队是其中一支而已,朝廷这一战顶多就是重创了徐活佛这支主力,汪直还有三支主力,他们都驻扎在平户,这番汪直遭了这奇耻大辱,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芷若说道:“所以刘赐刚刚留下了那辽东来的建州兵,还让他们再行调拨了三千人前来增援,有六千建州兵,咱们这港口应该守得住。” 姚无忌叹道:“不好说,汪直的实力我是知道的,徐活佛那两千人的主力精锐仍在,他回到平户,汪直稍一整编,马上又能给徐活佛拉起一支主力舰队来,汪直如若真想灭了双屿港,他的四支主力舰队悉数来攻,那可是遮天蔽日的架势,如果是汪直尽遣主力的话,他的舰队得有上百艘战舰,有四万名兵士。” 柳咏絮、被看和姚可贞听见,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四万人的军队,哪怕是朝廷大动干戈的军备调度,也难以达到这个数目。 刘赐自是知道汪直的底细,他说道:“是的,汪直如若愿意,他能够打下江南,自立为王。” 姚无忌叹道:“所以眼下的状况必是不乐观的,汪直必定震怒,只是不知他打算如何对付我们。” 刘赐说道:“眼下咱们得有个共识,咱们还有三百万两筹备进贡给嘉靖皇帝的银子?” 柳咏絮说道:“眼下筹了二百五十万两,按照咱们给司礼监和嘉靖皇帝的承诺,上半年要进贡三百万两银子,这马上就六月了……” 刘赐果断地说道:“去他娘的皇帝,去他娘的进贡,他们不仁不义,本公子也没那么好心情进贡银钱给他们,咱们保住自己要紧,眼下这二百五十万两咱们得用起来,夯实咱们的防务。” 姚可贞不免忧虑,她深知他们姚家和嘉靖皇帝的约定和承诺,不按约定进贡,这无疑是“欺君之罪”,她忧虑道:“咱们不进贡了,若是皇帝不悦……” 刘赐冷笑道:“他且不悦去,他们这般出尔反尔,倒行逆施,老子还不愿伺候了!” 说罢,刘赐盘算一番,说道:“这修筑坞堡的日本人和匠人还在?” 柳咏絮说道:“日本人回了日本,但是让咱们的商船去找,五天之内就能找回来,匠人倒好办,缺了去宁波拉一批过来就是。” 刘赐说道:“那是最好,那么眼下就是银钱的问题,你将那些日本人找回来,多雇些匠人,比此前多一倍也无妨,总之保证要在十天之内修复好这坞堡。” 第1096章 残局(七) 柳咏絮点头,说道:“此前修复坞堡前,那些日本匠人倒是说过,这坞堡还能再行扩大,主要是把两侧的‘翼堡’再加固和扩大,这样的话能多添置四十门火炮。” 刘赐点头,说道:“这样的话咱们堡垒上就有一百门火炮了。” 柳咏絮说道:“是的,此前是觉得这样的加固太过累赘,平日里维护也要耗费大量人力和财力,但眼下如若是要抵御汪直的话,也不得不如此了,咱们这坞堡的位置处在高地上,有一百门火炮的话,汪直的舰队来了势必也讨不到好去。” 刘赐沉吟着想了想,说道:“一百门火炮,这是最好,咱们的坞堡这般俯瞰去,一百门炮齐发,足以覆盖这个海湾所有的方向。” 白芷若赞同道:“说的是,坞堡居高临下,百炮齐发,任何冲进咱们海港的舰船要被打成筛子。” 刘赐说道:“还有添置火炮,这得找弗朗机人,弗朗机人的主力眼下在吕宋?” 弗朗机人和同济会多有来往,刘赐熟悉的那位“巴赞”将军已经成了他们帝国在东方的总司令,巴赞将军这一年来将舰队主力囤聚在吕宋,因为那里筑建了一个弗朗机人庞大的殖民地,巴赞将军去到吕宋之后更是将那个殖民地着力地扩大加筑,他是想将吕宋作为弗朗机人在东方和大明帝国贸易的前哨站,如今同济会贩往西洋的商货大多数是要进过吕宋,再运往西洋。 柳咏絮一个月前还和巴赞将军见过面,她说道:“是的,弗朗机人的主力囤聚在吕宋。” 刘赐对姚无忌说道:“亚父,得派人去一趟吕宋,和巴赞好生谈一谈。” 姚无忌说道:“你想让巴赞援助我们?怕是不容易,他素来在我们和汪直之间来回得利,你如若想要让他倒向我们这边,怕是得花可观的银钱,而且他也未必会全心帮我们作战。” 弗朗机人在巴赞的率领下变得越发的精明而狡诈,如今的东洋是同济会和汪直对抗争夺的局面,巴赞的策略则是在两大巨头的角力之下渔翁得利,这一年来他和同济会的合作较多,但是偶尔也会倒向汪直那边,在同济会和汪直两头都得到了不少好处。 刘赐自是知道巴赞的套路,他说道:“我们不需要巴赞投向我们,而且如同亚父所说,巴赞不会全心替我们打仗,所以不必对他有请求,我们可以给他开出一些利好条件,给他得些利好,主要是防止他帮着汪直向我们开战。” 柳咏絮点头,说道:“这好办,给他免了下半年的赋税就是。” 刘赐说道:“我们主要是和巴赞买火器,这动作要快,汪直可能也去找他买火器了,我们不妨出高价,将他手上的火器都购来,你觉着巴赞手上有多少火器?” 刘赐说着看向柳咏絮,柳咏絮算了算,说道:“眼下他在吕宋的储备,万支枪,二百门炮,大概是有的。” 刘赐果断地说道:“都给他买来,价钱上可以松动些,都买下来了,一部分装备我们自己,一部分装备那些建州兵,这样至少让汪直添置不了新的火器。” 柳咏絮犹豫着,说道:“这可得耗费……” 刘赐果断道:“我说了,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充作军费,这还不充足吗?” 柳咏絮自是心中有些犹豫,因为她在宫廷里面成长,她多次接触嘉靖皇帝,她知道嘉靖皇帝的脾性,她深知如若同济会和姚家承诺的每年的岁贡不到位,导致嘉靖皇帝修建宫殿的计划被推迟拖延,这可是泼天的大罪。 但是眼下柳咏絮看着刘赐这般坚决,她也打住话头,眼下的确是必须先过了汪直这个难关,再说后续的事情。 姚无忌赞同刘赐说的,他说道:“眼下先考虑如何抵御汪直,过了这一关再说。” 刘赐走到窗口,从那窄小的窗口看向外面那庞大的港口,在开战时这个窗口是被两层的铁皮厚厚地封锁住的,如今整座同济会的坞堡如同一个铁桶一般,在这次再行加固之后,恐怕会更像一个大铁桶,这样能够窥见外面的窗口会越来越少。 刘赐看着那港口上仍在飘扬的硝烟,看着这沦为大片废墟的双屿港,他叹道:“不知道汪直要如何对付我们,且看着情势演变。” 姚无忌点头,说道:“眼下还是得把港口重建起来,眼下港口是一片混乱,得马上恢复秩序。” 同济会的官员已经飞快地行动起来,他们快速地着手恢复港口的秩序,刘赐和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等也分头行动起来,一面协助恢复港口秩序,一面筹备抵抗汪直。 第1097章 备战(一) 同济会的工作效率称得上极高,他们对于港口遇袭、以及如何恢复港口运转事前已经做过准备方案,所以遇见这般的混乱,他们的行动却是有条不紊的,他们按照预定的计划,展开高效的行动,到了遇袭的第二天夜晚,已经基本安定了双屿港的秩序,那些被毁坏房屋的商人、妓女都得到了安顿的地方,那些在混乱中受伤的人基本都送到了隔岸的宁波进行救治。 第二天的深夜凌晨,刘赐回到了同济会的坞堡中,他们的“廖风小轩”已经被摧毁,而且在这般的险境中他们也不敢住在外头,姚无忌在他的房间隔壁调出了一间房屋,供刘赐和他的亲眷们居住。 这间房间本是程霸先的房间,房间的格局和姚无忌的房间一样,外间是书房,内间是卧室,因为刘赐和他的亲眷足有七个人,所以把外间也摆上了两张大床,供他们居住,刘赐和被看、冬至,再带上何绯儿睡在内间的卧室,柳咏絮和姚可贞、白芷若住在外间,这般居住的环境自是狭窄不便,但是大家都知道是特殊时期,也没有人计较。 刘赐这两天忙着调拨船只运送伤员到宁波去,这一场大战,整座双屿港足足伤亡了四万多人,幸得死亡的人数不多,大多数是轻伤,刘赐出面和金陵、松江、扬州、苏州、钱塘各地的豪门世族沟通,让他们腾出船只来,运送伤者前往宁波救治。 到了今夜,这救治的状况总算是稳定了些,刘赐也总算能回来歇息一下。 刘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该亮了,他走进房屋的外间,听见白芷若和姚可贞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柳咏絮素来睡得浅,他小心地在门口脱下了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向内房。 他走了几步,就听到柳咏絮的声音,说道:“站着。” 刘赐停住脚步,看见柳咏絮从床榻上坐起来了,她披上了衣裳,下了床榻,走出门口,刘赐也跟着她走出。 他们走进同济会坞堡那冰冷寂静的甬道,这里是坞堡的最高层,也是同济会最顶级的官员居住和办公的地方,这里总共只有六间住房。 柳咏絮和刘赐来到了望台前,这座了望台在大战时被炸毁了,眼下这里没有护栏,刘赐和柳咏絮站在那破碎的台沿前,凛冽的海风吹过来,让他们打了个寒颤。 柳咏絮问道:“伤者都送到宁波了?” 刘赐说道:“明日还有几批,顺利送过去,就算送完了,说起来那金陵钱家、姑苏吴家、扬州慕容家都很买我们同济会和姚家的账,说要他们出船,他们很爽快就借出船只了。” 柳咏絮叹息一声,笑道:“那是当然,咱们办这开海之事,对他们的关照可太多了,就开海这差不多一年里头,他们在我们这港口上可赚了不少银钱。” 如今是五月份了,他们是去年七月一日开的海,果然是差不多快一年了,刘赐叹道:“这就开海快一年了,真是不容易。” 柳咏絮笑道:“可止是不容易,简直把我们的心都要操碎了,但是也是难得可以干这么一番大事业,着实是让人觉着有所成就。” 刘赐笑道:“那是,谁想到你几年前还是紫禁城里面一个宫女,如今竟操办了这么大一番事业。” 柳咏絮转头看了刘赐一眼,笑道:“我倒得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刘赐在黑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柳咏絮的脸色,他以为柳咏絮生气了,说这话是在嘲讽他,他可生怕得罪了柳咏絮,他忙陪笑道:“哪里哪里……是姐姐给我脸面,才帮着我办这个事情,莫怪莫怪。” 柳咏絮看着刘赐,更是笑了,说道:“瞧瞧你这反应,你心里是有多虚啊,我随口一说而已,我着实是感谢你把我带出宫来,让我参与了这一番事业,不然我在那紫禁城里头熬着,熬到今日怕也是要熬到干枯了。” 刘赐才确定柳咏絮没生气,他挠挠头,心里暗暗苦笑道:“说我心里虚?也不想想你平日里是怎么骂我的,把我吓成这样。” 他嘴上说道:“你这般的才学见识,若是留在紫禁城里头,着实是要把你憋屈死了。” 柳咏絮叹道:“是啊,当初你带我出来之前,我还想着哪一天能给嘉靖皇帝临幸,可就算是改变命运了,此时想想,当时怎么会有那般不着调的想法。” 说着,柳咏絮自己都摇摇头,忍不住笑起来。 第1098章 备战(二) 刘赐想起嘉靖皇帝那黑暗中的像神仙又像恶鬼一般的模样,他只觉得恶心,他笑道:“这着实是让人作呕。” 柳咏絮笑道:“我自己也觉得挺作呕的。” 刘赐撇撇嘴,说道:“那老头趴在你身上,那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事情了。” 柳咏絮登时脸色一变,她的性情如今温和了许多,对刘赐也温柔了许多,但是刘赐说这般的话她还是受不了的,她马上回头瞪着刘赐。 刘赐连忙收敛了脸色,但他嘴上还是忍不住带着调笑的意味说道:“我是说你这般美貌的姑娘,被那老鬼玷污了,着实是让人义愤难平。” 柳咏絮冷笑道:“我瞧着你是脑袋里头搭错脑筋了,敢这般胡说八道。” 刘赐陪笑着,不敢再说了。 柳咏絮其实也没和刘赐计较,她看向眼前这广阔的港口,她叹道:“这港口比我们初来时可扩大了不止一倍。” 刘赐笑道:“得扩大快两倍了,这个拓展的速度,怕是大明历史上从未有过。” 柳咏絮叹道:“是啊,这里的繁盛发展的速度,怕是天底下从未有过,只是可惜眼下被毁成这个样子。” 经过这两天的努力,这双屿港被毁坏的建筑基本上都已经得到清理,街道恢复了通畅,柳咏絮得到统计,这一仗双屿港超过三分之二的房屋受损,战时停泊在港口内的船只几乎被全部毁坏。 柳咏絮又问道:“这两天你可听说汪直的什么消息?” 刘赐摇头,说道:“我都在忙着运伤者,没有打听到消息。” 柳咏絮有些忧虑,说道:“亚父把同济会的眼线都派出去了,想着要打探清楚汪直的反应,但是没有探得消息,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信息。” 刘赐也感到有些讶异,虽然他觉得汪直未必这么快会有所行动,但是他觉得汪直至少应该有些反应,他说道:“这应该是汪直把他的动向消息封锁得严密,让外人无从得知。” 柳咏絮说道:“想来是的,我觉着这样才可怕,汪直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刘赐叹息一声,由衷说道:“我倒是希望他拍案而起,然后挥师来攻。” 柳咏絮叹道:“我也是这般想,他若是一时暴怒,马上纠集了军队筹备攻击,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如今他毫无反应,没了消息,不知道动向,这着实是让人不寒而栗。” 刘赐说道:“接着派出探子去查探,看来得查到那日本平户岛那头去,才能探清一些消息。” 日本平户岛是汪直的大本营所在。 柳咏絮说道:“战事当天下午,亚父就已经派出六路斥候,混在前往日本贸易的船只里面,前去平户打探消息,最快的三路斥候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回来。” 刘赐说道:“这样的话应该会有些消息,至少知道汪直的大本营在调度着什么。” 柳咏絮叹道:“是啊,眼下只能指着明天早上的那批消息了,但愿至少能知道汪直在谋划什么。” 他们看向辽阔的天际,此时一阵疾风吹来,寒云在他们的头顶上缓缓地流动着。 刘赐叹道:“姐姐,这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第二天,刘赐睡得晚了些,他原本在桌上留了字条,让被看醒来时叫醒他,但是被看没有叫他,他醒来时旭日已经升起,他睁开眼看见顶上的天窗透进来耀眼的阳光,冬至趴在他的胸口上,抬起小脸来对他露出娇纯可爱的笑容。 他是被冬至给闹醒的,他忙坐起来,看看外头的天色,被看听见响动,她忙走进来了,她瞧着刘赐那焦急的样子,她忙说道:“你别慌,那送伤员的事情,絮儿差人去办了,那事情已经有了规矩,照着规矩办就是,你不必急着去。” 显然被看是想让刘赐多歇息一下,才没叫醒他。 刘赐着实是累了,他晃晃脑袋,被看连忙拿起备在床榻边的一盆清水,拿起棉巾在清水里搓了搓,帮刘赐擦脸。 被看瞅着刘赐没生气,她又柔声说道:“我早上起来瞧着你的嘴唇都干裂开了,显然是虚火攻心,再这般忙活下去你该生病了,我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才没叫醒你。” 刘赐知道被看体贴,他凑过去在被看的脸颊上亲了亲。 被看笑道:“快吃些粥食,还没凉,快些来吃。” 刘赐穿上衣服起来了,何绯儿已经把粥食端到房间里的小案桌上了,对刘赐说道:“哥,你瞧瞧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添。” 刘赐自是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他想着,要不是这些女人们这般支持着他,他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今日。 第1099章 备战(三) 刘赐吃着早饭,向被看问道:“絮儿有消息吗?” 被看问道:“你说汪直那边的消息?” 刘赐说道:“对。” 被看摇头,说道:“亚父派去日本的斥候没有回来。” 刘赐一愣,问道:“一个都没有回来?” 被看说道:“是的,那些去日本贩货的商船今早三艘已经回来了,但是混在这三艘商船里面的三路斥候全都没有回来,那些商船的主人也不知道那些斥候的下落,据其中两艘船的船员说,他们瞧见我们的斥候被汪直的人杀了,大概能猜见,汪直有防备了,我们派去的人大概都被发现了。” 刘赐问道:“那么那些日本回来的商人带回来什么信息?汪直那边的船队调动?或者汪直那大本营的动向?” 被看说道:“他们说汪直的封禁了所有的商贸往来,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大本营,汪直在日本有一个最大的集市,那个集市也被关闭了,他的船队也停止了所有的贸易。” 刘赐听着,只感到越发的紧张,他焦虑道:“汪直在谋划着计策,咱们完全摸不着,这太可怕了。” 被看也感到焦虑,她说道:“着实是,不知道敌人在谋划什么,着实是吓人。” 刘赐吃完早膳,他匆匆出了门,来到港口前,继续督办那运送伤员的事情,今天用的船只是姑苏吴家和金陵高家的商船,这些商船是规模最大的商船,一船满打满算可以运送两千人,再经这吴家和高家商船两个来回,就能把伤者都送走了。 刘赐跟着吴家和高家的船只送了一批伤者到了宁波,他一直记挂着汪直的动向,有些心不在焉。 他渡过了海峡,来到海峡的对岸,来到一条大江的入海口,这条大江被称为“甬江”,沿着这大江入海口溯流而上,不过两里地,就能抵达宁波府城。 刘赐在甬江入海口下了船,在这入海口的地界有一片颇为庞大的建筑群落,那是汪直原本设置在这里的据点,在去年八月份戚继光分两路大军扫荡宁波到台州沿岸的汪直据点的时候,这个据点被进发在北线的戚家军摧毁了。 这个据点设置在甬江的入海口,原本是汪直在江南南边的一个重要据点,宁波虽然比不上钱塘、苏州、松江等地繁华,但也是江南的一大重镇,这里的对外洋贸易素来发达,所以汪直在宁波的这个据点也是颇为重要,在戚家军摧毁这里之前,每天都有上百艘大船在这个据点进出,将宁波的货物运往外洋。 汪直后来试过重修这个据点,但是戚家军在去年九月、今年一月又发动了两次扫荡,将这个据点彻底地摧毁了,汪直也就暂时放弃了这里,如今这里剩下一片庞大的废墟。 在两个多月前,刘赐忧虑着倭寇会不会前来贸易时,他就曾经来到这个据点,他是听了戚继光的建议,戚继光知道刘赐的“开海”之事,他建议刘赐可以把汪直这个据点重新修建起来,因为这个据点和双屿港隔海相望,从这个据点乘船出发,不须两刻钟,就能抵达双屿港,若是乘战舰,更是一刻钟之内就能增援双屿港,所以戚继光建议将这个据点重新修缮,添置火炮和兵力,并且作为舰队的驻泊地,能够和双屿港遥相呼应,作为双屿港的一个前哨,或者说是一个作为重点部署的前线阵地。 戚继光在摧毁汪直的据点时,他深知汪直这个宁波据点建筑坚固而且扎实,因为汪直在这个据点的经营时间远超其他的据点,十多年前双屿港本是汪直的大本营,在那时候汪直就已经将双屿港建设成普天下最繁华的大港口,而这个宁波据点作为最靠近双屿港的据点,也被汪直视作最重要的前线阵地而着重经营,后来哪怕是汪直的双屿港被摧毁之后,这个宁波据点依然被汪直重点关照,这个宁波据点称得上是最“历史悠久”的据点,这里面的营阵建筑是最为庞大,而且是最为坚固的。 刘赐听着戚继光的建议来到这个据点视察了几次,这个据点的“配套”的集市、旅馆、驿站虽然被戚家军尽数摧毁,但是据点的核心、也就是这个据点用以防御的、临海的庞大营阵的根基仍是完好的。 汪直其他据点的营阵大多数是用木头搭建的地基,而这个宁波据点是个例外,这个据点的地基用的是巨大的条石,在一人高的条石地基上面再用木头构建营阵的其他建筑。 第1100章 备战(四) 因为这个据点的地基是用巨石搭建,所以戚家军的大火虽然摧毁了营阵的大多数木制建筑,但是这个地基仍是扎实地完好地存在着,只要地基仍在,就不难在地基上构建新的营阵,所以刘赐在两个月前已经决定在这里重建汪直的营阵,并将这个营阵为自己所用。 刘赐请姚无忌着手办这个事情,姚无忌调遣了同济会的官员,并让姚可贞负责监察工事的修建,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姚无忌已经基本重建了汪直据点的建筑构架,包括搭建了炮台,还有船只出洋的港口和码头。 在汪直来袭之后,刘赐自是加倍重视这个据点的修建,如若汪直要攻打双屿港,这个宁波据点会是最好的一个前哨站。 但是刘赐没有在同济会内部张扬这个事情,因为他除了加固同济会堡垒之外,他另一个重点的计策就是加固这个据点,他要耗费主要的财力在这个据点的重建上,甚至耗费比加固同济会的堡垒更多的财力。 他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所以没有多宣扬这个计策,因为毕竟同济会是个庞大的组织,加固同济会的坞堡好说,这是同济会自己的产业,而要耗费大量钱财重建汪直遗留的据点,这怕会引起反对,所以刘赐办这个事情一直很低调。 刘赐下了船来到这片据点的面前,在据点的后方已经搭建了一个巨大的临时“村落”,这里居住着修建营阵的民夫和各式工匠。 在这个混乱的村落中到处是污水和木头、石块、各式器具,刘赐来到一处大帐,走进去,里面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公子正在案桌前处置着事务,只见这个少年公子身姿丰润,肤色白皙而透着美丽的血色,脸上还有一双浅浅的酒窝,只见这真是一个极俊美的公子。 此时这个公子抬起一双漂亮的杏眼看向刘赐,只见那是姚可贞,她将一头美丽的青丝挽成了公子少爷般的发髻,穿着一身俊朗的青衫,瞧上去真像个翩翩公子。 刘赐瞧着姚可贞这俊美的模样,他倒是愣了愣。 姚可贞正忙活着,她瞧着刘赐进来,还这般看着她,她脸微微红了红,说道:“瞧什么,正忙呢。” 刘赐笑道:“瞧你怎的乔装起来也这般好看。” 姚可贞的脸更红了,她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你能有两句正经话吗?” 说着,姚可贞递过来一批图纸,说道:“这是你要的,新增的炮台的图示,你看看,按你说的,要增添一百门炮,排布出了前后三层的阵列。” 刘赐在图纸上细细地看着,按照汪直原本的营阵设计,这个营帐里面最多只有二十门炮,而姚无忌建设时将炮台增加到了四十门,而三天前刘赐决定将炮台增加至一百门,他要将这个营阵的火力提升至同济会坞堡的水准,这一百门火炮布置下来,只要汪直来袭,一碰面这一百门炮就能打沉汪直一支舰队,后面汪直若是避开这个据点,直攻双屿港,那么这个据点的舰队就能够从后方袭扰汪直,如若汪直想要拔掉这个据点,那么这一百门炮,还有这个据点的坚实防御,足够将汪直狠狠地扒下一层皮来。 只见图纸上的设计很是严密,这是姚无忌请了日本人来办的设计和建筑,刘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是最好,就按这么建,弗朗机人的炮已经让絮儿去联络了。” 姚可贞仍是有些犯难,刘赐瞧着她面有难色,就问道:“怎么了?” 姚可贞叹息一声,说道:“这些火炮加炮弹,加上演练,再加上建筑这个营阵的费用,少说得五十万两银子,这般大的耗费……” 刘赐笑道:“我们不是已经都说了吗,这个事情的耗费不做计较,把这个据点做扎实了才是最要紧的。” 姚可贞叹道:“难为你还笑得出来。” 刘赐叹息一声,笑道:“眼下保住咱们同济会是最要紧的,建好了这个据点,我们才能和汪直抗衡。” 姚可贞说道:“我们把宁波周遭,包括绍兴一带,到宁海、象山的民夫都征来了,足足征了五千人,这些人一天分三班倒,日夜不停地修建,估摸着大概半个月内,就能把这个据点建好。” 刘赐点头道:“好,半个月内,这是最好不过。” 姚可贞带着刘赐走出了营帐,来到正在加紧修建的据点前,此时已是夕阳时分,只见漫天的烟尘在夕阳之中飞扬,整座据点仿佛一位在扬起的尘烟中崛起着的巨人。 第1101章 备战(五) 刘赐在姚可贞的陪同下绕着这个正在修建的据点绕了一圈,他看着据点的修筑如火如荼,他感到满意,他看着这个据点的庞大架势,他觉得汪直哪怕再厉害,在这个据点面前也得扒去一层皮。 除了据点的修建,在据点前还修建了一个小型的港口,这个港口本是汪直用以贩运商货的,因为只是用于寻常的贩货商船进出,所以这个港口的规模不大,而且这个据点所在的这片地界本来就不是适合做港湾的地界,选择这里修建据点和港口首先是因为这里是甬江的入海口,方便商船进出宁波,本就没有考虑要建造适合大型船只停泊的港湾。 所以这个港口只能停一些轻捷的快舰,没法停靠大型的战船,尤其是刘赐麾下的那四艘“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更是无法停靠在这里。 刘赐自是想要将舰队调集到这里来,但是他几近思量,还是让舰队留在太湖,因为这个宁波据点没法停靠他的舰队,而如果让他的舰队停靠在双屿港内,又太过冒险,海战的大忌就是舰队被困于海湾之内,如果汪直发动突袭,而他的舰队又一时难以从双屿港那个又大又深的海湾中脱身出来,那可是麻烦。 所以“刘家军”由程霸先率领着,仍是留在太湖,这支舰队留在太湖能够保证它的安全,因为汪直如果要进入太湖攻击“刘家军”,必须从松江的水路进入,而松江如今被戚继光控制着,汪直显然没那么容易突进去,而就算汪直去到太湖,“刘家军”在金庭岛上那经营严密的防御工事也足够让汪直有来无回。 所以“刘家军”留在太湖是最保险的,这半年来程霸先已经在金庭岛和双屿港之间训练了一批熟练的信鸽,如若汪直来袭,双屿港放出信鸽,不消半个时辰,金庭岛上的程霸先就能接到飞鸽传来的战报,而“刘家军”这些日子自是枕戈待旦的,程霸先立马率领舰队出发,他们沿着水道从松江入海,三个时辰之内就能抵达双屿港。 同时,程霸先已经派出了一队狼牙快舰在双屿港外的海域游弋,如若汪直的舰队大规模地来袭,狼牙快舰放出信鸽,双屿港和金庭岛、宁波据点会同时收到险情,这样的话程霸先率领舰队赶来,正好能够截击汪直的舰队。 刘赐又耗费了五天的时间制定了这一整套的防备措施,到了五月二十日,也就是端午节松江和双屿港两场大战后的十五天,刘赐的整个防务已经布置成熟,一共有六艘狼牙快舰在双屿港外的外洋游弋着,它们将确保能够发现汪直大规模袭来的舰队的敌情,会立马通知双屿港、金庭岛和宁波据点三方,三方将立马做出回应,程霸先将立马率领舰队从太湖赶来,双屿港和宁波据点将立马进入战备状态。 按照刘赐的计策,汪直的舰队攻到双屿港和宁波据点时,两个基地的密集的火炮将扒了汪直一层皮,然后他的“刘家军”将赶来,和汪直拼死一搏。 五月二十日的晚上,刘赐站在宁波据点的海边,看着夕阳西下,据点的所有建筑已经落成,一百门火炮也在这两天陆陆续续运到,此时工匠们和将士们正加快装载火炮。 刘赐调集了两千名李成梁的建州兵到这个宁波据点,双屿港上留下一千名建州兵和同济会的两千名战士守备,包括李成梁本人也率领建州兵的主力留在这个宁波据点,因为刘赐觉得宁波据点也非常重要,要防备汪直登陆作战,要拔除这个据点,而有这两千名建州兵在,汪直讨不到便宜。 此外,刘赐还调集了两千名刘家军的将士在这个宁波据点,其中五百名将士负责那一百门火炮的射击,其他一千五百名将士驾着五艘狼牙快舰,负责呼应据点的防御。 刘赐看着夕阳和浪涛,他恍惚中仿佛看见汪直那遮天蔽日的战旗从海平面上出现,直往他袭来,他自是感到恐惧,他着实是被迫着与汪直展开这场战争。 姚可贞快步走来,她说道:“主炮都安上了,你来看看。” 刘赐跟着姚可贞走去,他们走上这个搭建严密的据点,登上这个据点层层叠叠的阶梯,来到最高处,这最高处排布了二十门错落的火炮,这些火炮是最大口径的弗朗机大炮,射程可达四里地,清一色装载开花弹,足够对付海上来袭的舰队。 第1102章 备战(六) 姚可贞看着那些铁光锃亮的火炮,说道:“按照杨副将说的,明日就开始演习,再花上十天时日,这些火炮大概就成模样了。” “杨副将”指的是杨炼,他本是“白虎”的统帅,刘赐将他从金庭岛调过来了,负责执掌这宁波据点的修建和练兵工作。 刘赐知道那双屿港的坞堡也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眼下这双屿港和宁波据点隔着海峡相呼应,汪直来到这里,就像进了一个双蛇阵一般。 刘赐遥望着浩瀚的大海,叹道:“再加上咱们的舰队,好歹和汪直有得一搏。” 姚可贞说道:“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地界,戚家军、俞家军,还有其他的官军都会援助我们,我们总不至于落了下风。” 刘赐点头,说道:“汪直如若是强攻双屿港,我们的舰队就以宁波据点为依托,从背后突袭,汪直若是强攻这个宁波据点,我们就算是最后舍弃这个据点,我们也要扒下他一层皮来,再加上我们的舰队从后突袭,他恐怕没那般的气力再打下双屿港了。” 姚可贞赞同道:“说的是,我们这个据点可进可退,汪直来了,我们就拼死和他一战,汪直如若强攻这个据点,我们至少要重创了他,然后我们可以舍弃据点,让我们的兵力逃进内陆,逃亡钱塘和太湖,与我们的军队汇合。” 刘赐笑道:“正是如此,但是汪直想来不会这般犯傻,不会强攻这个宁波据点,毕竟他的目标是双屿港,打下这个据点来对他没有好处,他多半会强攻双屿港。” 姚可贞说道:“那我们的舰队来到,就靠着这个据点,压着汪直的后背打,势必要他好看。” 刘赐长叹一声,说道:“谋划是如此谋划了,但愿能过这一关。” 姚可贞瞧着刘赐那忧虑的样子,她露出微笑,她想宽慰刘赐两句,但是面对着征战之事,她着实是说不出漂亮话来。 刘赐看着夕阳西下,他喃喃叹道:“自古兵者为不祥……” 他没说下去,只看着夕照沉没在海平面的尽头。 ~ 时日到了六月的盛夏,刘赐在双屿港和宁波据点之间两头奔忙着,筹备着战事,但是汪直依然没有消息。 到了六月六日,刘赐再次派出的一批斥候回到了双屿港,但是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汪直动向的有效的消息。 每年的六月初是日本的“海节”,这是日本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因为日本是个岛国,六月是炎热的盛夏,也是一年的中段,所以日本人会在海节之时祈求海洋的恩典,祈祷风调雨顺,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日本商贸最繁盛的时候,日本人会在这个时候大量地向大明购买货物,所以大明的商船会大批地前往日本的各个港口。 所以刘赐在半个月前就谋划了这次查探活动,这次他动用了刘家军和同济会军中几十名精干的军人,他们混进了前往日本贸易的汉人商船中,试图查探出汪直的动向。 这一次这些军人基本都回来了,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得到汪直的消息,因为汪直位于平户岛岛上的那个庞大的基地完全被封锁了,汪直没有参与这次日本的“海节”贸易,他的人马悉数留在平户岛上,这个岛屿几乎封闭着,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出来,至于海上更是游弋着汪直的战舰,这些战舰严密地巡逻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平户岛。 刘赐着实是猜不到汪直在谋划什么,但他知道汪直势必在谋划着报复,只是汪直这般长时间的谋划之下,可以想见汪直的报复可不是一般的报复,汪直大概是要下一盘大棋,势必在谋划着更加长远的事情。 这个夜晚,刘赐还是没有睡好,他和姚可贞歇息在一个营帐里头,姚可贞仍是秉烛在看这几天的账目,她这些日子也是操劳坏了,她最要紧的自是盯着同济会的账目不要出错,每天都是上万两、甚至几万两白银从她手上流出去,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刘赐对姚可贞是绝对信任的,因为姚可贞是姚家的女儿,对姚可贞来说,这同济会的钱也是姚家的钱,这姚家的钱是她自家的钱,所以她自是不会马虎对待,但是最主要的仍是刘赐知道姚可贞的为人,他知道姚可贞聪慧,而且正直,把事情交给她可以放心。 姚可贞看账目看得头昏眼花,她瞧着刘赐在一旁辗转反侧,她叹息一声,说道:“好生睡你的,你这般翻来覆去,弄得我也心神不宁。” 第1103章 备战(七) 刘赐心里正烦着,他听着姚可贞说话了,他就调侃道:“心神不宁的话,你也来睡嘛,睡着了就好了,你陪着我睡,说不准我也睡着了。” 姚可贞脸上一红,她知道刘赐是这个花花舌头的脾性,除非是对着柳咏絮他才收敛点,姚可贞以往还会被他调侃,到如今姚可贞可不吃他这套了,姚可贞冷冷地说道:“你要再折腾个没完,我就拿灯烛把你那被子给点了,烧了你的窝,让你去外头睡去。” 刘赐拿被子蒙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说几句玩笑都不行,这还算我老婆吗?” 姚可贞虽然如今抵受刘赐的本事强了些,但是听着这话,她还是有些受不了,她冷笑道:“你再说,我这就把灯烛扔过去。” 刘赐暗自笑着,这姚可贞吵架的本事比起柳咏絮还是差了些,柳咏絮可不会轻易说些威胁别人的话,这一说就意味着自己没了退路。 刘赐笑道:“扔,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花猫儿。” 姚可贞咬了咬樱唇,骂道:“没脸没皮。” 刘赐闷着声唱起来:“花猫儿,娇娇叫,胡说话,真可笑……” 姚可贞听着刘赐唱着,她忍不住被逗笑了,憋不住笑了出来,这些日子她和刘赐相处着,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亲近了许多。 刘赐听见姚可贞笑,他唱得更起劲了,他唱着唱着,眯着眼睛却看见火光一闪,他一惊,忙收住声,还以为姚可贞真把点燃的蜡烛给扔过来了。 但是刘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轰然的巨响,他慌忙一翻身坐起来,他凝神看去,只见营帐敞开的门外闪动着火光,这营帐的大门朝向海面的方向,那火光是从海面上传来的。 而此时那轰鸣的巨响已经接连传来,顿时这营帐内外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那接连的巨响轰炸着他们的营帐前后。 刘赐一把扑向姚可贞,护着姚可贞躲在了桌案底下,门外护卫的刘家军兵士已经冲进门来,护卫着刘赐和姚可贞,这些卫士也是完全懵的,他们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七荤八素,只知道是海面上有炮火来袭。 刘赐让六名护卫护住姚可贞,他冲出营帐外面,只见他们那庞大的营阵已经被炮火轰中了多处,凛冽的火光在营阵上燃起,他再看向海面上,只见那黑暗的海面上密布着一片闪烁的灯火,显然那是来袭的战舰。 杨炼飞快地赶来,他大喝:“报!敌舰来袭!” 刘赐还没说出话来,就听得一声破风声凌厉地袭来,随即一声巨响在他们二十步开外炸开,杨炼一把扑着刘赐倒在地上。 刘赐感到一阵气浪袭来,席卷的烟尘呛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赐站起来,就这片刻的工夫,他看见那海面上密布的闪烁着的灯火越发的密集了,仿佛是一大群萤火虫在黑暗的海上飞舞着。 刘赐当机立断地大喝道:“灭掉灯火!” 杨炼一愣,说道:“帅爷!敌情紧急!……” 刘赐一把揪住杨炼的襟口喝道:“他们的炮没打准,你没看见吗?!灭了灯火!筹备起了炮火,再行反击!” 杨炼自是犹豫,但是他看见刘赐这般果断,他也不说二话,立马传令下去,灭了整个营阵和营阵后方的军帐的灯火。 军令飞速地传下去,这座庞大的宁波据点营阵上原本亮着星点的灯火,转眼间就被全部熄灭了。 刘赐盯着海面上那密集的火光,这是汪直来了,只能是汪直来了,这闪烁的火光几乎遍布了这甬江的整个入海口,刘赐觉得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他觉得这些火光是那么不真实,他难以想象能有这般密集的炮火,这到底得有多少艘战舰? 轰鸣的炮声从海面上那些闪烁的火光处爆响,然后在他们这个营阵的前后炸响,这转眼的工夫,炮火已经越发的密集,又有两枚炮弹落在刘赐不足二十步距离的地方。 刘赐蹲伏下了身子,轰鸣的炮声已经震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全力地稳住心神,揪住了杨炼的襟口,在他耳边怒吼道:“传令!土字号计策,让建州兵往北跑,跑出百步,再行点火!” 杨炼看着刘赐那果决的姿态,他也没有犹豫,立马对传令兵喝道:“传令!土字号计策,朝北向跑!百步点火!” 传令兵飞速地下去传令了,杨炼看向那海面上越发密集的火光,还有那恍如雨下一般的密集炮火,他对刘赐喊道:“帅爷!弟兄们护着你向后撤!这突袭着实突然,你不能在此冒险!……” 第1104章 汪直的獠牙(一) 刘赐没有理会杨炼,他咬牙看着那密集的火光,汪直的炮火才刚刚开始,但是这一轮炮火之下,已经将他的营阵打得一片纷乱,他记挂着身后的姚可贞,他对杨炼喝道:“护送小主,往南边撤去!” 杨炼瞧着刘赐那不容违抗的样子,他出于责任感,仍是劝道:“帅爷!炮火无眼,你还是……” 刘赐看着他,沉声说道:“速去。” 杨炼守住话头,不再说了,他传令下去,护送姚可贞往南边撤去。 刘赐仍是看着那海面上传来的猛烈炮火,这场突袭来得着实是突然,他甚至没有空隙问“为何没有报信”,他派出了六艘狼牙快舰在双屿港的外洋警戒着,按理说必定能够发现汪直的舰队来袭,但是这六艘狼牙快舰没有传回来信息,而是让汪直直袭他们的家门口。 刘赐已经稳了了心神来,他看着这密集的炮火砸向他们的营阵,他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看向天际,这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今夜天际的寒云沉重,将月色遮掩得厉害,所以整个海面是一片黑暗的,在海面上看向这岸上必定也是一片黑暗。 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般的天色自是实施突袭的好时候,也是凭着这般黑暗的天色,汪直庞大的舰队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这据点的海边,但是这般的黑暗的天色却也不是实施海战的好时候,因为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方位,尤其是汪直的舰队,他们无法看清这个据点营阵所在的位置,这支庞大的舰队是凭着记忆摸索着这宁波据点的方向,他们以甬江的入海口为方位,朝着他们推测的这个据点所在的方向开炮。 因为这样,所以这些炮火的准星有限,几乎是散乱地落在刘赐的据点营阵的周遭,击中营阵的炮火只有十之一二,以汪直舰队的密度,如若是在白天,他们看准了这个据点所在的方位打,几轮炮火下来,刘赐的据点营阵势必已经遭受重创。 刘赐在纷乱之中看出了这一点,他抓住了这个要害,让据点内的火光全部熄灭,随着火光熄灭,汪直的舰队的炮火显得越发的散乱。 而此时让刘赐感到欣慰的是,他的战士们已经渡过了一开始的混乱,在汪直的炮火骤然袭来之时,驻扎在营阵里面的兵士自是大乱,但是此时他们已经镇定下来,这些兵士主要是两千刘家军和两千建州兵,这些刘家军大多数是从蓟辽边境调过来的老兵,都是在边塞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将,而那两千名建州兵则更是不消说,在李成梁的统领下他们颇有“不动如山”的气概,他们很快已经安定下来,此时已经听从刘赐的指令,拿着准备好的火把朝着北向跑去。 刘赐对杨炼喝道:“火炮!筹备火炮!准备齐射!” 说着,刘赐就往阵前走去,杨炼劝不住刘赐,只能跟着刘赐走去。 在纷乱的炮火之中,刘赐阔步地走着,他的耳朵已经被轰鸣的炮声震得听觉模糊,但是他的心神越发的镇定。 杨炼拉着刘赐走在营阵的掩体下面,喊着:“帅爷!当心着!跟着掩护走!” 刘赐自是听从杨炼的话,顺着营阵的掩体走着,但他心下没顾忌那么多,他快步地走着,一边仰头看着那漆黑的天际,说道:“老天爷劈下个雷来都能把人劈死,炮火也不见得比雷电长眼,炸不死小爷,便等着小爷收拾你们!……” 杨炼听着刘赐的话语,他素来觉得刘赐像是个读书人,但是眼下他倒是不禁佩服刘赐的气概。 他们穿过营阵的重重掩护,穿入营阵核心的交叉地道,地道中的火炮已经准备好了,刘家军的兵士们掌着火炮,纷纷向刘赐和杨炼呼喝。 刘赐和杨炼快步地走到地道的交叉口,这里有一道窄小的台阶,这台阶通向营阵的高处,那里是营阵中帐的指挥所。 刘赐正要攀上台阶,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看见是姚可贞赶过来了,姚可贞那白皙漂亮的脸上已经沾染了尘土,她那挽得工整的发髻已经有点散乱,她说道:“往南方的路大概是被倭寇挡住了,我跟你一起……” 姚可贞的姿态狼狈,脚步有点踉跄,看来是受了伤,刘赐没空隙问她伤势,他二话不说,一把拉过了姚可贞,将她背了起来,然后攀着那窄小的阶梯向上爬去。 刘赐飞快地攀着,很快攀上了那中帐指挥所,随着他们攀到高处,那炮火的轰鸣声也越发的嘹亮而凌厉。 第1105章 汪直的獠牙(二) 刘赐的这个指挥所是一片建在整个营阵的高处的砖石建筑,在这个指挥所的前方护着六根高大的柱石,这些柱石能够有效地抵挡敌人的炮火,而且不会遮挡视线。 刘赐来到指挥所的窗口向外看去,只见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仍在闪烁着,在窗口的斜下方是一个传令台,各级将领们飞快地奔上传令台,向刘赐和杨炼报告四个片区的火炮的准备情况。 此时四个片区的火炮都已经准备好了,刘赐满意地点头,喝道:“待命!” 杨炼随即传令,全部火炮待命。 刘赐站上这个指挥台,他的内心更加有底了,他一路上看清了他的据点的损伤情况,敌军的炮火虽然密集,但是一则因为在黑暗中缺乏准星,二则因为这个据点修建得极为坚固,所以在炮火的轰击之下,这个据点仍是能够坚持着。 这个据点和同济会的坞堡一样,主要靠日本人来修建,日本人修建同济会那般靠着高山的坞堡还觉得有点棘手,而修建这个宁波据点的堡垒则是要轻车熟路得多,因为在这个据点修建堡垒就和在日本内部为那些大名修建堡垒相似,在平地上建起一座用以防御的据点坞堡正是他们的本事所在。 再加上这座宁波据点原本已经有厚实的砖石地基,所以建起坞堡自是十分迅速,眼下这个坞堡尽管比不上同济会的坞堡厚实,但是这个据点的外墙也是用糯米混着泥浆浇筑而成,也堪称坚固,关键是日本人的坞堡设计手法很是高明,这个坞堡分为五个阵列依次由低到高迎向海洋,这五个阵列就像五级阶梯形成一个整体,后方更高的阵列托着前方的阵列,所以能够更好地抵御炮火的侵袭。 刘赐看着倭寇的炮火袭来,他觉得自己的坞堡还能够坚持着,所以他沉住了气,他看向北方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漆黑,李成梁率领建州兵正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杨炼看着这个局势,他有些焦急,他想劝刘赐开炮迎击,但是他还没说话,就听得刘赐冷声说道:“让炮手认准敌舰的方位,看准炮火密集处,准备齐射。” 杨炼只能传令下去,刘赐的这个指挥所处于坞堡的第三层,正处在整座坞堡的核心,这里相对而言是这座坞堡最安全的一个地方,随着杨炼向下方的传令台一传令,命令从坞堡的核心位置迅速地传了开去,片刻便传遍了整座坞堡,所有从刘家军调拨过来的兵士掌着那一百门火炮,做好了炮火齐射的准备。 那黑暗的海面上的火光仍在闪烁着,炮火仍然轰鸣地砸向刘赐的这个据点。 刘赐沉吟地看着海面上那闪动的火光,他冷静不语,此时一声爆响在他的前方炸开,那是一枚炮火击中了竖在他们前方的石柱,姚可贞被惊得禁不住尖叫一声,刘赐连忙回身护住她。 这些石柱的后背支撑着厚重的铁梨木,这种木头正是建造战舰桅杆的木头,坚韧而厚重,使得这些石柱越发的坚实,此时这根被击中的石柱虽然碎裂了一块,但仍是坚挺着。 刘赐一手护着姚可贞,一边看向北方,就在此时,他看见北方的方向跃动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那些火光很快聚成一片,密集而耀眼,在黑暗中显得显眼之极。 随着那火光燃起和聚集,海面上的倭寇炮火停歇了片刻,随即又暴怒地轰鸣起来,炮火登时越发密集地朝着那坞堡北方火光闪动的方向砸去,随着炮火的密集射击,那海面上的火光顿时闪烁成了一大片,像一片色彩鲜明的渔火漂浮在海面上。 显然倭寇一直未能确定敌军的坞堡的位置,随着方才这坞堡的火光熄灭,他们更是摸不清方位,所以他们的炮火也是有些不知道方向,此时随着北方的那片火光亮起,倭寇自是都被那片明显的火光刺激了,他们在黑暗中本就摸不清炮火的去向,此时立马将炮火都倾泻向那火光亮起之处。 随着倭寇炮火的倾泻,坞堡北方那片火光亮起之处顿时炸现一片辽阔的亮光,那里原本是汪直的集市所在的位置,本是一片废墟,此时更是被炮火轰得烟尘纷飞。 刘赐果决地喝令道:“开炮!齐射!” 刘赐的指令飞速地传下,转眼间传遍了整座坞堡,顿时这座坞堡炸响轰鸣的炮声,姚可贞只感觉到她周遭的天地仿佛崩裂,随着一百门大炮齐射,整座坞堡都颤栗起来,上百道火光在这座庞大的坞堡的躯体上喷薄而出。 第1106章 汪直的獠牙(三) 在周遭剧烈的颤栗中,刘赐看见那黑暗的海面上闪烁的火光变得鲜明,数十缕鲜艳的焰火在海面上爆燃,这是他们的炮火精准地命中了倭寇的舰船。 这坞堡里面的刘家军炮手都是老手,而且刘赐提供的财力充足,除了向南直隶军备司购买炮弹之外,还直接向弗朗机人购买了大批炮弹,所以此前半个月这些炮手用扎扎实实的炮火演练了许久的炮击,所以他们的技艺已是十分娴熟。 方才在倭寇那几轮轰击之时,这些炮手已经瞄准了倭寇的战舰的方位,所以这一轮齐射之下,效果自是极好。 杨炼点头道:“好,这一番齐射,至少重创他们二十艘船。” 一轮炮火过后,据点坞堡轰鸣的炮声再次炸响,那海面上再次爆燃起醒目的火光。 刘家军的将士飞快地发动炮击,他们炮击的速率至少比倭寇高出一倍,他们的炮火源源不断地轰向敌军。 倭寇开始反击,他们也看准了这坞堡的方位,轰鸣的炮弹开始砸向坞堡。 刘赐护着姚可贞,说道:“趴下。” 刘赐知道倭寇那猛烈的炮击要来了,他眼下摸不清倭寇到底来了多少艘船,但是就眼下这阵势来看,一定在百艘以上,百艘战舰的炮火如果打得精准的话,足够将一座小城打成废墟,他也吃不准他们这座坞堡能够坚持多久。 杨炼喝令:“猛击!看准了火点打!胜败在此一决!” 传罢号令,杨炼也半蹲下身子,他也预感到倭寇那猛烈的炮火就要袭来了。 刘赐和姚可贞、杨炼蹲着身子,但他们只听见这坞堡内的炮火轰鸣着向倭寇的舰队袭去,却没有听见预想的倭寇那猛烈的炮火来袭,他们只听见一阵炮火袭来,然后这炮火渐渐地弱下去了。 刘赐和杨炼自是都大感意外,此时一阵脚步声匆匆赶上来,那是李成梁,他奔上这指挥部,他看向窗外,说道:“倭寇退了。” 刘赐和杨炼站起来,看着海面上,只见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消失了,海面上恢复了一片黑暗,很快,这坞堡的炮火也止歇了,因为找不到目标,不知道倭寇退到了何方。 李成梁一身烟尘,方才他率领建州兵向北狂奔,然后在北地那集市的废墟中点燃了火把,然后在倭寇的炮火轰来之前飞速地撤走,此时已经撤回到了坞堡内。 李成梁说道:“他们是往双屿港去了?” 刘赐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像,汪直若是要打双屿港,他不会来宁波这边凑热闹,他在这里打上一阵,又转头向双屿港去,这算是什么意思?汪直不会下出这般的臭棋。” 杨炼说道:“或者是汪直发现这里打不下来?所以避开了?” 刘赐说道:“不会的,若是连宁波据点都打不下来,他更是别想打下双屿港,汪直知道双屿港的深浅,他不会出这种昏招。” 刘赐又向李成梁问道:“沿海的守备都安置好了?” 李成梁点头,说道:“五十步一个哨岗,都安置好了,如若汪直登岸,马上会有传信。” 刘赐自是想到汪直眼下可能会选择登岸,在陆上围攻这坞堡,但是他觉得这不像是汪直的抉择,汪直是海贼,以舰队见长,炮火是汪直最擅长的攻打方式,所以汪直势必是用舰队轰击他们的坞堡,不会转用陆战围攻他们,而且陆战是更利于刘赐这座坞堡防御的,因为敌军围攻坞堡时是最利于发挥坞堡的炮火的威力的,届时这一百门火炮朝向围攻的敌军轰击,势必要轰炸出个尸横遍野来。 李成梁的建州兵沿着海岸线设置了哨岗,只要发现敌军登岸就会发射焰火传信,这信号如同烽火台一般传递,转眼就能传到这坞堡来,但是眼下刘赐没有接到传信,看来汪直未必是选择登陆作战。 到底汪直去了哪里?刘赐此时自是迷惑了,如若汪直真是觉得这个据点不好打,转而去了双屿港,那这正是中了刘赐下怀,待刘赐的“刘家军”舰队一到,舰队依托着宁波据点,和双屿港的炮火一起夹击汪直,势必能够重创汪直,但是刘赐觉得汪直不会出这般的昏招。 刘赐飞速地思索着,他问道:“信鸽出发了?” 杨炼说道:“最初炮声一响,信鸽就出发了,此时想必已经抵达金庭岛,霸爷想必已经率领舰队出征了。” 刘赐果断地说道:“再传一个信,让霸爷率领舰队在钱塘湾口候战,等待时机,再行进击。” 第1107章 汪直的獠牙(四) 杨炼按照刘赐说的立马将军令传下去了,然后他问道:“帅爷,你是觉得汪直可能在这里设埋伏?” 刘赐说道:“有这个可能,不能不防。” 汪直的舰队有可能在这片海疆设下口袋阵,等着刘赐的刘家军来到,但是刘赐仍然迷惑,汪直到底想做什么。 刘赐想了片刻,叹息道:“不知汪直的动向,给双屿港派信鸽,催问那边的状况。” 李成梁说道:“双屿港势必会送信来的,倒不需我们催问,看看这时辰,这是寅时了,如今盛夏时节,天色亮得早,不需半个时辰东方就该泛白了,到时是何形势,自是看得清楚。” 杨炼也说道:“说的是,只要一点光亮,这局面就清晰了,倒是汪直是什么阵势,在图谋什么,就都明白了。” 刘赐叹道:“着实是措手不及,只能静观其变。” 说着,刘赐看向窗外,只见那黑暗的夜空已经不再那般深邃,那沉重的黑暗开始微微退去,幽黑的色彩开始变淡,他叹道:“昨天是赤热的大晴天,明天大概也是一样,这般的天色,再过至多两个刻钟,天色就该蒙蒙亮了,让将士们稍行小息,要保持警戒。” 下完令,刘赐转头看向姚可贞,姚可贞的小腿负了伤,方才她在兵士的护送下向南逃去的时候被倭寇的炮火拦截,被炮火轰得重跌在地,伤到了小腿,只见她的小腿上裂开一道两指长的口子,鲜血已经染红了她那白色的长衫。 刘赐解下自己腰间绑着的丝带,小心地帮姚可贞绑住伤口,姚可贞是个大家闺秀的出身,哪曾受过这般的伤和遭受过这般的战祸,但是她此时坚韧地咬着牙,没有露出丝毫娇怯的模样。 刘赐心疼地看着她,他们相处一年多了,尤其是这些日子朝夕相伴,自是感情颇深,姚可贞从来娇生惯养,不曾受过一点伤,这般的伤势对她来说自是难以忍受的,而刘赐瞧见这伤口延伸到了姚可贞的足踝处,他看着姚可贞那白皙的玉足上裂开这么一道漫长的口子,鲜血淋漓地染红了她的肌肤,刘赐自是难受。 姚可贞脸色苍白地对刘赐笑了笑,说道:“没大碍,皮肉之伤而已。” 刘赐说道:“你要小心着,不能大意,这伤若是溃烂了,也是要人性命的。” 姚可贞又咬着牙勉强地笑了笑,说道:“知道了,忙你的去。” 刘赐示意杨炼好生照看姚可贞,然后他回到窗边,此时天际的黑色已经越发的淡下去了。 李成梁说道:“倭寇没有登陆,看来也没有打双屿港,若是打了双屿港,眼下我们这里应该听得到炮声,所以,汪直想必是想在天亮之际集结大军摧毁我们这个据点。” 李成梁是个极敏锐干练的人物,他在战场上有着狼一般敏锐的嗅觉,他虽然初到江南,初接触这海战之事,但是他已然熟知这海战之事的规律。 刘赐想了片刻,觉得大概只有这个可能性,他咬牙说道:“这也是好的,他来打我们这个据点,我们就把他扒下一层皮来,然后他再打双屿港,我们用炮火抵御,然后我们的舰队从后方突袭,我不信他汪直真能把双屿港打下来!” 刘赐喝道:“传令!按照木系策略,准备炮火,一见来敌,即刻迎击!” 杨炼喝道:“得令!” 然后杨炼看向下方的传令台,喝道:“木系策略!备战!” 命令飞速地传递下去了,刘赐按照“金木水火土”定了五个战略,这“木系”战略是较为保守的一个战略,即以火炮猛攻迎敌,以最大的火力摧毁敌军,尤其是力图摧毁敌军的主力战舰,同时舍弃坞堡的防备,以最大程度地摧毁敌军的力量为目的,并尽量保存有生力量,在坞堡失守之前让兵士撤走。 这个战略正是对付眼下这个状况,即汪直打算竭力摧毁这个据点的状况。 这个指挥所一时也陷入了静寂,刘赐看着那漆黑的天际,凝神沉思着,杨炼不时地报上战报,他逐一回报:“双屿港已经做好战备,全部的火炮进入射击位置,但是没有看见倭寇的舰船出没……霸爷已经起航,正飞速赶来,将依照指令在钱塘湾候战……” 刘赐屏息沉思着,姚可贞艰难地挪动身子,她来到刘赐身边,靠在刘赐的身侧,她自是感到恐惧,毕竟她哪曾经历过这般险恶的时候,她此时靠着刘赐,自是让她感到安全。 第1108章 汪直的獠牙(五) 刘赐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鬓,姚可贞的脸色苍白,额角渗着冷汗,她坚忍着痛,对刘赐露出一丝笑容,刘赐看着她微笑时脸上漾出的两个浅浅的酒窝,他也不禁笑了。 姚可贞知道刘赐紧绷着,她有意对刘赐笑道:“还好伤的是脚。” 刘赐给她逗笑了,他牵起姚可贞的手,姚可贞是江南最出色的织女,是给皇帝皇后织龙袍凤袍的,她这双手说是江南最贵重的一双手也不为过,刘赐握着姚可贞那白皙的柔荑,他握到唇边亲了亲。 姚可贞靠着刘赐,她没有挣开刘赐的手,只是略带羞意地敛了敛眉。 刘赐笑道:“伤了脚也不行,你可是姚家的闺秀,你这美貌可是姚家的颜面。” 姚可贞笑道:“你才是姚家的颜面,我只是尽量点缀你罢了。” 刘赐说道:“我可不当什么脸面人物,你知道的,我只能在后面,不能站上前来,所以姚家的脸面还是得你撑着,你是江南的头号织女,你这双手是织龙袍凤袍的,你是姚家最宝贵的财富,是姚家的少奶奶和少主子。” 姚可贞没说话了,她平静地看了看刘赐,说道:“记着,你无论如何都得平安着,你有什么闪失,我这姚家少奶奶的名号也就无从谈起了。” 姚可贞从未对刘赐说过这般体贴的话,更没有对刘赐表露过情感,一开始她对刘赐是满怀厌恶的,尤其是刘赐一回来就将她压在墙角强吻了她,更让她气恨不已,后来她渐渐地了解刘赐,她自是不讨厌他了,后来她渐渐地对刘赐心生好感,但是她也没有对刘赐表露过,毕竟她还要顾及到被看和柳咏絮的关系,她知道被看深爱着刘赐,她知道柳咏絮对刘赐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所以她不好对刘赐表达什么。 但她心里面知道在名分上她是刘赐的“正妻”,所以她的内心是很笃定的,她知道刘赐不讨厌她,这就够了,她觉着自己只要在名分上立住了,刘赐不会不认她这个妻子,这也是因为她是大家闺秀的出身,从小是娇贵地长大,她该得到的荣华富贵、尊荣尊严从小就都得到了,所以她并不像一般的女子那般小心眼,她觉得她心仪这个男子,这个男子又是她的夫君,这便让她觉得心安而满足。 这些日子她和刘赐独处着,被看和柳咏絮,甚至白芷若都不在身边,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个男人单独地相处这么久,这自是让她觉得很高兴,她觉得刘赐越发的成熟干练了,也懂得照料她,她本来想着过了这些混乱的时候,回到钱塘姚家,再提和刘赐办亲事的事情,倒是再和刘赐亲近些,但是眼下这颇有些生死攸关的意味的时候,她着实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姚可贞看着刘赐那线条越发凌厉的脸庞,她扶着刘赐的肩头,单脚踮起了足尖,凑过嘴唇去在刘赐的脸颊上吻了吻。 刘赐忙扶住了姚可贞的身子,他有些惊诧地看着姚可贞,他自是想不到这个大小姐会这般直接地向他表达情感。 姚可贞却是大方地对刘赐笑了笑,然后把头靠在了刘赐的肩头上。 刘赐心中暗暗叹息,他觉得自己不知何德何能,能让这女子这般青眼相待,但是姚可贞的抚慰自是让他感到宽慰,他越发觉得“患难见真情”这话说得好,这般艰险的生死时候,越发能够感受到彼此的真情实感。 刘赐抚了抚姚可贞那渗着冷汗的额头,他说道:“放心,这一关难不倒我们的。” 刘赐话音刚落,他就听见坞堡中爆发出一声炮响,紧接着火炮接连响起,迅速地轰鸣成一大片,整座坞堡也随之震颤起来。 李成梁定定地看着海面,说道:“倭寇来了。” 刘赐仰头看向窗外的天色,只见天际果然已经微微泛出白光,虽然黑夜还未退去,这点白光显得羸弱不堪,但是仍然足以让海上的人分辨出海岸上的事物的样貌,倭寇此时势必也看清了刘赐这座坞堡的方位和形态。 海面上仍是一片幽黑,但是借着火光在海面上的接连爆燃,刘赐不难看见,一大批舰船正密密麻麻地从黑暗中冲出,朝着他们的坞堡方向袭来。 刘赐的坞堡火炮的射程比倭寇的战舰更远,倭寇刚刚出现在视线内,坞堡的炮火就轰开了,此时坞堡的一百门火炮已经悉数开火,刘赐看见当头冲来的数艘倭寇战舰的躯体上爆燃火光,当即就有四艘倭寇战舰被坞堡密集的炮火击沉。 第1109章 汪直的獠牙(六) 李成梁和杨炼都冷峻地看着倭寇的战舰袭来的景象,饶是他们身经百战,眼下他们的手心也渗出了汗水,他们终于可以一睹“五峰船主”舰队的真面目了。 只见舰船源源不断地从黑暗中涌现,坞堡的炮火越发啸傲地轰鸣着,直震得整座坞堡都在颤栗,火光不断地在海面上汪直舰队的舰船躯体上爆燃,但是汪直的舰船好像灭之不尽,仍是源源不绝地从黑暗中汹涌而出,很快,刘赐放眼望去,只见海面上的倭寇舰队占据了他的整片视线,他看见密密麻麻的舰船朝着他们的坞堡进逼而来。 饶是杨炼见惯了海战的阵仗,但是他仍然难以想象这般浩大的场面,他喃喃叹道:“如蝗虫一般……” 李成梁笑了,说道:“这得有三百多艘船?” 李成梁的笑透着玩世不恭和无奈,面对这般阵势,难免让人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姚可贞已然屏住了呼吸,她紧紧地抓着刘赐的手臂,她虽然是女子,但也知道这“三百多艘船”是个可怕的数字,刘赐耗费了庞大的军费建造的“刘家军”也只有三十艘战舰。 坞堡的火炮依然倾力地轰鸣着,倭寇舰队的“真容”已经在黑暗中涌现,坞堡的火炮借着此时天际微弱的光芒已经看准了目标,更是竭尽全力地将炮火向敌军倾泻而去。 杨炼摁住了刘赐的肩头,示意刘赐蹲下来,刘赐却仍是毅立着,他定定地看着敌军庞大的舰队的逼近,杨炼说道:“帅爷,安危要紧,蹲下来。” 刘赐仍是站着,说道:“他们要齐射。” 杨炼说道:“看来是的。” 杨炼没说下去,他不知道他们的坞堡能不能撑过这支庞大的舰队的三轮齐射。 这倭寇舰队的数量远超他们的预想,他们原本觉着有一百多艘舰船,就已经是一支巨大的舰队的,而汪直的这支舰队的数量达到三百多艘舰船,这绝对是这大明的海疆前所未见的、甚至是普天之下前所未见的一支庞大的舰队,弗朗机人最庞大的舰队也不过百来艘船,汪直显然是他倾尽了全部的家底来攻。 坞堡的炮火仍是凶猛地轰鸣着,倭寇的战舰接连不断地被击伤,然后向后撤去,这些战舰眼下冒着坞堡那猛烈的炮火,仍是蒙头向前冲着,尽管前方的舰船已经进入了火炮的射程范围,但是它们仍是没有停下来发出炮击。 显然这支倭寇舰队是要摆好了阵势,再以集中了火力轰击这座坞堡,这样才能发挥出这支舰队的最大炮火力量。 刘赐眼看敌军的舰队沉稳地推进着,他不免感到阵阵心惊,他的坞堡的炮火自是凌厉之极,但是敌军舰队似乎丝毫没有出现退缩或者混乱的迹象,刘赐自己执掌过“刘家军”的舰队,他知道让一支舰队如臂使指一般地统一行动是有多么的困难,而眼下这支敌军沉稳得让他惊诧,他难以想象是以什么样的统治力才能让这三百多艘舰船的舰队这般统一地行动。 刘赐屏着呼吸,他要看清这支舰队的全貌,他看见这支庞大的舰队呈扇形逼来,冲在前方的是一大批凌厉的舰船,而此时刘赐看见了这支舰队的后排出现了数艘庞大的战舰,他知道,这几艘大船才是这支舰队的主力。 他看见这几艘大战舰呈一字排开,分布在舰队这“扇形阵”的腰身位置,显然它们是统领着这支舰队的核心力量。 刘赐看着倭寇舰队的大战阵终于显形,他果断的下令道:“放弃打小船!打敌阵腰身的大船!集中了火力打!” 杨炼立马向传令台的传令官传下指令,指令官迅速地挥舞令旗同时高声喝令,迅速地将指令传下去,但是传令官的令旗还没挥舞完,刘赐就看见敌军舰队放缓了前进,然后那三百多艘战舰同时调转船身,将船舷朝向了这座坞堡。 随即刘赐和姚可贞看见那尚且灰暗的海面上爆燃出一大片刺眼的火光,刘赐连忙抱住姚可贞蹲下了下来。 姚可贞只感到一阵天地崩裂一般的巨响和震动,她瞬间失去了知觉,庞大的黑暗和恐惧笼罩着她,幸得刘赐死死地抱着她,她才没有被震开去,那轰鸣的巨响和大地崩塌一般的震动仍在持续着,姚可贞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她的手紧紧地抱着刘赐的手臂和腰身,她感受到刘赐的温度,她才得以醒过神来。 她睁开眼睛,只见她所处的整片空间都在剧烈地震动着,而那轰鸣的爆炸声在她听来已经变得恍惚,她已经被震得失去了听觉,她越发惊恐地抱着刘赐,刘赐更是紧紧地拥着她。 第1110章 汪直的獠牙(七) 刘赐死死地抱着姚可贞,一面对杨炼大喊道:“打他们的主力大船!……集中火力……” 杨炼和李成梁都被震得人仰马翻,杨炼支撑起身子,想要看向窗外,而此时他们这窗外那六根防御的大柱子已经被摧毁大半,一枚炮火穿透了防线砸向他们的窗口,在他们的窗沿炸开,只听得一声近在咫尺的轰鸣,窗口被轰得粉碎,硕大又锋利的碎石飞溅开来,一块石块击中了杨炼的脸部,杨炼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击倒在地。 李成梁扑向杨炼,但他看到杨炼的半边脸已经被石块打得瘪下去,已然是丧了性命,李成梁果断地将杨炼的尸身向后一拖,然后他挣起身子扑到窗前,他看向窗下,整个传令台已经被打成一片废墟,传令台上的传令官已经被打得不见了踪影,显然倭寇的炮火是看准了目标轰击。 李成梁再看向那倭寇的舰队,只见他们刘家军的炮火仍是顽强地轰向敌军,因为这座坞堡的防御工事做得扎实,所以眼下虽然遭了倭寇的两轮轰击,但是大部分的火炮仍是正常运转着,这些火炮都已经接到命令,他们放弃了轰击冲在前面的敌舰,而是集中了火力轰击那几艘处在倭寇战舰大阵较后排的主力大船。 火炮瞄准了位于倭寇战舰阵列中央的两艘大船打,此时数十门火炮轰过去,那两艘大船的船身也爆燃了火光,其中一艘被集中了最多的炮火,此时已经歪歪斜斜地匆忙地向后退去。 刘赐将姚可贞护在身下,他撑起身子看向那海面上,他们这坞堡的炮火还是相当的凌厉的,这般对轰之下,虽然坞堡遭受了重创,但是坞堡的炮火也打得倭寇的舰队颇为狼狈。 双方的炮火越发凛冽地对轰起来,倭寇已经有数十艘中型的战舰受创,正向后撤去,同时有两艘主力巨舰也受了重伤,也回转了身子向后撤去。 李成梁也已经被这轰鸣的炮声轰得失去了听觉,耳边只剩下混沌的“嗡嗡”声响,他朝刘赐喊道:“听杨炼说这海战不过片刻工夫,果然!……” 李成梁是第一次见识到海战,而且第一次便见识到这般前所未有的浩瀚的大战,他着实是心惊胆战,却又感到酣畅淋漓,他心中那身为猛将的胆气勃发着,他感受到陆战和海战最大的不同,海战往往只是片刻的工夫便分出了胜负,和陆战的来往纠缠远远不同。 李成梁说话间,又是两枚炮弹轰中了他们这处指挥所的外墙,李成梁靠在墙边,被这墙体巨大的震颤给震退了两步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他使出狠劲摇摇头,他对刘赐喝道:“公子!这坞堡支撑不住了!咱们退!” 刘赐仍是靠在墙边,看着战局,眼下他们的坞堡已经有半数的炮火被摧毁,已经有多处坞堡的防御被打穿,开始出现大面积的伤亡。 刘赐支撑着,他觉得一定要看清楚倭寇的阵势,尽管眼下倭寇的阵势已经足够吓人,但是刘赐依然没有丝毫的退缩,他仍是想着要击败敌军,所以他必须看明白地方的底细。 此时天际的日光已经微微亮起,果然这是一个盛夏的大晴天,初露的日光洒在海面上,驱散了海面上厚重的雾色,已然足以让刘赐看清楚倭寇战舰的阵型。 只见这是一个庞大的扇形阵,在阵型的最先锋是一大批中型船只,这些船只样式各异,但都是纯粹的战舰,不是以往汪直舰队之中的那种“半商半战”的船只,但不难看出这些船只中有大量是从那种“半商半战”的船只改装过来的,它们搭载了足量的火炮,当它们稳住身形发出齐射时,他们的炮火足以在一轮齐射之内摧毁一座小城池。 在这扇形阵的后方是八艘巨舰,它们横亘在这扇形阵的腰身上,支撑着整个战阵,刘赐一眼就认出支撑在腹心位置的“鹰船”,他对这“鹰船”的样式太熟悉了,徐活佛舰队的这艘战舰竟成了这庞大舰队的八艘主力之一。 刘赐再一看去,他在这“鹰船”的隔壁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最初来到双屿港见到的那艘“鬼头船”,两年前刘赐看见这艘巨舰攻打双屿港时,他还以为自己看见天底下最大的一艘战舰,如今这艘“鬼头船”和“鹰船”并列着,支撑在这支庞大舰队的腹心位置。 刘赐大概明白了,汪直是重新整编了舰队,将他那十八支舰队整编成了这支庞大无朋的舰队,而那十八支舰队中最精锐的旗舰成了这支庞大舰队的核心战舰。 第1111章 汪直的獠牙(八) 炮火仍在疯狂地砸向刘赐的坞堡,李成梁看着这指挥所的顶上开始跌落砖石,他不禁焦急,喝道:“公子!快撤!不然控制不住伤亡了!” 刘赐死死地护着姚可贞,他最后看向这支倭寇庞大舰队的后方,他看见在“鹰船”和那“鬼头船”的后方有一个庞大的黑暗的身影,那个身影幽暗而庞大,因为一直潜藏在后方,令刘赐看不清它的形体,此时刘赐定睛看去,他看见这个黑暗的身影喷发出凛冽的火光,那是一艘硕大无朋的战舰,显然那是汪直的旗舰,这艘旗舰在汪直舰队腹心的后方,显然如定海神针一般主导着整支舰队的进退,又如一个黑暗的巨人督视着前方的战事。 刘赐不难想象出这艘旗舰的巨大,因为他对比那艘旗舰和那“鹰船”的身形,那旗舰比“鹰船”足足大出一倍有余,刘赐见识过这般巨大的战舰,他的旗舰“青龙”就有这般的体量。 但是刘赐一直以为“青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巨舰,但是没想到汪直也有这么一艘令人惊怖的巨舰。 那艘巨舰震慑在那里,它并没有带来多么猛烈的炮火,显然它没有使出全力,前方它那三百多艘战舰的炮火已然是足够摧毁敌人,它那黑暗的身影就这般平静地屹立在后方,如同索命的石像鬼。 看明白这艘旗舰,刘赐就看明白这汪直的舰队的全貌了,他听说过汪直这艘巨舰的名号,它被称为“五峰舰”,是汪直的核心战舰,但是世人难以得见这艘巨舰的庐山真面目,传说这艘巨舰像一座移动的城池一般大小,但是汪直往往只是用这艘巨舰去威慑敌人,几乎从未调遣这艘巨舰出征过,或者说汪直还未遇见过能够让他出动这艘巨舰的敌人。 如今刘赐看明白了汪直的这支舰队,他知道汪直这一番是倾尽全力来攻了,此时他头顶上指挥所的顶上已经开始崩裂,他果断地对李成梁喝令:“用‘土’字号计策,撤!” 说罢,刘赐一把背起姚可贞,说道:“抱紧我!” 姚可贞紧紧地抱住刘赐的身子,刘赐背着她从那窄小的阶梯跑下,李成梁的军令已经传下去,他守备在这坞堡里面的建州兵已经行动起来,这两千名建州兵掩护着五百名掌着火炮的刘家军兵士撤退。 刘赐背着姚可贞一路从这坞堡的后方奔出,他听见坞堡内爆发出接连不断的火炮爆炸的声响,这是刘家军的兵士们在撤退之前引爆了他们的火炮,将火炮的炮膛炸毁,这将避免他们的火炮落入倭寇的手中。 刘赐和姚可贞在建州兵的护送下奔出坞堡,然后他们一路往南飞奔,坞堡里的建州兵和刘家军兵士也纷纷奔出了坞堡,他们齐齐往南方奔去,他们奔出二里地,来到甬江的江边,那里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型码头,停泊着五艘狼牙快舰,刘赐和姚可贞、李成梁登上了狼牙快舰,后续的建州兵兵士、刘家军兵士也登上了舰船。 刘赐和姚可贞的舰船装满了五百人,便出发了,刘赐和姚可贞、李成梁登上舰船二层的指挥舱室,刘赐将姚可贞小心地放在条凳上,姚可贞已经失了太多血,神志已经有点恍惚,刘赐看了看她的伤势,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 此时盛夏时节,正是这甬江的丰水期,此刻江水正汹涌地奔流入海,刘赐所在的这艘狼牙快舰乘着水势,高扬了船帆如箭一般在江流中飞驰着,冲向甬江的入海口。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这战舰已经从入海口冲出,然后接着大江入海的水势继续向前猛冲而去,转眼只见,这艘战舰已经冲入大洋,直往双屿港的方向冲去。 后续的四艘战舰也载满了兵士,跟在后面冲入了海中。 刘赐看向船舱外,他仍然能够隐隐听见汪直的舰队摧毁他们的坞堡的炮响,此时汪直的舰队应该开始察觉他们舍弃坞堡了,汪直势必派了舰船朝他们的方向追来,但是眼下他们这五艘狼牙快舰借着甬江的水势,飞快地奔驰着,再加上他们此时朝东行驶,正是借着顺风之势,自是让汪直更加难以追上。 凭借狼牙快舰的飞速奔驰,刘赐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抵达双屿港,汪直的舰队还没有围困双屿港,虽然有几艘汪直的战舰对刘赐这五艘快舰做出拦截,但是这五艘狼牙快舰凭借着顺风之势带来的惊人速度顺利地摆脱了拦截,他们这五艘狼牙快舰从港口旁侧的窄小水道进入,顺利地入了港。 第1112章 汪直的獠牙(九) 双屿港港口内,于潜已经率领一千名刘家军候在港口,他迎接刘赐下了船,他看见杨炼那面目全非的尸身从船舱里抬出来,他不禁大恸。 于潜也被刘赐调拨到了双屿港上,因为刘赐认为夯实双屿港的防务是第一要紧的,双屿港挡住了汪直的进攻,刘家军的舰队才有机可乘。 如今双屿港上有一千名同济会的将士,还有三千名刘家军的将士,还有六千建州兵,加起来正好一万兵力,这一万兵力由刘赐任主帅,于潜任副帅,李成梁任辅将。 于潜知道宁波据点发生的一切,他早已将双屿港的全部防务布置好,他握住杨炼那冰冷的手,他很有信心,誓要为杨炼报仇,这双屿港上足有三百门火炮,汪直若是胆敢攻进来,就让他留不下全尸来。 李成梁三千建州兵在半个月前已经运到双屿港内,此时他的六千将士会合了,自是士气高涨,这些边关将士一则有刘赐提供的丰厚的财富作为激励,二则他们知道江南的倭寇之患绵延数十年,他们身为大明将士,抵御倭寇也是他们的本分之事,所以他们此时已是磨刀霍霍,就要和倭寇一决死战。 刘赐径直来到同济会的坞堡内,他先来到坞堡楼顶的他们居住的房屋,被看、柳咏絮和白芷若等看见他归来,自是紧张又宽慰,她们忙照料着姚可贞,帮她清洗伤口。 刘赐拜见了姚无忌,大致汇报了战况,然后他径直来到这坞堡顶楼的指挥所,等待汪直的到来。 这同济会坞堡的指挥所和那宁波据点的指挥所可不同,这个指挥所的墙壁足有十个成人的身板那般厚实,在这厚实的墙壁里面开了三扇狭长的窗口,能够尽览港口和港湾的全貌。 于潜和李成梁站在刘赐的两侧,于潜仍是没有从目睹杨炼的战死的悲痛情绪中完全脱离出来,他憋着一股气力,誓要为杨炼报仇。 李成梁依然冷峻而透着几分桀骜,此时天际的日光已经亮起,刺眼的日光洒在海面上,李成梁此时望下去,他能够看见他的建州兵将士们分成了四部,守备在码头前的四个营阵里面,这四个营阵就在码头前,作为抵御倭寇大军登岸的前哨,倭寇如若要攻进港口来,就必须打破这四个营阵,显然以建州兵眼下高昂的士气,加上这四个营阵的坚实构架和相互呼应,倭寇要打进来觉不容易。 李成梁感到自己的热血沸腾着,他知道他正在参与一场大明历史上前所未见的大战役,他将对抗大明海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对抗大明历史上最庞大的舰队,他喃喃叹道:“我该亲自率队冲锋才是。” 于潜冷笑一声,说道:“谁都想率队冲杀在前,我更想让汪直见识我们的厉害。” 于潜出身南直隶官军,他们南直隶官军被汪直压迫了十几年,汪直对于他们来说宛如噩梦一般,他自然是想出一口气。 此时柳咏絮和白芷若走上指挥所来,柳咏絮和姚可贞一般,换上了一身公子的装束,刘赐本不想她们上来,他对柳咏絮说道:“你上来做什么,这里危险。” 柳咏絮笑道:“下面也不见得比这上面安全,放心,到乱战打起来,你会想要我帮忙的。” 刘赐没再多说,柳咏絮和白芷若来到他身边,刘赐喃喃叹道:“总算知道汪直为何耗费这么长时日才来进攻,他是整编了他的所有舰船,把十八支舰队混成了一支庞大舰队,这支舰队此时如若杀到北京城去,怕是足够把京城给打下来。” 柳咏絮点头,她和刘赐此前就设想过这个可能性,汪直共有十八支舰队,其中战舰加半商半战的舰船足有上千艘,汪直是耗费了两个月的时日,将十八支舰队最精华的战斗力集中到了一起,他先是出动了那庞大无朋的“五峰船”作为旗舰,而后挑选出十八支舰队中最精锐的八艘旗舰作为副舰,然后挑选出三百多艘精锐的舰船作为战舰,由此组成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 这中间涉及人员的整编,战舰的改装,尤其是那些原本半商半战的大船,彻底改装成为战舰需要耗费不少工夫,的确需要耗费一两个月的时间。 柳咏絮说道:“汪直是有恃无恐,他知道把他这般庞大的一支舰队整编完成了,天底下没有人是他的敌手,所以他并不着急,等他整编完了,再开来和我们决战,这是他素来的作风,打必胜的仗。” 第1113章 汪直的獠牙(十) 柳咏絮在江南多时,对汪直的传说多有了解,但是她对汪直的了解也仅限于“传说”而已,汪直素来不在人前露面,尤其是这几年来,他的行踪越发的神秘,他执掌着大明海疆最强大的势力,但是他的出没就如同幽灵一般,但这或许也是他统御这个庞大势力的手段,他借此保持着强大的威慑和神秘,在江南海商们的口中,汪直已经成为超乎帝王的、近乎于神明一般的神秘存在,江南的孩童会传说汪直曾经手执宝剑与双头恶龙搏斗,并斩断龙须,刺穿龙胆。 刘赐和柳咏絮都知道,这次是汪直亲自出征了,在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五峰船主已经久未在海洋上露面。 刘赐叹道:“瞧着汪直这支舰队,就明白为何方才我们派出去巡逻放哨的船没能报信了。” 于潜说道:“他们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报信,就已经被汪直摧毁了。” 刘赐派出了四艘舰船在双屿港的外洋游弋,但是这四艘舰船没能按照原定的计策,一发现敌情就报信,想必是汪直早已探知这些巡逻舰船的行踪,汪直用庞大的舰队包抄堵截他们,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炮火歼灭了。 李成梁问道:“方才我们在宁波那一役,得毁了他几十艘船?” 刘赐点头,说道:“毁了他几十艘中型战舰,还有两艘腹心巨舰,也算是达到目标了,只怪他的舰队太过庞大,我们一个据点能摧毁他这么多船,已是不错。” 说着,刘赐转头问于潜:“霸爷可还有来信?” 于潜说道:“霸爷在钱塘湾候着,已经派出一片前哨盯着汪直的行踪,一旦汪直攻打我们,霸爷马上就从后袭击。” 刘赐点头,他看着外面越发明亮的晨光,说道:“海面上还是这般平静。” 众人都沉默了,看着这个阔大的海港,等待着汪直的舰队出现。 自从两个月前那场大战之后,刘赐还以为双屿港的贸易会折损得严重,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双屿港的贸易并没有明显的受损,那些稍为消息灵通的商人都知道了同济会和汪直的战争,但是他们没有撤离双屿港,这一是因为商人逐利和冒险的天性,他们为了获取财富是不择手段的,哪怕是冒着战火他们也要把生意做下去,二是因为他们生意人和战争并没有要害的关联,同济会和汪直打仗归打仗,这冒犯不着他们,哪一方打赢了他们就去哪一方做生意就是。 所以眼下这同济会的港口内还是挤满了船只,这阔大的港口上的建筑刚刚修复过来,又是住满了商人和妓女,还有各种船夫、民夫,那些青楼妓馆依然热闹喧嚣,但眼下这个港口自是都安静了,港口里面的人眼看今天一早同济会就戒严,又听说宁波那边爆发了战事,他们自是知道汪直又来了,而且这一来的阵势还不小,他们事先自是做好了准备,他们立马收拾了钱财细软逃到了这双屿岛的荒山上。 这是这些商人的应对之策,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在这四周的荒山上开掘了许多营地,以备战事爆发时可以躲藏,因为战争的炮火总不会打到荒山上去。 眼下双屿港内已是跑了大半的人,原本半夜时还热闹喧嚣的街道上此时一片空荡。 刘赐和于潜、李成梁、柳咏絮、白芷若在指挥所里等候着,眼看时间流逝,外面的日光已经越发的凛冽,那盛夏的旭日已经完全升起,照得海面上闪着一片灿烂的辉光,但是汪直的舰队还是没有出现。 李成梁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喃喃道:“汪直到底在做什么?!” 于潜说道:“装载炮火,修复伤舰,重整舰队,这时间势必也足够了,难道汪直想待到夜半再攻?” 刘赐摇头,说道:“不可能,这天色对汪直来说是最有利的,如若遇上阴雨天,他的战机又耽误了。” 李成梁也是疑惑,说道:“是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汪直在等什么。” 刘赐感到强烈的焦虑,他感到局势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比起汪直径直发动攻势,眼下的状况无疑要更糟糕,他们不知道汪直在谋划什么,而刘赐预感着,汪直的谋划必定不会简单。 刘赐焦虑地挠着头,喃喃说道:“汪直如若直接来攻,我们还未必会输,眼下就……” 刘赐摸清了汪直的势力的底细,如若汪直强攻双屿港,他们凭着三百门火炮,还有六千建州兵抵挡,汪直没那么容易打进来,再加上他们的舰队从背后袭扰汪直,说不准能够出奇制胜,所以刘赐并不觉得他们会输,而眼下的状况却是让他意料不到,又估计不足了。 第1114章 围困(一) 刘赐细细地思量片刻,对于潜说道:“于副帅,派出舰船去看看。” 于潜答应:“得令!” 于潜迅速地下去了,这双屿港的内港里面有几艘快船,是用以巡逻的。 刘赐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心中升起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们等待着,两刻钟之后于潜匆忙飞奔回来,他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他报道:“汪直地舰队散成了圆状,包围了双屿岛!” 同时于潜拿出一张信笺,那是程霸先飞鸽传信而来的信笺,那上面也写着这个情况,他看见汪直的舰队扩散开来,包围了双屿岛。 刘赐倒抽一口凉气,他一下子明白了汪直的图谋,他沉吟片刻,喃喃叹道:“真他娘的不愧是海贼之王……” 柳咏絮说道:“他压根就不打算打双屿港,他大概也觉得打双屿港讨不到便宜,所以他的手段是围困我们。” 刘赐叹道:“对,他是想围困住我们,断绝我们和外头的来往,困得我们弹尽粮绝,让我们不战而降。” 李成梁虽然惊诧,但是他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说道:“那你们的舰队能打破他们的包围圈吗?” 刘赐立马说道:“给霸爷传信,找个对策!” 于潜立马传令下去,发出信鸽和程霸先的舰队沟通。 到了正午时分,刘赐那不安的预感已经成为现实,汪直没有打算强攻他们双屿港,汪直采取的是围困之策,他那庞大的舰队的三百艘舰船分散开来,环绕着双屿岛形成一个环状的铁桶阵,将这座小岛围困得密不透风。 汪直也是知道双屿港的守备极为坚固,他如若强攻双屿港,不一定能打下来,如若背后被刘赐的舰队突袭,还可能出现覆灭的危险,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强攻双屿港,他发出全力打下了宁波据点,这是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让他可以放手地行围困之策。 汪直打宁波据点时折损了两艘核心战舰,但是他还有六艘核心巨舰,这六艘巨舰以那“五峰船”为核心,散步在双屿岛的四周,各为核心而相互呼应着,让这个包围圈没有空隙可乘。 程霸先已经观察了这个包围圈,他觉得难以打破它,不管他攻击这个包围圈的哪一个地方,汪直的舰队必定呼应着来援,那艘庞大无朋的“五峰船”一直环着这小岛游弋着,不管程霸先的舰队攻击哪一个地方,它都能在一刻钟之内赶到,程霸先如若没有双屿港的炮火协助,他率领的这支“刘家军”舰队势必难以对抗汪直。 到了这一天的夜晚时分,这个围困已成定局,汪直的阵势已经扎实地扎下来,而刘赐和程霸先也没有太好的法子。 深夜,疲惫的刘赐回到了住处,他历经征战,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夜半时,被看拥着他,哄着他入睡,但是刘赐如何能睡得着? 他感到他们正向着一个绝境滑落,汪直这般围困下去,他们恐怕没有太好的办法,无论是朝廷还是江南的豪门大族,恐怕都拿汪直没有办法,双屿港只能这般被围困着,等到他们疲惫不堪,只能投降,或者被汪直歼灭。 刘赐问道:“眼下这岛上的粮草,能支撑多久?” 被看说道:“个把月。” 刘赐叹息:“汪直就是要困得我们粮草都尽了,到时逼迫我们投降,或者是攻进来。” 被看温柔地抚着刘赐的头,说道:“睡,明早起来就有好点子了。” 刘赐苦笑,叹道:“这能有什么好点子?只能求一求朝廷,还有江南那些豪门大族,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 翌日,刘赐就写了多封书信,向钱塘和金陵发去,发向钱塘的书信是以姚可贞的名义,钱塘的姚家族人接到姚可贞的信笺,他们立马行动起来,搬出姚家的脸面向江南的豪门大族求助,请他们和姚家形成联盟,以“汪直攻打双屿港”的恶名拒绝和汪直贸易,以此逼迫汪直软下姿态来。 这些江南的豪门大族自是对姚家的使者极为客气,也表示积极地配合姚家的行动,但是他们对于这“形成联盟抵制汪直”之事显然只是敷衍,首先是因为他们本身和汪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他们不想得罪姚家和同济会,但是也不想得罪汪直。 其次,“汪直攻打双屿港”这个事情在情理上姚家和同济会并不占优势,因为江南的舆论都知道,是姚家“背信弃义”,答应了汪直开海,却又不宣而战地毁了汪直的松江据点,所以汪直攻打双屿港看来倒是姚家“罪有应得”,所以这些豪门大族更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不予姚家帮助。 第1115章 围困(二) 刘赐本来也料到江南的世家豪族不会给予姚家太多的支持,他主要的希望是放在朝廷的身上,他修了多封书信给黄锦,黄锦自从两个月前双屿港爆发战事之后就逃离双屿港,去到金陵了。 刘赐在书信中强硬地要求黄锦和司礼监出面向朝廷请求援救,双屿港如若覆灭,对朝廷来说绝不是个好事情,首先,这双屿港“开海”之事是朝廷默许的,这个事情虽然没有公开,但是朝廷核心的统治者是知道的,眼看着双屿港被汪直毁掉,显然有损朝廷的威信。 其次,汪直在江南横行无忌,这派头简直比皇帝还厉害,再这般放任汪直,大明朝廷的颜面何在? 再次,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双屿港是个给嘉靖皇帝敛财的地方,如若双屿港被汪直灭了,这嘉靖皇帝的宫殿还修不修了? 黄锦对于双屿港的状况自是很重视,毕竟这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他还指着这双屿港赋税顺顺当当地收上来,把嘉靖皇帝的宫殿顺顺当当地建起来,他好以此博得一个让他“直上百尺杠头”的功勋,所以他眼看双屿港要被汪直灭了,他自是很焦急的。 他很快给刘赐回了信,并且写了多封密信给京城李芳呈报双屿港的状况。 此后十天的时日里,刘赐就等着黄锦的信件,等着朝廷的动向,如同黄锦信中所说的,朝廷对这个事情也很是重视,毕竟嘉靖皇帝指着双屿港的钱财修完他的宫殿,所以南直隶得到了圣旨,要剿灭汪直。 然而南直隶完全是“有心而无力”,直隶总督胡宗宪知道让汪直这般横行是大损他的声名的,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眼下南直隶的戚家军、俞家军等军队虽然打出了些威风,但是这些军队都是只能在境内防御,无法出洋作战,毕竟以胡宗宪为首的南直隶朝廷素来想的是能够挡住汪直的侵扰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想过要出洋去攻击汪直? 如今汪直凭借着舰队在外洋围困着双屿港,南直隶的军队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南直隶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水军能够和汪直抗衡,凭着南直隶那十来艘不成规模的战舰,汪直随手就能把它们灭了。 十天之后,黄锦亲身赶赴京城,面见了嘉靖皇帝,痛陈江南的危局,痛陈汪直的嚣张行径,大言如若这般放任下去,汪直就真的该自立“徽王”了。 黄锦无疑是竭尽了全力,他已经把“剿灭汪直”上升到“维护皇权尊严”的高度。 嘉靖皇帝大概是因为着实是盼望着修宫殿,也可能是因为被司礼监的紧急姿态所影响,他亲书圣旨,以八百里加急发往江南,直呈胡宗宪手上。 胡宗宪在夜半时分听见“圣旨到”的呼声,他大惊之下连忙翻身而起,他还以为是“嘉靖皇帝骤然驾崩”之类的消息,朝廷才会用这般的架势送来圣旨,他接到圣旨才知道是严令他攻打汪直,为双屿港解围。 胡宗宪知道嘉靖皇帝是动肝火了,他无奈之下只能急召戚继光、俞大猷等重要将领,紧急部署了一个作战方略,戚继光和俞大猷都知道要出外洋和汪直打仗这是赶鸭子上架,逼着他们去打毫无把握的仗,然而他们没办法违抗圣旨,所以只能调动兵力,认真地部署了一个战事。 戚继光和俞大猷联络了程霸先,南直隶官军出动了全部的战舰,和程霸先配合着,试图对汪直发动奇袭。 这次作战的部署应该说做得很是充分,戚继光、俞大猷和程霸先双方谨慎地封锁着消息,在八月一日的夜晚,这是一个寒雾浓重的夜晚,他们双方抓准了时机,在夜半凌晨时分发动突袭,一共六十艘战舰朝着汪直的舰队猛扑而去,他们已经看准了汪直一个守备最薄弱的位置,那是一艘体量较小的倭寇战舰担任守备,这艘战舰在原本汪直的舰队序列中就属于不那么重要的一艘舰队旗舰,瞧上去比较好对付。 汪直的舰队的确被戚继光和程霸先双方打了个措手不及,戚继光和程霸先的联军凶猛地杀伤了汪直十艘战舰,这已然是竭尽了他们的全力,在以往的战役中,如若说他们能够一举杀伤倭寇十艘战舰,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绩,足够让他们庆贺一番,然而奈何汪直这支舰队庞大无朋,足有三百艘战舰,即使被杀伤了十艘,也只是个区区不足伤筋动骨的数目,汪直并不在乎这点伤亡。 第1116章 围困(三) 汪直的庞大舰队很快包围了戚继光和程霸先的联军,面对两百多艘战舰的围攻,眼看戚继光和程霸先的联军就要全军覆没,幸得程霸先留有后手,他本来就知道这一仗希望不大,所以他在冲击的过程中并没有倾尽全力,他的“青龙”和“玄武”仍留在阵列的后方,眼看汪直的舰队迅速地围拢,而他们冲不破汪直的包围圈,程霸先立马号令联军舰队后撤,他反过来以“青龙”和“玄武”作为先锋,凭借青龙庞大的身躯和一船三十门火炮的威力杀出重围,击溃了汪直试图从后包抄他们的舰船,从而领着舰队杀出了重围。 因为“青龙”的英勇,联军舰队得以全身而退,但是这“援救”的想法自然已是化作泡影,显然眼下放眼世界,没有舰队能够和汪直的舰队相抗衡。 戚继光和俞大猷经过这一次海战,已是立誓不会出洋去给汪直填肚子,但是他们仍是尽力做着他们应该做的,他们率领各自的军部继续扫荡和摧毁汪直在大明江南沿海的势力,戚家军的兵力甚至一路径直打到了山东沿海去,把汪直在山东的据点都给摧毁了。 但是汪直显然已经不在乎这些,汪直自然知道双屿港对于嘉靖皇帝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和同济会撕破了脸,也等于和朝廷撕破了脸,他不在乎朝廷摧毁他在江南沿海的势力,他已经将他的主力都带走了,他只要手握这庞大的舰队,来日他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大明沿海重建他的力量。 刘赐在中秋节的当夜得到了三封重要的书信,这三封信分别来自李芳、黄锦和戚继光,三方都跟他说了眼下的状况,朝廷已经拼尽全力扫荡了汪直在大明沿海的势力,这三封信都没有说出负面的信息,但是眼下的局势再明白不过,汪直对朝廷的行动完全不为所动,眼下朝廷也没有法子了。 刘赐活了十七年,还没过过这般寒酸的一个中秋节,这个晚上,他在那同济会坞堡的房屋里和妻妾们一起吃着一块米糕,这块米糕只有两个拳头大,被捏成了月饼的形状,算是让刘赐和妻妾们吃上了月饼。 被看切着这“月饼”,她把较大的一块切下来,递给刘赐,刘赐看着这白花花的米糕,他只能苦笑,说道:“给冬至,我吃不下。” 被看想如同以往一般露出温柔的笑,但她着实是笑不出来了,她也已经饿得有点眼睛昏花,她坚强地笑着,把那米糕捏下来一块,塞到刘赐嘴里,然后把剩下的一大块喂给冬至。 冬至显然也是饿得不行了,她瞧着有吃的就直哭,眼下有了米糕入嘴,更是吃得狼吞虎咽。 刘赐看着冬至那吃得怕要噎着的样子,他意志再坚定都好,此时眼睛也忍不住红了,他叹道:“饿死我都好,饿坏了孩子,可是罪孽。” 姚可贞也努力地笑道:“胡说什么呢,大前天亚父已经派了人上后山去挖地根,听说挖出来不少野薯儿,他们再试一试,觉得无毒就能吃了。” 这双屿港被围困了快两个月,已然是把粮食都吃完了,这港口上本来就有好几万口人,这些人都是在这里做生意,并没有长远过日子的计划,所以没有储备多少粮食,哪怕是同济会也只是储备了一个月的粮食,眼下粮食在十天前就已经吃完了,这些天整个双屿港都饿着肚子。 刘赐知道这个双屿岛是个小岛,而且是个海岛,岛上本就没有多少植物,挖“地根”也挖不出多少来。 柳咏絮和白芷若可是笑不出来,何绯儿脸色苍白地坐在白芷若身边,她一直垂着眼睛不敢看那米糕,她一直是把吃的让出来,这些天熬下来已经把她的脸都熬瘦了一大圈。 白芷若把一块米糕递给了何绯儿,何绯儿仍是退让,刘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对何绯儿喝了一声:“快吃,怎么那么多话!” 何绯儿惊得颤了颤,她跟在刘赐身边一年多了,刘赐从来没对她说过半句重话,她也把刘赐看作亲哥哥一般,眼下她的眼睛禁不住红了。 柳咏絮站起身来,走前来抱住了何绯儿,轻轻地说道:“急什么,好好说话。” 刘赐知道自己不好,他着实是心中焦躁,他黯然叹了一声,转头走了。 ~ 刘赐一个人上了楼上的指挥所,他看着窗外那清朗的夜空,看着那圆盘般漂亮的圆月,他沮丧地长叹一声。 柳咏絮跟了上来,她在刘赐背后抚了抚刘赐的头,说道:“人圆月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你说是?” 第1117章 围困(四) 刘赐听着柳咏絮那温柔的声音,他不禁笑了,他回头看着柳咏絮,只见柳咏絮这些日子也是饿得越发的瘦了,他叹息一声,伸手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叹道:“可苦了你们了。” 柳咏絮笑道:“大家都还在,这就是最好的,饿一下肚子没什么要紧的。” 刘赐拍了拍这指挥所厚实的墙壁,苦笑道:“这防御白造了,咱们这整个双屿港的防备都白折腾了,这一番总算见识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汪直的计谋着实是比我们高明。” 柳咏絮说道:“‘五峰船主’、‘徽王’的称号可不是白给的,他能一统大明的海疆,自是有他的本事。” 刘赐那忧虑的眉眼之间闪出些许精光,他叹道:“眼下朝廷看来也帮不了我们了……” 柳咏絮叹道:“着实也是想不到,汪直会有这般决绝的架势,他完全是和朝廷撕破脸了。” 刘赐说道:“他说过,民间的商贸是天底下最‘下贱’的事情,就像野草一般,春风吹一吹,就又长起来了,所以他不在乎朝廷清剿他的据点,他凭着手上这支舰队,待剿灭我们之后,再回到大明的海疆,一转眼又可以组建起一片走私的据点来。” 柳咏絮叹道:“说的是,说到底,眼下他是把我们看作他最大的敌人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剿灭了我们。” 刘赐说道:“是的,原本他还想着可能与我们合作,眼下是不可能了,这大明的海疆只能有一个霸主。” 说着,刘赐不禁哀叹一声,说道:“过完这个中秋,明儿建州兵也断粮了。” 这些日子尽管整座双屿港都在缩减粮草,但是供给给建州兵的粮草还是勉强足够的,因为他们还得随时防备汪直来袭,建州兵随时要准备打仗,如若军队断了粮,这双屿港的武装可就不战而溃了。 明天建州兵也断了粮,这无疑是绝境,而且军队断粮往往要爆发哗变,建州兵毕竟不是刘赐自己的亲兵,如若产生动乱,那他们可就彻底崩溃了。 柳咏絮叹息一声,走前来挽住了刘赐的手,看着天际的月色,说道:“大不了,我们投降就是,就当这‘开海’之事失败了。” 刘赐说道:“你当我们走到这一步,还有退路吗?咱们已经被裹挟入一个大局里头,这个局面里头,我们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就是万劫不复。你想要是我们认了怂,哪怕是汪直愿意放过我们,我们回了钱塘,嘉靖皇帝能放过我们?严党能放过我们?我们只有把这‘开海’之事办下去,给皇帝进贡源源不断的银钱,这才能保我们的安全。” 柳咏絮自是明白这一点,他们已经被卷入这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名利场,他们已经参与了天下最险恶的竞争,他们只能进不能退,退一步便是深渊。 柳咏絮也不知道如何宽慰刘赐,她沉默了片刻,她越发使劲地挽住了刘赐的手,她说道:“总之,我们跟着你,不后悔,对我来说,不管成败,好歹我做了一番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业。” 刘赐感动地看着柳咏絮,他伸手揽住了她,他的嘴角抵在柳咏絮的鬓角上,他想吻一下柳咏絮的发鬓,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不怕了。” 柳咏絮看着刘赐的眼中射出精光,她感觉到刘赐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她问道:“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没告诉我?” 刘赐看向天际的月色,他喃喃叹道:“絮儿姐姐,你说眼下是不是到了走险棋的时候?” 柳咏絮沉吟片刻,说道:“眼下险境,着实应该一搏了。” 刘赐点头,说道:“那便一搏,让咱们来决定一番这江南、不,是这天下的命运。” 刘赐的目光越发的沉冷而凛冽,柳咏絮仰头看着他,柳咏絮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柳咏絮咬了咬樱唇,她转过身子越发贴近了刘赐,她抬起手抱住了刘赐的腰,然后她踮起足尖,凑过嘴唇去,在刘赐的下巴处吻了一口。 柳咏絮做得顺理成章,刘赐也没感到意外,他觉得他和柳咏絮的关系早已超越了这一吻的亲密,只是眼下他听见柳咏絮那紧张的呼吸声,感受到她那急促的心跳,他仍是不禁心中悸动。 刘赐俯下头吻了吻柳咏絮的发鬓,然后抱紧了柳咏絮那柔软的腰身,柳咏絮更抬起双手,环抱住了刘赐的脖颈,将头埋在了刘赐的脖颈处,她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刘赐嗅着柳咏絮发鬓那熟悉的香气,他心中越发悸动,他越发抱紧了柳咏絮,说道:“你才是。” 说着,刘赐使劲地在柳咏絮的额头上吻了吻,然后他的视线看向天际的圆月,眼中闪出凛冽的寒光。 第1118章 围困(五) 时日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八月三十日,这双屿港上已经是彻底的绝了粮草,同济会的官员,还有这港口内几万被困的人民已经将这岛上的土地掘地三尺,把能吃的树根、树皮都已经吃光了。 刘赐的亲眷们自是也已经饿得脱了力,除了被看还努力的支撑着干些活计,柳咏絮、白芷若、姚可贞和何绯儿都已经卧床不起了。 但是面对这般的境况,刘赐似乎越发的淡定,他一直在这坞堡楼顶的指挥所里打着坐,这打坐的技巧是姚无忌教他的,他这般坐着,一天就吃一小口饭食,倒也是支撑着,精神也还不错。 双屿港的防备已经松懈下来,守备的兵士的士气已经彻底地低落,此时如若汪直来攻,那三百门炮火还能抵抗,然而那六千建州兵已然是拿不起兵器了。 柳咏絮每天会上指挥所来陪刘赐坐着,她已然不想抵抗之事,也不想这“开海”之事了,她发现人的意志是很有限的,面对着这要饿死的危机,她只觉得活命是最要紧的。 这天的正午,阳光凛冽地晒进这指挥所来,这是盛夏的阳光,晒得刘赐的冷汗直冒,显然他在长时间的饥饿之下身子也快顶不住了,柳咏絮瞧着刘赐满头的虚汗流下来,她心疼地撩起衣袖,帮刘赐擦着汗。 柳咏絮小心地轻声说道:“或者,我们投降。” 说罢,柳咏絮更是小心地看着刘赐的脸色,这几天,柳咏絮一直或轻或重地向刘赐暗示投降的意思,这是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刘赐眯着眼睛,没说话,仍是没表态。 柳咏絮瞧着刘赐没答应,她越发小心地说道:“这般耗下去,该丧不少人命了,再说,眼下汪直打进来,咱们也抵御不住,他大概是不想添伤亡,才想这般困到我们不战而降为止。” 刘赐仍是没有说话,此时他听见外面又是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他睁开眼,露出笑容,说道:“他们又来闹了。” 刘赐站起来,来到这指挥所的窗前,他越过厚实的墙壁向下望去,只见这同济会的坞堡大门前挤满了人群,这些人群的势头汹涌看上去足有上万人,他们堵着同济会的大门,发出愤怒又悲哀的呼号,要求同济会派粮食。 柳咏絮已经没力气踮起足尖往下看了,她叹道:“截止至昨天,已经饿死快一千人了。” 汪直封锁了双屿港进出的所有船只,被困在这岛上的数完商人自然也是不得脱身,他们已经饿到性命攸关的时候,自然发生了暴乱。 柳咏絮又苦笑:“他们还是觉得同济会有粮食……” 刘赐说道:“不必再向他们解释了,说到底,人总要给自己一点希望,他们觉得同济会这里有粮食大概会让他们舒服一些。” 同济会有坞堡和枪支炮弹,自是彻底地掌握着主动权,眼下同济会是遵照刘赐的要求,封闭着一切,也不搭理这些饥饿的暴民。 刘赐眯着眼睛听着下方的暴乱,慢慢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柳咏絮禁不住踮起足尖看去,只见人群已经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她叹道:“这么多人,可是前所未见,得拿点对策才行。” 刘赐抬眼看着天际的日色,他的目光冷酷而悠远,不知在谋划着什么,他看了好片刻,喃喃说道:“冲他们后方开一炮,不,开两炮。” 柳咏絮一愣,他和刘赐商量过,如果实在是控制不住动乱,也不要开火神枪,因为开枪杀人或许会激起更大的暴乱,不如用大口径的火炮轰击人群的后方,这样能够起到最大的震慑作用。 柳咏絮说道:“这场面还没失控……” 刘赐笑了,说道:“他们还没失控,我该失控了,我女儿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去,开炮,如若他们不退,就接着开三炮,如若还不退,就开四炮,以此增加,直到他们溃散为之。” 柳咏絮痛苦又艰难地看着刘赐,她着实是难以下达这个指令。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他知道柳咏絮毕竟是个女子,难以下这般的决断,他笑道:“还是我去。” 柳咏絮一把拦住刘赐,她叹息一声,说道:“别脏了你的手了,我去。” 柳咏絮毅然地转头去了。 刘赐又回到这指挥所中央的地面上,继续打着坐。 不过半刻钟,他听见这坞堡爆发出一声两声轰然的炮响,然后下方的人群更是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和愤怒的叫嚷,刘赐没有睁眼,他仍然冷峻而平静地端坐着。 第1119章 围困(六) 刘赐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声响直冲天际,随即他又听到三声炮响,打出来的这五炮是同济会坞堡这一役中率先打出的炮火,可悲的是这炮火并不是轰向敌人,而是轰向堵在坞堡前的人民。 这五门炮火如同刘赐指令,打向人群的后方,但是因为人群着实是密集,而这炮火又是“开花弹”,溅射的威力强大,所以仍然有不少人被炸伤甚至炸死。 随着这第二次开火,人群自是越发的愤怒,他试图攻打坞堡,但是他们没有火器,面对着这巨人一般的坞堡,他们毫无办法。 随即第三次炮火又震响,这次轰出了四门火炮,随着四声炮响炸响,人群的惨叫转向愤怒而悲哀。 人群仍然没有散去,第四次炮火又震响了,这次轰出了五门火炮,人群开始逃散,人们发出凄惨的悲鸣。 柳咏絮回到了这指挥所上,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她看见刘赐端坐当地,面沉如水,她着实不知道做什么言语好,只能悲哀地落下泪来。 人群溃散了,那凄惨的嘈杂声变得微弱,但是仍然有一部分人还愤怒地坚守着,随即第五次炮火接着震响,六门火炮轰向最后留着不走的人群,这次扎扎实实地杀伤了不少人。 人群终于彻底地溃散,这同济会的坞堡前又恢复了平静。 良久后,刘赐缓缓地睁开眼,柳咏絮擦了擦垂落的泪痕,说道:“大概得伤了好几百人……” 刘赐点头,说道:“令是我下的,与你无关。” 柳咏絮悲叹道:“这一番咱们是彻底地失了人心了,那些江南豪门恐怕不会认咱们的威望。” 刘赐笑了,说道:“当年朱元璋打下江南的时候,江南人都认张士诚,谁认朱元璋?如今不还是大明的子民?如今咱们和汪直两虎相争,谁强谁就是王,他们不认也得认。”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冷酷的神色,她惨笑一声,说道:“接下来待如何?这些人怕是该掀动乱了。” 刘赐说道:“他们掀不起来,炮和枪都在我们手上。” 柳咏絮说道:“这般压着总不是办法。” 刘赐沉默了,他的眼中射出越发凛冽的寒光。 ~ 到了九月一日,这双屿港已经被围困了整两个月,整座港口已经濒于崩溃。 但是就在这一天,情况迎来了一个转变,刘赐接到了一个消息,是黄锦传来的,信笺上说汪直终于答应了接受他们的投降。 这无疑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整个同济会的高层都震动起来了,面对这般被围困的绝境,他们自是都希望有所转机,眼下“投降”也不是一个不可接受的事实,甚至是一个求之不得的、解脱的事实。 因为这些日子汪直没有任何的表态,也不和同济会谈判,不少人已经恐惧汪直要将他们尽数饿死在这岛上,面对死亡的恐惧让所有人都改变了想法。 柳咏絮接到信笺第一时间就找到刘赐,她并不知道刘赐已经准备投降,其实没有人知道刘赐打算投降。 柳咏絮也不知道该对刘赐做什么姿态,她知道眼下的状况已是没有希望,她其实也盼着投降。 刘赐解释,三天之前他就已经让黄锦向汪直递信,谈这投降之事,汪直一直不与同济会谈判,也不与朝廷谈判,然而这一次面对黄锦的传信,汪直终于有回应了,这是因为江南的世家豪门几乎全都去向汪直求情,请汪直网开一面,因为江南的世家豪门几乎全部都有人丁在双屿港上,这些人已经快要被饿死了,三天前同济会向这些人开炮的消息更是震惊了他们。 这些世家豪门的求情给了汪直不小的压力,毕竟汪直日后还要和这些豪门做生意,所以在这些豪门的压力之下,汪直终于开始和黄锦接触。 黄锦自然缺乏和汪直谈判的筹码,他只能向汪直承诺投降,求汪直放过双屿港上的人,汪直如今终于表态答应了同济会投降的请求。 这个消息无疑来得突然,柳咏絮叹道:“也好,便如此,来日……” 柳咏絮想说“来日方长,咱们还可以东山再起”,但是她没说出来,她也难以面对这一次的失败,眼下对汪直的投降,不仅意味着“开海”事业的覆灭,还意味着同济会事业的覆灭,甚至意味着姚家事业的覆灭,他们要“东山再起”,怕是不容易了。 柳咏絮拥抱住了刘赐,他们站在那指挥所内,偌大的、坚硬冰冷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是深夜,月色清冷地从窗外洒进来,洒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 第1120章 围困(七) 柳咏絮沉默了片刻,她轻抚着刘赐的发鬓,试图抚慰他,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刘赐却依然冰冷地沉默着,他的眼中依然闪烁着月色那般的寒光,柳咏絮感受到刘赐的心跳,却感受不到刘赐在想着什么。 柳咏絮推开刘赐的身子,她看着刘赐那泛着寒意的眼睛,问道:“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漂亮的睡凤眼,他笑了,他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收敛了笑容,说道:“絮儿姐姐,对咱们来说,没什么‘来日方长’,咱们这一番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东山再起,或许只是一句空话。” 柳咏絮其实心中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她没有说出来,她问道:“那你待如何?” 刘赐看着柳咏絮漂亮的双眸,又抬头看向那清冷的月色,他紧紧地握住了柳咏絮的手,说道:“拼死一搏,这双屿港上,就交给你了……”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凛冽的目光,她不禁愣住…… ~ 九月二日的清晨,于潜匆忙地飞奔上这同济会坞堡楼顶的指挥所,他看见刘赐端坐的身影,他忙将一封信笺交给刘赐。 刘赐已经在这里打坐了一夜,他此时缓缓地睁开眼,接过于潜递来的信笺,打开来,上面写的是汪直许诺同济会投降的条件,这封信笺是黄锦送来的,南直隶朝廷已经出面和汪直谈好条件,朝廷在中间作保,保证同济会向汪直投降,而汪直必须接受投降,并放同济会一马。 投降的条件上写了汪直诸多苛刻的要求,包括炸毁同济会坞堡,毁掉同济会的半个码头,同济会日后的贸易商船都要经过汪直的许可才能下南洋和东洋贸易等等…… 于潜看了看这信笺上的投降条件,他说道:“帅爷,和大掌令商量一番……” 刘赐向于潜抬手,说道:“不必了,给我朱批。” 于潜犹豫着,他觉得汪直这个投降的条件着实是苛刻,这样的条件一签字,同济会就名存实亡了,于潜仍是说道:“帅爷,此事还需慎重……” 刘赐笑了,说道:“于潜,你这些日子你得瘦了十斤下来了?” 于潜叹一声,无言以对,他着实也已经是饿得走路都费劲了。 刘赐笑道:“来,签字,签下字来,便解脱了,再拖下去,这岛上不知还得饿死多少人。” 于潜着实是想不出说辞,眼下他们已然是彻底地败了,汪直眼下要强攻他们,他们也是抵挡不住的。 于潜将朱批递给刘赐,刘赐画下朱批,将信笺交给于潜,于潜马上将信笺通过飞鸽送给黄锦,这“投降”之事就算落定了。 刘赐这“投降”的决定很快在同济会的内部传开,这个消息虽然意外而让人震惊,但是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因为谁都知道败局已定,所有人都已经被饥饿折磨得士气全无,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站出来反对。 到了傍晚时分,只见在黄昏的夕色中,一驾小船悠悠地驶进了这同济会的港口内,这是两个多月来第一艘入港的船只,只见这艘小船在夕照笼罩的海面上驶进来,所有的同济会的官员都来到了坞堡的窗前,他们即是激动,又是滋味复杂地看着这艘小船入港。 双屿港很快轰动起来,谁都知道这艘小船意味着转机和希望,在这岛上困了两个多月的商客、妓女和民夫们都涌出来,看着这艘小船入港。 很快,同济会坞堡的大门在经历一个多月的封锁之后也终于打开了,刘赐在百名同济会将士的护送下走出,这些将士都是全身武装,装配火神枪和刀盾。 于潜和李成梁跟随在刘赐的两侧,他们的神色沉冷,他们这两位主将眼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主帅在盘算着什么。 刘赐仍是神色寂冷,他面无表情,也没有因为投降而露出丝毫的沮丧,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刘赐在兵士的护送下径直走过那“同济路”,来到港口上,来到那艘小船前。 小船里面是一名红衣太监,这名太监是黄锦的得力亲信,只见他穿着华贵的司礼监红衣,又佩着东厂的挂饰和令牌,显然是极力地彰显自己“宫中得力太监”的身份,以此让倭寇不好轻易动他。 这位太监和这艘小船是这两个多月来第一艘穿过汪直封锁线的船只,这位太监带来了黄锦和汪直谈定的投降的步骤:同济会率先从双屿港撤出武装,将六千名建州兵撤走。 第1121章 投降(一) 刘赐接过太监递来的文书,文书上牵着黄锦的朱批,还印着一个“五峰”的印章,显然这个投降的条件得到了汪直的许诺:上面除了要求同济会撤走建州兵之外,还许诺在建州兵撤走后,汪直会给同济会两天的时间,将所有困在岛上的商客、妓女、民夫送走,将双屿港清空,然后汪直的舰队会进港登岸,接管双屿港。 汪直的这些要求无疑避免了战争,但是也彻底地剥夺了同济会的所有权利,在六千名建州兵撤走之后,同济会自是无法抵抗汪直的进攻。 于潜自是感到屈辱,哪怕是李成梁,尽管这里不是他的土地,但是他身为军人,仍是感到耻辱,但是刘赐坦然地接受了这封文书,然后他立马号令于潜,准备船只,运送建州兵离开双屿港。 于潜和李成梁尽管不情愿,但他们仍是听从命令地安排了三艘大商船,将建州兵都装上了船,准备离开双屿港。 整座双屿港数万人民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这个景象,当然大部分的人民都是感到得救的兴奋,他们知道同济会投降了,知道这围困终究是要解了。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夕阳还没有彻底地沉没,六千名建州兵已经被装上商船,船只起航离开双屿港。 刘赐也跟着船只离开,他和于潜、李成梁领着军队,他站在船首,看着前方将要沉没的夕阳,回头看着双屿港那被最后一抹夕色照耀得泛着红晕的景象,他的目光颤动着,显然他牵挂着他的亲眷,但是他别无选择地仍是看向前方,率领船只向着夕阳驶去。 这三艘大船刚刚驶出双屿港,就被倭寇的战舰拦截住了,倭寇的战舰包围了这三艘商船,一艘核心巨舰很快赶来,倭寇的将官率领众多倭寇登了船,在船上检查了一番,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检查的,刘赐依照和汪直的约定,运送出建州兵,这个行动显而易见的对倭寇没有不利的影响,刘赐也没什么可以做手脚的空间,倭寇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就顺利地将刘赐这三艘商船放行了。 刘赐摆脱了倭寇的侵扰,驶离了倭寇的包围圈,他立马下令,向钱塘湾驶去! 运载着六千名建州兵的商船向北直奔钱塘湾而去,他们驶进钱塘湾,驶入钱塘江,来到杭州城外的口岸。 这个口岸上是一片灯火辉煌,一支庞大的、足有四十艘战舰的舰队驻扎在这里,这支舰队正是刘赐的“刘家军”,程霸先这两个月来就率领舰队驻扎在这里。 刘赐终于回到了钱塘,终于回到自己的军队里面,终于再见到程霸先,他自是如同鱼儿回到了水中一般,他径直快速地行动起来。 程霸先已经准备好了大量的饭食,六千名建州兵下了船,就来到营地中吃饭,这些辽东来的汉子都饿坏了,他们狼吞虎咽地包餐一顿,然后就在程霸先准备好的营地中睡去。 当天晚上,刘家军和建州兵歇息着,但是刘赐和程霸先等将领没有歇息,他们仍在忙碌着,往战舰上装填辎重物事,直将一些战舰装填得沉甸甸的,让船只的吃水深到了船的半个腰身的深度。 “白虎”和“朱雀”在钱塘江的入海口游弋着,封锁着江面,不让任何汪直的舰船进入,但是汪直自是不会放弃监视着那六千建州兵和刘家军的动向,汪直仍是派出斥候,沿着陆路深入到了钱塘城外刘家军的营地附近,窥探到了刘家军的行动,但是他们没有在刘家军的行动中看到太多端倪。 对于汪直来说,那六千建州兵离开了双屿港,他就已经放心了八九分,因为建州兵大明陆战最精锐的部队,但这些陆战精锐离开了港口守备的岗位,就如同鱼儿离开了水,将失去威力和震慑力,如果刘赐想的是将这六千建州兵汇入“刘家军”来和他决战,汪直是丝毫不惧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建州兵不会水战,这些陆战精锐到了水上只能等着被汪直宰割。 汪直的斥候还留意到,刘家军乘着深夜在内陆沿着水路运来了大批巨大的铁铸的大铁爪,汪直的斥候不清楚这些铁爪是做什么用,但是他们也没太在意,他们已然是放松了警惕,凭着眼下客观的情况,他们认为这支刘家军加上这些建州兵已然对他们形成不了什么威胁,如若刘赐胆敢率领刘家军来和汪直硬撼,以汪直眼下七八倍于他的势力,汪直势必能歼灭刘赐的舰队。 第1122章 投降(二) 一夜过去,汪直对于刘赐的行动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在汪直看来,刘赐、还有双屿港和同济会已是他的瓮中之鳖,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 第二天清晨,也就是九月三日的早上,晨曦刚刚亮起,在双屿港中困了两个多月的大批船只汹涌地涌出了港口,这岛上的数万名商客、妓女、民夫已经接到可以出海的通知,他们自是迫不及待地涌出了海去。 一时间,数百上千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涌出双屿港,一时间让汪直的舰队应接不暇,汪直的舰队发出炮轰的警告,并击沉了两艘试图闯过他们的关卡的船只,这些强硬的行动震慑了所有涌出双屿港的船只,使得这些想逃出双屿港的船只不敢再行硬闯。 汪直的舰队堵在双屿港的出海口前,对出海的船只一一进行排查,汪直要确保没有同济会的人员逃脱,因为汪直这一役的目的就是要灭了同济会,他和同济会的竞争和恩怨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他决心在此时做个了断。 所以汪直的舰队全都封堵在了同济会的港口前,按照汪直的计划,他将在今日一日之内将被困在双屿港内的商客都放走,同时,他会开始让他的舰队开进双屿港,开始着手接管这个港口,因为港口已经清空,所以他能够放手去侵占这片地方,因为同济会还有一座强悍的坞堡,汪直对此不能不防,清空了双屿港,他就能够无所阻碍地对付同济会的堡垒,他将彻底地收编、或者消灭同济会的核心力量。 汪直的舰队集中在双屿港忙碌着,他已经不曾留意,旭日还没升起时,驻扎在杭州城外的刘家军已经迅速地行动起来,杭州城的城门在宵禁解除之前就悄然地打开了,一个漫长的车队运载着货事涌出了城门,涌向刘家军的营地,他们送来的是一千锅浓稠的肉汤,供给这一万六千名将士食用。 刘家军将士和建州兵将士都被唤醒了,建州兵自是又饱餐了一顿,这些辽东白水黑山之中长大健儿们经过饱餐和休憩,已经恢复了虎虎生风的气力。 然后刘家军迅速地行动编排起来,四十艘战舰也飞快地形成了战列,程霸先已经提前多日演练了这个战列情形,刘家军的万名将士和建州兵的六千名将士飞快地各自按部就班地登上了战舰。 在天色仍是昏暗,旭日还未升起之前,刘家军的舰队已经完成了出征的准备,这支舰队高扬风帆,借着钱塘江入海的强大江流,这四十艘舰船拉成一条长线,如同一条海龙一般从钱塘江游入了大洋。 汪直只留下了四艘战舰在钱塘江的入海口监察着刘家军的动向,而钱塘江入海口是天底下最宽阔的一个入海口,汪直留下的区区四艘战舰是不足以监察钱塘江的全貌的,而这钱塘江入海口是刘赐的“刘家军”的地盘,程霸先等将帅对这里的状况再熟悉不过,他们率领舰队沿着钱塘江入海口北边的湾口、紧贴着江岸和海岸绕出,在尚且漆黑的天色掩护下冲入大洋,避开了汪直四艘舰队的耳目的监视,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上。 随着天色亮起,晨曦在东方的海面上升起,汪直游弋在钱塘江入海口的四艘战舰才察觉刘家军行踪有异,他们赶忙前去查探,果然发现刘家军不见了。 他们立马兵分四路,一路赶往双屿港向汪直报告,三路在这附近查探刘家军的去向。 汪直在接近正午的时候才得到报告,得知刘家军消失了踪迹,这一变故自是让他感到极其不祥的滋味,他立即停止了舰队清查出双屿港的船只的行动,在双屿港的港口重新进入警戒状态。 汪直自是觉得刘赐有可能率领“刘家军”突袭,他自是不惧怕这个,刘赐如若真这般前来突袭与他接战,这无疑正中他下怀,他可以一举灭了这支武装力量,以绝后患。 同时,汪直下令,舰队主力立马开进双屿港,占领双屿港,汪直感觉到刘赐在耍诡计,他自是再不留情面了。 但是汪直的命令刚一下达,他就听见震天的炮声在双屿港内炸响,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火炮,这阵炮声凌厉无比,足有上百门火炮齐射,而且这种火炮的声响是最新锐的弗朗机火炮的声响,这显然是同济会发难了。 同济会眼看汪直的舰队停止了放行从港口内航出的船只,而且核心战舰开始大批地开进双屿港,就知道汪直准备开始占领双屿港了,所以同济会毫不犹豫地立马开炮了。 第1123章 投降(三) 应该说同济会从来就没有打算投降,姚无忌和柳咏絮站在坞堡顶楼的指挥所,姚无忌挺立着身子,他的脸色苍白,但是目光依然锐利如鹰隼,眼下整座坞堡爆发着天崩地裂一般的爆响和震动,他脚下的地板似乎要崩裂一般,但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柳咏絮站在姚无忌身边,这坞堡猛烈的炮火炸响自是震得她心惊胆战,她坚强地挺立着,应该说没有了刘赐,她自是觉得心中没底,但是眼下有姚无忌在,她的心神定了许多。 柳咏絮已经备了一张太师椅在这指挥所内,但是姚无忌一直毅立着没有坐下,柳咏絮小心地挽了挽姚无忌那枯瘦的手臂,说道:“叔父,坐下。” 姚无忌感受着脚下地板的震颤,他转头对柳咏絮笑了笑,说道:“絮儿,这是叔父的最后一战了。” 柳咏絮正被炮火惊得心神不宁,她听见姚无忌这话,她却是心中颤了颤,一时语塞了。 姚无忌又笑道:“我本来以为不用再干这种打仗之事,没想到临到最后,还是要再来一遭,那便来。” 说罢,姚无忌坐下来了,他在江湖上闯荡了一辈子,为了经商,他大大小小的征战也打过无数回,眼下他目光笃定而凛冽,他震慑在这里,柳咏絮顿时感到不安的心回到了肚子里。 一批同济会的军官飞奔上指挥部来,向姚无忌报道:“大掌令!倭寇的战舰正蜂拥进港……” 军官的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鸣的炸响在这座坞堡炸开,倭寇的火炮已经密集又猛烈地砸向坞堡,两枚炮火轰中了这指挥所的外墙,众军官不禁侧目,只有姚无忌仍是笃定地端坐着,他不需看窗外的状况,他眯着眼睛,似乎在感知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姚无忌说道:“集中火力,打他们的主力舰,不必阻止他们登岸了,我们阻止不了的。” 军官呼喝一声,立马下去传令了。 同济会坞堡上的一百门火炮,还有散布在港口内各处高地的另一百多门火炮此时将炮火愤怒地倾泻向冲入港口的倭寇舰队,方才在同济会的骤然发难之下,进入港口的四艘倭寇战舰转眼间就被打成了筛子,沉没在港口内。 而此时倭寇密集的战舰更是汹涌地冲进来,但是它们的攻击并不只是炮火轰击,他们飞快地冲进港口,送将士登岸,他们以炮火掩护战士,以此围攻同济会的堡垒。 同济会如同姚无忌的指令,他们将两百门火炮集中轰向攻入港口内的两艘倭寇核心主力巨舰,这两艘巨舰在港口内游弋,侧过船身将猛烈的炮火轰向坞堡,但是在同济会炮火的集中轰击之下,其中一艘巨舰已经抵受不住活力,船身被炸开了十数个口子,它歪斜了船身,艰难地退出了港口。 但是随着大批的倭寇船只靠岸,上万名倭寇汹涌地涌进港口,他们如饿狼一般扑向同济会散布在港口内各处高地的火炮据点。 眼下这港口内的同济会将士只有两千多人,这些在坞堡外执掌着火炮的战士眼看倭寇杀过来,他们立马自行引爆了炮膛,然后顺着事先铺排好的道路躲进同济会的坞堡内。 随着倭寇大规模的登岸,这双屿港内散布在港口外的一百来门火炮很快被倭寇扫荡一空,同济会的战士几乎都撤入了同济会的坞堡内。 随着双屿港的火炮被扫空,这同济会的炮火登时被削弱了一半,这是无可奈何的状况,原本刘赐是谋划着,让建州兵在港口抵挡住倭寇的登岸,然后同济会维持着两百门炮火的火力强度,这足够让倭寇喝一壶的,而如今没有了建州兵的抵挡,这同济会在坞堡之外的防御自是不堪一击。 随着所有的战士都撤入了坞堡内,姚无忌听着倭寇越来越凛冽的火炮声,他说道:“弟兄们,咱们和倭寇周旋了十几年,如今是时候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了。” 姚无忌身边的众将领立马发出齐声的呼喝,他们都是跟随姚无忌多年的老将,他们与倭寇的恩恩怨怨的确已经延续了十几年,而这十几年来,他们与倭寇的斗争中他们素来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处境,如今很可能是他们与倭寇的最后一战了。 姚无忌说道:“火枪齐射,不吝炮火,势必挡住他们!” 同济会的将士们早已各自就位,一千多门火神枪在坞堡的枪洞中伸出,倭寇如潮水一般的大军涌到了坞堡的面前,他们运来了数根硕大的杉木,他们冲到坞堡的门前,推动着杉木凶猛地撞向坞堡的大门。 第1124章 决战双屿港(一) 同济会的坞堡上遍布着枪眼,那一千多门火神枪从枪眼中爆发出猛烈的射击,同济会的将领们在战士们的身后掠着阵,将领们呼喝:“打攻门的敌寇!集中火力……” 倭寇的阵势密集,这一万多人马悍不畏死地冲向坞堡的大门,而同济会的枪炮火力的交织自是设置得严密,眼下在火枪火力的交叉射击之下,一撮一撮的倭寇将士在枪火中倒下。 但是倭寇那厚重的杉木依然如一记记重锤轰向同济会坞堡的大门,将这座厚实的大门轰击地震颤作响。 眼下整座同济会坞堡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倭寇那庞大的舰队已经涌进双屿港的港口,眼下这座广阔的港口已经挤满了汪直的战船,一百多艘中型战舰密集地充斥在港口内,它们的炮火宛如雨下地砸向坞堡。 同济会的坞堡无疑从未遭受过这般猛烈的轰击,同济会的将士自是猛烈地将炮火轰向倭寇的战舰,双方迎头对轰之下,整座港口都被大炮的轰鸣充斥着,同济会的坞堡已经笼罩在一片乌烟之中,它那坚实的墙壁在如同雨点般砸下的炮火之中开始斑驳破碎。 当然倭寇的舰队也面临这同济会那精锐的炮火的轰击,几乎每过片刻都有一艘倭寇战舰被击沉或者倾斜了身子逃走,但是倭寇舰队的数量庞大,同济会的炮火虽猛,但仍是难以大面积地毁灭敌方舰队。 倭寇的战舰仍在远远不断地涌入港口内,眼下汪直麾下那六艘核心巨舰都已经进了港口,加入了对同济会坞堡的炮轰,而此时一个庞大的身影宛如一个黑暗的巨人也缓缓地进入了港口,那正是汪直那艘巨大无朋的“五峰船”。 在同济会坞堡的指挥所内,那指挥所坚实的外墙也已经被炮火轰得破碎,已经有两枚炮弹从那窗口的缝隙中刺进来,在窗口处炸开,在指挥所内爆燃出凛冽的火光。 姚无忌仍是端坐在正中,他眯着眼睛冷静地面对着这个危局。 此时一个在破碎的窗口观察敌情的将领慌忙来报,说道:“大掌令!五峰船已入港!看来汪直是要全力来攻了!” 姚无忌睁开眼,他知道汪直的旗舰进入了港口,这就意味着汪直的战舰要尽数来攻,他们将以一座坞堡对抗敌军三百艘战舰,他们的防御战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姚无忌没什么好交代的,他只是以沉重而凛冽的气魄沉声说道:“死守,一步也不许退!” 众将领齐声喝道:“得令!” 随着五峰船进入港口,倭寇舰队的炮火越发的凛冽,但是幸得同济会的坞堡事前已经着力做了加固,所以眼下尽管面对着难以想象的猛烈炮火,但坞堡仍然能够坚持着。 倭寇的舰队逐渐地开始游弋,显然汪直眼看同济会的坞堡比想象之中坚固,坞堡的火力也比想象中强大,他为了减少舰队的损失,他停止了对同济会坞堡硬碰硬地强攻,转而使舰队游弋起来,一边躲闪着炮火,一边继续轰击。 这样一来,同济会坞堡承受的炮火压力就减少得多了,而倭寇涌在坞堡前,这些倭寇战士也用火枪和坞堡内的同济会战士对射着,双方相互压制着火力。 同济会和倭寇的战况暂时陷入僵持之中,同济会依然得以坚守,但是同济会完全被倭寇所压制,被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时间流转,来到午后时分,双方仍在鏖战,同济会的状况已经越发的险象环生,那坞堡已经被倭寇轰出了数个缺口,涌在坞堡前的倭寇猛烈地攻击着这几个缺口,同济会的将士们开始和倭寇短兵相接,拼命地封堵着这些缺口。 同济会的强硬显然出乎了汪直的预料,他本以为同济会是准备投降的,而眼下同济会这般强硬地血战让汪直感到不安,他的不安不是因为眼前这座坞堡,而是因为那消失的“刘家军”舰队,他不知道这支舰队去了哪里,而眼前同济会坞堡的坚守,更是让汪直预感到那支舰队的去向大有文章,或许这些敌人在谋划一个能够让他们绝地求胜的图谋。 汪直的心中已经浮现一个很不祥的预感,他大概猜测到那支舰队去了哪里,而他派去查探“刘家军”的舰船此时赶回来了,这些舰船带回来他们查到的线索,他们通过五峰船主在浙江沿岸的势力,询问了钱塘一带、松江一带的临海渔民,这些渔民给了他们信息,早上天未亮之际,他们出海打渔时看见一支庞大的舰队从钱塘湾驶出,朝东北方向掠过松江沿岸,然后冲出大洋,直朝东方而去。 第1125章 决战双屿港(二) 刘赐的这支舰队着实是太过庞大,所以很惹人注意,而天亮之际正是渔民们大规模出海捕鱼的时候,所以在钱塘湾、松江一带的渔人有不少人看见了这支舰队的去向。 汪直听说刘家军“从钱塘湾驶出,朝东北方向掠过松江沿岸,然后冲出大洋,直朝东方而去”,这无疑印证了汪直的猜想,他一时间怒不可遏,但是他很快平息了怒火,他看向那已然破碎的同济会坞堡,还有围攻着坞堡的那一万多名麾下将士,他一时陷入了犹豫之中。 五峰船主几乎从来没有犹豫的时候,但是眼下他着实被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知道刘赐的那支舰队只有一个可能的去向,就是他的大本营、日本的平户藩。 他知道“刘家军”必定是知道打不过他,所以转头直扑向他的地盘,试图以此致胜。 汪直在平户岛上的大本营是汪直的根脉所在,也是他进行走私贸易的心脏,他的商贸帝国的所有事务都在平户藩集中料理,那里不仅有着诸多要害的贸易设施,而且还储存着他所有的文书、账簿,如若平户藩被毁,就等于他贸易帝国的心脏被重创,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且平户藩还有着他的亲眷,他最疼爱的妻子儿女都在那里,他自是决不能看着平户藩落入敌手。 在此前汪直并不担心这支“刘家军”可能会进攻平户藩,尽管他率领主力围攻双屿港,但是在平户藩他仍是留下了充足的防御力量,他认为凭“刘家军”的实力不足以打下平户藩,但是眼下他不这么想了,他意识到刘家军可能能够打下平户藩,因为刘赐带走了那六千名建州兵。 建州兵是大明、乃至眼下整个世界最精锐的野战军队,这六千名虎狼将士足够摧毁任何地面上的防御,徐活佛在双屿港上见识过建州兵的厉害,这支辽东野战军队能够以一敌五,因此汪直也了解了建州兵的厉害,他觉得这些建州兵如若在平户藩登录,恐怕足够摧毁他们的防御。 汪直千算万算,始终算漏了这一点,他着实是没想到敌人会走这一步棋。 眼下汪直陷入两难的抉择,他可以选择把双屿港打下来,再掉头回去救援平户藩,但是眼下打下双屿港还需要至少两个时辰,那时候平户藩可能已经陷落。 他也可以放弃攻打双屿港,领军回去收拾了刘家军,再回来平灭双屿港,但是眼下他已经在双屿港耗费了这么大的气力,已经损失了数十艘战舰,让他撤军,他又心有不甘,也担心损伤将士们的士气。 最终汪直做出了一个折衷的抉择,他毅然地留下一艘核心巨舰,让这艘巨舰率领五十艘战舰,和近一万名兵士留守,继续围困双屿港,然后他率领“五峰船”和包括“鬼头船”、“鹰船”在内的五艘核心巨舰,还有两百艘战舰转头回援平户藩。 汪直的这个决定是较为平稳的,这堵住了倭寇内部的分裂声音,因为他们已经围困了这双屿港两个多月,耗费了这么大的气力,如果此时要撤走围困,回援他们的老巢,绝大多数的将领是不同意的,因为这意味着要放过同济会,他们的围困一撤走,同济会上至姚无忌,下至底层的战士,还有那“姚公子”的亲眷,必定是尽数逃走了,这般“前功尽弃”的结局,这些嗜血的海贼势必是反对的。 所以汪直只能留下了部分力量继续围困双屿港,但他并不因此感到存有疑虑,他对他眼下回援平户藩的舰队的实力仍有绝对的信心,他仍有五艘核心巨舰,仍有两百艘几乎毫发无损的中型战舰,他不认为那只有四十艘战舰的“刘家军”有与他匹敌的可能。 这一战至今,汪直大概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实力,他的八艘核心巨舰损失了两艘,并损失了数十艘中型战舰,如今他又留下一艘核心巨舰和五十艘中型战舰,等于说他带走的这支舰队“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实力,但是他毫不介意,他觉得只要他的脚还踩在他的“五峰船”的甲板上,他就有必胜的信心,因为他这艘“五峰船”是他建立帝国的根基,这艘巨舰出征至今十年来,这十年来这只海上巨兽从未败过,从来只有这只巨兽吞噬敌人,而没有敌人能够撼动这只巨兽分毫。 汪直的决定飞速地传递下去,他的“五峰船”很快地率领五艘核心巨舰,两百艘中型战舰,还有四万名将士,浩浩荡荡地驶离了双屿港,再次驶入大洋,直奔东北方向的日本平户藩而去。 第1126章 攻打平户藩(一) 汪直的预料自是精准的,到了这一天午后时分,刘赐的舰队已经乘风破浪地横越大洋,直袭到日本的平户藩。 平户藩位于日本的最西部,是日本最靠近大明江南一带的一个大岛屿,这个岛屿已经被汪直所侵占,岛屿上遍布汪直的村落庄园,自然还有一个规模巨大的平户港,这个港口附带着庞大的集市和旅店酒馆等设施。 刘赐已经久闻“平户藩”的大名,对于大明江南沿海的商客来说,这是一个神秘而美好的名字,传说只要登上这座岛屿和港口,便能得到取之不尽的货物和财富。 这一场突袭刘赐谋划已久,在半个月前,他就已经着手准备这一场“绝地反击”,他知道和汪直谈判是没有用的,汪直占尽了优势,只会把敌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刘赐筹划了这场“诈降”,并得到黄锦的配合,这个计谋关键的一步就在于向汪直提出“率先让六千建州兵撤出双屿港”,汪直果然答应了这个请求,这个请求在汪直看来是削弱了双屿港的防御,但这一步却是刘赐突袭平户藩的关键一步。 眼下那六千建州兵分成十五部集中在十五艘狼牙快舰里面,这些辽东汉子已经恢复了体力,他们已经全副武装,就待如猛虎出笼一般猛攻敌人。 刘赐站在“青龙”的“龙首”上,白芷若和程霸先站在他身旁,于潜一并执掌着“白虎”和“朱雀”,“玄武”仍是由袁崇执掌。 刘赐已经在这龙首上毅立了四个时辰,他感受到心中的呼喝和呐喊,这是他的背水一战,只能一往无前,非胜不可。 风浪在他们的面前如同被利刃劈开一般被刺破,“青龙”冲在阵列的最前方,真如一条愤怒的巨龙在猛烈的浪涛中冲刺,今日的天色很好,清朗的日光铺洒在海面上,刘赐的面前除了水雾之外再无阻拦。 随着一道巨浪被青龙刺破,白芷若指向前方,说道:“正东向,陆地。” 刘赐放眼望去,只见海平面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条黑线,那是一片岛屿陆地。 程霸先看了看手上的罗盘,他果断地收起罗盘,说道:“我们绕过了济州岛,正东向,那正是平户藩。” 刘赐沉声说道:“传令!全军备战!” 刘赐的指令飞速地传下,那“青龙”甲板腹心的号角被四个壮硕的兵士同时吹响,顿时震天的号角声直冲云霄,随即“白虎”、“朱雀”、“玄武”也吹响号角,四声号角呼应着,形成撼人心魄的气势和威势。 随着号角震响,刘家军舰队的四十艘战舰尽数进入战备,所有的将士、炮手都进入岗位,准备作战,所有的战舰更是高扬着风帆,毫无保留地彰显着怒火,朝着目标扑去。 前方的岛屿的模样逐渐地清晰,只是那是一个宽阔的岛屿,不难看出岛屿的地势平坦,的确是作为海贼基地的好地方。 程霸先对刘赐说道:“在往日,这条航线上会有很多船只来往,绝不是今日这般空旷。” 眼前这个“平户藩”是普天下商贸最繁盛的地方,大明、朝鲜、吕宋、西洋的商船都会集中到这里贸易,所以这片海域素来商贸来往昌盛,今日的海面一片寂静,自是因为汪直和同济会的战事,所有人都知道战争正在爆发,汪直也封锁了海域,所以大大影响了在这里出没的商船数量。 刘赐的面沉如铁,他喃喃说道:“说起来,这也算是大明远征外洋的一战,我们非胜不可!” 程霸先的目光也变得凛冽,他更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远征平户藩,他说道:“说的是,非胜不可。” 那平户藩的岛屿的形状越发的清晰,这个庞大的岛屿已经占据了刘赐放眼所见的整个海岸线,刘赐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这个岛屿中央的一个庞大海湾,显然那是平户藩的港口所在地,刘赐这般望去,只觉得这个平户藩的湾口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个湾口的面积和深度看来丝毫不比双屿港的湾口逊色,这个广阔又深邃的湾口足以吞吐上千艘船只。 而刘赐看见,那湾口中已经有大批的黑色身影开始移动,向着他们冲过来,显然那是汪直驻守在老巢的舰队,他们发现了敌军的来袭,立马扬帆向刘赐的舰队迎来。 刘赐冷眼看着那数目众多的敌舰迎来,他说道:“青龙出海,让白虎和朱雀上。” 程霸先一声令下,青龙的号角声立马传出凛冽的呜咽,跟随在青龙两侧的白虎和朱雀立马扬足了风帆,各领着七艘狼牙快舰猛冲而上,形成顶出在青龙前方的一对犄角。 第1127章 攻打平户藩(二) 随着白虎和朱雀形成犄角之阵,那倭寇的战舰已经迅速地向着“刘家军”迎来,只见这些敌舰密密麻麻地拥满了那平户藩的港口,看上去至少得有上百艘战舰,它们以凶猛的姿态冲出了港湾,迎向敌军。 刘赐的舰队没有丝毫的减速,他们甚至更加快了速度,那以白虎和朱雀为核心的十四艘狼牙快舰更是奋力地加速猛冲上前,片刻之间,两军的先锋已经撞上锋芒。 轰鸣的炮响立马炸开了,那是白虎和朱雀的船首炮,它们在逼近之间已经轰出两轮火炮,登时击沉了对方三艘战舰,随即双方的先锋接战,白虎和朱雀率领十四艘狼牙快舰冲入敌军阵中,他们如同犄角的两个尖角分开着向两头掠去,凶狠地刺入敌军的阵中。 火炮在这浩瀚的大洋上轰鸣炸响,白虎和朱雀各自率领七艘狼牙快舰继续猛冲,他们的船舷炮猛烈地轰击,白虎和朱雀船首有四门炮,两侧船舷各有十门炮,全舰共有二十四门火炮,这两艘巨舰如同两头巨大又锐利的猛兽直刺敌阵,它们的火炮发出两轮炸响,已经有十多艘敌舰被他们击垮,同时加上十四艘狼牙快舰的猛烈侵袭,敌军舰队的两翼登时被白虎和朱雀这两只“尖角”刺穿了。 程霸先看着眼前的战况,看着白虎和朱雀直杀敌阵,这在他的意料之内,眼下这些敌军的战舰并不是汪直的精锐,汪直挑选了他最得力的战舰组成了那支庞大的舰队,此时留在平户藩港口内的都是他后备的舰船,这些舰船原本就不是主力,再加上仓促迎战,自是战斗力有限,尽管它们的数量达到上百艘,但是凭着白虎和朱雀的精锐,击溃它们的两翼不成问题。 程霸先的目光只看向青龙的正前方,这正前方是敌军舰队的主力阵容,敌军显然将战斗力强悍的主力战舰集中在了中心的位置,眼下青龙正要面对敌军的主力。 这“青龙出海”的战术就是在于白虎和朱雀刺破敌军的两翼,然后让青龙从中阵突围,眼下用这个战术的目的自是要让青龙击溃敌军的主力,但是此时青龙面临的压力自是比白虎和朱雀要大得多,因为白虎和朱雀各带着七艘战舰,而青龙虽然带着十五艘狼牙快舰,但是这十五艘狼牙快舰上面装载的是六千名建州兵战士,这使得这十五艘战舰的行动较为迟缓,炮火的威力也被削弱,而青龙的目的是要掩护着它们杀出重围,掩护着这六千名建州兵战士顺利登岸,这意味着青龙几乎要孤身面对对方十几艘中大型战舰。 程霸先看着眼下时机一到,青龙的面前是“一马平川”的空阔,他看准了敌军迎头而来的两艘大船,他喝令:“冲撞敌舰!” 青龙的号角声再次啸傲地轰鸣起来,随着这声轰鸣,青龙的船首炮开炮了,六门炮火精准地轰向敌军当头而来的一艘大船,六朵火光精准地在敌船的身上爆燃,随即青龙立马发出第二轮船首炮射击,又是一通密集的炮火炸燃在敌舰身上,这艘敌舰仍是疾驰而来,但是它的船身明显地歪斜了,它控制不住自己的航向,歪扭而偏离了方向。 青龙马上放弃了这艘敌舰,转而迎向第二艘敌军迎面而来的大船,此时两船已经相互逼近到不足百步的距离,这艘敌船立马调整航向,试图掠过青龙的侧舷,对青龙发出船舷炮炮击,但是让它讶异的是,青龙没有迎接它的炮击,青龙灵巧地调整了一下方向,仍是径直朝它撞来。 刘赐看着青龙飞速逼近敌舰,他的手按在了船舷上,随着一阵轰然的震动,青龙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斜侧方撞上了敌舰,而青龙的体量大概是敌舰的三倍开外,所以青龙这一撞上几乎没有丝毫的减速,而是继续向前冲去,这敌舰就像一只飞奔的猫被一只飞奔的虎迎面撞上,脱力地向后倒去。 这艘倭寇大船上的军官显然联系不到这敌船会这般“悍不畏死”地和他们互撞,因为在海战之中船只互撞是非常危险的,“青龙”的体量虽然巨大,但是在互撞之中说不准船底会被撞破,这可能让这艘大船万劫不复。 眼下这艘倭寇战船几乎已经被“青龙”碾得破碎,船上的倭寇纷纷跳海逃生。 青龙继续向前冲去,它的船舷炮火开始炸响,随着一轮二十四门炮火炸响,它两侧的五艘倭寇战舰应声而爆燃起火光,登时被打得船身歪斜。 第1128章 攻打平户藩(三) 程霸先狠狠地一拍船舷,喝道:“前冲!直破敌阵!” 程霸先尽管对青龙的威力有相当的自信,但是毕竟这是青龙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作战,他总算验证了青龙的威力,青龙全身的板材用的都是最坚韧的木头,船底更是铺着三层梨木,这种木材坚韧而富有弹性,即使有破损,因为它的柔韧特点,也不容易出现大面积的损伤,战士们能够及时作出修补,所以程霸先不惧于让青龙冲撞敌船。 此时青龙扬足了风帆,继续向前冲去,它已经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那十多艘敌军战舰试图包围和堵截青龙,它们的炮火凛冽地朝青龙轰来。 青龙自是维持着速度,这让敌军的炮火不那么容易轰到它,而那十几门轰到它身上的炮火也难以彻底击穿它那厚实的外板和护甲,所以青龙真如一条从海底翻腾而起的巨龙一般,继续向前冲击着,它那三十门最新锐的弗朗机火炮又爆发出三轮轰鸣,这又击伤了敌军的十来艘舰船。 敌军的主力战舰难以阻截青龙,而当青龙突破它们的阻截,杀到它们的后方去,面对敌军的各式中小型舰船,青龙更是势如破竹。 这“青龙出海”的战术无疑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和水准,青龙孤身面对敌军的主力,顺利地突破了敌军,杀到了敌军的后方,而在面对这青龙的倭寇看来,他们只觉得青龙就如一头让人叹为观止的巨兽,这巨兽体型巨大无朋,却又速度飞快,活动灵敏,而且炮火凛冽,那厚实的“皮肉”让他们的火炮打不进去,他们想用短兵相接的战法,却完全碰撞不过青龙的“体魄”。 青龙已经杀穿敌军的阵型,它掩护着十五艘装载着六千名建州兵的狼牙快舰向前突围,那六千名建州兵在船舱里面看着这猛烈的战况,他们自是感到叹为观止,他们看着青龙攻破敌军的架势,只感到这艘巨舰真如一只可怕的巨龙一般。 玄武率领七艘狼牙快舰在后面掩杀而上,与倭寇敌舰交战,而这些敌舰已经被青龙杀穿了阵型,面对玄武的攻击自是只有招架的份。 青龙却没有再管后方的战况,它率领十五艘狼牙快舰继续向前猛冲,它直扑向平户藩的港口。 平户藩的港口比双屿港更加阔大,毕竟这平户岛比双屿岛大百倍有余,所以这个港口的周遭散落着密集的建筑和庄园村落,而在这个港口的腹心,矗立着一个庞大的庄园,这是汪直的庄园,也是他帝国腹心的“皇宫”,汪直“五峰船主”的贸易帝国以这个庄园为核心展开,大部分要害的交易在这个庄园内进行,而这个庄园里面也藏着汪直最珍稀的货物,还有最要害的他这个商贸帝国的种种文书材料。 当然,这个庄园内还藏有汪直的亲眷。 这个庄园的腹心挺立着一座坞堡,这个坞堡面向港口而耸立,这个设计和双屿港是一样的,这个坞堡是汪直战时的住所,也是这个平户藩港口的核心,坞堡上散布着数十门火炮,足以抵御来犯的敌人。 青龙率领十五艘狼牙快舰冲入了港湾内,逼近了港口,汪直的坞堡开炮了,轰鸣的炮火向着青龙和十五艘狼牙快舰袭来,而青龙仍是一马当先地冲在前方,那十五艘狼牙快舰有意地收缩了阵型,躲到了青龙的后方,青龙用它庞大的身躯掩护着舰队前冲。 港口中仍有数十艘中小型的战船,这些船只此时也匆忙动员了起来,迎向青龙,而程霸先没有理会这些来袭的敌人和它们密集的炮火,青龙仍是一路猛冲,直逼港口而去。 刘赐看着那座汪直的坞堡,那座坞堡通体漆黑,显然比双屿港的坞堡要更显沧桑,年月也更加久远,可见汪直在这里经营的时日已久,而这堡垒显得比同济会的坞堡要更加坚固,显然这是一座彻底由日本人修建的坞堡,它的防御工事自是比同济会的坞堡做得更好。 刘赐对程霸先说到:“我们便下去了。” 程霸先说道:“记着,性命要紧,莫要强打强杀,不行就回撤。” 说罢,程霸先喝令一声:“先锋登岸!” 青龙立马爆发出呜咽的号角声,巨舰的甲板上大批的战士涌动起来,刘家军的战士们来到船舷边,搬抬着跳板和火炮,准备登岸。 青龙径直冲入了倭寇的港口内,它碾过了港口停泊的大小船只,甚至碾过码头上的木桥,将巨大的船身冲上了沙面上。 第1129章 攻打平户藩(四) 随着青龙登岸,这巨舰上早已准备好的跳板齐刷刷地砸落在岸上,两千名刘家军将士如风一般从跳板上飞奔而下,他们以十人为一组,每一组兵士搬运和掩护一门弗朗机重型火炮。 那岸上早已设置了倭寇的营垒,守备在这平户藩港口的倭寇早已聚集在这岸边,他们的人数足有两万人之众,他们眼看“青龙”冲上岸来,刘家军的兵士汹涌地登岸,他们立马冲向岸边发动掩杀,要乘着刘家军立足未稳之际将他们逼进海里。 刘家军的将士们立马迎向敌寇,他们迅速地组织阵势,发出火神枪齐射,力图挡住倭寇的攻势,但是倭寇的人数足有他们的十倍,眼下倭寇的火枪、箭矢如雨般袭来,刘家军的将士被打得节节后退,慌忙地退向“青龙”的身侧寻找掩护。 而此时倭寇的坞堡的炮火也调整了方向,向着靠岸的“青龙”和登岸的刘家军将士轰去,顿时猛烈的炮火砸在青龙的身上,落在登岸的将士们的阵中。 轰鸣的爆燃在青龙的甲板上炸起,刘赐眼看炮火如雨般砸下来,他果断地说道:“霸爷,我们便登岸了!” 程霸先说道:“上岸就是短兵相接,记着护着自个儿!切勿冒进!……” 说罢,程霸先对白芷若喝道:“看着他!不能冒进!知道吗!” 白芷若一身劲装,将袍服裹紧了身子,她已经亮出鱼肠剑,说道:“明白了,快走……” 炮火继续砸落下来,刘赐果断地带领白芷若走向船舷,从跳板上飞跃而下,跟随他下船的还有二十名他的近身护卫,这些护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半数手持长柄兵器,半数手持刀盾,一登岸立马就护在刘赐和白芷若周遭。 随着刘赐和白芷若跳下跳板,“青龙”立马发出轰鸣的呜咽,巨舰再次扬起风帆,向后退去,它的身上已经中了几十门炮火,但还没有伤及它的要害。 “青龙”重新入了海,它迅速地调转了船首,迎向那些在后面追击着他们的倭寇战舰,它的炮火再次炸响,它再次如同愤怒的巨龙一般杀向敌人。 刘赐和白芷若登了岸,他立马感受到敌军汹涌而来的压迫,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般大规模的、短兵相接的战斗。 两万名倭寇如潮水一般压迫向刘赐的军队,但是刘赐的忧虑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青龙”退去,一批迅捷的舰队也飞速地冲上了岸,正是那十五艘狼牙快舰,随着这些战舰登岸,战舰上那六千名建州兵立马如狼似虎般地跃上岸来,他们脚一着地,便立马前后组成了阵势,怒吼着迎向倭寇。 建州兵的箭矢如雨般袭向倭寇,然后这些战士犹如出笼的猛兽一般攻向敌军,这些辽东白水黑山、冰天雪地中来的汉子已经憋了太久了,他们被倭寇围困多时,自是想着要雪耻,而他们拿了刘赐雇佣他们的丰厚银钱,自是想着要尽忠,所以他们眼下再无保留,拼尽全力地杀向敌人。 李成梁随着最后一批靠岸的狼牙快舰登上岸来,他的目光凌厉如刀,他此时的胯下本该有骏马,但是为了这登岛作战的计策,他将马都抛下了,但是这不妨碍他胆气凛然大盛,他拿过随将递给他的长枪,他看向那些涌动而来的敌寇,他冷笑一声,说道:“看着前后!掩杀!” 李成梁所谓的“掩杀”就是不要阵型了,这战法的意思就是凭着他们建州兵的强大力量压迫敌军,全线掩杀而去,这说明他对军队的战斗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李成梁又手执长枪阔步而上,厉声喝道:“亲卫!随我突破中阵!” 他那百名精锐的、身着厚甲的精锐立马厉声呼喝,这百人的建州兵亲卫精锐跟随李成梁直朝倭寇那大阵的中央走去。 随着建州兵冲向敌军,刘赐和他的将士们自是缓了口气,刘赐立马下令:“护炮!占上东侧高地!” 他的两千名将士没再贸然杀向敌军,而是收缩了阵型回来,守护他们带下船来的二百门重型弗朗机火炮,他们开始运送火炮和弹药,朝着这港口西侧的一处高地挺进。 李成梁率领亲卫精锐已经杀入倭寇的阵中,这些建州兵战士终于回到了他们熟悉的战法,他们从来不怕和任何军队硬碰硬地对拼,眼前这些“海贼”更是不例外,李成梁手执长枪阔步前行着,他的目光锐利如狼,他的脚步强悍似虎,他本以为难免要有一场硬仗,但是他手中的长枪却始终难以刺出,因为他的近卫精锐已经将面前的敌人杀得节节败退。 第1130章 攻打平户藩(五) 倭寇虽然有两万人之众,他们的阵势虽然庞大而深厚,但是他们仍然难挡建州兵的攻势,他们发现他们遇上了一群打法和战术“蛮不讲理”的强兵悍将,这些北方来的战士丝毫不与他们拼阵型,也不与他们打穿插迂回的战术,而是一味地朝着他们猛攻猛打,倭寇试图做出应对的策略,但是不管他们用什么策略,他们就是打不过敌军,原因很简单,一群十人成阵的建州兵就足以对付他们五十人的队伍,而且还能把他们打得溃散,这强悍的作战能力自是让倭寇难以招架。 李成梁已经带领他的百名亲卫已经深入到了倭寇的阵势中央,他开始面对倭寇的八面围攻,但是他脚步不停,继续带领亲卫向前深入,那架势是誓要杀穿敌军的大阵,倭寇自是拼尽了全力试图阻挡他,但是他们着实是敌不过这百名精锐的进击。 这些精锐的先锋能够一手持长枪,一手持刀,臂上挂盾,他们能够一枪刺杀凶猛袭来的敌人,然后用大盾挡住左侧两名敌兵的攻击,用长刀砍翻右侧的敌兵,再回过头来击杀左侧的敌人,他们这般娴熟的武艺和丰富的作战经验着实是让倭寇招架不得。 在李成梁的亲卫就将要杀穿倭寇的大阵时,他们的后方传来轰鸣的炮响,那是刘赐率领的刘家军开炮了,他们已经占据了高地,那两百门最新锐的弗朗机重型火炮摆开了阵势,向着倭寇的大阵后方发出轰击。 两百门重炮的轰击使得整座庞大的港口都震动起来,近两百发开花弹落在倭寇的阵势后方。 在两军混战之中,刘赐怕误伤友军,自是不敢将炮火径直往敌人阵中打去,而是往敌人的后方打去,但是这如雨的炮火一砸下来,已然是震破了倭寇的胆量。 这两万名倭寇本已招架不住如狼似虎的建州兵,此时被炮火一轰,更是士气大丧,他们开始全线地溃退。 李成梁立马率领大军掩杀上前,很快地冲散了倭寇的阵势,但是李成梁没有冲得太猛,他冲散了敌阵之后,立马就收缩了阵势,回头掩护刘赐的火炮军队。 刘赐眼看倭寇溃退,他立马号令刘家军搬运火炮向前突进。 刘家军运送着二百门火炮和大量的弹药向前冲去,建州兵转而掩护在刘家军的前方,向着那座挺立的巨大的坞堡突进而去。 倭寇自是抵挡不住刘赐的军队,倭寇的阵势已经大溃,他们发动的零星的抵抗再难起到作用,只能眼看着刘赐的大军向着他们的坞堡突进而去。 倭寇的主力退入了坞堡内,这个坞堡挺立在大地上,它的周遭设置了一圈宽阔的防御带,这片防御带遍布着鹿角和纵深的防御工事,倭寇撤入了防御工事内,准备再行第二轮抵抗。 但是刘赐压根就没有打算突进倭寇的防御带内,那防御带里面遍布曲折迂回的防御工事,一进去了就相当于要打巷战,这无疑会大大地折损他们的兵力。 刘赐率领刘家军直奔倭寇坞堡东面的一处高地,刘赐已然烂熟这平户藩港口的地形,有太多大明的商人在这里做生意,所以刘赐早已得到这平户藩、乃至平户岛的详细的地形图,他已然物色好这坞堡东面的高地,这是一面轻缓的坡地,其实说不上“高地”,只是比周遭的平地地势稍高一点,这里因为地势较高,所以矗立着一座哨塔。 建州兵飞快地占领了高地,刘家军的将士们立马排布开了二百门火炮,然后点燃炮火向着倭寇的坞堡轰击。 刘赐径直走上那矗立的哨塔,那坞堡上的几十门炮火自是源源不断地朝他们袭来,但是眼下随着刘家军的炮火排布开来了开始轰击,刘家军的火力很快压制了坞堡的火力。 刘家军的二百门都已排布开,将士们随着掠阵的军官一声令下,二百门火炮发出轰然的齐射,顿时那漆黑厚重的坞堡的躯体上爆炸开密集的火光,一时间那坞堡的炮火也哑了,显然倭寇着实是吃不住这般猛烈的炮火齐射。 倭寇的火炮很快又发出反击,但是刘家军的又一轮齐射很快到来,刘家军已经看准了倭寇的炮火点,他们瞄准着倭寇的炮火点轰击,强势地压制着倭寇的炮火。 很快,经过三轮齐射,倭寇的炮火已经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刘赐在哨塔上看着这战况,他点头,说道:“就这般压着他们的炮火打,然后分出炮火来,用开花弹打他们的粮仓。” 第1131章 攻打平户藩(六) 刘赐的亲卫飞快地传令下去,这两千名刘家军事先已经演练熟练了这套战术,他们用百门火炮轰击着倭寇的坞堡,看准了倭寇的炮火点和坞堡的薄弱处打,另外用百门火炮看准了那坞堡纵深的防阵内的易燃点打,他们的炮火开始轰向倭寇的粮仓、马厩、伙房…… 倭寇着实是想不到这支敌军会是这般的战法,他们还以为敌军要攻进他们的坞堡防阵内,眼下敌军在外面拿火炮这般轰击,着实是让他们措手不及,部分倭寇的将领立马领兵试图杀出来围攻敌军的炮阵,但是那六千建州兵此时分成了四部护在刘家军炮阵的前后,倭寇已经被建州兵打得丧了胆,眼下自是难撄建州兵的锋芒。 但是万名倭寇仍是冲出了阵型,这些倭寇将领自是作战经验丰富,他们知道这般下去敌军就该占据主动了,所以他们主动地冲出来结成了包围圈,试图围剿这群敌军。 刘赐和李成梁却正是盼着敌军的这个行动,刘赐这套战术照搬了戚继光的战术,一样是用火炮轰击敌阵,直逼得敌军突围出战,再用优势军队击败敌军。 李成梁立马率领建州兵攻向敌军,倭寇锋芒正盛时尚且挡不住建州兵,眼下刘赐的军队已经占尽士气,倭寇自然更是难以匹敌,很快这些包围而来的倭寇就被李成梁率领的建州兵杀穿了几个缺口,然后被分割了阵型,开始大面积地溃退。 刘赐并不需要做太多的指挥,这一切的攻势在他们开战之前就已经铺排好了,刘家军的火力、建州兵的强悍都是在站前就已经打下的扎实基础。 倭寇的包围很快被杀退,刘家军的炮火依然凶猛地轰向倭寇的坞堡和周遭的营阵,那坞堡已经被打得墙体斑驳破碎,那坞堡下的营阵也被开花弹打得燃起熊熊烈火,在一个时辰之内,这平户藩港口的强大营阵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刘赐看着那被火焰吞噬着的营阵,他对身边的传令亲兵说道:“放火。” 传令亲兵立马传下令去,在下方先锋掩阵的李成梁接到刘赐的命令,他立马号令他的近卫亲兵,他们带上了护在前阵的两千名兵士,冲向倭寇的营阵,他们解下后背背负着的早已备好的火把,这些火把已经淋上了浓稠的火油,每个兵士都至少备有两把火把。 李成梁亲率两千名兵士突向敌阵,他们在炮火的掩护下杀入了敌军的营阵内,然后将火把抛向各式易燃的房屋和防御工事。 在刘赐的视野中,随着李成梁杀入敌阵,随着李成梁建州兵的“人龙”流动,凛冽的火焰顺势四处爆燃着,使得那倭寇的庞大营阵越发变成了一片火海。 刘赐点头,说道:“倭寇要招架不住了。” 白芷若看着这猛烈之极的战况,看着双方都恨不得吞噬了对方的气魄,还有那爆燃着的火焰,她只感到心惊胆寒,她毕竟是个女子,她看见数不清的生灵在她的眼前流逝,让她心中悲戚。 白芷若叹息一声,疑虑道:“咱们已经打成这样了,不知道汪直会不会回援。” 刘赐带领六千建州兵离开双屿港,和刘家军舰队会合之后直袭这平户藩,目的自是迫使汪直回援平户藩,白芷若没有刘赐那般的决断,她忧虑着,这边已经打成这般的惨况,如若汪直不回援,而是将双屿港侵占了,将他们的亲眷都祸害了,岂不是糟糕。 刘赐目光冷凛,他冷酷又不容置疑地说道:“汪直一定会回援的,他的兵力占绝对优势,他没有理由和我们换命。” 刘赐拿住汪直的一点是,汪直的实力比他强得多,所以汪直不至于拿他的平户藩换刘赐的双屿港,在汪直看来,只要他回援平户藩,他一定能够毁灭刘赐的舰队,所以汪直没有理由不回防。 刘赐又喃喃说道:“如无意外,汪直还会留下一部分兵力看守着双屿港,这样的话,我们就多了些胜算。” 白芷若看着战况,她仍是忧虑道:“打进那坞堡去,再架起炮火,这赶得及吗?不要汪直已经杀到了……” 按照刘赐的计划,他试图杀进这平户藩港口来,毁灭了汪直留在这里的势力,然后在汪直如今的坞堡中建起自己的营阵,以迎击汪直的回援,但是眼下战况仍是比较胶着,别说白芷若焦虑,刘赐自己也拿不准能不能及时击溃汪直的势力,建立起他们的营阵。 刘赐仍是冷静地看着局面,眼下汪直的抵抗仍是很顽强,这些倭寇战士充满了血性,显然没那么容易彻底地溃退,这不免让刘赐也感到焦虑。 第1132章 攻打平户藩(七) 李成梁率领建州兵大肆地在倭寇的营阵中继续放着火,倭寇战士已经开始溃退。 刘赐眼看倭寇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混乱,他冷声说道:“传令,建州兵除却守备,全线出击,驱赶敌寇!” 刘赐的指令飞速地传下,留在营阵前后守备的建州兵将士接到指令,立马兵分两部出击,紧跟着李成梁的队伍冲入倭寇的营阵内,也开始大肆地放火,并凶猛地攻破和驱逐倭寇的大小防阵。 如同刘赐所料,倭寇已经被他们彻底打乱,这守备在港口内的两万多倭寇已经丧失了士气,倭寇开始大批的溃逃,这些海贼的溃逃方向自是海岸边。 这个港口是汪直的大本营,但是原本驻扎在这上面的军队并不多,因为这个港口本质上是一个商港,并不是驻扎军队的军港,同时汪直的这些战士绝大多数其实是“海贼”,他们有自己的舰船,有自己的贸易线路和渠道,一般不会住在这平户藩港口上,所以眼下这些兵士溃散了,他们自然逃向岸边,逃上自己的舰船,逃出海去。 刘赐的目的就是要驱赶这些倭寇出海,这样他才能侵占这座港口和坞堡,进而以此建立自己的营阵迎击汪直的主力。 随着建州兵四处奔袭和放火,整个平户藩港口已经被彻底地搅乱,倭寇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大多数倭寇都乘船出海逃走了,眼下只剩下那座坞堡还在坚挺地坚守着。 那座坞堡的大门依然紧闭,坞堡内看来还有数百名倭寇的精锐在坚守,这些精锐显然都是汪直的亲信将士,留在这里守护着汪直最重要的财富,这些财富包括藏有汪直走私贸易秘密的各类文书资料,包括汪直私藏的珍宝,当然还包括汪直最重要的亲眷。 这数百名战士对汪直忠心耿耿,自是绝不会投降,他们仍是据守着坞堡的要害之处,拼死地抵抗着,建州兵攻到了坞堡的下方,这些倭寇战士就用火炮和火枪近距离地射击,仍是让建州兵吃了不少亏。 刘赐阵地上的那两百门火炮自是继续猛烈地轰击着,但是奈何这坞堡的防御实在是太过坚固,所以刘赐的火力虽猛,一时也难以摧毁坞堡的防御。 对于刘赐来说,打下这座坞堡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这般耗下去却是对他们不利,再拖多一刻钟,对他们来说就多一分危险,因为他不知道汪直什么时候会赶回来。 白芷若看了看天色,此时天际的烈阳已经开始黯淡了光芒,眼下的季节已经入秋,天日已经不如盛夏那般凛冽,夜幕也来临得比夏季更快些,眼下看着这太阳的样子,看来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夕阳夕下了。 刘赐此前和程霸先估算过时间,汪直最快可能在傍晚就赶回来这平户藩,所以他们必须在夜色降临前打下这座港口,白芷若不免焦急,她说道:“或者给我几个武艺高强的精锐,我们杀进那坞堡里头去,把门破开。” 刘赐说道:“别胡闹,你当倭寇里头就没有高手吗?” 白芷若沉默了,她自是记得那位去年年底突袭金庭岛差点刺杀了刘赐的黑衣人,白芷若想起那黑衣人的武艺,她仍是心有余悸。 刘赐又下了一个指令,说道:“集中火力,轰那坞堡的缺口。” 刘家军的炮火越发的凶猛,但是再厉害的炮火眼下也一时难以起到效果,汪直的这座坞堡经营了数十年之久,经过无数次反复地加固,所以这坞堡建筑的坚实程度仍是超乎刘赐的预想。 刘赐看向海面上,程霸先和于潜、袁崇等正率领舰队驱赶着倭寇的舰船,眼下恐怕也一时难以回到这港口内支援他们,而且按照他原定的作战计划,他的舰队不会回到这平户藩港口来增援。 刘赐感到棘手,他眼看顶上的烈阳逐渐向西方倾斜,他隐隐地叹息一声。 白芷若看得出刘赐的焦虑,她安慰道:“很快会打下来的,且别焦急,来得及的。” 刘赐笑了,说道:“咱们这个战术本就是个兵行险径的战术,只是料不到眼下这难关这般难过。” 刘赐和程霸先制定这套战术时,就已经料想到了恐怕不会那般顺利地实施,但是眼下困难来到眼前,仍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刘赐焦虑时,他在那轰鸣的凛冽的炮火声中听见一声锐利的破风声,他心神一凛,只见一个尖锐的黑影袭来,他还没能做出反应,这黑影扎在他头顶上的木檐上,发出一声刺穿木头的闷响。 第1133章 攻打平户藩(八) 刘赐猛地抬眼看去,只见那是一根利箭刺入了他头顶的屋檐,此时他的亲卫们已经飞速地护卫到他的身前,刀盾兵们高举了盾牌将刘赐遮掩得密实。 一名亲卫立马攀上了另一名亲卫的肩头,就要伸手去摘那根利箭,刘赐见状,立马喝一声:“慢!” 亲卫停下手来,刘赐喝道:“别碰那箭!” 刘赐定睛看去,只见那利箭的箭簇是沉亮的黑铁色,显然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而成,而这利箭最特别的是它的箭羽,只见这箭羽明显比其他箭矢的箭羽要长出一倍有余,而且这箭羽是雪白的色彩,不知是用什么鸟类的硬羽毛制成。 刘赐看到这根箭矢,他们立马想到那黑衣人曾经派到金庭岛给他送信的白翅鸽,他看向天际,此时他只听得又两声锐利的破风声呼啸而来,只见又是两根黑簇白羽的长箭袭来,仍是钉在刘赐头顶上的木檐上。 这三根白羽箭形成了一个“品”字形,刘赐紧张地看向天际,过了半刻钟,他果然看见硝烟弥漫的天空中扑腾着飞来一只鸟儿,那鸟儿在高空中盘旋,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它兜转了几圈,终于缓缓地向刘赐所在的这个哨塔的方向降下来,刘赐看清了,那正是一只白翅鸽。 这只白翅鸽盘旋着,终于扑着翅膀落在了刘赐顶上的那三根白羽箭上。 刘赐连忙示意他的亲卫托他上去,他小心地攀高了身子,小心地捧着那只白翅鸽,将他抓了下来,他果然看见这白翅鸽的腿上绑着一个铜圈,铜圈上束着一张信笺。 刘赐忙解下信笺,那白翅鸽立马扑腾着飞走了,显然这鸽子已经被训练得极有灵性。 刘赐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停战,我将出面相谈”。 刘赐自是认得这个细小却又透着十足劲力的字迹,他没有犹豫,立马说道:“传令,停止炮击,建州兵撤到坞堡三十步开外,不得妄动。” 刘赐的亲卫不明白刘赐何以下这个命令,眼下猛攻敌军还来不及,何以要停战?但是军令如山,他们仍是将命令传递下去了。 刘赐的军令很快传遍了全军,所有的将士自是都觉得讶异,但是刘家军仍是遵从命令地停止了炮火,李成梁也率领建州兵退到了坞堡的三十步开外。 随着刘家军停止炮击,那坞堡的炮击也停歇了,刘赐眼看那坞堡的炮火停下来,他更是感到事情有转机。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坞堡,只见眼下这坞堡的外墙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刘家军只消再轰击一个时辰,必能将这个坞堡打出个大缺口来,让建州兵可以杀进去。 乌黑的硝烟和火焰在坞堡的躯体和前后的土地上燃烧着,这座坞堡像一个在烟与火中挣扎的巨人。 刘赐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坞堡的高处飘然跃下,那身影掩映在硝烟中,但是仍不难看见他矫健的身姿。 刘赐对白芷若说一声:“他来了。” 白芷若自是也看见那个身影,她将近一年前在金庭岛上和这个黑影只打了一个照面,她没能看清那个黑影的样貌和姿态,如今她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黑影跃下了地面,他穿过了硝烟,径直往刘赐的方向走来。 李成梁的建州兵没有轻举妄动,他们看着这个“倭寇”走近,他们自是想阻止他,但是或许是这个“倭寇”身上透出来的那种不凡的威慑的气魄震慑了他们,让这些辽东汉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黑色的身影径直走来,他穿透了硝烟和废墟,越过了人群的封堵,他径直走到了刘赐的刘家军阵前。 留守的刘家军将士自是已经严阵以待,刘家军将士都听说过去年那个突袭金庭岛的神秘人物,他们都已经听说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是汪直派来的,眼下看见这个黑色的神秘身影,他们都想起了那个人物。 刘家军的将士们挺起了长枪和刀盾,举起了火神枪,挡住了那黑衣人。 黑衣人站在刘赐的阵前,他仍是用一面幽黑的长布遮掩了面容,他仰头看向站在哨塔上的刘赐,他朗声说道:“刘公子,别来无恙。” 这黑衣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让人听着觉得像是一个苍老之人发出的声音。 刘赐对黑衣人一拱手,说道:“见过壮士,别来无恙,遗憾你我今日兵戎相见。” 黑衣人的声音依然沙哑,他说道:“遗憾的是你背信弃义。” 听见黑衣人这话,刘家军兵士立马一振兵刃,发出一阵威吓,但是刘赐敛着神色,倒是露出些许歉疚之意。 第1134章 攻打平户藩(九) 刘赐仍是对黑衣人一拱手,说道:“今日之事,实非刘某所愿,万望壮士见谅。” 黑衣人说道:“你许诺五峰船主,只要配合开海,就放弃攻击松江据点,五峰船主配合了你们的开海,并且尽力想完成这开海大业,然而你不宣而战,在松江发难,而且毁了五峰船主派到你们双屿港上贸易的舰队,这般背信弃义之举,便是你们的做派?” 刘赐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扎扎实实地理亏着,他说道:“这个状况乃事出有因,是朝廷擅自行事,让戚家军在松江发难,并且从辽东调拨了建州兵到双屿港作战,刘某着实是不知内情……” 黑衣人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你们背信弃义。” 刘赐沉默,算是默认了。 黑衣人接着说道:“而今你们又大张旗鼓地杀到五峰船主的家门口来,天底下还有道理吗!?” 刘赐说道:“五峰船主要灭了我们同济会和双屿港,我们这般反击,着实是无奈之举,谁都不愿意打这一战。” 黑衣人那沙哑的声音变得越发凌厉,他说道:“撤军,撤回你们钱塘去,五峰船主会放过你们的亲眷。” 黑衣人自是了解了,刘赐最重视的人是他的几个妻女,就是一直跟着他的几个女人,包括被看、柳咏絮、何绯儿等。 刘赐说道:“那五峰船主能放过同济会和双屿港?” 黑衣人说道:“你们摧毁了五峰船主在大明沿海的所有据点,你们没有放过五峰船主的生意,何以要五峰船主放过你们的生意?” 刘赐又问道:“那你们会放过姚无忌?” 黑衣人沉吟片刻,说道:“五峰船主不会放过同济会。” 刘赐果断地说道:“那便恕我不能相从,抛弃我的亚父,还有同济会,对我来说更是背信弃义。” 黑衣人沉默着,他的眼睛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他那双眸子依然透着重瞳之色的幽深光芒,他的目光盯着刘赐,哪怕是隔着距离,刘赐依然能够感觉到黑衣人目光的凌厉。 刘赐自是记得这黑衣人的厉害,但是他仍是坚持地说道:“而且,同济会背负着开海的重任,如若同济会毁了,这大明开海的大业也就毁了,刘某绝不会允许事情走向如此地步……” 黑衣人打断了刘赐的话语,说道:“刘公子,你真当你能打下这座坞堡?” 刘赐听着黑衣人的话语,他只感到一阵寒气从背脊后升起。 黑衣人又说道:“你真当眼下我就拿不了你的性命?” 白芷若立马抖直了鱼肠剑,侧身护在了刘赐的身侧,刘赐自是记得黑衣人那鬼魅般的身手,他努力地镇定着,他虽然有几百名兵士和二十名精锐亲卫护卫他,但是他感到这黑衣人如若真要杀他,他的这许多护卫仍是未必挡得住。 但刘赐仍是强硬地说道:“壮士,我决不能看着同济会被毁,我的亚父被杀,我必须打下这座坞堡来……” 黑衣人看见白芷若挺身而出地护在刘赐的身前,他的目光颤动了片刻,显出了几丝犹豫,但是这片刻的犹豫转瞬便消失了,他仍是用那沙哑的声音凌厉地说道:“你能打散五峰船主在这岛上的军队这是你的本事,但我不能看着你攻进这座坞堡,你放过这里,自行去他地,我和你不相侵犯。” 刘赐听见黑衣人这话,他觉得他们结下一个死扣子了,他必须占领下这座坞堡,他才有根据地可以等待反击汪直,但是黑衣人拦在面前,他又恐怕难过这一关,他仍是试图和黑衣人谈判,他说道:“壮士,我们不想多犯杀戒,只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开战,你们可以将人从坞堡撤走,自行离去,我绝不冒犯分毫。” 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如此乱象,你说这话自己心中有底吗?” 黑衣人显然不同意这般做,眼下这港口已经打成一片废墟,刘赐的将士虎视眈眈,他将汪直的部将和亲眷撤出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从这里脱身。 刘赐说道:“我们可以为你们备好船只……” 黑衣人却没有再理会刘赐的说辞,他总之不会同意在这般混乱之中将汪直的众多心腹和亲眷从坞堡中撤出来。 他冷声说道:“不必多言了,你们只有上下两策,上策是自行撤去,这样你我相安无事,下策是继续开战,我能不能取你性命且不说,恐怕你们没法打下这座坞堡,待你们把这座坞堡给轰得零落了,恐怕五峰船主也该赶回来了,届时你们必是万劫不复,你便看着办。” 第1135章 攻打平户藩(十) 刘赐听着黑衣人这“恐吓”的话语,他知道这不是虚话,他眼下确实难以一下子打破这坞堡的防御,而且有这黑衣人在,他如若出手,至少能挡百人,这自是让事情更加难办。 刘赐眼下着实是拿不准主意了,黑衣人不愿意投降或撤走,刘赐眼下强攻又不是办法。 白芷若在刘赐身旁看着,她也是焦急,觉得这着实是个死扣子,她咬咬牙,说道:“我们强攻,给我二十名精兵,我来对付他,我就不信打不过他!” 自从一年前被这个黑衣人死死制住,这将近一年来白芷若的武艺又多有进境,她如今身子的骨架已经长开,已经有了少女的成熟气力,她经过辛勤的练习,她觉得自己的武艺进步了许多,或许能够与这黑衣人过上几招。 刘赐沉吟着,他飞快地盘算了片刻,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眼下或许只能用那“强攻”之策了,他咬了咬牙,抱着最后一些希望,对黑衣人说道:“壮士,你为汪直尽忠,令人钦佩,我刘赐可以发誓,哪怕是破了坞堡,我也决不动五峰船主的亲眷和财富分毫……” 黑衣人冷声说道:“你的誓言已难有效力,且罢了,我守护着五峰船主的妻儿,绝不会妥协半分。” 说罢,黑衣人已经向后退去,他那有重瞳之色的锐利的目光仍是盯着刘赐,看来他不打算拿刘赐的性命,他的目光流转之中又定定地看了白芷若一眼,他看向白芷若时,眼中带着难以觉察的些许温柔,但是因为隔着遥远的距离,白芷若和刘赐都没能发现这一点。 黑衣人缓步退去,显然他无法让刘赐撤走,他是要和刘赐拼力一战了。 白芷若看着黑衣人离去,她焦急了,她知道这黑衣人的厉害,此人如若回到坞堡里面,他们的军队要攻进坞堡去势必要难度剧增,如若这黑衣人扼守住坞堡的一个咽喉要道,那么势必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的建州兵再厉害,恐怕也攻不进去。 白芷若果断地对刘赐说道:“拦住他!” 刘赐没有下这个决断,他与这个黑衣人颇有些“义气之交”的味道,他觉得自己不能做出这般突袭的举动。 白芷若此时焦急之下,却是当即立断,她喝道:“听令!拦住他!” 下方和那黑衣人对峙着的千名刘家军将士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已经围在那黑衣人的周遭,他们听得白芷若一声令下,他们立即猛扑上前,迅速地对那黑衣人形成了包围圈,顿时数百件长枪、刀盾、火器对准了那黑衣人。 白芷若也纵身而下,在那哨塔上翻腾两下,落到地上,然后冲进包围圈,和那黑衣人对峙着。 黑衣人站住脚步,看着这个密实的包围圈,看着挡在他前方的白芷若,白芷若抖直了鱼肠剑指向他,喝道:“留步!否则莫怪我等不客气!” 黑衣人看着白芷若,他将遮掩着面容的黑布提了提,半掩住了他的眼睛,他仍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是前来谈判的,这便是你们的信义?” 白芷若冷笑一声,说道:“当初你突袭金庭岛,要刺杀我们公子,这也是你的信义?” 黑衣人笑了,说道:“伶牙俐齿……” 他看了看白芷若,又看了看周遭包围他的兵士,他笑道:“你们真还以为这便能拦住我了?” 白芷若顿时更是拉开了架势,她看着那黑衣人的站姿,她看准了敌人的右胁下,她相信自己如若使出“贯日式”,势必能够逼得对方陷入被动,然后再配合周遭的兵士围攻,或许能够将这黑衣人拿下。 但是白芷若看着那黑衣人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不禁心下泛出几分犹疑。 刘赐此时已经赶下哨塔,他目光冷凛,思绪在飞速地运转着,眼看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他心中已经翻过了无数的想法。 他冲进了包围圈来到白芷若身后,喝一声:“慢!” 刘赐的介入暂缓了这场对决,刘赐绝不想看到双方动手,他此时看着黑衣人,眼中闪过锐光,黑衣人也迎着刘赐的目光,他们对视了片刻,黑衣人看得出刘赐在盘算着解决之道,他愿意听听刘赐说什么。 刘赐开口说道:“壮士,你说你在护卫五峰船主的亲眷,试问这亲眷是何身份?是否汪直的爱妾?” 黑衣人倒是没想到刘赐会这般问,他拿不准刘赐问这个话的意思,他沉吟片刻,答道:“这不关你的事。” 第1136章 攻打平户藩(十一) 刘赐看着黑衣人那锐利的目光,他更是预感到了什么,他追问道:“你只需告诉我,这亲眷是否汪直的妻妾?” 黑衣人没回答,显然他被汪直托付了守护亲眷的重任,他对此事极为谨慎,他不会透露他守护的汪直亲眷的底细,他此时微微挪动了脚步,眼看就要施展轻功脱身。 刘赐朗声道:“虞小宛!这亲眷是否名为虞小宛!?” 黑衣人登时一愣,他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刘赐。 刘赐眼看黑衣人这个反应,他登时如遭雷击一般,浑身都微微地颤了颤,他压抑着喘息,说道:“虞小宛,是我姐姐!我亲姐姐!” 刘赐知道虞小宛被汪直掳走了,他这一年多来他多有查探虞小宛的消息,但是他始终没能得到虞小宛的哪怕点滴消息,虞小宛被汪直掳走之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任何音信,刘赐曾经托过苏州吴家、扬州慕容家等和汪直私交颇好的世家公子去探问虞小宛的下落,但是都没有得到丝毫的消息,所以刘赐以为虞小宛已经遇害,或者是遭了什么不测。 但是刘赐自是一直挂念着姐姐,他这次攻打汪直的老巢平户藩,除了谋划着要设计击败汪直之外,他还存着一个计策,就是要找到姐姐的下落。 他并不知道虞小宛的下落和处境,他以为汪直掳走了虞小宛,大概是将虞小宛当作玩物,玩弄过后,大概就和其他妻妾一般被送到某处豢养着,或者还可能将虞小宛赏给属下,甚至可能将虞小宛放逐到别地,所以刘赐没有想到虞小宛会在这座坞堡里面。 因为眼下留在坞堡里面的亲眷必是汪直最要紧的人物,汪直的亲眷妻妾势必是留在后方,而在汪直出征之后留在这坞堡内的亲眷,往往等同于是汪直的“代理人”,代替汪直掌管着这片地方。 刘赐是想到黑衣人护卫着汪直亲眷,他想到或许有可能这亲眷是虞小宛,看来他猜对了。 此时黑衣人听见刘赐这说辞,他也是愣怔了片刻,他反问刘赐道:“何以证明?” 刘赐说道:“虞小宛,金陵巫山楼的花魁名妓,嘉靖三十五年端午节过后三个月被汪直掳走,她的左眼下有两滴泪痣,她最爱佩戴一支龙慕翠翘,这翠翘是骠国血玉打磨而成,她八个月大时新安江发大水,她父母双亡,被放在竹篓里,在秦淮河顺流飘下,被当时的巫山楼名妓刘望舒从河里捞上来,刘望舒收养了她,刘望舒还有一个儿子,虞小宛从小关照这个弟弟,嘉靖三十五年端午节时,这个弟弟被严世蕃掳往京城,这个弟弟姓刘名赐。” 刘赐一口气说完,黑衣人听得愣了愣,刘赐所说的信息无疑分毫不差,虞小宛素来被养在深闺里面,成了汪直的女人之后更是罕得露面,所以刘赐能这般准确地说出虞小宛的容貌和以往的经历,这着实是不同寻常。 黑衣人问道:“刘赐便是……” 刘赐断然说道:“刘赐便是我,我这番打到这平户藩来,为的也是找我姐姐,我只是没想到姐姐会成了汪直的亲眷。” 黑衣人自是听虞小宛提起过她的弟弟“刘赐”,但眼下他仍是有点将信将疑。 刘赐说道:“不需多言了,你让我和我姐姐说话,请我姐姐出来,到你们坞堡门口就行,她见着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那是五峰船主的爱妻,如何能出来见你,你随我进去,拜见你姐姐才是。” 刘赐咬了咬牙,说道:“壮士,如今我好歹是一军主帅,我可不止担着我一条性命,就算我答应和你走,我这许多弟兄也不答应。” 黑衣人说道:“刘赐,你可以信得过我。” 刘赐笑了,说道:“壮士,你我萍水相逢……” 黑衣人说道:“你我可不是萍水相逢。” 刘赐一愣。 黑衣人说道:“请上前来,借一步说话。” 白芷若立马拉住刘赐,她可不会让刘赐上去犯险。 黑衣人笑道:“你们这许多火枪、弓弩招呼着我,我一动手,自己也成了马蜂窝,我不会做这种买卖,你上前三步就行。” 刘赐犹豫片刻,还是向前走了三步,和黑衣人隔着五步开外的距离。 黑衣人那黑色的面巾仍是密实地遮掩着面容,他看着刘赐,他发动了内力,嘴角微动,发出了一缕声响,传到刘赐的耳际。 刘赐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说着:“可记得否?嘉靖三十五年六月,你擅闯红衣房,被白衣拦下。” 第1137章 白九州(一) 刘赐听到这句话,他登时浑身一震,他反应自是迅敏,他立马悟出这句话的意思,嘉靖三十五年六月他刚刚进宫,所谓“擅闯红衣房”,指的是他擅闯司礼监,因为司礼监的大门是绛红色的,司礼监太监也穿着绛红色的官服,那天婉儿刚刚被苏金水抓走,他怒不可遏地跑到司礼监要质问李芳,而那时他跑到司礼监门口时,的确被“白衣拦下”。 刘赐惊诧地看着眼前这黑衣人,黑衣人看着他,微微拉下了黑面巾,露出他那有重瞳之色的、透着幽深光芒的眼睛,刘赐想起了这双眼睛,那天他跑到司礼监门口,一袭白影从司礼监门口的大榕树上飞下来,用“隔空劲”打翻了他。 那人是白锦衣“白爷”,刘赐当时没有见到“白爷”的面容,但是他看见了“白爷”的眼睛,他不会忘记那双眼睛,那眼睛如同鹰隼一般锐利,那眼睛和眼前这黑衣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刘赐喃喃说道:“白爷……” 黑衣人那遮掩在黑色面巾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刘赐不由得回头看向白芷若,白芷若仍是疑惑又忧虑地看着他,白芷若没有认出黑衣人来,这也是因为白爷一直有意不让她认出来,在去年金庭岛一战时,白爷一招就将白芷若捂得昏过去,而今日一战,白爷一直和白芷若保持着距离,所以白芷若一直没能近距离地看见这黑衣人的容貌,而且白芷若如何想得到,她的父亲、天底下最高贵的“白锦衣”会成为汪直的“走狗”? 白爷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又传来,他用的是传音之术,这声音直击刘赐的耳际,他人不容易听见,他说道:“我不想让小若知道……” 刘赐看向白爷,他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他觉得白芷若恐怕也难以接受,白锦衣是大明宫廷最高贵的人物,世代沐领皇恩,是皇帝最亲信的人物,但是这白爷怎么会成了汪直的人? 白爷继续说道:“随我来,去见你姐姐。” 说罢,白爷径自转头向那坞堡走去,眼看白爷行动,白芷若和包围的众多兵士齐刷刷地将兵刃指向白爷。 白爷面不改色,停下脚步看向刘赐,刘赐叹息一声,喝道:“收兵!” 然后刘赐回头对白芷若说道:“我随他去去就来。” 白芷若自是惊诧,但是刘赐不由分说,对她说道:“让李将军筹备搭建营阵之事,如若我们进不了那坞堡,就在外面这高地就地搭建营阵,你们速速筹备,等我出来。” 白芷若想拦刘赐,但是刘赐不由得她多说,顾自就跟着白爷走了。 那些兵士仍是包围着白爷和刘赐,没有退开,他们眼看刘赐和那黑衣人一起走来,他们自是面面相觑。 刘赐对着这些还不散开的兵士喝了一声:“还不让开!” 兵士们忙退开了,刘赐和白爷一起走出包围圈,走向那坞堡。 李成梁仍是率领兵士们围堵在那坞堡前,他眼看刘赐和那“刺客”走来,他自是惊诧,刘赐对他喝一声,说道:“速速筹备搭建营阵,等我出来。” 说罢,刘赐和白爷一起走进了那已经被打成废墟的坞堡营阵,走向坞堡的大门。 李成梁连忙收缩了兵力,他拿不准这是什么状况,他只能赶忙撤回部分主力,在他们原本驻扎的那座山坡上开始筹备搭建营阵。 刘赐和白爷来到那坞堡的大门前,白爷喝一声:“九州来到,开门!” 刘赐听白芷若说过,他爹的名字叫“白九州”,这个名字素来不为人所知,在紫禁城里面也只有嘉靖皇帝、李芳等极少数几人知晓。 此时刘赐听见白爷这般径直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不免讶异。 白九州自是知道刘赐的惊诧,他笑道:“我这个名号天底下本就没多少人知晓,在这里直说出来,倒是无妨,主要是,我没有对五峰船主隐瞒名讳,这也算几分忠义。” 听着白九州说“忠义”,刘赐更是觉得出乎意料,他已经猜到,白九州这般跟随在汪直的身边,为汪直驱驰,受汪直之命来刺杀他,为汪直保护亲眷,势必是对汪直有“忠义”之心,因为刘赐觉得,白九州这般的人物是收买不得的,只能是出于“忠义”,白九州才会被汪直驱驰。 但是白九州为何要为汪直效忠?刘赐自是大为疑惑。 此时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可以看见这门内坞堡幽暗的甬道,白九州领着刘赐,说道:“来,这‘五峰堡’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白九州领着刘赐走进了这“五峰堡”。 第1138章 白九州(二) 刘赐走进这坞堡,他越发的明白,为何他们这般猛烈的炮火,却打不下这坞堡来,他看见这坞堡的墙壁是极其的厚实,比他在紫禁城看见的乾清宫的宫墙还要厚实,显然这座坞堡经营了太多年,在漫长的岁月中经过反复的加固,所以成就了极强的防御工事。 刘赐走在这甬道中,只见这甬道窄小,只容两个人侧身通过,这甬道的墙壁厚实得听不见回声,显然如若是靠他们的炮火轰击,还不知得打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厚实的砖墙打穿。 甬道里面每隔五步就驻守着一名倭寇,这些倭寇战士都警惕而仇恨地看着刘赐,显然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敌军的将领。 刘赐没有理会倭寇仇恨的目光,他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这坞堡的状况,他意识到,这坞堡的守备虽然严密,但是是个“易守难攻”的状况,不仅外面的人难以攻进来,这里面的人恐怕也难以攻出去,而且这坞堡的设计是个古朴的防御样式,这里面的炮火口子并不多,最多只能容纳一百门火炮。 刘赐心里有了数,他察觉这坞堡未必容纳得了他们所有的军队。 白九州向前走着,他说道:“你们是打算占了这座坞堡,再回头打五峰船主回援的舰队?” 刘赐没说话,当是默认了。 白九州说道:“这是个好计策,但是凭你们的舰队要和五峰船主的舰队硬撼,恐怕仍是痴人说梦,五峰船主的这支舰队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而且数量是你们的十倍之众,你们凭什么和五峰船主匹敌?” 刘赐说道:“那便拭目以待。” 两人沉默了片刻,白九州说道:“三年前,我奉圣旨之命,潜入五峰船主帐下谋划刺杀五峰船主,我孤身来到江南,在倭寇的阵营里头潜伏,耗费了半年的时间,终于接近五峰船主身边,但是我没有下手杀他,因为深入倭寇的这半年时日里,我了解了这江南倭寇的实际状况,倭寇之患其实是海禁之策催生的,只要海禁之策不除,倭寇之患就不会断绝,杀了汪直一人并无作用,而且杀了汪直还将酿成大祸,因为如今这大明沿海的倭寇都被五峰船主所节制,都听命于五峰船主,如若五峰船主死了,这些倭寇失去节制,必将酿成更加混乱的局面。” 刘赐自是知道这一切的问题,倭寇的根本力量其实是从事走私的江南沿海百姓,民间的贸易需求是不可遏止的,海禁之策不除,倭寇之患就不会断绝,杀了汪直并无作用,只有那些身处庙堂之高的、不了解江南倭患的实际情况的统治者才会想要刺杀汪直。 刘赐说道:“自是如此,这江南沿海的秩序其实是靠汪直在管控,如若汪直死了,大小的倭寇头目各自为战,各立山头,这江南必将混乱起来,不说别的,就说他麾下那十八支舰队,如若没了他的控制,这十八个头目各自为战,江南不知还要遭多大的殃。” 白九州说道:“正是,所以我放弃了刺杀的念头,而是留在五峰船主身边,观察着局势,但是倒是我没料到的是,五峰船主已然是识破了我的身份,他识破了我是朝廷派来刺杀他的锦衣卫,但是他没有杀我,而是放任我在他身边,我一辈子行走江湖,而五峰船主这般的英雄气魄,仍是我未曾见过的。” 刘赐问道:“所以你在汪直身边待了快三年?” 白九州说道:“是的,我一直留在五峰船主身边,在我得知五峰船主的志向之后,我决心辅佐他。” 刘赐一愣,问道:“志向?什么志向?” 白九州说道:“和你一样,开海的志向,五峰船主一统大明沿海的海盗势力,雄踞平户藩,为的是实现开海大业。” 刘赐听说过汪直也是有志开海,但汪直推动开海的思路更多的是通过武力逼迫大明朝廷同意开海。 白九州继续说道:“五峰船主和你想的一样,或者说和姚无忌想的一样,大明的未来在海洋,他也想要推动大明走向大洋,所以当初他让我去刺杀你,而我听说你‘开海’的志向之后,觉得你们所见略同,所以我没有杀你,而是回来向五峰船主禀报,让五峰船主配合你们开海。” 刘赐叹道:“这着实是不容易,这开海的大业原本咱们是可以办成的,只是朝廷嘉靖皇帝、李芳那些人坏了事。” 白九州叹道:“你们背信弃义,毁了五峰船主在松江的据点,还在双屿港围剿五峰船主派去的舰队,五峰船主自是震怒,他要毁灭你们,我也拦不住他了。” 第1139章 白九州(三) 刘赐知道这件事情着实是他们理亏,他转而说道:“我们反而攻打了五峰船主的松江据点,这也影响了五峰船主对你的信任?” 白九州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当初是我力劝五峰船主配合你们开海,而如今闹出这般的祸事,五峰船主再想听我的,他手下的那许多头目也不答应,所以这一番五峰船主出征,就没让我跟去,而是让我护卫他的亲眷。”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白爷,也是难为你,你称得上苦心孤诣,奈何世事险恶。” 白九州叹道:“如今这般局面,谁都不愿看到,我不想让小若知道我如今的作为,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辅佐汪直,她仍是遵从着白锦衣的教导,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刘赐说道:“我明白,我不会说的。” 白九州带着刘赐来到这坞堡顶楼的门前,他说道:“且去拜见你的姐姐。” 说罢,白九州推开大门,只见一条尚且显得狭小的过道出现在刘赐面前,刘赐沿着这过道攀上去,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他看见一个颇显阔大的厅堂,这个厅堂的墙壁已经被炮火震裂,但是从这墙壁上的装饰仍是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颇为华贵的厅堂。 刘赐乍然一看这宽阔又贵气的厅堂,他不免愣了愣,他在定睛一看,他看见墙面上挂着一副字画: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只见这副字画的字迹娟秀曼妙,刘赐一眼便看出是虞小宛的字迹,他再看那厅堂中央的桌上摆着一具长琴,那长琴的一头透着焦黑的色彩,显然是被火焚烧过了,刘赐自是认得这把琴,这是“焦尾”,是东汉时蔡邕传下的一把名琴,这把琴原本属他母亲刘望舒所有,刘望舒后来把这把琴传给了虞小宛。 刘赐看向这厅堂的内门,他看见内门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被一幕丝帘掩映着,但仍不难看出此人高挑曼妙的身姿,刘赐一眼看去,就感到泪湿了眼眶。 那身影说道:“白爷?……” 这声音清澈清亮,透着温婉,又透着几分坚韧,刘赐一听见这声音,他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 刘赐开口叫道:“姐……” 刘赐还没叫出声来,就听得那身影处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刘赐登时愣住了。 他看清那身影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身影正哄着婴孩,一边对这外头说道:“白爷,来外人了吗?” 白九州已经扯下他遮掩面容的黑色面巾,露出他如同刀削斧凿一般凌厉的容貌,他看向刘赐,他看着刘赐那呆怔的样子,他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嫂子,是来人了。” 虞小宛的语调带着几分慌张,显然这番大战惊吓了她,她问道:“来的是谁……” 刘赐哽咽着喊了一声:“姐。” 那帘子后的身影顿时颤了颤,她立马掀开了帘子,探身而出。 刘赐时隔三年终于再见到姐姐,他看见姐姐的容貌变得丰润了,那身姿也变得越发婀娜好看。 虞小宛仍是那般沉静典雅的气质,只是增添了几分雍容的贵气,她此时走出了帘子,她怀里抱着婴孩,站在那里看着刘赐,她的樱唇惊诧地微张着,眼中已经噙满泪水。 刘赐自是觉得姐姐变了,已经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他看着姐姐此时的模样,他想起了紫禁城里的康妃娘娘,他从姐姐身上看见了几分康妃娘娘那雍容华贵的气质。 虞小宛却是不敢认出刘赐来,她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高大英武、又锐气十足的男子是她的弟弟? 她记忆中的刘赐仍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个头还比她稍矮些,脸上还满是读书人的稚气和没长大的机灵气,眼前这个男子目光锐利,身材像虎豹一般张扬,个子足得比她高出一个头来,哪里还有一点稚气的样子? 但是虞小宛看见刘赐那好看的眼睛,看着刘赐那熟悉的神色,她又认得出这是她最熟悉的人。 刘赐看着虞小宛的神色,他笑道:“姐,你是认不出我了吗?” 虞小宛咬了咬樱唇,抬手一擦泪,笑道:“你这个滑头蛋,你窜到天上去我都认得你。” 刘赐再忍不住,他跑前两步一把抱住了虞小宛,把头趴在姐姐肩头上哭起来。 白九州看着刘赐哭得像个孩子般的模样,他不禁笑了笑,虞小宛无疑是刘赐身上最大的一片逆鳞和软肋。 虞小宛抚着刘赐的头,她嗅到了刘赐发鬓的气味,那气味她依然是那般熟悉,她笑道:“行了,再哭就不像话了。” 第1140章 虞小宛(一) 虞小宛推开了刘赐,帮刘赐擦着泪,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白九州说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弟弟便是敌军的主帅,就是那姚家的公子,是同济会姚无忌的干儿子,他就是五峰船主最大的对头。” 虞小宛自是惊得瞪圆了美眸,她惊诧道:“姚无忌的干儿子,姚家的公子,是你?……” 姚无忌为刘赐伪装了身份,刘赐在江南半公开的身份是:姚家上一辈嫡公子姚承业的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在姚无忌处,后来姚承业死了,姚承业的长子姚含章也死了,刘赐就被姚无忌送回姚家,继承姚家家业,同时准备继承同济会的产业。 虞小宛和白九州所知的消息也是如此,虞小宛自然想不到这个所谓的“姚公子”就是刘赐。 刘赐苦笑道:“说来话长……” 刘赐就将他的经历大致地说了,包括他如何被绑进宫,如何得到司礼监的信任,被派到江南来伪装姚公子,又如何见到姚无忌,发现自己身世的秘密。 虞小宛大致弄明白了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她愣着神,怀里的婴儿又哭起来,虞小宛哄着,对刘赐笑道:“这是你外甥女,她该叫你舅舅。” 这时,只听得内房里头又传出来一阵啼哭,虞小宛将女儿递给刘赐,说道:“抱着。” 刘赐抱着这个女婴,只见这女婴大概还不满岁,但是生得粉雕玉琢地十分可爱,那漂亮的眉眼宛然已经有虞小宛的模样。 虞小宛转头进了房间,又抱出一个婴孩来,她对刘赐笑道:“这是你外甥。” 只见那是一个男婴,生得和女婴很像,那漂亮的眉眼也很像虞小宛。 刘赐惊诧道:“他们是龙凤胎?” 虞小宛笑道:“是,着实没想到,我这般卖笑的身子,还能生下龙凤胎来。” 刘赐听见虞小宛说“卖笑的身子”,他不禁悲慨,虞小宛一生都想摆脱当妓女的命运,如今看来她成功了,如今她身上已经洗去了所有的烟火气息,她雍容而贵气,已然是个豪族夫人的样子。 虞小宛哄着怀里的男婴,说道:“他们是今年春节大年初一时出生的,男儿叫紫川,女儿叫紫宁。” 刘赐咀嚼片刻,叹道:“紫川、紫宁,好名字,这是你起的名字?你说过你做过一个梦……” 虞小宛笑道:“正是,是取自我那个梦,从小我就梦见那紫色的河川,河水宁静流淌。” 刘赐从小就听虞小宛说着这个梦,那是一片幽深静谧的密林,密林深处有飘渺的薄雾,薄雾深处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流是紫色的,河水在紫色的波光中宁静地流淌着。 虞小宛说道:“三年前端午节,你被严世藩抓走,之后一个月,汪直就登了巫山楼的门,你知道那时候我名气大,普天下的权贵都觉得和我睡一觉是个光荣的事情,汪直是慕名而来,他假装是一个商客登了我的门,我本觉着他就是一个客人,没对他有什么念想,但是那时候他喜欢上我,花了重金包了我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头,他待我如上宾,处处尊重我,他和我说,我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但愿我能跟他走,我也觉得他是条汉子,是个英雄,我觉得这辈子托付给他是值得的,所以我就随他走了。世人都说是汪直围攻巫山楼劫走了我,其实不是如此,是我心甘情愿要随他走的。” 刘赐叹道:“然后你就到了这里?当了他的夫人?” 虞小宛笑道:“是的,或许我就是江南百姓口中的倭寇的压寨夫人,但我是真心觉着汪直是个英雄,他怀有大志,我愿意辅佐他做出一番事业来。” 说着,虞小宛哄了哄怀里的男婴,笑道:“你知道的,我被推出来卖身之前被逼着喝了不少藏红花汤药,我本以为这辈子我都生不了孩子了,但是没想到我还是怀上了这对骨肉。” 刘赐看着虞小宛的姿态,他看得出虞小宛是得汪直专宠的爱妻,看得出来汪直给了这个妻子很大的权力,而据刘赐所知,汪直膝下并无儿女,而虞小宛给他生了这么一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可以想象汪直自是要将虞小宛捧到天上去。 刘赐收敛了笑容,对虞小宛说道:“姐,跟我走,这里马上要有更大的决战,你随我走,我马上派快船送你回江南,你保下安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虞小宛也收敛了笑容,迎向刘赐的目光,她说道:“赐儿,这是我的家,我的夫君在这里,我的儿女在这里,你让我走去哪里?” 第1141章 虞小宛(二) 刘赐仍然难以接受虞小宛成了倭寇之王的女人,他坚持说道:“姐,江南才是你的家,你带着儿女先躲过这一劫,以后再从长计议。” 虞小宛坚定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刘赐看着虞小宛那坚定的神色,他收住了口,他太了解他姐姐了,虞小宛看似柔弱,但是她的心思和信念是极强的,从小到大,只要是虞小宛认定了的事情,她都绝不会回头。 刘赐咬了咬牙,忧虑道:“姐,汪直正在赶回来,我们与汪直必将有一战,这平户藩马上就要打成一片火海,你不走的话……” 虞小宛已然看明白局势,她说道:“你们不能打起来,这只会两败俱伤。” 刘赐苦笑道:“姐,哪里是我想打起来,是汪直想要我们的命。” 虞小宛说道:“那是你们背信弃义在先,汪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早知道你就是那对头的姚公子,我早就劝说汪直放弃这兵戈之事。眼下你们不能再打了,我会劝说汪直停战。” 刘赐摇头,说道:“姐,你这话说的,你自己有信心吗?” 虞小宛坚定道:“无论如何,我站在阵前挡住你们两军都好,我不会让你们继续再打的!” 刘赐说道:“你或许可以劝说汪直不打,但是汪直的手下不会答应的,这大战打到现在,我们双方已经结下死仇了,别说汪直手下那些海贼,哪怕是现在让我劝说我的手下别打了,他们也是不答应的。” 虞小宛沉默了,白九州在后面说道:“他说的是,眼下是箭在弦上,已经不是双方的主帅能够掌控的。” 刘赐仍是说道:“姐,你跟我走,这里回头就要打成一片火海,你不能留在这里。” 虞小宛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不走,我必须守在这里,这是五峰船主的家,我得为他守住这个家。” 白九州对刘赐说道:“你不打这座坞堡便是,我和你姐会保证我们这座坞堡独善局外,也不会攻击你们,这样你姐和这对儿女都可以保全,这样你与五峰船主也有一个回旋的余地,不至于彻底结下死仇。” 刘赐看向这厅房一侧一扇窄小的窗户,他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经降下夕色,他没有时间了,汪直的舰队随时会赶回来,他必须去迎战。 刘赐说道:“姐,我得走了,你……” 虞小宛看着刘赐,她的目光颤动,她自是不想看见双方决战,但是眼下着实是没有办法能够解开这个死结,她说道:“我不能跟你走,也不会跟你走,或者你率军撤去,我会和汪直说和……” 刘赐摇头,说道:“姐,双屿港,同济会,我的亚父,还有我的妻子儿女全在汪直手上捏着,我不能撤退,再说了,我手下这许多将士的亲眷也在双屿港,也在汪直手上,他们绝不会同意撤退的。” 白九州说道:“停战之事是无法强求了,眼下还是一个好的结果,你们即是姐弟,这坞堡便可以免了祸劫,刘赐,从你走出这座坞堡起,这座坞堡便置身局外,不会参与你们的战事。” 白九州又对虞小宛说道:“保住了你和这座坞堡,或许你还可以有回旋的空间,且看形势转变。” 虞小宛知道着实是没有办法了,她黯然埋首,此时她的女儿紫宁在刘赐的怀里安详地睡去了,她贴着刘赐的胸膛,睡得很是安稳。 虞小宛看着女儿,她凄然一笑,说道:“这孩子方才还哭得不停,眼下碰着你,倒是安静了。” 刘赐笑道:“没听说过吗?外甥女自是和舅舅亲。” 说着,刘赐将紫宁递回给虞小宛,然后刘赐说道:“姐,我走了,你千万保重,我娶老婆了,还生了女儿,你还得看看你的外甥女。” 虞小宛终于忍不住泪水滚落,她说道:“你才是保重,不要逞能……” 刘赐却没再看虞小宛,他知道眼下不是情长的时候,姐姐对他来说重要,他的老婆女儿、那众多红颜知己,还有跟着他打仗的那一万多弟兄也一样重要,他压抑了心绪,说了声:“我走了!” 说罢,刘赐果断地转头离去。 白九州送着刘赐走出了这座坞堡,刘赐走出坞堡的大门,白九州对他说道:“我护卫着你姐,你就放心。” 刘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峻和凌厉,他对白九州一拱手,说道:“白爷,拜托了!” 白九州叹道:“你才是,保住性命,我不想看着我女儿难过。” 刘赐倒是没想到白九州最后会是这般说辞,他点点头,快步离去。 第1142章 虞小宛(三) 刘赐穿过坞堡周遭的废墟,他的二十名亲卫在白芷若的率领下一直在废墟的外围等着他,白芷若连忙迎上前来,她瞧着刘赐没事,自是大松一口气,她焦急道:“你进去做了什么?见到你姐姐了?” 刘赐来不及多说,他说道:“快传令,都从这坞堡撤回来,不用管这坞堡了,我们赶紧构筑阵地!” 白芷若愣了愣,那坞堡里头还有上千名倭寇的将士,这就不管了,她虽然觉得不妥,但是她看着刘赐那坚定的神色,她仍是依言传令下去了。 刘赐在亲卫们的护送下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阵地前,只见刘家军的二百门火炮驻扎的那片坡地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掩护火炮的营垒已经搭建起来,只见这坡地从低到高构筑了三层营垒,下面两层是掩护火枪兵和准备冲锋的精兵,最上面一层是掩护那二百门火炮。 这营垒是搭建得简易但是坚实,大部分的木材是建州兵在周遭就地取材,用砸烂的房屋、鹿角堆砌起来,搭建这种临时的营垒正是建州兵的特长,他们在辽东的山地和建州女真野战时,经常要临时搭建营垒,以防御女真人的骑兵突袭。 刘赐眼看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过去,这片营垒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他满意地点头,他从头至尾将这营垒巡视了一边,只见这营垒足有二百步宽,呈半环形对着海面,汪直的舰队一登岸首先就要面对这片坚实的营垒,因为这个营垒又宽又长,所以倭寇恐怕难以绕过这片营垒,只能与这片营垒的守备军队正面对撼。 这片营垒的核心自是那二百门火炮,这二百门火炮的位置虽然不算高,但是朝海面开炮仍是有足够的俯瞰高度,足以和汪直来援的舰队对撼。 营垒仍在快速地加固着,建州兵飞快地在那坞堡的废墟中、在周遭被打烂的房屋中拆取木头,将这片营垒构建扎实。 刘赐留意到这片营垒的防线中间每隔十步就镂空着一个位置,他自是理解这个镂空位置地目的,这能够诱使敌军攻进去,而敌兵一共进去,就会陷入建州兵的包围圈。 刘赐知道李成梁着实是极有经验,这片辽东来的建州兵在陆战上真是大明的其他军队所不能及。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刘赐最后巡视了一边营垒,他看向那倾斜的日色,他喃喃叹道:“血色残阳,正是血火交战的好时候。” 白芷若和李成梁护在刘赐身旁,李成梁说道:“你就放心,咱们弟兄面对女真人都不曾怵过,总不至于惧他一伙倭寇。” 刘赐笑了,他看着夕阳沉没的海面,只见那美丽的夕色铺洒得整片海面都泛着昏黄优美的红光,他看着那夕照半沉下了海平面的尽头,他笑道:“那是最好,李将军,便交给你了。” 说罢,刘赐拉起了白芷若的手,笑道:“走,咱们去瞧瞧这夕阳到底要沉到哪里去。” 刘赐拉着白芷若走向海边。 ~ 九月份的日本海岛已经颇为寒冷,在这入秋时节,日本的渔人一般都会早早地收网,提前回到岸上,因为这个时节天冷得很快,一入夜海面上就冻得厉害,而且风浪会急剧地加大,所以渔人们都不敢冒险。 日本的渔人对大明的南方很是羡慕,传说大明的南方四季如春,海面上也罕见寒冷的时候,风浪更是没有日本这边的大,大明的渔人甚至可以半夜就出海猎鱼,日本的渔人哪里敢这般干。 日本人素来觉得自己这片土地是个遭“天谴”的地方,不仅气候寒冷,而且灾难多发,地震、海啸,乃至平日里的惊涛骇浪总是不绝而来,所以羡慕大明成为日本人的普遍心态。 今天的日本渔民照旧早早地在太阳落下之前就驾着小船返航,但是这一天许多渔民都目睹了让他们惊恐万分的、恍如噩梦袭来般的一幕,这些渔民在返航的时候看见一片磅礴的黑影在海面上袭来。 这些渔民无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们以为是海啸来袭,但是他们知道海啸不可能带起这般墨黑色的影子,他们觉得可能是海贼的舰队来袭,但是他们又觉得不可能有这般庞大的舰队,整个日本岛所有大名大大小小的舰船全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般的数量。 这些渔民自是大惊失色,他们慌忙地驾船躲避,然后他们看见那果然是一支庞大无朋的舰队,那些有经验的老渔民自是不难认出那是“五峰船主”的舰队,这些舰船无疑都是五峰船主旗下的精锐战舰,这些战舰都通体漆黑,满是锐利和啸傲的姿态。 第1143章 汪直的决战(一) 这些日本人听说了,五峰船主近来调集了精锐力量和大明沿海的大海商爆发了决战,眼下看来五峰船主的舰队是要回援他的平户藩,眼看这庞大舰队这般的姿态,不知道平户藩将要燃起如何凛冽的战火。 五峰船主汪直此时正站在他的旗舰“五峰船”的船首,他的目光凛然地看着浩瀚无际的大洋,带着一如既往的悠长,无论在什么年月,无论到了什么年岁,无论在什么地方,看见这浩瀚大洋,他的内心就会升起十足的畅快和安详,这种感觉从四十年前他在广东的海边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就已经升起来,到如今四十年过去了,这种滋味未曾改变。 汪直深知自己对大海的热爱,这是他成就“五峰船主”的大事业的根本,他和姚无忌一样深信大明的未来在海洋,他和姚无忌一样都梦想推动大明“开海”,只是他们走向不同的道路。 正是因为有共同的理想,所以汪直对于姚无忌和同济会素来是手下留情,这十几年来他看着同济会占据了他的双屿港,看着同济会一步步坐大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扼杀同济会,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姚无忌和他是一类人。 他有几次派兵攻打同济会,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意,那些攻打大多出自他将领的强硬要求,因为同济会确实是侵犯了五峰船主为首的海商集团的利益。 到了如今,汪直终于和同济会爆发了你死我亡的决战,逼到这一步,他也是不得已。 汪直整编了这支庞大无朋的舰队,为的就是一举毁灭同济会,他想着,这“开海”的大业终究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完成了,他将毁掉同济会和姚家的武装势力,然后兼并双屿港的贸易,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继续用武力逼迫朝廷开海。 此时汪直的舰队正扬足了风帆,竭尽速度地向前猛冲而去,汪直看着夕阳落下,他的心境越发平静悠长,他看见一片熟悉的海岛出现在海平面的尽头,他回头看了看他的副将,副将立马传下旗令,全军备战。 汪直的旗舰稍稍放慢了速度,跟在旗舰后方的五艘核心巨舰率领两百艘战舰飞快地赶上前来,那“鬼头船”和“鹰船”护卫在旗舰的两侧,另外三艘核心巨舰率领了大批的战舰顶上前方,这是汪直的命令,因为他料到刘赐的舰队已经登岸攻击他的港口,所以他首先必须登岸收复失地。 今天的夕阳沉没得非常缓慢,大概是因为入秋时节,日照时长还没有完全缩短,而且这是在海洋上,夕阳要在海平面上沉没显得越发的艰难。 汪直的庞大舰队背着夕阳疾驰,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经飞扑到平户藩的港口前,汪直看见港口上燃烧着的火光和黑烟,再看见港口上一片焦黑的废墟,他的目光越发的冷凛,他不需要下达太多的命令,他的舰队已经如恶狼一般猛扑向他们的港口。 这是他们的老巢,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在,这些倭寇将士有不少亲眷就生活在平户藩的港口上,所以眼下不需要汪直号令,这些海贼出身的将士已是默契地冲去,准备登岸。 冲在前方的三艘核心巨舰率领着一百艘战舰准备登岸,而汪直率领着“鬼头船”和“鹰船”掩护在后,准备对付刘赐的舰队。 但是眼看此时汪直的舰队已经冲进港口,汪直并没有看见刘赐那支以重建的郑和宝船为核心的舰队,那港口上一片狼藉,而刘赐的舰队不见了踪影。 众倭寇的将士自是觉得意外,汪直也感到意外,他警惕地看向岸上,他看见那港口已经被毁得一片狼藉,而此时他听见轰鸣的炮响自岸上袭来,顿时凌厉的火炮砸向他们的舰队,两枚火炮精准地落在汪直这艘旗舰上,这炮火端的是威力十足,顿时汪直这艘“五峰船”被震得重重地颤抖起来。 转眼间,轰鸣的炮火从岸上密集如鞭炮地炸响,炮火如雨般袭向他们的舰队,他们冲在最前方的战舰很快被击毁了十余艘。 倭寇的将士们原本是抱着围剿收拾敌人的心态赶回来,着实是没预料到会遭遇这般凌厉的炮火轰袭,他们猝不及防之下着实是被打得有些不知方向。 那岸上的炮火显然是瞄准了倭寇的旗舰打,那三艘冲在前方的核心巨舰很快都身中多枚炮弹,本身防御较弱的一艘已经被打得歪斜了身子。 第1144章 汪直的决战(二) 倭寇的舰队群很快散开了阵型,这些经验丰富的海贼很快看明白那炮火袭来的方向,那炮火来自岸上的一处据点,倭寇舰队分散开之后,更是怒不可遏地在那先锋的三艘核心巨舰的率领下猛扑向敌人。 汪直冒着密集的炮火站在船首,他冷静地看着这个局面,这个情况正在偏离他的预想,这岸上的炮火对他来说并不算是太大的威胁,他最意外的是看不见刘赐的舰队,这让他心中丧了一些底气,他看不见敌方的主力,这意味着状况存在变数。 眼下汪直想到他最好的选择是将舰队后撤,退出地方的炮火范围,在港口外游弋一圈,留下部分力量布置了防线,然后再冲进港口消灭敌人,但是此时汪直已经无法下这样的命令,因为他们的舰队冲得太快,而且他麾下这诸多将领灭敌心切,他们恐怕不会听汪直后撤的号令。 汪直收敛了心神,他心中仍是有十足的底气,他强大的实力摆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不会败给比他弱小得多的敌军。 倭寇的舰队继续冒着炮火猛冲,他们被击伤击毁了二三十艘战舰,包括被重伤了一艘先锋核心巨舰,但是他们仍是如猛兽一般扑上了港口的岸边。 这些战舰一沾上海岸,那舰船上的倭寇将士就从战舰上跳下,如洪水猛兽一般汹涌地扑上岸来。 顿时上百艘倭寇战舰冲上海岸,近两万名倭寇将士如潮水一般冲向敌军,他们已经看准了构筑在这港口腹心的坡地上的敌军阵地,他们朝向目标猛攻而去。 炮火汹涌地落在海滩上,但是这些炮火并没有试图阻截敌军将士的冲击,而是竭力地摧毁着敌军靠岸的战舰,这些战舰冲上岸上,顿时像鱼扑上了岸一般失去了灵动,只能被动地吃着敌军的炮火,在这一片炮火轰击之下,这靠上岸的上百艘舰船被毁去至少一半。 倭寇的两万名将士更是怒不可遏地冲向敌军,他们看见了敌军的据点,在他们靠近之前,据点上就爆发出密集的枪火声,一阵火枪的齐射袭向他们,倭寇的先锋登时被撂倒一排。 但是倭寇的来势汹涌,尽管刘家军阵地上火神枪发出一轮接一轮的齐射,但是仍然难以阻挡倭寇的攻势,倭寇很快攻到刘家军的防御工事前,倭寇将士眼看这些敌兵还在手持火神枪对他们齐射,他们自是怒不可遏地要一举击溃他们,但是他们冲到防御工事前,却发现斜刺里杀出一支凌厉的军队,那正是建州兵。 六千建州兵分成了三部,自左、中、右三个方向守备着这个防御阵地,在倭寇扑到阵前时,建州兵从阵地后杀出,以密集的阵型和倭寇短兵相接。 倭寇无疑再次被杀了个猝不及防,这些倭寇将士虽然勇猛,但是他们在这近乎疯狂的猛攻之下并没有阵型可言,或者说他们本就是海贼出身,单兵作战能力虽然强,但是欠缺组合阵势作战的意识,眼下他们面对身经百战的建州兵那凶猛的进击,他们那松散的阵型完全敌不过建州兵那严密的大阵,登时被打得节节败退。 刘家军在后方居高临下地继续对倭寇发出火枪齐射,协助建州兵对抗敌军的冲击,倭寇那凶猛的攻势被阻挡,而后被打退,渐渐地溃散了回去。 但是倭寇自不是这般好对付的,他们的将领很快收拢了阵型,那两万名将士退后五十步之后又重新集结,他们很快组成了大阵,重新向着敌军推进。 越来越多的倭寇登岸,这些战士目睹他们的老巢被毁,眼看他们的大本营被敌方建立了阵地,他们自是怒不可遏地都想上岸收复失地,眼下足有近三万名兵士冲上了岸。 汪直这支大军共有近五万名兵士,汪直此时已经勒止了剩余的兵士继续登岸作战,眼下他以他的旗舰“五峰船”为核心,还有鬼头船和鹰船为首的两支大舰队没有登岸作战,眼下留在战舰上守备的还有将近两万名兵士。 眼下这剩余的两艘核心巨舰、近百艘中型战舰、两万名兵士是汪直的心腹班底,他对这支班底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眼下他率领这支力量在岸边游弋,他没有太过关心岸上的战况,因为他相信登岸的三万名兵士想必是足以摧毁敌军的,他眼下忧虑的仍是海上的状况,他不知道刘赐的舰队主力去了哪里。 此时夕阳在海面上越发的低沉了,那悲凉的血色映照着这平户藩港口上惨烈的血战,倭寇结成了大阵向着刘家军和建州兵联合的营阵攻去,双方都拿出最强硬的姿态短兵接战,一时间双方杀得让残阳都失去了色彩。 第1145章 汪直的决战(三) 汪直看着夕阳沉没,那遥远的海平面上还是一片安静,他不禁忧虑地看向岸上,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他在浪涛声中仍是能够清楚地听见岸上双方厮杀的惨烈声响,此时倭寇的大军已经压到刘家军和建州兵的阵前,倭寇自是想要一举压垮敌军的防阵。 但是建州兵此时又使出一招,抵抗在外的建州兵集体地后撤了,从防御营阵那预留的镂空的地方撤入了营阵的后方,倭寇的大军如泰山压顶一般压迫着建州兵的防阵,此时眼看建州兵后撤,而防阵中漏出了诸多缝隙,倭寇自是顺势便攻了进去,倭寇这一攻进去,他们攻击阵型的纵深就被拉长了,那些攻进去的倭寇立马在那层层叠叠的营垒中遭受建州兵和刘家军将士的四面围击。 倭寇原本密集的阵型因此又一次被打乱,他们试图突破敌军的围攻,但是他们在混乱的攻伐之中敌不过建州兵那强悍的作战能力,所以一时间倭寇被建州兵和刘家军拖入了僵持战之中。 汪直看着岸上的状况,他着实是想不到这同济会和姚家的军队竟有这般的能耐,竟然与他打成了一个均势,汪直再看向那遥远的海平面,他心中暗暗想着:“总该来了?” 就在此时,只见在那残阳沉没的海平面尽头,在昏黄的夕色之中出现了一抹黑影,这黑影在昏色的掩护下恍如幽灵朝着汪直的舰队袭来。 汪直露出一抹冷笑,敌人果然来了,这时不需要汪直下令,倭寇的舰队已经飞快地动作起来,高企在桅杆上的哨兵已经发现了敌人舰队的行踪,以五峰船为首的倭寇舰队立马调转了船首,朝向来袭的敌军。 此时刘赐站在“青龙”的龙首之上,青龙的十二张巨帆已经全部朝着风向大张着,烈风吹得这十二张蛇皮巨帆高高地鼓起,他们此时从西面朝东方袭来,这是他和程霸先预算好的方向,这个时节、这个时间海面上正是吹西风,他们正在最顺风的位置。 在顺风的推动下,以“青龙”为首的、包括“白虎”、“朱雀”、“玄武”,还有三十六艘狼牙快舰如同长了羽翼一般在海面上飞驰着,猛扑向倭寇那庞大的舰队。 此时“青龙”上只有刘赐和白芷若坐镇,程霸先已经转到“白虎”上作为主将,而“朱雀”仍是由于潜执掌,“玄武”仍是由袁崇执掌。 刘赐一个时辰前在视察完岸上建州兵搭建的营阵防御之后,就和白芷若登上了“青龙”,然后按照他们的预想,率领舰队离开了平户藩港口,埋伏到了这港口北侧的一处峡谷处,待到汪直的舰队来袭,并且上岸和建州兵交战,他们才冲出来发动突袭。 眼下这场突袭已经初步达到他们预想的效果,首先,他们选择了一个最是顺风的方向,他们依靠此时飞速的突袭已经抢占了先机,其次,汪直的半数兵力已经被拖在岸上,这削弱了汪直的兵力。 汪直自是一看就知道刘赐盘算的是什么,他的舰队已经调转了船首,高扬了风帆试图迎向敌军,但是他们眼下完全处于逆风的方位,一时间难以提起速度,而且他们大量的将士滞留在岸上,他们的许多战舰或者没有人手,或者被岸上的炮火击毁,一时难以调动,所以眼下汪直难以调动所有的战舰。 但汪直眼看这敌军如饿狼一般袭来,他并不慌张,此时他那包括“鬼头船”和“鹰船”在内的五艘核心巨舰已经全部启动,五艘巨舰都已经扬起巨帆,挺身而上,迎向前方。 汪直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包括这“五峰船”在内的六艘巨舰是他的舰队的核心,只要这六艘巨舰在,他的舰队就有主心骨,就不怕对付任何敌人。 与此同时,汪直舰队中那一百多艘中型战舰此时已经围绕那六艘核心战舰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阵势,他们这个阵势足比刘赐那四十艘战舰的阵势庞大三倍有余,汪直完全不惧怕眼前这群飞速来袭的敌人。 汪直知道刘赐惯用的战法,他知道刘赐素来会让“白虎”和“朱雀”形成犄角打头阵,然后再让“青龙”杀出来,直击敌军的腹心要害,所以此时汪直调动了那五艘核心巨舰,让他们分头迎向“白虎”和“朱雀”,他要一举挡住白虎和朱雀的冲击,扼杀敌军的战术。 然而出乎汪直预料的是,眼前这支敌军并不是以白虎和朱雀打头阵,而是旗舰青龙“一马当先”地猛冲而来。 第1146章 汪直的决战(四) 只听得轰鸣的炮响在这片海面上再次炸响,那是“青龙”的船首炮,青龙一面轰击着一面径直往敌军的腹心冲来,直冲向汪直所在的旗舰“五峰船”,转眼之间,“青龙”以强大的速度冲入了敌军的阵势之中,深深地嵌入敌军大阵的深处。 随着青龙的深入,他船舷两侧那三十门火炮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将炮火轰向周遭密布的敌军,而此时汪直那五艘核心巨舰已经朝青龙围攻过来,他们都已经看准了青龙的来势,他们自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敌军的旗舰扑向他们的旗舰。 汪直的“五峰船”仍是按兵不动,而青龙的来势已经被那五艘核心战舰给阻住了,青龙很快陷入了周遭数十艘敌船的围攻。 护卫着“青龙”的只有四艘狼牙快舰,而此时这四艘护卫舰都已经被敌舰密集的炮火击沉,敌军自是猛抓着这个机会,包括“鬼头船”和“鹰船”在内的五艘巨舰对青龙发动了凶猛的攻势,他们率领着的数十艘战舰一齐将炮火轰向青龙。 转眼间青龙已经身中数十门火炮,刘赐和白芷若站在龙首上,他们只感到脚下的甲板像是要崩裂了一般,那高企的桅杆已经被摧折了两根,两侧的船舷已经被打穿了多个缺口。 “青龙”上的将士们自是奋力地反击,他们竭力地轰出炮火,打向周遭的敌人,但是青龙的火炮再凌厉,眼下面对着数十艘敌舰,仍是显得力不从心。 又是片刻过去,已经又有数十门炮火轰中了青龙的躯体,白芷若紧扒着船舷,撑着刘赐的身子,她对刘赐喊道:“趴下来!小心炮火!” 刘赐没有理会,咬牙坚守着,此时他转头看向后方,只见后方他的舰队已经猛扑上来,白虎和朱雀已经率领众舰冲入了敌军的包围圈。 而此时倭寇的这五艘核心巨舰并没有理会敌军援军的来袭,他们仍是奋力地对付着青龙,显然他们一心要抓住机会击败青龙,打败了敌军的旗舰,他们就已经赢了大半。 汪直也是觉得眼下的战局顺畅,胜利的天平明显在向他们这一方倾斜,但是他看着白虎和朱雀领着众战舰猛冲而来,他觉得有些诡异的气息,他看见白虎和朱雀将一批狼牙快舰掩护在它们两舰的中间,这显得颇为奇怪,因为素来是中型的战舰掩护大型的核心舰船,一般不会让大船掩护小船。 而在汪直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看见白虎和朱雀冲入了他们的包围圈,而白虎和朱雀掩护着的那十几艘狼牙快舰径直冲向了他那五艘核心战舰,并且一头撞了上去。 眼看这一幕,汪直周遭的众军官都大为惊诧,他们着实想不到敌军这是要做什么,但就在他们惊诧之时,只见那十几艘狼牙战舰上的兵士纷纷冲出来,每艘船上都以多人为一队推出数个硕大的铁钩子,然后将铁钩子抛向他们撞上或者贴近的敌军大船。 总共有十六艘狼牙快舰这般撞向敌军的核心巨舰,而最终能够突破重围成功靠近敌舰的有九艘,所以眼下这五艘敌军的核心巨舰都被一或二艘狼牙快舰给贴住了。 这些巨舰正集中力量对付着“青龙”,哪里想到后面杀出来这路敌人,而在他们还没能及时作出反应时,他们看见这些贴紧了他们的狼牙快舰的舰身上爆燃起凌冽的火光,这些战舰像是一垛被点燃了的、淋着浓厚的煤油的干稻草,瞬间猛烈地燃烧起来,还伴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响。 随着这些狼牙快舰爆燃起烈焰,战舰上的将士抱着已经备好的木板跳下战船逃生,游向后方来接应他们的战船。 这些狼牙快舰的船上装满了浸泡煤油的干草垛,还铺藏了大量的火药,已经点燃即迅速地爆燃起来,这是刘赐和程霸先早已预演好的战术,让青龙吸引敌军的注意,然后用这一招火攻试图出奇制胜。 眼下这些狼牙快舰上的火焰燃烧得越发猛烈,很快整艘船都变成一团烈焰,因为它贴着敌舰,所以很快将火焰引燃到敌舰的身上。 倭寇那五艘核心巨舰上的将士自是试图挽救局面,他们试图砍断绑住了他们舰船的铁爪和绳索,但是奈何那些绳索是浸泡了桐油的粗麻绳,他们一时奈何不得。 火焰越发猛烈地焚烧着,很快倭寇这五艘巨舰的舰身也着了火,这顿时打乱了整个战局,这五艘巨舰慌忙地开始稳住船身和扑火,一时无法集中力量对付“青龙”。 第1147章 汪直的决战(五) 刘赐看着火焰和浓烟在五艘敌舰的身上燃起,他立马喝道:“全军冲击,击溃敌船!” 青龙腹心处那沉重而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声号角声悠远地回荡在海面上,刘家军的众舰船听见召唤,顿时更是铆足了气力向敌军攻去。 白虎和朱雀、玄武已经冲上来,他们猛扑向那五艘核心巨舰,对他们发出猛烈的炮击,这五艘巨舰已经陷入慌乱之中,烈焰已经引燃了他们的船身,那些焚烧着烈火的狼牙快舰如同附骨之疽般纠缠着他们,他们一时无力应对刘家军的攻势。 那一百多艘倭寇的中型战舰自是凶猛地围向刘家军众舰,发出猛烈的围攻,白虎、朱雀、玄武率领众战舰顽强地抵挡着敌军的侵袭,而这一百多艘敌船虽然数量庞大,但是他们已然失去主心骨,他们的众核心战舰已经被刘家军逼到绝境,已经无力率领他们反攻,所以眼下他们的攻势虽然密集,但是难以形成压倒性的压力。 此时,“青龙”的船身已经微微倾斜,它已经中了上百门炮火,饶是躯体强悍如它,也有些吃不住了,但是它仍然坚挺着,它那厚重的甲板和护甲足够护卫它撑过这些攻击,它扬起了被打得斑驳破碎的巨帆,向着前方汪直所在的那艘旗舰“五峰船”冲去。 汪直眼看他的核心战舰都被烈焰点燃了,他的目光冷峻如刀,他已经号令旗舰出击,他自是想用旗舰那强大的实力去挡住敌人的攻击,但是此时他看见刘赐的旗舰“青龙”径直朝他开来,他不免又犹豫了,他不是怕敌军的旗舰,他是怕跟着“青龙”来袭的那四艘狼牙快舰。 那四艘狼牙快舰被青龙护在身后,跟着旗舰往五峰船袭来,汪直看着那四艘狼牙快舰的吃水深度,他就知道这四艘舰船也是装满了火药和易燃物,敌军是想如法炮制地用“火攻”攻击他这艘旗舰。 汪直当机立断地发出号令,命令周遭的众舰船护卫旗舰,然后他率领“五峰船”向后退去,饶是他经验老辣,但他也不知如何对付敌军这“火攻”的战法,如若他的旗舰也被敌军的“火船”缠上,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汪直只能向后撤去,并让“五峰船”的火炮朝敌军猛轰。 “青龙”顶着敌军的攻势,顽强地掩护着那四艘狼牙快舰向前突围着,周遭有二十多艘敌军的中型战舰在围攻着它,刘赐此时站在龙首上,敌军凛冽的炮火已经打得他周遭的船舷支离破碎。 刘赐没有下太多的指令,他知道他的将士们必定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奋勇地作战,此时“青龙”那三十台火炮正锐不可当地轰向敌军,奋勇地击溃着敌军那些中型战舰一轮又一轮的攻势。 白芷若护在刘赐身侧,她在这纷繁混乱的局势中已然难抑慌乱,刘赐搂住了她的身子,白芷若看着源源不绝的炮火轰向他们,她焦急喊道:“再冲下去,怕是支撑不住了……” 刘赐目光冷凛,他咬牙说道:“直取敌首,这是唯一胜机!” 此时白虎、朱雀和玄武一时和敌军战成了均势,敌军那五艘核心巨舰已经失去大部分作战能力,那一百来艘战舰和他们纠缠着,双方打着消耗战。 刘赐坚定着信念,他必须直袭敌军旗舰,才能赢得胜机,他凛然下令道:“猛冲!直取目标!” “青龙”的号角再一次响起,巨舰的风帆越发的高扬,巨舰卯足了气力前冲,这意味着青龙放弃了后方的护卫,孤身掩护着四艘“火船”直袭敌人。 “五峰船”侧着船身迎向“青龙”,随着青龙的逼近,五峰船的侧舷爆发出猛烈的炮击,直创青龙的船身。 刘赐和白芷若都感到一股猛烈的冲击袭来,那是五峰船的炮火击中了“青龙”的船首,饶是“青龙”那庞大的身躯仍是被这猛烈的炮火轰击得震颤着。 但是刘赐仍是率领青龙“悍不畏死”地向敌军旗舰逼近,那“五峰船”则是步步后撤,它知道不能和青龙短兵相接,那二十多艘中型战舰护卫着“五峰船”向后撤去,同时将猛烈的炮火轰向青龙。 刘赐明显感觉到青龙的船身在下沉,显然青龙的船体已经被打破,汹涌的海水涌进了这艘巨舰的底仓,随着船体进水,巨舰的突进变得缓慢了,那已经残破的巨帆也带不动这巨舰的速度。 刘赐仍是咬牙喝道:“继续前冲!直取敌舰!” 第1148章 汪直的决战(六) 随着刘赐的号令,“青龙”再次发出轰鸣的呜咽的号角声,但是这号角声没能持续,因为敌舰又一轮猛烈的炮火袭来,那青龙腹心的号角台被炮火轰中,顿时那三门号角被毁了两门,号角声戛然而止。 青龙的躯体变得越发滞重,而在敌军众舰的围攻之下也失去了腾转的空间,陷入敌军凶猛的围攻之中。 五峰船继续向后退去,汪直自是略略松了口气,他知道敌舰已经难以再往前突袭,但是此时他感到脚下的大船一阵震颤,这是搁浅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只见他们已经退到了岸边,而此时入夜时分,正是海水退潮的时候,他们的船底已经搁上了滩面。 汪直的舰队原本就被逼在了这港口的内部,而此时不知不觉中汪直的五峰船已经退到了尽头。 刘赐的青龙仍是留着一口气支撑着,这艘巨舰仍是用它猛烈的炮火抵抗着敌军的围攻,仍是在往前扑来。 汪直只感到眼下这半刻钟的时间比他的半生还要漫长,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般煎熬和惶惑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被逼到这样的绝境,这一番出征他更是未曾想过自己可能被打败,他的这艘“五峰船”在这大明的海疆素来有“永不沉没”的威名,如今这个威名无疑受到了威胁。 半刻钟过去,随着青龙前冲了数十步,那四艘一直在青龙掩护下的狼牙快舰猛地扬起了风帆前冲来,这四艘舰船也都已经伤痕累累,但是它们仍然保留了力量。 倭寇的众多战舰自是拼命地阻截这四艘战舰的前冲,它们疯狂地向着这四艘快船倾泻炮火,或者径直向它们撞去,这四艘快船被击沉了一艘、两艘…… 五峰船一时搁浅在海滩上动弹不得,它自是侧着船舷凶猛地将炮火轰向来袭的敌船,它又击沉了一艘敌船,但是还剩下最后一艘狼牙快舰,这艘快船已经突破了重围,朝着这五峰船直冲过来。 汪直冷静地看着这艘孤船来袭,他的将士已经集中了所有的炮火向这艘孤船猛轰而去,顿时密集而凛冽的水花在这艘孤船的周遭炸起,这艘孤船的船身也炸燃了多缕火光,而这艘战舰没有减速,它径直往“五峰船”撞来。 随着一声轰然而沉重的闷响,这艘炸燃着火光的狼牙快舰径直撞上了“五峰船”的腰身,在船只撞上去之际,船上所有的将士纷纷跳落海里逃生,他们发动的撞击很是成功,他们甚至不需要用铁爪勾住五峰船,因为五峰船眼下已经搁浅,一时也挣脱不得。 这艘狼牙快舰快速地燃烧起来,火光接连地爆燃,它的船头嵌入了五峰船的腰身之中,使得五峰船一时更加难以腾挪方位,而不过片刻的工夫,那火焰已经引燃到了五峰船的躯体上。 随着狼牙快舰撞上五峰船,刘家军全军自是士气大盛,众将士越发勇猛地朝敌军攻去,刘赐的“青龙”面临着众多敌船的围攻,此时已是支撑乏力,但是目睹这一幕,“青龙”上的众将士越发激起士气,勇猛地反击敌军。 众倭寇将士看着五峰船被逼到搁浅,又被那艘火船撞上,他们恍然像是在做梦一般,五峰船从来没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而此时他们看着五峰船的动向,这艘大船扬起了风帆,但是一时仍无法从浅滩上挣脱下来,而那艘火船上的烈焰已经越来越凶猛地引燃到他身上,五峰船的船身上也燃起了烈焰。 目睹这一幕,众倭寇将士自是惊诧,再加上此时那五艘核心巨舰在火船的纠缠下,在白虎、朱雀、玄武的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其中三艘巨舰已经被大火吞噬,眼看已经失去战斗力,众倭寇将士自是士气大丧。 这些倭寇作战勇猛,阵势庞大,往往能对敌人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这是他们的强大之处,但他们也有显而易见的弱点,就是组织性薄弱,他们不像刘家军或者戚家军那般是一支编制严密的军队,他们本质上是一群凶悍的“乌合之众”,他们是许多伙势力联合起来的一个庞大势力,汪直率领倭寇的要害就是联合最广泛的盟友,对敌人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然而一旦这个压倒性的优势被瓦解,那么这支军队将变得摇摇欲坠,因为他们没有严密的组织,各支倭寇势力很容易各自为战。 眼下眼看五峰船和五艘核心巨舰都已经被打得失去战斗力,这许多倭寇舰船的攻击势头明显地降低了,这些倭寇显然在谋划着自己的退路。 第1149章 汪直的决战(七) 随着倭寇大军的士气降低,刘赐众战舰面临的压力也开始减弱,“青龙”的周遭那许多倭寇战舰仍然奋勇地围攻着青龙,因为这些护卫“五峰船”的战舰都是汪直的嫡系战舰,他们仍在全力地作战,而除了这些汪直的嫡系之外,其他的战舰明显地减缓了攻击的强度。 白虎和朱雀开始救援青龙,他们冲进了包围圈,打破了众倭寇舰船对青龙的包围。 眼看战局开始逆转,那数十艘本来在外围形成包围之势的倭寇战舰开始退缩,这些老辣的倭寇都看得出来,他们舰队的核心已经被打败,那五峰船,还有那五艘核心巨舰都已经失去大部分战斗力,这般打下去,他们势必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当然,眼下倭寇还有上百艘中型战舰,他们如若全力攻击刘家军,刘家军仍是敌不过他们的,但问题是这些倭寇不愿意让自己的舰船承受损失,所以谁都不会身先士卒地去攻击敌军,所以倭寇的攻势明显地消弱。 白虎和朱雀率领着舰队群抵御了汪直心腹的那二十多艘舰船的攻击,然后他们协同青龙,继续向那“瘫痪”在浅滩上的五峰船攻去。 五峰船已经有小半个舰身被火焰引燃,这让它越发难以从浅滩上挣脱,此时眼看敌舰向它围攻而来,这巨舰上的两千多名汪直的心腹将士自是奋勇地发动反击,但是它已经动弹不得,只能僵着身子承受着敌舰炮火的轰击。 此时,那岸上的战局也在发生逆转,那两万来名倭寇将士原本已经死死地压迫住了建州兵和刘家军的营阵,建州兵和刘家军依靠着营阵的纵深,还有高处的炮火协同顽强地抵抗,建州兵凭借着坚实的战阵和老辣的战术抵御着敌军的冲击,原本他们的防阵已经摇摇欲坠,但是随着海上的形势变化,这岸上的形势也明显地发现了变化,这岸上的倭寇和海上的倭寇一样放缓了攻势。 这些岸上的倭寇眼看那五艘核心战舰被火焰引燃,再看见那“五峰船”被逼到岸上搁浅,又被火船撞上,也燃起了火焰,这些倭寇自是知道大势不妙,这些上岸的倭寇普遍的不是汪直的嫡系,他们一看形势有变,自然就开始为自己谋划退路,那攻势也迅速地收缩了。 建州兵和刘家军缓过了气来,他们坚守住了阵地,然后那两百门炮火转而猛烈地向着海上轰击,开始增援海上。 这对于海面上的倭寇战舰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那五峰船僵在了岸上,无从躲避炮火,眼看炮火凛冽地朝它砸下来,它那庞大的身躯在多面的夹击之下开始支撑不住了。 战局一旦开始逆转,便颇有一泻千里之势,那五艘核心巨舰终于彻底地丧失了战斗力,它们的船身已经开始下沉,幸得他们处在浅滩的地方,没有太大的浪涛,如若是在外洋的大风大浪之中,它们恐怕早已沉没。 五峰船那庞大的身躯瘫在海滩上就如同一座坚固的堡垒,仍在承受着来自海上和岸上两方的炮火轰击,但是这座“堡垒”再兼顾,也无法支撑住这般猛烈的轰炸,而谁都看得出来,这艘旗舰已经是一条搁浅的大鱼,覆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倭寇的大军开始分崩离析,首先是那在外围围攻刘家军的那上百艘倭寇战舰,其中有不少小伙的倭寇团伙对汪直并没有直接的忠诚,而且他们也没有亲眷或财富在这平户藩港口上,他们率先开始逃离。 随着一批战舰逃离,留下的倭寇越发丧了士气,他们自知已经敌不过敌军,纵使是那些有亲眷在平户藩港口上的倭寇团伙也开始逃离。 很快,倭寇的战阵已经瓦解,随着阵势的瓦解,倭寇的脱逃开始变得杂乱而没有章法,岸上的倭寇也开始大股地撤离,这里原本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要撤退自是便利,因为港口的船只大都已经被撞毁,这些岸上的倭寇普遍地逃向内陆,这平户藩港口所在的平户岛面积庞大,内陆有大量的村落,倭寇逃进去自是方便。 海上的倭寇船只完好的自是逃往自己的地盘,船只有破损的,难以渡海的,则是上岸之后逃向内陆。 刘赐的军队已经无力做出掩杀,刘赐也无心追击,他知道这些倭寇如同野草一般,拔也拔不完,烧也烧不尽,不可能根除他们,所以刘赐眼下直只专注于对付那艘庞大的五峰船,他要生擒汪直。 第1150章 汪直的决战(八) 不少逃走的倭寇仍是频频回望那五峰船,在他们看来这个情景无疑如同噩梦一般,他们从未想象过这艘“五峰船”可能被击败,可能会沉没,但是眼前的事实是五峰船已经彻底地暴露在敌军的炮火之下,如雨的炮火轰击在它那庞大的躯体上,它的躯体已经被火焰所吞噬。 刘赐此时站在船首遥望着那五峰船,冷冷地看着这只庞然巨怪在绝境之中挣扎,他下令道:“靠岸,准备截击敌军。” 青龙仅剩的那一门号角再次吹响,这个号角声已经难以嘹亮,但是白虎和朱雀距离青龙不远,仍是准确地听见青龙的号令。 青龙艰难地挪动破损的船身,向着岸边靠去,白虎和朱雀则是先行一步地登上了岸。 在白虎和朱雀登岸之际,刘赐果然看见那“五峰船”中杀出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如风一般直袭岸上,然后直奔虞小宛所在的那座坞堡而去。 白虎和朱雀很快靠岸,于潜率领将士登上海岸,向着逃走的倭寇追击而去。 刘赐的青龙也快速地靠上岸,他率领众将士下了船,向着逃走的汪直队伍追击去。 汪直这支逃走的队伍显然是他的精锐所在,于潜率领部将飞速地追击,试图拦阻汪直队伍的奔逃,但是于潜率领的队伍没能挡住汪直,汪直突破了于潜的阻截,继续向前奔去。 而此时,李成梁率领的建州兵已经击破了倭寇的包围,他敏锐地看出倭寇的奔逃,他立马率领千名建州兵精锐飞奔而来,对汪直做出阻截。 汪直率领的倭寇精锐虽然凶悍,但是面对建州兵的攻击,他们仍是停滞了速度,很快被建州兵拦截下来,建州兵和汪直率领的精锐短兵相接,顿时杀得难分难解。 汪直率领的亲卫精锐有五百人,这些倭寇都是跟随汪直多年的心腹将士,他们对汪直忠心耿耿,此时为了掩护汪直脱身,更是杀得凶猛,但是他们人数太少,面对千名建州兵和数百名刘家军的围攻,他们很快被围困住了。 刘赐率领部将赶上前来,他看到汪直已经被建州兵和刘家军的联军包围住,这是刘赐第一次见到这位“五峰船主”,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汪直来,汪直穿着一身布衣儒服,儒服是皂黑色的,和他“五峰船”的旗帜一样的颜色。 刘赐听说过,汪直素来自称“儒生五峰”,此时看汪直这一身布衣儒服的模样,倒真显得汪直是个读书人,而不是一个江洋大盗和割据一方的江湖头目。 汪直的目光冷凛,他看向前方那座坞堡,那是他最熟悉的家,他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在里面,他距离那座坞堡只有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但是他无法到达那里,在他成为“五峰船主”的年月中,他罕见这般力不从心的时候。 汪直的目光扫向围困他的敌人,他一眼就看见一个气度不凡的人物,那是刘赐,汪直和刘赐对视着,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对方的主帅,那位和他缠斗了数月之久的“姚公子”。 刘赐走出人群,走进包围圈里面,看向汪直,他的亲卫连忙持着刀盾冲前来,掩护在刘赐面前,刘赐示意他们退开,他直面着汪直。 汪直也走前来了,他也没有要部将的掩护,他来到自己的阵前,直面着刘赐,他们都面对着对方大军数百把火神枪和弓弩的指向。 刘赐先开口说道:“五峰船主,素未谋面,久仰。” 汪直看着刘赐,这个“姚公子”果然如同传闻中那般年轻,汪直着实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这么一个后生的手上,他擦了擦自己下巴沾染的血污,笑道:“姚公子,后生可畏啊。” 刘赐说道:“这一战实属不得已,还望五峰船主见谅……” 汪直冷笑,说道:“你这大军以这般的气势击败了我,端的是少年英雄,谈何见谅。” 刘赐知道这一战是他们理亏在先,而眼前他虽然击败了汪直,但是他仍是不敢对汪直不客气,因为汪直这一战虽然败了,但是大明海疆数十万庞大的倭寇势力仍在“五峰船主”的掌控之内,汪直仍然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刘赐说道:“此战是我方理亏在前,我们也不愿打如此一场大战,还望五峰船主能谅解我们,你我双方和睦,这大明的海疆才有安宁。” 汪直看了看周遭,看了看他被毁得面目全非的港口,他的目光冷凛如刀,但是那凛冽的光芒收敛着,他说道:“你要如何和睦,且说来。” 第1151章 汪直的决战(九) 汪直眼下被刘赐困住,他是个务实的人,他不会争一时的意气,他仍是做出愿意和刘赐和谈的姿态。 刘赐说道:“我们的初心未改,做这么多的奋斗,为的只是‘开海’二字,只愿你我双方能够再行配合,共同协助这开海之事。” 汪直冷笑道:“你们让我配合你们开海,却又毁我们的港口和舰队,如今又让我们配合,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还上你们这没来由的当?” 众倭寇都怒吼起来,这些汪直的心腹战将自是都怒不可遏,他们是看着这“姚公子”是如何背信弃义的。 刘赐冷静地说道:“此前背弃诺言,实非我等所愿,以后此等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汪直仍是顾自强硬地说道:“你若是再谈这开海之事,只有一个路子,将双屿港交由我接管。” 刘赐明白汪直的意思,这是汪直要占据经营开海之事的主动权,同济会失去了双屿港,就无从再掌控这“开海”之事了。 汪直继续说道:“你们将双屿港交给了我,我将这平户藩的贸易放进去,生意必定比你们做得大,对朝廷自是好交代。” 刘赐为难道:“只怕纵使我们将双屿港交给你掌管,朝廷也不会同意……” 汪直冷笑,说道:“那是你们与朝廷的事情。” 刘赐还要说话,汪直却没再给他机会,汪直强硬地说道:“事已至此,你我双方已是无从回转,多谈无益,除非你们将双屿港交给我,否则你我只有死战一途。” 刘赐沉吟,程霸先和于潜站在他身侧,他们看着汪直,看着这个传闻中如同魔头的倭寇领袖,他们也不敢对汪直做出冒犯的举动,他们深知汪直的实力。 汪直冷笑道:“你们最好尽快做出决断,或者剿杀了我们,或者放我们走,否则不过两个时辰之内,我的部将仍是会杀回来,届时试想你们这些残兵如何抵挡?” 刘赐、程霸先和于潜都知道汪直不是耸人听闻,汪直的势力遍布日本和大明沿海,眼下平户藩的战事消息势必已经扩散出去了,诸多汪直的部将、包括那些方才溃散的部将很快会重新组建起舰队前来援救汪直,而凭刘赐眼下这些已经战至力竭的残兵,自是难以抵挡。 而所有人都知道刘赐不敢杀汪直,甚至南直隶总督胡宗宪都不敢杀汪直,因为谁都知道汪直掌控着大明沿海几乎所有的倭寇势力,如若杀了汪直,势必引起倭寇的一轮大报复,整个江南恐怕都要遭殃,或者说汪直的倭寇势力深嵌在江南的民间社会之中,如若汪直死了,整个社会秩序都会混乱。 还有更加致命的是,眼下汪直是大明沿海走私秩序的守护者,是汪直在制定和维护着倭寇走私的规矩,如若汪直死了,这套秩序也就崩坏了,这套秩序一旦崩坏,所有的倭寇“群龙无首”,大大小小的倭寇团伙失去了节制,势必要各自为战,他们会争抢自己利益,会没有底线地为祸江南和福建、广东等地的乡间,难以想象这将带来多大的祸劫。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汪直确保了大明海疆的平安,如果杀了汪直,就搅乱了整个大明海疆的平衡。 所以汪直尽管战败,尽管被围困,但他仍是强硬而自信,因为他知道大明天下没有人胆敢轻易动他。 刘赐看着汪直,汪直已经五十八岁,已经是个历尽沧桑的汉子,他半生颠沛奋战,经受过无数的风浪,所以眼前他虽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失败,但是他仍然笃定,他直视着刘赐,眼中闪着慑人的寒光。 刘赐面对这汪直的气势,他着实是感到心中发出阵阵寒意,如今他历经了诸多考验,他才能够面对汪直这强大的气势,如若是在三年前他初出茅庐的时候,此时恐怕已经经受不住汪直的瞪视。 刘赐沉吟着,此时汪直看着他,汪直的部将看着他,建州兵、刘家军的将士也都看着他,他目光冷凛,说道:“那就请五峰船主和我们走一趟。” 这话一出,众倭寇顿时都挺起了兵刃,汪直的目光锐利如刀,说道:“姚公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刘赐露出微笑,说道:“当然知道,我要请你去钱塘去,游一游西湖风光。” 从来没有人胆敢挟持汪直,劫了汪直就如同将魔鬼背在身上,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汪直冷笑道:“你就不怕倭寇将苏堤给踏平了?将你们姚家的小岛给踩碎了?” 第1152章 得胜(一) 程霸先和于潜听见刘赐要劫走汪直,他们自也是惊诧又讶异,很容易想见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劫走了这个魔头,等于威胁全天下以数十万计的倭寇,这个后果不堪设想。 刘赐挺着身子,丝毫没有对汪直退缩,他坚定地说道:“我们自是不希望起争端,所以还是请你五峰船主随我们走一趟。” 汪直冷峻地看着刘赐,他感觉到刘赐的强硬和不可回转,他说道:“我随你走,放了我的弟兄,马上从这里撤走。” 刘赐点头,说道:“我们马上撤走,绝无二话。” 汪直冷峻地一笑,看了身后的部将一眼,然后一甩他那布衣儒服的长袖,阔步走向刘赐,径直走出了敌军的包围圈,走向海岸边。 汪直的部将自是惊诧又焦虑,但是他们无计可施,眼下敌军重重包围他们,他们明显已是不敌。 刘赐回头对程霸先和于潜说道:“马上撤走。” 程霸先和于潜自是知道该这么办,这里是汪直的地界,汪直的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 汪直在刘赐的亲卫的看守下走上“青龙”,被送进了青龙的内舱,他端坐下来,闭上眼,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刘家军和建州兵飞速地收拾着残局,这一战他们自是损失惨重,建州兵折损了一千多名兵士,但是他们的士气仍是颇为高涨,因为刘赐事前已经给他们开出了高昂的抚恤金,那些牺牲的兵士将拿到足够他们的亲眷生活一辈子的银钱,所以他们自是觉得打这一仗是值得的,总好过殒命在寒冷的辽东,死在女真人的手上,却得不到一钱银子的抚恤。 刘家军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艘核心战舰虽然伤重,但是都保全了,比起汪直核心战舰的全军覆没,刘家军的这个战绩自是显得可喜。 但是刘家军的那四十艘狼牙快舰折损了半数以上,只剩下十来艘还保全着,而刘家军的兵员也折损了三分之一,一万人之众折损了三千多人。 刘家军耗费了一个时辰,才将伤员和牺牲的战士的尸身运上船,然后残破的舰队离开了平户藩港口,驶向钱塘。 倭寇没有做出追击,刘家军着实是将他们的战舰尽数毁坏了,他们没有船只能够进行追杀。 在临近子时时分,刘赐的舰队终于离开了平户藩的海疆,缓慢地朝江南驶去。 眼看离开倭寇的势力范围,刘赐自是大松了口气,眼下他们也是一伙残兵,若是倭寇还有一支成规模的舰队来袭,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舰船的船帆大都已经被损毁,舰身也是伤痕斑驳,再加上运载了太多的兵士,所以船只航行得很是缓慢。 直到第二天的天明时分,他们才抵达江南,进入钱塘江。 他们沿着钱塘江溯流而上,终于回到了杭州府城,他们回到舰队驻扎的钱塘码头,刘赐让舰队万事低调,他们将舰船靠岸之后,刘赐立马和白芷若率领百人的精锐,看押着汪直进入杭州府城,直奔西湖,回到了姚家。 他将汪直安置在姚家一座小楼之中,让他的百名精锐围守着这座小楼。 然后刘赐立马写信,分别三封信,分别直送黄锦、李芳和张居正,刘赐在让信鸽飞出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想象这三个人接到这封信将会是怎么样震惊的反应,他也可以想象从这一刻开始,“五峰船主被同济会和姚家生擒”的消息将在江南大肆地发酵,这将引起多么巨大的风浪。 刘赐的舰队在钱塘停泊之后,几乎没有停留,受损相对较轻的“朱雀”和“玄武”马上出发,程霸先和于潜率领两艘巨舰,带着十艘狼牙快舰再次直奔双屿港。 围困双屿港的汪直舰队已经散了大半,他们大部分人已经知道汪直战败,所以大部分的团伙已经自行散去,只有半数的兵力仍在坚持围困着,而程霸先和于潜一经杀到,这些倭寇便望风披靡,被击溃逃散了。 双屿港解了困,程霸先留下了部分兵力驻守双屿港,然后他将刘赐的亲眷被看、柳咏絮、姚可贞、何绯儿,包括姚无忌等都接回到了钱塘。 在第二天,整个江南便已掀起轩然大波,“同济会的舰队击败汪直的庞大舰队”、“汪直被姚公子生擒”、“平户藩陷落,同济会大胜”的传言大肆地风传着。 大批的江南权贵人物自是纷纷寻找姚家和同济会探问真相,他们来到钱塘西湖,来到双屿港,但是他们没能见到任何要害人物,“姚公子”闭门不出,整个姚家和同济会都封锁了信息,不见任何外人。 第1153章 得胜(二) 在同济会和姚家的封锁信息之下,整个江南都陷入了猜疑和惶恐之中,因为眼下这个事情恐怕是近年来一个可能改变江南的命运、甚至改变大明的命运的重大事件,江南维持了数十年的秩序可能在这个事件中发生崩溃。 到了九月八日,也就是汪直被擒的三天之后,江南已经出现了密集的动乱,各方的倭寇势力开始作乱,这些倭寇部分是忠于汪直的老部将,他们试图对汪直被擒一事作出回应,他们开始在江南各地发难,攻击官府,或者攻击民间的世家豪富的府宅。 同时也有不少倭寇眼看汪直被擒,这些生性野心蓬勃的海贼立马生出野心,他们失去汪直的节制,也意识到可能要“变天”,他们立马开始扩张势力,争抢地盘,因此江南沿海的贸易秩序很快陷入混乱,而不难预见的是,不需多少时日,这整个江南的民间秩序将随着倭寇的作乱而陷入混乱。 而刘赐的书信已经传到了南直隶朝廷和紫禁城,黄锦立马来到了西湖,来到姚家面见了汪直,但是这依然没有传出新的消息,也没有听见汪直新的动向。 汪直被擒的消息没有传到京城去,南直隶将这个事情掩盖下来了,因为这是江南的事情,如若这个事情传到京城去,震动了京城,那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所以江南织造局的执掌人黄锦、南直隶总督胡宗宪都没有将这个消息上报朝廷。 李芳和张居正都接到了刘赐的密信,但是司礼监和裕王府都没有将这个事情捅出去,他们都知道这个事情牵涉着天下安危,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江南的混乱越发的加剧着,但是同济会和姚家依然没有表态,双屿港依然是封锁的状态,刘家军和建州兵的联军依然驻扎在杭州府城的城外,严密地护卫着杭州城,而杭州府城内的姚家依然是一片安静,这些日子没有人能够渡过西湖登上瀛洲岛,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姚家在发生着什么,谋划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汪直的死活。 到了九月十二日,在宁波城内爆发了倭寇作乱的大祸事,一支本隶属于汪直阵营的舰队与宁波的豪商和官家发生了冲突,以往这样的冲突并不罕见,往往会由汪直出面化解,然而这一次的冲突越酿越烈,最终在两天之内演变成倭寇和宁波的豪商、官家的大战,大批倭寇在宁波府城内部发动攻击,几乎攻占了宁波的官府,并且攻杀了当地的三家豪族。 宁波的祸乱是个极其不祥的信号,这样的祸乱一样可能在苏州、松江、扬州、无锡乃至金陵爆发。 但是姚家依然没有消息,宁波祸乱的消息不日就将传到京城去,届时汪直被擒一事是如何瞒也瞒不住了,所有江南的官家和百姓都在等待着姚家的消息,没有人知道那位神秘的“姚公子”在做着什么思量,会做出什么决断。 然而没有人留意到的是,九月十二日的深夜,一队舰船乘着月色远渡重洋而来,进入了钱塘江,然后沿着钱塘江溯流而上,来到杭州府城门外的渡口,这个渡口正是刘家军的舰队驻扎的渡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停泊在这里。 那位神秘的“姚公子”站在渡口前等候着,他的目光平静,丝毫没有显露出牵涉了整个江南命运的压力,他的身边伴着两个美丽的女子,这两个女子一个身着一袭绛红色的长裙,一个身着雪白色的衣裳,倒是形成善心悦目的对比。 这两个女子一个是被看,一个是白芷若,被看怀里还抱着冬至,她用漫长的丝巾包住了头,遮掩了她那美丽的面容,白芷若这是高高地挽起了发髻,大方地露出她的容颜,她冷凛地站在那“姚公子”的身侧护卫着他。 刘赐看见那一小队船只缓缓地驶来,他激动地咽了咽唾沫,走到码头前,被看和白芷若也跟着他来到码头前。 那小队船只共有四艘船,为首的一艘靠上了码头,船舱的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而峻峭、的身影站了出来,那是一个目光如鹰隼、面容如刀削斧凿一般的男子。 白芷若一看见那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她的眼睛立马就红了,她脱口而出,叫道:“爹……” 白九州抬起头看向白芷若,他隐隐地叹息一声,他那泛着重瞳之色的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温柔,他看着女儿,露出一抹微笑。 但是白九州没有顾得上女儿,他转头撑起了船舱的帘子,迎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走了出来。 第1154章 得胜(三) 白芷若看着父亲,她已经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已经知道了这“黑衣人”的身份,自然是刘赐告诉了她实情,她自从三年前白九州奉命离开紫禁城去刺杀汪直,白芷若就再没见过父亲,当时白九州对女儿说的是,他要去“蛮地”执行任务,白芷若还以为父亲是去了辽东女真人的地界去刺杀女真人的头目,她万万没想到父亲是到了江南,还成了汪直的心腹。 被看一手抱着冬至,一手揽住了白芷若,她一如既往地像个长姐一样安慰着白芷若,然而此时她们看见那船舱里头走出的那个女子,她们顿时都看得呆住了。 只见这个女子容貌丰润,身姿婀娜,气质典雅而高贵,她仰头看了看上面,被看和白芷若看见这个女子的美貌,她们都感到一阵呼吸急促,饶是被看自幼出入江南最高贵的风月场所,但是她仍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人。 刘赐已经迎上去,叫道:“姐……” 被看自是知道这美丽的女子就是刘赐的姐姐虞小宛,她被虞小宛的美貌吸引,此时她才留意到虞小宛的怀里还抱着一双婴孩。 虞小宛的神色显露出几分疲惫,这更让她添了动人的气质,她将怀里的一个孩子交给白九州,然后在白九州的帮扶下抬脚登上码头来。 刘赐迎到姐姐面前,说道:“姐,白爷,舟车劳顿,辛苦了。” 虞小宛一直收敛着神色,显然这件事情让她很是忧虑,但是她看见刘赐,仍是笑了笑,伸手亲昵地摸了摸刘赐的脸。 被看抱着冬至迎上来了,她低敛眉眼,对虞小宛笑道:“被看见过姐姐。” 刘赐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忙说道:“姐,这是被看,是你弟媳,孩儿叫冬至,是你外甥女。” 虞小宛定定地看着被看,被看看见虞小宛左眼下的那两颗泪痣,只感到有些目眩神迷。 虞小宛看了好片刻,笑道:“好个可人儿。” 被看红了红脸,她罕见地感到紧张,她自是专程来见姐姐的,她在许多年前就听说过“虞小宛”的名号,今日得见,果然感到这个曾经的巫山楼花魁美得不像凡俗中人。 虞小宛的目光又在被看身上流转片刻,她识人无数,自是看得明白被看的味道,她看见被看身上有烟火气息,显然不是大家闺秀的出身,而她又看见被看的聪慧,她笑道:“女儿多大了?” 被看忙上前来,抱着冬至给虞小宛看,说道:“马上就两岁了。” 被看又哄着冬至说道:“冬至,快叫姑姑。” 冬至红着脸,把头埋到了母亲的怀里。 虞小宛看着冬至那可爱的样子,她笑道:“生得七分像你,三分像刘赐。” 刘赐无心多说,他笑道:“姐姐,白爷,走,马车备好了。” 他们一行人上了马车,车夫驾着马车,往钱塘府城驰去。 白芷若和白九州坐在一驾马车里,他们一进了车舱,白芷若一把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哽咽道:“你骗我说你去了蛮地……” 白九州抚着女儿的头,他感到女儿着实是长大了,这般抱着他显得不像话,他推开白芷若的身子,看着白芷若那已经是个少女的美丽模样,他笑道:“真是长大了……” 白九州凝视着白芷若那已经显出几分妩媚的眉眼,他笑道:“越发生得和你娘像了。” 白芷若咬了咬樱唇,她那皎白如玉的脸上依然荡漾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从没见过她母亲,她只知道母亲是一个朝鲜女子,是当年白九州远赴辽东朝鲜执行任务时结识的,她母亲在朝鲜的冰天雪地中生下她,然后因身子虚弱而病死了,白九州一个人带着她回到了大明。 白九州看着女儿那美丽的样子,他的眼中流露着深切的爱意,露出爱怜的微笑,他抚了抚自己的发鬓,笑道:“这两年爹瞧着自己已经有白发了。” 白芷若连忙挣起身子,将双膝跪在了车座上,帮父亲瞧着发鬓里头的发丝,果然看见父亲的发鬓里面已经有了一缕一缕的白发。 白九州笑道:“算下来我也四十了,这两年我明显地感到虽然气力没降,但是出手的速度已经慢了一些,再往后,我这副身子会越来越不好使,所以这‘白锦衣’的名号,日后得你担起来了。” 白锦衣历代的传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做“发白传代”,就是说一代白锦衣的头发发白了,就该将“白锦衣”的名位传承给下一代。 第1155章 得胜(四) 白芷若看着父亲的白发,她感到阵阵悲慨涌上心头,她从未设想过她要承担“白锦衣”的称号。 白九州笑道:“人事更替,便是如此,倒是不必伤怀,只是传到你这一代,只有你一个女子,还得靠你把我们白家的血脉传下去了。” 白芷若看着白九州那越发沧桑的容颜,她着实感到父亲老了,她哽咽道:“爹,你如今是在做什么,你这次回来江南做什么?你跟着汪直做什么?” 白九州说道:“我希望能给江南、给大明带来平安,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希望能为大明做成一些不凡的事情,比如‘开海’一事,并且,完成自己一点忠义的信念。” 白芷若问道:“忠义?对汪直?” 白九州点头,说道:“五峰船主信任我,我必是付出忠义,以报信任。” 白芷若看着父亲,显然她仍是不太能理解父亲身为“白锦衣”,为何要辅佐汪直。 白九州看着白芷若那疑惑的眼神,他叹道:“小若……” 白芷若打断他,说道:“你不必跟我讲道理,这里面的道理刘赐都跟我讲过了,我都明白,我只是想不通……” 白九州止住了话头,他捋了捋女儿的发鬓,说道:“待你长大一些,你就懂得了。” 马车驶进了杭州府城,驶进了夜色中,在黑暗寂静的街道上疾驰,径直往西湖驰去。 ~ 西湖和姚家的府宅已经重重戒严,四千名刘家军的将士聚集在西湖的周遭和姚家的小岛上,严密地护卫着姚家。 刘赐一行登上瀛洲岛,刘赐引着虞小宛走进了姚家的府宅大门,虞小宛已然知道刘赐的经历,如今她看着刘赐俨然已经是姚家名正言顺的执掌人,她不免感慨,她那曾想到她的弟弟会成就这般的地位。 刘赐一行径直往关押汪直的那座小楼走去,那座小楼本是姚家老爷子的住处,姚家老爷子过世后这宅子便空了,汪直被软禁在这小楼的顶层三楼。 楼前守备着刘赐最信任的亲卫,刘赐和白芷若领着虞小宛、白九州走上楼,来到三楼。 此时深夜,但是这座小楼的灯火一直通明着,三楼自是也不例外,汪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端坐在三楼的外厅,听着脚步声上楼来。 刘赐和白芷若、虞小宛、白九州登上了三楼,虞小宛看见汪直,连忙迎上去,叫道:“船主……” 汪直依然眉目凌厉,他看见虞小宛,他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柔情,他看见虞小宛怀里抱着的一双不满岁的儿女,他更是将他们抱过来,露出父亲的爱怜之色。 白九州来到汪直面前,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到:“船主,身子可好。” 汪直点点头,没说话,仍是顾自抚慰着一双儿女。 刘赐和虞小宛、白九州伺立在一旁,眼看着汪直逗弄着孩儿,他们都沉默着,汪直尽管身处此境,但仍然是有着十足慑人的气场。 过了好一会儿,汪直才说道:“死伤的弟兄们都安顿了?” 虞小宛忙说道:“徐大人,陈大人,张大人他们主事,都安顿了,死去的弟兄给足了抚恤,伤重的弟兄给了安家的银钱。” 刘赐知道“徐大人”指的是徐活佛,这些人物都是汪直手下的心腹大将。 汪直点头,又问道:“各路的弟兄,动向如何?” 虞小宛说道:“咱们心腹的六支弟兄都很安稳,他们没做什么动作,都在等着船主归来。” 汪直手下十八支舰队,有六支是他的心腹,这六支舰队大多是跟随他创业起家,由他亲自统率过,并由他派遣最信任的弟兄执掌,可以说是他亲手创建的舰队,对他自是有着十足的忠诚。 汪直问道:“其他的呢?” 虞小宛说道:“其他弟兄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打算,或者开始私下和日本人贸易,或者谋划着抢占一些山头,或者此前有过私怨的会生出一些攻伐……” 白九州接过话头,说道:“不过这些动静都不算大,只要船主你回来,他们自是还得乖顺听命。” 汪直低敛眉眼,仍是顾自逗弄着女儿那可爱的小脸,他说道:“只要腹心的六支弟兄都在,收拾那些不听话的,不过个把月的功夫。” 白九州点头,他看向刘赐,说道:“只要‘五峰船主’这个名号在,大明的海疆就有一个共主,若是这个名号不在了,这十八支舰队必定各自为战,还不知要把这海疆扰成什么样子。” 刘赐自是明白这个意思,他点头,说道:“所以为了天下苍生,我等只盼能和五峰船主共商大业。” 第1156章 大业(一) 汪直低敛着眉眼,他的手指在女儿的小脸上逗弄着,紫宁张开小嘴咬了咬汪直的手指头,汪直抽回手指,抬头对虞小宛笑道:“瞧瞧,她还是爱咬老爹的手。” 虞小宛显然无心说笑,她说道:“夫君,赐儿已在信里面和我细细说了,关于这开海之事,我想我们倒是可以相互信赖,毕竟这是对天下苍生百姓都大有好处的事情,咱们一起干这个事情,也不见得会吃亏,最要紧的是,咱们两家和谈了,这大明的海疆就止息兵戈,走出新局面了……” 虞小宛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汪直的神色,她接着说道:“再说了,咱们也不算两家人,刘赐是我的亲弟弟,是紫宁和紫川的舅舅,也是夫君你的半个弟弟,我们必是不会相负的。” 刘赐忙说道:“姐姐说的是,刘赐叫船主一声大哥,必不与船主相负,如同此前约定,刘赐即刻赔偿船主一百万两银钱,日后双屿港的账目由你我双方共管,所得收入,除却进贡皇帝的部分,你我五五分账。” 这些天刘赐一直在努力说服汪直,恳请汪直继续和他一起推进开海的大业,他会将姚家和同济会剩余的银钱一百万两尽数拿出来,赔偿给汪直,当作赔偿汪直在这次大战中的损失,然后希望汪直能够和他一起经营双屿港,当然双屿港的贸易仍由同济会掌控,但是贸易的账目由双方共同管理,除了每年必须进贡嘉靖皇帝的银钱之外,双屿港挣得的银钱由双方对半分。 在以往,汪直自是不会答应这般的条件,但是眼下他已经败于刘赐之手,所以他不得不考虑刘赐的条件。 此时白九州也开口,说道:“船主,刘赐是司礼监的人,算是半个大明内廷的人,我身为白锦衣,可以担保,若是他有背弃之举,我必杀之。” 汪直的神色依然沉静深邃,他沉吟着,屋子里一时安静着,只有紫宁和紫川偶尔发出的嬉闹声。 刘赐感到窒息的滋味,但是他着实是不敢妄动,汪直那慑人的气场仍是震慑着他。 过了好片刻,汪直开口了,他抬眼看向刘赐,问道:“你的女儿呢?” 刘赐一愣,不知道汪直是什么意思,但他听见这话,他登时警惕地看着汪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女儿蒙受半点危险。 汪直说道:“带你女儿上来。” 刘赐警惕地看着汪直,没说话。 虞小宛对刘赐使了使眼色,说道:“赐儿,把冬至带上来,让冬至也见见她姑父。” 白九州说道:“我去。” 白九州马上下了楼,将被看带上来了。 被看抱着冬至走上楼,她不免有些紧张,她来到汪直面前,行了个礼,说道:“代冬至见过姑父,问姑父好。” 汪直说道:“冬至便交由我照看。” 刘赐已经猜到汪直的意思,这是要拿“质子”,拿冬至去当人质,他当即想要拒绝,但是又听得汪直说道:“紫宁和冬至换,由你们照看。” 说罢,汪直抱着紫宁走上前,来到刘赐面前,刘赐不禁愣着。 虞小宛见状,她对刘赐自是信任,她忙说道:“赐儿,既然船主这般说了,你便代为照看着紫宁。” 刘赐自是舍不得冬至,被看此时更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抱着冬至,万分紧张地看着刘赐,眼中已经含着泪水。 刘赐掂量了片刻,他知道眼下着实是没办法,交换彼此的女儿,的确是换取彼此信任最好的方式,这“质子”一交换,他们便像是勾连了血脉一般,再难以背信弃义。 刘赐果断地伸手抱过紫宁,然后转头看向被看,被看眼看刘赐把紫宁抱过来,她已经向后退了半步,万般痛苦地冲刘赐摇着头,刘赐走向被看,冬至已经长大,她此时靠在母亲的怀里,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扑闪着,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赐来到被看面前,却不知说什么好,被看痛苦道:“不行……” 虞小宛走过来了,她对被看露出微笑,说道:“红儿,冬至便让我代为照看一些时日,时不时我会带她回来玩耍,说起来,我又哪里舍得自己女儿呢……” 虞小宛眼中也含着泪,但是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她没有看向紫宁,只是爱怜地看着冬至,笑道:“冬至,姑姑带你去玩耍,好吗?” 虞小宛那美丽的容颜似乎是带有魔力一般,冬至原本娇怯地看着母亲,但此时看见虞小宛那亲切的笑容,她的紧张被消解了许多,虞小宛伸手将她抱了过来,她不舍地看着母亲,但倒是没有哭闹。 第1157章 大业(二) 被看看着虞小宛那摄人心魄的容貌,她也感到难以抗拒,让虞小宛将女儿抱了去。 虞小宛又回头抱过了紫宁,将紫宁交到被看的怀里。 被看抱过了紫宁,紫宁似乎感觉到些许不妥,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被看,但也没有哭闹,冬至和紫宁似乎都有某种默契,都乖顺地接受了另一个“母亲”的怀抱。 汪直低敛着眉眼,他说道:“这般算是公道了,你说是不是?刘赐。” 刘赐说道:“自是公道,我们必好生照料紫宁。” 虞小宛含着泪笑道:“冬至在我这里,你们便放心,这是我侄女,我必不会亏待她。” 汪直点头,说道:“那便如此,明天即布告江南你我联手之事,三日后到那‘江南会’摆开宴席,宴请这江南的豪商们,落定我们的开海之策。” 刘赐难抑激动,说道:“如此是最好,同济会和五峰船主果然联手了,这开海大业就上了正轨了,从此廓清大明海疆指日可待。” 汪直说道:“这般剧变,想必路途艰难,但既然能名正言顺地做生意,就没人愿意当贼,所以努力共勉。” 刘赐由衷说道:“谢过船主!” 这一夜虞小宛和白九州留在了姚家内,汪直也解除了软禁,刘赐感觉到汪直对虞小宛和一双儿女的眷恋,这自是让他感到欣慰,有虞小宛在,他和汪直之间的信任就有了坚实的纽带。 而汪直眼看虞小宛来到,他明显也放松了些,他是最老辣的江湖人物,他自是看得明白虞小宛和刘赐之间的情感,虞小宛对刘赐带有母亲对待儿子一般的情感,而汪直更看得出对于刘赐来说,虞小宛像是半个母亲,半个姐姐,甚至是半个情人,汪直体味得到他们之间那种血脉相连的情感,所以汪直不怀疑他们之间的信任。 第二天的清晨,汪直在虞小宛的陪伴下走出了姚家,在西湖上泛起了舟,他悠闲地在湖上摇荡,看着西湖美丽的湖光山色,他对虞小宛叹道:“快四十年了,我罕得这般自在地出入江南,更不曾这般悠闲地泛舟西湖。” 虞小宛笑道:“我们和同济会一起开了海,就是做上了明正言顺的生意,日后慢慢把这生意坐起来,咱们的船队,咱们的身份也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汪直松了松身上那布衣的衣襟,此时是秋凉时节,秋日清晨凉爽的风吹得汪直心神大畅,他的眉目变得越发的柔和,他们的小舟靠近了苏堤,只见苏堤上满是来来往往的布衣儒生,这些年轻人肩上背着书架子,许多人手上还捧着一册书卷,边走边读着,苏堤的北面是夫子庙,这清晨时节是这钱塘读书人进出书堂的时候。 汪直让船停下来,他看着苏堤上这络绎不绝的、来来往往的读书人,他喃喃叹道:“钱塘真是人文昌盛之地。” 虞小宛笑道:“大明立朝以来,十个状元四个出自苏杭,这钱塘自是天底下读书人第一等向往的地方。” 汪直那沧桑斑驳的脸上露出微笑,他那眼角的皱纹随着眼中的笑意而被拉得越发漫长了,他说道:“还是读书好……” 汪直说着,他一边伸手逗了逗虞小宛怀里的儿子紫川,说道:“咱们儿子长大了,要当个读书人,考状元。” 虞小宛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都希望自己孩子能考状元,光耀门楣,我们娘也是,自己命不由己,入了风尘,只盼着自己儿子能金榜题名。” 汪直笑道:“自是如此,而且从匪的,从娼的,更是如此,这辈子挣了钱,就想让后人从良,最好能高登庙堂,从来没有海贼希望自己的后人也是海贼。” 虞小宛叹道:“刘赐十一岁童试夺魁,母亲和我都以为他从此要踏上正途,有朝一日就要金榜题名,谁曾想如今还是流落江湖……” 汪直那眼角的沧桑越发的深重,他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当年我是个儒生,一心要科举中榜,光耀门楣,但是谁知道命数如此,我倒成了天底下头号的海贼头子。” 汪直直至今日,无论他掌控了多大的权势,他始终是穿着一身布衣儒服。 虞小宛收敛着情绪,笑道:“世事曲折,但如今咱们也回归正途了,日后咱们做上了明正言顺的生意,再让朝廷给你封个官爵,咱们家也就成就一个名门了。” 汪直微笑着,他的眼中闪烁着豁达的光彩,他说道:“世途险恶,这庙堂之高,这官场之上,可远比大洋上要险恶,尽力而为。” 第1158章 大业(三) 虞小宛知道汪直心中仍是怀着疑虑,她说道:“这着实是一遭险途,咱们只能谨慎而为……” 汪直笑了笑,说道:“这自是险途,若是一切顺当,我汪直可能成就大业,名垂青史,如若有个闪失,我汪直恐怕得被描黑成一个江洋巨寇,遗臭千古。” 说着,汪直越发感慨的笑起来,说道:“史书从来是如此,成王败寇,春秋笔法,正邪一线之差却差之万里,我汪直是英雄,还是恶徒,且看命数是如何安排。” 虞小宛挽住了汪直的手,果决地说道:“不管你日后你遭世人如何评议,不论你要去往哪里,我都随着你去。” 汪直揽住虞小宛的身子,他的目光变得越发悠长,说道:“你这股柔柔弱弱的江湖义气,便胜过这人世间万千的胭脂俗粉。” 小舟孤独地在西湖上摇荡着,那苏堤上的书生和游人依然人来人往,却不曾有人知晓那湖上正荡着这大明天下第一号的贼寇头目。 ~ “五峰船主和同济会合作开海”的消息已经由白九州传了下去,昨夜汪直和刘赐达成协议,天未亮时白九州就出发了,他回到了日本的平户藩港口,向着汪直心腹的六支舰队的头目传达了汪直的命令。 这六支舰队眼下由徐活佛统帅,徐活佛瞎了一只眼睛,但是他的目光越发的凌厉,他听见白九州的传令,他没有表态,而是看着其他五位舰队统帅的意思。 这五位统帅自是对汪直的命令感到意外和抗拒,毕竟在他们看来,和同济会合作,一起开海,这颇有些被朝廷“招安”的意味,而且他们的生意做了几十年,已经有自己成熟的生意路子,眼下要他们放弃自是让他们感到不值。 但是他们听说了同济会给他们的诸多条件,包括丰厚的红利分成,还有更加广阔的生意路子,这意味着他们的生意收入或许不会比以往少,因为一旦加入同济会的生意,他们就不必耗费心思和官军周旋,也不必豢养那么多的武装势力,防备着和官府打仗,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生意上,这无疑会提升他们的收入。 当然他们会担忧被“招安”之后,或许朝廷会向他们秋后算账,但是他们出于对汪直的忠诚,也愿意先付出几分信任。 同时同济会给他们的条件还有最吸引他们的一条,即“封官荫子”,同济会是代表江南织造局和南直隶官府对他们给出承诺,在他们和同济会合作之后,会封给他们官爵,这个官爵将由他们的子孙后代继承,也就是说,他们将能够在家乡立下牌坊,洗去“盗匪”的身份和名头,成为大明朝廷认可的“官家”。 这些舰队领袖年轻的时候为匪为盗,如今年岁都长了,大都有了妻室儿女,他们自是收敛匪气,为亲族的繁衍而考虑,所以他们虽然知道被“招安”可能面临威胁,但是冲着“封官荫子”的诱惑,他们愿意搏一把。 在与同济会的一战之中,汪直最信任的、他的倭寇集团中资历最深的三大副帅死了一个,重伤了一个,如今只剩下徐活佛一位,所以徐活佛是如今“五峰船主”的倭寇集团中仅次于汪直的第二号人物,徐活佛的心态和其他五位舰队领袖一样,而他还有一个个人的因素让他更加愿意被招安,就是他和刘赐的私交,他知道刘赐的为人,领着这伙弟兄归顺同济会,对他和他的弟兄会大为有利。 所以徐活佛在洞悉人心大势是愿意招安之后,他便积极地推动这些核心成员开始和同济会合作,他们开始解除了部分武装戒严,也撤回了在双屿港周遭监视的武装舰船。 “招安”的消息很快在倭寇的核心力量中扩散出去,而同济会也同时在扩散这个消息,不过两天之内,这个消息在江南已经人尽皆知,江南的豪商门阀权贵们更是嗅到了江南“变天”的气息,他们自是迅速地行动起来,要顺应着这“变天”的大势。 在两天之后的钱塘,江南各地的豪商权贵纷纷涌向涌入杭州府城,涌向西湖,西湖边上的客栈、府宅已经挤得人满为患,因为汪直已经放出消息,这一天会在西湖畔江南最高贵的酒楼“江南会”宴请各方来客。 谁都知道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汪直将在这一天宣布和同济会合作的重要消息。 江南会并不算一座很豪华阔大的酒楼,这一天的傍晚,数不清的豪富人物聚集在酒楼前,这酒楼里头已经摆满了宴席,连楼道里面都摆上了桌台。 第1159章 大业(四) 这一次的宴席汪直并没有宣布邀请什么人物,只是简单地宣布有这般一个宴席而已,但是满江南的豪富已经趋之若鹜地齐聚于此,甚至有不少山东、北直隶的豪富人物闻知消息之后连夜赶来。 饶是富庶江南,也罕见这般的盛景,这些豪富人物“自发”地排资论辈,按照权位的高低决定谁将进入这“江南会”的小楼之中,坐上那为数不多的席位。 待那江南会的小楼都已经坐满了人物,这小楼外头还有数百个人物没能进去,这些人物都是江南各地有头有脸的豪富,但是今夜都难以在这座小楼里面排上一个坐席。 江南会很快在小楼的庭前空地上摆开了宴席,这西湖畔有名的酒家尽数地出动了人马,在江南会的门前摆开几十个桌台,让这数百名豪富人物也有席位得以落座。 到了夜幕沉重的时分,这江南会的楼上楼下已是一片喧腾,今夜在这场宴席里面端酒菜的都是各大青楼来的妓女,这些妓女自也是对这场宴席趋之若鹜,江南虽然富庶,但是也罕见这般的豪富场合,在这场宴席上,大概聚集了大明天下一般的财富。 汪直依约出现在了宴席上,他大方地领着虞小宛,在江南会的门外下了马车,穿过重重的人群,径直走进了小楼,直趋顶楼最豪富的一座宴席。 这些豪富人物大都听说过巫山楼的花魁虞小宛被汪直劫走了,如今他们看着虞小宛伴着汪直出现,他们自是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些豪富人物自是向往虞小宛的美貌,而今夜看着虞小宛大大方方地亮相,他们自是觉得艳羡不已,汪直领着这名震江南的头号美人出现,着实是再次给他挣足了脸面。 汪直来到之后,不过半刻钟,一驾马车在这江南会的楼前停下,马车上走下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年老者身形佝偻,连下马车都得三级阶梯帮扶,而年少者则是身姿矫健,二人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两人的行动低调,他们下了马车,在周遭四个带刀侍从的掩护下直奔江南会的大门,但尽管他们低调,但是在场的豪富人物眼尖的仍是一眼就认出那个“老者”,此人正是同济会的大掌令姚无忌,这些豪富人物自是熟悉姚无忌,姚无忌在江南经营近二十年,将同济会从无到有地做起来,所有稍上年岁的豪富人物都见过姚无忌。 这些人物大概听说了,姚无忌已经被恶疾折磨得几乎只剩下一把枯骨,此时他们目睹姚无忌的身影,自是知道此言不虚,那些年长的人还记得姚无忌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那时候姚无忌是江南数得上的英俊人物,而如今姚无忌佝偻着身子,走路都显得艰难,只能挪动着步子,在旁人的搀扶之下前行。 姚无忌在旁侧年轻人的搀扶下低调地穿过人群,在场的众人原本喧嚣着,此时都安静下来,他们从宴席上站起,纷纷对姚无忌拱手致意。 姚无忌仍是垂着头,低敛着眉目,显然他试图低调地经过这里,但是奈何他的脚步艰难,已是走不快了,他自是经历过无数这般烈火烹油的盛大场面,年轻时他还会好一些脸面,会为自己的一些成就而沾沾自喜,但是此时的他已是心如止水,他已经不在乎所谓的成就,更不在乎所谓的脸面,此时他只是想平静地完成自己一生追求的心愿。 在场的豪富人物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辣人物,他们是官是商,自然是秉持利益至上的秉性,但是此时看着姚无忌,他们都由衷地流露出敬重之情,他们目睹了姚无忌一生的奋斗,从姚无忌还是个翩翩公子时,他就开辟同济会,为江南的自由贸易,为大明的开海大业而努力,如今他身形佝偻,已经走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但他的伟业已经将要取得成功,他的同济会已经是一个强大而成熟的商贸组织,他如今得到了汪直的支持,或许大明就将在他的手中打破二百年的海禁历史。 在场的众人看着姚无忌这般油尽灯枯的模样,他们自是表现出十足的敬意,他们知道在大明天下开创这般壮举是有多么不易,只有姚无忌这般秉持着终生信念而奋斗才能成功。 此时这些豪富人物也观察着姚无忌身侧的那个年轻人,他们都知道,此时必是姚无忌的干儿子,那个神秘的姚家公子,同济会未来的执掌人,这“开海”大业的实际执掌者。 第1160章 大业(五) 这两天关于这“姚公子”的身份传言已经在江南传得沸沸扬扬,外界大概知道的是,这“姚公子”是姚无忌收养的干儿子,同时是当年和姚无忌一起开创同济会的姚承业的亲儿子,所以这“姚公子”长大后继承了姚家家业,同时作为同济会接班人准备接管同济会。 但是关于“姚公子”的传言远不止于此,传说这姚公子还有司礼监的背景身份,似乎还得到裕王府的支持,这自是让江南的权贵们讶异,但是他们无从得知其中的底细。 然而关于“姚公子”的身份最让外界惊诧的是,传说这“姚公子”和汪直有姻亲关系,汪直最宠幸的那位为他生了一双龙凤胎的女人与这位“姚公子”似乎是姐弟关系,这更是让外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大多数人相信了这个传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汪直会信任这位“姚公子”,如果说汪直最信任的枕边人是这位“姚公子”的姐姐,那么汪直和同济会的合作就有了基础。 刘赐此时低调地搀扶着姚无忌前行着,他自然更加有意地掩盖着自己的身份,他随着权位越来越高,他的行动也越来越低调谨慎,他以前读的书此时带给他充分的教训,树大招风,满则招损等道理刻在他心里,而且他深知如今他的地位这般引人注意,更加必须遮掩行踪,他的上面还有朝廷,还有严党、司礼监、裕王府,顶头上还有嘉靖皇帝,这些人想要他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此时刘赐埋头走着,没理会周遭的人,更没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面容,他扶着姚无忌走进了江南会的小楼。 刘赐扶着姚无忌登上了三楼顶楼,这顶楼上原本是六间包厢,而为了这一次宴席,这些包厢的墙门都被拆掉了,变成了一个阔大的厅房,足摆了六张大圆桌。 在场的足足坐了六七十人,这些人无疑都是江南,乃至山东、广东、安徽等地第一等的权贵人物,汪直坐在主桌上,正和众人应酬着,这些权贵对着汪直自是恭敬而谦顺,汪直一如既往地穿着布衣儒服,脸上露出平淡的微笑。 此时汪直看见刘赐扶着姚无忌走了进来,他立马站起来,看着姚无忌,在场的众人也纷纷站起来,众人变得安静。 姚无忌看起来瘦得已经剩下一副架子,他那健硕的体魄已经被病痛掏空,此时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在场的众人,他依然是那般平淡的神色,依然是平和的眉目,依然流露出慑人的气魄,最后姚无忌的目光停留在汪直处,对汪直点点头。 汪直挪动步子,绕过众人,来到姚无忌面前,汪直那沧桑斑驳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神交已久,今日得见,也算不枉,你我当了半生的对手,如今也算有个了断。” 姚无忌笑道:“五峰船主竟然将我视为对手,无忌荣幸之至。” 汪直正色,说道:“汪某纵横一生,面对过无数的对手,只有一个对手汪某拿他无可奈何,最后还输了他一着,此人便是你。” 姚无忌淡然一笑,说道:“世事往复轮回,不足念想,只是今日你我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着实是苍生之幸。” 汪直看着姚无忌那已经被疾病掏空了的佝偻的样子,他目光颤动了片刻,他和姚无忌缠斗了半生,彼此素未谋面,只是没想到如今一见面便是这般的景象。 姚无忌看着汪直,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如同魔头般的大煞神,他看得明白汪直的眼神,也知道汪直的心思,他笑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姚某也是活到今日才品味明白这话的意味,身而为人,总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然而人力终究渺小,不论如何拼力执着,世事终究不被人力掌控,说到底,人世匆匆,乘着在世时力所能及,做些利于天下苍生的慈悲之事,才是不枉。” 汪直的目光颤动,他点头,向姚无忌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受教。” 汪直引着姚无忌入了座,刘赐一直陪同在姚无忌的身边,整个宴席上刘赐一直一语不发,只是低调地“伺候”在姚无忌身边,看上去倒像姚无忌的一个仆从,这自然是姚无忌和刘赐有意为之,这个场面依然只是让姚无忌出面,刘赐依然低调地隐藏着自己,没有在这满江南的权贵面前显露自己的存在,在场的权贵人物虽然大概猜到“伺候”着姚无忌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同济会未来的继承人“姚公子”,但是因为这“姚公子”这般低调的做派,在场的人也没人敢问。 第1161章 大业(六) 这场宴席自然是喧闹非凡,在场的众权贵排着队的、争先恐后地向汪直和姚无忌敬酒,姚无忌倒是“来者不拒”地和众人应和着,显然他将这场宴席视为他自己“退出江湖”的交代,他为了这“开海”的大业已经耗尽了精力,经过这些日子的操劳,他的身体本来已经虚弱不堪,加上这一次与倭寇的大战更是耗竭了他最后的生命力量,他是个睿智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所以他打算在这一场宴席上向他浸淫了一辈子的这个“江湖”道别。 汪直则是没怎么接旁人的应酬,他办这场宴席的目的很明确,他在酒酣耳热之际,宣布了他和同济会合作开海的决定。 这个决定经由汪直亲口说出,自是震动江南,在场的所有权贵都感到江南就要变天了。 而汪直此举自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但他这般做也是为了自己,他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这“开海”的决定既然做了,就必须一做到底,不可首鼠两端,这样反而可能让他们这个庞大的倭寇集团的内部出现纷争,他如今这般光明正大地宣布了决定,等于把这个大计公诸于世,从此再无退路,他手下的那十八支舰队,还有那大大小小的诸多势力,也都该明白眼下的形势而做出自己的抉择,那些反对开海的,试图和汪直作对的,汪直的武装力量自然会让他们服帖。 在宴席进行到后半段,两驾车马先后在这江南会的小楼前停下,从车马上先后下来两队人马,这两队人马低调地走进小楼,登上了顶楼。 这两队人马先来的是南直隶总督胡宗宪,他一身便装,带着四个便衣护卫低调地来到,而第二队人马来的是黄锦,他也是穿着便装,在便衣锦衣卫的护卫下来到。 在场众人看见胡宗宪来到,自是惊喜异常,显然胡宗宪是前来为汪直和刘赐站台的,他亲身来到,表明了南直隶官府“支持开海”的姿态,而黄锦代表的是大明的内廷,他的到来自是表明了大明内廷对这件事情的支持。 胡宗宪是姚无忌请来的,黄锦则是刘赐请来的,他们的到来给这江南的“开海”大业又添了一把火,在场所有的权贵都已经开始谋划开了心思,对外洋的贸易素来是他们家族繁盛富强的重要途径,眼前这“变天”的局势让他们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和未来,他们都依然有一个共识,日后他们的贸易都要往双屿港而去了。 这场宴席一直到夜半子时时分才结束,汪直仍是回到了姚家,在江南地界,他在姚家是最安全的,刘赐的刘家军仍然护卫着西湖和姚家的小岛。 刘赐和陪着姚无忌回到了姚家,经过这场宴席,姚无忌的精力已经耗竭,他回到了蓼风轩的小楼,他很快就倒下了,刘赐已经请了名医候在家里,名医伺候着姚无忌,但姚无忌自此已经卧床不起。 姚无忌一直靠着意志力支撑着自己,而如今他眼看这“开海”的大业已经上了正轨,他也就放下了忧虑,他可以放手将这个事业交给刘赐了。 刘赐感到压力,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一个事业,仿佛是他命定的一个命数一般,他必须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的国运而去完成这个大业。 柳咏絮、被看、姚可贞这两天已经忙活开了,因为开始有大量的商贸涌向双屿港,除了那些世家豪门都将贸易渠道转向双屿港之外,大批大大小小的倭寇团伙也自发地来到双屿港寻求贸易,这带来了大批的事务。 而在江南会宴席的第二天,那双屿港原本已经在剧增的贸易顿时又激增了数倍,无数的商船开始涌向双屿港,几乎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家族、商帮都派出了人物来到双屿港寻求贸易,同时倭寇也是大批地涌向双屿港,因为这些倭寇已经得到了汪直的命令和同济会的保证,他们知道五峰船主决心和同济会合作贸易,而同济会的领袖,包括南直隶的总督,还有大明内廷来的大太监,也都出面对这“合作开海”一事做出了担保,等于保证了他们的安全。 第三天的双屿港越发的繁盛,柳咏絮已经命令同济会的官员大量地开拓了供船只停泊的码头,但是尽管如此,双屿港的码头仍是容纳不下来到的船只,甚至来到的船只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双屿港所在的这个庞大的海湾能够容纳的数量。 第1162章 大业(七) “开海”的大业如同刘赐所料在轰轰烈烈地展开着,在第四天,徐活佛率领倭寇六支核心舰队的领袖抵达了双屿港,面见了同济会的二掌令程霸先,这又是一个重要的消息,倭寇眼下的核心武装力量在徐活佛的手上,徐活佛的此举是给全江南参与这“开海”大业的人吃了最大的一颗定心丸,因为这代表着汪直的倭寇集团已经完全地和同济会合作。 而这个消息也让汪直倭寇集团的各方势力彻底地明白了局面,徐活佛的举动震慑了所有怀有异心的海贼团伙,让那些原本想着趁乱崛起,或者浑水摸鱼的倭寇团伙意识到了五峰船主的决心,还有五峰船主麾下的核心力量的团结,这无疑稳定了整个海疆的局面。 而汪直没有离开钱塘,他一直和虞小宛留在姚家,他在姚家感到安全,而他之所以不离开江南,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是眼下江南的一颗“定心丸”,他身在江南,就意味着这“开海”的大业不会有变化,而如果他此时离开江南,回了平户藩,人心难免又要有所猜疑,因为没有人知道汪直回到平户藩去会做什么。 所以一直到十月初,汪直仍然留在江南,这些日子南直隶总督胡宗宪也留在钱塘,他与汪直相谈甚欢,他们二人是老对手了,胡宗宪到江南的头等任务就是剿倭,而汪直就是他的头号敌人,他们缠斗了多年,如今这番恩怨终于有“尘埃落定”的意味。 汪直之所以这般放心地留在钱塘,也是因为他得到了胡宗宪的保证,胡宗宪虽然是严嵩的弟子,但他是个实干的、心怀百姓的、有良心的官员,他知道“开海”一事对于江南的意义,他知道眼下能够通过这般的合作将汪直的团伙招安,共同推进开海,这是最好的局面,这能廓清大明的海疆,并且给江南带来富庶的未来。 所以胡宗宪很是珍视眼前的局面,他也是付出了全力在维持这个局面,包括他主动出面留在钱塘和汪直碰面商谈,这是大明朝廷其他任何一位封疆大吏不会做的,胡宗宪竭力地向汪直表示诚意,表明会保证汪直的安全,保证南直隶官府会全力推进开海的大业。 黄锦也出面见了汪直,这对于大明内廷来说是个破天荒的事情,黄锦如今是司礼监的第二号人物,代表着皇帝的脸面,大明历史上从来没有内廷的大太监出面见一个大匪寇的先例。 黄锦自然是因为牵涉着自己的利益,他希望这“开海”的大业能成,这不仅保了江南地方的安全,而且这双屿港开海的开海之事能给皇帝进贡大量的银钱,这是他自己的一大“功业”。 黄锦也是好烟抚慰汪直,并且代表大明内廷表示会保证汪直的安全,而且这开海大业一成,必给汪直封官封爵,让他的子孙也享受朝廷的护荫。 汪直得到了胡宗宪和黄锦两头的保证,他自是越发的放心,他英雄一世,但如今也已经年近六十,他如今膝下又有了一双钟爱的幼儿幼女,他老来得到这一双可爱的儿女,自是如获至宝一般,他难免更是想着要为这一双儿女做打算,而为了儿女的打算,他自然想着要靠向大明的朝廷,这“封妻荫子”的诱惑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若是这番被“招安”能够为他这宠爱的妻子和这一双儿女谋得一个封爵,他觉得他一生的奋斗也算有了个交代。 汪直于是便放心地留在了江南,他开始转变了自己的处事策略,他开始光明正大地和这江南的豪门贵胄结交,他整个十月几乎每天都待在江南会的小楼上,这小楼几乎被他私人承包了,整个江南第一等的大豪门都来到江南会“拜见”这位名震天下的“五峰船主”。 这也是汪直梦想了多年的日子,他终于不用当一个“法外之徒”,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大明的府城,以“王爵”的身份和这大明天下的权贵结交,他终于得到了大明官家的认同。 汪直在江南的影响力越发的扩大,江南的权贵们都知道“五峰船主”的厉害,如今汪直得到了朝廷的认同,但同时汪直那强大的武装势力仍是游弋在外洋,汪直如若“归顺”了朝廷,将成为朝廷内部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势力。 汪直的大业重获了新生,在某种程度上他舍弃了“倭寇之王”的地位,但是获得了朝廷赋予的地位,跨出这一步纵然让他不舍,但是也让他感到心安,他感到自己奋斗半生,如今终于有了个归宿。 第1163章 大业(八) 时日到了大明嘉靖三十八年的十一月,江南的冬天素来寒意料峭,这一年的冬天似乎要特别的冷,因为十一月一日隆冬初至时,江南大地就降下第一场瑞雪。 钱塘素来是个雪盛之地,这一场雪降在钱塘显得特别的大,这一天清晨刘赐睡醒就见到瑞雪落下,他枕在被看的臂弯里,被看感觉刘赐醒来了,她越发抱紧了刘赐,呓语地说道:“还早呢,再睡会儿。” 刘赐回头看着窗外,只见外面的雪下得越发的大了,已经在窗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此时冬至也醒过来了,她睡在爹娘的中间,此时她大概是觉得冷了,贴在刘赐的身上缩着,刘赐抱着女儿,问道:“冬至,要不要看雪?” 冬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爹爹,刘赐又指着窗外,说道:“瞧瞧,外头下着雪呢。” 冬至看着外面那白花花的雪色,她一下子也来了精神,刘赐一把将她抱起来,说道:“爹爹带你出去看雪,好不好?” 冬至趴在刘赐身上,晃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被看瞧着刘赐抱着冬至下了床,她想拦,但瞧着刘赐这般的好兴致,她忍住了,只是说道:“天冷呢,披多一件衣服。” 刘赐帮冬至穿着衣裳,笑道:“知道啦,放心,我小时候下雪天穿着两件单衣就在外头乱跑,也没见冻着……” 刘赐兴冲冲地帮冬至穿好了衣裳,就抱着冬至出了门,他走出蓼风轩,只见外面的庭院里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庭院的池塘前忙活着,那是何绯儿,她正在池塘上覆盖上茅草,免得池塘里的鱼儿被冻着。 刘赐抱着冬至出来了,何绯儿看见刘赐和冬至出来,她惊道:“哥?你怎么这么早出来了?” 刘赐把冬至放到地上,冬至颠着颠着跑过去,一把扑到了何绯儿的身上。 何绯儿将冬至抱起来,摸着冬至的小脸已经被冻得凉凉的,她说道:“怎么把冬至也带出来了,天这么冷,冻着了可怎么办?” 刘赐听着何绯儿也这么说,他无奈笑道:“我小时候下着大雪,一路在秦淮河畔跑,哪里曾冻着呢?” 何绯儿把冬至抱紧了,说道:“她是女儿家,哪能跟你比。” 刘赐看向那池塘,何绯儿在家里面经常摆弄这个鱼塘,经过这一年多的时日,这鱼塘里的小红鱼都已经长大,长成了一条条火红的大鱼,刘赐虽然素来不信“风水”之说,但是他看着这满池塘游动的红鱼,他仍是觉得舒心,他觉得这池塘和这些红鱼着实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气。 何绯儿一边抱着冬至,一边把最后一片稻草盖上去了,随着这片稻草盖上,这鱼塘上被稻草覆盖满了,雪花落在稻草上,不会融进水里面。 刘赐说道:“以前一旦下这般大的雪,你可要忙坏了?” 何绯儿一边摆弄着稻草,一边说道:“哪里,以前在稻田里面,鱼儿都活在稻草中间,下多大的雪都不怕。” 何绯儿忧心地看着那些鱼儿,说道:“眼下这池塘,雪水融下去,鱼儿该冻坏了。” 这时,一个雪白的身影和一个黛色的身影从门内走出,那是白芷若和柳咏絮,他们都穿着厚厚的长袍,这长袍一件雪白色,一件黛墨色,倒是最衬白芷若和柳咏絮的气质。 这两件长袍是李成梁从辽东给她们送来的,李成梁在一个月前就率军返回了辽东,刘赐按照诺言给足了他们军饷和抚恤的银钱,这自是让李成梁和他的建州兵将士们很是满意,他们若是在辽东当差,干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银钱。 李成梁是很会做脸面的,他回到辽东之后,就给刘赐送来了一批辽东那边贵重的物事,其中就包括了好几件貂皮衣裳,白芷若和柳咏絮在紫禁城里面见惯了贵重的物事,但是见着这批貂皮衣裳仍是感到稀罕,她们就各取了一件。 白芷若掩着貂皮长袍,瞧着刘赐和冬至也在,她自是意外,她也是脱口而出地说道:“你怎么把冬至带出来了?冻着了怎么办?” 刘赐无奈笑道:“你们怎的这么早?” 白芷若和柳咏絮走下来,白芷若说道:“昨夜在西湖上布了几个鱼笼,趁早去收成,想着捕几尾白鲢给叔父补补身子。” 姚无忌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他就住在这蓼风轩的二楼房间,他已经吃不下饭食,每天白芷若和柳咏絮会熬浓鱼汤给他喝。 第1164章 大业(九) 刘赐瞧着这大雪天,他说道:“让下人去就行了,你们别自己去了。” 白芷若笑道:“我们是当早晨出去走一走,练练身子,也惯了,不妨事。” 这些日子每天清晨白芷若就和柳咏絮一起出去取鱼,她们天不亮就起来,走出姚家,泛舟到西湖上,再取了鱼回来,这一程活动总能让她们神清气爽,柳咏絮一开始还畏寒怕冷,但是经过这几次“晨练”,她的身子反而是好了。 柳咏絮走过来抱着冬至,冬至仍是和柳咏絮最亲,她贴着小脸和柳咏絮亲着,两人亲昵得不行,柳咏絮的眼中满是宠溺之情,不知道的旁观者得以为她们是亲母女。 白芷若撑起了油纸伞,对柳咏絮笑道:“走罢,回来再逗你干女儿。” 刘赐看着天际那越发纷飞的大雪,他起了个主意,说道:“我和冬至跟你们去,也去走一走,看看雪景。” 白芷若说道:“哪里成,这么冷的天,你带着冬至去湖上,你问过红姐姐同意了才行,别回来她骂不成你,又骂我们了。” 刘赐笑道:“你们这么厚的貂皮大袍,给她捂一捂就是了,小孩儿就该扛扛冻才是。” 柳咏絮白了刘赐一眼,开口道:“尽是歪理……” 刘赐拿定主意,哪里还管那么多,他对何绯儿说道:“绯儿,你也去吗?去的话去屋里拿一把伞来。” 何绯儿自是想去的,但她忧虑地看着这池塘里的鱼儿,叹息说道:“这么冷的雪天,真不知道会不会冻坏了这些鱼。” 刘赐说道:“这稻草也盖上了,应当不会冻着的,咱们走,待回来了如果雪还是这般大,咱们就把鱼捞起来,放桶里送进屋里去。” 何绯儿想想也只能这样,她就跑进屋里头拿了一把宽大的油纸伞出来,刘赐撑起油纸伞,一手抱着冬至,一手揽着何绯儿,跟白芷若、柳咏絮走出大门。 他们踏着雪,来到这小岛的码头上,登上了小舟,泛着舟进了西湖,摇荡着往西湖的南边荡去。 大雪落在平湖上,转瞬间就消失了,冬至记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雪降下,她坐在小舟上,站在爹爹的腿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大家看见冬至这般高兴,自己也高兴起来,大家都抢着要抱冬至,最后冬至还是落到了柳咏絮的手上,柳咏絮把冬至搂在怀里,一边晃悠悠地在湖里荡着,柳咏絮难得地开怀欢笑起来。 小舟荡到了西湖南边的荷花丛中,此时荷花荷叶都已经枯萎,只有一些枯枝枯干立在湖面上,此时这些枯萎的枝干上也覆上了雪花,看上去倒像一朵朵雪莲一般好看。 驾船的是姚无忌心腹的一位侍卫,他多年来伺候着姚无忌的起居出行,此时他站到船头,伸手在湖里抓捞着,很快拎起了一个长条状的鱼笼,鱼笼里面已经钻进去了许多鲜鱼,鲜鱼在里面肆意地蹦跳着。 侍卫又再拎起了两个鱼笼,他将三个鱼笼放到甲板上,从里面挑出了几尾硕大的大鱼,然后将其他鱼都放回湖里了。 冬至看着这捕鱼的场面,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地,那几尾鱼都是市面上罕见的大鱼,其中两尾白鲢足有刘赐的胳膊长。 柳咏絮看着这大尾的鲜鱼,叹道:“这西湖素来禁止外人捕鱼,所以这里头鱼产真不是一般的丰盛。” 刘赐站在船头,此时已是早晨时分,太阳已经悬起在半空中,但是晨雾仍是一片清寒,这西湖上仍是一片静谧,刘赐感受着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他露出微笑,柳咏絮抱着冬至站在他身边,他对柳咏絮叹道:“若是岁月总能这般悠长,那该有多好。” 柳咏絮说道:“你身在江湖,这般静谧的时候自是难得,好生感受。” 刘赐叹道:“你说我们把这开海之事办成了,把这些烦杂的事实都了断了,日后能不能一直过着这般悠长的日子?” 柳咏絮说道:“但凡你还牵扯在这江湖之中,就没法悠闲,除非哪天我们金盆洗手了,远遁他处,或者才有可能。” 刘赐想了想,说道:“说的也是,那就等那一天咱们金盆洗手了再说。” 柳咏絮不禁笑了,喃喃叹道:“你总是这般好的心境,依我看,这倒是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 刘赐笑着,他和柳咏絮站在冷凛的风中,他站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忙又问道:“说起来,等那天我们金盆洗手了,你还跟不跟我走了?” 第1165章 变故(一) 柳咏絮听着刘赐这话,她倒是淡定,她笑道:“金盆洗手了,咱们就散伙了,我还跟你走做什么?” 刘赐心中有些不高兴,但是他看着柳咏絮那淡定的样子,他也淡定下来,笑道:“你是冬至她干娘啊,你自然得和我们一起。” 柳咏絮笑道:“你省省心,我不会便宜了你的。” 刘赐笑着,说道:“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说这话形容你我两个,合不合适?” 柳咏絮说道:“自然合适,遇上你,我也算有个对手,不然活着就少了些意思。” 刘赐笑道:“说的是,咱们倒是一对好对手。” 他们正笑着,此时看见一驾快船从湖面上驶来,那是一艘渡船,这船驶得飞快,直奔他们而来。 刘赐看着这船驶来的架势,他泛起一些不祥的预感,那船只很快靠近了他们的船只,船上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一身便装,却不难看出是个习武的汉子,那正是于潜。 于潜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他一看见刘赐,忙喊道:“公子!出了变故!一队人马赶到江南会,抓走了五峰船主!” 刘赐一惊,问道:“是什么人马?” 于潜说道:“是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亲率人马来拿人!” 巡按御史王本固,刘赐知道这个人,此人进士出身,有良吏之名,这两年颇受朝廷重用,但是他来抓拿汪直倒是让刘赐大为意外,因为这王本固是裕王府的人,素以“清流”自称,为何会骤然出手抓拿汪直? 刘赐问道:“你没有阻拦吗!?” 于潜说道:“那王大人足足领了五百兵马,围困了江南会,我们的人马,加上五峰船主自己的人马,不过三十人,五峰船主的人出马和王本固的兵马硬撼,当场战死了二十多人,血战一番之后,五峰船主自知抵抗无望,才束手就擒,让我速来报信!” 柳咏絮也是大惊,她比刘赐更加了解这南直隶官府的内情,她说道:“王本固是裕王爷的人,这般大的阵仗抓汪直,其中必有内情,而且……而且这般的做法,恐怕不是一般的内情,我们赶紧去看看。” 柳咏絮比刘赐更加感觉到这个变故不同寻常,刘赐听着她的语气,越发的感到事态严重,他忙问道:“汪直被抓去哪里了?” 于潜说道:“看这架势,是抓到镍司衙门去了!” 镍司衙门位于杭州府府城东面,是钱塘最主要的一处监牢,刘赐当初在杀了上官伯桀之后,也是被关在那镍司衙门里头。 刘赐立马说道:“快!去镍司衙门!” 于潜说道:“公子靠岸,已经备好车马,我们速速前往!” 刘赐立马和于潜的船只一起驶向岸边,他们一行人上了马车,慌忙地赶往镍司衙门。 他们的车马穿过杭州府城的街道,此时的杭州府城仍是一片安详,白芷若在马车里向刘赐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汪直?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 刘赐脸色冷凛,说道:“这个主意不会是南直隶官府的主意,无论胡宗宪还是黄锦,他们都支持开海,不可能动汪直。” 白芷若问道:“那么是朝廷上头的主意?是严党?……” 柳咏絮接过话头,说道:“应当不会是严党的主意,无论是招安汪直,还是开海,对严党都是有利的,这些江南的豪富权贵十有八九是严党的党羽,严世藩自己在江南就有大批产业,传说还有不少倭寇直接向严世藩进贡,所以严党不可能会动汪直。” 刘赐点头,说道:“也不会是司礼监,李芳的态度很明确,是支持开海的。” 白芷若忙又问道:“那是裕王府的主意?” 白芷若很是紧张,她不仅自己牵涉其中,她父亲白九州也牵涉其中,而且白九州牵涉得比她深得多,这些日子白芷若和爹爹多有交流,她已经听白九州说过他的心志,白九州将汪直视为知己和知交挚友,汪直如今接受朝廷的“招安”是白九州推动的,所以白九州对于汪直的安危自觉负有责任,所以白九州自是要舍命护卫汪直。 刘赐沉吟片刻,他此时已经大致地理清了思路,他回想起这些天裕王府的动向,他的确觉得裕王府的行动颇有可疑的意味,这些天以来裕王府一直没有和刘赐联络,对于这开海之事也没有过多的表态。 刘赐说道:“裕王府着实是可疑,这半个月来没有和我联系过,此前我还没放在心上,此时思索前后,着实是令人生疑。” 第1166章 变故(二) 柳咏絮沉吟着,她也在整理着思绪,她的额角已经冒出冷汗,她已经意识到,他们正遭逢一个巨大的、可能牵涉着江南命运的变故,她喃喃叹道:“只能是裕王府……这可……这可真是天大的变故。”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他罕见柳咏絮这般紧张的样子,他也意识到柳咏絮所想到的,他叹道:“是啊,裕王府冲汪直下手,这背后绝不寻常,汪直如若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南的大局……” 柳咏絮定定地说了四个字:“天崩地裂。” 白芷若听着这些话,她自是也心惊胆战,白九州这几天去了平户藩和双屿港,替汪直主持这开海之事,如若白九州知道这个变故,怕是立马要杀进镍司衙门去。 刘赐看向这杭州府城街道的安详的街景,他叹道:“这安详的景象,恐怕要马上要荡然无存了。” 刘赐已经想到,汪直被抓,他的倭寇手下会作何反应,这些海贼怕是要杀进杭州府城来将汪直救走,总而言之,眼下的局势已经来到悬崖边缘。 马车穿过杭州府城,来到府城东面的镍司衙门门前,刘赐看见那衙门的大门前已经跪着一个美丽的身影,那是虞小宛,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她那柔美的青丝凌乱地散落着,半掩着她那美丽的面容。 刘赐连忙跳下马车,冲过去将姐姐扶起来,虞小宛面容憔悴,唇上的胭脂凌乱,她眼中含着泪,眼看刘赐来到,她忙说道:“赐儿!他们擒了船主……” 刘赐说道:“我知道,你别急。” 说着,刘赐回头向白芷若和柳咏絮说道:“快扶姐姐去歇息!” 白芷若和柳咏絮忙上前来扶住了虞小宛,虞小宛努力地镇静着,她素来是极坚强的性子,但显然今天早上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她仓惶地说道:“早上我们照常和船主在江南会和苏州吴家碰面,骤然这王大人就带兵来了,不由分说就要抓人,我们稍有反抗,立马就开了杀戒,杀了船主的十多个卫士……” 刘赐知道姐姐坚强的脾性,他看见虞小宛的白裙的裙摆上也沾染了血迹,显然方才那场杀戮很是凶残,就发生在虞小宛面前,刘赐知道必是极血腥的场面才会将虞小宛惊成这样。 虞小宛看见刘赐来了,她总算是找着了倚靠,她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说着:“赐儿,不能让船主有所闪失,这可牵涉了这开海的大局,牵涉了江南万千百姓的性命……” 刘赐看着虞小宛那凄楚惊惶的模样,他只感到怒火中烧,他对虞小宛说道:“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这王大人拿个交代!” 柳咏絮和白芷若扶着虞小宛回到了马车里歇息,刘赐回头抖了抖衣襟,直面那镍司衙门的大门,他的目光冷凛如刀,他阔步走向大门。 看守在门外的四名兵士盯着刘赐已久,他们立马拦上来,喝道:“衙门重地!不得擅闯!” 刘赐冷笑道:“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那四个兵士自是大概猜得到刘赐的来头,但是他们仍然冷着脸,显然他们是得了背后靠山的指令,一定要拦住刘赐,那个领头的仍是说道:“饶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过去!” 刘赐冷笑着盯着他们,他退后了半步,定定地站在这衙门前,半刻钟后,只听得快马驰来,那是他姚家的快马,骑士带着何绯儿飞快地赶来,何绯儿一跃下了马,奔到刘赐面前,将一个粗布包着的包裹递给了刘赐。 刘赐打开粗布包裹,这是他唯有的一些代表权势的物事,里面装的是三件物事,一件司礼监的铜牌,一件同济会的铜牌,还有一件是裕王爷赠给他的雕琢着卧龙图样的玉佩。 刘赐又走上前,亮出司礼监的铜牌,问道:“这过不过得?” 那卫士看着“司礼监”那三个血红的大字,他们犹豫着,刘赐又亮出那“卧龙佩”,喝道:“睁大狗眼看看,裕王爷亲赐的信物,这过不过得!?” 那四个守卫低下了头,刘赐一把推开他们,阔步而入,他回头看了看何绯儿,他想了想,说道:“绯儿,你也来。” 何绯儿一惊,她秀美的杏眼颤了颤,但她仍是镇定着,跟着刘赐走了进去。 刘赐领着何绯儿阔步而行,直趋这衙门的中堂,他本想让柳咏絮一起进来,但是柳咏絮是他的智囊,他素来不想让柳咏絮抛头露面,所以他让何绯儿跟进来了,他知道何绯儿性情沉静,虽然年岁小,但是已经颇有气度,他有心让何绯儿见识一下场面。 第1167章 变故(三) 刘赐站到这衙门中堂的中央,只见这中堂空无一人,刘赐再看看左右的厢房,那厢房里面也是一片幽黑寂静,刘赐冷笑一声,说道:“老子是同济会掌令,司礼监录书太监,裕王府门客,姚家执掌人,哪位大人出来招呼招呼啊!?” 刘赐吼了一句,他的呼喊声在这中堂里头回荡着,但是依然没有回应,他冷笑着,又吼道:“老子再等半刻钟,再没人理会老子,老子就带了兵来,平了这地方!” 刘赐说完,就站在中堂定定地等着,约摸过了半刻钟,他看着这中堂依然寂静无声,他冷笑一声,转头拂袖而去。 何绯儿正要跟着哥哥走去,却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声音,她忙唤道:“哥……” 刘赐站住脚步,听见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公子,这么大火气,今日瑞雪,这般发怒倒是不合时宜。” 刘赐回头,他看见一张英气凌厉的脸,尽管他已经听清这个人的声音,但是看清这个人的脸,他仍是愣了愣,那人是戚继光。 刘赐原本预想着要见到的是那个“巡按御史王本固”,却没想到出来的是戚继光,戚继光的出现对他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戚继光是眼下江南最得势的武将,他的出现意味着眼前事态的复杂性和严重性超过了刘赐的预想。 刘赐冷笑道:“今日瑞雪,行这般血光之事,更是不合时宜。” 戚继光踱着步子走到中堂,他穿着一身便衣,看着倒像是个商人,他说道:“公子,你我也算知交,身为朋友,我得奉劝你,别管这么多,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刘赐径自说道:“抓汪直的,是你的人?” 戚继光沉默,算是默认了。 刘赐又问道:“杀人的,也是你的人?” 戚继光叹道:“刘赐,这重要吗?” 刘赐冷笑道:“我还疑惑着,哪里冒出来这般精悍的兵马,一出手就能把汪直给抓了,如果说是戚家军,我就早明白了。” 戚继光说道:“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刘赐,你不必管这么多,这事情对你没有坏处,说不定还大有好处,汪直倒霉了,你姚家更可以做大,更可以乘乱崛起,而你如果眼下硬是要管这个事情,只会把你自己也拉下火坑。” 刘赐迎着戚继光的目光,戚继光是个大将,也是个杀人无数的人物,他那目光中似乎有冤魂的愤怒,但是刘赐丝毫不惧,他直面着这位让倭寇闻风丧胆的大将,说道:“我只想知道,是谁挖的这个火坑。” 戚继光看着刘赐的姿态,他显然仍是有心为刘赐考量,不想刘赐入局,他说道:“刘赐,好歹我们并肩打过仗,我再奉劝你一句,别再问了。” 刘赐问道:“那王本固呢?” 戚继光叹道:“王大人只是面上的人,这不重要……” 刘赐冷笑一声,径直说道:“那这背后就是裕王府干的,这火炕是裕王府挖的,你也是裕王府的人。” 戚继光沉默片刻,他看着刘赐,目光越发的冷凛,显然他觉得刘赐越线了,他说道:“是又如何?” 刘赐“哼”了一声,他压着怒火,说道:“这是两面三刀的做派,枉裕王府以‘清流’自居。” 戚继光沉默着,显然努力地压了压怒火,转而说道:“刘赐,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情你不必管,抓了汪直,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之,如果你硬是要管,那恐怕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刘赐已经越发的感觉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文章太深,他也缓了缓语气,说道:“将军,你是知道汪直的厉害,五峰船主节制着这大明海疆几乎所有的海贼团伙,他自己手下就有十八支舰队,汪直如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明的海疆恐怕要翻了天去,你的戚家军再厉害,恐怕也扫不平那漫山遍野的乱寇!” 戚继光的目光依然冷硬,他说道:“这也不关你的事!” 刘赐冷笑道:“这大明的海疆乱了,我执掌着姚家和同济会,这不关我的事?” 戚继光说道:“乱归乱,你自己有军队,你还怕那些没了头领的贼寇不成?你自己拿军队守住你的双屿港,再趁着乱局扩展你的商贸,这必是对你有利的。” 刘赐切齿,说道:“戚将军,你好歹是一方大将,这话你说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吗?!这大明的海疆乱了,长远来说,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的军队能够守住双屿港,能够帮我扩展贸易,但是长此以往,我和他汪直有何区别!?” 第1168章 变故(四) 戚继光摇摇头,说道:“刘赐啊刘赐,人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这家国大事,哪能尽顺着最好的路子来?你能守住你的家业,能把你们的同济会做大,这已是不错,你还奢求那么多,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赐问道:“你们到底想拿汪直怎么样?” 戚继光沉默片刻,冷冷地说道:“除之。” 刘赐问道:“你们要杀他?” 戚继光沉默了。 刘赐听见了他最不愿意听见的最坏的结果,他不想再说那么多了,他深知眼下杀了汪直的后果,那对于江南必是一场天崩地裂般的祸乱,他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戚继光沉默着。 刘赐说道:“戚将军,看在你我一共奋战过,好歹给我个交代,你也看到我为这开海之事付出了多少,你们要毁这个盘子,也得让我看个明白。” 戚继光看着刘赐,显然他也不想欺瞒刘赐,他说道:“明日午时。” 刘赐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一阵眩晕的感觉袭上他的脑海,他露出无奈的笑,说道:“你们是打算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抓一杀,就把汪直除了?你们想过这一刀砍下去的后果没有?” 戚继光沉默了,他是奋战在抗倭第一线的将领,杀汪直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刘赐看着戚继光,说道:“戚将军,你是真心打算这么干吗?” 戚继光说道:“我是军人,为将者,服从军令是本分。” 刘赐冷笑道:“戚将军,那我们便看着,看看你究竟杀不杀得汪直。” 说罢,刘赐转头拂袖而去。 刘赐走出了镍司衙门的大门,他看见天际刺眼的日光,他只感到一阵眩晕,何绯儿忙扶住了他。 何绯儿对刘赐说道:“哥,以前我听爹娘和爷爷说过,汪直是倭寇,但汪直成了倭寇的头领之后,倭寇的祸患反而少了,在汪直当上倭寇头目之前,我们家那片地界每年都要遭一两次倭寇的劫掠,汪直成了倭寇头目之后,我们只要每年给倭寇孝敬两捆粮食,就免了祸患,所以我们还觉得汪直挺好的。” 刘赐听着何绯儿这话,他更加觉得悲慨,他说道:“是的,绯儿,汪直绝对不能死!” 刘赐转头走向马车,虞小宛忙迎出来,问道:“赐儿,怎么样了!?” 刘赐看着姐姐那被泪水沾湿的脸,他伸手帮姐姐擦了擦眼泪,他坚定地说道:“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汪直被杀的。” 说罢,刘赐转头看向白芷若和柳咏絮,说道:“小若,你马上去找你爹爹,无论如何,让他明日午时之前,赶回钱塘。絮儿,你马上修书,我们送信鸽去金庭岛和双屿港,调集刘家军,围住钱塘。” 柳咏絮听着刘赐的主意,她也意识到事态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她问道:“是明日午时要……” 刘赐点头,说道:“所以要马上召集我们的军队。” 柳咏絮忧虑,说道:“但是领兵围困钱塘,这是作乱……” 刘赐说道:“那也顾不得了,此时不出手,日后必要追悔莫及。” 柳咏絮想了想,觉得也只能冒险,她说道:“我这就修书去。” 虞小宛已经平静下来,她说道:“这消息马上要传出去,徐副将那边必定也会有动作。” 刘赐叹道:“必定是的,汪直被抓,倭寇势必要暴乱起来,恐怕他们要平了这杭州府城。” 刘赐想了片刻,拿定了主意,说道:“我们速回瀛洲岛上,让兵士全面戒严,然后调集军队,必定要救回汪直,哪怕是让汪直回到平户藩继续为寇,也好过在这里杀了他。” 白芷若下了马车,立马就赶出杭州府城,赶往双屿港,去寻白九州。 刘赐和虞小宛、柳咏絮、何绯儿赶回了瀛洲岛,他们迅速地行动,瀛洲岛上守备的刘家军兵士开始严密的戒严,刘赐和柳咏絮立马修书,让快马送信给黄锦和于潜等,让他们速速领兵来围杭州府城。 然而刘赐随即看见变故接连发生,他发现这个抓拿汪直和杀汪直的图谋是谋划已久的,在今天一早抓了汪直之后,整座杭州府城就被封锁了,不知何时,数千名戚家军的将士已经进入杭州府城,对府城做出严密的封锁,一时间所有的人出不了城,外面的人也进不了城,偌大的杭州府城顿时与外界隔绝了来往,所有的消息也传不出去。 刘赐派出的快马尽管亮出了司礼监的令牌,但也仍然无法出城,他的消息无法传出,他只能转用飞鸽送信,但是飞鸽传信的准确度和效率可远比信差要低,这可耽误了不少时间。 第1169章 变故(五) 豢养飞鸽送信需要不断地训练飞鸽熟悉一条飞行线路,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才能让飞鸽一直精准地将信送到目的地,前些日子是因为一直在战备之中,所以刘赐自是耗费了大量的财力让训鸽的人训练一批鸽子,确保这批鸽子能够高效地将信送达,但是随着这几个月战事平息,这些鸽子也就停了训练,所以这些鸽子送信的效率自是大大地降低了。 刘赐将所有能飞的信鸽都送出去了,但是他没把握这些信鸽能准确地将信送达,也没把握金庭岛上、双屿港上的人能够及时地、警觉地收到信件。 幸得白芷若顺利地出城了,她会轻功,而且赶在戚家军全面戒严前就出了城,她已经直奔双屿港去寻白九州。 十一月一日的这一天,杭州府城陷入一片死寂,府城里面的人民都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这些人民自是都“识趣”地闭上了门户,乖乖地待在了家中,一时间“自古繁华”的钱塘府城繁华凋零,街道上空无一人。 这一天对于刘赐来说自是极为难熬的,他调度着这守备姚家的刘家军将士,但是因为这些日子戒备已经解除,大多数的将士都已经去了双屿港守备,所以眼下守备在姚家的、他手上能调度的将士不过一百来人,而他已经摸清了,这城里面戚继光带来的戚家军足有两千人,而且都是戚家军的精锐所在,凭着武力他自是难以匹敌。 到了傍晚时分,刘赐终于收到信鸽的回信,是双屿港回来的信鸽,程霸先和于潜已经收到消息,他们已经率领刘家军赶来。 但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刘赐又收到消息,刘家军的舰队从钱塘江入海口驶入,但是发现钱塘江入海口已经被南直隶官军和戚家军的联军封锁了,这批联军足有万人之众,有战舰数十艘,端的是阵势极大,所以刘家军无法从钱塘江闯入,只能转而在宁波的地界登岸,然后沿着陆路赶往钱塘。 刘赐知道这几个月来南直隶官军的阵势大为壮大,尤其是戚继光的戚家军和俞大猷的俞家军,这两支军队的兵力加起来已经足有三万人之众,而且他们同时发展了水军,已经各自组建了颇具规模的舰队。 南直隶官军的发展自是得益于直隶总督胡宗宪的大力支持,胡宗宪拨出了大量的银钱,支持了戚家军和俞家军为首的南直隶官军的扩张,在这一场变故之前,刘赐并没有太过在意南直隶官军的扩张,毕竟并不是南直隶官军扩张得有多么强大,而是南直隶官军原本太弱小,如今有这般的规模,也算是有个官军的样子。 而如今刘赐结合汪直被擒的这件事情来看,他感觉到最近这一个月来南直隶官府做出的一系列事情颇有不同寻常的意味,似乎这背后在下着一场棋,而这场棋一直是瞒着他下的。 这一夜刘赐注定是彻夜难眠,戚继光已经调拨了至少五百名戚家军包围了西湖,一直监视着他的动向,他一时间什么都做不了,与此同时,他的刘家军的近万名兵士正沿着陆路从宁波赶往杭州府城,这一路势必还有会官军阻拦他们,刘赐已经向程霸先下了军令,让程霸先可以适当的动武,如果遇见强硬拦截的官军,不妨发动攻势,突破拦截。 柳咏絮也是彻夜难眠,她忧虑着这个局面,刘赐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是经过她的核准,她知道刘赐决心要救汪直,但是他们的军队这般强硬地开过来,甚至动用武力,甚至要围困杭州府城,这无疑是犯上作乱的举动,如若追究起来是要杀头的。 刘赐在柳咏絮的房间里面商议到了深夜,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好的结果,坏的结果,好的对策,坏的对策都设想了一遍,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看明日的状况如何,再做下一步的应对。 刘赐看着外面的寒风呼啸,柳咏絮仍是穿着李成梁送来的那件貂皮长袍,多得李成梁送来的那一批辽东产的厚皮毛衣服,她穿起来觉得前所未有的暖和,这让她得以熬过这个冬季。 刘赐看见窗外仍是飘着鹅毛般的白雪,他叹道:“这雪下了一整天了。” 柳咏絮捂着长袍,叹道:“瑞雪晨起,是吉兆,大雪过午,是顺景,而大雪终日,至夜不歇,就是噩兆了。” 刘赐推开窗,看着雪势,叹道:“这般的势头,恐怕要下到明天,这鹅毛大雪连着下过夜,这算是什么兆头?” 第1170章 变故(六) 柳咏絮沉吟片刻,显然她不愿说,但还是说道:“大雪过夜不歇,是有血光之灾。” 刘赐苦笑一声,说道:“这倒是应景了。” 刘赐看着这天色寒冷,又是夜半时分了,他心疼柳咏絮的身子,他说道:“你歇着,好生睡一觉,有什么变故都好,明儿再说。” 柳咏絮说道:“你也宽松些,世事就是这般变化难测,咱们都还在,没人折损,这便是万幸,怎么都好,咱们好生应对就是。” 刘赐叹道:“我是心疼我姐姐,可怜她这般艰难,如今总算是有个好盼头了,却又遭到如此变故。” 这时何绯儿走进来了,她低敛着眉眼,看了看刘赐和柳咏絮,没说话,默默地到床榻前收拾床被,自从何绯儿来了之后,她一直是陪着柳咏絮睡,她们俩已经如同亲姐妹一般。 刘赐心中烦忧着,倒是没察觉何绯儿的情绪不好,柳咏絮发现了,她走过去抚着何绯儿的肩,问道:“绯儿?怎么难过了?” 何绯儿忍着泪,瞧着柳咏絮问她,她才说出来,她的眼泪断线般滚下,说道:“鱼儿都冻死了……” 柳咏絮忙安慰她,刘赐听见这话,他倒是身子不安地颤了颤,他走出了柳咏絮的房间,走出门外,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曼妙的身影,那身影掌着灯笼,正站在水塘前。 那是姚可贞,她正看着水塘里的鱼,刘赐也走过来,他借着灯笼的烛火,看见水塘里的稻草上已经结上了冰层,在这一块块薄冰的缝隙中,他看见许多红鱼已经翻白了肚子,荡在水面上。 刘赐看见这个情景,他只感到一阵难受,这水塘素来是这整个姚家里头最有活力的地方,每次他看到这里面的鱼儿游荡,他就觉得这会给自己带来好气运,而如今这些鱼儿终究是全死了,刘赐不禁叹道:“看来这场大雪着实是降下灾祸来了。” 姚可贞已然知道所有的事情,她如今是姚家的实际执掌人,姚家前后的事情都是她在料理着,柳咏絮和被看的精力已经更多地转向同济会和双屿港那边,所以这个变故一出,姚可贞自然也是马上参与了进来,她已经忙活了一整天。 她叹道:“方才绯儿来叫我,让我叫下人把鱼捞上来,我叫了人来,只捞上来两条还活着的,其他的十几条都冻死了。” 刘赐才留意到姚可贞的脚边放着一个木桶,里头还有两条红鱼在游着,这两条鱼个头不大,此时还晃悠晃悠地游着。 刘赐端详着这两条鱼,叹道:“这是两个好壮实的家伙,若是一公一母,咱们再把它们养大,他们生的崽必定也是像他们一样壮实。” 姚可贞笑道:“你怎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问了绯儿,这是一公一母的,它们这么扛冻,生下来的崽势必也比其他鱼儿要耐寒。” 刘赐拎起了那木桶,伸手揽住了姚可贞的肩头,说道:“回屋,外头太冷了。” 刘赐自然而然地将姚可贞揽在怀里,姚可贞被刘赐揽着,她脸上红了红,但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妥,这些日子她和刘赐亲近了许多,如今她全权管着姚家的事情,自是和刘赐接触密切,因为刘赐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这姚家的事务他几乎从来不出面,都是让姚可贞去出面,所以姚可贞几乎是代替刘赐代表着姚家,刘赐对姚可贞的辛劳担当多有感激。 他们回到了屋里,姚可贞扫了扫自己身上的雪,又细心地帮刘赐扫了雪,她看着刘赐的脖子里也覆着雪花,她让刘赐坐下来,帮刘赐送了衣襟,仔细地帮刘赐擦着脖子和肩头,倒真像一个妻子照料夫君一般。 刘赐也自然而然地给姚可贞照料着,他们名份上是夫妻,而且他们一同掌着这姚家,在实际的身份上也必须是夫妻,刘赐如若没有娶姚可贞,他这“姚公子”的名分就少了一般,姚可贞也一样,她原本不是姚家的骨血,她如果没有嫁给刘赐,她的身份就少了大半的道理。 所以他们自然有着默契,把彼此看做是夫和妻,只是这些日子随着时日漫长,他们的关系越发的亲近,此时的大厅一片黑暗,刘赐看着这黑暗的雪夜,他感到恐惧和寂寥,他抓住了姚可贞的手。 姚可贞自是了解刘赐,她微微俯下身子,从背后抱住了刘赐,她知道眼下被看不在这蓼风轩,刘赐没了最亲密的人相伴,难免会难受。 第1171章 长夜(一) 今夜被看带着冬至住到了姚家府宅对面那办织造的大院子去了,因为按照刘赐和汪直的约定,他们要将冬至交给汪直,而汪直要将紫宁交给他们,但是实际上到了真要交换女儿的时候,他们双方都舍不得,汪直舍不得将紫宁真的交给刘赐这边,刘赐自是更舍不得冬至。 所以他们实际上就换了一夜的女儿,然后冬至还是还是回到被看的怀抱,紫宁还是回到虞小宛的怀抱,但是他们毕竟有交换的女儿的约定,而今夜虞小宛住到了姚家里面,所以被看为了避嫌,就带着冬至住到了隔壁办织造的大院子去了。 刘赐已经习惯了每晚有被看伴着他,他觉得这是他一个“毛病”,他从小就活在女人堆里面,素来喜欢和女人亲近,而他和被看相处的时日长了,他自是眷恋被看,他惯了每天晚上枕在被看的肩头上睡觉,今夜他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而被看又不在,自是让他感到很是难受。 姚可贞抱着刘赐,她想学着被看那般温柔地亲一亲刘赐的发鬓,但是她还是不太惯于这么做,她抱了一会儿,说道:“姐姐在楼上,瞧着还亮着光,还没歇息,我们上去看看。” 虞小宛住在二楼的另一件空房间里,刘赐本想上去看看,但是他此时却有点害怕见到姐姐,因为如今汪直被抓了,如若汪直真被杀了,他真是无颜面对虞小宛,因为是他努力地促使汪直和他合作开海,是他击败了汪直的舰队,迫使汪直和他和谈,是他造就了今日的局面,而汪直也称得上对他以诚相待,但如今却让汪直陷入了这般的险境,他着实是觉得愧疚。 姚可贞知道刘赐的心思,她体贴地对刘赐说道:“走,我陪着你上去。” 刘赐在姚可贞的陪同下上了二楼,来到虞小宛的房间,敲了门走进去,虞小宛正坐在床榻前,一双儿女紫川和紫宁已经睡了。 虞小宛穿着一身素服,她的面容憔悴,但是让她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的青丝垂落着,半掩了她的脸颊,更增添了她那典雅的气质。 姚可贞走进来,看见虞小宛的模样,她又是感到一阵窒息感,饶她是个女人,看见虞小宛的模样,仍是禁不住感到惊心动魄,她从小办着织造,见惯了数不清的美人胚子,但她从未见识过虞小宛这般的美貌,又是典雅,又是雍容,又带有几分魅惑,她自觉自己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但见到虞小宛,她只感到虞小宛的光芒能够掩盖世间的一切美色。 虞小宛捋了捋垂落的发丝,对姚可贞和刘赐笑道:“都还没歇息呢?” 这些日子虞小宛和汪直住在这姚家,主要是姚可贞在照料他们,因为姚家的事情是姚可贞在主理,虞小宛需要什么都会和姚可贞说,所以如今姚可贞和虞小宛很是熟悉。 姚可贞走前去,看了看紫川和紫宁,笑道:“姐姐也这么晚呢,瞧瞧他们,睡得真甜。” 虞小宛帮紫川和紫宁掩了掩被子,说道:“紫川就是爱踢被子,和刘赐小时候一样。” 刘赐站在一旁,沉默着,他和虞小宛大概是彼此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但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更加觉得恐惧,他生怕明天的变故会毁了这一切。 虞小宛看着刘赐站在一旁的模样,她叹息一声,笑道:“你做什么呢?过来坐下。” 刘赐乖乖地走过去坐下了,虞小宛端详着刘赐,她的笑容收敛了,她那美丽的眉目变得越发的漂亮而清澈,她说道:“赐儿,你如今真的是长大了。” 刘赐沉默着,他心中仍是纠结,他已经和虞小宛说清楚了明天可能的变故,他正率领大军试图阻挡这个危局,但是万一稍有不利,汪直可能就真的被杀了。 虞小宛眼下倒是没有那般忧虑了,她笑道:“赐儿,咱们母亲从小就说,你是个成就大业的人物,如今看来,娘果然没说错,你如今真是一个有模有样的人物了。” 刘赐倒是愣了愣,他讶异道:“娘是这么说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虞小宛笑道:“她自是不会和你这么说,但她素来和我说,你是个成大器的人物。” 刘赐的眼睛不禁红了,此时他看着姐姐,难免越发的想起母亲。 虞小宛看着刘赐泪湿了眼睛,她也不禁眼中泛出泪光,她笑道:“想咱们娘了?” 刘赐垂下头,他听见虞小宛这话,他更是忍不住哽咽起来,他说道:“想……每晚都想……” 第1172章 长夜(二) 虞小宛看着刘赐哭泣,她的泪水顿时也像断了线般跌落,她将刘赐揽入怀里,她抚着刘赐的头,也哽咽地哭起来。 姚可贞在一旁看着他们相拥而泣,她也忍不住泪湿了眼睛。 刘赐和虞小宛这些日子自是经常相聚,他们说了这些年的变故,他们原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经过这些世事变迁,让他们越发珍视彼此的情感。 他们哭了好一会儿,刘赐喃喃叹道:“姐,当初要是严世藩没有抓走我,我们如今会怎么样?” 虞小宛笑了,说道:“那你就跟我一起跟了汪直,你说不准如今成了五峰船主的心腹幕僚,说不准你手下也掌着一支倭寇舰队。” 刘赐禁不住也笑了,说道:“当真是世事变化无常,娘一心让我考状元,当大官,谁曾想我成了个太监的身份。” 虞小宛也说道:“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沦落风尘的命数,谁曾想我倒成了五峰船主的女人。” 刘赐终于忍不住哽咽道:“姐,是我害了你……” 虞小宛抚着刘赐的头,像小时候那般抚慰着他,她笑道:“怎的长这么大了,还说这种话,这是你我的命数,并不是谁害了谁,我们都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谁都不愿意发生这些变故。” 今日的这个变故着实是让刘赐和虞小宛都措手不及,昨天他们还计划着如何开拓日后的开海大业,今日就出现这般急转直下的事情。 虞小宛苦笑道:“昨日咱们还想着让紫川和冬至结个姻亲,谁知今日就发生这般祸事。” 刘赐看着虞小宛那美丽的容颜,他着实是心疼姐姐,他知道虞小宛从小到大忍受了多少委屈,她好不容易挣脱了娼妓的命运,找到了自己愿意跟从的命数,但如今又眼看遭逢险境。 刘赐坚定地说道:“姐,我绝不会让裕王府那伙人得逞的,我绝不让他们动得汪直!我的大军明天早上就能抵达钱塘,我要围了这杭州府城,若是他们胆敢下杀手,我便与他们鱼死网破!” 虞小宛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赐儿,命数之事,终归是无法用强的,人定胜天,依我看是句笑话,我们尽力而为就是。” 刘赐切齿道:“汪直决不能死……” 这是刘赐由衷的话语,他觉得如若汪直死了,他无论是对自己的亲人,对江南的百姓,都没法交代。 虞小宛拿起丝帕,为刘赐擦去了泪水,也给自己擦去了泪水,她收敛了悲哀的心绪,也收敛了神色,她恢复了沉静的神态,她转头抚了抚紫川和紫宁,她说道:“赐儿,你要记着,让紫川和冬至结姻亲,这是五峰船主同意的,也是你我都见证了的,这事情就这般落定了。” 刘赐不禁愣了愣,他知道汪直同意了这件事情,但他还以为是他们双方相互示好的一个表示,他还没把这个事情当真,此时他看着姐姐那坚定的神色,又看了看紫川那熟睡的模样,他在紫川的眉眼间似乎看见虞小宛的柔美和坚强,他点头说道:“那便落定了,我把冬至许给紫川便是。” 虞小宛笑了,说道:“真好,这样子,你我就真的有血脉之亲了。” 刘赐知道虞小宛的意思,这也是他素来纠结的一个事情,他和虞小宛在血缘上并不是亲姐弟,他看着虞小宛那美丽的容颜,他果断地说道:“姐,你从来是我最亲的人,比什么血脉之亲都亲!” 虞小宛笑着,她转头看向姚可贞,她拉过姚可贞的手,笑道:“咱们姐弟自是亲,但是这话也不能说得绝对了,你有老婆孩子了,你最亲的人应当是你的夫人。” 姚可贞听见虞小宛这话,她脸上泛出红晕,垂下了头去。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虞小宛见过了刘赐身边的几个女人,见过了被看、姚可贞、柳咏絮、白芷若等,这些女子她都觉得很喜欢,但其中她最青眼有加的还是姚可贞,并不是因为姚可贞有多美貌或多聪慧,要论美貌,被看的美貌是胜过姚可贞的,要论聪慧,姚可贞自是比不上柳咏絮,虞小宛喜欢的是姚可贞出身世族闺秀的那种气度,她是历遍了世事的人,她知道世事的艰难,也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刘赐身边最需要的。 在前几天,他们姐弟一次相会中,虞小宛就告诉了刘赐,他身边的女人们都很好,但是要娶作正室的话,还是得娶姚可贞,因为姚可贞出身名门,天然地带着雍容大度的气质,最是适合当正房妻子。 第1173章 长夜(三) 刘赐自是听进去姐姐的劝告,他也是这么认为,姚可贞大度、聪敏、识礼数,最是适合当正房妻子,他也知道他和姚可贞迟早是要结合的,只是眼下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男女之事上面。 虞小宛又转过了话头,说道:“赐儿,我一生颠沛,如今瞧着你和船主要联手开海了,我还以为从此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没想到如今又遭逢这一变故,但好在如今瞧着你已经长大,长成个男人模样了,我对咱们娘也有了个交代,还有我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尝过了当娘亲的滋味,我也算无憾……” 刘赐着实是听不下去虞小宛这番话,他说道:“姐,你别说这种话,明天我一定要将五峰船主救出来!” 虞小宛笑了,说道:“世事难料,赐儿,你如今有这般的抱负和担当,我觉得很是欣慰,我只想说,我没什么遗憾,你我姐弟一场,能当你姐,我觉得很是幸运。” 刘赐的泪水又忍不住滚下来。 虞小宛微笑着抚着刘赐的发鬓,她泪水模糊间恍然见到刘赐似乎还是幼年时稚嫩的模样,她笑道:“那个黄毛小儿,如今长成这般模样了,世事是这般玄妙难言。”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感到深重的愧疚,他没能保护好姐姐,而且如今因为他的推动,还让姐姐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虞小宛知道刘赐的心思,她笑道:“赐儿,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世事难料,你不必介怀,明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必介怀。” 刘赐沉默了,窗外的雪花无声地飘下,静谧笼罩着这个房间。 床榻上的紫川和紫宁挪动了几下身子,似乎被他们的谈话吵醒了。 虞小宛笑道:“好了,你们去歇息,我也该歇息了。” 刘赐站起来,和姚可贞一起退出了房间,他们来到昏暗的走道上。 姚可贞看着刘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感到心疼,她说道:“世事有天命,且不必这般忧虑,依我看,你的所行所为皆是对得起良心的,这便足够了。” 刘赐叹息一声,他看向姚无忌的房间,那房间燃着黯淡的灯火。 姚可贞看向刘赐的视线,解释道:“叔父近来半夜有些惊悸,他如今病得身子虚弱,难免心神不宁,所以总是燃着烛火歇息,那烛火放在窗口,通着风,不会熏到叔父。” 刘赐想起姚无忌,越发的感到难受,他叹道:“叔父一心开海,眼看大业将成,却生出如此变故……” 姚可贞知道刘赐的内心愧疚,刘赐是觉得这开海大业如若受挫,更是对不住姚无忌。 姚可贞说道:“这不是你能预料的,说句直白话,叔父如今阳寿将尽,眼下这些变故不必告诉他,且让他安安心心地离去才是。” 刘赐叹道:“只能如此了。” 姚可贞继续说道:“我也是佩服叔父,这病痛折磨得他仅剩一副躯壳了,他半句痛都不曾喊过,我想生而为人,过一生能修成这般的定力,也算是不枉。” 这些日子主要是姚可贞在照料姚无忌,姚无忌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但是不管病痛多严重,姚无忌始终不曾吭过半句委屈,也不曾撒过半点气,每次见到姚可贞,他总是露出微笑。 刘赐自是知道姚无忌的意志力,他跟随姚无忌这些年,他着实见识到生而为人的伟大意志,正是这般的意志支撑着姚无忌完成了伟大的事业。 姚可贞笑道:“好了,已经过了子时了,去歇息。” 刘赐看向那黑暗的房间,他越发的感到难受,眼下被看不在,冬至也不在,他习惯了有心爱的妻子的陪伴,如今他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 姚可贞知道刘赐的心思,她笑道:“该歇息了,哪怕睡不着了也得睡着,总得养些精神。” 刘赐看见窗外的雪仍是飘着,他越发的觉得心中空荡,他捂了捂肚子,说道:“我今晚怕是难睡了。” 姚可贞知道刘赐一犯愁就肚子饿,肚子饿就越发睡不着,她笑道:“你是饿了?今晚还有些鱼羹,我热给你吃。” 刘赐正怕着孤独,他忙就答应了。 姚可贞和刘赐下了一楼的饭厅,姚可贞点了灶房的火,蒸热了鱼羹,给刘赐端上来了。 刘赐心不在焉地吃着鱼羹,他听着外面雪落的声音,他喃喃叹道:“姐姐,这雪下得更大了。” 姚可贞笑道:“是啊,看来是过夜雪,你又想起你小时候了。” 刘赐笑了,他和姚可贞说过两次他小时候在巫山楼,每个下雪的夜晚都要在窝在被子里听雪,姚可贞把这些话都记住了。 第1174章 长夜(四) 刘赐很快把鱼羹吃完了,他拍了拍肚子,他每次睡不着就会大吃一顿,这样会让自己好睡一些。 姚可贞看着外面的大学纷飞,她说道:“好了,歇息,你大概睡不了两三个时辰,天不亮信鸽就该到了。” 姚可贞和刘赐站起来,回到了上二楼的阶梯口,姚可贞的房门就在阶梯的旁侧,姚可贞回头要和刘赐道安,但是她回过头,却看到刘赐也看着她,她看见刘赐的眼中闪动着些许脆弱和不安,姚可贞看见这抹脆弱,她只觉得心中也抽了抽。 刘赐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阶梯,但此时他接触到姚可贞的眼神,他只感到心中一阵颤抖,他看着姚可贞那丰润美丽的容颜,他感到亲切和眷恋,他伸手握住了姚可贞的手。 姚可贞被刘赐握住了手,她只感到自己的魂也被刘赐拉过去了一般,她感受到刘赐手上的温热,她感到心跳骤然加速,一抹红晕涨到了她的脸上。 刘赐没有走上阶梯,他牵着姚可贞往她的房间走去,他推开了房门,跨脚就走了进去。 姚可贞的身子却是僵住了,她看着刘赐踏进她的房间,她真切地意识到这是关乎她命运的一步,尽管她知道这个命运对她来说似乎是已经写好的,但是她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她仍是感到纠结。 姚可贞愣愣地看着刘赐,她的目光颤动着,刘赐也回头看着她,姚可贞看见刘赐的目光,她感到一阵窒息,刘赐笑了,他看着姚可贞那呆怔的模样,他才体味到姚可贞的心绪,他此时并不是在胡来,他觉得姚可贞在身份上已经是他老婆,所以一起同房不算什么,但是他瞧着姚可贞那纠结的模样,他才意识到姚可贞可不是这么想的,姚可贞所想的可没有刘赐那么轻巧。 但此时刘赐看着姚可贞的神态,他越发的觉得姚可贞很可爱,他笑着伸手揽住了姚可贞的腰,将她抱进了房间里面,姚可贞的身子更是一紧,她马上想推开刘赐。 刘赐贴在姚可贞的耳边,笑道:“嘘……听见没有,雪落的声音。” 姚可贞紧张着,听着刘赐这话,她倒是放松了些,但她还是用手护着前胸,她低声说道:“你这话,对着婉儿,对着红姐姐都说过。” 刘赐想了想,他发现倒真的是,他对婉儿和被看都说过这话,他笑道:“正是因为这是难得的好话,我才说那么多遍啊。” 姚可贞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但她被刘赐紧紧地抱着,只能骂道:“厚脸皮,无耻……” 刘赐伸手将门掩上了,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他用手抚着姚可贞的发丝,说道:“听这声响,多安静……” 姚可贞紧张地被刘赐抱着,她缩着身子,安静了片刻,她倒是真听见了刘赐说的“雪落的声音”,她似乎真的听见了雪花的消散、飘零。 姚可贞叹息一声,身子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刘赐的手轻抚着她那纤细的腰身,已经带上了些许轻薄的意味,姚可贞感到刘赐的体温,嗅到刘赐的鼻息,她感到一股窒息的滋味涌上心头,让她浑身都失去了气力。 姚可贞感到心中滋味交杂,压着声音骂道:“你这个……这个青楼出身的浮浪子弟……登徒子……” 刘赐一把抱起了姚可贞,抱着她躺到了床榻上,姚可贞的身子触到了温软的床榻,她只感到浑身的气力都消失了,她越发真切地感受到刘赐的气息,那温热的气息纠缠着她,让她无从挣脱…… ~ 这一夜刘赐睡得很安详,他仿佛回到了巫山楼那无忧无虑的床榻上,第二天他也是像在巫山楼里面一般被雪落的声音唤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外面仍是一片灰暗,鹅毛大雪仍在缓缓地飘落着,他看向身侧,姚可贞靠在他身旁熟睡着,他看见姚可贞那细腻白皙的肌肤,他不禁笑了,他伸手抚着姚可贞的身子,感受着姚可贞那温软的滋味。 姚可贞被刘赐弄醒了,她睁开眼,看见刘赐在昏暗中看着她,她顿时脸羞得通红,她忙缩起了身子。 刘赐笑道:“还早呢,再睡会儿。” 姚可贞越发的羞红着脸,仍是沉默着没说话。 刘赐坐在床榻上,看着外头的雪飘落,他心中倒是平静,他觉得和姚可贞早已是夫妻的关系,两人同房了也是理所应当的。 姚可贞自是也像刘赐这般想,只是她想起昨夜刘赐在她身上折腾的样子,她仍是不免感到羞涩。 第1175章 灵隐寺(一) 刘赐看着窗外,喃喃叹道:“不知道霸爷他们行进到哪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飞鸽才送来信。” 姚可贞握住了刘赐的手,说道:“今日的变故,不论结果如何,你可记着你一定得平平安安的,不许有什么闪失,记着你还有老婆女儿,这姚家、同济会还指着你来肩负。” 刘赐抚着姚可贞的手,他知道眼下他对姚可贞有多了一份责任,他点头,说道:“我明白,放心,你们都在这里,我舍不得去死。” 姚可贞愁眉,骂道:“大吉大利,少说这种话。” 这时,刘赐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刘赐忙下了床榻,打开门,只见门外是虞小宛,虞小宛已经梳洗过了,那美丽的青丝挽成了一个柔美的发髻,她最爱佩戴的那支龙慕翠翘别再发髻上,她的脸上施了薄粉,唇上点了些许胭脂,身上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裙,她站在门外,越发显得她异常的典雅美丽。 刘赐问道:“姐,你怎么这么早?” 姚可贞在床榻上坐起来,她看见虞小宛站在门外的模样,她不禁又看得呆了,她只感到虞小宛着实是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刘赐有些许尴尬,他昨夜和姚可贞同房了,此时被姐姐撞上了,但虞小宛神色如常,显然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她笑道:“赐儿,这大雪天,陪我出去走走。” 刘赐愣了愣,虞小宛又说道:“去灵隐寺那后山上走一走,天亮起了就回来,不误事。” 刘赐知道姐姐这般的要求必有她的道理,他就穿上了衣服,准备随虞小宛出去。 虞小宛对姚可贞说道:“可贞,紫川和紫宁还睡着,劳烦你照料他们一下。” 姚可贞答应了,也忙穿上衣服起来了。 刘赐陪着虞小宛走出蓼风轩,来到姚家的码头,在六名亲卫的护卫下登上小舟,渡过了西湖,来到西湖西侧的北高峰山脚下。 刘赐和虞小宛下了船,在亲卫的护卫下向山上走去。 大雪依然纷飞着,而且眼看天色将蒙蒙亮起,大雪下得越发的厉害了,这般的大雪天之下,没有人会来爬这西湖的北高峰,眼下这山道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只有刘赐一行人在向上攀爬着。 虞小宛虽然身体康健,但毕竟是个女子,她爬到半山上,就感到气力不济了,她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幸得刘赐抓住了她。 刘赐扶着虞小宛歇息着,他看着这大雪越发纷飞地下着,饶是他这般健硕的体魄仍是感到身上被冻僵了,他看了看眼前陡峭的、被大雪覆盖得看不清去向的山道,他犹豫道:“姐,要不别上去了,这路太险了。” 虞小宛摇摇头,说道:“还有一段,我们爬到灵隐寺的后山去就行。” 虞小宛坚定地向上爬去,刘赐只能跟在她后头,护着她继续爬去。 在天色尚且昏暗之时,他们终于来到了灵隐寺的山门前,这所千年古刹此时已经半开了佛门,尽管这山门前、佛门前大雪纷飞,空无一人,但仍是有一个老僧拿着大扫帚在佛门口扫着雪,他一路往山门扫来,看见刘赐和虞小宛一行人,他的眉目在刘赐和虞小宛身上顿了顿,显然他知道这是身份不凡的达官贵人,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低廉眉眼行了个佛礼,继续扫着他的雪。 虞小宛对着山门和佛门行了个礼,她对刘赐说道:“五年前,我刚十五岁,跟咱们娘来到这西湖,登到这山门,我瞧见这里的红叶和溪流,觉得漂亮得不得了,那时候也是秋冬时节,天上也飘着雪,我看着红叶上覆盖着雪花,雪带着红叶掉在溪流里头,一起顺着溪流流下去,我只觉得这里像是人间的仙境……” 说着,虞小宛陶醉地看着周遭,他们的眼前就有一座平桥,平桥前就是灵隐寺的山门,这平桥用大气的大理石砌成,不长,但是很宽敞,它和那阔大的山门一起,显出了佛门的大气。 虞小宛牵起了刘赐的手,和刘赐走上了那座平桥,刘赐的亲卫跟随刘赐多时,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性,他们识趣地没有跟上来。 虞小宛指向桥下,只见桥下是诸多斑驳嶙峋的山石,清澈的溪流从山上流下,流淌在山石上,经年累月之下,溪水将山石冲刷出了各色各异的色彩,显得暗红,又显出青苔的灰绿,诸多红叶掉落在溪流里,覆盖在山石上,就在这桥下,红叶积成了一座小山一般,越发显出斑驳的艳红的色彩。 第1176章 灵隐寺(二) 刘赐看着这美景,也着实是觉得陶醉,他来过几次灵隐寺,但是他事务繁忙,还从未好好地欣赏过这里的景致。 虞小宛说道:“当时娘带我来到这里,因为我们是娼妓之身,自问不敢进这山门,就只能在这门口看,当时我就想着,等哪一天我从良了,我一定要正大光明地走过这山门。” 刘赐悲慨地颤了颤嘴唇,他牵起姐姐的手,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过去。” 刘赐牵着虞小宛向前走去,他们走过了山门,那扫地的老僧抬眼又看了刘赐和虞小宛一眼,他喃喃说道:“大雪天上头柱香,更尽诚心。” 虞小宛停住脚步,对那扫地的老僧行了个佛礼,说道:“谢过师傅,我们不为进香。” 扫地老僧没有抬眼,他说道:“那便上后山走走,二位都是凡尘之中的第一等人物,去世外之地逛一逛,也当瞧瞧尘世外的样子。” 虞小宛的神色越发的清静,她问道:“师傅怎知我们要去后山?又怎知我们是红尘中的人物?” 扫地老僧停下了手上的扫帚,仍是低垂着头,说道:“你们如若生做夫妻,便是红尘中牵绊不断的一段姻缘,如若生做姐弟,便是割舍不断的一段恩怨,你们各自带着业障,且业障沉重,难割难舍,难离难分,哪日你们割断了这牵绊,彼此都更得自在了。” 听着扫地老僧这话,虞小宛的泪水已经忍不住地落下,她挽着刘赐的手,笑着,喃喃叹着:“难割难舍,难离难分……” 刘赐倒是没把这老僧的话听进去,此时他仍是牵挂着今日那汪直的行刑之事,又心疼着姐姐伤心难过,他就没像虞小宛那般感受到老僧的话中深意。 虞小宛又问道:“师傅,你是怎知我们要去后山?” 扫地老僧终于抬头看了虞小宛一眼,说道:“你有心割断牵绊,自是要去那世外之地,找个归宿。” 虞小宛的身子颤了颤,她忍着泪,笑道:“你是怎知……” 扫地老僧没让虞小宛再问下去,他转头走去,说道:“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后山上湿滑,我带你们前去。” 说罢,扫地老僧撑着扫帚,颤巍巍地走过寺庙门前的广场,绕向后山,虞小宛挽着刘赐,跟着那老僧走去。 老僧带着他们攀上了后山,只见这山上一片静谧,红叶和白雪铺满了山道,虞小宛才知道好在有这老僧领着他们上来,否则他们恐怕真找不着路。 老僧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高地,只见这高地上的枫树都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大批的红叶被雪花打落,跟着雪花掉在地上。 刘赐看着这周遭,只见这里被厚厚的大雪和落叶覆盖着,他看见红叶和白雪混在一起,铺满着这片静谧的山林,这景致着实是让他感到心旷神怡。 老僧说道:“这里便是好地方,好去处,好归宿,施主自便。” 说罢,老僧转头走去,顺着另一头的山路下山了。 虞小宛看着这周遭,她挽着刘赐的手,闭上了眼睛静立着,刘赐转头看着姐姐那安详的样子,他感到欣然,他罕见姐姐这般平静的样子,以往姐姐虽然显得平静安详,但是刘赐知道虞小宛内心仍是怀着痛楚,他此时是真切地感受到虞小宛内心平静了。 虞小宛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这周遭的山风,又像在感受着大雪的落下,她闭着眼睛感受了良久,她终于睁开眼,她看向旁侧的山坡,她说道:“赐儿,上那里去。” 虞小宛牵着刘赐爬上山腰,他们踩着厚重的雪地,艰难地攀了上去,来到一株枫树前,这枫树看来是一株老树,树上的树皮已经斑驳掉落,露出树皮下光滑的枝干。 虞小宛伸手在头上一拔,将她素来佩着的那支龙慕翠翘拔了下来,随着龙慕翠翘拔下,她的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洒落下来,她任长发飘荡着,她将那龙慕翠翘扎入了这株枫树的树干里。 刘赐奇怪地看着虞小宛的举动,他不知道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虞小宛露出欣喜的笑容,她说道:“好了,赐儿,我们走。” 刘赐惊诧道:“姐,这翠翘……” 虞小宛笑道:“走,先放在这里。” 这支龙慕翠翘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这件宝贝至少值万两白银,刘赐说道:“姐,虽说这是佛门之地,但是这宝贝放在这里仍是不妥当。” 虞小宛说道:“这大雪天,大概没多少游人来,不论如何,今夜我们就回来取了,不妨事。” 说罢,虞小宛挽着刘赐,就往山下走。 第1177章 灵隐寺(三) 刘赐知道虞小宛的脾性,他也没再多说,他自是仍记挂着今天中午汪直的事情,他眼看天际的晨曦已经升起,他自是想着尽快赶回去,于是他也没做多想,就顺着虞小宛走下山,他们回到了山门前,和亲卫们一起下了北高峰,上了小舟,回到了瀛洲岛。 刘赐一回到姚家,就收到了飞鸽来信,是程霸先传来的信笺,信上说刘家军昨夜连夜从宁波往杭州府城进军,遭遇了官军的堵截,他们避开了一股同样是上万人之众的官军,又绕了远道,到了义乌,又沿着新安江溯流而上往钱塘赶来,程霸先送来信时,他们刚刚抵达新安江,正在沿着河岸赶来,大概正午前能够感到杭州府城。 刘赐自是焦急,他吃了几口饭,就领着亲卫出发了,他想先行在杭州府城内巡视一番动静,虞小宛自是跟着他,柳咏絮和被看、姚可贞、何绯儿也都跟着他。 刘赐一行人渡过西湖,来到杭州府城里面巡视,他们走了一遭,只见这府城里面一片静谧,所有的商铺、街市都关闭了,这府城的人都知道眼下是非常时期,因此都谨慎地闭门不出。 刘赐来到那镍司衙门前,他看到这衙门前的景象,他不禁惊得愣了愣,只见这衙门前至少守备了五百名戚家军的兵士,这些兵士分成三层围着这个衙门,端的是守备极其严密。 刘赐走前去,要进衙门去一看究竟,但是一个军官拦住了他,这军官的姿态强硬,他知道刘赐的来头,坚决地不许刘赐进去,但他向刘赐保证,汪直仍在监牢中一切无恙,大可放心。 刘赐自是不担心汪直的安危,因为汪直的来头太大,谅戚继光也不敢私下动手对汪直怎么样,因为私下动手了,这杀人的罪过和仇恨就集中在戚继光身上了,如若是按照上头的指令在午时带到菜市口处斩,这是上头的指派,戚继光只是个行刑者,就脱了大半的干系。 但是刘赐看着戚家军这个姿态,他知道这是要鱼死网破的姿态,他越发知道眼下他只能靠他的刘家军,否则面对戚家军的武力,说什么都没有用。 刘赐只能和虞小宛、被看、柳咏絮等候在了这衙门门口,刘赐想着白芷若,白芷若自从昨天出城之后就没了消息,不知道她寻到了白九州没有,刘赐忧虑着白芷若恐怕要寻到白九州也没那么容易,毕竟白九州在双屿港,也可能在平户藩,也可能在海上航行着,这般一天之内要找到白九州,并且赶回来,确实是有些悬。 刘赐忧虑地候着,虞小宛倒是神色平静,她端坐在车里,安详地和柳咏絮、被看、姚可贞说着话,虞小宛把她们都看做自己的弟妹,对她们一视同仁,虞小宛说着刘赐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倒是说得柳咏絮和被看、姚可贞忍不住笑着。 虞小宛又说着自己的一些经历和感受,柔和地说着一些教训,比如该如何照料刘赐,还有身为妻子应该如何料理好家中,又协助办好外头的事情。 虞小宛絮絮叨叨地说着,刘赐是罕见姐姐这般罗嗦的,他感到姐姐是把她半生的所学所知都说给她这三个弟妹听,但是刘赐眼下心中繁杂,倒没想着虞小宛这举动背后的意味。 虞小宛从小受着最好的“名妓”的教养,长大后成了这江南最着名的妓女,然后又成了枭雄的女人,她的经历自是传奇,她的经验也自是丰富,饶是柳咏絮这般拧的脾性,她听着虞小宛说这话,听着听着也不禁入了神,被看和姚可贞则更是听得专注着,她们着实是感到这位姐姐的智慧过人,着实不是一个寻常人物。 刘赐自是不感到姐姐说的有什么意外,他素来知道姐姐是个极有智慧的人,他此时只是看着天际的日色轮转,他忧虑着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倒是没心体味姐姐说了什么。 旭日渐渐地高升,很快接近午时时分,刘赐在半个时辰前接到程霸先的飞鸽传信,程霸先说他们已经抵达杭州府城难免的富阳县,但是在富阳遭遇了当地驻扎的官军的阻截,他们向官军动了武,击溃了官军的阻击,继续向着杭州府城开来,但是这样一来行进的速度又慢了许多。 刘赐难熬地等待着,他已经在信笺中让程霸先派人去寻白芷若和白九州的下落,但是程霸先在信中没有提到白芷若的消息,看来他们也没有找到白芷若。 很快,时辰到了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正午时分了,按照《大明律》,人犯须在正午时处斩,以显天恩威严。 第1178章 行刑(一) 随着午时的钟鼓响起,这镍司衙门很快骚动起来,守备在衙门外的戚家军迅速地集结,形成队列,很快,从衙门的大门口驶出一驾囚车,囚车里面关押的正是汪直,只见汪直端坐在囚车里,囚车清洗得很是干净,显出体面和尊重,汪直则是微闭着眼,仿佛入定一般神色安详,他仍然穿着昨天被囚时穿的丝绸衣服,看来没受什么私刑。 这在刘赐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戚继光不敢把汪直怎么样。 虞小宛看见汪直的囚车驶出,她自是悲恸地就要冲前去,但是刘赐拦住了她,汪直的囚车前围着上百名戚家军的兵士,虞小宛就算是冲过去也见不到汪直。 虞小宛高呼着汪直,但是汪直依然如入定一般端坐着,似乎没有听到虞小宛的声音。 囚车押着汪直往这杭州府城西城的菜市口而去,刘赐一行人跟上了囚车。 菜市口就在这镍司衙门的附近,这里已经布置好了行刑的高台,但是高台上空荡荡的,没有坐着监刑官,也没有主持这场死刑的官员,只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刽子手。 而这钱塘西城的菜市口素来是杭州府城最繁华的地方,每天都有大批的市民在这里出入购置生活物事,但是今天的菜市口空无一人,没有居民来到这里,显然汪直被擒,且准备受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钱塘,这钱塘城内上至九旬老翁,下至黄毛小儿,没有人不知道汪直的名字,也没有人不知道汪直的厉害,汪直要被杀的消息无疑震惊了这府城内的所有人,人们大都想得见杀了汪直之后可能会引发的腥风血雨,所以没有人敢来凑这个热闹。 而这菜市口行刑的高台上没有任何官员到场,这也说明了问题,按理说,在这杭州府城公开处决犯人,府城的正副官员至少得有一个人出席,而且必须有一个镍司衙门或者巡按衙门的官员出来做监斩官,但是眼下这行刑现场没有一个官员胆敢出面,这原因再明显不过,谁都不敢出面担这个责任,可以料想的是,谁出面监斩了汪直,几天之后,这个官员的全家都会被倭寇灭门杀绝。 刘赐跟着押送汪直的囚车走着,他看着那押送的戚家军队伍中也没有戚继光的身影,显然戚继光也不愿出面担这个责任。 囚车来到了菜市口,汪直被带出了囚车,戚家军的兵士没有做押解的动作,只是示意汪直上刑台,汪直看了看周遭,只见周遭的房屋上头有些窗门开了条缝,正偷偷地看着他,但是他目光一扫过,这些窗门连忙关上了。 汪直看了看那高企的刑台,又看了看背后刑台下护着这个场子的密密麻麻的戚家军的兵士,他阔步走上了刑台,他站在刑台上,他看向刘赐的方向,虞小宛正站在刘赐身旁,含泪看着他。 汪直向虞小宛点了点头,示意她冷静,然后他看向刘赐,刘赐坚定地看着汪直,也冲汪直点了点头,汪直冲刘赐颔首,表示了他的信任,他知道刘赐一定会尽全力营救他的。 汪直又转头看了看天际的日色,此时天际的雪势有所减缓,但雪花仍是缓缓地飘落着,汪直伸手接了几缕雪花,喃喃叹道:“好个年景。” 然后汪直仍是安详地坐了下来,他在眯上眼睛之前,又转眼看了看周遭的房屋,他的目光在周遭房屋的窗口和市井流转了一圈,他的目光依然凌厉而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这菜市口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将近五百名戚家军的兵士分成了三重防卫包围着这个刑台,这些兵士都是全副武装,都佩着重甲和长短兵器,半数配有火神枪。 戚家军自是“不动如山”的,而周遭的房屋和市井街市也是一片寂静,看不见其他人烟,刘赐的马车停在这菜市口的前方,直面着刑台,刘赐看着这个诡异的景象,他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掂量了片刻,回头对柳咏絮说道:“你们退到这菜市口外头去,别留在这里了,此地凶险。” 柳咏絮也感受到这里的诡异气息,她说道:“你得千万小心。” 刘赐点头,说道:“放心,千万护着姐姐。” 柳咏絮领着车马向后退去,刘赐带着二十名亲卫留在前面。 时辰在流转,旭日渐渐地升到当空之上,大概还有两刻钟就到正午时分了。 汪直仍是安静地端坐着,他眉目沉寂如水,身形沉重如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第1179章 行刑(二) 天际的雪花仍在点滴地飘下,此时随着日色当空,阳光凛冽,那雪飘得更大了,昨夜那般大的鹅毛大雪再次落下,很快这刑台上铺上了一层白色。 在大雪的掩映下,刘赐恍惚地看见旁侧的屋顶上闪现出一片白光,他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雪白的身影,他登时心神一惊,只见那个身影欣长而刚劲,立在房顶上就像一把利剑一般。 那是白九州,刘赐一眼就认出,只有白九州的身影有着这般利剑一般的凌厉。 白九州终于穿回了他在紫禁城中惯常穿着的一身白衣,此时他浑身雪白宛如融入雪色之中,众戚家军兵士也发现了白九州的身影,顿时这些兵士的火枪齐刷刷地朝向了白九州。 汪直睁眼看了白九州一眼,白九州也看着汪直,汪直冲他点了点头,白九州的目光冷凛如刀,他足尖一点,从房脊上飘然而下,落在了这刑台的面前,站在刘赐的前方。 白九州朗声说道:“谁人监刑?” 沉默。 这五百名戚家军的将士只是将兵器、火器齐齐地朝向了白九州,但是都沉默不语,那空荡荡的刑台上更是一片寂静。 白九州冷笑一声,他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凌厉如刀的眼睛,他说道:“是何罪责,要拿人犯性命?!” 依旧沉默。 戚家军的将士们仍是沉默着,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都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白九州冷笑道:“无人监刑,罪责不明,这死刑从何谈起!” 那刽子手站在刑台上,他看着这白衣人的架势,他抬头看了看天际的日色,大概还有一刻钟到正午时分,他紧张地握了握手上的刀,他也知道今天的这个死刑着实是奇怪,没有官员出面来监刑,更没有衙门的人物来宣判这人犯的罪责,只是让他到了正午时分,就一刀砍了人犯的脑袋。 这刽子手自是知道眼前这个人犯是汪直,是倭寇之王,他知道自己这一刀下去会带来杀身之祸,但好在他没有亲眷,只是一个独身的光棍,而且上头的人已经承诺他,事后给他黄金十两,送他远走到南洋,他大可在南洋弗朗机人的地界用金子购置一个庄园,过上富足滋润的日子,所以他才接了这个活。 这刽子手眼下自是紧张着,这如果是出了乱子,他可收拾不了局面。 白九州此时见众戚家军将士仍是沉默不语,仍是没有人出面和他沟通,他冷笑道:“你们是想到了正午时,就一刀下去了事?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众将士仍是沉默不语。 白九州沉吟片刻,他冷笑道:“我数十声,你们给我放人,否则我便亲自上来拿人!” 众戚家军将士顿时将所有的火器都对准了白九州,他们看见了白九州从那屋顶上飘然而下的架势,他们知道白九州不是个寻常人物。 白九州开始数起来:“十、九、八、七……” 刘赐站在白九州身后,他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局面,他留意到,这刑台周遭的许多房屋上的窗台被打开了缝隙,而各街角处似乎也有人影闪动。 白九州继续数着:“五、四、三……” 戚家军的将士都盯着白九州的方向,他们没有留意他们旁侧的房屋楼上的窗口被打开了。 就在白九州数到“一”的时候,只见戚家军旁侧几扇楼上的窗户被骤然推开,一些乌黑的、燃着火光的物事从窗户中抛下来,抛进戚家军的阵中,只听得戚家军的将士们惊呼一声:“火药……” 这呼声未落,只听得轰鸣声已轰然炸响,戚家军的阵中燃起多缕爆燃的火光,那些抛下来的火药在戚家军的阵中爆炸,顿时戚家军人仰马翻。 随着爆炸声一响,周遭的房屋的房门被打开,诸多人马从房内冲了出来,而周遭的街巷中也冲出了许多人马,只见这些人物都穿着平民的服饰,但是他们手持刀剑弓弩,姿态娴熟,显然都是久经征战的人物,他们趁着戚家军被炸药炸得人仰马翻,他们凶猛地朝戚家军攻去。 顿时这刑场上乱作了一团,白九州冷眼看着眼前的局面,戚家军很快地稳住阵势,他们迅速地结成了鸳鸯阵,抵挡着敌人的冲击。 刘赐看见那些冲出来的兵士刀兵娴熟,而且他们的打法显然是倭寇的打法,看来这些人是原本隐藏在这杭州府城内的倭寇人马,或者是昨天得知汪直被擒的消息后从城外混进来的倭寇,他们被白九州纠集了,埋伏起来营救汪直。 第1180章 行刑(三) 这些前来援救的倭寇的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三百来人,但他们的攻势凶猛,加上杀了戚家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眼下还占了上风。 此时白九州看准了敌军的一个缝隙,他飞身而上,径直杀向汪直,他的身形如灵蛇般迅捷,在敌人的围堵下闪转腾挪,击倒了三个敌人之后,他杀出重围,来到汪直面前,他护住了汪直,就要带着汪直杀出重围,但是此时戚家军已经反应过来,他们立即向着白九州围攻过去,这些强悍的军人的长短兵器都凶猛地招呼向白九州和汪直。 白九州反手掷出一道寒光,正是白芷若惯常用的“碎月式”,然后他正手持剑攻上,一通闪电般的招式登时击退了众多敌人。 白九州领着汪直继续试图突围,但是他自己一个人突围自是容易,他那飞速而凌厉的招式不难破除敌人的堵截,但是他同时要护着汪直,这便让他的行进变得举步维艰。 刘赐远远地看着这个局面,他看着白九州艰难地带着汪直行进,他一咬牙,回头对他的亲卫喝道:“前去接应!” 他的亲卫队长有些犹豫,这是一位跟随程霸先多年的老将,他说道:“公子,他们是倭贼,自是可以动手,我们动手,则是作乱……” 刘赐果断地说道:“动手,有事情本公子担着!” 他的亲卫自是忠诚,他们立马亮出兵刃,凶猛地冲上,前去接应白九州和汪直。 但是此时汪直和白九州已经陷入敌兵的重重围攻中,此时戚家军已经夺回了优势,他们组成了完整的阵势,成功挡住了这些倭寇的冲击,并开始发动反击。 刘赐看见危险之际一个轻灵的身影从街巷的阴影中杀出来,那是白芷若,只见她闪转着身形,从斜刺里杀出,攻入了敌军的缝隙,径直攻到白九州和汪直的身边,用她轻灵的剑法直攻向阻截的敌兵。 白芷若的武艺显然提升了不少,她的招式虽然不如白九州那般悍力十足,但是轻灵迅捷丝毫不逊父亲,在白芷若骤然杀出之下,戚家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在慌乱中露出了破绽,白九州和白芷若联手再往前攻了一阵,眼看差将要杀出重围去。 此时刘赐听见猛烈的奔马声,只见两边旁侧的街巷里冲出了两队人马,这些人马佩着乌亮缀红的甲衣,显然那是戚家军的兵马,刘赐看见为首冲来的正是戚继光,戚继光领着兵马快速地包围了这刑台的周遭,戚继光率领而来的骑兵至少有三百之众,这些骑兵手持斩马刀和火器,佩戴轻甲,他们迅速地围困了现场,并且纵马杀向众倭寇。 白九州和白芷若刚刚掩护着汪直杀出了重围,却又面临骑兵的堵截,白九州和白芷若的武艺虽然高超,但是面对骑兵,仍是感到棘手,因为骑兵兼着战马的气力,让他们难以一下子击倒。 戚继光率领部将明显地向着白九州和白芷若攻去,他们纵马袭向白九州和白芷若,将斩马刀向他们劈砍而去。 白九州和白芷若再难护着汪直突出重围,而此时众多倭寇已经死伤惨重,他们被戚家军前后夹攻,有过半的将士已经被砍翻,剩下的百来名倭寇聚到了汪直的身边,他们围成了一团,相互掩护着。 戚家军围困了这些倭寇,白九州和白芷若也被围困在内。 戚继光骑在马上,他冷眼看着这一众“乱臣贼子”,他一直率领骑兵驻扎在这菜市口西侧不远处的杭州府城西门的营帐之中,随时准备前来增援和收拾局面,他听说有人营救汪直,他们立马率军来援。 此时戚家军将士齐声喝了一声:“降!” 这一声怒喝响彻天际,端的是气势十足,显出这支身经百战的军队高昂的士气。 面对强悍的戚家军,众倭寇已经失去对抗的能力,白九州和白芷若仍是护在汪直的身边,白九州冷眼看着骑在高马上的戚继光,他的眼中喷涌着怒火。 白九州收起了剑,他一把扯下了面罩,走出人群,来到阵前,对戚继光朗声喝道:“戚将军,今日是你掌刑?” 戚继光冷眼看着白九州,他大概猜得到白九州的身份,他翻身下了马,来到阵前,平静地说道:“戚某一介武夫,如何能掌刑,自是官府的大人掌刑。” 白九州喝道:“那么试问掌刑者何在!?” 戚继光沉默,白九州逼视着他,戚继光之所以不愿意出面,就是因为这场行刑着实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官府的人来掌刑,也没有人宣布汪直的罪责,完全不是按照《大明律》的规定施行这场死刑。 第1181章 行刑(四) 戚继光禁不住白九州的逼视,也禁不住周遭这众多将士的目光,他冷声说道:“戚某不知道。” 白九州冷笑道:“那不知人犯是何罪责,要处死刑!?” 戚继光咬了咬牙,他说道:“你请问朝廷去!” 白九州冷笑道:“如若此时你我身在北京城,我这便进紫禁城去,到乾清宫前一问究竟,奈何如今咱们远在江南,我到哪里问朝廷去,人犯是何罪责,还是请将军明示!” 戚继光的脸色胀红了,这般的逼问着实是让他招架困难。 白九州又说道:“戚将军,眼下杀了这人犯,将给江南带来何等祸劫,你应当比谁都清楚,难道你想你这戚家军未来几年之内要折损大半吗?” 戚继光自是知道杀了汪直可能激起的祸乱,但是他显然没法在乎这个,他沉吟片刻,脸色变得越发的冷峻,说道:“戚某只管办事情,多说无益,你们束手就擒,戚某把你们带到镍司衙门,自会将你们从轻发落,如若顽抗,则必死无疑!” 众倭寇立马又亮出兵刃,这些倭寇将士半数是原本留在杭州府城中的将士,半数是连夜从城外冒险入城的将士,他们自都是最忠诚于汪直的精锐,此时他们自是誓死不退,誓要和官军打到底。 汪直的目光冷凛,他站在台阶上,望向刘赐的方向,刘赐的身后站着虞小宛,虞小宛也含泪看着汪直,她冲汪直点点头,汪直看着虞小宛,他的神色变得沉静,他看了看天际的日色,只见日色依然清朗,大雪依然纷飞的落下,而此时随着一阵寒风刮过,这雪势下得越发的大了。 汪直看着这两军对峙的局面,他的眉目颤动,显然他在做着抉择。 此时,就在戚家军和倭寇两方僵持之际,只听得城外的方向传来一声嘹亮而悠长的号角声,这声号角透着厚重的意味,直响彻天际。 顿时所有的人都看向天际,看向号角响起的城外的方向,戚继光也转头看去,他自是听得出这个号角的意味不同寻常。 刘赐听见这声号角,他的身体颤了颤,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站了出来,他对戚继光说道:“戚将军,如若我等真的顽抗呢?” 戚继光其实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听过这个号角声,他熟悉这是刘赐的刘家军的号角声,刘家军的旗舰青龙上装备的就是这样的号角,他知道是刘家军已经开到了城外。 戚继光冷眼看着刘赐,说道:“刘公子,你这是犯上作乱。” 刘赐越发的笑了,说道:“戚将军,今日这场刑罚没有人掌刑,也不清楚罪名,我带兵来把人带走,至多是一场民间纠纷,哪里称得上‘犯上’?” 戚继光沉默了。 刘赐的笑容中露出狠意,说道:“我们仓促之下,没拉来太多火炮,但大概也有五十门,这五十门火炮齐射,将这府城的城门轰开,大概不成问题。你如若要挡住我的军队,我建议你此时就率领你的骑兵赶往西门,好挡住我的军队进城,而且建议你们散开阵型,你知道我的军队素来是占据高地,然后拿火炮轰击掩杀,小心在这府城的街道上散不开阵势,吃了我的火炮的亏。” 戚继光沉默着,他目光如刀地看着刘赐,刘赐所说的“火炮掩杀”的战法其实是他们戚家军的战法,刘赐的军队的大多数战术其实是复制了戚家军的战术。 刘赐迎着戚继光的目光,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戚继光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局面,对方还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人物,他此时若是强硬围攻,恐怕不见得讨得到好处,因为如若逼急了,那两个武艺高强的人物恐怕会直取他的性命,他可不愿面对这个危险。 戚继光看着刘赐,他咬了咬牙,却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转头看向方才他冲出来的街巷的方向,只见那街巷中一片幽深和黑暗,寂然无声。 戚继光看了那街巷片刻,他又看回刘赐,他无奈叹道:“刘公子,你非得和我拧着来,你就是不知咱们其实都是棋子?” 刘赐听着戚继光这话,他品味了片刻,他不想理会那么多,总之他就是要保下汪直的性命,他强硬地说道:“戚将军,饶是你说万千话语也没用,眼下你不能杀这个人犯……” 刘赐话音刚落,却听得戚继光方才望向的那个幽暗的街巷传来轻缓而沉重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而近,缓缓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第1182章 行刑(五) 戚继光和刘赐自是都看向那个街巷,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的长袍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从那街巷的阴影中出现,那是张居正。 刘赐看见张居正,他禁不住抽了一口凉气,张居正是裕王府的头面人物,他究竟是亲自出面了。 张居正骑着马来到刘赐面前,他孤身而来,骑马的姿态像是一名武官,又像一名干练的商人,他在刘赐面前勒住马缰,对刘赐笑道:“刘公子,如果你非得问明白今天这刑罚是谁人掌刑,那我只能打肿脸充这个胖子,就当是我张某人掌刑。” 刘赐知道杀汪直是裕王府在操办的,但是他想不到会是张居正出面来担这个事情,这意味着裕王府把自己的面子给豁出去了,但是眼下刘赐也不准备客气,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张大人,看来是我把你给逼出来了。” 张居正的神色一如既往的谦恭,他笑道:“是的,这是你刘公子好本事,张某办这个事情艰难重重,可万万不想再惹出兵祸来。” 刘赐说道:“是裕王府操办的这个事情。” 张居正说道:“是的,总得有人出面办这个事情。” 刘赐冷声说道:“是因为和严党的党争吗?严党不想杀汪直,你们就非得杀汪直?” 张居正沉吟片刻,说道:“有这个原因在,但说到底,只能说是严党不想杀,只能我们出面来杀。” 刘赐说道:“你知道杀这个人犯的后果?” 张居正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际的大雪纷飞,旭日悬在当空,此时已是过了正午时分,依照《大明律》也好,依照朝廷处决人犯的规矩也好,素来是“过午不杀”,因为正午时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这时候杀人,冤魂的怨怒会被天地的阳气平息,会避免日后冤魂纠缠的灾祸,尤其是朝廷降旨杀人,更是重视这一点,那些庙堂之上的大人物更加不想处决人命之后日后可能被冤魂索命。 而张居正更是坚定今天必须杀掉汪直,如若今日杀不了汪直,拖到明日,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说不准今夜就会有倭寇围攻杭州府城。 所以眼下张居正心中是焦急的,他说道:“刘公子,我知道这前后的因果,也知道这背后的干系,但是这件事情哪怕是铤而走险,也必须要干。” 刘赐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加不能让你们得逞,让这江南再陷入动乱!” 说罢,刘赐对着周遭的亲卫一使眼色,他的亲卫立马亮出四门“冲天火炮”,这些火炮是传信的烟火,这四门烟火一旦点燃了在空中炸燃,门外的刘家军立马会进行攻城,战火将马上燃起。 戚继光看见刘赐亮出这烟火,饶是大将如他,也是不禁眉目一凛,他自是知道刘家军攻城的后果,他的戚家军加上杭州府城原本镇守的官兵大概有万人之众,但是他知道他们是敌不过刘家军的,刘家军的战斗力在几个月前的平户藩之战中已经得到证明,而经历过这几个月的大战,刘家军的战斗力和士气都达到了顶峰。 张居正早已和戚继光商议过今日的局面,他知道他们挡不住刘家军攻城,而他看着眼前刘赐这不给自己留后路的架势,他也感到有些犯虚,因为这场仗要是打起来,那是江南的一场动乱,这乱子势必要捅到朝廷去,这会重创裕王府的颜面,因为他们裕王府主持办这件事情,却在江南激起一个战祸,这会让他们承担罪责。 但是张居正自是镇定自若的,他在那庙堂之上,多大的风浪都经历过了,他对刘赐说道:“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刘赐冷笑道:“你们今日所行的是无状之罪,我们是替天行道。” 此时寒风凛冽地刮来,大雪打在张居正的脸上,他身上那鹅黄色的长袍已经覆满雪花,他叹息一声,说道:“刘公子,你觉得我没得到圣旨,敢这般行事吗?你觉得是裕王府一心要干这等祸害之事吗?” 张居正这话说得轻轻巧巧的,但是在刘赐听来却感到如锋利的寒风在刮刺他的耳朵一般,他听到“圣旨”二字,这是他眼下最不愿意听到的两个字。 虞小宛站在刘赐身后,她那绛红色的长袍已经覆满了白雪,她一直镇定地站着,但是眼下听见“圣旨”二字,她也不禁嘴唇颤了颤。 刘赐问道:“你是说,你们是秉持圣旨行事?” 张居正叹道:“刘公子,这事情办到这一步,你还想不到真正要杀汪直的人是谁吗?” 第1183章 行刑(六) 张居正的神色暗淡而凌厉,他看着刘赐,他那目光已经让刘赐猜到了大半,他继续说道:“如若你不搅这个局,这事情就这般糊涂过去了,你硬是搅这个局,把事情都搅上了台面,大家都难堪。” 说罢,张居正止住话头,看着刘赐,刘赐的目光颤动着,张居正看得出刘赐仍是不甘心,他叹息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卷金黄色的卷轴,他将卷轴展开来,念道:“诏!直背华勾夷,罪逆深重,命就彼枭示!” 天际的大雪纷飞,张居正这句话寥寥数语飘荡在寒风呼啸的天际,似乎震得苍天也感到愠怒,大学越发纷飞地降下。 张居正念完卷轴的内容,他将卷轴一翻,将内容展示给刘赐看,然后谨慎地将卷轴卷起收好了,他将卷轴收进怀里,然后对刘赐喝道:“刘赐,你阻挠行刑,是想抗旨吗!?你私纳军队,围攻杭州城,是想犯上作乱吗!?” 大雪凶猛地扑在刘赐的脸上,他怒不可遏地张开了嘴,却被风雪堵住了话语。 但他也着实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居正带来了圣旨,这是嘉靖皇帝要杀汪直,大概是嘉靖皇帝也知道杀汪直此事会激起大祸乱,所以这件事一直是低调进行的。首先,嘉靖皇帝让裕王府来办这个事情,而不是像往常的做法让严党来办这个事情,这已是显出嘉靖皇帝想让这件事情低调处理。其次,在抓拿汪直的过程中,嘉靖皇帝和裕王府势必是谋划已久,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昨天让裕王府亲信的将领戚继光抓了汪直,然后今天就进行处决,这是嘉靖皇帝想要速战速决。再次,这整个抓拿和行刑的过程都是遮掩着进行的,裕王府没有出面,嘉靖皇帝更不会出面,是刘赐生生地将这背后的巨头给逼出来了。 在这大明的天下,皇帝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追根溯源,没有任何一个力量能够在根本上制约皇帝的旨意,所以眼下张居正拿出圣旨,刘赐已是完全束手无策,他如若救援汪直,他的确是“抗旨”,他如若围攻杭州府城,的确是“犯上”。 张居正目光冷凛,他自是将一切都料想在心,他是被逼到不得已才走到这一步,他此时的语气越发的阴冷,说道:“刘公子,你抗旨,犯上作乱,这是天底下第一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应当知道有什么后果,哪怕就你眼下走到这一步,勾结倭寇试图营救人犯,率领私家武装包围杭州府城,这已经足以诛你十族。” 虞小宛的目光已经变得黯淡,她见多识广,知道这圣旨一亮出来意味着什么。 刘赐切齿地看着张居正,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压迫,他心中回响着一个怒喝“凭什么一张圣旨就可以予取予夺,就可以横行无忌!?凭什么皇帝老儿的一句话就可以肆意妄为!?” 张居正和刘赐共处过,他知道刘赐的脾性,他接着冷笑道:“你这许多娇妻美妾,你的女眷,你的女儿,都得被充入教坊当官妓,你姚家、同济会的那许多人,加起来得有几千号人?重则斩首,轻则发配蓟辽、辽东边地,你自己掂量着。” 刘赐自是知道这个结局,他见识过那位前任北镇抚司都指挥使沈一川的下场,他的妻女全被充作妓女,亲眷、友人全被处死,刘赐自是不顾惜自己性命,但是他想到被看、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冬至等人,他那志气和傲气顿时瓦解了大半。 此时寒风席卷着大地,大雪在凛冽的风势之中翻卷着,寒风卷起了呼啸的声响,但是这刑场的现场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汪直站在人群中,他看了看天色,此时那日色依然耀眼,他喃喃叹道:“光天化日,大雪纷飞,噩兆。” 白九州转头看向汪直,他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颤动着,那刀削斧凿一般的脸也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汪直伸手一拍白九州的肩头,说道:“白爷,相知一场,也算不枉,你已是尽力。” 白九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显然他和汪直都已经意识到局势的不可挽回。 此时张居正抖了抖衣袍上覆盖的雪花,回头看了戚继光一眼,戚继光会意,他立马回身喝道:“缴械不杀!违抗者立斩!” 戚家军发出一声怒喝,登时所有的长短兵器、火器朝向被他们包围的这百来名倭寇。 倭寇们依然手持兵刃,强硬地试图抵抗,但是士气显然已经消解下去了。 第1184章 行刑(七) 汪直看了看周遭,他的眉目依然清淡而平静,他转头走上刑台,他回到高台上,面对这戚继光和张居正,他朗声说道:“放过他们,汪直可以引颈。” 戚继光犹豫片刻,显然他觉得自己拿不准这个主意,他看向张居正,张居正果断地说道:“你得我一诺,事后他们自行散去,既往不咎。” 汪直看向虞小宛,朗声说道:“放过我的亲眷,我的儿女。” 汪直话音未落,虞小宛走前一步,她的眼中含泪,但是她的神色坚毅依旧,她朗声说道:“不必了。” 虞小宛定定地看着汪直,汪直从虞小宛的神色中看出了决绝之意,他说道:“你必须留下来,一双儿女得靠你养大。” 虞小宛含着泪,露出微笑,说道:“只怕你日后孤寂。” 汪直摇头,说道:“人生而孤寂,你不必挂怀。” 虞小宛咬了咬樱唇,她露出平静的微笑,说道:“我保证,紫川和紫宁会好生长大。” 张居正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马上要过了,这般不祥的天色,使得眼下这点日色越发的宝贵,待乌云遮掩日色,这刑怕是就行得不痛快了,他向汪直回应道:“罪不及亲眷,绝无祸及你妻子儿女之意。” 说罢,张居正看了戚继光一眼,戚继光立马一挥手,喝道:“行刑!” 随着话音一落,现场自是一片骚动,但是众倭寇被戚家军所制,只是无能为力。 刘赐紧咬着牙,他此时更关注虞小宛的反应,他在根本上和汪直并无多少感情,他只是担心这江南的动乱,和姐姐的安危。 那刽子手抬起了大刀,伸手摁住了汪直的肩头,汪直仍是挺立着身子,他说道:“大丈夫绝无跪死之理。” 那刽子手愣了愣,他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手,他敬重汪直是个英雄,没有勉强汪直跪下,他伸手在额头上一拨,一抹黑布从他的额头上垂下,遮掩了他的面容。 天际的风雪越发凛冽地刮着,汪直迎着大风大雪,喃喃叹道:“不意典刑兹土。” 刽子手猛地拎起了鬼头大刀,扬起了雪白的刀刃,那刀刃高高举起,朝向天际,仿佛融入风雪之中。 汪直没有眨眼,他看着辽阔的天际,叹道:“吾死则已,只苦了两浙百姓。” 汪直的话音未落,只见那雪白的刀刃劈下,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汪直的脖颈,汪直的身子僵住了,他的眉目也定住了,然后他的身子缓缓地跪倒,然后趴倒在地,殷红的血从他的脖颈处汹涌地流出。 这个刽子手是个技艺娴熟的老手,他没有完全砍断汪直的脖颈,只是砍断了汪直的一半的脖颈,算是给汪直留了个全尸。 随着汪直的尸身缓缓地倒下,那刽子手趴下了身子,伸手翻开了汪直的眼睛看了看,然后又探了探汪直脖颈处的脉搏,他站起来了,对张居正点了点头。 张居正一直定定地看着汪直的血汹涌地流着,他看见刽子手的示意,他转头看了看刘赐,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来,他一甩缰绳,喝了一声“驾”,他策马离开了。 戚继光转头离去,他的骑兵飞奔着赶往西门,显然他们仍要防备着包围杭州府城的刘家军,留下的戚家军迅速地收拾了战场,大部分很快离去了,留下数十名兵士看管着刑台,看管着汪直的尸身。 在场的百来名倭寇都痛哭起来,他们即是悲痛不已,又是难以置信,他们没想到这两天之内发生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变故,没想到他们竟然目睹五峰船主被杀了。 这些倭寇很快被戚家军驱赶离开,张居正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追究其余人等,让众倭寇自行离开,这些倭寇也无心久留,他们面对这般巨大的变故,他们得尽快为自己做打算。 刘赐走前去揽住了虞小宛的肩头,虞小宛眼中的泪水没有滚落,她仍是平静地看着汪直,看着殷红的血从汪直的身上流出,染红了周遭的白雪,直到刘赐走前来揽住她,她好像才醒过神来,她缓步地走上前,走向汪直。 她来到刑台前,把守的戚家军兵士揽住了她,刘赐压抑着情绪,他对着这些兵士说道:“收尸的,你们也拦吗?” 戚家军兵士犹豫片刻,他们知道刘赐的分量,他们放开了拦阻,让虞小宛和刘赐走了进去。 虞小宛来到汪直的尸身前,她蹲了下来,轻抚着汪直的头,她感到汪直的身子还有一丝余温,她喃喃说道:“好歹留了个全尸,记得咱们娘说的,生而全人,死而全尸,是为圆满。” 第1185章 诀别(一) 刘赐自是记得母亲刘望舒的这句话,以往他觉得这就说是“圆满”,怕是牵强,但如今他见识了这个世道,他才知道“死而全尸”并不是所有人都享有的福气。 虞小宛又说道:“以前我便觉得,他是枭雄,我是妓女,我们俩称得上相配,但是枭雄和妓女,往往难以得善终,这般看来,我的预感是应验了。”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悲哀地叹道:“姐……” 虞小宛看了看天际的风雪,她的目光变得悠长,她笑道:“赐儿,我没告诉过你,许多年来,我一直想着我如何才能摆脱当妓女的命数,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长大后考了功名,当了大官,回来将我赎出去,然后娶了我,让我有个归宿,我想你想必是不会嫌弃我的,而且我是个娼妓,你出身青楼,咱们五十步笑百步,也不必顾忌什么礼法,不必在乎什么我是姐,你是弟,我就是嫁了你,把那些立贞节牌坊的道学家们气死……” 听着虞小宛这话,刘赐感到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虞小宛这话感到惊诧,毕竟虞小宛从小是他亲姐,他无论如何不能对亲姐有非分之想,但他听着虞小宛这般说,他却是感觉到其实他自己也是这般想法,他也想过要考个功名,然后回到巫山楼赎了虞小宛,娶她当老婆,这或许是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敢面对的一个渴望。 刘赐恍惚地笑了,他说道:“姐,我也这般想过,只是想不到,你也是这般想的。” 此时柳咏絮和白芷若都走过来了,她们听见虞小宛和刘赐的对话,她们都眉目颤了颤,柳咏絮更是感到滋味交杂,若是在平时,她听说这般的故事她怕是会觉得别扭,但她眼下却是感到悲慨。 虞小宛看着汪直的尸身,叹道:“我成了船主的女人,我由衷地觉得这是我的命数,我这般的女人,就该给一个枭雄当压寨夫人,船主素来待我不薄,能得他衷诚相待,这是我今生的福分……” 大雪依然凛冽地下着,大雪落在虞小宛那美丽的脸上,更显出几分凄楚,虞小宛看向刘赐,说道:“赐儿,方才你听船主说了,希望紫川和紫宁能好生长大。” 刘赐压着情绪,他说道:“姐,你别想不开,你还有你的日子要过……” 虞小宛顾自说道:“按照船主的意思,紫宁已经是交给你照看了,我就替船主做个主,紫川和紫宁都过继给你,你是他们的爹,要好生照看他们长大。” 刘赐说道:“这不必你说,我自会照看他们……” 虞小宛说道:“你答应他们过继给你了?” 刘赐叹道:“我答应。” 虞小宛伸出手指,在地上汪直流出的暗红的血泊中点了点,指尖上沾了血,她说道:“点血为盟誓。” 刘赐俯下身子,虞小宛将那染血的指尖在刘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刘赐的额头上染上了一点血红。 然后虞小宛看着汪直,又看着天际纷飞的大雪,她望向远方,只见经过一天一夜的大雪,整个杭州城都覆盖上了雪白,因为这两天杭州府城的人民都不敢出门,所以没有人毁坏过这个雪景。 虞小宛看着街道、房屋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她笑道:“船主你看,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说罢,只见虞小宛的右手在左手的衣袖中一摸,一道寒光从她的衣袖中闪出,她右手握着寒光往脖颈上一抹。 刘赐大惊失色,他忙扑上前去抱住了姐姐,只见一道血红已经在虞小宛那白皙的脖颈上裂开,鲜红从那裂口中汹涌地渗出,很快形成一道血红的瀑布从她白皙的肌肤上垂落。 刘赐颤抖着手捂住虞小宛脖颈的那道血红瀑布,他的话语已经冲撞着说不清楚,他悲哀、惶恐、慌乱地哽咽着:“姐!姐!……你……你……” 刘赐的话语已经说不清楚,而虞小宛那白皙的脸变得越发苍白,那美丽的、白里透红的血色渐渐地消失了,而她那双漂亮的眸子早已合上,方才刘赐看见她的眼睛还睁着一道缝隙,那眼眸还流转着看了他一眼,但如今那道缝隙也闭上了。 刘赐哽咽了良久,终于发出一声凄然的、似乎带着愤怒的叫喊:“你不能丢下我啊!……” 刘赐狠狠地抱住了虞小宛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柳咏絮已经看得惊呆了,她看着虞小宛那寒光一闪,不过是转瞬之间,谁都想不到虞小宛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利刃。 第1186章 诀别(二) 此时柳咏絮看向跌落在虞小宛足边的那道寒光,那是一把绣春短匕,是刘赐赠给虞小宛的,当时刘赐还说“宝剑赠玉人”,将这把锦衣卫用的极锋利的匕首给虞小宛做防身用,没想到虞小宛在今天出发之前,就已经将这把绣春短匕藏在了衣袖里头。 柳咏絮此时回思经过,她才品味出来,虞小宛其实已是怀着殉夫的决心而来,柳咏絮想起方才虞小宛的淡定和决绝,她只感到恍然隔世一般,她看着眼前虞小宛那软软地躺在刘赐怀里的尸身,看着鲜血已经染红了她和刘赐胸前的衣服,她感到心中被掏空了一般。 刘赐此时感到虞小宛的身子似乎已经凉下来,他握着虞小宛的手,感到这双柔荑已经变得冰凉,他看着他的姐姐,这是他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是他融于血脉的至亲,而她此时已经失去了呼吸,停止了脉搏,在他怀里开始变得僵硬而冰冷,刘赐感到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笼罩了他,他嘴里仍在喃喃说着:“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我……” 此时被看已经赶过来,那些包围的戚家军将士看见这个惨象,他们也退开了一些距离,放了被看进来,被看看着虞小宛的尸身,她也是浑身颤栗起来,她咬着樱唇,从背后抱住了刘赐。 被看此时听着刘赐嘴里喃喃念叨着“不能丢下我”,她才体会到,对刘赐来说,虞小宛是不可取代的至亲,这是陪伴他长大亲姐姐,没有其他的女人能够取代刘赐对虞小宛的感情。 刘赐抱着虞小宛嚎啕大哭着,大雪纷飞地落下,雪花渐渐地覆盖了他们的身子,虞小宛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白雪覆盖在她的脸上,竟分不清是她的脸更冷一些,还是盖在上面的白雪更冷一些。 刘赐已经哭得沙哑,失去了气力,他紧紧地抱着虞小宛的身子,将脸贴在虞小宛的脸上,啜泣着发着呆,他感觉到他的姐姐是真的走了,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所谓的“生离死别”。 被看悲哀地抚着刘赐的背,安慰道:“你还有我们呢,节哀……” 柳咏絮和白芷若也走前来,安抚着刘赐,白芷若叹道:“是啊,还有我们陪着你呢……” 柳咏絮叹息着,她努力地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说不出来。 白九州在一旁背着众人御立着,他右手的指尖捏着一块碎玉,这块碎玉已经在他的指尖上停留了许久,方才她眼看虞小宛的动作,他就料到虞小宛要拔剑自杀,他已经掏出一块碎玉,准备用“碎月式”打掉虞小宛手中的匕首,但是他最终没有出手,他看着虞小宛那平静的样子,他知道虞小宛是一心求死,此时阻止她,倒是逆了她的心愿。 此时白九州终于将那碎玉收起来了,他那平静的眉目也终于出现了纹丝的颤抖,他回身走向刘赐,他来到刘赐身后,说道:“按照海上的规矩,人在白天死了,得在酉时天黑之前下葬,眼下末时中了,该准备停灵下葬了。” 柳咏絮惊诧,说道:“酉时就得下葬?这怎么来得及?” 白九州叹道:“这是以海为生的人们的规矩,在海上漂着的人,不知道魂归何方,怕过了一夜,就变了孤魂野鬼,所以趁着天还亮就葬入海中,好让妈祖娘娘收俭他的肉身和魂魄。” 柳咏絮说道:“那是在海上,如今我们墓地都没有找好。” 刘赐终于抬起了头,他恍惚地看着天色尚且明亮的天际,他真切地感到虞小宛的身子已经变得冰冷,他喃喃说道:“她早已经想好了……” 刘赐回想起从今早开始虞小宛的一举一动,包括带他到那灵隐寺的后山,刘赐才回味过来,虞小宛早已经想好了一切。 刘赐说道:“墓地已经选好了。” 被看惊诧道:“在哪里?” 刘赐说道:“灵隐寺的后山。” 白九州点头,说道:“棺木倒是好找,灵隐寺内停着几口给法师方丈用的棺木,我和方丈熟识,我去讨要两口来。” 刘赐擦了擦泪,说道:“要捐善款?红姐姐,劳烦你取出一万两银钱来,捐给灵隐寺,当是答谢善缘。” 白九州说道:“大善哉,你给我几个人马,我这就去灵隐寺将棺木运来。” 白九州带着刘赐的六名亲卫赶往灵隐寺。 刘赐仍是在当地陪着虞小宛,那天际的大雪仍是纷飞的下着,杭州城内的人民仍是没有人敢出门来,也没有人敢往这个菜市口的方向看一眼。 第1187章 诀别(三) 这片菜市口仍是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呼啸和大雪纷飞着,刘赐在寂静中陪着虞小宛,他擦了擦覆盖在虞小宛脸上的白雪,他看着虞小宛那苍白冰冷的脸,只觉得虞小宛的容颜变得越发清冷而美丽,他素来觉得姐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此时看姐姐的容颜显得越发的清丽脱俗。 刘赐只觉得魂被抽掉了一般,他想到今生再也见不到这个至亲的人,他感到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气力。 半个时辰之后,一驾马车驰来,那是白九州,他驾着马车,马车的车厢被卸下来了,上头运载着两口厚重的棺木,白九州和亲卫们将棺木抬到了刑台下。 刘赐没让任何人帮忙,他拦腰抱起了虞小宛的尸身,走下了刑台,将虞小宛放进了棺木里,只见这棺木是用檀香木制成的,端的是极厚实。 白九州拍了拍这口棺木,说道:“原本我想向和方丈讨一口棺木,但是才知道那方丈和法师的棺木都是用薄杉木打造的,出家人不眷恋尘世,所以对棺木也不讲究,原本我觉得讨一口薄棺木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夫人这般的姿容,放在杉木棺材里面,腐烂在尘土里,着实是让人不忍,所以我讨了这口厚檀香木棺材来,这口棺木是苏州吴家公子花重金给他的爱妾置办的,檀香木抗虫蛀,耐腐化,尸身放在里面可以千年不坏。” 刘赐悲哀地看着躺在里面的虞小宛,他听说过这檀香木棺材的传说,东汉末年,曹操为了筹集军费,公然盗掘西汉梁王的墓穴,墓穴中梁王和妻妾的棺木都是檀香木制成,开棺时梁王和妻妾的肉身不腐,而其他殉葬者的棺木是普通的杉木制成,棺木里的尸身已经只剩下白骨。 刘赐素来觉得人死如灯灭,死后肉身如何并不重要,但是眼下他真的面对至亲的离去,他才感觉到是如此的不舍,他想到虞小宛这美丽的容颜将朽坏成一具枯骨,他越发觉得悲恸,他此时才越发理解那些帝王、豪强追求千秋万代的心情。 白九州递过来一张沾了雪水的丝巾,刘赐接过丝巾,用丝巾擦着虞小宛脖颈上的血,虞小宛那伤口的血迹已经凝固,刘赐得以将淤血都擦去了,那伤口变成一道红痕留在虞小宛的脖颈上。 刘赐最后看了一眼虞小宛那美丽的模样,然后和白九州一起封上了棺木。 白九州亲手将汪直的尸身封进了棺木之中,然后他们拉着棺木,向着西边的灵隐寺走去。 他们渡过了西湖,登上了北高峰,再次回到灵隐寺的山门前,刘赐今天清晨才和姐姐来到这里,而过了半天回到这里,已是恍如隔世,姐姐此时已经躺在了棺木里面。 刘赐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这灵隐寺的后山的,这后山上的积雪已经越发厚实,那山路、还有周遭的景致已经被大雪彻底地掩盖了。 刘赐恍惚地在大雪覆盖的林地中寻了许久,才在那株树上找到插在上头的那支龙慕翠翘,刘赐将那龙慕翠翘拔下来,和白九州、白芷若一起扫去了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他们扫开了这片地界的积雪,他们才发现,这周遭是一块块的墓地。 白九州环视这周遭,他看着这些树木散布的方位,他说道:“这些树木都是守灵木,这片地方是供善客下葬的墓地。” 刘赐想起早上虞小宛插上这支龙慕翠翘的神色,他越发感到悲慨。 众人就在虞小宛选定的这株树下挖开了一个墓穴,将两口棺木放进去了,然后他们将墓穴封上。 刘赐还想要立个墓碑,但是白九州阻止了他,白九州说道:“海上的人从来不树墓碑,就这样,记着这棵守灵木就是。” 不知何时,大雪仍在纷飞地下着,刘赐将姐姐和汪直的墓地周遭清扫了一遍,他转头看向远方,只见平滑如镜一般的西湖上已经笼罩了夕色,刘赐才意识到已是黄昏时分。 刘赐恍惚着,不愿离开这墓地,但是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都由不得他了,眼下汪直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钱塘,很快就要传遍江南,滔天巨浪即将在江南掀起,不说远的,就说眼下钱塘城恐怕马上要混乱起来了,他们必须尽快撤回姚家。 刘赐在众人的劝说之下跟着下了山,回了姚家。 这灵隐寺上仍是一片寂静,这一天这座盖世繁华的寺庙一个香客也没有,随着刘赐一行人的离去,这灵隐寺又恢复了寂静。 第1188章 诀别(四) 刘赐在被带出这灵隐寺的山门时,他远远地望见那寺庙的大门口站着一个身影,那似乎是一个女师傅,那女师傅定定地看着,远眺着他们,刘赐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女师傅的样貌就被带走了。 那女师傅看着刘赐一行人离去,她转头走向后山,她在雪地上攀援而上,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虞小宛和汪直的坟前,她的眉目清净,神色寂然,显然是个修为颇深的师傅,但是眼下她看着虞小宛坟头那隆起的土堆,她的目光颤动着,竟留下一行泪水来。 但她的起心动念不过是一瞬而已,她很快收敛了心绪,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口中喃喃念诵起来: “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 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 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瑞遍庄严。 天人问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萨至。 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皈依。 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她念诵的是《地藏经》,天色渐渐的阴沉,风雪依然凛冽地在寒风的吹卷下飘扬着,女师傅的身影逐渐沉入黑暗中,她口中轮回不绝地念诵着,任风雪覆盖了她的身子。 黑暗吞没了女师傅的身影,只有她念诵不绝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回荡着。 ~ 刘赐从未经历过这般悲哀的日子,之说以这般悲哀,不仅因为他失去了至亲,而且因为他失去至亲之后,他都没有时间悲痛,他看见江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刘赐永远记得汪直死前的那句话语,当时汪直看着辽阔的天际,叹道:“吾死则已,只苦了两浙百姓。” 不能说汪直一语成谶,只能说汪直身为倭寇之王,他已经料到了一切。 刘赐知道汪直的势力,也知道汪直在江南的影响力,知道汪直对于江南的倭寇团伙的节制的能力,但是刘赐仍是低估了汪直之死的影响,随着汪直的死去,江南的秩序陷入了崩溃状态。 包括黄锦、胡宗宪在内的南直隶官府才明白,这江南的秩序并不完全由官家掌控,这江南的秩序至少有一半是掌控在汪直手上的,而随着汪直死去,这一半的秩序瓦解了,或者说倭寇主导着江南的贸易秩序,而倭寇的秩序瓦解了,江南的贸易秩序也就随之瓦解了。 汪直的十八支舰队中有十五支卸下了五峰旗,开始自行其是,成为了十多股强大的海贼团伙,而除此之外,遍布在大明海疆的大大小小的倭寇团伙也纷纷“揭竿而起”,一时间,大明的海疆到处是海贼团伙,这些贼寇再无节制,再无规矩,他们开始在混乱之中谋求壮大,开始抢夺贸易资源,乃至发展成劫掠财富。 倭患如潮水一般汹涌地淹没了大明的沿海地域,无数的倭寇团伙试图“占山为王”,他们劫掠村落,和官军的据点开战,大规模地破坏沿海地域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同时更为如火如荼的祸患是,这些海贼团伙之间很快爆发了大规模的兼并征战,大团伙拼命兼并小团伙,小团伙打不过大团伙,就四处流窜,为祸民间。 当年汪直经历十几年的征战,才平定所有的倭寇团伙,得以“一统江湖”,而如今随着汪直死去,这种混乱又再次爆发了。 而随着倭寇的侵略和混战,整个江南维持了数十年的、本已繁荣昌盛的贸易秩序也随之被毁坏,商贸失去了规矩,外洋商人没法在一个统一的秩序之下交易,他们买不到货物,大明的货品也销不出去,而那些大小的倭寇团伙因为没有了规矩,所以开始大肆地压低收货价,提高出货价,这也使得贸易难以进行。 刘赐原本只是担心着倭寇的侵略和混战会带来祸患,他倒还没想到“贸易秩序被毁坏”带来的更深一层的后果,那就是:江南经济秩序的崩溃。 江南的民间原本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生产体系,比如对外洋贸易最大量的商品“丝绸”的生产,从桑农种出桑叶,纺工缫丝,织女织成成匹的丝绸,已经形成一个极完善的、运转高效的体系,而如今随着外洋贸易再难以顺利地进行,丝绸没法销出去,这个生产体系也就遭受了破坏,而这个生产体系养活了江南数以百万计的人民,桑农、纺织工人、织女都因此失去了活计,断了收入来源,更别说那大批的商人,更是断了钱财。 第1189章 混乱(一) 刘赐渐渐意识到,眼下倭寇的侵略和混战是眼前的祸患,而因为倭寇的祸乱而导致的江南经济秩序的崩溃,则是日后的一个泼天大祸,这可能动摇大明统治的根基。 此后的两个月,刘赐一直疲于奔命,忙于对付眼前剧烈动荡的局面,忙于保住姚家和同济会,守住这“开海”的基业。 从汪直死后的第二天,刘赐就将三千刘家军留在了杭州府城,这三千刘家军还配备了一百门火炮,刘赐用自己的私家军主导着镇守这杭州府城的重任,他深知眼下倭患猛烈之下,这杭州府城是一个要害,因为这杭州府城扼守在钱塘江的咽喉处,而钱塘江是倭寇为祸内地的一大要道,倭寇往往会从钱塘江入侵,顺着新安江直趋内地,侵略淳安、金华乃至丽水等地,所以刘赐守住了杭州府城,不仅是为了守住自家,而且是守住了江南内陆的一大片地域。 刘赐将刘家军的主力都调往了双屿港,在倭患的混乱之中,双屿港自然是风口浪尖上的一处所在,或者说,随着汪直的死去,随着“五峰船主”势力的瓦解,“同济会”已经成为这大明海疆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大量强大的倭寇团伙,包括从汪直那十八支舰队中分裂出来的几股最强大的势力,他们都试图攻占双屿港,或者是取得同济会的支持,因为谁能夺得同济会的势力,谁就是江南新的霸主。 但是刘赐坚持着这“开海”的事业,他坚持着自己是代表了朝廷的“正统”身份,他不与任何倭寇势力合作,这就让同济会和双屿港成为了众矢之的,所有强大的倭寇势力都试图拔除双屿港这根刺。 在十二月一日,就是汪直死去的一个月后,由原本汪直麾下的数支强大的倭寇舰队组成的联军围攻了双屿港,这一战打得有惊无险,这些倭寇显然低估了同济会和刘家军的实力,同济会的坞堡坐拥两百门最新锐的火炮,刘家军则是打败过汪直的精锐军队,他们守住双屿港绰绰有余。 在这一战之后,刘赐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半,他知道双屿港算是站稳脚跟了,倭寇知道双屿港不好惹,也不敢再轻易招惹刘家军。 此后一直到十二月的月尾,刘赐一直还在忙于自保,包括保护双屿港,保护杭州府城,保护他们最重要的几条商贸航线。 这两个月刘赐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忙得濒于崩溃了,被看和柳咏絮、姚可贞都疲于奔命,何绯儿帮着一些活计,也是忙得昏头转向。 到了除夕夜,深夜时分,一驾小舟低调地渡过了西湖,在小瀛洲岛的码头上靠了岸,船上走下来一双疲惫的身影,那是刘赐和柳咏絮,他们已经外出七天,在嘉兴、松江、苏州走了一圈,又回到钱塘。 他们之所以在眼下动乱的局势下冒险出去游走,是因为眼下江南已经发生着越来越动乱的变化,主要是随着江南的贸易秩序被毁坏,那些世家豪门自然不会坐视他们的商货无法销出,所以他们纷纷做出了一个抉择,就是和倭寇联合,因此眼下的江南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大势头,就是那些强大世家豪门和强大的倭寇团伙相互勾结,豪门利用倭寇团伙打开商贸销路,倭寇团伙则借用世家豪门的力量壮大自己的势力。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局面,这只会加重江南的混乱,而这对同济会和双屿港的影响也很大,比如姑苏的吴家,松江三大族的邵家、宁家、赵家原本都是最先在双屿港贸易的“顾客”,是双屿港商贸的重要巨头,但是这几个大家族都开始和倭寇勾结,意味着他们会减少在双屿港的贸易。 刘赐自是不能坐视这个情况,所以他在刘家军的护送下,冒险到松江、苏州等地走了一圈,见了这些豪门的执掌人,向他们保证了双屿港商贸的稳定性,保证他们姚家和同济会一定会打开双屿港商贸的局面。 眼下刘赐和柳咏絮冒着寒风走进姚家,走回蓼风轩,柳咏絮已是疲惫不堪,她劳累之下有些犯了寒症,此时她捂着貂皮衣服,走得艰难着,刘赐干脆蹲下身子,不由分说地将她背了起来。 柳咏絮着实是疲惫着,她也没多挣扎,任刘赐背着她,她将身子趴在了刘赐的背上,虚弱地闭上了眼。 柳咏絮嘴里还喃喃说道:“咱们要是恢复不了贸易,那些世家豪族还是会和倭寇勾结去。” 第1190章 混乱(二) 刘赐和柳咏絮这一程总算是稳住了松江和苏州等地的世家豪门,也给江南的其他豪门传递了信号,表明双屿港和同济会的贸易很快会恢复,让他们稍安勿躁,不要铤而走险地去勾结倭寇。 这些世家豪门自是也不想和倭寇牵连太深,毕竟他们仍在大明这口锅里捞饭吃,所以刘赐和柳咏絮的这一番努力确实是稳住了那些世家豪门。 刘赐回头看向跟随他的亲卫们,这批亲卫这些日子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护卫着他,着实是多有操劳,这些健壮的汉子此时走进姚家,也不禁显出疲态,刘赐对他们说道:“你们都辛苦了,去歇息。” 刘赐说罢,想了想,又将柳咏絮放下来,然后在自己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些银钱,他将银钱递给他的卫队长,说道:“带弟兄们去城里逛逛,喝喝花酒去。” 卫队长接过银钱,笑道:“公子,这花酒咱们可喝不上了,这些日子这般乱的局面,许多青楼都关门了。” 刘赐不禁苦笑,这倭寇的祸乱,害得青楼的生意都做不起来了,他说道:“那就吃酒去,记着规矩,不许找暗娼。” 刘赐的刘家军素来有规矩,军官在休假时可以去逛青楼,但是不许找暗娼,这自是怕军官染上性病。 亲卫们转头去了,刘赐和柳咏絮继续向前走着,这夜半时分姚家也是一片寂静,刘赐还要背柳咏絮,柳咏絮阻止了他,说道:“别背了,你也累。” 说着,柳咏絮挽住了刘赐的手臂,两人继续向前走着。 柳咏絮说道:“咱们得靠武力去维持商贸的线路了。” 刘赐沉默着,这是姚无忌最反对的一件事情。 柳咏絮叹道:“我知道这样的行径和当年汪直的行径相似,但是这是无奈之举,如今这般乱局,咱们没有武力威慑,如何能维持贸易?明天就是新一年了,趁着这个时候,你正好下令,让舰队出击,打通到吕宋和平户的商贸航线。” 双屿港最主要的商贸航线有两条,一条是往南开往吕宋,弗朗机人已经在吕宋建设了基地,在吕宋能够和西洋来的弗朗机人贸易,另一条是向东北开往平户,就是开往汪直以往的平户藩基地,那个基地已经被倭寇的势力瓜分,但那里仍然是和日本进行商贸的集散地。 刘赐说道:“只能如此,只是我们得耗费大批财力和精力养兵了,以后得靠着我们的舰队保护这两条航线。” 柳咏絮叹道:“只能这么办,不然双屿港也支撑不了多久。” 经过这两个月祸乱,双屿港的商贸已经几乎断绝,这座庞大的港口的运转需要大批的银钱,况且刘赐还得养着同济会和刘家军,这更是需要大量的开支,这两个月的商贸断绝,加上和汪直的大战,已经将同济会和姚家原本殷实的家底给掏空了。 柳咏絮说道:“听说戚继光近来也是焦头烂额。” 刘赐说道:“这才是对的,他早该料到会有这般燎原一般的倭患。” 柳咏絮叹道:“听说他疲于奔命,顾此失彼,两天前又吃了一次败仗。” 戚继光的戚家军原本已是打出军威,直让倭寇闻风丧胆,但是随着这两个月如火如荼的倭患爆发,戚家军承受着朝廷严苛的军令,他们四面出击,奋力地试图扫清倭患,但是倭患的大势仍是超乎他们想象,戚继光率军疲于奔命地四面征战,在混乱和疲惫之下已经连吃两场败仗,称得上损失惨重。 柳咏絮忧虑地说道:“如若戚家军覆灭了,那这倭患可就更加难以挽救了。” 刘赐说道:“不会的,戚继光的本事我知道,他最是懂得进退,他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 柳咏絮叹道:“这是最好,但愿戚家军和南直隶军队能更强势些,把倭寇给打灭下去。” 刘赐说道:“局面至此,已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让军队强攻强打,用硬手段去扑灭倭患。” 原本汪直还在的时候,还存有希望能够招安汪直,从而将倭寇引导向正常的贸易,而随着汪直身死,这个希望已然破灭。 刘赐牵着柳咏絮的手走去,说道:“这场征战,没有几年时间,是不会有结果的,早着呢。” 柳咏絮笑了,她看向天际的寒月,笑道:“熬着,时日还长。” 刘赐顿下脚步,看着柳咏絮,刘赐问道:“你当真打算熬着吗?” 柳咏絮不知道刘赐是什么意思,她看着刘赐,说道:“不然呢?” 第1191章 混乱(三) 刘赐流露出冷峻而纠结的神色,他叹道:“你觉着皇帝会放过我们吗?” 柳咏絮自是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让她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她说道:“你是说,皇帝杀了汪直,一样会杀了我们?” 刘赐说道:“自是如此,嘉靖皇帝貌似修仙不问世事,但其实对于这天底下的要害之事他比谁都清楚,他自是知道杀汪直会导致江南大乱,但他还是下旨杀汪直,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柳咏絮说道:“是视汪直为眼中钉?汪直自封‘徽王’,坐拥武力,足以割据一方,嘉靖皇帝大概是不想看着他坐大。” 刘赐说道:“自是如此,对于嘉靖皇帝来说,天底下不能存在任何人威胁他的权威和皇位,汪直在江南的势力如此之大,江南人民只知有汪直,不知有朝廷,这对嘉靖皇帝来说必是不可忍受的,而且如今嘉靖皇帝年岁已高,说不准哪一天就御驾归天了,所以他更加提防着汪直这样的人物,试想,如若过两年嘉靖皇帝死了,汪直还在,手上还握着十八支舰队,好几万的兵马,而且江南人民都支持汪直,汪直有没有可能自立为王?而新登基的皇帝,裕王爷,能不能镇得住汪直?” 柳咏絮说道:“是这个道理,汪直有军队,而且掌控着江南的商贸,也就等同于掌控江南的财权,有武装有财权,这就足以割据一方了。” 刘赐说道:“你想想我们如今,如若我们真在这乱局之中做大咱们的基业,同济会这‘开海’的商贸真的做成了,咱们和汪直还有区别吗?” 柳咏絮想到这个,她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如今掌控着军队,掌控着商贸,在江南拥有很大的威信,的确和汪直没太大区别,只是他们的势力还比不上汪直而已。 刘赐叹道:“嘉靖皇帝没动我们,只能是因为我们的势力不如汪直,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如若我们再坐大呢?他会不会像对付汪直一样对付我们?” 柳咏絮叹息点头,说道:“说的是,而且我们还比汪直还多了一条威胁,汪直有武装,有财力,但汪直的身份毕竟是‘贼寇’,他不论如何坐大,都洗不脱‘倭寇’的身份,而我们还兼着这‘姚家’的身份,你是姚家公子,是这江南豪门的领袖,你振臂一呼,这江南的诸多豪门都会响应,这势必是嘉靖皇帝更加忌惮的。” 刘赐叹道:“正是如此,那皇帝老儿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呢,那许多锦衣卫、东厂的人马不知有多少布置在咱们周遭,咱们再坐大下去,势必要被收拾的。” 柳咏絮忧虑着,叹道:“这可怎么办,人世间险恶,咱们算是见识到了。” 刘赐笑了,他抬头撩了撩柳咏絮垂落的发丝,说道:“这也没什么忧虑的,大不了,咱们驾船出洋,找片天地自己生活去。” 柳咏絮打开刘赐的手,说道:“你什么时候又起了这个心思?出哪边的洋去?” 刘赐笑道:“不是说弗朗机人在东边的大洋尽头发现了白银大陆吗,听说那里水草丰茂,大草原一望无际,咱们大不了到那一头过日子去。” 柳咏絮瞪大了她的眼睛,她一时仍是没缓过思绪来。 刘赐叹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是大明的子民,该当生在大明死在大明,我也是被逼急了,我想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不一定得在大明的天下生活,咱们远渡重洋,去一片漂亮的地方,不是一样过日子?而且那边遍地白银,草原辽阔,想想这不是别有滋味?” 柳咏絮苦笑道:“你是有多厌恶这大明天下了?” 刘赐说道:“说不上厌恶,但我着实是不喜欢这皇帝、朝廷、世家豪门这套东西,着实是把人憋屈得慌,以往咱们想着在这里生这里死,但再想想这有何必要?咱们去了那‘白银大陆’,照样过咱们的日子。” 柳咏絮说道:“天底下也没几个人冒得起你这般的艰险。” 刘赐笑道:“那就是了,既然咱们冒得起风险,那咱们就搏一搏,去到一片广阔天地,岂不是活得畅快?” 柳咏絮忧虑道:“其他都好说,只是这‘开海’的大业该怎么办。” 刘赐叹道:“我自是也担心这个,其他都能割舍,只是这番事业着实是遗憾,只能走下去,走一步是一步,只是咱们得记着汪直的教训,皇帝老儿盯着咱们,要有脱身的准备。” 第1192章 混乱(四) 柳咏絮点头,说道:“咱们还是得把这个‘开海’大业做下去,无论如何,就当是完成叔父的心愿,咱们都该坚持下去。快走,瞧瞧灯都亮了,她们大概都回来了。” 他们望向前方的蓼风轩,只见蓼风轩上的灯火亮堂着,显然被看她们都回来了,刘赐和柳咏絮携手向蓼风轩走去。 蓼风轩的偏厅里已经将蜡烛燃得通明,被看正前后忙活着,何绯儿也忙着给她打下手。 刘赐和柳咏絮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何绯儿连忙迎上来,她开心地叫着:“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说着,何绯儿忙上前来叫着“哥,姐姐”,就帮刘赐和柳咏絮脱着外头的厚衣服。 刘赐和柳咏絮走进偏厅,看见饭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饭菜,被看正在后厨端着一大盘鲜鱼出来,刘赐忙上前要接过那大盘子,被看说道:“你别沾手了,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呢,快去收拾一下,吃饭了。” 刘赐看着那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再看着被看那明显憔悴了的样子,他心疼道:“怎么还这么忙活,大伙都这般累了。” 眼下这蓼风轩的确是冷清着,白芷若也还没有回来,姚可贞也不在。 被看说道:“今儿是除夕夜,再忙也得吃年夜饭啊,快去洗漱一下,坐下。” 刘赐回房间脱了衣裳,冬至在床榻上睡着,刘赐抱起她,亲昵地亲吻了一番,来到偏厅坐下了。 柳咏絮和何绯儿也坐下了,被看忙完最后一道菜,也坐下了,他们对着满桌丰盛的饭菜,却都没有动筷子。 被看说道:“小若说是今儿一早就从双屿港回来,如今还没到,大概是有事情忙活,又耽误了。” 刘赐说道:“怎么这般麻烦,他们事务多,就别让他们非得回来了。” 被看笑道:“过年了,那些倭贼也得歇息啊,这几天双屿港也没什么祸事,她正可以回来歇息。” 白芷若一直和白九州待在双屿港,她代表着刘赐的权威,在双屿港监管着那里的事务。 这时门外车马停下,姚可贞下了马车,她怀抱着一双婴孩,正是紫川和紫宁,她冒着寒风走进了屋子,何绯儿连忙迎过去,抱过了紫宁。 姚可贞走进来,笑叹道:“这俩孩儿,犯寒症也是一起犯着,给那名医针了几针,好多了。” 虞小宛将紫川和紫宁托付给了刘赐,紫川和紫宁就成了刘赐的一双儿女,姚可贞则是主动地接过了照料紫川和紫宁的责任,她自是聪慧,因为她担这个责任最是合适,在名义上她是刘赐的正房,她理应照料着刘赐的儿女,而被看已经有冬至了,所以紫川和紫宁让姚可贞来照料是最合适的。 这两天紫川和紫宁因为天气太冷,一直犯着寒症,姚可贞请了各方名医来看,都没能看好,后来听说这钱塘南边的富阳乡里有一位名医,针灸之术极为高明,能包治小儿的寒症,姚可贞原本想耗重金请那名医前来诊治,但那名医年事已高,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乡里,姚可贞只能让刘赐的亲卫护送着,带着一双儿女沿钱塘江而下,去到富阳见了那位名医,然后又赶回来。 姚可贞安顿好了一双儿女,才在饭桌前坐下来。 姚无忌已经不住在这蓼风轩里头,如今他已经起不了床榻,身子已经虚弱得不行,只靠一口气吊着性命,他需要下人形影不离地照料,所以姚无忌住到了刘赐隔壁的一桩精致的小楼里,有四位他同济会最信任的亲信轮番照料他。 刘赐看着大家坐在桌前,他感慨着,笑道:“难得团圆,多久没有这般的日子了,真是可喜可贺……” 刘赐话没说完,被看就笑道:“别说得这般丧气滋味,这些日子咱们都劳累了,今夜好生歇一歇,这是绍兴的女儿红,都喝一杯。” 柳咏絮和姚可贞、白芷若、何绯儿都举起了杯,她们碰了碰杯,喝下一口酒,马上开始欢笑起来,她们吃着酒菜,轻松地笑闹着。 刘赐看着女人们喝着酒,在烛火下映照得越发笑靥娇红,他不禁也笑了。 被看照常说着好玩的玩笑事情,直逗得大伙都笑得不行。 刘赐跟着大家笑着,不知不觉夜越发的深了,他感觉到外头的风越发地刮起来了,寒风挟着寒意卷进房屋里。 刘赐看向窗外,果然看见外面飘起了雪花,他禁不住叹息一声,他看着女人们都欢笑着,谁也没空理会他,他独自走出偏厅,又走出大厅,来到院子外,只见天际降下了雪花,刘赐呆呆地看着雪飘下,他自然而然地又想起虞小宛,虞小宛死在那个大雪天,从那以后刘赐每次见到雪都会想到姐姐。 第1193章 混乱(五) 被看一直留意着刘赐的行动,她此时跟着刘赐走出了院子,她小心地看了看刘赐的神色,问道:“又想姐姐了?” 刘赐点头,眼睛不知不觉又红了,他喃喃叹道:“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被看一愣,问道:“离开哪里?” 刘赐说道:“离开这个所谓的天下,我恨那个皇帝,恨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物。” 被看叹道:“你觉得是他们害死你姐姐?” 刘赐说道:“难道不是吗?不是庙堂上的那些人倒行逆施,不是皇帝老儿残暴无道,我姐怎么会死。” 刘赐的语气平静,这些日子过去,他已经接受姐姐死去的现实,但是他的情绪沉淀下来,却显得越发沉重而坚定,被看此时听着刘赐这平淡的语气,她感到阵阵寒意。 被看叹道:“你即是这般想,那就这般做,无论做什么,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说着,被看挽住了刘赐的手臂,刘赐已经和被看说过他的想法,被看知道刘赐想要出洋远走高飞的计划。 刘赐感激地拥住了被看,说道:“上苍让我欠了你们这么多债,我得还几辈子才能还完啊。” 被看瞪了刘赐一眼,说道:“花言巧语,少拿这套说辞对付我,谁想和你几辈子了?一辈子还不够腻味?这辈子好生渡过去就是了。” 刘赐由衷地笑了,他使劲地在被看的唇上吻了一口,如果说被看身上有某种品质是最让他着迷的话,就是这股坚韧而决绝的气质,被看永远是这般坚强,这般勤勉,而且这般充满了尊严。 被看让刘赐抱在怀里,她说道:“你即是这般决定了,就要着手去做,只是眼下的境况,这倭患我们都疲于应对,哪里有能力再开拓航线去那东方的‘白银大陆’?” 刘赐说道:“眼下确实是艰难,但我们得存着这个信念,这乱局总会过去的,慢慢的局面总会安稳下来,到时我就要派出舰队渡过这大洋去,去找那‘白银大陆’。” 被看看着刘赐那坚定的样子,她越发的笑了,她素来觉得,有决绝的信念,有强大的雄心,这才是她的男人,她笑道:“那便这么干,这许多艰难都过来了,相信这一关我们也能渡过去。” 此时夜空中传来钱塘府城悠远的一声钟鸣,刘赐看向那凄清寂冷的夜空,说道:“姐姐,又是一年过去了,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了。” 被看紧紧地抱住了夫君,叹道:“这一年想必没那么好渡过。” 刘赐也抱紧了爱妾,他们在雪地中紧紧地相拥着,他说道:“我们在一起,多大的难关,都能闯过去。” 天际飞过了数只寒鸦,它们在风雪弥漫的夜空中纠缠着,飞向凄清的天际。 ~ 如同被看的预料,嘉靖三十九年对姚家来说,对刘赐和他的亲眷来说是相当艰难的一年,江南的倭患依然如火如荼,汪直之死带来的混乱在这一年达到顶峰,失去节制的亡命之徒疯狂地侵扰大明的海疆,劫掠内陆的百姓,同时大小倭寇团伙之间的兼并混战不断地爆发,江南的海域战火肆虐。 以戚家军和俞家军为首的南直隶官军奋力地清剿倭寇,应该说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戚继光和俞大猷再次证明了他们的能力,他们将这两支“私兵”性质的军队的战斗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让他们得以打出大规模的战略和复杂的战术配合,经常以少胜多地对倭寇形成大面积的扑灭。 但是对倭寇的作战仍然艰难,民间对外洋贸易的需求是不可遏制的,只要海禁的律令存在一天,倭患就如同烧不尽的野草,扑灭了一片,春风一吹,马上又有另一片长起来。 嘉靖皇帝显然知道杀汪直的后果,他在做主杀了汪直之后,的确给南直隶调拨了大笔的军费,试图扑灭倭患,而南直隶总督胡宗宪,将领戚继光和俞大猷也着实都是精明强干的人才,他们在朝廷的支持下对倭寇组织了强硬有效的攻势,但是知道这嘉靖三十九年的年末,倭患的势头依然没有被遏止,而且有着继续蔓延的倾向。 朝廷自是大怒,嘉靖皇帝自是认为,他调拨了这么多的银钱,将这般大的资本投入到江南的抗倭战役中,但是倭患仍然在蔓延,他下旨将戚继光、俞大猷的官爵全部罢免,让他们带罪杀敌。 这一年对于戚继光来说无疑也是最为艰难的一年,他料到今日的状况,而他只能坚强地睁大了眼睛,顺应着局势往前走,他觉着,如若运气好,这严酷的战争没有取他的性命,或许他能做出一番功业,最终名垂青史。 第1194章 混乱(六) 对于刘赐来说,整个嘉靖三十九年他都在疲于奔命,他手上能够调度的资源在严酷的局势面前显得捉襟见肘,他忙于守护住姚家的安全,守护住同济会和双屿港的安全,同时姚无忌如今已经卧床不起,再不能担负“大掌令”的职务,刘赐实际上成为了同济会的大掌令,因此他还得兼顾着同济会的诸多事务。 而且刘赐并不是守住局势的安全就满足了,他为了那“开海”的大业,他还得努力打通双屿港往吕宋、往平户藩的两条航线,因此他投入了更大的财力组建军队,他必须有强大的军事实力才能保证这两条航线的畅通。 刘赐最终支撑下来了,并且成功地打通了这两条航线,让双屿港的贸易得以继续开展,而能够完成这个艰难的事业,得益于刘赐的一个关键的抉择,即:招安徐活佛。 在汪直死后,徐活佛作为当时“五峰船主”集团的第二号人物,他和十八支舰队的其他头领一样,率领他的部将分裂了,他除了带走他自己的舰队之外,还带走了另外两支愿意追随他的舰队,他一共有三支舰队,百艘战舰,两万兵力的实力。 但是汪直和其他倭寇头领的选择不同,他没有选择到江南占据地盘,建设据点,或者在外洋找一片岛屿建设根据地,或者霸占某一条商贸航线,他选择了远赴日本,来到日本的福江岛,在这里建设自己的基地,试图在这里打造自己的基业,成为日本的一片割据势力。 刘赐一直留意着徐活佛的境况,他知道徐活佛的盘算,徐活佛和大多数的倭寇不同,他胸怀大志,并不甘心一生当贼当匪,他势必是看出在大明海疆当贼寇不会有一个光彩的下场,他亲眼看见汪直的身死覆灭,他深知就算是当成了汪直那般天下盖世的英雄人物,也始终是个“巨寇”而已,注定无法成为受天下百姓认可的体面人物。 所以徐活佛不打算再走汪直的老路,他选择到日本去,他想在日本建功立业,成就自己的伟业。 徐活佛心中的这个计策已经谋划了很长的时间,在汪直死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并且做出了一些谋划,应该说他做足了周全的准备,他最核心的思路就是:占据福江岛,福江岛位于日本的最西端,比平户岛还要靠近大明,他只要在福江岛上建立扎实的基地,日后大明到日本贩货的船只就要经过福江岛和他贸易,这样他就能得到来到大明的势力的支持,让他有足够的实力在日本那诸多割据的大名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徐活佛凭借他强悍的军队顺利地击退了福江岛上的日本大名,顺利地占据了福江岛,但是他后续的经营遭遇了重重的困境,首先是大明的海疆陷入了混战,他难以像以往那般获得大量的来到日本贸易的大明商人的支持,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低估了日本的大名的势力,他遭受了日本数位大名的围攻,他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得以支撑下来,但是他的生存境况却无疑更加的艰难。 到了嘉靖三十九年的年底,徐活佛在日本数位大名的兵力围攻之下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他的舰队依然强悍,但是他缺粮食和军饷,难以继续支持战争。 刘赐一直关注着徐活佛的动向,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络,刘赐在送给徐活佛的信笺中一直表明试图招募徐活佛的心意,徐活佛作为汪直身边的第二号人物,他知道汪直被杀的真相,加上他此前和刘赐的交情,他并不反感刘赐,再加上他需要刘赐和同济会的支持,所以他一直和刘赐保持着联系。 在这嘉靖三十九年的岁末,日本的四位大明组成了联合舰队围困徐活佛的福江岛,直困了徐活佛一个月,困得徐活佛弹尽粮绝,在绝望之际,刘赐派出了刘家军和同济会的联军,来到福江岛,打破了日本大名的包围,救了徐活佛的舰队。 徐活佛欠了刘赐一个恩情,加上他自己的基业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就答应了刘赐的“招安”,率领他的三支舰队、百艘战船、两万将士加入了同济会,作为忠诚于同济会的外属军队。 有了徐活佛的加入,刘赐的军力无疑大为增强,他的刘家军和同济会的军队已经扩充到两万人,加上徐活佛的军队,他手握四万兵马,汪直当年全盛的时候,手下的精锐军队也就六万来人,刘赐眼下的军事势力已经足以和当年的汪直媲美。 第1195章 又一年除夕(一) 刘赐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军队,顺利地在嘉靖三十九年岁末的时候打通了同济会通往吕宋和平户岛的航线,这一年来他们同济会的“开海”贸易一直施行艰难,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彻底打通了核心的商贸航线,让他们的商船可以安全地来往航行,这无疑给同济会和姚家带来了可观的收益。 到了嘉靖四十年,同济会的“开海”生意因为航线的打通而大有起色,同济会的生意成为这混乱的大明海疆唯一一条稳定的、而且正规的商贸渠道,因此,江南的所有世家豪门大都回到了双屿港做生意,而放弃了和倭寇勾结。 “灭倭”的战斗依然艰难地进行着,以戚继光和俞大猷为首的南直隶官军依然疲于奔命地四处征战,但是经过两年的艰苦战斗,在嘉靖四十年的年末,南直隶官军总算和倭寇的势力形成了一个均势,双方互有胜负,形成了僵持的状态。 这一年的岁末除夕夜,刘赐和他的亲眷依然聚在一起,他们依然在蓼风轩的偏厅中摆开了宴席,而今年这个宴席就比前两年的宴席要轻松得多了,昨夜所有人就回到了家中,今天一早大家就各自忙活起来了。 天未亮,刘赐就起了床,他今年的年中已经和姚可贞办了婚事,这场婚事拖了许久,直到今年情势稍微稳定些了,姚家才腾出手来将这婚事给办了,这婚事端的是异常的盛大,如今姚家和同济会已经是江南最强大的一股势力,所以这场“姚公子”迎娶正房妻子的大婚,自是所有江南的头面人物都出席了,刘赐仍是低调应对,他让柳咏絮和姚可贞出面操办这个事情,他依然隐藏着身份。 姚可贞名正言顺地嫁了刘赐之后,她仍是住在楼下的偏房,楼上的正房仍是被看和冬至住着,姚可贞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进退的,她知道她凭着大家闺秀的出身和姚家的支持,成了刘赐的正房,但是在这家里实际上的“正房”仍是被看,被看的地位仍是比她要高,被看处事的气魄和能力的确比她强,起码柳咏絮和白芷若都对被看心服,对她则不一定,所以姚可贞很谦逊地一直让被看出面做主,她像以往一样扮演着顾全大局的角色。 所以刘赐大多数的时候仍是歇息在被看的房中,偶尔才会和姚可贞同房,而姚可贞负责照料着紫川和紫宁两个幼儿,她也惯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儿歇息。 刘赐起了床,把冬至抱了起来,冬至仍是和爹娘睡在一起,她惯了趴在刘赐的背上睡觉,刘赐抱起她,笑道:“起早喽,爹爹带你买今晚的食材去。” 被看也醒了,说道:“天没亮呢,这么早就出去。” 刘赐笑道:“你睡着,我带冬至去就行。” 刘赐下了床,帮着冬至穿衣服,被看也起来了,她套上衣裳,她瞧着刘赐体贴地帮女儿穿衣服的模样,她不禁笑了,她从身后抱住了刘赐,将丰腴的身子贴住了刘赐。 刘赐回头看着被看那云鬓纷乱的诱人的样子,他不禁感到一阵燥热,但他瞧着冬至在,他还是忍住了那点想法。 此时窗外飘进来几缕雪花,冬至指向窗外,说道:“爹,下雪了。” 冬至的声音稚嫩清澈,已经显出几分甜美,刘赐只要听见冬至的声音,他就觉得心要化了,他在冬至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是啊,现在是隆冬时节,经常下雪。” 冬至睁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刘赐怕女儿给冷到了,他忙给女儿披上衣服,然后小心地捋着女儿那柔软的发丝,帮女儿扎着辫子。 被看每次瞧着刘赐那对冬至疼惜到无以复加的模样,她难免会感到吃醋,此时她在身后抱着刘赐,她看着冬至看着窗外没留意他们,她就将手伸进了刘赐的小腹,调皮地逗弄着刘赐。 刘赐正在精力最旺盛的年岁,他哪禁得住被看这般的抚弄,他低声斥道:“女儿看着呢,别弄。” 被看笑道:“你这个女儿奴,有女儿在,你就什么都不敢干了。” 被看还是将手抽了出来,温柔又调皮地抱住了刘赐,又说道:“我给你们准备早膳去,你买了鱼就快些带她回来,别又带她泛舟玩去了。” 说罢,被看吻了吻刘赐,然后穿上了衣裳,转头下楼去了,她要忙活着准备早膳,等着大伙起来吃。 刘赐也细致地给冬至穿好了衣裳,带着冬至出了门,踏着雪走上了姚家的大路。 第1196章 又一年除夕(二) 刘赐牵着冬至走在姚家的大路上,姚家家中的景象已经繁盛了许多,显出姚家的兴盛,在刘赐和姚可贞的手上,这姚家恢复了当年“江南第一世族”的荣光,因此姚家整个家族无论是财富还是人丁都兴盛了许多。 刘赐低调地走着,他穿着寻常的丝绵衣,微微地含着首,一点不显出自己的身份,他在姚家也甚少露面,所有需要出面处置的事务他都是托付姚可贞和柳咏絮、被看她们去办,姚家内部认得他的人也不多。 此时天还没亮,但姚家内的大路上已是人来人往,人们没怎么留意刘赐,倒是冬至显得引人注目,路过的人们都禁不住多看了冬至两眼,因为这个小女孩着实是生得太好看,她那粉雕玉琢的小脸,还有那娇憨纯美的模样,着实是让人瞧见了就想亲一口。 冬至穿着漂亮的丝绸衣裳,身上不染半点尘土,显然是个极尽娇宠的千金小姐,她已经四周岁了,已经长出了个美人胚子的模样,她的眼睛生得像刘赐,鼻子、嘴巴、脸蛋都生得像被看,按她干娘柳咏絮的说法,冬至是挑着她爹娘的优点长,刘赐的眼睛好看,冬至的眼睛就生得像刘赐,被看的脸蛋、嘴鼻好看,冬至的小脸就生得像被看。 刘赐牵着冬至走出了姚家,来到渡口上了小舟,泛着舟来到西湖南边的荷花丛中,这里的景象没有改变,荷花荷叶依然枯萎着,只有一些枯枝枯干立在湖面上,这些枯萎的枝干上依然覆盖着雪花,看上去像一朵朵雪莲。 刘赐来到船头,亲手往湖里抓捞,拎起了长条状的鱼笼,鱼笼里面蹦跳着许多鲜鱼,他将鱼笼放到甲板上,照样挑出了几尾硕大的大鱼,然后将其他鱼都放回湖里了。 冬至依然看得开心着,她好奇地抱起了一尾鲜鱼,任鲜鱼身上的湖水打湿了她那华贵的衣裳。 这几个月终于日子过得安稳了些,刘赐经常会大清早的来这里捞鱼,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晨雾依然清寒,西湖上依然一片静谧,刘赐感受着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他露出微笑,坐下来把冬至揽进怀里,静静地坐着。 冬至小小的人儿,但她的心思非常的敏感细腻,她感受到爹爹地心思,她贴心地靠在爹爹的怀里,凑过小脸去在爹爹的脸上亲了一口。 刘赐越发笑了,他看着冬至那漂亮的小脸和美丽的一双眸子,他笑道:“冬至长大了。” 刘赐看着清寒的晨雾和飘散的雪花,他想起方才被看的话,被看说着:“你这个女儿奴,有女儿在,你就什么都不敢干了。” 刘赐想着被看的语气,他不禁笑了,他看着怀里的女儿那可爱的小脸,他越发的心生悸动,他捋着冬至的发丝,说道:“冬至,爹爹越来越怕死了,怎么办?” 冬至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又是娇纯,又是疑惑地看着刘赐,她想了片刻,说道:“爹爹不会死,冬至在,爹爹就就在。” 刘赐笑道:“是啊,自然是这样最好,爹娘和冬至一直在一块儿,但是爹爹说不准哪一天遭逢变故,或者就要死了,再说了,爹爹会变老,可能眨眼间,爹爹变成个老朽了,爹爹怕到时就没力气保护着你们了。” 冬至想了想,说道:“到时我长大了,我来照料你,就像你照料叔公一样。” 冬至称姚无忌为“叔公”,姚无忌常年卧床不起,刘赐每天都要过去看看他。 刘赐开心地笑起来,他说道:“这是最好……” 冬至想着想着,又说道:“紫川和紫宁也会长大,他们也会照料爹爹。” 刘赐更是笑起来,说道:“说的是,紫川和紫宁也会长大,你要记着你是大姐,要好生照料弟妹。” 冬至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以后我要带他们上学堂,教他们识字。” 刘赐笑得眼睛泛红了,冬至又认真地说道:“爹爹,咱们该回去了,娘让我们回去吃早饭,再晚了她要生气了。” 刘赐笑道:“好,咱们这就回去。” 小船又缓缓地泛起,向回程荡去,刘赐抱着冬至,半仰躺在船上,看着天际的晨雾,看着雪花飘落,刘赐感到自己的心境着实是变了,他二十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孩子,也不是那个凭着一腔热血和意气可以不顾性命的少年,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他有心爱的女人,有疼惜的儿女,有至亲的家人,这让他感觉到温暖的支撑,但是也感觉到巨大的责任。 第1197章 又一年除夕(三) 刘赐不免有些怀念那曾经自在浪荡的少年心境,那时候的他无所畏惧,不怕生也不怕死,经常自诩“老子一条烂命谁怕谁”,而如今他不能这般豁着性命去干事情了,他身边有这些深爱他的女人们,有着这些心疼的儿女们,他必须守护着他们。 这自然让刘赐感受到幸福和美满,但也给他带来很大的负担,他感到自己失去了许多自由,最让他感到难受的就是,他着实是感到自己开始怕死了,以往他没有这样的恐惧,这种恐惧如同噬骨之蚁一般,钻进了他的骨髓里面,触及他最深邃的恐惧。 此时刘赐看着那寒雾层叠的天际,他想起了姐姐,想起虞小宛自杀之前的决绝,他叹道:“姐,你才是真英雄……” 刘赐和冬至回到了蓼风轩,柳咏絮、姚可贞、白芷若、何绯儿都起来了,她们吃着早膳,彼此都轻松地调笑打趣着,柳咏絮照旧帮着姚可贞照料着紫川和紫宁。 他们吃过了早饭,又各自忙活开了,刘赐依然照料着冬至,带着冬至玩耍,刘赐对冬至的疼爱是无以复加的,冬至虽然年幼,但是已经很是懂事,懂得如何和父亲交流,也懂得体贴父亲,所以刘赐只觉得和冬至待在一起是最轻松的。 这一天刘赐主要的事务是帮着何绯儿将红鱼移到水塘里面,这些日子何绯儿有了闲暇,她马上就养着那两条之前活下来的红鱼,把它们生下来的鱼苗养大,今天要将半大的小红鱼移进院子的水塘里。 刘赐没让下人来办这个事情,他亲手帮着何绯儿扩宽了鱼塘,清去了鱼塘里面多余的淤泥,在鱼塘的底下铺上了茅草,然后才把红鱼放进去。 冬至一直在一旁看着爹爹忙活,她看着最后红鱼被放进水塘里游动起来,她开心地拍着掌欢笑着。 很快夜幕降临,被看和姚可贞已经忙活了一个下午,准备了一大桌子的饭菜,众人在饭桌前坐下来,准备开始吃年夜饭。 准备开饭了,刘赐还带着冬至在外厅玩耍着,刘赐看着外面寒风呼啸的天色,他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庭院的门口,他一愣,他看见那身影锐利而挺拔,他连忙迎出去,只见那是白九州,他仍是一袭白衣,只是这身白衣是一身布袍,让他看起来倒像个读书人。 刘赐忙迎上去,笑道:“白爷,看来是要赏脸和咱们吃顿年夜饭?” 两年过去,白九州的眉眼只见又多了几分沧桑,但他的眼睛依然如鹰隼一般锐利,他露出微笑,说道:“并无此意,只是有几句话和你说。” 这两年来白九州对刘赐的帮助极大,他帮助刘赐镇守着双屿港,在他的协助之下,双屿港尽管多遇险情,但是防线从没有被瓦解过,经过这两年的患难,刘赐和白九州算是接下了忘年交的交情。 刘赐上前来迎道:“今儿是除夕,不谈公事,再说了,说什么话都好,待吃过了年夜饭再说。” 白九州说道:“我不爱凑热闹。” 刘赐笑道:“这叫什么凑热闹,那你就当陪你女儿吃顿年夜饭。” 白九州听着这话,倒是没法推辞,刘赐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进了房子,嘴里喊着:“加一席座!” 众亲眷看着白九州来到,她们自是高兴,白芷若陪着父亲坐着,帮着爹爹夹肉菜。 白九州在席上依然一语不发,被看照常说着笑话,逗得姚可贞和何绯儿哈哈大笑,柳咏絮也是一起说笑着,众女子闹得一片欢腾,冬至也说着笑话,她那娇憨的样子和话语更是逗得大伙笑个不停。 大伙都知道白九州的脾性,也没当回事,只是刘赐一直陪着白九州喝酒,白芷若陪着爹爹坐着,她也是笑得乐不可支,白九州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白芷若欢笑的样子,他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众女子闹到夜深了,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姚可贞怀里抱着紫川,柳咏絮怀里抱着紫宁,她们逗着孩儿,继续笑闹着。 紫川和紫宁都三岁了,他们自是都生得很是好看,他们的容貌都生得像虞小宛,尤其是紫宁,那漂亮的眉眼简直和虞小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们已然懂事了,他们也和姨娘们笑闹着,很是开心,刘赐喝了不少酒,直喝得有些醉眼朦胧,他看着紫川和紫宁,他对他们显得远没有对冬至那般亲近,这不是因为冬至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因他看见紫川和紫宁就会想起虞小宛,他始终放不下虞小宛的死,这让他害怕和这一双儿女亲近。 第1198章 又一年除夕(四) 紫川和紫宁自是感觉得到刘赐对待他们的姿态,他们幼小,因此显得有些惧怕刘赐,但是姚可贞和柳咏絮很是宠爱他们,他们还不晓事时就被姚可贞照料着,打心眼里已是将姚可贞视为娘亲,而姚可贞从小将他们带大,也已是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儿女一般。 在刚刚和刘赐成亲时,姚可贞还想着要多些和刘赐行房,怀上一个儿女,但慢慢的她倒是不焦急了,她着实是宠爱紫川和紫宁这一双可爱的儿女,她视如己出地照料着他们,已是觉得满足。 此时刘赐醉眼朦胧着,他看着紫宁在柳咏絮怀里欢笑着的样子,他不免又想起姐姐,他黯然地闭上了眼。 白九州站了起来,说道:“诸位吃着喝着,今夜欢宴很是畅快,谢过诸位,白某先告辞了。” 说罢,白九州转头顾自去了。 刘赐忙追出来,他来到庭院里,白九州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刘赐,他叹息一声,说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这般福分,是凡尘中人多少辈子都修不到的,且得珍惜才是。” 外面依然飘着小雪,寒风吹来,刘赐打了个寒颤,他刚从那房子里的繁华“脱身”出来,他听着白九州这话,他露出黯然的神色,说道:“白爷,你怎么不羡慕这般的福分呢?” 白九州说道:“谁说我不羡慕?” 刘赐径直问道:“那这般日子让你过,你愿意过吗?” 白九州沉吟片刻,说道:“刘赐,你我各有各的命数。” 刘赐说道:“我估摸着你是不愿意过这般的日子的,如花美眷没错,娇妻爱妾没错,娇儿爱女也没错,但是这般的繁华终究是要过去的,如今越是欢愉,失去的时候也就于是痛苦。” 白九州说道:“说的是,月盈则亏,盛极而衰,万事万物皆逃不过‘无常’二字,你年纪轻轻,能参透这道理,难得。” 刘赐笑道:“像你这般,仗剑江湖,浪迹天涯,倒是痛快。” 白九州露出微笑,说道:“人生于世,哪里有所谓痛快,江湖中有自在,却也有恩怨,冤仇好解决,恩情却是难偿。” 刘赐说道:“你想为汪直报仇?” 这是刘赐的直觉,他一直想着白九州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这般脱俗的人物,逗留在这尘世间想必是觉得没有趣味的,虽然白九州一直低调处事,从来没有显露过情绪,但刘赐观察着白九州的行动,他估摸着白九州心中是怀着为汪直报仇的信念的。 白九州说道:“我这两年协助你,是为了完成五峰船主开海的信念。” 白九州没有说下去,刘赐沉吟片刻,他仍是忍不住,问道:“你说报恩情,汪直和你是知交,你是想为他讨回公道?” 白九州说道:“刘赐,你得知道,这人世间许多事情你不知道,不明了,反而是一种福分。” 听着白九州这般说,刘赐也就没再追问了。 白九州沉吟片刻,说道:“今夜我就回宫了。” 刘赐一愣,问道:“回宫?” 白九州说道:“是的,回紫禁城。” 白九州已是镇守双屿港的重要人物,刘赐没想到他要走,刘赐脱口而出,问道:“你回去做什么?” 白九州笑道:“我是白锦衣,你该问我留在这江南做什么。” 刘赐无奈叹道:“你这走得突然……” 白九州说道:“双屿港上的防务已经稳定了,该交代的事务我也交代给程霸先了,我走了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况且……” 说着,白九州看向那房子里面,他隐隐能够看着白芷若正站起来,和被看笑闹着,比着喝酒,白九州的目光中显出几分柔软,他说道:“况且如今小若也长大了,她的武艺在细处还可以再行雕琢,但是论出招的凌厉和迅猛,她已是不逊于我,按照已经定下的规矩来办事情,她镇住双屿港这个场子应当不成问题。” 刘赐知道白九州拿定了主意,是不可能挽留的,他叹道:“那也只能如此,我只是怕让芷若承担太多,会让她承受不过来。” 白九州说道:“她总得长大。” 白九州听见房子里传来白芷若的欢笑声,他沉吟片刻,说道:“我得感谢你,刘赐,从小到大我从没看见她这般笑过,她着实是开朗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 刘赐挠了挠头,笑道:“哪里的话,她是这般好的女孩儿,我且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和她相处这些时日。” 白九州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好生照料她,拜托了。” 第1199章 又一年除夕(五) 刘赐看着白九州那诚挚的神色,他正色,正要说话,却听得白九州说道:“就此别过,有缘则江湖再会。” 说罢,白九州头也不回,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刘赐愣愣地站在寒风中,他看向旁侧的池塘中,下午放进去的红鱼已经在水塘里面欢畅地游开了。 柳咏絮牵着紫宁走出来了,她正带着紫宁在前厅看墙壁上的字画,她看着刘赐一个人呆站着,就带着紫宁出来找他,柳咏絮指着刘赐的背影冲紫宁示意,紫宁看着刘赐,仍是显得娇怯,她害了一会儿羞,才唤道:“爹爹……” 刘赐转过头来,对紫宁笑了笑,又对柳咏絮说道:“这外头风大,怎么带她出来了。” 紫宁转头看见旁侧的花丛中有一株茶花,花朵正含苞待放着,她就好奇地跑过去看了。 柳咏絮见紫宁走开了,她走近刘赐,叹道:“你看看你,如果我带出来的是冬至,你还会这般说话吗?” 刘赐愣了愣,说道:“我怎么说话了?” 柳咏絮说道:“你一来就说怎么带她出来,你当小孩儿听不懂这话里的意味吗?你是多不愿见你这个女儿?” 刘赐倒是没留意自己的话语,他叹道:“我没这个意思。” 柳咏絮说道:“你还是挂念着你姐姐,所以怕见到这双儿女,我是发现了,你尤其怕见到紫宁,因为她和你姐生得太像。” 此时紫宁摸着那茶花的花苞,她转头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柳咏絮,又看了看刘赐,说道:“花……可以摘吗?” 柳咏絮柔声说道:“宁儿,这是茶花,你摘了其他人就观赏不到了哦。” 紫宁晃着小脑袋想了想,松开了捧着花的手,看着柳咏絮露出可爱的笑容,刘赐看着紫宁那娇笑的模样,那样子宛然就是虞小宛小时候的模样,他越发看得心中颤抖着。 柳咏絮自是瞧得出紫宁和虞小宛生得实在是太像,她叹道:“逝者已逝,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的,你姐姐将女儿托付给你了,她就是你女儿,你应当真心将她当女儿看待才是。” 刘赐黯然叹道:“我知道了。” 柳咏絮看着雪花落在刘赐的头上,刘赐的头顶上已经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她伸手体贴地为刘赐扫了扫雪,叹道:“也是难为你,咱们女儿们笑闹着,这天大的担子都压在你这个男人肩上。” 说着,柳咏絮帮刘赐扫着肩头上的雪,刘赐听着柳咏絮这话,他感动地看着柳咏絮,他伸手握住了柳咏絮的手。 柳咏絮的神色仍然沉静,她大方地让刘赐握着手,她叹道:“命运弄人,谁曾想我会跟了你这么个傻子,到这江南来成了你的亲眷,还干了这么一番大事业。” 刘赐笑了,他们历经这么多的磨难,已是如同至亲一般,他看着柳咏絮,就像看见一个又像情人,又像妹妹,又像知己一般的女子。 柳咏絮喝了不少酒,此时已经有些酒意,脸上泛出了两抹嫣红,刘赐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他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 柳咏絮带着些许醉意,她大方地让刘赐抱住了,她感受着刘赐的怀抱,喃喃叹道:“你我初识时,你十三,我十二,如今你二十了,我也十九了。” 刘赐轻抚着柳咏絮那柔软的腰身,笑道:“是啊,十九岁是大姑娘了,在民间,姑娘家十九岁不嫁人,爹娘就该急死了。” 柳咏絮越发笑了,她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傻子耽误了我。” 刘赐松开了怀抱,他看着柳咏絮那依然清冷的眉眼,他借着月色,越发的觉得柳咏絮的眉目间带上了些许妩媚的滋味,这些年过去,柳咏絮的容颜已经长开,她那睡凤眼显得越发的柔美,那白皙的脸蛋显得丰润了些,已经显出成熟女子的美丽韵味。 刘赐看见柳咏絮的樱唇也显得越发的丰润了,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他想吻下去,却又怕柳咏絮生气。 此时柳咏絮迎着刘赐的目光,她仍是大方的微笑着,她已不是那个被刘赐摸一下手就要骂他一通的女孩儿,她经历了这些年的考验,她已然参透了世事,也成熟了许多,她这些年和刘赐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她发自内心的已是深爱着刘赐,所以此时她大方地任刘赐抱着看着,没显出丝毫的介意。 刘赐仍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胆量,他是早些年被柳咏絮给吓怕了,他还是觉得不好冒犯柳咏絮,生怕又给她骂一通,而此时柳咏絮看着刘赐这“扭捏”的样子,她主动凑上了樱唇,在刘赐的嘴边吻了一下。 第1200章 又一年除夕(六) 刘赐自是惊诧着,他看向柳咏絮,柳咏絮却已笑着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不给刘赐再吻下来的机会。 刘赐砸了一下嘴,讶异地笑道:“姐姐,我这心跳得飞快。” 柳咏絮笑道:“给我吓的吗?” 刘赐笑道:“当然是,下次你要这般吓我,可得知会我一声,别把我吓出毛病来了。” 柳咏絮撇了撇嘴,说道:“得了,少花言巧语的,你都有那么多女人了,还装害羞呢。” 刘赐无奈道:“我哪里有‘那么多’女人?” 柳咏絮笑道:“你一个青楼里头长大的人物,是最不该装羞涩的,我是说你都不知道尝过多少女人唇上的胭脂了。” 刘赐无奈笑道:“好,老天注定了我是说不过你的。” 柳咏絮依偎在了刘赐的怀里,她此时是觉得解脱了,如今她感到自己已是深爱着刘赐,但是她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被看和姚可贞也好,因为自己内心的怀疑也好,她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对刘赐的渴望,此时她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心意。 她叹道:“你说我们以后还要做什么?” 刘赐一愣,说道:“我们不是在办这开海的大业吗?” 柳咏絮说道:“把这事业做完之后呢?” 刘赐想了想,调笑道:“你想不想要生个儿女?我可以帮你……” 刘赐话没说完,柳咏絮已经伸手扯住了他的耳朵,刘赐痛得龇着牙,忙不敢说了。 柳咏絮说道:“你要是没了分寸,我还是有法子收拾你的。” 刘赐捂着耳朵,他苦笑道:“这话也不是没分寸?你难道不想生儿女了?” 柳咏絮说道:“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我是说这开海的事情办成之后,咱们应该去向何方。” 刘赐是洞悉柳咏絮的心境的,他知道柳咏絮内心的痛苦,他说道:“你是疑惑你自己该做什么?” 柳咏絮叹道:“是啊,虽说天大地大,但是要抉择去向哪里,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赐笑道:“那咱们就去那白银大陆。” 刘赐早已和柳咏絮说过他想去那“白银大陆”的计划,柳咏絮此时想起刘赐这个计划,她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呢。” 刘赐正色道:“怎么可能,我都说过了,我讨厌这个所谓的天下,不如远走高飞来的痛快。” 柳咏絮沉吟着,她开始认真地想着刘赐的这个计策。 刘赐说道:“姐姐,我一直在和弗朗机人打探那‘白银大陆’的状况,就从咱们这双屿港直向东方而去,航行两个月,就能抵达那白银大陆了,传说那白银大陆上面遍地是白银,还有辽阔无际的大草原,咱们带上我们的人马,自然可以到哪里过我们的日子。” 柳咏絮掂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航行那般远,得耗费不少财力。” 刘赐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可以雇佣一些弗朗机人,他们有一些被称作‘测量师’的人物,他们会把控航向,雇佣他们跟着我们的船去航行,航行过一次,咱们心中就有谱了。” 柳咏絮叹道:“眼下咱们的航向才打通一年,这商贸才做得有了规模,此前亏损太重了,这才刚刚有些盈余呢,一折腾这个事情,怕是又要耗进去了。” 同济会的财务仍是由柳咏絮监管着,为了这财务之事,柳咏絮这两年一直犯着愁,到如今这同济会才刚刚挣了些银钱。 刘赐说道:“既然有钱了,咱们就该干这个事情,依我看,这才是正事。” 柳咏絮仍是犹豫着,她叹道:“你不当家,你是不知财迷油盐贵。” 刘赐果断地说道:“姐姐,你以为我们这日子可能这般平稳地过下去吗?” 柳咏絮一愣,她不知道刘赐是什么意思。 刘赐说道:“你忘了汪直是怎么死的了吗?汪直坐大了,嘉靖皇帝就杀了他,而如今我们的处境呢?和汪直有何区别?我们一样干着商贸之事,一样有自家的军队,而且我们还比汪直多了一条,咱们是江南的望族,杭州府城像是咱们自家的一样,咱们要是乐意,现在就可以割据一方,占山为王,你想想嘉靖皇帝会坐视咱们坐大吗?” 柳咏絮自是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她被纷繁的事务蒙蔽了,没有细想这些危险,她叹道:“也是,以那皇帝的脾性,他不会看着江南出现咱们这样的势力,又有财力,又有兵力,又有名望,可能割据一方。” 刘赐说道:“所以咱们得给自己谋退路,那白银大陆就是咱们的退路。” 第1201章 白银大陆(一) 柳咏絮素来是个果断的脾性,她听着刘赐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果断地说道:“那就干,明儿我就做个钱财预算,拨出一笔钱财来。” 刘赐点头,说道:“这个事情要低调处置,莫要给外人知晓了,好在咱们有青龙这等的巨舰,当年郑和驾着这‘宝船’七下西洋,咱们用这宝船势必也能远渡重洋,这探索白银大陆的事情,就让程霸先去办,霸爷足够忠诚,他能把事情办好。” 柳咏絮点头,说道:“那就这样。” 柳咏絮转头看着紫宁,紫宁在草丛里看着虫儿正看得入神着,此时屋里何绯儿跑出来,笑道:“絮儿姐姐,姐姐们打马吊牌呢,你来不来耍?” 柳咏絮对刘赐笑道:“你不露一手给我们见识见识?” 柳咏絮知道刘赐当年在宫里头打马吊牌大杀四方,所向无敌。 刘赐想起当年在宫里面那神官监的地底下密室中和刘二、朱十三打牌,他真觉得恍如隔世,他笑道:“来,让本公子教训教训你们。” 刘赐抱起紫宁,牵着柳咏絮走进房子。 ~ 到了嘉靖四十一年的开年,柳咏絮马上拨出了一笔可观的银钱,供刘家军的舰队远渡重洋去搜寻“白银大陆”使用,程霸先承担了这个重任,他早已向往那白银大陆,倒不是因为他像刘赐一样想远渡重洋去生活,而是因为他听说那里遍地是白银,弗朗机人那一整船一整船的生银子就是从那里运来的,所以他早就想去那白银大陆看看,所以他积极地做出准备。 程霸先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改造了青龙和玄武,将这两艘宝船改造成远航的装配,包括改造了顺风的船帆,改造了舱室,用了大量的舱室用以储备淡水和粮草,同时他挑选了刘家军中最忠诚的五百名部将作为舰队成员。 在二月一日,程霸先率领舰队出航了,他从双屿港出发,船上有六名弗朗机人的‘测量师’,他们将把握船只的航线,程霸先知道此行凶险,毕竟在茫茫大洋上远航两个月的时日,这其中有许多不可预料的危险,但是程霸先仍是怀有信心,因为弗朗机人已经到过那白银大陆,而且他亲眼看着弗朗机人的船队从那白银大陆源源不断地运送白银来到吕宋,而且他得到了刘赐极大的支持,青龙和玄武做了充分的改造,上面装载的淡水和粮草足以支撑三个月的航行,这给了他足够的保障。 刘赐来到双屿港送别程霸先,他由衷地将希望交托给程霸先,希望程霸先能带回好消息,带回白银大陆的确切航线,还有带回那边土地的风貌信息。 程霸先的船队远航而去了,假设他们在最理想的状况下顺利抵达白银大陆,再从白银大陆返回,这个过程至少也要四个月,所以刘赐进入了漫长的等待期。 很快二月、三月、四月、五月过去了,进入了六月份,同济会的官员开始在双屿港上翘首以盼,等待程霸先的舰队归来,但是六月过去了,程霸先仍是没有身影,也没有消息。 这半年来,刘赐依然带着他的亲眷努力地经营着同济会和姚家的事务,努力地推进那“开海”的大业,他从双屿港往吕宋、平户岛的航线已经打通了一年半,他的商贸越发的稳定,几乎所有的江南豪门都将对外洋的生意转移到了双屿港,毕竟双屿港的生意是名正言顺的,而且有刘家军的护卫,能够保证他们商货的安全。 同时,这江南抗倭的大业依然如火如荼,以戚家军、俞家军为首的南直隶官军几乎每个月都和倭寇有一场血战,官军依然奋力地剿灭倭寇,倭寇依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状况在短期之内看来不会有明显的改观,但是好在刘赐在同济会的商贸线路已经成型,他的军队足够强大,同济会的财力足够庞大,倭寇尽管时不时还会侵扰同济会,但是已经难以形成大规模的威胁。 姚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姚家的织造在姚可贞和被看的协力督办之下,如今已经扩张到了近三千台织机,五千名织女,钱塘、苏州号称是“织造最盛”之地,但是整个钱塘和苏州的其他织造作坊的织机加起来没有姚家一家多。 凭着这庞大的织造规模,每年姚家能织造八十万匹丝绸,从中获毛利可达三百万两,这无疑是个惊人的数字,姚家一家一年的盈利已经足以盖过南直隶一年交给朝廷的赋税。 第1202章 白银大陆(二) 刘赐和姚可贞、被看能够将姚家的生意扩展到这般惊人的程度,自然也是因为借了同济会大规模扩张的“东风”,借着同济会生意的做大,姚家的织造规模也随之大量地扩大,大量的丝绸经由同济会被贩卖给弗朗机人。 这半年的等待对于刘赐来说自然是难熬的,随着七月的到来,他的心境更是煎熬,这半年姚家和同济会的大肆“扩张”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不得已的抉择,因为他必须这般使劲地扩张才能在这个倭寇横行祸乱的环境中维持住姚家和同济会的地位,并且能够保证姚家能够持续向嘉靖皇帝进贡。 但是随着这般大肆的扩张,他如今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朝廷、或者说嘉靖皇帝对姚家和同济会的态度的改变,他切实地感觉到嘉靖皇帝已经开始有意压制姚家,比如上个月刘赐向司礼监提出要让江南织造局出面,到绍兴地界再开辟一片桑园,这是因为绍兴当地的一个大族被倭寇屠杀,族人几乎被杀尽,所以这个家族的田地被荒废,刘赐就想以江南织造局的名义将这些田地买下来,以种植桑树,以此为姚家提供足量的桑叶,以以往的规矩,他的这个请求是很正常的,司礼监理应很快批准下来,但是这一次的批复出乎了刘赐的意料,司礼监否决了刘赐的请求,并要求刘赐“安分守己,勿行兼并之事”。 这件事情让刘赐嗅到了非常不详的气息,他向黄锦打探,不出意料的是,黄锦告诉他,这个批复是嘉靖皇帝的意思,这说明嘉靖皇帝已经有意在打压他们姚家。 这无疑更是让刘赐感到焦虑不安,他目睹了汪直的下场,他深知这样的状况延续下去,他的下场会是如何,待嘉靖皇帝利用完了他,他就会像汪直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杀掉,彻底地断绝他可能威胁大明王朝统治的可能性。 经过这一遭的变故,刘赐越发期盼程霸先的归来,柳咏絮也觉得刘赐有远见,如今的状况的确是对他们不利,幸得刘赐提前做好准备去探索那“白银大陆”,他们如若顺利找到那“白银大陆”,他们就有了一个扎实的退路。 很快七月过去了,程霸先依然没有消息,刘赐派出了几路舰队前往吕宋、日本等地进行打探,希望能够从身在吕宋和日本的弗朗机人处打探到程霸先舰队的消息,但是派去查探的舰队一拨一拨地回来了,却依然找不到程霸先舰队的消息。 到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最后一支前去吕宋查探的舰队回到了双屿港,然后消息传回了姚家,依然没有找到程霸先舰队的消息。 因此这个中秋节对于刘赐来说注定是难熬的,但是这个佳节的夜晚姚家却是热闹非凡的,这个古老的家族在刘赐的率领下又重现了祖上的辉煌,甚至眼下姚家达到的辉煌程度比起祖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因为这个家族眼下的辉煌状况,族人有理由用一场盛宴庆贺他们的成就。 刘赐依然保持着低调,他和以往一样没有出面参加庆贺活动,所有的头面之事都是让姚可贞出面“代劳”,姚家的族人也习惯了这个“姚公子”的神秘姿态。 深夜时分,姚家的庭院里面颇有“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味道,整座姚家张灯结彩着,这阔大的瀛洲岛上、这姚家的府宅之中挂满了艳丽的丝绸,燃满了耀眼的灯烛,许多江南的世家豪门都派出了头脸人物前来参加姚家的中秋庆贺,他们都希望能够见到这神秘的“姚公子”一面,但是这个夜晚他们没有人能够如愿以偿,因为最近姚公子似乎心情不太好,不愿意会见任何宾客。 子时的钟声敲响,西湖的上空燃起姚家燃放的烟花,姚可贞忙于应酬诸多贵宾,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她那娇美的脸上已经笑得僵硬,她趁着空当忙问伺候在身边的何绯儿,是不是看见刘赐的下落,眼下这姚家的盛宴达到鼎盛了,诸多宾客都希望能见到刘赐,刘赐身为主人,应该出来露个脸。 但是何绯儿还是摇头,她方才已经和下人在姚家的前后找了一大圈,但是没有找到刘赐的下落。 姚可贞和何绯儿焦急时,刘赐却坐在姚家的码头前,静静地看着黑暗的、如墨色一般的西湖,此时夏末时节,他穿着短裤,赤着上身,坐在码头黑暗的角落里,如果不是仔细看去,不会发现那里有个人影存在,而就刘赐眼下这又像渔夫又像船工一般的装扮,谁都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姚家公子。 第1203章 白银大陆(三) 此时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动着刘赐的衣襟,他神色清淡,眉目沉静,没有人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多远的地方。 刘赐的身边摆着一壶绍兴的烧酒,他就着酒瓶喝了一口,隐隐地叹息一声,看着黑暗寂静的西湖,突然间,一阵响动从他身后传来,一阵轻绵的步伐来到他身后,刘赐一惊,但是这个脚步声是他很熟悉的,他连忙把烧酒掩到了怀里。 来人是白芷若,她仍是穿着一袭白衣,因为天气热,她高高地挽起了衣袖,露出好看的手臂,她来到刘赐身侧,说道:“行啦,对着我还藏,老远就看到你偷喝酒了。” 刘赐“嘻嘻”笑着,把烧酒拿出来了,被看和姚可贞素来都不给他喝酒,他平日里不敢随便喝,只是今夜他心中郁结,才偷偷躲到这里来喝几口。 白芷若在刘赐身边坐下来,说道:“你至于吗,堂堂一个公子,这般的好时候,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喝。” 刘赐又喝了一口,嘻嘻笑道:“日后你就明白了,至亲的人管着你,你的儿女还捏在她们的手上,你那里敢说半个‘不’字?” 白芷若说道:“初见你时,瞧着你这般奸狡,哪里想到你是这般怕老婆的性子?” 刘赐依然陪笑着,试探着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白芷若知道刘赐的心思,她白了刘赐一眼,说道:“热闹着呢,她们让我出来找你,我猜着你躲在这里。” 刘赐瞧着白芷若好像没有抓他回去的意思,他放心了些,陪笑说道:“我们小若冰雪聪明,当然是瞧得清楚明白得紧……” 白芷若又瞪了刘赐一眼,说道:“少花言巧语的。” 说着,白芷若一把拿过刘赐手里的酒壶,也喝了一口。 白锦衣素来是不喝酒的,刘赐知道白芷若是心中郁结,才会如此破例,刘赐问道:“想你爹了吗?” 白芷若抱着酒壶,看着月色下升腾的西湖烟水,说道:“想他做什么,他自有他的快活。” 白九州自从去年除夕离开之后,就再没有音信,但是白芷若并不那般想念父亲,白九州素来四海为家,白芷若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 白芷若又喝了一口酒,叹道:“我只是觉着世事辽阔,时光飞逝,却是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刘赐明白白芷若的困惑,白芷若是个极敏锐的性子,她随着阅历渐长,也像刘赐一样感受到世事的辽阔和无常。 刘赐笑道:“如今我们在这里相互扶持,做成一番大事业,不是快哉?” 白芷若叹道:“和你们在一起自是开心畅快,但是毕竟人世无常,这些日子终究也不会长远。” 刘赐叹道:“你说的自然是,但咱们在眼下就得做好眼下的事情。” 白芷若叹道:“自是如此,说到底,只是我不知今生今世该去向何方。” 二人沉默了,他们静静地看着月色映照在西湖上,看着清淡飘渺的烟水在湖面上洋溢,此时仍有不少客船来到小瀛洲岛,而且这些客船装饰华贵,显然都是豪富人家的船只,这些豪富人家在家中过完了中秋,又赶来姚家赴宴,此时已是深夜凌晨时分,但是姚家却显得越发热闹了。 白芷若看着这热闹的架势,她站起来说道:“你还是得回去一趟,好歹露个脸,这满江南的豪门全都来了,你脸都不露一下,着实是说不过去,红姐姐和姚姐姐怕是扛不住这般大的阵势。” 刘赐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他苦笑道:“小若,这烈火烹油的架势不知能持续多久,我这‘姚公子’的名头看似风光,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像汪直那般身首异处。” 白芷若说道:“过了节,明儿我们便派出所有的舰队去打探霸爷的消息,咱们尽力给弗朗机人送些银钱,想必能够拿到一个准确的消息。” 刘赐拍拍屁股,叹道:“只能如此了,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慌,眼下这状况说不准明儿我便被那皇帝老儿拿了性命去。” 白芷若说道:“那也是明儿的事,今晚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好。” 白芷若拉住了刘赐的手,拉着他就往回走去,刘赐走了几步,此时他瞥见西湖那黑暗的、烟水缭绕的湖面上出现了一抹耀眼的亮光,他愣了愣,他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他顿住脚步,看着那抹亮光。 在白芷若看来,这抹亮光并无异样,但是刘赐对这生意之事已经太有经验了,他一眼就瞧出那抹亮光不是寻常的商船的亮光,这驶来的船只有两层高,船只上头挂着丝绸,灯火辉映着丝绸闪耀出绚丽的光彩,只有官家的船才会有这般的光彩,而这般深夜,官家的船只驶来,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第1204章 白银大陆(四) 刘赐定定地看着那船只的亮光闪烁而来,那亮光很快变得耀眼,显然这是一艘大船,白芷若看着这灯火绚丽的大船驶来,她也停住了脚步,也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 大船很快来到这小瀛洲岛的港口前,这港口内挤满了船只,但这大船可没管那么多,它径直冲进了港口,所有前来的客船自然都是有眼力价的,它们纷纷躲闪,让开了水道让这艘大船进入港口。 大船在港口前停下,放下跳板,一群矫健的人物从船上飞速而下,那是一群身手不凡的武士,他们足有十人之众,都身穿布衣,装扮得像一群家丁一般,他们来到码头上,姚家的族人忙迎过去,问他们有何贵干,但是这群武士一把将姚家族人推开,径直向着姚家的大门走去。 刘赐看着这群“家丁”,他一眼就看明白,这些人是锦衣卫。 白芷若看着刘赐,她不免紧张,锦衣卫这般的架势闯来,显然来者不善。 刘赐神色冷峻,他此时站在码头的大道旁,看着锦衣卫阔步走来,他的思绪飞快地转动,他在思量着锦衣卫这般闯来的意思,他的眉目有些颤动,锦衣卫这般的架势显然是他“拿”他的,他想不到这背后可能有什么好的后果。 眼看锦衣卫走到他的面前了,他叹息一声,对白芷若说道:“免得事情声张,我这就去了,你们记着,马上派人去找霸爷的船队,我会给你们来信。” 说罢,刘赐阔步上前,对一众锦衣卫叫了一声:“且慢。” 刘赐的声音沉稳,这十位锦衣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刘赐。 刘赐走上前,来到那为首的锦衣卫面前,说道:“我是这姚家主公,诸位官爷有话便对我交代。” 为首的锦衣卫看着刘赐那一身布衣的模样,他自是怀疑刘赐的身份,但刘赐那声音沉稳而笃定,却是将他镇住了。 刘赐是不想让这些锦衣卫声张起来,这些锦衣卫这般架势闯入姚家,势必要闹出大动静,他知道这样会引起江南诸多豪门的注意,姚家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他必须避免这样的动荡发生。 刘赐说道:“你们可以随我去姚家里头走一遭,有什么事对我交代便是。” 刘赐知道这些锦衣卫难以确认他的身份,所以他主动提出带他们进姚家走一遭,但是此时,刘赐看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转出来,那是站在锦衣卫的队伍旁侧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刘赐看见这个人物,他登时心神一凛,他顿时更是感到这群锦衣卫来者不善,他笑道:“玄武爷,许久不见。” 只见这转出来的人物身材高瘦,戴着宽大的斗笠,斗笠的边沿向下蜿蜒出一个幽深的弧度,遮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双颊似乎只有皮包着骨头,这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正是那位神秘的锦衣卫玄武。 玄武来到刘赐面前,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他那依然沉静而清亮的双眼,对刘赐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姚公子,今非昔比,幸得会面。” 说着,玄武抬起手,露出了藏在宽大的衣袖里的绣春刀,他依然拿着那把刀柄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绣春刀。 随着玄武站出来,其他九位锦衣卫都自发地退了半步,刘赐瞧着这架势,他笑道:“武爷还是这般惯于藏于人后。” 玄武的眼神依然凌厉,他笑道:“老了,毛病改不了,再说了,这世道终究是年轻人的。” 刘赐沉默了,此时白芷若站前来,她警惕地看着玄武,说道:“武爷,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玄武对白芷若笑笑,说道:“白姑娘也知道我来者不善,就请姚公子随我走一趟。” 刘赐说道:“去哪?做什么?” 玄武的笑收敛下来,说道:“姚公子,你应该清楚锦衣卫拿人的规矩,且跟我走。” 刘赐说道:“我好歹是司礼监的人,还是这姚家公子……” 玄武说道:“哪怕你是王爷,也得随我去。” 刘赐说道:“我在办万岁爷的差事,今年还欠着三百万两银子没有交纳,耽误了差事,是你们扛板子?” 玄武的目光依然冷凛,他一掂绣春刀,说道:“这把刀,就是圣旨,你想抗旨吗?” 刘赐沉默了,他本来还怀着希望能够周旋一番,但是面对着玄武,他知道是没什么希望能够周旋过去的。 玄武一抬手,锦衣卫们立马围住了刘赐,玄武那凌厉的目光闪烁片刻,他看着刘赐,又说道:“你主事的那几个妻妾,也请出来说话。” 这是刘赐最忧虑的一句话,他咬牙说道:“武爷,这不关她们的事,我随你走就是。” 第1205章 白银大陆(五) 玄武听着刘赐这果决的话语,再看着刘赐这坚决的模样,他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姚公子,如若是有商量的余地,我不会这般和你说话。” 刘赐的神色更是坚决,也是露出冷笑,说道:“武爷,祸不及家人,你们锦衣卫好歹还有个江湖规矩?” 玄武又掂了掂手上的绣春刀,说道:“绣春刀素来只有一个规矩,莫能不从。” 玄武的眼神自是如鹰隼一般,但是刘赐依然丝毫没有退缩,他迎着玄武的目光,说道:“武爷,我可以随你走,但是我的亲眷不行,你卖我一个面子,大家都好过,如若你是用强,好歹我在江南有几万兵马,或许本公子就要和你换个说话的法子。” 玄武越发笑了,说道:“刘赐,你是在威胁我。” 刘赐果断道:“至多是鱼死网破,我刘赐一条贱命,不妨看看是谁怕谁。” 说罢,刘赐看了身侧的白芷若一眼,白芷若立马一抽发髻,一道寒光立马闪现在她手上,她将鱼肠剑一把亮出,目光凛冽地看着玄武。 随着白芷若亮出鱼肠剑,一阵密集的龙吟响起,十名锦衣卫都亮出绣春刀,将兵刃朝向白芷若。 白芷若丝毫不惧,刘赐也挺胸迎着对方,他们自是强硬,经过多年经营,如今他们已是江南势力最强盛的人物,如若他们有反心,朝廷部署在南直隶的军队绝不足以对付他们,所以他们颇有“今非昔比”的架势,面对玄武也显得极是强硬。 玄武知道刘赐是铁了心要保护他的亲眷,他看着刘赐和白芷若的架势,他的笑容有所缓和,他笑道:“刘公子,如今你手握大明天下最富庶之地的财权军权,你自是可以嚣张跋扈。” 刘赐看着玄武那鹰隼一般的眼神,他的心中仍是很有些忌惮的,他深知皇权的厉害,他目睹上官家和汪直的下场,所以他其实不敢和朝廷对抗,因此他才会同意跟锦衣卫走。 但刘赐仍是坚决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和你走可以,你不能动我的亲眷。” 玄武说道:“那就请你的絮儿姑娘和你走一趟。” 刘赐一愣,白芷若也是一愣,他们都想不到玄武会点名要带走柳咏絮,刘赐更是意外,他一时越发难以捉摸到底锦衣卫带他去朝廷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猜是他势力太过坐大,所以朝廷要收拾他,如果不是想要他性命的话,至少也是要打压他,他本以为锦衣卫应该是想带走姚可贞或者被看,因为姚可贞毕竟是这姚家台面上的执掌者,也是他的正妻和一双养子养女的母亲,而被看掌控着更多的实权,更是他亲生女儿的母亲,按道理来说,锦衣卫会多半会拿这两个地位更重要的女人才是。 刘赐说道:“武爷,你们到底是图谋什么,朝廷到底想对我们怎么样,能不能给个准信。” 玄武笑道:“玄武是个底下办事情的,不知道上头的意思。上头没要带走你的正妻和爱妾,这絮儿姑娘和你没名没分,总该让你放心着给些脸面了?若是再多说话,便莫怪我不客气。” 此时一阵车马声已经驶近,那是一队车马赶来,刘赐已经留意到这人马的赶来,他看着那马车,他知道那是柳咏絮。 这“神秘武士来袭”的消息已经传入姚家,柳咏絮乘着车马迅速地赶来,车马停在码头前,柳咏絮只身走下来,刘赐看见柳咏絮只身出现,他就明白,柳咏絮是主动站出来了。 而此时柳咏絮看见眼前的阵势,她一眼就看明白来者是锦衣卫,她知道自己猜得没错,是朝廷的人来了,她素来是惯于在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她生性如此,已是惯于扮演担当责任的角色,尤其在被看和姚可贞都有了儿女之后,她的这个责任更加的鲜明,所以这一次依然只有她出面,被看和姚可贞都没有出现。 玄武看着柳咏絮,露出笑意,说道:“絮儿小主,回宫。” 玄武在宫里面当差的时候和柳咏絮有过几次接触,他对柳咏絮的印象不错。 柳咏絮神色冷凛,她看向刘赐,他们二人对过眼神,柳咏絮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对玄武说道:“武爷,絮儿在这边还担着诸多事务,怕是不方便离开。” 玄武说道:“这由不得你,走罢,这便上船。” 玄武的语气不容置疑,锦衣卫们立马围上来,作势就要带走柳咏絮。 玄武看了刘赐和柳咏絮两眼,他掂量片刻,又看向白芷若,说道:“白姑娘,你也随我们去,好歹你还能护着他们。” 第1206章 再进京(三) 刘赐缩着头,着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柳咏絮气恨地看着他,仍是生着气。 刘赐看着这大船周遭两岸的风景流变,此时两岸的房屋已经密集,可以看见一些繁华的市集,刘赐陪笑道:“姐姐,看来这是到京城郊野了。” 柳咏絮看见京城的景象,她也不禁感慨,京城是她的故乡,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五年前刘赐带她离开京城之前,她从未离开过这里,如今时隔五年,她又回来了。 柳咏絮叹道:“这又回来了,不知此番是怎么一遭际遇,但愿这祸劫不要太大。” 刘赐说道:“事情还未见分晓呢,倒是不必那么想着是个祸劫。” 柳咏絮说道:“这般的架势把你带到京城来,还不是祸劫?必定是如今你势力强大了,朝廷要对你下手,只是不知道这手下得有多重。” 刘赐想了这么多日,着实也是想不通为何要这般骤然召他进京,他咬咬牙,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老子好歹掌着江南半壁的钱财,还有一支四万人的大军,我不信他们真敢拿我怎么样。” 柳咏絮沉默了,她知道刘赐这话更多的是给自己信心的,嘉靖皇帝能杀了汪直,也能杀他们,这一程真不知是什么样的险情。 刘赐看见一座高大的尖塔耸立在前方的河口处,他认得出这座高塔的模样,他说道:“那是通惠河口南岸的燃灯塔,咱们到通州了。” 柳咏絮捋了捋发丝,将发髻高高束起,仍是露出她那干练的模样,刘赐伸手拉住了柳咏絮的手,说道:“姐姐,咱们回来了。” 柳咏絮看着那高耸的燃灯塔,她再向北方望去,她知道不过几里地,就是她的故乡,那个让她魂牵梦萦,却又痛恨不已的地方,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曾经是官宦世家的闺秀小姐,但是她目睹了亲族被灭门,自己又被送进了紫禁城成为一个卑贱的奴婢,又在紫禁城中一路爬升,成了皇贵妃的贴身宫女,直到被刘赐召唤出宫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是终老在那压抑的皇城高墙之内。 如今她又回来了,冥冥中她似乎感受到命运的召唤,让她回到这个充斥着爱与恨的地方,回来做一番事情。 大船在京城的河口靠了岸,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下了船,跟着锦衣卫的马车驶进了京城,刘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看去,只见头顶上驶过一座高大恢宏的大门,门上的城楼挂着一块硕大的牌匾,写着“永定门”,这是大明京城的南门,六年前刘赐正是从这座城门走出京城的。 此时仍是清晨时分,但永定门前已经排满了人群,城内城外的人排成了长队,等待着进城,刘赐看见这个情景,顿时觉得有点恍惚,六年前他出城时也是这样的情景,而今六年过去,这里似乎没有丝毫改变,让刘赐恍惚地觉得自己似乎是昨天刚刚离开一样。 锦衣卫驾着马车傲慢地穿过人群,驶入京城的外城,直趋紫禁城而去,刘赐看着那熟悉的街景,他喃喃叹道:“娘个批,老子刘赐又回来了。” ~ 马车来到紫禁城南门的“承天门”前,刘赐又看见那座处在“承天门”旁侧的,看似不起眼的、以灰黑色调为主的大型建筑,这是北镇抚司,看着马车停下,刘赐不禁紧张了片刻,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被带进北镇抚司,但是马车继续驶进了承天门,刘赐松了口气,他们被没有被带进锦衣卫的衙门。 柳咏絮看着刘赐的反应,她叹道:“进了紫禁城,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愿不是落到东厂手上。” 刘赐喃喃骂了声:“娘个批,老子……” 刘赐的话说了一半,柳咏絮瞪了他一眼,刘赐收住了话头,他们在这紫禁城内可万万不敢乱说话,刘赐自是极郁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握不住命数”的感觉了,这几天以来他们完全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颇有种任人宰割、任人操控的不快。 柳咏絮看着紫禁城那高大的宫墙,她的目光颤动,喃喃叹道:“又回来了……” 柳咏絮正说着,他们的马车转过一个墙角,墙角里头有一个狭窄的拐口,那里头阴暗潮湿,层层叠叠地摆放着许多木桶,柳咏絮指着那些木桶,说道:“这是巷子叫‘永巷’,是刷万岁爷和贵妃们的恭桶的地方,我初进宫时就被安置在起居监,被安排在这里刷恭桶。” 第1207章 再进京(四) 马车在紫禁城内走得很慢,几乎比人走路还要慢些,何绯儿自从进了京城,就一路好奇地四处看着,她那灵动秀美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她在乡间长大,跟随了刘赐之后一直在江南,从未来过北地,更没有进过京城和紫禁城,所以这一程对她来说自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在进了紫禁城之后,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更是目不暇接地四处看着,此时她看见那“永巷”,听说柳咏絮曾在这里刷恭桶,她不禁讶异,她说道:“姐姐,你还做过这般的活计?……” 柳咏絮放眼看向那“永巷”里头,只见里面还有几个宫女的身影,那些宫女身姿柔弱,那些恭桶却是极厚重,宫女们艰难地搬运着那些木桶,腰身都像要被压断了,柳咏絮笑道:“我是罪臣之后,当年能免得一死已是不错了,进了宫自是得干最低贱的活计。” 何绯儿觉得难以置信,在她心目中柳咏絮素来是个最高贵、最尊严的姐姐,她哪里想象得到柳咏絮当年曾遭过这般的罪。 柳咏絮叹道:“我遭过的罪可比你们想象的多,我几近辛劳,才从这刷恭桶晋升到皇贵妃娘娘的宫里头,成了大宫女。” 白芷若也叹道:“真是难为你,说起来,咱们六年前在这里见面,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日了。” 刘赐笑了,他看着柳咏絮和白芷若,当年他们初见时才十二三岁,这两个姑娘还是显得稚嫩的女孩儿,而如今她们都已经十八九岁,都已经长成风华正茂的美人。 马车继续前行着,一路绕过了外城的宫墙,绕过了午门,从紫禁城西侧的西华门进入了紫禁城的腹心地带,然后马车向北而行,来到了内务府的门前,刘赐和柳咏絮都紧张地看着内务府的大门,这里是司礼监的所在地,他们不知道锦衣卫是不是要把他们交割给司礼监。 刘赐看着玄武跳下马车,走进了内务府的大门,不多时,玄武走出来,回到马车上,驾车要继续前行,刘赐惊诧,忙问道:“武爷,我们不需给司礼监交代吗?” 玄武说道:“来这宫里面,还轮得着你问怎么交代?” 刘赐以为他势必是要和司礼监有个交代的,他看着马车继续往这紫禁城的深处驶去,他紧张道:“我是司礼监太监,按宫里宫外的规矩都好,我总该向司礼监有个交代……” 玄武却没有理会刘赐,只是顾自驾着马车向前走着,马车一路深入了后宫之中,这里是刘赐和柳咏絮最熟悉的地方,这里已经是贵妃们居住的地方,柳咏絮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路口,那个路口拐进去就是卢靖妃的翎坤宫,她曾经煎熬了多年的地方。 马车向着西侧拐进去,来到了这深宫的西面,这里是刘赐最熟悉的地方,因为再往前走就是春禧宫了,马车踏着轻缓的马蹄声,来到春禧宫门前停了下来。 刘赐不禁惊诧地看向柳咏絮,柳咏絮自也是一脸惊异,玄武走下了马车,说道:“刘公公,下车。” 刘赐走下了车,时隔六年,他再次看见春禧宫那不高不矮、显得低调的宫门,只见那宫门上的红漆显得越发沧桑斑驳,那色彩似乎比刘赐离去前显得越发的暗淡。 刘赐愣愣地站在宫门前,他看向地面上,只见地面上用花岗岩石铺成的道路的缝隙中已经长满了杂草,这里显然已经是这深宫中一处荒芜的地方。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紫禁城上空传来五声钟声,这已是辰时,皇帝开始用膳了,后宫的妃子们也开始用膳了,刘赐能够听见这深宫中传来喧闹的声响,这是各宫的奴婢太监们开始伺候他们的主子们用早膳了,整个皇宫开始热闹起来。 刘赐恍惚地晃了晃脑袋,他似乎回到六年前,那个惊魂未定的早上他被带进了春禧宫,那时也是这般的情景,清晨的太阳高悬着,辰时的钟声传来,皇宫开始热闹起来,但是此刻刘赐看见的春禧宫却是一片荒芜,那周遭各宫的喧闹与春禧宫无关,六年前的春禧宫是一片热闹的,里面会传出来女孩们笑声,而此时的春禧宫是一片死寂。 柳咏絮踏着脚下砖石缝中长出的杂草,叹道:“世事变迁,谁曾想到春禧宫会荒废成这样。” 玄武规规矩矩地将马车停到了一旁,来到刘赐面前,他那清瘦得几乎干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刘公公,请。” 第1208章 再进宫(一) 刘赐着实是没想到会带他来到春禧宫,他狐疑地看着玄武,玄武说道:“归去来兮,刘公公回到故地,这可是个好去处。” 刘赐听着玄武喊他“刘公公”,他着实是觉得碍耳,他警惕又谨慎地问道:“我来这儿做什么?” 玄武笑道:“刘公公,玄武是个当差的,我也不知道你的来由,且请。” 玄武引着刘赐走向春禧宫,刘赐看向柳咏絮,他们对视一眼,难免怀着忐忑地走进春禧宫的大门。 刘赐再次跨过春禧宫那高高的门槛,他不禁心中悸动,他没想到今生还会再次回到这里,他再次看见春禧宫里头那美妙典雅的景象,他看见那片漂亮的绿荫,看见那个美丽的庭院,这春禧宫虽然荒芜,但是这庭院里依然植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树木,这些绿荫依然恰到好处地掩映着宫殿深处。 刘赐抬起视线,他透过绿荫看到庭院对面宫殿的正宫,那正宫的高墙上依然挂着那面写着“清净自安”四个大字的牌匾。 看见这四个大字,刘赐不禁眼眶红了,他自是想起康妃娘娘,康妃娘娘五年前已经过世了,他想起康妃娘娘那沉静而智慧的样子,他不禁叹息,他觉得那般好的一个娘娘,这般的好人,就是不长命。 刘赐看向这庭院的右侧,只见那里依然立着一个宽大又精致的花架,那花架上已然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翠绿的枝蔓,那是忍冬花的花藤,刘赐看到这个忍冬花架,登时更是差将要落下泪来,他自是想起婉儿,想起婉儿在这忍冬花架下采摘忍冬花的模样。 此时日光越发清亮地照在这庭院里头,刘赐的泪眼被亮光照得迷蒙一片,他似乎又看见晨光照在婉儿的脸上,婉儿专注地踮着脚采着淡黄色的花朵,汗水顺着她的发鬓滑落,她那美丽的侧颜美丽得让刘赐心醉。 柳咏絮站在刘赐身边,她看着刘赐这呆怔的模样,她自是知道刘赐的心思,她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她回头看向玄武,玄武站在宫门外没有进来,柳咏絮说道:“武爷,这是什么意思?” 玄武说道:“玄武就送到这里了,刘公公,姑娘们自便。” 说罢,玄武一抖飞鱼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春禧宫内寂寥一片,只剩下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四人站着。 刘赐回过神来,他喃喃叹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赐仍是警惕着,这座曾是皇贵妃宫邸的春禧宫如今空无一人,刘赐进到这里,自是心中忐忑着。 这时一阵脚步声走来,刘赐和柳咏絮连忙回过身警惕地迎向宫门前,只见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来到宫门前,他们颔首敛眉,一副谨慎的模样,他们挑着红色的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食盒,两位宫女各捧了一个食盒,走进来了,呈到刘赐和柳咏絮的面前,带头的轻声说道:“启禀主子,奴婢们送早膳来了。” 刘赐仍是向后退去,柳咏絮站前来面对这个情况,那两个宫女显得万分的谨慎,她们小心地抬眼看了看这寂寥的春禧宫,又看了看刘赐和柳咏絮这几个人物,显然她们也是不明所以。 但是此时随着那带头的宫女一抬头,她看见了柳咏絮的容颜,她不禁愣了愣,柳咏絮看见这个宫女,她也是一愣,这个宫女和她差不多年岁,正是她当年在宫中熟识的一个御膳房的宫女,这个女孩和她同一年进宫,柳咏絮被送去刷恭桶,这女孩则被分配进了御膳房,后来柳咏絮经过努力进了翎坤宫,她为了生存下来,自是在宫中做了诸多钻营,结交了许多“朋友”,这位御膳房的宫女就是她其中一个“朋友”,柳咏絮通过结交了她,在御膳房的差事就变得方便了许多,这自是她身为大宫女的一个“功劳”。 此时这个御膳房宫女显然认出柳咏絮了,但是她不敢确认,更是不敢出声,毕竟六年过去,柳咏絮已经变成一个美丽又贵气的闺秀小姐,如若她穿上宫衣走在宫里头,这些奴婢多半要以为她是贵妃的身份,所以这个御膳房宫女哪里想得到这是当年那个翎坤宫的大宫女。 柳咏絮眉目沉静,这些年的大风大浪让她更是处变不惊,她问道:“哪里送来的早膳啊?” 柳咏絮的语调真如一个贵妃娘娘一般,那御膳房宫女听着柳咏絮的声音,分明觉得这声音活像那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但是她此时已经越发的不敢确认,她谨慎地说道:“回娘娘的话,这是御膳房送来的早膳。” 第1209章 再进宫(二) 柳咏絮将两手安在了小腹前,越发端得像个娘娘一样,她说道:“御膳房多时未供春禧宫膳食了,今儿怎的转了德性?” 那御膳房宫女听着柳咏絮这“老辣”的话语,她越发谨慎地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奉了曹公公的旨意送来早膳,并不知缘由。” 柳咏絮问道:“这春禧宫荒弃了许久?” 御膳房宫女说道:“回娘娘的话,自从康妃娘娘凤驾归天之后,这春禧宫便没人住了。” 柳咏絮和刘赐对视一眼,柳咏絮对那宫女说道:“知道了,下去。” 何绯儿上前来接过了两个食盒,两个宫女忙退出去了。 柳咏絮看着那个熟识的宫女那弓着身子,谨慎得卑贱的模样,她暗暗叹息一声,她如若留在宫中,今日的下场不会比这个宫女好到哪里去。 刘赐瞧着柳咏絮的神色,问道:“你认识这人?” 柳咏絮点头。 刘赐说道:“瞧着她已经被这深宫折磨得了无生趣,瞧瞧你,还是出宫去更好?” 柳咏絮叹道:“自然是,这大明帝国的权力层层压迫,所有的权柄集中在皇帝一人之身,这紫禁城内也是权力压迫最盛的地方,在这里毫无自由可言。” 刘赐笑道:“自是如此,咱们说大明的子民活得像蝼蚁一样,但这紫禁城中的人,活得连蝼蚁都不如。” 柳咏絮叹道:“是啊,权力自皇帝的身上层层压迫下来,可怜了这些身不由己的人们。” 刘赐回头看着这春禧宫,他喃喃叹道:“只是没想到又回到这个地方。” 柳咏絮则是仍看着那御膳房宫女远去的身影愣着神,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如若她留在宫里面,也会被折磨成这般行尸走肉般的模样。 刘赐走进了这春禧宫的正厅,他定定地看着头顶上挂着的那块书着“清净自安”的牌匾,他又看看这空荡荡的大厅和里头一片寂静的偏厅,他愣着神自是想起当年在这春禧宫里头的日子,他看着这偏厅里头,桌台上摆放着的各种精致的笔墨台砚、银瓶瓷罐等器具都还在,但是当年在这里乱窜的那群美丽的女孩们都已经没了踪影,刘赐走进偏厅里头的外房,只见康妃娘娘当年打坐的那张檀台还在,刘赐摸着那檀台,他耳边似乎又响起康妃娘娘在咏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声音。 刘赐闭上眼,感受着这里静谧的气息,他喃喃叹道:“娘娘,不知你解脱了没有。” 柳咏絮也走进了这偏厅来,她细细地看着这周遭的陈设,这春禧宫是她印象深刻的一个地方,这里曾是这紫禁城内最让宫女们艳羡的地方,这里有最好的主子和最宽容的氛围,但是如今已是物似人非。 柳咏絮来到檀台前,说道:“听说康妃娘娘经常在这里打坐修佛?”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她经常在这里念《心经》,这经书讲求的是凭着智慧到达彼岸,不知道娘娘最终去到彼岸了没有。” 柳咏絮心中自是敬重康妃娘娘的,她笑道:“娘娘在这天底下第一等污浊的境地中都能够泰然自处,她自是有那到达彼岸的智慧。” 刘赐叹道:“自是如此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但愿康妃娘娘当真超脱了世俗,度了一切苦厄。” 当天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一起吃了早膳,然后就在这春禧宫住下来,刘赐和柳咏絮不知道为何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谨慎地静候其变。 午膳和晚膳仍是御膳房送来了,他们吃过饭食,收拾了这春禧宫偏房的一间原本奴婢们住的房间,在这偏房住下了。 傍晚时,整座紫禁城又热闹起来,许多宫女太监纷纷出动,为他们的主子们准备着饭食和诸多事务,何绯儿小心地藏着半个身子站在门边,看着门外的景象,这就是紫禁城,她做梦都想不到她会来到这个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 何绯儿那漂亮的杏眼颤动着,看着门外人来人往的景象,直看到夕阳落下,夜色吞没大地,她才回了房内。 当天夜里他们四人仍是住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当年是琴儿等奴婢住的,原本就有四张床榻,刘赐担心半夜会有变故,所以让大家住在一起,哪怕有歹人来,大家也能相互照应。 经过这几日颠簸,大家都累了,他们早早地睡下了,刘赐睡在门边,他不敢睡得太沉,一直半睡半醒着,留意着门外的响动。 但是到了夜半时,他终究昏沉地睡去了,迷糊之中,他听见门边传来异响,一下子又将他惊醒。 第1210章 再进宫(三) 刘赐一下子醒过神来,他挣起身子,看向房门,只见房门仍是遮掩着,但是他分明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连忙小心地下了床,打开了门看向外头,只见庭院里面一片安详,月光洒在院子里,如同水光流转。 刘赐看见柳咏絮的身影,柳咏絮正站在庭院里,似乎正沉思着什么。 刘赐走出来,柳咏絮瞧见他,笑道:“惊醒你了?” 刘赐睡意未消,说道:“你怎的跑出来了?睡不着?” 柳咏絮笑道:“说来奇怪,我在这宫里头就是睡不着,大概是我惯了帮万岁爷乘那‘仙水’,说起来,在宫里头那几年,我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刘赐叹道:“也是难为你,那时候那般小的年纪,每晚抱着那个大玉盆,站在那芭蕉树下乘露水,你的身子怕就是这么累垮的。” 柳咏絮笑道:“大概是,在宫里头那些年着实是太劳累了,瞧瞧那忍冬花架,着实是漂亮,早就听说了,这春禧宫的庭院是这紫禁城内最好看的,那忍冬花架是婉儿亲手搭起来的,说是为了给裕王爷的房间遮挡日光。” 刘赐沉默了,他站在柳咏絮身侧,和她一起看着月色流转在这庭院里。 柳咏絮的目光变得悠长,她看向刘赐,说道:“我还没谢过你。” 刘赐笑道:“怎么?要谢我当年带你出了宫?” 柳咏絮叹道:“如果不是你当年把我弄出宫去,我今日恐怕已经枯萎在这深宫之中了。” 刘赐说道:“那我也该谢过你才是,如若不是你们相助,咱们势必做不成那般大的一番事业。” 柳咏絮笑道:“是啊,谁想到咱们几个人能够执掌江南这般一个大盘子呢,我爹从小就希望我是个男儿,说我如果是男儿,势必能够做一番功业,如今瞧瞧咱们做的功业,着实也是颇为可观了。” 刘赐笑道:“何止可观,咱们如今的权势胜过南直隶总督,而且咱们干的是变革大明的事业,咱们要开海,要让大明走向世界,要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要止息倭寇的祸患,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这般的功业,是百年来未有过的。” 柳咏絮叹道:“是啊,谁想到咱们能够做出这般的事业。” 柳咏絮说着,她转头往这春禧宫的正厅走去,她和刘赐走进了正厅,走过偏厅,走进康妃娘娘的外房,来到那张檀台前,显然柳咏絮对这张檀台的念想很深,此时月色从窗外透进这房间内,静谧地流转在那檀台上,柳咏絮伸手抚着檀台上的蒲团,她隐隐地叹息着,眼中泛出了泪水。 刘赐一时倒没留意柳咏絮的情绪,他仍是想着方才的念头,他说道:“人活一遭,就该淋漓尽致,就该干些旁人不能及的、惊世骇俗的大事情,如若只是当个小官,置几亩良田,娶几房妻妾,这该是多没意思啊,匆匆几十年,人的一生便过去了,想起来真是没趣,咱们做了这般的一番事业,才算不妄过咱们这年轻的时日。” 柳咏絮叹道:“做出这般的事业又如何呢,世事无常,咱们终究要老死。” 刘赐看着那檀台,沉默了片刻,柳咏絮说的也是他一直困惑的,他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即是在俗世之中,就总该做些事情,不论怎么说,我只知道这宫里头是天底下最憋屈人的地方,像你这般的玉人,又是美貌,又是聪慧,又是善良,若是在这宫里头给折磨得没了生趣,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罪孽。” 柳咏絮听着刘赐这话,她抬头看着刘赐,她眼中的泪水已经盈盈欲坠,她看着刘赐那好看的眉眼,她破泣为笑,说道:“你竟会这般夸赞我。” 刘赐正色,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夸赞,你着实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而且比你美貌的,势必不如你聪慧,比你聪慧的,也绝没有你的美貌,这般说可一点不过分……” 柳咏絮打断笑道:“行了,你这套话哄你的老婆们去。” 刘赐停下嘴来,看着柳咏絮,由衷地笑了,又说道:“想起六年前,咱们相遇,在那神官监的小牢房里头,我见着你,还以为是个天仙般的娘娘来了,差点要给你叩头呢。” 柳咏絮叹道:“是啊,谁知道我日后会跟着你这个傻子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 柳咏絮说着,她沉默了片刻,她那漂亮的眉目越发的颤动,说道:“我们身处这俗世之中,你们是我在这俗世里头的牵绊,尤其是你,如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1211章 絮儿(一) 柳咏絮低敛眉眼,刘赐自是感动,他忍不住伸手拥住了柳咏絮,将柳咏絮那娇小柔弱的身子拥入怀中。 刘赐吻了吻柳咏絮的发鬓,他和柳咏絮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大部分的情感,他们早已彼此相知,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情欲关系,乃至于他们已经不在乎那些肉身上的亲昵。 此时柳咏絮被刘赐抱着、吻着,她顺从地贴在刘赐的身上,脸颊泛出微微的潮红。 刘赐说道:“谢谢你,姐姐。” 柳咏絮叹道:“说了多少遍,我比你小呢,你还是叫我絮儿。” 刘赐难以自已地吻着柳咏絮的脸颊,又吻住了她的樱唇,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带。 柳咏絮喘息着,她顺从着,甚至主动伸手拥住了刘赐,任刘赐解开她的衣襟。 刘赐嗅着柳咏絮身上的香气,这是他熟悉的气息,他一把抱起了柳咏絮,将柳咏絮拥上了眼前的檀台上。 柳咏絮一惊,说道:“你做什么,这是修佛的地方,如何能在这里!……” 刘赐着实也是觉得不妥,他又将柳咏絮抱起来,抱着她往那内房走去,柳咏絮更是大惊,她那情迷意乱的心思一时被吓没了,她慌乱地说道:“不能进来!这是……这是皇贵妃的地方,秽乱后宫,是要杀头的!……” 柳咏絮压着声音,想要推开刘赐,刘赐足足比她高出一个个头,他手上使劲着,柳咏絮那娇小的身子压根就挣脱不开,刘赐说道:“秽乱后宫?老子就是要秽乱他一回!” 说着,刘赐抱着柳咏絮穿过了外房和内房之间的通房,径直进了内房,这是当年康妃娘娘卧房,也是嘉靖皇帝歇息的地方。 这内房的正中摆放着一架宽阔而厚实之极的大龙床,借着暗淡的月色仍能看见这龙床比一般的床榻要宽大上一半,床身上雕着卧龙飞凤,端的是精巧之极。 这般的大龙床天底下只有三台,放在这紫禁城的三位皇贵妃的内房中,能够目睹这张三大龙床的,天底下不超过十五个人,而能躺上这三张大龙床的,只有皇帝和皇贵妃。 刘赐不由分说地将柳咏絮抱上了龙床,柳咏絮更是大惊失色,她自是深知这宫里头的规矩,她虽然曾是皇贵妃的贴身宫女,负责伺候皇帝和皇贵妃睡觉,但是她从来不敢把手放上这龙床的床榻上,这龙床是皇帝掌控女人的权力的象征,任何人都不能沾染皇帝的床榻,就像不容沾染皇帝的女人。 柳咏絮惊慌道:“你!……你简直胆大包天!” 刘赐已经压在了柳咏絮的身上,他笑道:“你才知道我胆大包天?” 刘赐肆无忌惮地动作起来,柳咏絮挣脱不开,着实是拿刘赐没办法,她把刘赐视作知己和至亲,已是不在乎和刘赐有什么情爱上的事情,只是她从小在宫里头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觉得龙床是神圣不可冒犯的,眼下和刘赐这般在龙床上行那情爱之事,着实是让她难以接受。 柳咏絮忍着刘赐的动作,她挣脱不得,又不敢叫喊,只能压着声音骂道:“你……你当真是个混世魔王。” 刘赐紧贴着柳咏絮,说道:“我不过是个出身青楼的野种,一条贱命,这龙床老子要上便上来,倒是瞧瞧他皇帝老儿奈得我何!” 柳咏絮着实是拿刘赐没有办法,她仰着头看见这床榻上那龙凤交缠的雕刻,她倒也放松了下来,她虽然抗拒,但是躺上了龙床仍是给了她某种隐秘的快意,她闭上了眼,承受着刘赐的热情。 月色流转着,凄清的光彩普照着大地,静静地流转在春禧宫的宫墙和庭院上,东厂太监在宫墙上巡视着,他们自是对春禧宫有所留意,因为春禧宫今儿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但是这些东厂太监得到了“上头”的一些暗示,不必对春禧宫多加留意,再加上这春禧宫已经荒废多年,这些东厂太监平日里就不会留意这座废弃的宫邸,所以此时只有一名东厂太监对这春禧宫多看了两眼,他方才瞅见有一双人影,似乎是一男一女进入了春禧宫的正厅,那架势似乎颇为暧昧。 这东厂太监不免觉得狐疑,他想着这应该是一对太监宫女偷着“对食”,但是是哪两个胆大包天的货色竟敢偷潜进皇贵妃的宫邸里面对食? 这东厂太监巡视了一圈回来,他又看了看春禧宫,他似乎隐隐地听着了一些暧昧的声响,这太监更是觉得狐疑,他不禁驻足下来,站在高墙上看着春禧宫的庭院。 第1212章 絮儿(二) 那东厂太监看了好一会儿,那暧昧的男女交欢的声响似有似无,但很快就消逝了,那东厂太监觉得或许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难以想象谁有这般的胆量,在皇贵妃的卧房里干那男女之事,这可是诛十族的罪过。 那东厂太监又驻足看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这春禧宫一片静谧的模样,他皱了皱眉,想着这两天上头下了些暗示,让他们不用管这春禧宫的状况,他觉得春禧宫或许有些什么隐情是不好撞破了,再加上他觉得今夜目睹的这个状况有些诡异,他担心着自己别摊上了什么祸事,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转头离去了。 那东厂太监离开了半刻钟后,一个曼妙美丽的声音出现在那春禧宫正厅的门口,那是柳咏絮,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头,尤其看了看那高耸的宫墙上面,她知道这宫里头日夜有东厂太监在巡视,她小心地看了那宫墙良久,确定上面没有东厂太监之后,她松了口气。 她小心地又掩了掩衣襟,才迈出门槛走出来,她来到庭院里,又看了看周遭四处的宫墙和这宫邸的门外,确认没有人了,她才又放心了些,她回头气恨地看着那卧房的方向,又一摸自己的发鬓,发现发鬓湿漉漉的,整个发髻都给弄散了,她忙松开了发髻,把长发重新挽好。 然后她又细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襟,确认瞧不出什么异常之后,她才缓了口气,她心中不禁滋味交杂,此时她听见四声悠长的钟声,这是卯时的钟声,她看向天际的月色,只见月色已经变得暗淡,天际已经出现一道蒙蒙的亮光,眼看天就要亮了。 此时刘赐才慢悠悠地从那正厅门口走出来,他边走还边束着衣带,柳咏絮瞧着刘赐那模样,她更是又羞又气,刘赐来到她身后,自然而然地从身后揽住了她。 柳咏絮一把挣脱了他,怒道:“你不想想这里到处都有东厂太监!” 刘赐笑道:“那又如何,我堂堂司礼监录书太监,他们还敢查我不成?就算查了,顶多判我一个‘对食’的罪过,拿不了我怎么样。”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她着实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咏絮瞧着柳咏絮那生气又憋闷着的样子,他越发觉得柳咏絮可爱,他一把又将柳咏絮拥入怀里,深深地吻了吻。 柳咏絮被刘赐吻着,她憋了股气,却又发不出来,她叹一声,说道:“这也算是命数,让我落到你手里。” 刘赐说道:“我也落到你手里了,咱们就好生当一对冤家。” 柳咏絮叹道:“我可不用你给我什么名分,我和红姐姐不是一类人,你我即是相知,那好生相处便是,我可没想着要占有你,你也别想着占有我。” 刘赐叹道:“那你岂不是给我占尽便宜了?” 柳咏絮“哼”一声,说道:“为什么女人就非得跟着一个男人?为什么就得三从四德守着贞洁?我愿意和你在一块儿,就和你在一块儿,为什么就是给你占了便宜了呢?日后我不乐意和你在一块儿了,我自然会走,谁也说不上占谁便宜。” 刘赐叹道:“古往今来,你这般的女子可不多见,这大明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素来都是这个规矩,女子从来是跟随着男人的,可罕见有女人像你这般自由,你这般的脾性也是你才可以,这世道如此的规矩,就是让女人跟随着男人才能活下去,一般的女人像你这般脾性,不被浸猪笼,也得孤苦无依。” 柳咏絮越发不耐,她历经这些年,见惯了大起大落,历经了世事变迁,她已然看透世事,她说道:“这天下就是要女人跟着男人,让男人执掌着权柄,让女人变得卑贱,女人得守着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说女子无才就是德,最好是让女人变成傻子,被男人彻底地掌控着,这天下就太平了,这般的世道,不要也罢。” 刘赐叹道:“我娘和姐姐身不由己当了妓女,干着最让男人轻贱的行当,这世道对女人的欺压,我恐怕比你清楚。只是咱们都活在这世道里头,你不要这世道了,你倒要去哪里?” 柳咏絮靠在刘赐身上,她沉默了片刻,说道:“眼下我倒说不出去哪里,只是我总有个去处,让我守着那妇道,等着一个贞节牌坊,我宁肯不活了。” 刘赐笑了,他轻抚着柳咏絮的发丝,说道:“你倒不必这般决绝,你我相知,我们必是互尊互重的。” 柳咏絮平静下来,她抱紧了刘赐,说道:“也是因为你,我才有这般抉择。” 第1213章 絮儿(三) 刘赐听着柳咏絮那温柔的话语,他越发感动,他叹道:“谢谢你,絮儿姐姐……” 柳咏絮笑道:“谢我做什么,我还得谢你呢,如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怕是不会有男人。” 说着,柳咏絮定定地看着刘赐的脸,她轻抚着刘赐的发鬓,说道:“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但愿你我永远这般年少。” 刘赐看着柳咏絮那清丽的眸子,他笑了,说道:“你知道男人最记挂的是什么吗?” 柳咏絮笑道:“是什么?” 刘赐紧紧地拥住了柳咏絮,说道:“得不到的。”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天际的晨曦渐渐升起,一道迷蒙的光亮洒在了这春禧宫的庭院里。 刘赐和柳咏絮都眯上了眼,此时秋凉的北风吹来,柳咏絮冷得缩了缩身子,她越发紧地抱住了刘赐,刘赐抚着柳咏絮那柔软的发鬓和发丝,他感到和柳咏絮这般的亲密是理所应当的,或者说是他已经预感到的,但是当他们真的这般亲密之后,他仍是感到感慨和悸动,他素来觉得柳咏絮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这女子竟然愿意这般对他以身相许,这让他感动又不安。 刘赐喃喃叹道:“絮儿姐姐,以后你让我该拿你怎么样好?” 柳咏絮心中也是感慨着,她本能地自是渴望占有刘赐,但她又知道这种占有是没有意义的,她说道:“当下便是最好的,不必想着什么以后。”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不知不觉间日光流转,晨光没能驱散雾色,刘赐睁开眼,他的视线掩映在柳咏絮的发丝之后,又看见一片迷蒙的雾色,这更让他感到此刻自己像是在经历一场幻梦一般。 刘赐感到神志恍惚着,他此时正朝向那春禧宫的大门,他在迷离之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处。 那个身影掩映在晨雾中,似远似近,让刘赐捉摸不清,但是这个身影偏生又是这般熟悉,让刘赐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婉儿。 刘赐仍是沉溺在幻梦之中,他看见婉儿的出现,他顿时泪水涌上了眼中,他定定地看着婉儿的身影,越发的不愿意醒来。 那身影迈过了春禧宫的门槛,婀娜聘婷地朝刘赐走来,她的步伐轻缓,满是端美的气息,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裳,挽着高高的发髻,露出了白皙柔美的脖颈,仍是那般沉静如水,温润如玉。 刘赐哽咽了一声,泪水越发的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着那身影穿过了庭院层叠的花木,朝他走来,他感到巨大的悲慨压住了他的内心,他喃喃说道:“你回来了……” 柳咏絮听见刘赐的话语,她疑惑地仰头看了看刘赐,又顺着刘赐的视线回头看去,她看见也看见那个婀娜娉婷的身影,她自是一眼认出这身影的熟悉,她不禁惊得一颤,她再定睛一看这人的容颜,她看见那熟悉的、美丽的杏眼,再次看见那柔婉的、如和煦的春风一般的微笑,这般的含着秋水、带着些许妩媚、又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柳咏絮自是熟悉的,天底下只有婉儿有这般美丽的微笑。 柳咏絮浑身都颤栗起来,她看了一眼周遭那迷离的雾色,她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响来。 婉儿来到柳咏絮和刘赐的面前,她站住脚步,微笑着,但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和柳咏絮一样颤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是话音未出,泪水已经滚落下来。 刘赐清楚地看见了婉儿那美丽的容颜,婉儿的模样好像丝毫未变,仍是他无数个梦境中那般纯美、柔婉、而带着些许娇憨的气息,刘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似乎看见了最渴望又最不愿意触碰的真相,这让他的思绪混沌着,分辨不清自己所身处和所面对的。 此时旁侧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白芷若揉着眼睛走出来,显然她听见外头的声响,有意出来看看,她看见刘赐和柳咏絮面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她顿时也惊得呆住了。 婉儿转头看了白芷若一眼,她含泪对白芷若笑了笑,又转头看着柳咏絮和刘赐,她终于开口说道:“絮儿,刘赐,是我……” 婉儿笑着,但是泪水已经止不住地落下。 柳咏絮压着情绪,走前了半步,她看着婉儿那显得越发成熟美丽的容颜,万般的话语哽在了喉头。 婉儿伸手握住了柳咏絮的手,她破泣为笑地说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柳咏絮感受到婉儿手上的温度,她终于说道:“还不是给你吓的!你怎么……你到底去了哪里!?” 第1214章 再见婉儿(一) 白芷若已经快步穿过庭院,来到婉儿面前,她看着婉儿那活生生的容颜,她也禁不住哽咽道:“你还活着!你怎的骗我们!?” 婉儿低敛了眉眼,她还未说话,白芷若已经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婉儿,柳咏絮也走前去,拥住了婉儿。 婉儿被白芷若和柳咏絮紧紧地拥着,她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喃喃叹道:“你们都好,那就是最好的……” 柳咏絮止住了泪水,松开了婉儿,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锦衣卫找了好多轮,也说你死了。” 婉儿擦了泪,说道:“是锦衣卫把我送走了,说起来那是五年前了,那天我被那上官家的船带走了,逃到钱塘江入海口时,玄武驾着船追了上来,把上官家的船拦住了,我本以为得救,但是玄武杀了上官家所有的人,又将那船凿沉了,大概是这样骗你们说我在混乱中死了,但其实他秘密地带了我北上到了京城。” 白芷若也松开了婉儿,她怒道:“果然是玄武,那天是他去救的你,果然是他谋划的好事。” 婉儿摇头,她看着柳咏絮,又看了看白芷若,她的眼神仍是那般柔婉,恍如秋水流转,她叹道:“不是玄武谋划的,这是李芳老祖宗谋划的,让黄锦办的这个事,玄武他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柳咏絮说道:“是因为康妃娘娘的旨意?” 柳咏絮的思绪很快,她想起五年前婉儿“失踪”之后不过两个月,杜康妃就病死了。 婉儿点头,说道:“是的,当年我和刘赐下江南,骗了娘娘说要回江南探亲,我本是不打算回京城了,但是娘娘仍是记挂着我,希望我能回来。当初我也会错了娘娘的意思,娘娘让我出宫,去到裕王府,其实娘娘的意思是要让王爷娶了我,我一直以为我和王爷是兄妹之情,娘娘不会是这个意思,但是娘娘着实就是要我嫁给王爷,让我辅佐王爷。” 柳咏絮说道:“那么是李芳猜到了康妃娘娘的心思?替娘娘办的这个事情?” 婉儿说道:“是的,老祖宗有心要和裕王府联合,他猜到娘娘的心思,而且他知道我和刘赐的关系,知道我其实想要嫁给刘赐,所以他顺着娘娘的心思办了这个差事,这让裕王府欠了一个人情给他。” 柳咏絮说道:“而且他知道你本来是要嫁给刘赐,他是不是以此要挟你?” 婉儿说道:“老祖宗未必有心要要挟我,他只是觉得我着实是最适合裕王爷的女子,所以办了这个事情,如果说他有心达成什么目的,那就是他一直希望我能促成裕王府和司礼监的联合,毕竟我从宫里出去,本来和司礼监就熟悉,而且又是司礼监给带回来的,因此有了和司礼监的联系。” 白芷若说道:“所以是黄锦和李芳骗了我们?让我们以为你死了,其实你嫁给了裕王爷?” 婉儿点点头,说道:“那天玄武救下我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我北上,回到了京城,让我进了裕王府,然后第二个月就举办了婚事,我着实是没有办法和你们联络……” 说着,婉儿抬眼看了刘赐一眼,目光纠结而痛楚。 刘赐一直看着婉儿,他们分别已经五年,但是在他眼中婉儿仍是那个他最亲爱的女子,婉儿仍是穿着鹅黄色的绸服,她的杏眼依然是那么娇纯美丽,但是刘赐细瞧之下,仍是发现婉儿有些改变了,她变得越发的雍容而优雅,她的身姿依然是那般亭亭玉立,她的脸庞比以往丰润了些,她的肤色越发的白皙娇嫩,已然是一个贵胄夫人的模样。 柳咏絮此时也沉默了好片刻,饶是她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此时我们应该下拜,得拜见王妃才是。” 婉儿定定地看着刘赐,她的目光颤动,难掩她心中的痛楚,她苦笑道:“你们别折煞我了,我不过是身不由己……” 刘赐看着婉儿含泪的样子,他自也是心中悲慨着,他的头脑仍是一片混沌,努力地想着要对婉儿说点什么,却着实是说不出来。 婉儿看着刘赐,她终于对刘赐说道:“刘赐,当时玄武带我回到京城之后,我是万万不愿意嫁入王府的,我已经和你订了终身,我自是只想嫁你,但是我被带进宫里头,带回了这里见着康妃娘娘,娘娘和我说……” 婉儿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掉下来,她哽咽着道:“娘娘跟我说但愿我能嫁给王爷,她才能安心,她觉着我和王爷青梅竹马,有我辅佐王爷,她才能放心地走,那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眼看时日无多了,我八岁进了宫,从小是娘娘把我带大,她就像我母亲一般,她和我说这个话,等于是她的遗愿,我着实是无法拒绝……” 第1215章 再见婉儿(二) 刘赐其实已经猜到了这背后的一切,康妃娘娘当初让婉儿出宫到裕王府,其实意思就是让婉儿嫁给裕王爷,只是婉儿自己没看明白这一点,还以为康妃娘娘只是把她交托给裕王爷,让裕王爷给她找个好人家。 婉儿自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聪慧,美貌,善良,识大体,而且从小在宫里头长大,懂得权力争斗的规则,刘赐素来觉得婉儿能让男人成就事业,无论是什么男人娶了婉儿都是这男人最大的福分,何况对于裕王爷来说,婉儿更是王妃的最佳人选。 康妃娘娘显然是看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使出手段,无论如何都要让儿子娶了婉儿。 刘赐点头,叹道:“你从小照料王爷,王爷也最是信任你,况且你有这般的聪慧,康妃娘娘是看得明白的,天底下只有你最适合辅佐王爷成就帝业。” 婉儿摇摇头,惨笑道:“也是我命当如此。” 白芷若牵住了婉儿的手,柳咏絮看着婉儿那惨笑的模样,她已是品味出了些许艰难的意味,她说道:“姐姐,高处不胜寒,是吗?” 婉儿看了看柳咏絮,她又笑了,她叹息一声点点头,说道:“咱们在宫里头多年,你是翎坤宫大宫女,我是春禧宫大宫女,咱们素来心照不宣,但我觉得你是最懂得我的,我如今最念想的,就是六年前和刘赐一路下江南的时光,那真是我今生最开心的日子。” 柳咏絮沉默了,她是知道身处这大明帝国的权力顶峰所要面临的残酷的,婉儿身为王妃,身为大明皇太子的妻子,势必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柳咏絮叹息道:“所以这五年来你就在裕王府里面当着王妃?” 婉儿说道:“那还能如何呢。” 刘赐再看着婉儿那雍容的气质,虽然婉儿简单地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绸服,但是她的姿态俨然已是那般高贵,不难看出她执掌着很大的权力。 柳咏絮问道:“所以这一程也是你召唤我们来的?” 婉儿笑道:“咱们见面这般感慨,倒是把正事给忘了,这一程是我代表着裕王府和司礼监把你们请来的,只是事关机密,所以办得这般唐突,还请见谅。” 柳咏絮心中不免狐疑着,她径直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婉儿看了看周遭,说道:“咱们进屋里谈。” 柳咏絮看向那正厅里面,她想起她和刘赐昨夜在康妃娘娘的龙床上的那一番荒唐,她方才虽然叠了床,但仍是怕被婉儿瞧出端倪,她说道:“小若,你看看周遭的状况,我进去执拾一下东西。” 说罢,柳咏絮和白芷若都去了,剩下刘赐和婉儿站在这里。 刘赐看着婉儿,他仍是有些恍惚,他瞧着婉儿仍是活着,他又是欣喜,又是感慨,又是遗憾,他看着这个他曾经最爱的女子,他不免笑了笑,着实感到命运弄人。 婉儿对着刘赐,她也是滋味交杂之极,她纠结了片刻,只能说道:“瞧见你们都好,那真是最好的。” 刘赐笑了,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历经了多少艰险。” 婉儿点点头,说道:“我大概听说了,你们着实是做成了一番伟业,如今你们称得上宰执了江南。” 刘赐的嘴唇颤了颤,他想说“只可惜你没有和我们一起”,但是他没能说出口。 婉儿看着刘赐,她读懂了刘赐的心思,她笑道:“多希望我能和你们一块儿,只可惜我不是这般的命数。” 刘赐沉默了,婉儿看着刘赐,她拭了拭泪,说道:“刘赐,你知道我原本只有一个心思,要和你在一起,只憾造化弄人,但愿你不要恨我。” 刘赐苦笑道:“我怎么会恨你?只是……” 刘赐着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也叹了一声:“造化弄人。” 柳咏絮回到了正厅门口,招呼道:“上来。” 婉儿和刘赐走进正厅,他们来到偏厅,白芷若也回来了,婉儿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张大人和前后交代了,这两天没有人能靠近这春禧宫,东厂太监也不会往这边巡视。” 刘赐问道:“张大人?张居正?” 婉儿说道:“正是。” 刘赐越发感到这背后在谋划着某件大事情,他不免越发提起了精神。 婉儿继续说道:“这一次是裕王爷做主,徐阶徐大人,高拱高大人,张居正张大人共同提议的,将你们请到京城来,为的是一件大事。” 柳咏絮已经料到了七八分,她说了两个字:“严党。” 婉儿看向柳咏絮,点头道:“是的,倒严。” 第1216章 再见婉儿(三) 刘赐也已经料到这个答案,他避开了婉儿的目光。 婉儿说道:“严党为祸天下多年,朝廷内外,大明上下苦其久矣,如今我们裕王府和严党已是水火不容,所以倒严势在必行。” 柳咏絮说道:“但你们裕王府斗不过严党,所以想让我们出手助力。” 婉儿毫不掩饰,她说道:“正是,严党势大,朝廷上下十有七八都是他们的人,我们裕王府势单力薄,着实是难敌他们,但是如若得到你们江南姚家和同济会的相助,那便不一样了。” 刘赐一直敛着头没说话,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她此时眼中已经泛出了光芒,她问道:“司礼监呢?“ 婉儿说道:“司礼监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看这次是玄武下去带你们上来就能知道,司礼监也被严党压了多年,老祖宗也想倒严,刘赐的身份是司礼监录书太监,所以只要刘赐出手,司礼监等于也入了局,这样的话,我们三方联手,形势必定不同。” 柳咏絮点头,她瞧着刘赐仍是不说话,她想了片刻,说道:“倒严,终究有这一天了……” 婉儿看着柳咏絮,说道:“是的,絮儿,这一天终究来了,你的父亲杨公继盛惨死在严党手上,你们杨家被严党灭门,这是你报仇的时候了。” 柳咏絮的目光冷凛,她此前依然放弃了复仇的念头,并不是因为她不仇恨严党,而是因为严党的势力着实是太过强大,她感到自己今生都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但是不知不觉间,如今时机似乎已经成熟,刘赐如今宰执着江南,掌控着姚家和同济会,执掌着江南大部分的财富和商贸,他们已经有实力向严党发动挑战。 柳咏絮和婉儿都看着刘赐,刘赐沉默着,他感受到她们的目光,他抬起头来,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干,我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婉儿叹道:“因为我们杀了汪直吗?你要知道,那是万岁爷的意思。” 刘赐说道:“我知道杀汪直是皇帝的意思,你们不过是下头办事情的而已,但是这么说来,你们裕王府与严党有那么多区别吗?你们不过都是皇帝的棋子,严党贪腐专权,这也不过是因为皇帝的纵容,你们又好到哪里去?徐阶在江南的老家不是一样有良田千亩?要说贪腐,徐阶和严嵩不过是半斤八两。” 这些年来刘赐已经将朝廷的状况看得透彻,他并不认为严党就是坏的,裕王府这些所谓的“清流”就是好的,他们都是官,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根子上在于嘉靖皇帝的作为,嘉靖皇帝每天修仙,不理朝政,不改革弊政,就让严党在前头为他办事,为他“遮风挡雨”,这是造就严党专权和贪腐的根本原因,换句话说,如果把严嵩换成徐阶,徐阶的“徐党”多半和严党一样。 婉儿看着刘赐,她没有反驳刘赐的话,她只是说道:“但是严党着实是作恶多端,严党不除,弊政难改……” 刘赐顾自摇头说道:“我不认为倒严能倒出什么来,朝廷腐败,根子在皇帝上,倒严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刘赐这话说得着实是过分,柳咏絮和白芷若都看着他,婉儿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笑道:“刘赐,你果真变得十分厉害了,这些话如若漏出去一个字,都是要灭门的罪过。” 婉儿一直留意着刘赐的消息,她知道刘赐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多少雄踞江南的强人倒在刘赐面前,但是婉儿没有太动声色,她说道:“但是如果不仅换汤,而且把药也换了呢。” 婉儿这话一出,柳咏絮更是抽了一口凉气,刘赐则是定定地看着婉儿,说道:“姐姐,你这话漏出去一个字,也是要灭你们王府的罪过。” 婉儿淡定地看着刘赐,说道:“你方才说的都没错,这天底下贪腐的根源在于乾清宫的皇座上,严党归根到底是被纵容的走狗,是‘汤’,那坐乾清宫皇座上的才是‘药’,这‘药’迟早得换,而你们想想换上去的会是谁?” 柳咏絮说道:“裕王。” 婉儿点头,说道:“王爷是仁主,这是天下共知的声名,你们可以相信你们所听所闻的,也可以相信我所说的,裕王爷登极之后,势必会改革朝政,去除弊政,所以天下革新指日可待。只是眼下严党这‘汤’拦在‘药’的前面,这‘汤’不除,新的‘药’恐怕也换不上去。” 柳咏絮问道:“你是说‘两宫之争’?” 第1217章 再见婉儿(四) 婉儿颔首,说道:“正是,你们要知道,康妃娘娘已经逝去多年,但卢靖妃还在,而且正当盛年,如今后宫是卢靖妃主事,她的身份已经与皇后无异,她执掌着后宫,一直在图谋着让景王篡夺皇长子之位,裕王爷的地位并不稳固。” 柳咏絮看向刘赐,说道:“景王朱载圳,和裕王爷同岁,只比裕王爷小一个月,当年和裕王爷一同出宫就藩王府,居处衣服并无差别,朝中一直对此有议论,而且严党素来帮扶卢靖妃,扶持景王。” 刘赐此前已经大概知晓这些事情,当年严世藩抓他进宫献给卢靖妃,为的就是夯实卢靖妃和景王的势力。 婉儿说道:“正是如此,这两年来严党也感受到危机,所以他们对景王的扶持越来越盛,如今景王在朝廷上下的风头已经直逼裕王爷,严党是借此做一次赌博,如若顺利让景王篡夺皇长子之位,那么严党的地位就再也牢不可破了。所以裕王府和严党的争斗已是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婉儿看着刘赐的神色,她继续说道:“所以严党已经在威胁裕王府,如若严党不除,裕王的地位岌岌可危,这‘药’说不准就换不了了。” 刘赐仍是没有说话,柳咏絮劝道:“刘赐,婉儿说的是这个道理,如若严党真能毁了裕王府,那着实是对天下不利。” 刘赐思量着,他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柳咏絮,说道:“絮儿,你一心报仇,可你想过这后头的后果没有?你忘了此前我们说的了吗?” 柳咏絮沉默片刻,说道:“但是严党作恶多端,除了他们,着实是替天行道。” 刘赐说道:“替哪个天?行哪个道?咱们灭了严党,下一个被灭的,必定是我们!” 婉儿看着刘赐,说道:“你是说,担心你们灭了严党之后,万岁爷会对你们下手?” 刘赐说道:“这是必定的,瞧瞧汪直的下场,如今我们在江南坐大,那皇帝老儿必定在盯着我们了,如若我们还到京城来灭了严党,皇帝老儿会怎么想?我们简直就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靶子,尤其是当我们真的将严党覆灭之后,皇帝老儿必定将我们视为第一等祸害,那时候必定会对我们下手的。” 刘赐顿了顿,想了想,又叹道:“严党是嘉靖皇帝的一条狗,我们把狗打死了,那皇帝老儿势必把我们看作心腹大患,我们必定要遭殃。” 婉儿说道:“你说的在理,但是严党覆灭之后,裕王府就站上台前了,届时裕王府和司礼监都会保护你们的。” 柳咏絮也劝道:“说的是,咱们是裕王府和司礼监的人,而且咱们对嘉靖皇帝还有用途,皇帝不会那么轻易动我们的。” 刘赐叹道:“那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这般想,还是好生想想汪直的下场。” 他们都沉默了,过了好片刻,婉儿才说道:“那眼下你们原本打算怎么样?” 刘赐说道:“姐姐,不瞒你说,我们本已打算远走高飞,不在这个世道混下去了。” 婉儿说道:“你们是打算去外洋?” 刘赐说道:“正是,从东面跨过大洋,有一片白银大陆,是弗朗机人发现的,我们想去那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婉儿低敛了眉眼,沉默了好一会儿,笑叹道:“你们竟然走到这一步了……” 柳咏絮观察着婉儿的神色,做出打趣的样子问道:“姐姐,你想随我们去吗?” 婉儿沉默了,她那美丽的眉眼颤动了片刻,她抬眼说道:“絮儿,小若,你们且回避一会儿好吗?我有话和刘赐说。” 柳咏絮点点头,她知道婉儿和刘赐势必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和白芷若退下了。 婉儿和刘赐此时坐在正厅里,婉儿看了看那扇挡在正厅和偏厅只见的屏风,只见这扇山水屏风依然一尘不染,在日光中透着剔透的色彩,婉儿笑道:“瞧瞧这里,还是一点没变。” 刘赐看着婉儿,他看见婉儿的脸上施了淡淡的粉黛,樱唇上点了两点胭脂,他愣愣地看了片刻。 婉儿瞧着刘赐的模样,她不禁捋了捋发鬓,问道:“怎么了?瞧什么?” 刘赐笑道:“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化妆的。” 婉儿笑道:“如今好歹是个王妃,按着规例,是要上妆容的,我已经是按最简单的妆容来化了。” 刘赐笑道:“化妆好,好看。” 婉儿看着刘赐笑着,她恍然又回到以前和刘赐在一块的那无猜的时候,她的眼中不禁又涌上了泪水。 第1218章 再见婉儿(五) 刘赐看着这春禧宫,问道:“所以康妃娘娘过世后,这春禧宫是你管着了?” 婉儿说道:“按照规例,皇贵妃归天了,宫邸就要空着,司礼监和宫里头上下都念着康妃娘娘生前的好,让我这个当年的大宫女回宫来照看着这里,我每个月都要回来打扫一次。” 婉儿说着,走进了偏厅里头,刘赐也跟了进去,婉儿抚着这偏厅内那张大圆桌,她似乎想起了端坐在这圆桌的主位上的康妃娘娘,想起了琴儿等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婉儿叹道:“咱们都是念旧的人,我就想守着这里,盼着这里永远都不变。” 刘赐笑道:“这不就是咱们大明天下追求的吗?千秋万代,这紫禁城千载不变,这天下千载不变。” 婉儿叹道:“是啊,我身处其中,自也是这般的想法,当年我如若随你去了,恐怕就不会是这般的想法,或许我会像你一样,想着远走高飞,想着去那白银大陆。” 刘赐叹道:“姐姐,你不觉得这是在禁锢你吗?” 婉儿低敛了眉眼,她掩饰着叹息,笑道:“但这天底下,总还得有人来当这王妃不是?” 刘赐看着婉儿,又看了看这春禧宫漂亮典雅的偏厅,他叹道:“说的也是,毕竟如今你是王妃,来日王爷即位了,你就是贵妃,甚至是皇后,说不准,日后是你要入主这春禧宫。” 婉儿叹道:“刘赐,你知道在我这个位置,都是身不由己。” 刘赐看着婉儿,他们隔着那阔大的圆桌对视着,他们都心中涌动着情感,但是他们瞧着彼此,不禁都生出造化弄人,命数无常的悲慨。 婉儿压抑着情感,她忍了忍眼中的泪,说道:“刘赐,如今我还经常想着,如若当初和你远走高飞了,我如今会怎么样,可惜我没有这个好命数,这些高墙在我看来都像是囚笼,困了我的肉身,也困了我的魂灵,只是我身不由己……” 说着,婉儿不禁哽咽起来,刘赐看着婉儿哽咽,他自是感到心疼不已,他多想走过去抱抱婉儿,但是他不敢这么做。 婉儿哽咽了片刻,她很快止住了泪,她看着刘赐,说道:“刘赐,眼下倒严这个事情,还得你出手相助,你等我一等。” 说罢,婉儿转头出去了,刘赐打开这偏厅的窗户,他看见婉儿穿过庭院,走出了春禧宫的大门,只见门外停着一驾马车,婉儿走上马车,从马车上抱下来了一个婴孩,然后她回身穿过庭院,回到了这正厅里头。 婉儿走进偏厅,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孩,刘赐愣愣地看着那个婴孩,他看着那婴孩依偎在婉儿怀里的模样,他就知道,这是婉儿的孩子。 那孩子模样甚为机灵,他靠在母亲的怀里,睁着灵动的眼睛看着刘赐,婉儿将孩子放在那大桌子上,对孩子说道:“朱翊钧,见过你亚父。” 那男孩还不太懂事,但是婉儿的气场颇为强大,他小小年纪但已经懂得不敢违抗母亲的话,他顺从地、摇摇晃晃地趴下了小小的身子,作势给刘赐叩了个头。 刘赐连忙迎上去,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刘赐倒不在乎这孩子是“世子”的身份,他只是觉得让这般一个婴孩给他叩头,这着实是不好。 婉儿扶起了儿子,说道:“他叫朱翊钧,是王世子,也是皇孙。” 这孩子朱翊钧仍是睁着精灵的眼睛看着刘赐,刘赐在他眼中看见颇为飞扬跳脱的神采,那孩子面对着刘赐,他端端正正地站着,不偏不倚,也不哭不闹,显然是个受了极好教养的孩子。 刘赐说道:“这是你的……” 婉儿点头,说道:“是我的儿子。” 刘赐点点头,他叹息一声,笑了,他再看着这朱翊钧,只见这孩子年岁虽小,但是神色稳重,显出不凡的气度,他再看看婉儿,他叹息之中,目光也变得悠长,说道:“这是皇长孙。” 婉儿点头,说道:“是的,这是皇长子膝下的皇长孙。” 刘赐看着婉儿,说道:“所以你真的生下了龙种。” 婉儿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她看向朱翊钧,眼中仍是流露出对儿子的爱意,她说道:“谁曾想我一个贫贱人家出身的、被卖到宫里头当宫女的女子,能有这般际遇。” 刘赐看着婉儿的目光不免变得不同了,他知道日后如若裕王爷顺利即位,这个朱翊钧就是太子,婉儿母凭子贵,很可能便是下一朝的皇后。 第1219章 再见婉儿(六) 刘赐不禁细看着这个朱翊钧的样子,只见朱翊钧仍是端端正正地站着,尽管他那小小的身子似乎有些站不稳,但是他晃了晃身子,又转头看了看严厉的母亲,仍是端正地站着,而他的眼中闪烁着灵动和单纯的神采。 刘赐心中泛起了庞杂的滋味,他笑叹道:“婉儿,你是想用这皇长孙的面子说服我?” 婉儿说道:“只要灭了严党,裕王爷太子的位置便坐稳了,你有我的担保,也有皇长孙的担保,这或许能让你放心些。” 刘赐笑道:“灭了严党,嘉靖皇帝还在那乾清宫的位子上坐着呢,你是王妃,这孩子是皇长孙,但又如何?嘉靖皇帝要杀我,你们拦得住?” 婉儿叹息一声,说道:“我们的确权势有限,我只能给你担保,裕王府会全力保你,毕竟裕王爷日后登基,还需要你的辅佐,而等到裕王爷登基了,你便是从龙功臣,届时天下的尊荣都可以归于你。” 刘赐摇头道:“我才不要什么尊荣,我恨不得撇清和这个世道的关系。” 婉儿叹道:“刘赐,你要知道,无论是倒严,还是你在江南的事业,那都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事业,千秋万代以来,能做成这般大事业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的。” 刘赐说道:“我不要你们给什么担保和尊荣,如若说我在这大明天下还有什么记挂的,那就是江南那开海的大业。” 婉儿立马说道:“那我们会给你担保,保证你的开海大业推行下去,裕王爷已是有开海的心思,待王爷登基,势必是要施行这变革天下的大策的。” 刘赐看着婉儿,又看了看眼前的朱翊钧,那朱翊钧显然是站得累了,但是他瞧着母亲的气场,知道眼下不是娇气的时候,他仍是坚持站着,扁着小嘴看着刘赐。 婉儿着实是拿出了极大的诚意,她又说道:“裕王爷会给你一个担保,日后势必要推行这‘开海’的大策,助你完成这个大业。” 刘赐看着婉儿那果决的神色,他沉默片刻,他看向朱翊钧那扁着小嘴的模样,他不禁笑了。 婉儿看着刘赐露出笑容,她仍是力图说服道:“我身为皇长孙的母亲,我别的不敢给你保证,但这开海的大业我是能够给你保证的,裕王爷登极之后,一定会推行这个大业。” 刘赐点点头,说道:“你是个好母亲,想必你会教出一个好皇帝,冲着你的脸面,我答应了。” 婉儿松了口气,她那雍容而美丽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她连连点头,对朱翊钧示意道:“世子,快谢过亚父。” 刘赐忙说道:“可千万不要这般叫我,我可不想惹来杀身之祸。” 婉儿说道:“嘴上可以不这般叫,但是世子心里记住了,眼前这位刘公子,便是你的亚父,日后咱们还得多得亚父的帮扶和辅佐。” 朱翊钧看上去似乎明白了母亲所说的,他乖巧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婉儿朝窗外招了招手,一个奶娘模样的人得到示意,匆匆地赶过来,从婉儿手上抱去了朱翊钧。 刘赐看着朱翊钧乖巧地被抱走了,他叹道:“难得见着这般乖巧的孩儿,还是个皇孙。” 婉儿笑道:“你知道他的师傅是谁?是张居正,从朱翊钧生下来,我们就指派了张居正当他的师傅。” 刘赐点点头,说道:“张大人这是当了帝师,以他的学问和能耐,当师傅自是最好的。” 婉儿由衷地谢道:“刘赐,谢谢你。” 刘赐叹道:“我纯粹是冲着你的脸面,我不想看着严党拦了裕王爷登极的路,不想看着你们裕王府遭殃,但愿日后你们能遵守诺言,办成那开海的大业,而且,这世子有你教导,势必会是个好皇帝,但愿裕王爷这一支血脉能够顺利即位。” 婉儿点头,说道:“你放心,开海之事,我们一定会遵守诺言,朱翊钧我们也会好生教导,日后我们势必要变革这天下。” 刘赐点头,说道:“但愿如此,那边这般干。” 刘赐这话音一落,他的目光变得凛冽,他素来是这般果决的脾性,他即是决定了做这个事情,便绝无回头反悔的道理。 婉儿立马将柳咏絮和白芷若召了进来,他们坐在这大桌子前,开始商议这“倒严”的大策。 柳咏絮自是振奋了精神,她未曾料想这深仇大恨得报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自是极力地参与,白芷若素来目睹了严党做的太多恶,包括那“毁堤淹田”一事,她自是也有心要“倒严”。 第1220章 倒严(一) 婉儿显然在裕王府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这一次她出面求刘赐出手“倒严”,乃至商议这倒严的计策,她都是自己出面,甚至不需要张居正等谋士的参与。 婉儿开始向刘赐和柳咏絮等说明眼前朝廷的局势,刘赐更是感到惊诧,婉儿对朝廷上下的状况、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乃至每个稍有分量的人物和某个派系的关系她都了解得十分清楚,可见婉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王妃”,她是裕王府重要的掌权人物之一,对此刘赐也不难理解,婉儿以往在宫里面就已经了解这大明朝廷的局势,她成了王妃之后,她又是裕王爷最信任的人,所以她不难掌控王府的权力。 婉儿说明了眼前“倒严”的局势,把整个朝廷上下的状况都向刘赐和柳咏絮等细细地阐述了一遍。 柳咏絮提了许多疑问,也设想了许多方法,比如以裕王府的文官集团为核心,团结朝廷上下的“清流”大臣,包括团结严党属下心向清流的大臣,形成大势压迫严党,还比如发动封疆大吏,包括南直隶的胡宗宪,南京的赵贞吉等,一起上书围攻严党,形成内外夹攻之势。 柳咏絮提的办法自是中肯,这也是很重要的法子,婉儿和她细细地谋划着,将发动这些攻势的步骤一一落实了。 刘赐没有说过多的意见,他听着婉儿和柳咏絮的谋划,他深知这些攻击都很重要,但是这些攻击都只是“造势”,而置严党于死地的那把“刀”在哪里呢? 时至午后,婉儿让手下送来了午膳,他们吃过午膳后继续商议,到了临近傍晚时分,他们将攻击严党的步骤和方式都商议了个大概,但是刘赐心想的那把“刀”,他们仍是没有找到。 婉儿和柳咏絮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们苦思着这个问题,的确如刘赐所说,造势攻击严党容易,但是如何一击致命地捅破严党的胸膛,这是最难的。 婉儿和柳咏絮想了许多方式,最后她们的心思落在了柳咏絮的父亲杨继盛的身上,杨继盛是天下闻名的清流忠臣,当年杨继盛被严嵩和严世藩冤杀,在朝廷上下激起了很大的怨愤,被严党杀害的臣子还包括前任锦衣卫领袖沈炼。 婉儿和柳咏絮自然而然地想到以杨继盛和沈炼的冤死为由,弹劾严嵩和严世藩滥杀忠臣,祸乱朝纲。 刘赐听着她们的想法,他笑道:“你们真觉得这般的由头可行?试问你们,杨公继盛和沈炼当年实际上是谁杀的?” 婉儿和柳咏絮都愣住了。 刘赐冷笑道:“严党是图谋杀他们而已,真正下手的是嘉靖皇帝,如若不是嘉靖皇帝许可,严党能杀的了他们?所以严党在朝廷里头干的那些祸事,背后都是嘉靖皇帝在撑腰,严党本质上是皇帝的走狗,你如若以杀杨继盛和沈炼的名义弹劾严党,岂不是间接打嘉靖皇帝的脸?” 婉儿沉默了,柳咏絮想了片刻,虽然她渴望为父亲报仇,但是她仍是理智地知道刘赐说的没错,她叹道:“说的是,说到底,杀不杀严党,要看皇帝的意思,嘉靖皇帝不下决心倒严,我们怎么折腾也没有用。” 刘赐说道:“这是这倒严大计的根本,也就是说,什么理由能够让嘉靖皇帝下手杀严党。” 婉儿说道:“说的是,严党为万岁爷看了几十年的门,这天下是严党支撑着在运转的,要让万岁爷决心拿掉他们着实是不容易。” 刘赐沉吟片刻,他看向窗外的夕色,说了两个字:“通倭。” 柳咏絮一愣,问道:“通倭?你是说弹劾严党勾结倭寇?” 刘赐点头,说道:“正是,严党在朝廷上下做的所有事情,背后几乎都是嘉靖皇帝的意思,你拿严党‘乱政’的罪状,无论如何是整不倒他们的,而你想嘉靖皇帝最怕的是什么?” 婉儿点头,说道:“谋反。” 刘赐说道:“是的,严党贪腐,严党杀忠臣,嘉靖皇帝都可以忍,但是严党这条狗已经形成了这般庞大的势力,而严党如若谋反,这是嘉靖皇帝最忌惮的。” 婉儿问道:“但是有严党通倭的证据吗?” 刘赐说道:“严世藩的心腹幕僚罗龙文就是倭寇出身,这可以将严世藩和倭寇扯上关系。” 婉儿忧虑道:“江南倭患闹了这么多年,严党势必在江南捞了不少好处,要说他们和倭寇有勾结,那是肯定的,但严党恐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真的和倭寇勾结。” 第1221章 倒严(二) 柳咏絮也说道:“说的是,严党最多是通过江南的走私贸易赚点钱财,他们胆子再大,他们也不敢真的和倭寇勾结,严嵩和严世藩自是最明白‘谋反’这个罪名是决不能沾的,再说了,这大明半个天下都是他们严家的,他们何必要勾结外夷行那谋反之举呢?” 刘赐露出一抹冷笑,说道:“这大明天下谁说他们谋反都不行,但我刘赐行。” 柳咏絮问道:“你是说,把罪名栽给他们?” 刘赐点头,说道:“江南掌控在本公子手上,此前汪直麾下的半支兵马也掌控在我手上,我说他们勾结倭寇试图谋反,我自是能够找出‘证据’。” 婉儿沉默了,柳咏絮想了片刻,问道:“你说这‘证据’是怎么找法?” 刘赐说道:“很简单,汪直被杀之后他的十八支舰队都各自自立山头了,此前我听徐活佛说过,汪直在时,这十八支舰队中有五、六支舰队和那罗龙文有勾结,也就是和严党有勾结,我可以把他们找出来。” 柳咏絮说道:“然后把他们押上京师来,让他们证明严党勾结他们试图谋反!” 刘赐冷笑道:“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严党诬死了多少人,我刘赐也让他们尝尝被诬陷的滋味。” 婉儿沉默着,她生性纯良,如今贵为王妃,仍是恪守着自己处事的原则,这诬陷构陷之事,她始终是排斥的。 刘赐自是了解婉儿,他看向婉儿,说道:“这个事情你不需要沾手,我去办就是,你们裕王府都不必沾手,他们那些‘清流’就让他们继续清白去,反正我刘赐是个青楼野种的出身,本就没什么名誉可言,这些下三滥的事情我来干就是,你们裕王府就按照你们原本的计策,团结那些‘清流’,待我把这‘谋反’的罪名捅出来之后,你们群起而攻之,这势必要让严党风雨飘摇。” 婉儿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赐即是决心干这个事情,他就再无保留,他继续说道:“这样下来严党是够受的,但还差一手……” 刘赐细细地想着,他嘴里喃喃念叨:“那老皇帝忌惮严党谋反,还忌惮什么……他最在乎什么……” 刘赐看向窗外那沉沉落下的夕阳,他思索着,想了片刻,他骤然一拍大腿,说道:“钱!这皇帝最忌惮谋反,其次他最在乎钱!” 柳咏絮说道:“自是,他默许我们办这开海之事,都是为了敛财修宫殿。” 刘赐说道:“正是,说到底,身为皇帝,最在乎他这自家的天下安定,谁都不能抢他的权位,其次,皇帝最在乎敛财,除了武力之外,这天下就是钱财最重要,谁分了他的钱财,他就要谁的命。” 婉儿说道:“严党这几十年来这般贪腐,尤其是这些年来买官卖官如此厉害,皇上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抢朝廷的钱财?” 刘赐笑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严党贪腐,买官卖官,这抢的是朝廷的钱财,严党帮皇帝管着这个天下,他们从中贪墨钱财,嘉靖皇帝是可以忍受的,毕竟这个天下千疮百孔,都靠严党堵着,只要严党堵得住这些豁口,严党贪些钱财,皇帝可以接受,况且贪的还是朝廷的钱财。” 柳咏絮点头,说道:“如果让嘉靖皇帝发现,严党贪的不止朝廷的钱财,而且还贪了皇帝的私财,这可就不一样了。” 刘赐说道:“正是,我想嘉靖皇帝恐怕还不知道,严党不止抢朝廷的钱,还抢了他皇帝老儿的钱。” 婉儿愣了愣,问道:“你是说,盐税?” 大明国库最主要的税收来源是农业税,其次还有一条较大的税收是“盐税”,就是朝廷掌握了食盐的贩卖权,从中收取税收,这“盐税”一般不直接收归国库所有,而是先经过皇帝的“御批”,让皇帝先行调拨这些银子做什么用,然后剩下的银子才收归国库,比如这一年收上来盐税三百万两,嘉靖皇帝一般会先调拨一百万两去修他的宫殿,二十万两添置后宫的所需等,剩下八十万两才归国库,所以这“盐税”素来被视为是皇帝的“私钱”。 刘赐说道:“正是,这些年每年的盐税都是严党收的,其他地方的我不知道,但是江南的盐税,严党至少贪墨了一半。” 婉儿抽了一口凉气,问道:“我们知道严党有所贪墨,但是我们还以为至多贪墨个两成,这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1222章 倒严(三) 刘赐冷笑道:“江南掌控在我手,我如何能不知道?这些盐税还不是从那些世家豪门的手上收缴的,那些豪门缴了多少,最后运到京城的有多少,我一清二楚。” 刘赐执掌江南已经五年,身为江南权势最盛的人物,他自是清楚地知道江南的所有内情,通过和江南诸多世家豪族的交流,他知道严党在盐税上的盘剥。 婉儿点头,她叹道:“听说严党连边关守将的官位都可以买卖,本以为这已经够大胆的,但是没想到他们连盐税也敢贪墨。但是……严党他们胆敢这般做,想必也是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恐怕查也难以查出来。” 柳咏絮说道:“是啊,严党自是知道这盐税是动了嘉靖皇帝的钱财,他们势必是把事情做得严丝合缝的,不可能让外人抓到把柄,我们一定查不到严党收缴盐税的账本,而且那些和严党私通的世家豪门一定也不会出面作证,毕竟这个事情谁捅破了都是必死无疑……” 刘赐说道:“自是,严党有胆量这么干,势必也有把握不被人抓到把柄,但如果我们换一个思路呢?我们不必想着如何抓到他们贪墨盐税的证据。” 婉儿没反应过来,问道:“抓不到证据,那如何证明他们贪墨盐税?” 刘赐笑道:“这已经快九月了,差不多到巡盐的时候了,这一年的巡盐扎扎实实地巡一遍,自然就知道往年严党有没有贪墨。” 婉儿仍是疑惑,问道:“这上下的官吏全是严党的人,巡盐的各条枝蔓全在严党的掌控之下,如何能……” 柳咏絮已经回过味来,她说道:“你是说咱们来巡盐?……” 刘赐点头,果断地说道:“正是,严党胆敢贪墨盐税,除了认为没有人能够抓出他们的证据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这天底下这‘巡盐’的差事只有他们严党能办,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够干好这个差事,你们裕王府不行,司礼监也不行,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但是他们漏算了一点,这天下的盐税十之六七在江南,而江南的盐税不止他们巡得,我刘赐也可以。” 婉儿恍然大悟,说道:“你是说,今年江南的盐税让你来巡一遍,看看你能巡出多少来,再和严党一比对,就知道严党往年是不是贪墨了盐税。” 刘赐说道:“对,严党以为他们掌控了大明天下所有的要害官员,但是江南未必尽在他们掌控之中,江南的要害官员都是世家豪门的人物,而这些世家豪门人物都唯我姚家马首是瞻,我来巡盐,他们不敢不从,也不敢不老实交银子。” 柳咏絮说道:“是的,这着实是个妙计,江南的路子我们是再熟悉不过,如今我们姚家的号令到了那些豪门的手中,就如同圣旨一般,我们去巡盐,一定能寻个彻彻底底。所以你们只需在朝廷给我们争取到这个‘巡盐’的机会,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来办便是。” 婉儿思量片刻,她果断地说道:“这是个好计策,那就这么办,我们裕王府联合司礼监,势必要给你们争取下来这个今年‘巡盐’的委派。” 刘赐点点头,他看向窗外的夕阳,说道:“严党专权二十年了,盛极而衰,福后祸至,他们造了这么多的孽,也到了清偿的时候了。” 柳咏絮自是也心中心绪激荡着,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能挑战严党,她的血海深仇竟有得报的机会。 婉儿则是看着刘赐,她的目光复杂,她没想到刘赐已经掌控着这般大的权势,而且有着这般手腕,她一直压抑着情感,她如今是王妃,为了王府,为了世子她必须全力谋划这倒严的大计,她不得不将对刘赐的感情收在心里。 ~ 当天夜里,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仍是歇息在春禧宫,第二天张居正来了,刘赐这一行是极为低调和隐秘的,只有婉儿出面和刘赐接触,张居正等裕王府的掌事人都不敢轻易和刘赐见面。 张居正已经和婉儿商量过刘赐提出的计策,他同意刘赐的计策,这“做实严党通倭谋反”和“证明严党贪墨盐税”的事情,普天之下只有刘赐能够做到。 张居正和刘赐再次见面,他们沟通了实行这倒严大计的步骤和要害,张居正表示会全力支持刘赐的行动,他们裕王府会联合司礼监在朝堂上全力配合刘赐,他们今天就会着手准备上疏,奏请嘉靖皇帝将今年“江南巡盐”的任务交给江南织造局,也就是交给姚家。 第1223章 倒严(四) 刘赐对张居正本人没有意见,他知道当初戚继光强行攻打宁波和杀汪直都是嘉靖皇帝的主意,所以刘赐没有因为此前的事情而怪罪张居正,他们就公事论公事,谈妥了这“倒严”大计的前后事宜。 当天见完张居正之后,刘赐又从春禧宫出发,在入夜时分乘着宫中热闹,在混乱中出了紫禁城,又径直出了京城,返回江南。 刘赐他们前后只在紫禁城中待了两夜,刘赐落实了这个“倒严”的大计,他越发知道行事必须隐秘,不能让严党知道他们来过京城,并且见过裕王府的人,也就是说,不能让严党知道裕王府和江南姚家公子在密谋着什么,这才能够攻严党一个猝不及防。 应该说刘赐他们这一程从婉儿起初的安排开始就很隐秘,玄武带他们上京城很是隐秘,而他们住进了春禧宫,也是严党料想不到的,所以严党不知道姚家公子来了京城,更不知道这“倒严”的大计已经在暗中施行。 刘赐这一程甚至没有见到司礼监的人,连黄锦、李芳都没有见到,这是因为司礼监有意脱开和刘赐的关系,毕竟这“倒严”的大计是裕王府主导的,司礼监虽然帮忙,但是也有意要脱开干系,另一个原因自是因为司礼监也想掩人耳目,避免这“倒严”大计被泄露。 刘赐一行再次乘船从京杭大运河南下,很快回到了江南,此时已是八月底,裕王府和司礼监在朝廷里面已经开始筹备上奏疏奏请嘉靖皇帝将今年的“巡盐”事务交给江南织造局办,而刘赐一回到江南,立马就着手开始办那“做实严党通倭谋反”之事。 刘赐立马到双屿港见到徐活佛,细问当年汪直还在时,严党与汪直手下的三支舰队勾结之事。 徐活佛在刘赐的麾下已经站稳了阵脚,他在同济会这稳定的“开海”商贸中获得了足够的利好,所以他已是忠诚于同济会和姚家,而当他知道刘赐在执行那“倒严”的计策,他也愿意支持刘赐,这大明天下苦严党专权有二十年之久矣,徐活佛虽然身在江湖,但也知道严党的可恶。 徐活佛细细告知了刘赐当年严世藩和这江南的倭寇勾结的状况,其实严嵩是严令严世藩和其他党羽不得与倭寇有染的,毕竟严嵩比严世藩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本分,他知道沾染上“通倭谋反”的罪名,那是万劫不复的,但是严世藩没有听从父亲的禁令,他比严嵩要贪婪得多,所以他仍是暗中和倭寇勾结,但是由于严嵩的禁令,他不敢做得太过火,只是暗中写一些批文,将一些进贡朝廷的丝绸、瓷器、茶叶卖给倭寇,从中赚取钱财。 严世藩勾结的倭寇正是汪直麾下的三支舰队,应该说严世藩没有任何“谋反”的实质行动,也不会有这般的心思,他只是图谋敛财而已,但是这对刘赐来说已经足够了,刘赐立马让徐活佛前去调查这严世藩所勾结的三支舰队的下落。 徐活佛在汪直在世时是“五峰船主”集团的第三号或第二号人物,他对于整个倭寇集团的内情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立马派出得力的手下,前去探听这三支舰队的下落。 在九月上旬,徐活佛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三支舰队的下落,这三支舰队抱团去了日本,去了日本最南部的鹿儿岛,加入了那里一个被称为“萨摩藩”的藩国,成了这个藩国的武装力量。 徐活佛对此感到有些棘手,萨摩藩是日本最为强大的藩国之一,这个藩国位于日本的南部,汪直当年与这个藩国多有接触,哪怕是强大如汪直也不敢轻易招惹这萨摩藩。 刘赐却毫不犹豫地命令徐活佛,立马前往萨摩藩,让萨摩藩的藩主交出那三支舰队的头领。 徐活佛只好派出了干练的手下前往萨摩藩,传达了“同济会领袖、江南姚公子的意思”,而萨摩藩藩主不出所料地拒绝了刘赐的要求,对于萨摩藩来说,这三支去年新加入的、来自大明海疆的倭寇舰队很大程度地夯实了他们的武装实力,这萨摩藩藩主自是不愿意损害自己的力量。 但萨摩藩藩主也知道那位神秘的“姚公子”的厉害,他知道这位公子掌控着同济会,还掌控着大明江南最强大的家族,他语气客气地修了一份文书,向“姚公子”说明了自己的苦衷,并称愿意进献十二具精良甲胄,与“姚公子”同修友好。 第1224章 倒严(五) 刘赐得到萨摩藩藩主的信件的时候是九月十日的深夜,他正在双屿港同济会的坞堡里掌理着诸多军事事宜,他们同济会的贸易航线已经打通了两年,这两条分别通往吕宋和日本的贸易航线是同济会的生命线,凭借着这两条航线的通畅贸易,同济会的生意一直稳定地运转着,这“开海”的贸易也顺利地开展着。 自从汪直死后,这三年来大明的海疆一片混乱,到了今日这混乱的状况并没有改观,戚继光和俞大猷为首的南直隶官军仍是和倭寇连年连月地血战着,而这些混乱的倭寇势力自然也试图蚕食同济会和姚家的贸易,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倭寇势力攻击同济会前往吕宋和日本的航线,而同济会凭借着手下强大的武装力量一直维持着这两条航线的安全,但是今年因为刘赐派出程霸先前去探索那“白银大陆”,程霸先带走了同济会武装力量中近半数的、刘赐老班底“刘家军”的精锐,因此同济会的武装力量有所减弱,这也让这一年来同济会的航线遭受了更加频繁的威胁。 刘赐原本预料在七月,最迟八月,程霸先就该回来了,只要程霸先把他“刘家军”的精锐带回来,那些试图侵犯他们航线的倭寇势力自然得乖乖收手,但是如今九月了,程霸先依然没有消息,这个状况难免让刘赐有些棘手,所以这些日子他亲自出面处置这维护航线安全的战事,在进入九月的十天来,他已经派出两支舰队两头出击,一支舰队攻往南边的台湾岛,猛攻了盘踞在台湾岛上的一支倭寇势力,另一支舰队则向北方进发,在通往日本航线附近的济州岛上登陆,狠揍了盘踞在济州岛上的另一支倭寇势力。 经过这两战,同济会有效地震慑了试图威胁同济会航线的倭寇势力,但是刘赐知道倭寇的威胁还会持续,只要程霸先的舰队一天不回来,这些混乱的倭寇势力就绝不会停止威胁同济会的航线。 这天深夜徐活佛来到刘赐面前,亲手呈上了萨摩藩藩主的信件,徐活佛自是了解眼下同济会的状况,他知道同济会自身正遭受着威胁,眼下是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和萨摩藩藩主较劲的,他觉得刘赐不至于放弃同济会自身的安全,而去逼迫萨摩藩。 刘赐接过信件看了一眼,他几乎没有思量,立马在案桌上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笺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徐活佛,说道:“给这日本人送过去。” 徐活佛接过那信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交人或开战”。 饶是徐活佛这般的老辣人物,他瞧着刘赐这信笺,他仍是不免惊诧,他说道:“帅爷,眼下咱们的舰队……” 显然刘赐心中早已是打定了主意,他决定了倒严就是一往无前的势头,不会被这倭寇的侵扰而影响,尽管他的武装力量折去了近半,但是他仍然决心要把这事情办下来,他果断地说道:“送去,他们不交人,便等着我们兵临城下。” 徐活佛叹道:“帅爷,一般的流寇就算了,这萨摩藩是日本最强大的藩国之一,经营数百年,根基深厚,可不是轻易能够吓住的,眼下以咱们的军力,哪怕倾巢而出,恐怕也攻不破他们。” 刘赐主事的这个房间位于同济会坞堡的最顶层,这个房间空旷而寂冷,此时凛冽的海风吹了进来,将房间里头的灯烛吹熄了一半,刘赐端坐在幽暗中,看着徐活佛笑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徐活佛还是说道:“帅爷,不是我爱惜自己的舰队,是眼下这步棋还是缓缓为好……” 刘赐的目光变得凛冽,他看着徐活佛,仍是笑道:“佛爷,去,把信送去,咱们同舟共济,萨摩藩不在话下。” 徐活佛看着刘赐那凛冽的目光,他闭上了嘴,转头去了。 刘赐端坐在黑暗中,他的意志如钢铁一般,他在答应婉儿实行“倒严”大计之前,他已经料到有这般多的困难,他此时心静如水,他抬头静静地看着顶上那小方窗上漏进来的月色。 此时何绯儿进来了,她端着茶水和一盘鱼肉,来到刘赐的桌案前放下了,她说道:“快吃些,你这般忙活起来就不吃饭食了,不能老这样。” 刘赐对何绯儿笑了笑,叹道:“我吃不下。” 何绯儿不由分说,她靠着刘赐就坐下来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就往刘赐嘴边送,说着:“快吃些,姐姐们让我照料着你,我要是怠慢了,可不只是怠慢你。” 第1225章 倒严(六) 何绯儿随着年岁大了,她如今不是那个跟在刘赐屁股后头跑的小妹妹了,她对刘赐越发的不客气,这些日子柳咏絮、被看、姚可贞等都留在了钱塘处理姚家的事务,只有何绯儿跟着刘赐,何绯儿照料着刘赐的起居和生活,有时候着急了经常要勒令刘赐,对刘赐说些重话,但是刘赐都当妹妹是在跟自己玩笑,自是从不和何绯儿一般见识。 刘赐嚼下了鱼肉,笑道:“这鱼肉还挺好吃。” 何绯儿又把茶水往刘赐嘴边送,说着:“这是大鲸的肉,今儿从东海送来的。” 大鲸就是大鲸鱼,一般是弗朗机人到远海捕猎的,如今双屿港的商贸繁盛,人口也越来越多,所以偶尔会有一大条鲸鱼送到双屿港来,一般这个时候双屿港就像过节了一般,所有的人民都出来买鲸鱼肉吃。 何绯儿使劲地喂着刘赐吃饭食,她毫不忌讳地将身子靠着刘赐,倒是刘赐自从上次被柳咏絮狠骂一通之后,他留意了许多,也越发地不敢对何绯儿起什么心思。 何绯儿一边喂着刘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都好些日子没怎么睡觉了,不能这般累着了,留意着歇息才是,如若累出个什么病症来,这摊子事情可怎么办?俗话说事缓则圆……” 刘赐笑道:“你怎么学得像你红姐姐一样了。” 何绯儿瞪了刘赐一眼,说道:“你是这般不着调的性子,你让别人该怎么和你说才好?” 刘赐笑了笑,沉默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何绯儿知道刘赐累了,她体贴地帮刘赐按着头,她小心地对刘赐劝道:“哥,这倒严之事看来着实是艰难,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 刘赐看了看何绯儿,笑道:“是佛爷让你来劝我的?” 刘赐一眼就看出来了,徐活佛和何绯儿的交情很好,这些话显然是徐活佛让何绯儿来向他说的。 何绯儿说道:“佛爷说的也没错,眼下咱们力有不逮,多方出击着实是有些艰难,倒是不必太勉强自个儿。” 刘赐看向上方的方窗漏下来的清冷的月色,他说道:“绯儿,你还记得你的亲人是怎么死的吗?” 何绯儿沉默了。 刘赐叹道:“严党这二十年来作恶多端,他们若只是在那朝堂之上作恶,那也就罢了,那是他们官家的内争,但是他们在民间也做了许多的恶,就说这‘毁堤淹田’一事,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兼并百姓的田土,竟能干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人世间如若还有公道,苍天是不会饶过他们的。” 何绯儿不知道说什么好,要说对严党的仇恨,她的仇恨可不比柳咏絮少,她的亲族,乃至她的乡里都毁在严党的手上。 刘赐笃定地说道:“我试问自己,干这一番事业是为了什么?我干这‘开海’大业也是为了天底下的苍生百姓,既然是为了天下百姓,那我不妨也为苍生向严党讨个公道,二十年了,这严家父子造了太多孽,如今该到清偿的时候了。” 何绯儿喃喃叹道:“是这般说要讨个公道,只是霸爷的舰队一直没消息,咱们无端端地损失了半支精锐……” 刘赐笑道:“此事自是艰难,但是再难也得办。” 何绯儿瞧着刘赐那果决的样子,她没有再劝,她知道刘赐决心要办的事情是绝劝不住的。 刘赐思量片刻,又说道:“九月十日了,如不出所料,朝廷已经是打起来了……” 说着,刘赐看向屋顶上漏下来的月色,露出一抹深远的笑意。 ~ 如同刘赐所料的,京城的大明朝堂之上自从进入九月以来已是一片混乱,这般的混乱都根源于一件事情,即“巡盐”之事。 这一场混乱的产生和爆发显然出乎了大明朝廷大多数官员的意料,这“巡盐”之事虽然是一件大事,但是大明朝廷多年以来并未因这件事情产生纷争,因为这“巡盐”的重任二十多年来都掌控在严嵩父子的手上,实际上也只有严嵩父子有能力把这盐税妥妥当当地收缴上来,所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严世蕃出面操办这件事情,而今年大出意料的是,裕王府跳了出来,对这严党办巡盐之事提出质疑。 在八月底裕王府提出这个异议的时候,朝廷上下还没当回事,众官员都以为裕王府只是习惯性地和严党过不去,但是到了九月八日,形势逐渐地明朗了,因为裕王府不仅反对严党操办巡盐之事,而且明确地提出了,由江南织造局承担今年江南的巡盐重任。 第1226章 倒严(七) 严党对于裕王府的这一手,显然也是猝不及防,这并不怪严党的反应慢,只能说裕王府这一招着实是出乎严世蕃的意料,也让严世蕃猜不透裕王府背后的意图。 严世蕃素来认为这天底下只有他们严党能办这巡盐之事,裕王府在一旁把戏唱得再响也没有用,但是直到裕王府提出“让江南织造局承担巡盐重任”的时候,严世蕃终于才看穿裕王府背后的意图,裕王府是想让江南的姚家来巡盐,而裕王府这一番计策的目的很是毒辣,为的是要证明他们严党往年在这巡盐的差事中贪墨了多少银钱。 严世蕃慌了,饶是他素来有“鬼才”之称,但这一番他是真的慌了,他不知道是谁给裕王府出的这个主意,他相信凭裕王府幕僚里面那个老朽的徐阶,那个固执的高拱,或者是那个尚且年轻的张居正是不可能想出这般的“毒计”的,如若通过这一番巡盐,真的让嘉靖皇帝发现他们往年在盐税上的贪墨,那恐怕要龙颜震怒。 严世蕃立马发动了他们所有的力量,极力地反对这个关于“巡盐”的“新策”,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汹涌,十有八九的言官都上书极力地反对裕王府的建议。 九月九日重阳节,这个重阳节对于严世蕃和严党来说恐怕是这二十年来最艰难的一个重阳节,这一天嘉靖皇帝照常在乾清宫前举行了盛大的登高祭祖仪式,满朝文武百官、内廷所有的嫔妃内官,全都参加了这个仪式。 嘉靖皇帝做事情最讲究的是“吉祥”,九九重阳节,无疑是一个吉祥的日子,所有那些决定天下大势的要紧事情都会在这一天的登高祭祖仪式之后进行商议和决策。 严世蕃没有参加这一天的盛大仪式,但他在天还未亮时就早早地就走进午门,这时参加重阳祭典的百官还没有进入紫禁城,严世蕃孤身一人穿过了会极门,来到位于文华殿隔壁的文渊阁,这里就是大明的权力中枢,即所谓“内阁”,内阁的六位阁员平日里就在这里商议决定大明天下大势的政事。 文渊阁并不阔大,只是一个长状的厅房,摆着一主一次四平座的六张太师椅,严世蕃在排名第四的太师椅上坐下了,他在内阁中排名第四,排名第一的内阁首辅,也就是大明文官集团中地位最高者,自是他的父亲严嵩,而排在第二的内阁次辅,是裕王府集团的领军人物徐阶,排名第三的是吕本,这是他们严党的一名要员,凭借严嵩的提拔而攀上高位,排名第四的是他严世蕃,后面排名第五的是裕王府集团的另一名重要人物高拱,最后排名第六的是一名叫李春芳的青壮派官员。 严世蕃坐在自己的座椅上,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在平静中透出掩饰不住的阴鸷,在他的眼中,内阁素来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战场,每一个内阁阁员的脚下都踩着无数的尸骨,他们的没一个决议都将决定大明万千百姓的命运,而他们剑拔弩张的一番博弈,可能决定这其中一个人、以及这个人背后的整个派系的生死存亡。 严世蕃素来有这个习惯,当一场大战即将展开之前,他会早早来到内阁,在这个尚且静谧的空间里,他能够平静心神,做好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的准备。 朝廷的斗争、尤其是这内阁里面的斗争往往是最为险恶而且风云莫测的,坐在这里的六个人物虽然都是最老辣的官员,但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把利刃会架到他们的脖子上,严世蕃一直自诩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物,但是如今他也一样,他也是在猝不及防间,发现裕王府的一把利刃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知道大明嘉靖四十一年重阳节的今天,这场内阁会议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严党的命运,“巡盐”一事他们办了二十年,任何事物经过二十年,都会变得天经地义,所以他也觉得这巡盐一事天经地义地就该由他们严党来办,正是在这种心态的催动之下,他这些年来对这“盐税”多有手脚,每年整个天下巡下来的盐税实际上大约有四百万两左右,但是他交上国库的往往不超过三百万两,而去年和前年他动的手脚更多,足足贪墨了一百十五万两,最后交上国库的不足二百五十万两。 严世蕃并不是不知道“巡盐”一事是嘉靖皇帝最介怀的事情之一,他明白如若这贪墨盐税一事被发现,那将是一场大祸劫,但怪只怪时间流逝得太快,他在岁月和欲望中迷失了理智。 第1227章 内阁(一) 此刻严世蕃坐在这静谧的内阁中,看着晨光照进这阁房来,他想起了这些年来他手下那诸多幕僚和“走狗”们对他的谄媚和利用,想起他做的那许多越来越“出轨”的事情,他不免觉得他着实在顶峰的权力之中迷失了理智。 如今说后悔已经晚了,但他严世蕃绝不是一个容易沮丧的人,他们严党能够执掌大权二十多年,这自有他们非凡的手段和能耐,这二十年来他们看着数不清的对手在面前倒下,夏言、曾铣、仇鸾、杨继盛、沈炼……这些对手之中不乏厉害人物,但没有一个能够最终扳倒他们严家父子,严世蕃有绝对的自信,这一次对他们发难的裕王府最终的结局也将像此前的对手一样,被打入万丈深渊。 严世蕃的内心笃定,他已经谋算了裕王府等一下可能做出的所有行动,他坐在晨光照入的内阁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 紫禁城如期响起了恢宏庄重的礼乐声,这是重阳祭典开始了,严世蕃依然孤独地坐在内阁里头,外头那嘈杂之极的礼乐声仿佛被屏蔽在他的耳际。 待到旭日高悬当空,眼看时辰临近正午了,在天地间的阳气最盛之际,礼乐声终于停歇了,重阳庆典告一段落。 随着那礼乐声结束,严世蕃睁开了眼,他缓缓地捧起放在旁侧桌案上的黑皮官帽,将官帽戴到了头上,然后他正襟端坐着,等待着“敌人”们的到来。 日色在这内阁房内缓缓地流转,严世蕃等待着,他等了足足有两刻钟,依然没有听见动静,按道理说,众内阁阁员在重阳庆典完毕之后就该前往内阁,此时无论如何应该到了。 严世蕃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出了内阁的门外,看向外面的景象,只见这内阁的周遭一片寂静,连平日里前后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见了,严世藩登时感到不妥,这里完全不像平日里准备召开内阁会议的样子。 严世藩正彷徨,终于跑来一位年老的官员,这位官员足得有六十岁了,一路跑着一路接不上气地嘴里呼哧着,这是一位隶属吏部的官员,是严党的心腹之一,他提着厚重的、漫长拖地的官服,艰难地一路奔跑而来。 他来到严世藩的面前,他那苍老枯槁的脸已经被累得表情歪曲了,他喘着粗气说道:“小……小阁老……人都去了乾清宫……” 严世藩那原本冷峻的脸上更是蒙上一层寒霜,他说道:“改到乾清宫议事了?” 那老官员说道:“是啊……阁老让我赶紧来和你说……” 严世藩一甩官服,他压着一腔的怒火,阔步走出文渊阁,向乾清宫走去。 严世藩一路阔步而行,沿途监视宫廷的东厂太监瞧见他一品大员的红色官服,都不敢拦阻,他穿过了景运门,来到乾清门前,阔步而入,直走向乾清宫。 严世藩来到乾清宫的门口,饶是跋扈如他,在踏入乾清宫的门槛时,神色也收敛了下来。 严世藩的脚踩上了乾清宫那冰冷厚重的、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他走近了乾清宫的正厅。 这正厅里头已经站了七个人影,这正厅的正中已经按照内阁的排布,摆放了相同座次的六张座椅,而严嵩、徐阶、吕本、高拱、李春芳五位内阁成员都已经在场,只有那第四把交椅尚且空着。 严嵩仍是如往常一般佝偻着身子,那枯槁的脸庞显得了无生气,他没有看向儿子,似乎不知道儿子赶来了,他仍是坐在座椅上发着呆愣,他这神态自是有八分装出来的成分,这般“呆愣”的模样正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最好方式,但是毕竟他已经八十二岁,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严嵩八十多岁了,难免已经丧失了几分年轻时的敏锐。 徐阶瞧见严世藩来了,他忙站起来,笑道:“东楼,可赶来了,这重阳祭典办得隆重,咱们这议事也推迟了……” 徐阶素来是这般谦恭地笑着,打着圆场,他虽然是裕王府的人,但是他从来对严嵩是俯首帖耳的姿态,对严世藩也是多有退让。 徐阶絮絮叨叨地说着,严世藩却看都没看徐阶一眼,他大着步子穿过了摆在这大厅正中的六把交椅,来到大厅底侧的、放置在一旁的一张长条桌案前,李芳和黄锦站在这长条桌案的后头,正伺候着这场要紧的议事。 严世藩站住了脚步,他露出冷笑,说道:“原来司礼监还有人在啊?我还以为司礼监没人了!” 第1228章 内阁(二) 李芳一直低敛着眉眼,此时面对严世藩这凌厉的责问,他的神色纹丝没动。 黄锦那弥勒佛一般的脸上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灿烂的笑容,他那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说道:“小阁老,咱们在祭典上来来回回找了你几圈,可都不见你的踪影,还疑惑你去了哪里,咱们也是今儿一早把这议事的地儿从那文渊阁挪到了这乾清宫来,这般紧的工夫,可不是没法通知到你……” 严世藩冷笑着,他压着怒火,这是才乾清宫里头,若是在文渊阁,他早就把桌子给掀了。 他转眼看向李芳,李芳仍是没动声色,没抬起头,更没理会他,严世藩感觉到不祥的滋味,他意识到司礼监的敌意,李芳平素是不敢拿这般的姿态对待他的,眼下李芳这般的样子,是摆了架势要和他撕破脸了。 此时严世藩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严大人,还有规矩吗?” 这个声音沧桑而透着“呼哧呼哧”的气息,像是漏风的风箱在说话,这是严嵩的声音,严嵩作势阻止儿子闹事。 至少在近五年来,严世藩从未遭受过这般的“侮辱”,李芳和黄锦肯定知道他没有参加重阳祭典,而是去了内阁等候议事,这议事改到了这乾清宫来,司礼监原本应该派太监去通知他,但是李芳和黄锦完全没有理会他,任他在那里干等,这是极不尊重,而且极有敌意的信号。 严世藩在这朝廷上下跋扈惯了,但是眼下他仍是压下了怒火,李芳和黄锦这个姿态,在此时对他来说着实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严世藩看着李芳那低敛眉眼、纹丝不动的神色,他罕见地感到背脊泛起凉意,若是在以往,严世藩不会把司礼监的敌意放在眼里,但是眼下他们严党面临一个险恶的威胁,如若司礼监倒向裕王府,那对于他们严党来说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严世藩自从裕王府挑起这“巡盐”的事端之后,这些天来他自是一直留意观察着司礼监的姿态,让他感到心安的是,司礼监并没有倒向裕王府,这给了严世藩一个错误的信号,他以为这一次司礼监不会和裕王府合作,毕竟司礼监和裕王府之间也有着数不清的利益纠葛,所以要他们“联吴抗曹”并不那么容易。 可是今天的这个“风云突变”着实是出乎严世藩的意料,司礼监这个姿态显然是对他表示了明确的敌意,而此时严世藩瞧着李芳的姿态,他意识到司礼监和裕王府是合谋好的,他们早已谋划好了要对付他们严党。 严世藩定了定心神,他狠狠地压下了怒火,他拂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而在场的众人都不动声色,严世藩似乎干了一场孤独的表演。 日光照进了乾清宫,照入这个空旷的、寂冷的空间,这乾清宫的四面都是用黑漆木建成的门窗,身处这个空间之中,压迫感会从骨子里油然而生。 严世藩已经稳下了心神,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但是他内心的怒火仍是涌动着,今日这场“短兵相接”无疑是他们严党这几年来遭遇的最大的一场挑战,甚至在严世藩的记忆中,自从十年前干掉那个不识时务的杨继盛之后,他们就未曾遭受过这般严峻的挑战。 随着外头紫禁城的上空传来一阵悠远漫长的钟声,这乾清宫的深处、即这正厅进门右手边的高墙背后传来一声敲击玉罄的清亮的声响。 随着这声音敲响,一群小太监在黄锦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脚步飞快地来到这正厅右侧的“墙壁”前,他们开始搬动“墙壁”,只见在他们的使劲之下,这厚重漆黑的“高墙”被拉开了,原来这面“高墙”是一片大木门,八片木门组成了这面高大阔大的墙壁。 太监们拉开了这八片木门的其中四片,使得这面“高墙”漏开了两个缺口,深黑色的幔帐从这两个缺口中飘扬而出,仿佛里面住着权柄厚重的仙人。 李芳依然低敛着眉眼,随着太监们撤下,他终于抬起了眉眼,朗声说道:“议事开始,诸位大人,且请奏报。” 众人沉默,严嵩和徐阶都没有说话,高拱和吕本也正襟危坐着,这沉默的气息在乾清宫这黑暗的空间中越发显得沉重。 坐在末席的李春芳说话了,不管方才严世藩怎么闹,不管这议事的气息如何诡异,这李春芳始终像置身事外一般,他是个低调务实的官员,素来不参与党争,他奏报了他手上的事务,这是一些寻常的事务,大家没有过多地讨论,在场的大明内阁阁员们都知道,这些事情绝不是今天的“主菜”。 第1229章 内阁(三) 李春芳之后,高拱和吕本也各自提出了一些事务,很快便商议通过了,今日的众人都心照不宣,都在等着那场重头戏的开场。 今天议事的全程严世蕃都没怎么开口,这显然不是他的作风,他素来是这六名内阁成员中最好斗的一个,尤其对于徐阶和高拱提出来的事务,他不管事情的实质如何,他一定要站出来指责一番,但是今日他一直沉默着,甚至大多数的时候他眯着眼,他等着徐阶和高拱的发难。 这大厅右侧那“高墙”后头的神秘的空间里依然一片寂静,只是在每一件事情议毕之后,李芳会高声将方才商议的事务和解决的方案高声诵一遍,然后那神秘的空间里会传来玉罄的响声,这玉罄的响声代表着嘉靖皇帝的意志,敲响一声代表“同意”,两声尖锐的响声代表“不同意”,一声尖锐的响声,一声轻缓的响声代表“不置可否”。 今日嘉靖皇帝对于臣子们所议事务的答复似乎也变得爽快,基本上都是敲一声玉罄表示同意。 时辰很快过了正午,在往常,议事过了正午,司礼监应该安排饭食,但是今日无论是司礼监还是众内阁阁员似乎都忘了这吃饭的事情。 未时的钟声响起了,这乾清宫的正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位阁员能奏报的事情都已经奏报,大伙心照不宣,眼下只剩下一出重头戏准备上演。 严世藩半眯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徐阶和高拱,他的嘴角泛出冷笑,他想看看这两个老滑头打算如何发难。 但是大出严世藩意料的是,徐阶和高拱没有开口,是李芳开口了,只听得李芳打破了沉默,说道:“今儿九九重阳,是个吉祥的日子,咱们也该说说些吉祥的事情,这巡盐一事说了有几日了,今儿咱们给落个定,这盐税素来是咱们朝廷的节庆红利,谁去巡,都是一样,巡回来的银子都是吉祥的银钱……” 李芳一如既往地端着他那平缓的语气,微笑地说着,但是听见李芳开口,一直如朽木般僵硬着的严嵩眉目间颤了颤,严世藩则更是竖起了他那凌厉的眉目,显然,李芳果真站到了裕王府那头。 严世藩自是感觉到庞大的危机,但是这股危机迅速地在他心中燃烧、爆发,演变成了猛烈的怒火,他不待李芳说完,登时说道:“即是吉祥的事情,更是得按照规矩办!谁去办这事务,更是得按照规矩来!” 高拱立马说话了,他那浑厚的声音立马响彻这阔大的正厅:“小阁老的意思,这巡盐之事只能让户部来办!?” 严世藩冷笑不语,他是户部尚书,户部是大明管财政的部门。 高拱的声音更加如洪钟一般,在这空旷的空间中震出阵阵回响:“大明哪条规矩说,这巡盐之事只能户部办!?” 严世藩盯着高拱,说道:“所谓规矩,说白了无非是各司其职,户部素来干着这个差事,试问我户部是犯了什么过错?要撤了这个差事?” 严世藩的目光凛然而理直气壮,这倒把高拱镇得愣了愣,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户部贪腐,谁知严世藩竟能这般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般话语。 高拱立马回过神来,他切齿冷笑道:“你户部犯了什么过错!?严世藩,你说得出这话,你记着你可得端得起你这理直气壮的劲儿!” 严世藩仍是面不改色,在这内阁议事中,他和高拱素来是势不两立的对头,严嵩和徐阶素来不会正面冲突,严世藩更是冷峻如刀般地笑道:“看看你们这血口喷人的把戏还要玩多久!我户部无所过失,成规便是规矩,照着规矩办事,这巡盐的差事自该是让我们来办!” 听着严世藩说出“血口喷人”这四个字,高拱真的是感到一阵气血冲上头来,他转而压住了怒火,站起来冷笑道:“小阁老,你就接着撒泼,咱们也看看你这颠倒黑白的把戏还能玩多久!” 严世藩也站了起来,冷笑道:“你要撕破脸,老子也必是奉陪到底!” 严世藩和高拱对峙着,他们自都是寸步不让,都是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 严嵩一直低敛着眉眼,如同老朽入定一般坐着,他那神色让人看不明白他在盘算什么,而此时他的姿态明显的是不会出来打圆场了。 徐阶说话了,他说道:“小阁老,高大人,这是内阁议事,还是留意着仪态为好。” 严世藩登时看向徐阶,冷笑道:“徐阁老,你少在那里和稀泥装大尾巴,你们裕王府想怎生折腾,放马过来。” 第1230章 内阁(四) 坐在末座的李春芳一直不动声色,但是眼下他听见严世藩放出这般的狠话,他的眉目也不禁颤了颤,他进内阁有两年了,还从未见过这般剑拔弩张的状况。 徐阶微笑地面对严世藩的挑衅,他笑道:“说到底,这‘巡盐’之事是皇上费心的事,该属司礼监直管,所以这盐税怎么巡,谁来巡,也该听听司礼监的说法。” 说罢,徐阶的目光转向李芳,他说的自是没错,每年的“巡盐”是嘉靖皇帝的“内务”之事,这事情从根本上看是属司礼监辖管的,只是素来只有严党能办这个事情,所以司礼监按惯例每年都授权给严党经办。 李芳穿着一身灰布衣裳,他的形容装扮一如既往的低调,这手握大权的天下第一号太监的样子就像一个寻常的管家一般,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束成一个其貌不扬的发髻,他抚了抚鬓间被紧紧束起来的白发,笑道:“说来说去,咱们说的都是为万岁爷尽忠的差事,这巡盐啊,更是咱们每年给万岁爷尽孝的要紧事,谁能多为此操些心,那可是谁的幸事……” 李芳的话语一如既往的舒缓而轻描淡写,真像一个老管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的好事和难事,严世藩却定定地看着他,严世藩的眼中像是有刀子要刺出来一般,他知道李芳的手段,李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致命的招数。 李芳继续说着:“这许多年来都是户部在操心着这个事情,也是难为小阁老了,但是方才徐阁老也说了,这事情本来该是司礼监办的事,请户部代劳了这许多年,如今也该咱们自己操操心,所以老奴就想着,今年这巡盐的事务,不妨让江南织造局来办……” 仍是不待李芳说完,严世藩就恶狠狠地打断道:“今日说你们办就你们办,明日要户部办了,又推给户部办,这就是你们的规矩!?这般颠来倒去,你们倒是痛快,只是这朝廷上下的事情乱了套,都是给你们搅出来的!” 高拱狠狠地一拍他的座椅的扶手,怒喝道:“严世藩!此时是谁在这里胡搅蛮缠地搅事情!你这脸皮简直厚到没边了!” 严世藩回头径直指着徐阶和高拱,怒笑道:“你们裕王府事事冲着我户部来,这大明天下的账目有十万条缺漏,那是你们来填!?你们真有这般志气,我严世藩让贤!” 严世藩说罢,狠狠地将头顶上的官帽摘下来,往地上一摔。 高拱侧开了头,沉默了。 这是严世藩使出了杀招,户部自是天底下最要紧的部门,谁管了大明天下的财政,就相当于掌管了这个大盘子,严世藩被逼到绝路了,他才会使出“让贤”这一招,徐阶和高拱不是不想抢过这户部的盘子,但是他们知道这大明天下是严党管着,这户部的差事只有严世藩能办,他们裕王府眼下是万万管不了这大明的财政的,如若他们真把这个盘子接过来,那必是要折腾得千疮百孔,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严嵩依然没有说话,他仿佛老朽心思麻木一般,一直呆愣地坐着,好像不知道眼前在发生着什么。 徐阶看着严世藩,又顺过视线来看了看严嵩,他觉着严嵩此时该出来打打圆场了,他们的斗争再怎么激烈,他们一起吃饭的这口“锅”可不能砸了,这是他们的默契,也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严世藩摔官帽的举动,就是要把锅给砸了,毕竟大明从京城朝廷到各地方直隶、再到各地县镇,大多数的官员都是严党的人,严世藩做出这般撂挑子的举动,是越了底线的。 但是眼下严嵩仍是没有站出来阻止的意思,这让徐阶感到棘手,他意识到严嵩这一次不打算让这个事情过去了,严嵩这姿态,也是想要和裕王府鱼死网破。 严世藩自然也留意着父亲的姿态,他已经和父亲说了,这“巡盐”之事是严党的命脉,决不能妥协让步,如若让裕王府把这巡盐的差事抢了去,对严党必是一个大祸劫,看来严嵩是听从了他的意见,所以严嵩不打算缓和这个局面了。 双方一时僵住了,徐阶掂量了片刻,他也没有说话,他也是横下了心,这一次要和严党较量个高低。 这乾清宫的大厅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之中,只有大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动了这宫顶上飘扬的白色幔帐,这些幔帐招摇着,似乎在拨动着这一伙执掌大明权柄的人物的心思。 第1231章 内阁(五) 这乾清宫里头的沉默持续着、蔓延着,直到那右侧的神秘幽深的空间里传出一声锐利的玉罄敲响声,这声声响代表着嘉靖皇帝的不满和催促。 嘉靖皇帝仍是端坐在那白玉砌成的高坛上,轻飘的幔帐依然包围着那座高坛,轻烟依然缭绕在高坛的周遭,嘉靖皇帝依然深藏在神秘的黑暗之中,这数十年来他就这般深藏着自己,在沉默的威严之中掌控着大明天下。 随着这声锐利的玉罄声响,在场的人物大都颤了颤,只有严嵩和李芳二人仍是神色不动,而严嵩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仿佛在入定中被惊醒了一般,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而李芳立马抬头说话了,他的声音依然舒缓,但是已经带上了威严,他说道:“你们是想砸了这口锅,给万岁爷添堵吗!?” 严世藩和高拱立马朝向那黑暗的高坛跪下来,同时高呼:“臣罪该万死!” 李芳的声音越发的带上了威势,他说道:“方才已经说过了,今儿是个吉祥的日子,该办吉祥事,也该说吉祥话,这巡盐是个吉祥的事情,但是给你们搅和成这个模样,简直成何体统!” 严世藩和高拱都垂下了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们的神色,而他们此时的神色都是沉冷如铁,严世藩那凌厉的眼神紧盯着地面,更是带着怒火和怨愤。 李芳说完了话,他停下了话头,把语气顿了顿,只听得片刻之后,那黑暗的空间内传出一声轻缓的玉罄敲击声。 李芳会意,他立马又说道:“小阁老说的没错,咱们这规矩还是得遵着,户部这些年苦心经营,这巡盐的事情还是得户部来操办,还有高大人说的也没错,这巡盐之事户部操劳了多年,是该变一变了,也不为什么,人事更替一下,办起来也有些新气象,依老奴看,不妨这般处置,这巡盐之事还是户部来办,江南一带的盐税,让江南织造局来掌理,你们看看如何。” 严世藩立马说道:“那你不如让江南织造局把这大明天下都巡遍了罢!” “巡盐”虽说是巡天下的盐税,但实际上江南的盐税占了天下的十之七八,江南的盐税让江南织造局办了,这户部担着的“巡盐”之事至多是个虚名。 李芳仍是笃定地说道:“江南织造局在江南经营多年,对南直隶的状况也了如指掌,况且……” 李芳说着,将目光定定地看向严世藩,说道:“况且江南织造局是咱们司礼监直管的,也就是万岁爷直管的,小阁老你是觉得这江南的事情只有你管得,而咱们司礼监管不得?” 李芳这话一出,严世藩罕见地被噎住了话头,他立马又转而说道:“臣绝无此意!” 李芳说道:“即是如此,那今年这巡盐之事,就让江南织造局来办,回头江南织造局办得好不好,一看账目就明白了。” 严世藩的脑门上已经渗出汗珠,他仍是强硬地说道:“我不服!……” 但是他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木头撞击大理石地面的脆响,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爆发出来:“严世藩!还有规矩吗!?” 这是严嵩说话了,他用他手上的花雕漆木拐杖重重地一击地面,沙哑着声音发出一声怒喝。 严世藩立马闭上了嘴。 这阔大的大厅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片刻过后,只听得一声敲击玉罄的脆响再次响起,这个声响悠远而清脆,飘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中,顿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微妙的反应。 高拱是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一抹微笑,徐阶则是谨慎地抬眼看了看严嵩,他看见严嵩那苍老斑驳的脸,他心中竟泛出了一丝戚戚之感。 李芳则是看向了这乾清宫的外头,从这厅门朝外望去,正是正南的方向,遥远的江南也势必在筹备着这“倒严”的大计,他知道这紫禁城内的博弈来到这一步就已经是走到最远的地方了,裕王府和司礼监从未这般齐心协力地合作过,而这也是他们能够对严党发动的最强大的攻势,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看江南方面的努力了。 ~ “巡盐”的圣旨很快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江南,送到江南织造局,江南织造局立马用飞鸽传信将消息送往姚家和双屿港。 身在双屿港的刘赐接到圣旨是九月十二日的清晨,徐活佛正在和他商议调集军队攻打萨摩藩的事情,这两天可把徐活佛给奔忙坏了,他统算了手下能够调度的所有舰队,他满打满算,手下能够动用的战舰不过五十艘,兵员不满一万名,这显然距离预期差太远了。 第1232章 攻打萨摩藩(一) 徐活佛不知道刘赐心中在盘算着什么,他知道刘赐必然明白,凭他们同济会眼下的军事力量是势必敌不过萨摩藩的,如若程霸先此时归来,加上程霸先带走的力量,才足以迫使萨摩藩屈服,但显然程霸先毫无归来的消息。 但是徐活佛马上知道了刘赐内心的盘算,刘赐接到这“巡盐”的圣旨,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他说道:“巡盐的事情落定了,严党的命握在我的手上了……” 说罢,刘赐从那冰冷的石椅上站了起来,他说道:“即是如此,咱们就干,佛爷,弗朗机人眼下在吕宋的战舰可有百艘?” 徐活佛一愣,他答道:“大概有百艘,兵员大概有两万名。” 刘赐说道:“给他们传个信,让他们的舰队全部出动,随我去萨摩藩走一趟,同济会免了他们明年一年的税钱。” 徐活佛总算是明白了刘赐的盘算,刘赐是想借用弗朗机人的力量对付日本人,这是刘赐一早就打定的一个策略,而他付出的代价是,放弃明年一年双屿港往吕宋贸易的大部分收入,对于弗朗机人来说,他们大概可以节省至少一百万两白银,而对于同济会来说,这个损失自然不小,但是也不是不可忍受,毕竟这钱他们并没有赚到手,只是让出了未来的部分收入。 徐活佛看着刘赐的姿态,他知道刘赐是铁了心要干掉严党,徐活佛叹息一声,最后劝道:“帅爷,这一场战事的代价可是巨大,你可想好了,那是远在天边的朝廷的事情,你硬插这一手,耗费这般大的气力,是不是值得,你可想清楚了。” 刘赐果断地说道:“去,这一仗非打不可。” 徐活佛没再多说话,他是倭寇出身,素来是法外之徒,所以他对于朝廷的博弈素来是不关心的,在他的思想里头,他觉得远在江南雄踞一方的刘赐耗费巨大的气力去插手朝廷的内争,这是吃饱了撑的。 但是徐活佛出于对刘赐和同济会的尊重,他仍是顺从地退下了,他遵照刘赐的想法,前去联络弗朗机人。 三天后的九月十五日,庞大的人马从姚家和江南织造局出发,他们宛如江南那纵横蔓延的河道一般渗入到了江南的各地,深入到了江南的各个府城、县镇,开始向各地收缴盐税。 江南人民自是意识到今年状况的变化,往年这收缴盐税之事都是严党的人出面办理,而今年是江南织造局、或者说是姚家主导的,而让江南人民更加难以觉察的是,在姚家和江南织造局出发的同时,大批的船只也从双屿港出发了,这些船只上运载着数百名黑衣黑袍的人物,这些人物神色冷峻坚毅,身上仿佛披着皂铁,他们是同济会的官员,他们将以同济会官员的身份、同时代表姚家和江南织造局,去向江南各地的官府和世家征收盐税。 这些日子来江南的各级官府和各大世家已经对今年的“巡盐”事务有了提防,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今年不是严嵩父子负责这“巡盐”之事,而占据了大多数大小官位的严党官员已经前后通了气,绝不配合这一次江南织造局的巡盐行动,但是他们不知道,真正出面“巡盐”的主力并非江南织造局,而是同济会。 同济会的“来袭”自是让江南各级的官员和各大世家豪门猝不及防,他们做好的对付江南织造局的准备在同济会的官员面前一概失了效。 首先,这些官员和豪门人物能瞒骗江南织造局,却万万骗不了同济会的官员,同济会的众官员对这江南的钱财交易状况了如指掌,各级官府、各大世家有多少银钱,该缴多少盐税,他们最清楚不过。 其次,这些官员和豪门人物有胆量和江南织造局对抗,毕竟他们背后有严党撑腰,他们不怕得罪江南织造局,但是他们不敢得罪同济会,因为整个江南半数的钱财都在同济会的掌控之下,这些官员和豪门还得靠着同济会和姚家继续挣钱,所以他们不敢不给同济会面子。 因此,在同济会官员们的“巡视”之下,这些官员和豪门都乖乖地将该缴纳的盐税如数交了出来。 同样在九月十五日,在繁忙的吕宋港口上,弗朗机人的战舰组成了浩浩荡荡的舰队,离开了港口,开始向北方的双屿港进发,在第三日的凌晨时分,这支弗朗机人的大军来到了双屿港的外海,而双屿港的五十艘战舰也已经整装待发,刘赐站在大军的旗舰上,他亲自督军,看着徐活佛指挥大军驶出了港口,到了外海和弗朗机人的舰队汇合,两军共计一百十五艘战舰,三万多名将士,直奔东北方的日本萨摩藩。 第1233章 攻打萨摩藩(二) 同济会舰队和弗朗机人舰队的联合和行动都很是隐秘,日本人有所察觉不妥,但是他们没能预见这场庞大的行动。 在九月二十日的黎明前,日本萨摩藩的藩主被异响惊醒,他走出坞堡的高处,震惊地看见飘扬的战舰旌旗已经包围了他们的海湾,在他弄明白这支大军的来历之前,这支舰队已经对他们的坞堡发出凛冽的炮击,而他来不及撤回港口内的众多商船、战舰都已经被敌军击沉或俘虏。 萨摩藩藩主怒不可遏地组织抵抗,他手下的众多武士迅速地展开了反击,但是他们能调动的军队不足万数,而且在猝不及防之下,更是难以抵御这庞大的敌军。 萨摩藩藩主很快查明这是同济会和弗朗机人的联军,而敌军的百艘弗朗机战舰已经控制住了萨摩藩的海港,同济会的舰队则是在海港上登陆,并且使出了同济会惯用的火炮战术,在海上炮火的掩护下占据了一片高地,在高地上构筑了火炮阵地,开始摧毁萨摩藩的诸多据点和工事。 萨摩藩素来是以善战和海军闻名的一个藩国,这里的武士集团尤其骁勇善战,但是在同济会和弗朗机人猛烈的攻击下,这些勇猛的日本武士也不得不屈服了。 这场战事在刘赐看来更像是一场谋划完整的袭击,如果全面地看待这一战的话,这场战事早在十天之前就已经展开了筹备,他们和弗朗机人的联合,包括发动战事的保密工作,都是做得几乎完美,日本人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行动,而今日的作战也充分地发挥了同济会舰队和弗朗机人舰队的优势,弗朗机人不会卖力作战,于是他们负责控制外海,而同济会军队严格按照既定的战略,仍旧顺利地占据高地,使出了最擅长的战术,而避免和日本人陷入混战之中。 战事在午后已经基本结束,萨摩藩藩主亲自来到了港口前向同济会的旗舰投降,徐活佛出面和萨摩藩藩主接洽,这样的战败和投降在这大明外海的诸多势力之间并不少见,在日本的国内更是频繁,所以萨摩藩藩主也没觉得这是个塌天的大事,所以萨摩藩藩主顺从地向同济会投降了,并按照同济会的条件,交出了那两名原本属汪直帐下的舰队头目。 按照和萨摩藩约定的条件,刘赐和徐活佛达到目的之后,他们就率军撤离了萨摩藩,返回双屿港。 刘赐拿住了那两个曾经和严世藩勾结的倭寇头目,这两个倭寇头目坦诚了当年和严世藩勾结时所干的事情,实际上严世藩勾结倭寇的目的挺简单,就是为了敛财,他将一些在朝廷私藏下来的货物通过倭寇的渠道卖出去,又给这些倭寇团伙提供一些保护,让这些倭寇团伙给他进贡钱财,但是严世藩比较身在京城,他虽然和倭寇有所勾结,但是他客观上不会和倭寇有太多的勾连。 所以刘赐知道了严世藩在“通倭”这个问题上实际上的作为,但是刘赐没有管严世藩是不是真的“通倭”,他的目的就是要整垮严世藩,所以他让徐活佛在这两个倭寇身上获取他想要的口供。 而徐活佛曾经是汪直集团的二把手,他自是知道如何对付这些曾经的下属,不过三天的时间,这两个倭寇头目就按照刘赐的意思,写出了关于“严世藩通倭”的供词,他们供出严世藩“勾结江洋大盗,训练私人武装,图谋不轨,而且聚集海匪,企图里通外国,逃往日本”。 这些供词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多页纸,摁上了两位倭寇头目的血指印,可以说一份“铁证”。 接下来的时日,刘赐一边督办这“巡盐”的事务,一边继续搜集严世藩“通倭”的证据,包括各个世家豪门的证词,包括众多来往大明海疆的商客的证词,这些豪门和各地的商客都是墙头草随风倒,他们知道如今同济会和姚家势大,他们都不吝于一起做些证供,对严党踩上一脚。 很快,到了十月初,这“巡盐”的事务也告了一段落,同济会这一遭巡盐足足巡出了近三百万两银子,而历年来严党在江南巡出来的盐税往往不足二百万两,而这两年最少的时候仅仅在江南巡出来一百五十万两,这足以证明严党在巡盐中大量地贪墨了银钱。 在十月十日,刘赐带上了这三百万两盐税和“巡盐”过程中记录的详细的账目,还有押着那两位被他擒获的倭寇头目,他再次乘着客船前往京城。 第1234章 风云变幻(一) 刘赐这次来到京城依然是十分低调的,他隐藏着自己的行踪,身边依旧带着柳咏絮、白芷若和何绯儿。 他们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清晨回到了京城,裕王府派出人接待了他们,然后径直将他们送入了紫禁城,仍是将他们送到了春禧宫,同时,除了三百万两盐税已经经由江南织造局送到京城之外,裕王府的人接过了刘赐带来的其他物事,包括巡盐的账本,包括两个倭寇头目和他们的口供。 春禧宫依旧打理得精致美丽,刘赐和柳咏絮她们走进来时,那庭院里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他们经过这一个月的忙碌,已然是累坏了,刘赐径直就进了卧房歇息,柳咏絮和白芷若、何绯儿都是累坏了,这一个月来她们主要忙活那“巡盐”的事务,尤其是柳咏絮为了这些事宜已是忙得天昏地暗,此时终于歇息下来,她也进了卧房倒头睡去了。 这嘉靖四十一年的十月中下旬的天象说来颇有些奇怪,这二十天来纷纷的小雪就没有停歇过,雪花一直飘着,飘摇着落在这大明朝的心脏上,似乎在预示着某些奇特的信号。 刘赐自是喜欢这般下着小雪的天色的,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待在春禧宫里头,这一次他们进来,司礼监交代得显然更加严密了,这春禧宫的周遭瞧不见一个东厂太监,也看不见一个他人的耳目,刘赐自是觉得舒坦,每天御膳房都会送来精致的饭食,刘赐就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在这里头歇息着,每天谈天说笑,或者下棋唱曲,过得优哉游哉。 时日到了十一月上旬,这纷纷然落下的雪势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刘赐每天清晨起来就在这庭院里头散步,看着雪花飘落,到了傍晚,又在庭院里看着夕阳在飘着小雪的天际西斜落下,他自是感到惬意,但是他也知道,此时这京城内、这大明的朝堂之上可没有半点惬意的意思,这大明朝廷势必已经是打得头破血流,杀得昏天黑地了。 裕王府和司礼监没有让刘赐参加到这“倒严”的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毕竟刘赐已经完成了关键的一步,而后续与严党的正面对决不必让刘赐参加,这“姚公子”还是继续待在幕后更好,必要的时候再让刘赐出面。 严嵩和严世藩自是早已嗅到危险的气息,从那“巡盐”的重任被交给江南织造局之后,严党就展开了密集的行动,一方面他们开始竭力地收买江南的官员和世家,迫使他们拒绝配合江南织造局的“巡盐”行动,但是这一招无疑是失败了,因为同济会在江南的影响力比他们严党想象的要大得多,那些官员和世家都听从了同济会的要求,而敷衍了他们严党的要求。 另一方面,他们开始竭力地掩盖往年“巡盐”中贪墨银钱的痕迹,包括销毁往年的账目,模糊贪墨银钱的行为等,这些行动自是有相当的效果,但是司礼监里面仍是封存着一些关键的账目,严世藩试图把手伸进司礼监,毁掉司礼监的证据,但是李芳顶住了压力,最终在锦衣卫的看护之下,严世藩没能毁掉司礼监封存的最后的证据。 山雨欲来之时往往是气势迫人的,大厦将倾之时也是危势惊人的,在八月份时,严党依然风光无限,那个月是严嵩八十二岁的寿庆,严党自然是风光大办,寿宴那天半个京城都因为严嵩的寿宴而灯火辉煌,但是到了九月份,那些嗅觉敏锐的朝中人物已经嗅到风云突变的气息,他们意识到严党和裕王府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裕王府正在筹划一场猛烈的攻势,尽管没有人知道裕王府的计划是什么,但是已经有人察觉严党或许在面临一个危险的挑战。 转折点自然是九月十五日那个消息,今年“巡盐”的重任被交给了江南织造局,这个消息自是震动朝野,那些本来嗅到危险气息的敏锐人物立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而朝廷中绝大多数的局中人也都看清了严党面临的危局,他们看见裕王府和司礼监罕见地紧密团结,那势头是要给严党致命的一击。 而后续的一个月是嘉靖朝四十一年来风云变幻最快的一个月,这些身处朝廷里头的局中人每天都会看见新的变化,他们看见严党拼命地试图挽救局势,看见严世藩四处奔走,甚至不惜亲身下江南,试图阻挠江南织造局的“巡盐”行动,但是严世藩到了江南显然敌不过那神秘的大帮会“同济会”的势力,严世藩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可以说是无功而返。 第1235章 风云变幻(二) 大明嘉靖朝的权力格局是大明历朝历代以来罕见的稳固,尤其是近二十多年来,基本是严党一家独霸朝纲,形成了长久以来的稳定局面。 正是因为这严党独大的局面如此稳定,所以眼下大明朝的臣子们已经习以为常,他们甚至未曾想过如果严党倒台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而如今许多人如梦方醒,他们意识到这似乎不可能发生的局面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严世藩显然已经竭尽了全力,严嵩也是不断地面见他的学生和故旧,试图用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信誉和威望挽救局面,甚至南直隶总督胡宗宪也专程进了京城面见他的恩师,但是这一切似乎都差了那么一点气力,胡宗宪是如今大明朝最倚重的封疆大吏,因为如今整个南直隶“抗倭”的大业靠他胡宗宪维持着,胡宗宪面见了严嵩,但是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动作,或者说胡宗宪也没有太多的动作可做,如今这“倒严”的大势如同压城的黑云,饶是胡宗宪也找不到能够插手的要害。 只能说,司礼监与裕王府的联手让这“倒严”的大业步步紧逼,让严党难以抵挡,尤其是在江南的那股神秘势力的发力,让朝野上下越发感到严党得罪了幕后可怕的敌人。 大多数朝廷中人此前并没有意识到江南已经崛起如此强大的一股势力,竟然能够在江南架空严党的力量,而等到这些人目睹了同济会“巡盐”的动作,他们才知道江南的发展和变化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但是这些朝廷中人仍然是故步自封的,他们并没有太多留意这个同济会最近的动向,更没有留意这大明外洋的事情,他们认为大明外洋和日本人、弗朗机人的贸易都是些不入流的下贱事务,所以他们不会发现同济会在外洋大规模的调兵遣将,向日本的萨摩藩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所以这些朝廷中人只是感觉到严党或许要有大麻烦,因为这“巡盐”的真相抖落出来,大概足以治严世藩一个大罪,但是大多数人依然不觉得这一遭的变故足以致严党于死地。 在十一月十日的这个清晨,刘赐仍然是早早地起床,他走出庭院外头,看见天际的细雪仍然缓缓地飘落着,这雪这般不大不小地下着,已经下了一个多月了。 刘赐仍是穿着单衣,他神色沉静,看着这雪花飘落在春禧宫这漂亮的庭院中,骤然身后传来一个声响,惊得他一颤,回头看见是柳咏絮。 柳咏絮捂着厚厚的貂皮长袍出来了,她看着刘赐这一身单衣的模样,她问道:“你不冷吗?” 刘赐笑道:“还行。” 柳咏絮瞪了他一眼,走上前来把带出来的一件披风给刘赐披上了。 刘赐贴心地对柳咏絮笑了笑,柳咏絮也冲他笑了笑,他们并肩看着这天际飘落的雪花,刘赐叹道:“这雪下得这般的势头,如若让那些佛爷道人瞧见,恐怕又要说这是大不吉之兆了。” 柳咏絮笑道:“那眼下这北京城着实就是大不吉的时候,这大明嘉靖朝四十来年,恐怕还没有这般动荡的时候。” 刘赐看着眼前这静谧的庭院,他叹道:“这置身事外的滋味可真是好。” 柳咏絮摇摇头,笑道:“你想得美,眼下这状况你还想置身事外?只是这狂风暴雨还没有席卷到你身上罢了。” 刘赐笑道:“这般良辰美景,你何必扫我的兴致?” 柳咏絮叹道:“你既然说起来了,那么这狂风暴雨如若吹到我们身上了,咱们可如何应对?” 刘赐沉默片刻,笑道:“还能如何应对?尽力而为便是。” 柳咏絮看着刘赐,说道:“你心中是有计策的,怎么总是不愿和我说?”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笑道:“絮儿,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烂七八糟的心思,你就让我烂在心里。” 柳咏絮知道刘赐的脾性,刘赐素来是心中料定了主意,但是不会说出来,但是柳咏絮知道刘赐的心思是极机敏的,所以她也不会强迫刘赐,她对刘赐有着绝对的信任,她叹道:“你有什么需要商量的,记着和我说就是。” 刘赐看了看柳咏絮那低敛了眉眼的模样,他不免笑了,他伸手将柳咏絮揽进了怀里,拥住了她。 他们静静地相拥着,享受着眼前的宁静,他们拥抱着彼此,似乎在彼此的肩头上听见雪落的声音。 就在这时,只听得春禧宫宫门口传来一个太监的传唤声:“传旨!宣!刘赐!……” 第1236章 风云变幻(三) 这声声响在刘赐和白芷若听来无疑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他们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位衣饰颇为华贵的东厂太监,这太监手上拿着白色的拂尘,显然是来传圣旨的。 柳咏絮看着刘赐,眼中自是流露出十分的慌乱,刘赐却是淡定,他抖了抖衣袍,回身走出庭院,来到门口,对那来传旨的东厂太监露出笑容,说道:“刘赐问公公好,不知是前往何处?” 那东厂太监蔑了刘赐一眼,他看见刘赐那笑容和架势,他倒是不敢怠慢,尖着嗓子说道:“往乾清宫去。” 刘赐身上穿着一件单衣,披着柳咏絮给的袍服,他笑道:“那请公公稍候,刘赐去换件衣裳。” 那东厂太监露出焦急的神色,说道:“来不及了,马上得走,你把这袍子披上,马上跟我走!” 刘赐还犹豫,那东厂太监把拂尘对他一甩,喝道:“万岁爷候着呢!还有老祖宗,还有那些大小阁老爷!这大明天下最了不得的人物都等着,你还敢怠慢!?……” 刘赐把袍服往身上一披,回头看了看柳咏絮,柳咏絮却已经跟上来,她说道:“我随你去。” 柳咏絮大方地挽住了刘赐的手臂,和刘赐一起走出春禧宫。 那东厂太监引着刘赐和柳咏絮走着,一面回头看了看他们,瞧着他们挽着手走着的模样,他不禁身上哆嗦了一下,这天底下从来没有人胆敢这般在紫禁城里头招摇过市,他想喝止他们,但是又拿不准这“刘赐”是什么来头,他掂量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 刘赐和柳咏絮此时这般挽着手大大方方地走在紫禁城内,他们的心中都是心绪翻涌着,柳咏絮看着这紫禁城内熟悉的宫墙和甬道,她感到一阵痛快,又感到心中繁复的思绪激荡着,她早前在宫中多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这般大大方方地挽着一个心爱的男子走在这个天底下最压抑的地方。 此时已是巳时,正是这紫禁城内热闹的时候,大批的宫女太监开始料理一天的事务,各宫里的小主也是乘着这个“阳气渐盛”的好时辰出门办事情,柳咏絮和刘赐这般走在宫里头自是惹人注目,众宫女太监和路过的小主们都看向他们,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异之色。 柳咏絮越发地挺起了胸膛,张扬出自己的自信,她觉得能这般和刘赐走在这天底下最憋屈人的地方,也不失为一次壮举。 刘赐则更是不惧旁人的眼光,他和柳咏絮的姿态就像一对小夫妻一般,他此时心中最激扬的心绪是,他终于成为“刘赐”了,方才那东厂太监召唤他的时候是径直呼他的真名“刘赐”,不再是什么“姚公子”,也不再是什么“大掌令”,显然这是司礼监和裕王府公开了他的身份,但他此时不用再假扮谁,也不用再掩饰什么,这让他感到痛快。 他们一路向东直行,不过一刻钟,就来到那乾清门前,他们跨进乾清门,走过门后的广场,径直来到了乾清宫那宽阔高大的宫门前。 刘赐终于回到了乾清宫,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距离他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六年,此时他再次见到这座象征大明心脏的建筑,他的心中自是泛起了异样的滋味。 那东厂太监回头看了看刘赐,说道:“这里头是什么人物,你该清楚,小心着些!” 刘赐点了点头,那东厂太监见刘赐和柳咏絮仍是挽着手,他禁不住怒道:“你们还不松开?!她也进去!?” 刘赐说道:“当然。” 东厂太监无奈道:“你可曾见过女人进这乾清宫?” 刘赐说道:“今日要谈的事宜,与她干系重大,还非得她进去不可。” 东厂太监也很是谨慎,他生怕沾上了这些事情,他说道:“你们就自便。” 刘赐和柳咏絮走进了乾清宫,走进去便是前几日内阁议事的那个大厅,此时这大厅里头一片昏黑,那地面上铺着的黑色的大理石砖辉映出黑暗的光彩,更把这个空间映照得幽暗神秘。 这大厅里头一片空档寂静,只有顶上白色的幔帐飘扬着,刘赐抬头看见那些摇摇扬起的幔帐,他似乎看见一只只招魂的手,在向他召唤着。 柳咏絮瞧着刘赐愣着神,她扯了扯刘赐的衣袖,刘赐定睛看去,只见前面那幽深的空间里、那宽阔的大厅上站着三个人,那三个人中的两个正朝着右侧的那面高墙跪拜着,而另一个人物则站在高墙的旁侧,似乎在“伺候”着那面墙壁。= 第1237章 风云变幻(四) 刘赐细细一看那三个人的身影,尽管他料到了他们是谁,但是定睛看去,仍是让他惊诧了片刻,那并排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物,赫然是严世蕃和张居正,而那“伺候”着那面墙壁的人物是李芳。 张居正是裕王府这一次“倒严”大计的主要策动者,也是眼下裕王府主要的头脸人物,显然,裕王府和司礼监、严党的三大核心人物都来了。 刘赐在这乾清宫的门口站了片刻,他环视了一眼这乾清宫,进了这宫殿,正前方是幽暗的正厅,而右侧是一条漫长的通道,那通道的尽头是一片高大的、幽黑的墙壁,墙壁上挂着黑色的幔帐,幔帐后面隐约能够看见墙壁上画着的一个巨大的神像,那神像上的“神尊”是一个身穿道袍、戴着冠冕的老头的形象,其背后是一片浮沉在云雾之中的壮阔的坛城,这坛城简直壮阔之极,层层叠叠,竟有五轮之多,那正是那被“元始天尊”的神尊,刘赐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神像的时候的震撼的滋味,他还记得“元始天尊”那睥睨着众生的压迫滋味。 刘赐的脚再次触碰到这冰冷又坚实的地面,他又一次感觉到冰冷的风从这空旷空间的深处吹袭而来,让他感到阵阵寒意,再次感觉到那强大的压迫感。 他的印象中这片空间笼罩着残落的血色,但是眼下仍是早晨时分,秋日耀眼的日色透过黑色的门窗的缝隙透进来,变成一缕缕锐利的光辉,仍是像锋利的长矛刺进这个空间,但是这些细碎的日色难以驱散这片空间里头压抑的滋味。 六年前刘赐就是从这里走到右侧那通道的尽头,去到那“元始天尊”的神像的下方,跪在那里,面对着前方那黑暗深邃的空间里头的那个主宰大明天下的人物。 从乾清宫的大门走进来,前方是正厅,右侧是通道,而处在正厅右侧、通道的左侧有一片阔大的正方形状的空间,那里就是嘉靖皇帝“修仙”的场所,这片场所朝向正厅和通道的两侧各用高大的八扇木门隔离开来,嘉靖皇帝要面向哪一边说话,就打开哪一边的木门。 此时通道那边的木门封闭着,刘赐这般望过去只能看见那“元始天尊”的威严的模样,而那面对正厅的八扇木门的正中两扇打开了一道缝隙,那白色的幔帐从缝隙中飘扬出来,像是一只诡异的手朝向张居正和严世蕃挥舞着。 此时李芳说话了,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大厅之中,惊得刘赐身子一阵,李芳说道:“还愣着做什么?!” 柳咏絮连忙拉住了刘赐,往前走去,他们来到严世蕃和张居正的身后跪下了。 刘赐仰起头看向那个幽深黑暗的空间,仍是隐约看见里面有一座高坛状的物事,飘扬的幔帐覆盖着这个高坛,有些许轻烟在那幔帐周围缭绕着,柳咏絮瞧着刘赐仍是仰头张望,她忙扯了扯刘赐的衣袖,示意刘赐不要乱看。 李芳转头向那黑暗深处的高坛说道:“万岁爷,刘赐来了,这就是奴才和皇上说的那个小太监,他一直在司礼监里头当差,因为生得和那姚家公子很像,在六年前就让他去扮了那姚家公子,如今他执掌了江南姚家的基业,而且还兼着同济会的身份,同济会也在他的掌握之下。” 刘赐此前已经料到,他的身份要被公开了,此时他听着李芳这般说,他也确定他确实恢复了“刘赐”的身份,李芳只是隐瞒了他当年“除掉苏金水”一事,但是他被派下江南假扮“姚公子”,又取得姚无忌的信任,执掌了同济会这些事情都在嘉靖皇帝面前公开了,这自是让刘赐感到危险,但是他心中也释然,他终于能够做回“刘赐”,不必再遮掩身份。 此时那黑暗的高坛传出一个寂寥的声音:“严世蕃,当年这孩子还是你带进宫来的,他是江南那个名妓的弟弟。” 严世蕃正跪在刘赐的前面,他回头看了刘赐一眼,他的目光阴鸷而凶狠,刘赐看着严世蕃这个眼神,他知道严世蕃已经了解了一切,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那黑暗中的声音又说道:“你是怎么都没想到,你当年那一番闲来没事的举动,今日会成了你的一个祸劫。” 这个声音透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又是阴冷,又是幽深,又是带着嘲讽。 刘赐自是知道,这是嘉靖皇帝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皇帝的声音,这让他感到异样的滋味。 第1238章 严党的命运(一) 严世蕃对着那黑暗的高坛回道:“当年微臣带他进宫,只是为了伺候靖妃娘娘,希望能为皇上分忧,为娘娘分忧,只是没想到这青楼出身的杂种不改本性,仍是做出血口喷人,栽赃诬陷的把戏!” 那高坛没有说话了,李芳马上接过话头,喝道:“刘赐,听见严大人说的了吗!?你拿到的这两个倭寇头目的证据,如何解释!?” 刘赐此时还没回过神来,他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跪在严世蕃的身后,他多年以来都想着要找严世蕃报仇,没想到到了今日,这报仇的机会终于到了眼前。 此时严世蕃正转头看向刘赐,他的眼中满含着愤怒和仇视,对于严世蕃来说,这着实是极糟心的一刻,他如何想到当年顺手带进宫来的一个小太监如今会成了他的掘墓人。 刘赐看着严世藩的眼神,他看了片刻,骤然咧嘴对严世藩笑了,严世藩瞧着刘赐这般咧嘴发笑,他一个愣神,更是怒不可遏。 刘赐仰头对着那黑暗的高坛上的影子朗声说道:“启禀万岁!微臣在江南经营多年,多有识得江南的名门豪富,这几年在江南行走间,就多有听闻严大人勾结倭寇,图谋不轨的举动,如今微臣只不过将之查实出来……” 刘赐话音未落,严世藩立马怒喝道:“血口喷人!你竟敢污蔑造谣内阁阁臣!待查究真相,必追你诛十族的罪责!” 刘赐看向严世藩,直视着严世藩那怒不可遏的眼色,冷笑道:“严大人,论这血口喷人的本事,你可是祖宗,晚辈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严世藩露出狰狞的笑,说道:“好你个诬人清白的杂种……” 刘赐看着严世藩那狰狞的模样,他心下却是轻松,因为严世藩越是这般怒不可遏,越是说明他已经被刘赐逼到了绝境,刘赐拿住了他“通倭”的人证和口供,严世藩显然没有太好的反击办法,如果严世藩有反击的方法,他不会这般失态。 严世藩怒不可遏地瞪着刘赐,然后又转头向端坐在黑暗中的嘉靖皇帝,嘶声道:“皇上!微臣忠心耿耿!这许多年来微臣和家父担着大明这个家,说不上殚精竭虑,也称得上耗尽心血!微臣的富贵和尊荣都是皇上给的,微臣哪来谋反的心思啊!那江南远在天边,微臣勾结那里的匪寇又有何意义!?难不成这些匪寇还能杀到京师来?!区区那点匪寇,对微臣而言又能干得了什么!?微臣何必去做这种愚蠢之事,给自己落下个满门抄斩的罪名!?……还有!……还有!……” 严世藩的声音已经沙哑,他几乎是半吼着说出这些话的,刘赐尽管没参加过御前的会议,没见识过严世藩的表现,但是他相信,严世藩这般的状态也是绝无仅有的,这般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显然严世藩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 张居正一直端端正正地跪伏在地,真如他的名号“居正”一般,他素来懂得如何在朝局之中自处,今日他代表裕王府出面了,这着实是个不得已的抉择,这一个多月来裕王府和严党短兵相接,已是杀得耗尽最后一兵一卒,徐阶和高拱在内阁会议上、在朝堂上多次和严党正面对决,也被严党泼了不少脏水,比如徐阶的家族在江南兼并了大量的田地的罪责也被严党翻了出来,徐阶因此受到嘉靖皇帝的斥责,因此徐阶和高拱如今也无法出面和严党对决。 而今日无疑是“倒严”最关键的时候了,嘉靖皇帝一早召见司礼监、严党、裕王府三派的核心人物,张居正就代表裕王府出面了,他知道眼下的状况变幻莫测,从来没有人能够猜到端坐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帝王的想法,眼前这一局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张居正一直谨慎着不接话头。 但是此时张居正听着严世藩这些话语,他仍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严世藩一眼,他看见的是一副狰狞的面孔,严世藩那凌厉的、称得上英气逼人的眉目此时已经被愤怒和焦躁扭曲,张居正和严世藩交锋多年,他从未见识过严世藩露出这般的神态。 饶是张居正也不禁愣了愣神,他知道严世藩眼下的委屈和怒火不是装出来的,严世藩这“通倭”的罪名着实是给诬陷的,张居正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想的是“你也有今日”,但是他心中却涌起莫名的凄楚滋味,因为往日那个跋扈傲慢的严世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挣扎的困兽,张居正骤然感到,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一只困兽呢?面对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皇权,他们又有谁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1239章 严党的命运(二) 张居正感到心中滋味繁杂,他又低下了头去,不再看严世藩那狰狞的模样。 严世藩那嘶哑的声音在喉咙口翻滚了几下,他又嘶声说道:“还有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微臣还能跟着那倭寇逃去日本了?这简直天方夜谭!什么‘聚集海匪,企图里通外国,逃往日本’,简直荒唐!我严家的根在大明,我严世藩再活上一万辈子,也不会起什么逃去日本的心思!” 严世藩说到最后几乎是怒吼着说出来的,李芳立马喝道:“严世藩!这般对万岁说话,是想被杖毙殿前吗!?” 严世藩收住了嘴,但他的眼睛已经涨得通红,他看向李芳,怒喝道:“李芳!你耍得好花枪!我们素来待你不薄,你们司礼监的勾当我们爷儿俩素来没为难你,你竟然背地里捅刀子!你翻了这盘棋,来日看看你有没有好下场!……” 李芳的神色显然比张居正镇定,张居正毕竟还不到四十岁,仍是年轻了,而李芳已是在油锅里炸过无数回的老油渣子,他面对严世藩的愤怒,他仍是神色如常,他对严世藩喝道:“严世藩!看来你已经没了理智,是不是要锦衣卫来醒醒你的神!?” 严世藩顿时爆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这吼叫的声音凌厉而厚重,几乎震得整座大殿在颤抖,他怒吼道:“你敢!?这大明天下二十多年是我们爷儿俩撑着的,这个摊子是我们爷儿俩修补的,多少罪过,多少屎尿都泼在我们爷儿俩身上!你以为你们的清名是白给的!?都是我们爷儿俩扛了那些脏事,才让你们两袖清白!今日你们拆了桥,还要侮辱咱们爷儿俩!我告诉你们,老子把这些年干的所有事情全抖落出来,全那些文书账目全抖出来给史官看!看看你们还留不留得清名给后世!” 听着严世藩的怒吼,刘赐转头看了一眼柳咏絮,柳咏絮一直端正地跪着,此时她身上的冷汗已经滴落下来,他们都已经意识到,这个场面是大明天下权力格局变迁的一个关键场面,显然这“通倭”的证据抖落出来,给了严世藩致命的一击,此前“贪墨盐税”的罪责严世藩还可以掩饰,或者可以免得一死,但是严世藩没有想到裕王府和司礼监还留有这“通倭”的一手,待裕王府和司礼监将这一招使出来,严世藩就给逼到绝路上了。 此时李芳也沉默了,刘赐抬头看了李芳一眼,李芳那沉静的神色也出现了些许颤动,他眨了眨眼睛,看了刘赐一眼,刘赐在李芳的眼中看见了些许的慌乱。 刘赐明白严世藩的意思,方才那番话其实是严世藩的肺腑之言,这大明天下二十多年其实是他们严氏父子在支撑着的,因为嘉靖皇帝不理朝政,一心修仙,一心敛财满足私欲,因此这大明的“根”是歪的,很大程度上,严氏父子是被嘉靖皇帝拿来“遮风挡雨”的一把雨伞、或者说一个工具,嘉靖皇帝没有承担这“天下之主”的职责,所以让严氏父子在下面帮他维持着这个摊子,替他背着黑锅,严党贪腐,根子在皇帝身上,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才歪。 因为嘉靖皇帝最在乎的就是脸面,他怕死,也怕死后留下恶名,所以他虽然不理朝政,不尽职尽责,但他还是要保住自己的好名声,于是他把那些脏事恶事都让严党去干,如今这天下的治理腐败透顶,但全天下人都只会指责严党,哪怕是那少数看得明白的人,也不敢指责嘉靖皇帝。 严世藩身在局中,自是最清楚不过,他们是嘉靖皇帝的替死鬼,他们忍受着这歪斜的“根”,维护着这庞大的江山社稷,干着贪腐的恶事,自也将恶名全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其实他们有颇多身不由己的难处,如今二十多年,这天下虽然千疮百孔,但是好歹没有四分五裂,这其中的功劳多半得归他们严党。 此时严世藩已经愤怒得有些失态,他转身指着张居正,怒喝道:“你们自诩清流,但是这天下是你们担着的吗!?你们沽名钓誉,博得一番好名声,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真为大明朝干过什么实在的事情!?我们爷儿俩领着群臣辛苦维持着,到头来就等着你们拆台!?” 严世藩一直怒吼着,他的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得越发厉害,显然他的愤恨不是装出来的。 第1240章 严党的命运(三) 张居正没有看向严世藩,李芳也转开了目光,他们自是不会理会严世藩这番怒吼,他们和严党缠斗了许多年,已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此时他们只有一个心思,就是看着严世藩被置于死地。 而刘赐此时心中不免颤抖起来,他洞悉了这背后的文章,严世藩知道自己身后必是要担骂名的,他们严党在嘉靖朝做的这些恶,势必会被史书实实在在地记录下来,千秋以后,他们严氏父子必是留下昭着的恶名,但是日后谁又能明白他们的苦衷呢? 他们的确是贪腐、作恶,但是他们不是天生的恶人,他们也想留个清名给后世,但是他们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因为身在这局棋中,他们只能扮演他们应该扮演的角色,他们必须替嘉靖皇帝担着这个天下,必须承受那不正的“上梁”,顺着那同样不正的“下梁”,尽力地维护好这个摊子,让这口大伙吃饭的锅不至于打翻了。 刘赐看着严世藩的背影,看着严世藩那愤怒又无助的模样,他多想上前去拍拍严世藩的肩头,但是他无法这么做。 此时,那幽暗的神坛上那神秘的身影又说话了:“严世藩,你是要给谁脸色看呢?” 嘉靖皇帝的声音冷峻而沉闷,回荡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头,那威慑的滋味直让人头皮发麻。 严世藩抬眼看着那黑暗的高坛,他的目光变得空洞而乏力,眼看严世藩没有说话,李芳和张居正都忍不住看向他,他们从严世藩眼中看到了不甘,看到了怨愤,这显然是个极异样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胆敢在嘉靖皇帝面前露出这般的神态。 严世藩顿了顿话语,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皇上恕罪,微臣从来是忠心耿耿,说不好听了,微臣父子就是皇上的看门狗,对外跋扈,但是对内必是恭顺的,更从未敢生出丝毫悖逆之心,请皇上明察!” 严世藩说罢,他重重地一叩头,将头撞在了地面上那冰冷僵硬的大理石砖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乾清宫顿时沉默了,那黑暗的高坛上沉默着,严世藩沉默着,李芳和张居正也沉默着,李芳和张居正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都沉默地面对着眼前的景象。 刘赐和柳咏絮则是感到渗入心肺的冷峻,他们默然地对视一眼,他们都感觉到了某种沉重,这一刻大概是大明天下“变天”的一刻。 沉重的沉默过去了有半刻钟,那黑暗的高坛上终于说话了,那黑暗的身影说道:“你们父子为大明朝操劳多年,说不上功高,但也称得上劳苦,该记着的朕自然记得,然而圣人言‘天之道,利而不害’,你们诸多作为损天道,损地道,朕也记着。” 严世藩仍是死死地将头叩在地上,他头上的冷汗已经不住地流下,这一席话对他来说无疑是天雷霹雳一般。 李芳和张居正则是收敛了目光,他们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们正在看着严党这座大厦坍塌,但是他们心中却是轻松不起来。 嘉靖皇帝又沉默了片刻,说道:“去,天大地大,别在这儿憋闷了。” 严世藩的头叩在地上,浑身都僵硬着,似乎在愣着神,此时他听见嘉靖皇帝这话,他浑身骤然一个激灵,他猛地又抬起头来,呼喝道:“皇上!微臣父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这帮人才是乱贼,他们要搅了这个盘子,要乱了大明的天下!……” 严世藩说着,抬起手直指向李芳和张居正,李芳登时怒喝道:“严世藩!你这是要抗旨吗!?还不退下!” 严世藩还是说道:“皇上!大明这口锅是微臣父子撑着,哪怕烫死,累死,微臣父子绝无二话,他们这些人心在党争,满口夸谈之辞,他们撑不起这口锅,他们自己就得给这口锅烫死了!皇上……” 那黑暗的高坛上仍是沉默着,刘赐和柳咏絮听着严世藩这些话,更是感到心惊肉跳,的确大明天下的秩序是严党在支撑着的,司礼监和裕王府一直攻击严党,但是难道司礼监和裕王府上台,就能把天下治理好吗? 刘赐目睹过裕王府这些“清流”的所作所为,他如今真的不认为裕王府能够比严党强到哪里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路货色。 李芳眼看嘉靖皇帝没有说话,他当机立断,立马喝道:“来人!” 随着李芳一声令下,候在门口的四名东厂太监立马冲了进来,他们一把抓住了严世藩的肩头和臂膀,就将严世藩向门外拖去。 严世藩仍在喊着:“皇上!……微臣父子忠心耿耿!我们才能帮皇上守住这个门啊……” 第1241章 严党的命运(四) 刘赐看见严世藩被拖进了乾清宫门外那炽烈的日光中,不知何时外头的雪已经停歇了,阳光照耀着飘扬的尘埃射进乾清宫里头。 阔大的乾清宫寂冷而沉默着,张居正伏着身子,一动不动,刘赐和柳咏絮也谨慎地埋着头,刘赐的手心已经渗满了汗水,他知道方才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明权力格局的重大变迁,意味着执掌大明二十多年的严党的下台,一场狂风暴雨已经从这静谧的乾清宫中刮起,很快将席卷整个大明江山。 李芳谨慎地看着眼前的局面,他有意看了看刘赐和柳咏絮,他转头低声地对嘉靖皇帝说道:“万岁爷,您且歇息着?奴才们先退下了。” 那高坛上仍是沉默,这阵沉默诡异而深邃,竟让李芳也拿不准这沉默背后的意味,李芳谨慎地看了看那高坛上,他掂量了片刻,仍是转头看向刘赐和柳咏絮,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刘赐和柳咏絮当即站起来,谨慎地就要躬身退下,但是此时却听得那高坛上传来一声阴沉的声音:“江南王,可是快活。” 这声音似乎不带有情绪,但是偏生是让刘赐头皮发麻,刘赐和柳咏絮忙又跪下了,刘赐喉咙里咕噜了两下,他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只能朗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芳已是感觉到危险的滋味,他忧虑的事情终究是袭来了,他们今天和严世藩对质,是嘉靖皇帝提出要召来刘赐,李芳担心嘉靖皇帝会对刘赐下手,所以他方才才尝试让刘赐脱身,但看来终究是太迟了。 李芳又对嘉靖皇帝说道:“皇上,刘赐对万岁爷素来是忠心不二,多年来他领着姚家办织造,领着同济会办商贸之事,为的都是每年给万岁爷进献修建宫殿的银钱。” 刘赐忙埋着头,朗声说道:“老祖宗说的是,刘赐忠心不二,一心带着姚家办好织造,带着同济会办好商贸之事,挣得银钱供万岁爷修建宫殿,以修得长生,纳得万寿之福,也为大明百姓求得千秋万代的福气!” 刘赐这话简直是随口就来,说的张居正和柳咏絮都愣了愣。 黑暗中的嘉靖皇帝笑了声,说道:“伶牙俐齿,恭维之话随口便来,不愧是青楼出身的种。” 刘赐咬了咬牙,仍是笑道:“刘赐出身卑贱,多得万岁爷天恩眷顾,才有这供万岁驱驰的福分,得幸为万岁爷这修建宫殿之事添一把柴火,着实是奴才一百辈子都修不来的运气,况且今日才得见天颜,更感天恩浩荡,奴才简直是觉着这辈子都不枉费了。” 刘赐这话说得极是顺溜,而且面不改色,柳咏絮只听得身上发毛着,李芳也忍不住看了刘赐一眼,心中只想着:“瞧不出这小子还能有这般的说辞。” 嘉靖皇帝又笑了声,说道:“好说辞,即是这般天恩浩荡,你也不想回江南了?” 刘赐一愣,柳咏絮一听这话,心中也是一紧,刘赐忙说道:“得睹天颜,着实是让奴才满心欢愉,奴才恨不得把那织造事务办得更大,给万岁爷进献更多的银子,才能报答皇恩,奴才还是想回江南去,把那织造事宜,商贸事宜办好……” 嘉靖皇帝说道:“让你的人办就是,你不必回去了。” 刘赐的额角已经渗出汗水来,他忙说道:“万岁爷明察,微臣兼着几个职务,要管着姚家,又要管着同济会,还要兼顾江南织造局的事务,这些干系都牵系在微臣一人之身,微臣如若不回去,恐怕这局面得乱。” 嘉靖皇帝又说道:“你在宫里头,拿着圣旨说话,更是不可能乱,便这样。” 说罢,刘赐看见那黑暗的高坛上的身影一晃,似乎是嘉靖皇帝的大衣袖一挥,一声玉罄敲响的清脆声响从黑暗中传出。 显然这是议事终止的意思,嘉靖皇帝要继续修他的仙了,听见这声声响,李芳和张居正立马下跪叩拜,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赐却是愣着神,他已经估算到嘉靖皇帝可能会有这个举措,把他留在了宫里头,就等于控制住了他,他在江南的姚家和同济会的运转其实已经成熟,哪怕他不在,被看、姚可贞等也可以维持着运转,而且如同嘉靖皇帝所说,他在宫里头能够对江南下发圣旨,这更利于姚家和同济会做大,但是刘赐深知自己不能留在宫里,他留在这里,就等于把命捏在了这皇帝老儿的手上。 第1242章 长生之道(一) 刘赐眼看那黑暗的高坛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要隐没了,他仍是果断地高呼道:“皇上明鉴!江南是微臣的故土,微臣还得回江南,才能把万岁的差事办好!……” 刘赐话音未落,只听得“咚咚”两声尖锐的玉罄敲响声,李芳立马转头对刘赐怒喝道:“大胆!这般对万岁爷说话,是想挨板子吗!?快退下!” 刘赐咬了咬牙,他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思路,他越发确定自己决不能留在这皇宫里头,留在这里面必是万劫不复,他坚定地又喊道:“皇上明鉴!微臣非得回江南不可!……” 李芳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他自是想保住刘赐,但是他没想到刘赐会这般“不识好歹”,他当机立断地喝道:“来人!” 柳咏絮紧张地看着这局面,她转头看见东厂太监已经从乾清宫宫门口赶进来,她连忙扯住刘赐的衣袖,示意刘赐别说了。 刘赐果断地喝道:“郑和!皇上难道不想知道郑和的长生之道吗!?” 刘赐此话一出,李芳和张居正,还有柳咏絮,顿时都惊诧地将目光朝向他,他们不知道刘赐何以骤然冒出了这个主意,而同时刘赐看见那个幽暗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那神坛之上。 那四名方才把严世藩拖下去的东厂太监已经来到刘赐身后,李芳看了看刘赐,又回头看了看端坐在高坛上的嘉靖皇帝,他摆了摆手,四名东厂太监退了下去。 “咚……”那高坛上又传来一声玉罄的响声。 李芳立马对刘赐说道:“刘赐,好生向万岁爷交代,有半句妄言,小心撕烂你的嘴!” 李芳这话是威吓,也是心里话,他不知道刘赐哪里又冒出来这个主意,他也担心刘赐胡言乱语,把这个事情给闹砸了。 刘赐顺了顺气息,他看向那黑暗的高坛,他的心中泛出一阵冰冷的笑,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说道:“当年郑和七下西洋,目的是传播我大明国威,也为了找到懿文太子,但是翻看郑和留下的文书,不难瞧出,郑和还为了一个自己的目的。” “懿文太子”即朱标,大明朝的第二位皇帝,明成祖朱棣篡了朱标的位才当上皇帝,郑和七下西洋一大目的是找到朱标,这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李芳催促道:“快说来。” 刘赐接着说道:“郑和还为了找他的圣地,即天方麦加。皇上知道,郑和信奉清真教,那天方麦加正是清真教的圣地,从郑和留下的文书看,郑和穷极一生,为的就是去到那处圣地。” 李芳听着刘赐的话,他觉得刘赐说的有谱,他于是转头对嘉靖皇帝说道:“万岁爷还记得,司礼监里头保存了郑和当年下西洋的整套卷宗文书,里头记载了郑和的诸多行径,据奴才记得,的确有一说,郑和一心要找到那圣地麦加。” 刘赐说道:“正是,万岁爷想想,郑和为何要去找那圣地?” 李芳说道:“你是说,郑和是为了寻觅长生之道?” 柳咏絮和张居正听着刘赐这番说辞,他们都已经愣了神,他们没想到刘赐会冒出这个策略,他们此时转头看向刘赐,却看见刘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刘赐避开了李芳的这个问题,他转而说道:“微臣不敢妄言,微臣只是知道,郑和在第七次下西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据司礼监保存的文书记载,最后那次下西洋,郑和的船队抵达了天方麦加,然后返程时郑和在古里病逝,但是当时没有人看见郑和的遗体,而郑和的副官王景宏也只是带着郑和的一颗牙齿回到大明,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郑和其实去了哪里。” 那黑暗的高坛上那个阴沉而神秘的声音又说话了:“你是说,郑和没有死?” 刘赐果断地说道:“翻遍郑和遗留的文书,并没有任何一句话明确记载郑和已经死了,所有关于郑和的结局都是含糊其辞,只有一些比如‘于古里留衣冠冢一处’之类的记载。” 李芳越听越觉得刘赐说得着调,他及时插话道:“司礼监中郑和的文书规规整整地放着呢,奴才回头就行查证。” 嘉靖皇帝重重地一拂衣袖,说道:“你是说,郑和下西洋一心是要去找他的圣地,找到圣地之后谎称他死了,其实他找到了长生之道?” 刘赐说道:“微臣不敢肯定,但是微臣推测,郑和穷极一生寻找他的圣地,最后找到圣地之后他拔了一颗牙齿交给王景宏带回朝廷,然后谎称他死了,再也不知了去向,很可能他找到了长生之道,就像当年的张三丰张真人一样,远走江湖,消失在尘世之间。” 第1243章 长生之道(二) 刘赐说完这番话,这乾清宫内又陷入阴森的寂静之中,张居正忍不住回头看了刘赐一眼,他着实没想到刘赐能拿出这样的一番主意,着实是让他又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柳咏絮也是看着刘赐,又看看那高坛上黑暗的身影,她紧张地捏了把汗,她知道刘赐是又在走一着险棋,不知道这着棋的后果会怎么样。 李芳也谨慎地看着刘赐,他也是紧张着,他知道刘赐势必不想留在这皇宫里头,但是使出这么一招着实是出人意表,他虽然跟随了嘉靖皇帝半辈子,但是也摸不清嘉靖皇帝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 刘赐低敛着眉眼,安然地面对着这股寂静,他抬眼看了看那高坛上黑暗的身影,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笃定。 片刻之后,只听得那黑暗的高坛上传来一声笑声,然后是一声嘹亮的敲击玉罄的声音,嘉靖皇帝说道:“郑和,长生之道,有意思。” 李芳咽了口唾沫,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忙回头对嘉靖皇帝说道:“万岁爷,咱们大明朝二百年,郑和也算是个传奇的人物,除却张真人,那神秘不知去向的人物中,郑和算是最有意思的一个,如同这刘赐说的,如若郑和不是找到长生之道,他为何不回来?想必他是找到了长生之道,才这般远走他乡,消失了踪影。” 刘赐立马又说道:“微臣不才,愿为万岁分忧,再下西洋去寻那长生之道。” 张居正和柳咏絮都看了看刘赐,他们总算明白了刘赐的图谋,刘赐是想借此脱身,避免被留在紫禁城之中。 嘉靖皇帝沉吟了片刻,说道:“李芳,胡宗宪手上有多少水军,能不能下西洋。” 李芳答道:“回万岁的话,胡宗宪手上有水军一万,原本不算充裕,因为咱们抵御倭寇,大都靠陆上的兵力,而一万水军忙于守备钱塘江、长江,恐怕不足以下西洋。” 张居正也说话了,他曾任兵部尚书,对于军队之事最是了解,他说道:“启禀皇上,江南军队仍是以陆军为主,水军不多,而且建制称不上扎实,凭江南水军下西洋,怕是有些艰难,江南水军的船只大多为快船,恐怕扛不住下西洋的风浪。” 刘赐自是料想明白这一点,大明自从郑和死后就荒废了造船和航运的技术,如今凭着大明官家的舰船是不可能完成下西洋的任务的。 李芳又说道:“刘赐在江南建的那支水军都是以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舰队规例建造的,听说建了四艘郑和的宝船,这支舰队想必具备下西洋的本事。” 刘赐说道:“启禀万岁,如同李公公所说,微臣建造的这支舰队正是仿照郑和舰队,远航必无问题,臣手下有两万人手,足以远航到那天方麦加,为万岁寻到郑和的长生之道。” 这乾清宫空旷的大厅里又陷入了微妙的沉寂,在场的数人都谨慎地看向那高坛上神秘的黑影,良久过后,他黑影终于说话了,嘉靖皇帝的语调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他说道:“郑和那般的舰队,两万精锐,好个规模啊!” 刘赐从这话中听见了不祥的意味,他立马说道:“臣为万岁效忠,臣的人就是万岁的人!臣的部将就是皇上的部将……” 刘赐的话音未落,只听得那黑暗的空间中传来“咚咚咚”三声清亮的玉罄敲响声,随着这声音敲响,李芳立马躬身而上,半匍匐着来到那黑暗的高坛面前,刘赐看见那神秘的、黑暗的身影晃动着,缓缓地下了高坛,在黑暗之中隐现。 张居正讶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忙俯下了头,做叩拜状。 柳咏絮也埋下了头,她自是多次见过这嘉靖皇帝,但是此时面对着皇上的威严,她仍是感到颤栗。 刘赐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这身影穿着青色的长衫,这衣衫单薄,宽大的衣袖随风飘荡着,更显得他的身瘦如鹤。 嘉靖皇帝从黑暗中走出,他穿过重重叠叠的幔帐,从幽暗中展露出面目,刘赐听见他的声音:“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刘赐抬眼看着,他看见一张如同身形一般瘦削的面容,首先吸引住他的目光是这张脸上镶嵌着的一双精亮的眼睛,这双眼睛让刘赐想起姚无忌,又想起严尚官,这眼睛里面满含着精明、刚强、老辣、洞悉人心的意味,刘赐被这双眼睛看着,只感到浑身都发麻起来。 第1244章 长生之道(三) 但是除却这双眼睛,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年男子,他的脸上已经皱纹斑驳,而且因为体型太瘦,那些皱纹变得越发的明显。 嘉靖皇帝走出了他那修仙的灵房,走出了这乾清宫的大厅,他绕过了刘赐,赤着脚踩在这大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缓缓地张开了双臂,眯上了眼睛,似乎在自由地感受着什么,外面的风呼啸着吹进来,在这空旷的大厅中席卷了一阵凉意,嘉靖皇帝闭眼感受着,他缓缓地说道:“风自从东南来,青梅煮酒香,李芳,这好天色,拿些青梅煮酒,给大伙喝一口。” 李芳立马一躬身子,笑道:“万岁也此番闭关足足八十一日,正是九九正数,眼前这旭日高悬,清风抚照,正是阴阳调和的好时辰,万岁爷此时出关,满身仙气,以青梅煮酒,正是将这仙气引入酒中,众生有幸得饮,真是大有沾仙气的福分呐!” 刘赐小心地看着这嘉靖皇帝的身影,他越发看清这个身影精瘦似鹤,显然民间传闻嘉靖皇帝日夜修仙,不理朝政,这“仙”果然不是白修的,经过养尊处优和精心修炼,才能炼出这般精瘦独特的身形。 刘赐听说这嘉靖皇帝闭关八十一日,他更是讶异,方才这嘉靖皇帝一直端坐在黑暗之中,敢情是一直在闭关修仙啊? 李芳此时又转而对外头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声,说道:“来人,把那一整箱‘茅台春’拿来,再去窖子里取八十一颗青梅来!” 嘉靖皇帝顾自大张着双臂,感受着那东南来的风,然后他开始扬腿奔跑起来。 刘赐匍匐在地,但是惊讶地张着嘴,他看见嘉靖皇帝赤着脚,在这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奔跑着,而且越跑越快,他的身形挺立着而颇有些潇洒,真如一只张着腿脚奔跑的仙鹤一般。 嘉靖皇帝绕着这阔大的大厅奔跑着,张居正和柳咏絮都已经“见怪不怪”,只有刘赐还转头端详着这皇帝老儿奔跑的模样。 嘉靖皇帝绕着大厅奔跑了九圈,他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然后长长地喘了口气,只见他的气息平稳,似乎不觉得疲惫喘气。 李芳伺候在嘉靖皇帝面前,他手上已经拿着一条棉巾,他为嘉靖皇帝擦着手背上微微垂下的汗珠,然后看着嘉靖皇帝那闭眼凝神的脸,他笑赞道:“万岁仙道大为见涨,这九圈下来,气定神闲,呼吸如常,这着实是半入仙道之境。” 嘉靖皇帝睁开眼来,他又缓缓地扬起了双臂,抬起了一只脚,做出“仙鹤亮翅”的姿态,刘赐瞧着嘉靖皇帝这姿态确实是不同凡俗,着实是让他看得呆了呆。 此时张居正转过身来,对着嘉靖皇帝叩拜,朗声道:“万岁仙道大涨,恭贺万岁!” 刘赐忙也跟着张居正转过身来,叩拜道:“万岁仙道大涨,恭贺万岁!” 嘉靖皇帝过了良久才将手脚放下来,此时李芳立马向着外头一挥手,四名小太监立马搬着一张阔大的椅子匆忙赶来,只见这张椅子阔大的几乎可以躺下来,四名小太监将这椅子放在了这大厅的正中。 嘉靖皇帝来到这椅子上,缓缓地坐下来,然后又盘腿而上,又做出那修仙的姿态。 张居正、刘赐和柳咏絮又转头朝向嘉靖皇帝跪着,这大厅又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刘赐抬头细看着这皇帝老儿的面容,只见嘉靖皇帝的脸上留着长髯,那灰白色的长须直垂到了他的腰间,这让他看上去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而刘赐留意到他的脸上虽然皱纹斑驳,但是那肤色却是紧密得发亮,这显然不是一般人的样貌,不得不说这皇帝老儿常年修仙,确实是修出了一副不凡的样子。 此时一群小太监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他们每人怀抱着一支用黄泥封存着的酒,显然正是李芳说的那“茅台春”,还有另一群小太监怀抱着一些红泥小火炉进来了。 李芳的神态就像一个贴心的家丁,又像半个体贴的慈父一般,他回头看了看正闭眼修炼的嘉靖皇帝,他思量片刻,回头对那群小太监做出一个“九”的手势。 那群小太监会意,连忙转头退下去了,只留下十八个人捧着九瓶“茅台春”和九个小火炉。 那十八个小太监静候着,所有人都静候着,没有人敢大声地喘一下气。 良久之后,嘉靖皇帝舒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似乎更加精亮了,他环视了一圈,真像一个睥睨众生的老道。 第1245章 长生之道(四) 李芳看着嘉靖皇帝睁开眼,他越发露出半像奴才,又半像慈父的微笑,他笑道:“万岁爷,青梅煮酒香,来了?” 嘉靖皇帝也露出一抹笑意,刘赐瞧见他的嘴角依旧凌厉,仍旧带着冷酷和险峻,嘉靖皇帝说道:“来,趁着这东南风正好。” 那十八个小太监立马摆开了那九个红泥火炉,然后将那九瓶“茅台春”酒倒进了火炉上的小铜壶上,随即又有一个太监快步上前来,他怀里捧着一个竹篮子,上面装满了青梅,李芳接过那竹篮子,来到嘉靖皇帝面前,向皇帝展示,说着:“皇上,这是今年诏安太平进贡的青梅,挑了个头最大的。” 嘉靖皇帝看了一眼,冲李芳摆了摆手,李芳退下了,将青梅交给那些伺候着火炉的太监们,太监们每人挑出两颗青梅,放进铜壶里煮起来,很快,那芬芳的酒香四溢而出,充斥了这片阔大的空间。 太监们仔细地盯着火候,显然他们都是学过如何煮这青梅酒的,他们都是专心致志的,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很快,太监们渐次地熄灭了火炉,将九壶酒液端起来,放到了一个阔大的盆里头,这个大盆柳咏絮是熟悉的,那是骠国进贡的白玉大盆,用一整块大白玉雕琢而成,端的是价值连城。 最后,两个小太监在李芳的带领下托着那个白玉大盆碎步而上,来到嘉靖皇帝面前,向皇帝呈现那煮好的九壶青梅酒。 嘉靖皇帝仍是半闭着眼睛,他嗅了嗅酒香,砸砸了嘴,说道:“赏。” 众小太监们立马齐声答道:“奴才谢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芳拿起一个白玉酒杯,拿起一壶青梅酒,倒了一杯,呈到嘉靖皇帝的面前,嘉靖皇帝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说道:“酒味还行,梅有点涩,来年让他们摘些熟一点的进贡来。” 李芳答道:“奴才明白,回头就交代下去。” 嘉靖皇帝摆摆手,说道:“让他们尝尝,让后宫都尝尝。” 李芳笑道:“今儿是万岁爷出关的大日子,大伙儿正盼着呢。” 小太监们已经端着酒壶来到刘赐和柳咏絮、张居正的面前,各给他们倒了一杯酒,刘赐和柳咏絮把酒喝了,他们自是觉得毫无滋味的,刘赐觉得这般的情境下,再好的美酒喝着也像苦酒一般。 而此时那些小太监已经恭恭敬敬地端着酒退到了这乾清宫的大门口,齐齐对嘉靖皇帝下跪拜道:“恭贺万岁爷出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居正和柳咏絮仍是谨慎地跪伏在地,而刘赐则是仰着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虽然已经知道皇权的荒诞,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仍是感到像看着一幕天方夜谭一般可笑。 众太监收拾了那些火炉和器具退下了,这乾清宫里头又恢复了死寂一般的寂静,那“美妙”的东南风越发凛冽地从大门口吹进来,正着吹向嘉靖皇帝,吹得嘉靖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李芳前后忙活着伺候着,笑道:“万岁爷修仙八十一日,不能见风,此时吹着这凉风,可是舒爽?” 嘉靖皇帝冷冷地笑了笑,说道:“这北地的风吹得人生寒意,哪里比得江南,前朝就说了,暖风熏得游人醉,说的可不是这京师北地。” 刘赐听得这话,他浑身颤了颤,他忙俯首说道:“皇上说的是,江南俗话说软风细雨,暖风熏得游人醉,但是江南又哪有京师这般的威严?大明天子迁都北京城,天子守国门,这可是历朝历代都罕见的壮举。” 嘉靖皇帝立马说道:“好个伶牙俐齿,江南那风轻水软,就是养出你这般滑得像泥鳅一般的能耐?” 刘赐立马答道:“奴才着实是不才,是个出身青楼的下贱种,生来就是个难成大器的东西,如今也二十了,却是没学出什么本事,只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这一套,也说不上什么大志,只想守着几个漂亮老婆过日子……” 柳咏絮方才听着刘赐那些拍马屁的话,她还能忍受,此时听着刘赐这般说辞,她着实是觉得有些难堪了,这般的话语让她来说,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张居正则是不禁嘴角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刘赐油滑,但是不知道他油滑到了这个地步,刘赐此时知道嘉靖皇帝想把他留在京城,不给他回江南,可能想要治他,他立马说自己是个下贱种,是个不成才的货色,只想守着漂亮老婆过日子。 第1246章 长生之道(五) 嘉靖皇帝自是听得出刘赐这些话的意思,他越发发出冷笑,说道:“好说辞,李芳,你可找了个好奴才。” 李芳拿不准嘉靖皇帝这话的意思,他忙俯首说道:“小子不识好歹,还请万岁爷海涵。” 嘉靖皇帝朗声笑了笑,说道:“还说什么海涵,这真是个好奴才啊,聪明灵巧识时务,这般的机灵人物可不多见。” 刘赐自也是拿不准嘉靖皇帝的意思,他叩首说道:“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靖皇帝笑道:“说的好,那你便去,下西洋去,去那天方麦加,找回郑和的长生之道。” 刘赐立马又叩首,果断道:“刘赐必豁出性命,竭尽全力,必为万岁爷找到那长生之道。” 嘉靖皇帝站了起来,他抖了抖长衣,又露出那仙鹤一般的身形,他又走回那“修仙”的黑暗的空间,说道:“云在青天水在瓶,各安本分。” 眼看嘉靖皇帝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李芳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刘赐和柳咏絮、张居正站起来,缓缓地退出了。 他们退出了乾清宫的宫门,走过宫门前的阔大广场,走出了乾清门,在踏出乾清门的一刻,刘赐总算是松了口气,柳咏絮看着刘赐,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居正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快走,出宫,一步都不留。” 刘赐回过神来,他和柳咏絮立马跟着张居正一路向南走去,张居正是二品大员,能够出入紫禁城的正门,他们一路绕过崇楼,穿过太和门,跨过金水桥,从午门出了宫。 走出午门,刘赐终于再次看见京城热闹的街景,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京城的气温已经颇为寒冷,而这紫禁城外可不像那乾清宫里面燃着温暖的火炉,此时街面上来往的民众大都冻得哆哆嗦嗦,在寒风之中艰难地走动着。 刘赐如今已经见过了民生疾苦,他在江南见惯了民间的富庶,所以此时看见京城这明显比江南贫苦的景象,他感到很是扎眼。 张居正取下了官帽,看了看刘赐的神色,笑道:“怎么,刘公子没见识过京城的民间景象?” 刘赐见张居正问起了,他就叹道:“这京师之地,怎么瞧起来这般贫苦?” 张居正笑道:“你当普天下都像你们江南那般富庶?江南之所以富庶是因为有商贸,民间有丝绸、瓷器、茶叶可以卖给外洋,所以民间赚取了不少银钱,除了江南,大明其他地方哪有这般的商贸?这京师的人民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大都靠务农为生,你想他们能有多少钱财?” 刘赐无奈摇头叹道:“所以啊,这有生意不做,有银钱不赚,一心封关禁海,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一乘轿子已经在等着张居正,张居正示意车夫跟着,他捧着官帽,领着刘赐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所以你们坚持着办那开海之事,这是对的,裕王爷对此也是绝对支持,有朝一日待裕王爷登极,势必要贯彻这开海之事。” 刘赐一路看着京城的街景,如今他阅遍世事了,他才看明白这大明的京师人民着实是不富裕,这街道的景象着实是无法和繁荣的钱塘或者金陵相比。 刘赐听着张居正的话语,他定了定神,苦笑道:“张大人,还要等有朝一日裕王爷登极,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性命等到那一天。” 张居正说道:“街上人多眼杂,留着神。” 说罢,张居正又回头对跟随的车夫说道:“去请王妃到六心居后头的酒楼一会。” 刘赐问道:“是要见婉儿吗?” 张居正说道:“你们马上要下江南了?临走了必须和王妃见个面,司礼监大概已经将白姑娘和何姑娘接出来了,我们在六心居后头的酒楼碰面。” 刘赐说道:“那是最好,我们马上下江南去,但我想不要留在这京城里头了,我们去城外见面,城外往南走五里地,有一处驿站,我们去那里见,你和王妃说,去京城南门外的驿站碰面,她就知道了。” 张居正知道刘赐和婉儿自有他们的文章,他也不多说,说道:“就依你,但我们还是得去那六心居后头取些东西。” 张居正领着刘赐走着,他们穿过京城的街市,来到南城一处地方,这里看来是日常贩货的集市,此时已过了集市繁忙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处小楼前,小楼上写着三个字“六心居”,他们绕过那小楼,来到小楼后头,只见后头是一座小酒肆,这小酒肆的门面不起眼,但是不难看出内里渗透着神秘的气息。 第1247章 长生之道(六) 刘赐和柳咏絮随着张居正走进这小酒肆,只见这小酒肆里头打扮得颇为雅致,而且张居正一进来,那店家迎上来,就像迎候自家主子一般,对张居正恭敬无比。 张居正没和这店家多说,他吩咐,马上调拨车马,背上远下江南的银钱和食物用品。 不难看出来,这家六心居背后的酒肆是裕王府在京城里头的一个联络点,裕王府要出城远行、收送信件等事务会由这个联络点代办,因为毕竟裕王府身处权力漩涡之中,许多事情不便自己出面,所以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用以处置外面的事务。 刘赐走到这酒肆的门口,他的眼前是一道窄小的胡同,这里似乎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胡同里头听不见外面的喧嚣,刘赐仰望着顶上那窄小的天际,他不免感到焦虑,他们着实是卷入这大明朝权力漩涡的中心了,他亲眼见到了嘉靖皇帝,和这大明王朝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做了正面的对话,他不知道这庞大的漩涡会把他卷到哪里去。 刘赐回头看着张居正正忙活着帮他们张罗南下的事情,他走近去,对张居正说道:“张大人,凑合找一驾马车就行,我们耽搁不得。” 张居正知道眼下不能在京城耽搁,但是他也没想到要这么着急,他说道:“备好车马,你还带着几个女眷,好歹方便……” 刘赐果断说道:“不必了,我们回头就在京杭大运河上船,不必备什么好车马,眼下这辆车马,你带上柳姑娘、白姑娘、何姑娘她们径直去京杭大运河,我自己去见婉儿就行。” 张居正知道刘赐是为了避免多生枝节,因为眼下嘉靖皇帝很可能要劫持刘赐的亲眷作为人质,所以刘赐想先行将女眷送走。 张居正答应了刘赐,立马让柳咏絮登上门口的马车,马车先行出发,马车会在城门口接上出城的白芷若和何绯儿,先行赶往京杭大运河。 刘赐则骑着马从巷道中绕出,径直往南城门赶去,他再次见到那座高大恢宏的南城门,看见城楼上那三个气势十足的大字“永定门”。 刘赐出了永定门,裕王府派出了两名护卫跟随着他,刘赐策马奔驰,径直沿着官道赶往那处驿站。 刘赐一路奔驰,他不禁想起七年前,他也是从这永定门出来,踏上官道,一路往南,准备返回江南,而如今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滋味。 他看见道路两旁的许多村庄农舍,然后看着这些村庄农舍逐渐稀落,渐渐地看见荒废的、无人开垦的黄土田地,这一切仍是那么熟悉,这个情景仍像年少时的他走过时的一样。 刘赐记得当年也是秋凉时节,此时这大地上的秋风也是不时地刮起,刮得道路上黄沙弥漫,他纵马飞奔着,很快他看到在漫漫黄沙掩映的路旁,栽种着几株柳树,柳树都有些枯残,一间不大不小的驿站被包围在柳树中间,矗立在黄沙中,他再次来到那处熟悉的驿站,他只来过这里一次,但是这驿站在他心中就像一个久违的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刘赐在门口下了马车,他仍旧在驿站外的柳树下停了停,折下柳树枝叶扫掉身上的风沙,他让侍卫等在门口,独自一人走进那驿站里头。 这小驿站里面依然是一片昏黑,里面依然有一些散客三三俩俩地坐在桌子前吃着饭食,店小二依然缩着脑袋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刘赐看着这个景象,他不禁笑了,这里好像七年来没有变过一样。 刘赐看见前面一张桌子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面庞白净,看来像个读书人,女子瞧上去比男子年岁稍大一些,像是个小娘子,又像是个丫鬟,这小娘子面容姣好,看着像是南方的女子,她正拿着丝帕帮男子拂去身上的风沙。 刘赐算了算时日,今年正是三年一度的科举举行的一年,这小相公看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刘赐瞧了瞧这小相公,只见他神色暗淡,刘赐不禁暗笑,看来是没考上榜,而且如若是金榜题名了,这时候也不会这般在入冬的时候南下。 刘赐看了看外头,只见外头的天色有些阴沉,天际卷起了大风,卷得风沙打在这小驿站的门窗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刘赐瞧着婉儿还没到,他笑了笑,就来到这小相公和小娘子的桌上坐下了。 刘赐穿着一身长布衣,装扮低调而随意,瞧着有点像商人,又有点像读书人,但他那由内而发的老练的举止,又像个世故的官员,让人摸不清来路。 第1248章 下西洋(一) 这对小相公和小娘子看着刘赐坐下来了,他们自是有点奇怪,因为这驿站里头没什么人,旁侧的桌子都是空的,这男子却偏生要坐在这里,但是他们瞧着刘赐那姿态显然不是一个平凡人物,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刘赐坐下来,看了看那小二在打呼噜,他就对那小相公和小娘子笑道:“劳驾,能讨口水喝吗?” 那小相公看着刘赐那眯眼睛的笑,他忙站起身来,拿了一个陶杯子,拿起茶水冲洗了一下,给刘赐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到刘赐面前,说道:“公子请用。” 刘赐喝了一口茶水,笑道:“碧螺春,江苏人?” 那小相公谨慎又恭敬地低敛着眉眼,答道:“公子眼力不凡,鄙人姓高,出身姑苏。” 刘赐瞧了瞧那小相公,只见他虽然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但是面庞白皙,显然出身富贵人家,只是这旅途上不敢张扬,才穿着粗布衣裳,刘赐问道:“姑苏可罕见姓高的大户,莫不是金陵高氏的支脉?” 那高公子忙答道:“公子说的是,我家是金陵高氏的远亲,在江苏做瓷器生意。” 刘赐笑道:“好容易供你读了私塾,想谋个官职,怎么?这番没中榜?” 高公子羞愧地埋头,点了点头,说道:“说来惭愧,确是落榜了。” 刘赐瞧着这高公子年岁不大,顶多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他问道:“这是第一回赶考?” 高公子说道:“是第一回,说来着实是让人难堪,我家虽是高家人,但到我这一辈家道已大不如前,如今家人都盼着我能中个进士,把这门楣再撑起来,谁知……可怜了我娘子,这些年家人为了供我读书赶考,一直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我娘子更是一根簪子都不舍得买,可惜我还是辜负了……” 这高公子显然在这个离开京城之际心中是很不好受的,他娘子握住了他的手,这小娘子显然是个小家碧玉的出身,说话轻声细语,她说道:“相公尽力了,来年再来便是。” 刘赐看着这高公子的模样,他似乎看见了早年的自己,他如若没有被严世藩抓上京城,他可能也像这个高公子一样,每逢三年之期就要进京赶考,他笑道:“许多人到七老八十还考呢,你还这般年轻,下次重新来过便是。” 那小娘子看了看刘赐,柔声说道:“这位公子说的是,来日方长,慢慢再考便是。” 此时天际响起了几声闷雷,旋即狂风骤起,吹得那些柳树枝叶噼啪作响,天色也变得阴沉,不多时雨丝就洒下来了。 刘赐只觉得这情景很是熟悉,他不禁晃了晃神。 那高公子又沮丧地说道:“只是我这大好青春年岁,就这般在枯灯相伴中度过,每日就为了读那几卷旧书册,不停地写那些八股文章,着实是觉得好生没意思。” 这高公子觉得刘赐是个脱俗的人物,加上他此时内心着实是苦闷,所以对刘赐说了些心声。 刘赐听着这话,他倒是觉得意外,他看了看这高公子的眉眼,他隐约好像看见了自己七年前初出茅庐时的神态,刘赐笑道:“不读四书五经了,不写八股文章了,不考科举了,那你待要做什么?” 那高公子摇摇头,苦笑道:“说的也是,咱们生在这天下,要出人头地,华山一条道就是考科举,只是如今我来了这京城,瞧见了这京师这些官人的模样,这些大人物不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每天还要忙活着干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这着实是更没意思……” 听着相公这般说,那小娘子忙说道:“相公,人多耳杂,可不好乱说……” 那小相公收住了话头,但还是忍不住叹道:“瞧瞧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一个个活得像枯木一般了无生趣,莫非耗了九牛二虎之力中了榜,就是要活成这个德行?” 刘赐听着高公子这话,他不禁也笑了,说道:“说的也是,想当年我要是考了科举,说不准最后也成了翰林院的一个老学究。” 高公子探问道:“还未请教世兄高姓大名?” 刘赐笑道:“姓刘,名不足道也。” 高公子行礼,说道:“见过刘世兄,此番南下是往江南去?” 刘赐笑道:“正是。” 高公子问道:“是回乡,做生意?” 刘赐点头。 高公子又细细地看了看刘赐,瞧着刘赐不像倭寇,他又问道:“不知世兄做的是什么生意?” 刘赐笑道:“只要是往外洋去的,什么生意都做。” 第1249章 下西洋(二) 高公子和那小娘子听着刘赐这般说,他们不禁一愣,都警惕起来了,他们自是怕刘赐是倭寇,沾上倭寇的关系。 刘赐忙笑道:“我这外洋生意都是在双屿港上做的,有朝廷许可文书的。” 那高公子松了口气,他听见刘赐这话,眼中又放出光来,他忙问道:“请教世兄,听说朝廷在那双屿港上办了开海之事,这是真的吗?在双屿港上和弗朗机人、日本人做生意是朝廷许可的?” 刘赐有些意外,他瞧着这高公子是做生意的世家出身,怎么会不知道这双屿港的开海之事?他问道:“你不知道这开海之事?你们高家不是世代从商吗?” 高公子笑道:“我听说过开海之事,但是不甚了解,大概得我高家嫡系那些要紧的人物才知道这开海的内情。” 刘赐又问道:“你是说这开海之事只有你们高家的要紧人物才知道?那江南民间的平民百姓呢?他们知不知道这开海之事?” 高公子笑道:“世兄说笑了,民间百姓如何能知道这开海之事?这开海的事情我都不知道真假,大多数百姓更是无从知晓。” 刘赐沉默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忙活着办同济会和姚家的事务,并没有留意和民间接触,他以为这开海的大业已经是江南人民共知共识的事情,但是因为这开海的事情朝廷的态度暧昧,同济会也干得偷偷摸摸的,所以大多数百姓仍是无从知晓,只有那些有能力操办大宗商贸的世家豪门的大人物才能接触到这开海之事。 刘赐不免有些沮丧,他只觉得任重而道远,他总有一天要将这开海的大业名正言顺地办下去。 高公子又向刘赐打听道:“世兄这么说,双屿港那名正言顺的开海贸易是真的?” 刘赐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 那高公子不禁激动地握了握拳,说道:“看来真有这回事,这可太好了。” 刘赐瞧着那高公子激动的模样,他笑道:“怎么?你还想去做生意不成?” 高公子叹道:“我自是想做生意,我再不想在这科举一途之中蹉跎了,这个……这个憋闷人的地方,我再不想这般憋闷了!我此前就想着,如若能够名正言顺地去外洋做生意,那岂不是比考科举要强上一百倍!” 小娘子瞧着相公那激动的模样,她劝道:“相公,我们不是说了吗,就算这双屿港开海的事情是真的,但这考科举当官始终是正途,这做生意始终是偏门,你瞧瞧咱们华夏历朝历代,做生意的有多少有好下场的?当官,顺从皇帝,才是正道。” 刘赐看了看这小娘子,这小娘子眉目姣好,年岁比她相公还大一些,显然是青梅竹马伴着少爷长大的,从小就照料着少爷,长大后就嫁了少爷当妻室,这小娘子瞧着就是贤良的女子,说话也颇有见识。 那高公子却是一脸的不甘心,说道:“这天下都是皇帝一家子的,考科举当官也是给皇帝当奴才,这虽说是正道,但是即是当奴才,如何能不憋屈?以往咱们百姓压根就做不得生意,如今既然有着名正言顺的开海之事,我们能名正言顺地做生意去,这必是比当官要自由自在得多了。” 小娘子仍是劝道:“自由自在是自由自在,但是得活得下来才行啊……” 刘赐听着这高公子和他娘子的话语,他不禁叹息,他喃喃叹道:“我迟早有一日要将这开海之事切切实实地办起来!” 那高公子讶异地看着刘赐,刘赐也抬眼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想考科举了?” 高公子一愣,点了点头。 刘赐从这年轻人的眼中看见了自由的光芒,刘赐笑道:“那好。” 说着,刘赐来到柜台前,拿起笔,随手在地上捡了一片树叶,在叶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他回头将这树叶交给高公子,说道:“拿着这个信笺,到双屿港去,交给同济会的人,他们自会知道如何安置你。” 那高公子看着那树叶,只见上头写着:“烦请安置职务,刘书。” 那高公子讶异地看着刘赐,刘赐笑笑,说道:“去,到双屿港去,说不准那里有你想要过的日子。” 那高公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刘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只见雨势眼看要越发的大了,他笑道:“快上路,趁着这雨势还小,不然你们晚上赶不及到下一个驿站了。” 那高公子确信刘赐不像是哄人的,他忙站起来,说道:“谢过世兄,今日我和娘子是得见高人了。” 第1250章 下西洋(三) 刘赐不想再多说,他顾自走到了门边角落的另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了,那高公子知道刘赐的意思,他再对刘赐拜谢之后,就带着娘子离去了。 刘赐回头看着那小相公和小娘子离去,他仿佛看见了当年他和婉儿的身影,他们也是这般携手走出风雨中的,他不禁黯然地笑了笑。 此时外面的天际响起惊雷,闪电刺破乌云,瓢泼的大雨伴随着狂风降下,刘赐忧虑地看着外头,这雨势很快越发大起来,看来不像是一场寻常的大雨,刘赐不禁焦虑,他不知道婉儿还能不能来得了。 随着大雨降下,这官道上已经没了车马,偶尔经过的几辆车马也是匆匆飞驰而过,这驿站里只剩下刘赐一个人,他喝着凉茶,枯坐地等待着。 刘赐等着等着,等得有些恍惚,而窗外的大雨仍是瓢泼地下着,他不知不觉地眯眼睡去,迷糊中他又听得一阵嘈杂的车马声,这马蹄的声响浑厚,刘赐警惕地醒过神来,他望出去,只见一伙人马飞快地赶到这处驿站,这人马有五六人之众,他们从马匹上飞身而下,闯进了这驿站里头来。 刘赐立马侧了身子,缩起了头,他瞧着这些人马的身手,他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练家子,而且很可能是锦衣卫,因为一般的镖门人物不会骑着这般好看的高头大马。 刘赐自是担心这伙锦衣卫是来抓拿他的,他忙屏息凝神,警惕地听着他们的声响。 这些锦衣卫闯了进来,瞧着这驿站里头没有人,他们喧闹了一番,自己抓起柜台上的茶壶大口地喝起来。 刘赐没有理会他们,他们也留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一个锦衣卫走过来,问道:“什么人?路引呢?出京文书呢?” 大明天下有严苛的户籍制度,人民不能随意走动,如若要离开家乡去往他处,必须要有官府颁发的路引才行。 刘赐方才是裕王府的人带着离开京城的,自然没有路引,也没有出京文书,锦衣卫素来有盘问天底下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的权力,刘赐听着对方盘问他了,他露出笑容,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回头对锦衣卫笑道:“官爷问我?” 锦衣卫端详了刘赐片刻,他看不清刘赐的来路,他警惕道:“路引!出关文书!” 刘赐站起来,笑道:“鄙人乃无足轻重之人,此番急匆匆出了京城,准备南下,倒是忘了带那什么文书,还请官爷见谅,哦对了,官爷如若记得,劳请官爷问二爷和十三爷好,就说刘某向他们拜安了。” 那锦衣卫瞧着刘赐这姿态,他愣了愣,他那专横的模样顿时僵住了,他着实是拿不准刘赐的来路,但这锦衣卫是个年轻汉子,年岁和刘赐差不多,他年轻气盛地喝道:“少废话,拿文书来!” 刘赐背起了手,笑道:“我的文书怕是你们看不得,要看让你们二爷来看。” 那锦衣卫着实是僵住了,一个年长的锦衣卫走近来,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头,他对刘赐说道:“公子姓刘?请教大名?” 刘赐笑道:“不足道,你们二爷如今去了辽东,你们十三爷去云南监察那边的土司,待他们回来,你告诉他们,贝易爷问他们好,他们就知道了。” 那年长的锦衣卫定定地看了看刘赐,他说道:“叨扰了。” 众锦衣卫不敢再和刘赐说话,他们在一旁的桌子坐下了,吃起酒肉来。 窗外的风雨越发的瓢泼着,刘赐心焦地看着外头,他自是怕再生什么变故,而这伙锦衣卫更是让他感到紧张,如若嘉靖皇帝变了主意,想把他留在京城,或者抓了他的亲眷留在京城,此时派了一匹追来,这伙锦衣卫马上就能逮住他。 一名裕王府的侍卫,他佯装无事地坐到刘赐面前,喝了口茶,低着声音对刘赐说道:“提防变故,快走。” 刘赐也是这般想,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走,再留着,说不准就万劫不复了,但是刘赐仍是犹豫,他看着外头的大雨,他说道:“再等等。” 那侍卫听着后面那些锦衣卫谈笑的喧嚣的声响,他说道:“公子,天意难测,此时不走,可能再也走不了了,日后还有机会和王妃相见,不急于此时。” 这位侍卫足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他的须发已经斑白,他说话的语气沉重而绵长,显然是裕王府里面一个忠心耿耿的人物,刘赐对他多生出了几分信任,刘赐摇头叹道:“不瞒您说,恐怕日后我再难和王妃相见。” 那老侍卫睁着他那已显苍老的眼睛看着刘赐,刘赐叹息一声,说道:“此番我走了,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第1251章 下西洋(四) 那老侍卫是裕王府的心腹人物,早年终于杜康妃,后来杜康妃将儿子交托给他,让他护卫裕王爷,他一辈子对裕王忠心耿耿,此时他看着刘赐那黯然的神态,他问道:“公子是要去何方?” 刘赐摇摇头,叹道:“去哪里我不好交代,但皇帝想要我的命,我自是不回来了。” 那老侍卫看着刘赐,他也没有追问,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他说道:“公子如若有什么心愿未了的话,可以跟我说,我能带给王妃。” 刘赐拱手说道:“谢过您,我们还是再等等。” 老侍卫没再多说,他又走出去了,守在了门口。 刘赐静静地等着,他着实是于心不甘,他一定得见一见婉儿才舍得离去。 雷雨交杂地轰鸣着,吵得刘赐越发的心烦意乱,他觉得这般庞大的雨势,恐怕婉儿是赶不及赶来了,毕竟她身为王妃要出王府本已是不容易,还要出京城,这更是困难。 刘赐正沮丧之时,却见一驾车马在瓢泼的大雨中艰难地驶来,刘赐站起来,看着那驾车马,只见这车马艰难地来到了这驿站的门口,这驾车马显得有些破旧而不起眼,只有一个车厢,配着一名车夫,那两个侍卫连忙迎上去了,他们揭开了已经被打得湿透的车帘子,一个窈窕的身影从车厢内钻出,那正是婉儿,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衫,长发挽成发髻,瞧上去就像一个民间的良家女子一般。 婉儿下了马车,她的浑身已经湿透,两名侍卫连忙脱下蓑衣,给婉儿披上了。 婉儿披着蓑衣,她的余光已经瞥过那伙锦衣卫,她低调地捂着蓑衣走进来,径直走向刘赐,那伙锦衣卫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婉儿和刘赐,婉儿已然看清那是一伙什么人物,她淡定地走向刘赐,来到刘赐面前,他们面对面地看着对方,顿时心中都是百感交集,都沉默着。 婉儿毕竟是个女子,她眼眶禁不住涌上泪水,她的嘴唇颤了颤,还是说不出话来。 刘赐笑了笑,说道:“坐,旁人看稀奇呢。” 婉儿和刘赐坐下来,婉儿解开蓑衣,捂了捂湿透的身子,又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说道:“谢谢你,刘赐,如若不是你……” 婉儿不敢把话说完,后头的锦衣卫都看着他们,她哽咽了一声,止住了话头。 刘赐知道婉儿说的自然是那“倒严”的事情,因为婉儿的恳求,刘赐才同意踏入这趟浑水,而正是因为刘赐的出手,这“倒严”才能成功。 但在刘赐的心思里,他不觉得这是要重提的事情,他笑道:“没什么,说起来我和他也有私仇,还有絮儿,我们当是给自己报了仇。” 婉儿叹道:“多得你们出手,如今大功告成,王爷路上最大的阻碍总算搬走了,后面大概是一道坦途,刘赐,我们会证明给你看,你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情,日月更新之后,这天下必定要气象一新。” 刘赐问道:“那姓严的会怎么样?” 婉儿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早严世蕃被赶出宫,当即被削去内阁和户部尚书的官位,如此一来严党已经倒了,后面应该不会再留情面,严世蕃或许会被流放,皇上如若顾念旧情,或许不会要严嵩的命,但削成平民大概是难免的。” 刘赐点点头,婉儿仍是感激,说道:“谢谢你,刘赐,徐大人、高大人、张大人已经在谋划下一步大计,多得你,我们才能这般走下来……” 刘赐却是无心听这些,他完成了倒严的大业,帮了婉儿,也可能为大明天下苍生做了件好事,但他如今已经无心在这天下久留,他看透了皇权的黑暗,他如今只想远走高飞。 婉儿看出了刘赐的心思,她听了听身后那伙锦衣卫的动向,她挪动身子,坐到了刘赐的身侧,她压低着声音,叹道:“其实你料到了这一天,你本不想进这个局,是我求你你才出手,你已经料到你动手倒严,万岁爷会对你下手。” 刘赐点点头,叹道:“是啊,我握着江南的财权、军权,还掌控着江南织造局,嘉靖皇帝如何能对我放心?此前我好生待在江南就罢了,如今我到京城来倒严,那皇帝老儿势必知道了我在江南的势力,他必定是对我放心不下的。” 婉儿说道:“我听张大人说了,你早上在乾清宫应对得很好,如若你被留在了紫禁城里头,那恐怕是万劫不复,如今你出来了,要待如何腾挪都还可以再想办法。” 第1252章 下西洋(五) 刘赐听着婉儿这话,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如今我出来了,我再也不会留在这里了。” 婉儿听出刘赐这话的异样,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刘赐说道:“我要远渡重洋,去那白银大陆,我要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里。” 婉儿愣住,但她对此并不意外,她说道:“但这天下是你的故土……” 刘赐苦笑道:“这天下权力层层压迫,从皇帝压迫下来,由上而下的但凡有点权势就要压迫别人,简直让人窒息,这样的故土,不要也罢。” 刘赐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锦衣卫,他叹道:“这些锦衣卫随时可以拿杀一个平民的性命,皇帝的权势大过一切,这天下还有公道可言吗?那《大明律》在皇权面前就像废纸一般。严党的贪腐,江南的海禁,还有要把我阉割成太监这事儿,归根到底都是因为那皇帝,都是因为这层层压迫的权力体制。” 婉儿沉默了,她是个聪明女子,又在民间出身,见惯人世疾苦,她何尝不知道这些? 刘赐叹道:“你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而我还有得选择,我自是不想留在这里了。” 婉儿说道:“所以你出走之前已经打定主意了?” 刘赐点头道:“对,那皇帝老儿说要把我留在紫禁城里头时,我就打定主意要逃走了,我说我下西洋去,其实我可没那么傻,难道我帮你寻了那长生之道回来,然后等着挨宰吗?” 婉儿黯然一笑,说道:“也是难为你,想出这个‘长生之道’的说辞。” 刘赐笑道:“你还别说,那皇帝老儿是真的相信有这所谓长生之道的,人的执迷是无穷尽的,那皇帝老儿一心修仙,他是相信这长生之道存在的,只是可怜我亵渎了三宝太监,把三宝太监也说成个求长生的方士了。” 婉儿说道:“但是郑和其实很可能真的没有死,张居正早年在翰林院的时候研读过郑和留下的那些文书,从那些文书看,没有记载郑和是如何死的,也没有记载郑和的遗体如何下葬。”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那些文书我也仔细读过了,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时到了天方麦加,也就是他的圣地,然后他就消失了,没有记载证明他曾随船队回到古里,然后死在古里,他在他的圣地消失了,这着实是值得猜度一番,说不准郑和还真的寻到了他的长生之道?” 说罢,刘赐笑起来。 婉儿却是笑不出来,她说道:“所以你眼下是来和我道别的?” 刘赐收敛了笑容,愣愣地看着婉儿,婉儿也看着他,他们对视着,不知不觉间泪水都涌满了眼眶。 此时外面的大雨依然瓢泼地下着,雨水从刘赐身后的窗口洒进来,洒在刘赐的后背上,刘赐看着婉儿,听着这雷雨轰鸣的声响,他又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中午,那时也是这般的时节,也是这般的天色,他似乎又看见那个穿着翠绿色的长衫,背着个蓝色碎花布裁剪成的小包裹,像个待出嫁的小户人家的闺女般娇羞地看着他的婉儿。 婉儿的杏眼依然是那般美丽,当年她十六岁,如今她已经二十三岁,已经贵为王妃,但是她的眼中依然闪烁着少女般的天真和纯美,她的眼中盈满泪水,这更让她显得纯美可怜,刘赐放在膝头的手颤了颤,他想伸手帮婉儿擦擦泪,但他不敢动作。 婉儿笑了笑,她抓起刘赐的手,将刘赐的手捂在了她的脸颊上。 婉儿的脸庞比以往丰润了许多,她的肤色像水豆腐一般白皙娇嫩,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仿佛她那眼中含着的秋水倾泻下来了,她喃喃说道:“如若当初我没有走,如今我说不准就随你远走高飞了……” 刘赐的心自是颤抖着,他越发感到不论他经历了多少世事,不论他走过多少岁月,婉儿始终是他心中最要紧的那个女子,他觉得他的今日是婉儿成就了他,如若没有婉儿,他的命运不会是这般的模样。 婉儿黯然地叹息着,她又喃喃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刘赐叹道:“你也觉得,这紫禁城,这皇权就像囚笼一般?” 婉儿沉默片刻,说道:“谁不厌烦被压迫?在这里头你就只能向上爬去,爬到一个不胜寒的高处,才能保住自己,在这里头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刘赐看着婉儿,他心中的心绪激荡着,他按捺了片刻,但仍是忍不住为婉儿拭了拭泪水,说道:“姐姐,随我走,就像当年一样。” 第1253章 再别婉儿 婉儿听见刘赐这话,她顿时有些恍惚,刘赐又说道:“当年我们远走高飞,如今我们一样可以远走高飞。” 婉儿的目光颤动着,那丰润的樱唇也颤动着,她唇上点着的胭脂已经被雨水融化,剩下那点斑驳的鲜红更添了几分凄楚的滋味,她黯然说道:“刘赐,我说了,这是我的命运,人总得走过了,才知道自己的命数是什么,我的命数从我被卖进宫,被康妃娘娘照看长大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欠了娘娘的债我必须还,我欠了王爷青眼相待的债,我也必须还,而如今,我是皇长孙的母亲,日后世子也可能登极成为皇上,我可能是皇后,皇太后,我还担着大明百姓的命数,我想,古往今来或许没有几个女子有这般的运气,如若我在有生之年能够为天下苍生做些好事情,这也算不枉今生了。” 刘赐看见婉儿的目光变得越发坚毅,这是他素来最熟悉的婉儿,刘赐笑了,说道:“姐姐,你素来是个最不平凡的女子,至柔又至刚,如若你成了皇后,皇太后,这是这天下苍生的福气。” 婉儿黯然地沉默了片刻,说道:“刘赐,我没有这样的福分随你远走高飞了,或许这就是娘娘说的,天命无常,世事难料。” 婉儿松开了刘赐的手,她回头看了看窗外,此时外面的风雨已经小了一些,婉儿自是也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中午,刘赐牵着她的手走出这个驿站,那时的她本以为这一走出去就是地老天荒了,谁知如今是这么一个结果。 刘赐看着婉儿那依然是那般娇纯美丽的容颜,他说道:“姐姐,如若不是你,我不会是今日的模样,保重。” 婉儿杏眼一闭,泪水又是禁不住地流下,她难以自遏地哽咽起来。 那伙锦衣卫听着婉儿的哽咽声,他们不禁看向刘赐和婉儿,他们自是猜测这两人的关系,他们看着婉儿这般的美貌,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而刘赐则是着实让他们猜不清来路,他们此时看着刘赐和婉儿这般哀痛的样子,他们不禁越发犯了疑心,毕竟一个身份高贵的夫人,和一个看不清来路的男子,在这荒郊野外的小驿站里相对而泣,这背后势必有不可告人的文章。 那伙锦衣卫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齐刷刷地站起来了,走向刘赐和婉儿。 婉儿眼看对方走来,她收住了哭泣,而刘赐已经一把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厚重的物事,一把甩出去,那物事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铜器撞击的锐响,那伙锦衣卫愣住,刘赐怒喝一声:“你们这些狗腿子,不想掉脑袋的,都给老子滚!” 那伙锦衣卫定睛一看,只见那物事是一块铜牌,铜牌上写着“司礼监”三个血红的大字,他们自是大惊失色,他们惊恐又犯疑地看了看刘赐,犹豫片刻,还是沉默地退去了。 婉儿牵起了刘赐的手,说道:“你该走了,别耽搁了。” 他们牵着手走出这驿站的大门,刘赐才发现那大雨已经停了,门外是灿烂的阳光,那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照得他睁不开眼。 婉儿和刘赐并肩站在门口,她看着那耀眼的阳光,顿时也觉得恍惚,她看了看脚下的碎砖石铺成的道路,她恍惚地又想起七年前的这一刻,那时候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而此时心中却满是凄楚。 那两个裕王府的侍卫已经回避了,刘赐定定地站了片刻,他听见天际传来一阵嘹亮的鸣叫,他抬头看去,那是一群大雁,正排着人字形向着南方飞去,他的耳边恍惚地响起当年他和婉儿说话声音: 婉儿说道:“秋天了,雁南飞了,以前我在宫里面闷得慌了,就会坐在庭院里看着雁南飞。” 他说道:“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要南飞?” 婉儿叹道:“没有,更没想过是跟你这么个傻子一起。” 刘赐看向婉儿,婉儿也看着他,他们都忍不住笑了。 刘赐松开了婉儿手,他阔步走前去,一跃跨上他的那匹骏马,他回头看了看眼前绵延无尽的官道,看着广阔的天地与浩瀚无垠的天空,回头向婉儿喊道:“姐姐,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婉儿含着泪,微笑着对刘赐点了点头。 刘赐大喝一声“驾”,他一抽缰绳,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而上,刘赐纵马踏过雨后湿漉漉的道路,孤身飞驰入灿烂的阳光中。 第1254章 胁迫(一) 刘赐来到位于通州的燃灯塔的京杭大运河口岸已是入夜时分,一艘小船一直候在口岸上,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刘赐。 刘赐上了船,船只马上就起航了,一路径直往南方驶去。 刘赐立马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她们商量了这远走高飞,去白银大陆的事宜。 何绯儿自是没有意见,她素来是哥哥去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但柳咏絮和白芷若不免有些犹豫,毕竟这离开大明,远走到异国他乡,这是古往今来都罕见的事情,华夏的子民素来生在华夏,死在华夏,而远走他乡,开拓世界,不是华夏子民骨子里的想法。 但是柳咏絮虽然眼下觉得迷茫,但她倒不会反对刘赐的这个想法,毕竟她对严党的大仇已报,她在这大明天下再无牵挂,而她也和刘赐一样,厌烦透了这极权的、封闭的世道,她也想要追求自由。 白芷若也不见得反对刘赐,她在这世道上也没太多牵挂,毕竟她的父亲素来是一副与她“相忘江湖”的姿态,她也想走去远方,如今她被刘赐这般一问,她才思索起来,自己到底是要去何方,到底是想追求什么。 总之柳咏絮和白芷若都没有反对刘赐的这个想法,刘赐觉得这就好办了,他立马筹划起来这远渡重洋,去那“白银大陆”的计策。 在他们来京城之前,程霸先仍是没有消息,刘赐觉得不必管那么多,他可以寻求弗朗机人的帮助,哪怕花多些银子向弗朗机人买一支舰队来,他们总能完成这远渡重洋的计策。 刘赐和柳咏絮筹划起来,他们要去那白银大陆开拓新的天地,他们需要带走许多人手,他们可以带走姚家能信任的亲信,还有同济会能信任的、愿意与他们远走他乡的人,共计大概有两千人左右,这两千人必须是他们最亲信的人,愿意跟随他们去追求自由。 刘赐估算了,只要有两千人马,大概就足够他们开拓新的世界,当然他心中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那遥远的“白银大陆”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他无从知晓,说不定那边的生存并不容易,可能还要面临诸多未知的灾难,程霸先如今去了这么长的时日没有音信,这也预示了某些不祥的信息。 但是刘赐眼下已是义无反顾,他决心要做一次冒险,毕竟他留在大明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他们乘着快船一路南下,刘赐一路都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商量着,他们已经大概心中有了一个谱,眼下寄望于程霸先归来恐怕不太实际,所以刘赐会直接找弗朗机人,向弗朗机人购买一支舰队,然后用弗朗机人的舰船和航海人才完成那远渡重洋的冒险。 他们会迅速地完成这“瞒天过海”的计策,在朝廷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乘船出发。 在十一月的下旬,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终于回到了钱塘的香积寺口岸,他们回到时正是夜半时分,他们上了口岸,看见香积寺的山门前依然燃着密集的烛火,自从刘赐执掌同济会开海的这两年来,钱塘民间显然比以往繁华了许多,从这香积寺如今日夜不息的香火就可以看出来。 刘赐和柳咏絮这一次是秘密归来的,姚家自是没有准备车马等候他们,眼下这夜半时分,香积寺的口岸上空空如也,刘赐来到那香积寺的山门前,想着要和香积寺的和尚们商量一下,请香积寺派出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姚家。 刘赐来到山门前,却看见一个黄袍和尚迎了出来,这个和尚长须雪白,显然是个颇有德望的长者,这和尚看着刘赐,问道:“施主是姚家人?” 刘赐看着这和尚迎出来,他已经嗅到些许异样的气息,他恭敬道:“正是。” 和尚又看了刘赐一眼,说道:“贫僧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姚家出了变故,姚家的红姑娘托老道在这里等着施主归来,施主且勿妄动,依照红姑娘的吩咐,施主且在香积寺歇息一夜。” 红姑娘,指的自是被看。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自都是大惊,他们不知姚家是出了什么变故,但是眼下他们无法获知真相,刘赐思量了一阵,仍然只能决定在香积寺歇息下来。 刘赐众人在香积寺的禅房里渡过一夜,第二天,几乎一夜未眠的刘赐早早地出了门,他看了看没有人来接他们的动静,他就顾自带着柳咏絮和白芷若、何绯儿自行出发,前往西湖姚家一探究竟。 第1255章 胁迫(二)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来到西湖,只见这西湖上依然游人如炽,似乎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他们来到姚家的码头前,他们就发现姚家的码头被一群陌生人物看守着,刘赐瞧着这些人物的模样,他不难看出这些人是南直隶官府的人,而其中领头的,很可能是朝廷派下来的锦衣卫。 这姚家码头在西湖东侧最繁华的一处地方,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站在街道旁,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刘赐望着那烟水弥漫中的小瀛洲岛,他思量片刻,他对柳咏絮说道:“小若随我来,你和绯儿留下,找间酒楼歇息着。” 说罢,刘赐领着白芷若径直走向那姚家的码头,那守着码头的众武士眼看刘赐走来,他们凶横地喝道:“什么人?这里不得擅闯,滚!” 刘赐笑笑地看着他们,笑道:“本公子连自家都回不得了?” 那众武士愣了愣,刘赐笑道:“好生把本公子送过去,否则你们的脑袋过会儿就得滚落到地上来。” 那为首的武士走前来,他看了看刘赐的样貌,他恭敬地拱手道:“姚公子?” 刘赐笑而不语,他看见这武士的腰上挎着绣春刀,看来果然是锦衣卫。 这锦衣卫对刘赐恭敬道:“小的们等候多时了,请。” 刘赐和白芷若上了小舟,小舟渡过了西湖,来到小瀛洲岛上。 刘赐时隔两个月再次回到姚家,却见这姚家里面一片沉寂,不似往日那喧闹蓬勃的生机。 刘赐和白芷若径直走进大门,走向蓼风轩,他沿途看见每隔几十部就有一个便衣的武士守着,每一座楼房前都看守着一个武士,姚家仍在运转着,姚家人仍在来来往往地办理着事务,他们瞧见刘赐回来,他们自是喜出望外,纷纷上前来要和刘赐招呼,但是他们都不敢张扬动作,刘赐见此,他知道这姚家已经被锦衣卫控制了,他干脆越发的低调而行,不让姚家人发现他的归来。 他很快来到蓼风轩前,这蓼风轩门口更是站着两个卫士,刘赐来到门前,他冷眼看了看这两个卫士,他瞥了一眼他们腰间别着的绣春刀,他冷笑道:“本公子怎么不记得请了看门的?” 那两个锦衣卫瞧着刘赐走来的神态,他们多少猜到了刘赐的身份,但是他们瞧见刘赐这般的姿态,他们毕竟是锦衣卫,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大明王朝最高等的武夫,他们不禁愠怒着把手摁在了绣春刀上。 白芷若当即站起来,冷眼看着他们,刘赐看了看那蓼风轩里头,只见里面的正厅门口也守着两名锦衣卫,刘赐着实是气愤,他已经大概猜到这是嘉靖皇帝派人控制了他们姚家,他没想到这皇帝老儿的动作如此之快,他这姚家身处江南,素来是天高皇帝远,此时他看着自己的家族被皇帝派来的武士严密地控制了,这着实是让他气恨。 刘赐咬了咬牙就要发作,却听得一个嘹亮的声音从蓼风轩院子里面传出来:“姚公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刘赐和白芷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正快步走出来,那肥胖的脸上白肉颤抖着,那小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一条细线,那正是黄锦。 刘赐看着黄锦走来,他冷笑着不说话。 黄锦来到刘赐面前,笑道:“姚公子,哦不,应该称刘公子,这番颠簸,可是辛苦了。” 刘赐冷笑道:“哪里比得上黄公公辛苦,如今还得操劳我姚家的事情了。” 黄锦笑道:“这话是哪里说来?黄某顶多是帮公子你看个家,护个院,免得生出什么变故。” 刘赐心中咬牙切齿,他知道黄锦一定是得了嘉靖皇帝的谕旨,当天他一出乾清宫,马不停蹄地出紫禁城,出京城,下江南之际,嘉靖皇帝的使者已经快马加鞭地南下,告知黄锦控制他们姚家。 如今姚家已经被黄锦和锦衣卫拿住了,刘赐自是知道自己那远走高飞的计划怕是悬了,他蔑了一眼那几个锦衣卫,冷声道:“让他们滚。” 黄锦仍是笑笑:“你也知道了,这几位是锦衣卫,帮你看住门口而已……” 刘赐冷笑道:“还不滚,回头我就让我的刘家军看住你们的脑袋!” 黄锦的笑容不禁敛了敛,但他仍是笑道:“刘公子,好脾气,如今这天底下能这般对我黄锦说话的人可不多。” 说罢,黄锦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锦衣卫,守在大门口和正厅门口的锦衣卫们会意,快步地撤走了。 第1256章 胁迫(三) 刘赐看着锦衣卫撤走,他冷笑地看着黄锦,说道:“说来也是,如今严党倒了,这天底下能对你吆喝的人又少了两个,我想想,这些年你在江南立了这般大的功业,如今回到朝廷,也只有两个人敢这般对你呼喝?万岁爷算一个,老祖宗算一个,没了。” 黄锦依然笑得像弥勒佛一般,他说道:“那还不是多得你刘公子,你这番北上江南倒严,可真是厉害,严世藩哪里想得到,当年一时兴起从青楼带去京城的一个小太监最后会给他掘了坟,严嵩哪里想得到,最后他们严党这棵大树,是被江南来的一个小子给砍倒了。不过话说回来,江南王北上,一举攻灭严党,这一出大戏演得可真是精彩。” 刘赐别开了头,他知道黄锦这话里的讽刺之意,他如若不是这番北上倒严,嘉靖皇帝恐怕还不会这般注意到他,也不会这般派出锦衣卫控制他们姚家。 黄锦仍是笑着,说道:“刘赐,七年前我在那京城南郊的郑家大宅里头逮到你,准备实施那番大计,你知道我当时最大的疑虑是什么吗?” 刘赐看着黄锦。 黄锦笑道:“我觉得你这小子聪明过头,锋芒收不住,怕是有一日要自掘坟墓。” 刘赐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还嫌我锋芒太盛,那时候你们都没想到我这颗棋子这么好用?帮你们干成了江南的事情,如今顺带着把严党都给灭了。” 黄锦收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说道:“说的是,刘赐,平心而论,如若没有你,也就没有我黄锦今天。” 黄锦伸手拍了拍刘赐的肩头,说道:“我黄锦算不上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该帮你的,我会帮你。” 刘赐看着黄锦,他们对视了片刻,刘赐知道黄锦眼下说的话未必是虚情假意,这些年他们相互利用,也相互帮助,如若没有黄锦和朝廷斡旋,他办不成这开海的大业,如若没有他办着这开海的大业,给嘉靖皇帝一年进贡几百万两银钱,黄锦也无法达到如今司礼监扎扎实实的第二号人物的高位。 刘赐看了看这被看管得密密实实的姚家,他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锦叹道:“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这番倒严,在万岁爷眼中倒出了个扎眼的样子,老祖宗和我说了,万岁爷原本已经打算当场就把你拿下,让你死在京城的,只是你说了那什么去寻郑和的长生之道,才放你南下,可你以为你这般就可以远走高飞,躲过一劫了?” 刘赐着实是这般图谋的,他也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黄锦冷笑道:“咱们万岁爷执掌天下四十一年,你当这四十一年是这般轻巧过来的?多少厉害人物在万岁爷面前蹦跶过,哪一个能整得过咱们万岁爷?就说眼前这严嵩、严世蕃父子,他们哪一个不是当世绝顶聪明的人物?还不是照样被整垮?” 说着,黄锦向身后看看,他的五步开外还护卫着两名锦衣卫,黄锦压了压声音,说道:“这番你知道万岁爷派下来多少锦衣卫?五十名!半个北镇抚司都冲着你姚家来了,你们江南姚家如今已经是万岁爷盯得最近的一个地方。” 刘赐转头看着这些锦衣卫,黄锦猜到他的心思,说道:“刘二和朱十三一个去了辽东对付女真人,一个去了云南对付那头的土司,都不在这边。” 刘赐“嘻嘻”笑了,他说道:“我刘赐算是个什么人物,哪里值得万岁爷耗费这般心思。” 刘赐是知道眼下脱身无望了,他立马转了姿态。 黄锦看着刘赐的笑,他越发冷笑起来,说道:“你又在打什么鬼心思,你到底是打算折腾什么,方才这么风风火火地回来?你打算逃哪里去?” 刘赐越发地笑了,他说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刘赐还能逃到哪里去?还不是想着去帮万岁爷寻那郑和长生之道吗?” 黄锦对刘赐这话倒不怎么怀疑,黄锦的眼界有限,他素来只有一条心思就是忠诚于皇帝,所以他不会想到刘赐竟有远走外洋的心思,在他的观念里,离开大明去外洋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黄锦蔑了蔑刘赐,说道:“你这什么郑和的长生之道,到底有没有谱?” 刘赐正色,说道:“当然有谱,万岁爷是当今世上最精通修仙之道的人,我还敢在他面前撒这个谎吗?” 黄锦冷笑道:“你?你少想着蒙我,你可什么诡计都做得出来。” 第1257章 胁迫(四) 刘赐转而探问道:“黄祖宗,这皇上这般派锦衣卫守着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黄锦冷笑道:“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看住你。” 刘赐又嘻嘻笑道:“看住我做什么,我还能飞了不成?这普天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万岁爷他老人家的,我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黄锦自是知道刘赐的诡计多端,他说道:“我没心思和你掰扯,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马上办这下西洋之事?” 刘赐笑道:“当然,我答应了万岁爷的,一定必须妥妥当当地做好。” 黄锦将信将疑地看着刘赐,定定地说道:“你可得记住你这话了。” 刘赐笑道:“这还用祖宗你说吗?只是我觉得不必这般多人守在这儿了,我回来见着了娘子,说不准还得干些闺房之事,有人守着着实是不方便,不如把人撤了,你们五十名锦衣卫守在这岛上,我就算有孙猴子的本事,也翻不出去啊。” 黄锦冷笑地看着刘赐,他着实是摸不透刘赐在想什么,他说道:“刘赐,你如若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了。” 刘赐忙笑道:“祖宗哪里说的话,刘赐怎敢在祖宗面前耍那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呢。” 黄锦也不想多说话了,他说道:“你便安分些,做人能折腾到你这份上,也算够本了,你就好生谋划你那下西洋寻长生之道的事情。” 刘赐陪笑道:“自是自是,祖宗放心。” 黄锦和锦衣卫退去了,刘赐看着他们离去,目光变得冰冷。 刘赐和白芷若走进寥风轩,走进正厅,立马传来两个稚嫩的声音,叫着:“舅舅!……” 两个幼小的身影藏在门后,他们瞧见刘赐进来,立马跑出来抱住刘赐,那正是紫川和字宁,刘赐一把将外甥外甥女抱起来,将他们紧紧抱进怀里,狠狠地在他们娇嫩的脸上亲了两口。 紫川和紫宁都快四岁了,都生得粉雕玉琢,十分的可爱,尤其是紫宁,她的眉眼生得和虞小宛几乎一模一样,这般幼小的年纪已显出罕见的美貌。 虞小宛去世后的这将近三年来,紫川和紫宁都是姚可贞照料的,他们一开始还叫姚可贞“舅母”,如今他们已经顺着口喊姚可贞“娘”了,姚可贞实际上也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儿女,他们素日的起居、学业都是姚可贞操办的。 刘赐对姐姐留下来的这一双儿女自是也视如己出,甚至有时候他关心紫川和紫宁比关心冬至还多,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姐姐,如今紫宁越发的长大了,他觉得看见紫宁就像看见姐姐一样,他心中那种滋味着实是难以言喻。 他几个月不见紫川和紫宁了,他们越发地长大了些,紫川和紫宁虽然年岁小,但是也知道害怕,知道这几天来家里面发生了不好的变故,此时见到舅舅回来了,他们知道这个家是舅舅在支撑着的,他们自是异常的开心。 刘赐来不及和这双外甥外甥女亲昵,他看了看这寂静的正厅,问道:“你们舅母呢?” 紫宁说道:“娘身子不舒服,在楼上歇息,舅母和姐姐去了双屿港。” 紫川的性子内敛,而紫宁的性子也像虞小宛,颇有些伶牙俐齿,不惧于与人打交道,所以一般都是紫宁在说话。 紫宁说的“娘”指的是姚可贞,“舅母”指的是被看,“姐姐”指的是冬至。 刘赐让白芷若看着紫川和紫宁,他快步地上了楼,他不知道家里头的状况是怎么样了,包括姚无忌的状况不知怎么样了,还有被看为何去了双屿港。 刘赐进了二楼姚可贞的卧房,姚可贞已经听见刘赐回来了,她挣扎着从床榻上做起来,说道:“夫君,你回来了……” 刘赐忙迎上前去,姚可贞脸色苍白,显得很是虚弱,刘赐忙一把揽住了她,姚可贞也是紧紧地抱住了刘赐,禁不住哽咽起来,说着:“你平安回来了,这是最好了……” 刘赐抚慰了她一番,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不在,这边的事务势必是让姚可贞和被看很是操劳,刘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犯了寒症吗?” 刘赐握着姚可贞的手,只感到那手上一片冰冷。 姚可贞支撑着精神,说道:“就是这些日子事情多,给操劳的,十天前南直隶的官军骤然逼来,围困了咱们家,第二天锦衣卫也来了,将咱们家整个控制住了,混乱之下我和红姐姐只能想法子应对,得保全家人的安全,还得继续维持着织造,那几天给乱套了。” 第1258章 胁迫(五) 刘赐问道:“你红姐姐去了双屿港?” 姚可贞说道:“对,那天锦衣卫来了,来得很突然,我们瞧着这势头不对,想着我们不能都给困在这家里头了,就想着得有一个人去执掌着同济会,红姐姐本来说她留下来的,但是毕竟这家里头素来是我顾着的,我就让红姐姐去了,那天黄祖宗网开一面,放了红姐姐出走,随即锦衣卫就封锁了咱们家。” 白芷若也上来了,紫川和紫宁都缠着她,白芷若听着姚可贞说着,她叹道:“姚姐姐,可难为你了,一个人撑着这个摊子。” 刘赐自是听得出那境况的凶险,他说道:“真的是难为你了,你们想得很对,哪怕给他们控制了姚家,也绝不能断了和同济会的联系。” 姚可贞说道:“对,如今红姐姐在双屿港,有她在,同济会就不会有问题。” 刘赐知道姚可贞是作出牺牲的,锦衣卫封锁姚家这番变故谁都看得出非同小可,谁留下来,就意味着谁可能面临更大的危险,甚至是面临性命之忧,而姚可贞让被看走了,自己留下来撑着这个局面。 姚可贞又看向紫川和紫宁,她说道:“我想让红姐姐把紫川和紫宁都带走的,但是黄锦无论如何都不让,他是拿准了紫川和紫宁是一对好人质……” 刘赐叹息一声,这一点他不怪黄锦,黄锦身为司礼监大太监,身为那皇帝老儿最亲信的奴才,能放走被看,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刘赐问道:“如今家里面一切都还好?” 姚可贞说道:“暂且正常着,这些锦衣卫看来是看押着我们,并没有对我们怎么样,如今家里面的事务仍是运转着,你回来了应当就更好了。” 刘赐看了看隔壁姚无忌的房间,问道:“叔父呢?可还好?” 姚无忌患着恶疾,这几年来已经基本不理事务,每天就是静养着,说来也是奇怪,他这般清静地养着身子,他那恶疾似乎也停止扩散了,他那胸口的大瘤子几年来没怎么见长,如今姚无忌每天偶尔散散步,大部分时候静养,读书,这身子倒一直支撑下来了。 刘赐也慢慢习惯了姚无忌的状况,其实姚无忌今年才四十岁,年岁其实年轻,他凭着意志和智慧能在这恶疾之中支撑下来,也不算太意外。 姚可贞笑了,说道:“说来也是奇怪,一个月前,叔父就去了灵隐寺,在那边住下了,说是那边有一位故人,听说是一位德望很高的师傅,那师傅颇为神秘,听说修行很高,但是从不见人,也不知叔父是怎么找到这位师傅的。” 刘赐自也是觉得奇怪,他从未听说姚无忌在灵隐寺有什么“故人”,刘赐说道:“锦衣卫没有为难他?” 姚可贞说道:“锦衣卫当然不会放过他,但是黄锦还是网开一面,没有对叔父用强,只是派了十几名锦衣卫把那灵隐寺给看管住了。” 刘赐喃喃叹道:“这个大局……” 姚可贞自是知道刘赐的意思,眼下他们面对这般严峻的考验,刘赐自是想请姚无忌出山,如若姚无忌能够出手主持大局,至少同济会那头不会有什么问题。 姚可贞说道:“叔父的精神看来尚可,他到了灵隐寺之后我去看过他一回,他的精力越发的好了,说起来,请他来主持局面,还真是未尝不可。” 刘赐点头,说道:“如若叔父能出山,那自是最好不过,有他在,我的心就稳了。” 姚无忌尽管不问世事多年,但是他在同济会里面的名望,他在江南的影响力仍是无与伦比的,如果说眼下有谁能够力挽狂澜,那必是姚无忌无疑。 刘赐安抚了姚可贞,照料了紫川和紫宁,然后送信出去让柳咏絮和何绯儿前往双屿港去寻被看,刘赐想着被看在双屿港支撑着,势必也是够艰难的,柳咏絮和何绯儿去到,那边的局面也会稳妥许多。 然后当天夜里刘赐代替姚可贞处理了姚家的内务,基本上妥善安置了姚家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刘赐征得黄锦的“网开一面”,他和白芷若从姚家出发,乘小舟度过西湖,往西面渡去,来到北高峰的山脚下。 黄锦给了刘赐足够的脸面,他没有派人跟踪刘赐,刘赐和白芷若两人向着北高峰攀去,他们刚刚开始攀山,天际马上下起了纷飞的大雪。 刘赐伸手接着那大片的雪花,不禁笑道:“这也是奇了,我每次来这北高峰就下大雪,这里是有灵气觉得我是个不祥之人还是怎么的?” 第1259章 胁迫(六) 白芷若跟着刘赐向上攀去,她看着这大雪纷飞地降下,她叹道:“你着实是个不祥的人,寻常的人不会把这天下搅出这般大的风浪来。” 大雪越发纷飞地下着,很快将山路覆盖了一层白雪,临近十二月的钱塘已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山路两旁的树梢上已经挂上了冰凌,刘赐和白芷若一路向上爬着,一路上几乎没遇见其他行人。 白芷若说道:“这天这般冷,行人也少了。” 在天色初蒙蒙亮之时,他们来到灵隐寺的山门前,这所古刹依然半开着佛门,此时已有三两香客在这山门前往来,刘赐又看见那个扫地的老僧,那个老僧依然拿着大扫帚在山门口的平桥上扫着雪,他看见刘赐和白芷若,他依然低廉眉眼行了个佛礼,继续扫着他的雪。 那老僧似乎没有认出刘赐,刘赐故地重游,不禁想起和虞小宛来到这山门的那个早晨,刘赐和白芷若走上平桥,走向那个老僧,刘赐行礼问候道:“见过老师傅。” 那扫地老僧仍是没有抬眼,只是说道:“施主来拜祭姐姐?” 刘赐听见扫地老僧这话,他顿时想起当天和姐姐来到时这扫地老僧说的话语,他顿时眼眶湿润了,他含泪笑道:“其实我们是为其他事情来,但是师傅这般提起,如若师傅方便,就请师傅领我们去拜祭姐姐一番。” 扫地老僧停下手中的扫帚,看了看大雪纷飞的天色,说道:“说起来,那天也是这般的天色,即是来拜祭,朝佛门行个礼。” 刘赐牵起白芷若的手,一起朝山门和佛门行了个礼,然后刘赐看向这平桥下面,这平桥依然是那般宽敞而大气,他看向桥下,只见桥下依然是遍布着诸多嶙峋的山石,此时尽管天气冰寒,但是溪流没有结冰,依然在山石流淌而上,两侧的山石大多结了冰,白色掩盖了青苔的灰绿色,让这小溪显得越发的色彩清冷,依然有诸多红叶掉落在溪流里,覆盖在山石上,积成小山一般,依然是那般赏心悦目。 刘赐想起当日姐姐带他来到这里时说的话,他当天担心着汪直的生死,无心体会姐姐的心绪,此时他想起姐姐,越发的觉得心中难受,他牵着白芷若的手,说道:“姐姐死的那天,她带我来到这座石桥前,她说她十五岁时,跟着我们母亲来到这西湖,登到这山门前,她瞧见这里的红叶和溪流,觉得漂亮得不得了,她看见红叶上覆盖着雪花,看着雪带着红叶掉在溪流里头,一起顺着溪流流下去,她只觉得这里像是人间的仙境,但是当时她和我们的母亲都是娼妓之身,自问不敢进这座山门,她们只能在这门口看,所以她说她有一个愿望,等哪一天她从良了,一定要正大光明地走过这山门……” 刘赐说着,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哽咽道:“那天我牵着姐姐的手走过这山门,真不知那时她是什么样的心绪……” 白芷若也流下泪来,她叹道:“姐姐最终也葬在这里,这也是随了她的心愿。” 刘赐看着那石桥下堆积的红叶,他哽咽不已,那扫地老僧依然低敛着眉眼,但他的眉目也禁不住颤了颤,似乎也被刘赐这对姐弟的情感所悸动,他喃喃念了声:“阿弥陀佛。” 扫地老僧放下了手上的扫帚,沉默片刻,说道:“放得下,方得大自在,如今你的姐姐已得解脱。” 刘赐叹道:“师傅当日说我们如若生做夫妻,便是红尘中牵绊不断的一段姻缘,如若生做姐弟,便是割舍不断的一段恩怨,我们业障沉重,难割难舍,难离难分,哪日我们割断牵绊,彼此才得自在,但如今我如何还是这般的不自在。” 那扫地老僧说道:“施主自问,是否放得下?” 刘赐想起虞小宛当日挽着他的手,耳边回响着虞小宛当天的感叹:“难割难舍,难离难分……” 刘赐想着姐姐的点滴,他越发的悲恸,他落泪地摇着头。 那扫地老僧转头看向那覆着白雪的山门,他抬步走去,说道:“即是放不下,便来上一柱香。” 刘赐和白芷若跟随着扫地老僧走去,他们走进了灵隐寺的山门,来到佛门前,佛门紧闭着,佛门前坐着两个人物,那是两个佩刀的武士,他们坐在覆着雪的台阶上,身上也已经沾满雪花,显然那是两个锦衣卫,他们守在山门前,抬头看着刘赐和白芷若,他们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第1260章 胁迫(七) 佛门前摆放着一个香鼎,那扫地老僧似乎看不见那两个锦衣卫,他顾自低敛眉眼,在香鼎的下方抽出了两柱香,分别给了刘赐和白芷若。 这般风雪天,那香点燃了又灭了,那扫地老僧示意刘赐和白芷若行三个拜礼,然后说道:“你们姐姐已经割断牵绊,这世外之地,是她的好归宿。” 刘赐恭恭敬敬地敬了香,那两个锦衣卫仍是盯着他,他也是对这两个锦衣卫视而不见,他低眉敛神,想起姐姐就葬在这里,他叹道:“以我姐姐的脾性,想来她会喜欢这脱俗的地方的。” 风雪仍是凛冽地下着,那扫地老僧说道:“你们来得好,带着这般大的风雪来,走,看看你们姐姐。” 老僧带着他们攀上后山,这山上仍是一片静谧,红叶和白雪铺满了山道,他们走上高地,路旁两侧的枫树都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大批的红叶被雪花打落,跟着雪花掉在地上。 白芷若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看着这周遭的红叶和白雪混在一起,铺满着这片静谧的山林,这景致着实是清冷美丽得让她心醉。 扫地老僧带着刘赐和白芷若攀上了半山腰,来到那株枫树前,这老树上的树皮已经越发的斑驳掉落,树皮下光滑的枝干展露无遗,就在这老树的下方竖着两座无字的、短小的长条石块。 这两块墓碑正是虞小宛和汪直的墓碑,汪直身前传过意思,他不想给自己树碑立传,墓碑上也不必有字书,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尴尬,他本质上是个法外之徒,大明的历史、乃至华夏的历史都不会在正统上承认他,日后在史书上他大概会被归为贼寇之类,而且他当“贼寇”这许多年,树了数不清的敌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墓地在哪里。 而虞小宛的想法和汪直是相似的,她当了半世的娼妓,自也不会被华夏的正统所认同,而她后来嫁了汪直,日后的史书里她大概只会被归位“压寨夫人”之类的人物,所以她也不想在墓碑上书写自己的身份,她觉得既然死了,就让一切都随风消散。 那扫地老僧说道:“阿弥陀佛,原本按照这二位施主的意思,他们是海上之人,是不树墓碑的,但是眼看他们身后江南掀起这般的腥风血雨,这灵隐寺里的僧众着实是于心不忍,就给立了这两座无字碑,希望能稍稍化解这些冤孽。” 扫地老僧说的“腥风血雨”自是指汪直死后江南掀起的越发剧烈的倭患。 刘赐含泪笑道:“这株守灵木真是好生有灵气。” 只见虞小宛和汪直墓前的这株老树上面挂满了红叶,白雪覆盖在红叶上面,显得异常的美丽。 刘赐和白芷若在墓前拜祭了一番,刘赐跪在姐姐的墓前,虞小宛死后他没来过这墓地前,他觉得愧对虞小宛和汪直,所以一直没有来拜祭他们,此时他想起和姐姐的诸多往事,他不禁在风雪中痛哭起来。 白芷若安慰着刘赐,她说道:“好了,回头我们再来拜祭,差不多该先去找叔父了。” 刘赐又哭了良久,他才止住眼泪,他复站起身来,正要跟白芷若回到灵隐寺里面去寻姚无忌,却在此时,一个凄清寂冷的身影出现在灵隐寺的后山门处,那个身影缓步上山,朝着刘赐的方向走来。 刘赐正要下山,但他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的脚步僵了僵,他心中生起了一股异样的滋味,让他迈不动步伐。 白芷若奇怪地回头看着刘赐,问道:“你怎么了?” 刘赐感到那股异样的预感越发的强烈,直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白芷若奇怪地看着刘赐,她回头看去,却看见那个凄清寂冷的身影已经攀上了山,来到了半山腰上。 白芷若看见那是一个女师傅,那女师傅的脚步轻缓,白芷若隐隐能够看见她的眉目清净,神色寂然,显然是个修为颇深的师傅。 那女师傅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看见了站在上面的白芷若和刘赐等,她的脚步也是僵了僵,但是她仍是缓步地走上前来了。 刘赐看见了这个女师傅的身影,他感到一股庞大的心绪顿时包裹住了他,这个身影对他来说无比的熟悉,但又显出几分让他惊惧的陌生。 那个女师傅继续缓步走来,随着她的脚步逼近,刘赐甚至惊恐地向后退去。 那个扫地老僧站在刘赐身后,他看了看刘赐的模样,他叹息一声,诵道:“阿弥陀佛,归去来兮,施主且随缘。” 第1261章 刘望舒(一) 那女师傅在雪地里攀援而上,她踏着渐厚的积雪,缓步地来到了白芷若的面前,她抬眼面向白芷若,朝白芷若行了一个佛礼。 白芷若看见如雪一般清澈的容颜,她看见这位女师傅的眼眸就像含着一汪秋水一般,寂冷、沉静,而满怀着悠长隽永,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这个女子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她的眉目之秀美足以让这漫山的红叶黯然失色,她那白皙的肤色似乎融入了一望无际的冰雪之中。 白芷若愣愣地看着这个女师傅,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好。 这个女师傅对白芷若笑笑,然后她走向刘赐,对刘赐也行了一个佛礼,她抬起眼,看了看刘赐,她的嘴唇颤了颤,眉目也颤了颤,她终于说道:“刘赐,你长大了。” 刘赐的神色已经变得恍惚,他的目光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空洞,仿佛有一股怒火差将冲破他的胸膛,他对着那女师傅怒喊一声:“你骗人!你骗我!……” 刘赐扭头跑去,他拔腿在那狭窄的雪道里跑着,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 白芷若已经猜到了一切,她看着那女师傅,那女师傅的目光颤动着,她闭眼忍住了泪,白芷若看着这女师傅的神态,那眉目简直和刘赐生得一模一样,她知道这人就是传闻中刘赐的母亲,刘望舒。 白芷若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望舒,这位曾经的巫山楼花魁,这位曾经美名震动江南的女子果然美丽脱俗得不似凡俗之人,白芷若看着眼下刘望舒穿着素色的法衣,她仍是觉得刘望舒美得让她目眩,她难以想象当年刘望舒身为巫山楼花魁时,该是一番什么样的美貌。 白芷若来不及和刘望舒说话,她忙追向刘赐,她看着刘赐发疯一般地、踉跄地跑走了,她自是觉得担心。 刘望舒看着刘赐的背影,她目光隐忍而颤动,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她抬手拭了拭眼泪,回头看见那扫地老僧,她笑道:“师傅见笑了。” 扫地老僧叹道:“尘缘难断,你不需挂虑,且别说你,就算是我这般行将就木的年纪,让我此时见着我女儿,我也是必是难以自已。” 刘望舒含泪笑笑,她回头看向虞小宛的墓碑,她照旧伏下身子来,为墓碑扫去积雪,她说道:“瞧着这般大雪,我便想着来看看故人,谁知遇上又一故人……” 扫地老僧化解了一番心绪,他诵道:“阿弥陀佛。” 刘望舒看着那无字石碑,她似乎看见了虞小宛的笑颜,她叹道:“小宛,尘缘未断,瞧瞧,我们仨又聚在一起了。” 刘赐发疯一般地向前跑着,脚下的冰雪已经积得很厚,他跑出了几十步,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趴在地,手臂被积雪下面嶙峋的山石割破了,伤口很深,鲜血淋漓地涌出来。 白芷若赶过来了,她忙扶起刘赐,焦急道:“你发什么疯啊!……” 她看见刘赐手上那又深又长的伤口,她更是焦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给我看看!” 刘赐回头看了看刘望舒的身影,他仍是怒不可遏地红着眼睛哭着,他仍是转头要跑,白芷若怒喝道:“你给我站住!” 白芷若凶狠地一把将刘赐拉了回来,让刘赐坐在覆盖着大雪的树荫下,白芷若解下了自己围在脖颈上的丝巾,为刘赐包扎了伤口,刘赐哽咽地哭起来了,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白芷若瞧着刘赐这委屈哭泣的样子,她叹息一声,心疼地抱住刘赐的头,将他抱进怀里。 白芷若抱了好一会儿,她瞧着刘赐手臂上的血不再流了,她说道:“行了,去见见你娘。” 刘赐仍是心绪激动着,他坐着仍是不肯动,白芷若费着劲才将他拉起来了,白芷若怒道:“你还是小孩吗?!耍什么性子呢?” 刘赐咬着牙不说话,白芷若拉着她走回到刘望舒的身边,刘望舒看着刘赐,她平静了心绪,含着泪说道:“刘赐,你真的长大成人了。” 刘赐别着头,他怒道:“你来了这里!出了家!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望舒说道:“赐儿,我即是出家,就是割断了尘缘,你我母子一场,我看着你长大了,成了个有模样的人物了,我觉得再无所牵挂,才选择出家。” 刘赐仍是怒道:“这么多年,你也不曾告诉我!我找得你好苦!” 刘望舒含泪笑道:“赐儿,红尘是苦,我煎熬了半生,看着你长大,我能得解脱了,我不得已便求了个解脱,望你别怪我。” 第1262章 刘望舒(二) 当年刘望舒是在刘赐童试夺魁之后出了家,刘赐如今阅历充分了,他也能够理解母亲当年的痛苦,刘望舒从一个贫寒出身的女子,成了巫山楼的花魁,这中间她经历了多少的苦楚煎熬,简直是刘赐难以想象的。 白芷若此时觉得刘赐着实是不像话了,她是第一次见到刘赐任性的一面,她扯了扯刘赐的衣服,怒道:“我看都是母亲惯坏你了,这许多年没见,怎么见着了是这个德性!你任性妄为也该找个合适的时候!” 刘赐别开了头,却是禁不住哭了起来,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下,刘望舒走前来,揽住了刘赐的身子,笑道:“你长得这般高了,想抱都抱你不住了。” 刘赐更是止不住地哭着,他将头靠到了母亲的肩头上,然后又把身子缩进了母亲的怀里,哽咽地痛哭起来。 那扫地老僧抬着老眼看着眼前这母子相聚的一幕,他叹息一声,诵道:“阿弥陀佛。” 白芷若也是动容,她从没见过刘赐这幅样子,刘赐在刘望舒面前始终像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刘赐在泪眼朦胧之中瞧见前方的白雪之中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那个身影款款而来,似真似幻,似乎是虞小宛,他恍惚地看着虞小宛的身影,他越发的痛哭起来,喊着:“姐……娘……” 刘望舒也流下泪来,她尽管割断了尘缘,但是儿子始终是她无法放下的牵挂。 刘赐恍惚中看见那个身影停在了不远处,站在山林的白雪和红叶之间,他抬手擦了擦泪,他定睛看见那是柳咏絮。 柳咏絮看见这一幕,也是惊得呆住了,她走近来,看清了刘望舒的样貌,她马上猜到,这是刘赐的母亲。 柳咏絮冲刘望舒行了个礼,说道:“小女咏絮,见过姨娘。” 刘赐松开了刘望舒,他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和鼻涕,对柳咏絮说道:“这是我娘。” 柳咏絮笑道:“我知道。” 刘望舒看着柳咏絮,端详了片刻,笑道:“杨家女儿?” 显然刘望舒素来有关注刘赐的消息,她知道杨继盛的女儿伴在刘赐的身边。 柳咏絮忙行礼,说道:“小女问姨娘好,小女曾经想着,该是如何的仙境才配得上姨娘这般的人物,如今看看这地方,着实是十分合适。” 刘望舒敛着笑容,说道:“在这凡尘俗世寻个清净之所罢了。” 刘望舒叹息一声,她伸手摸了摸刘赐的脸,含泪笑道:“赐儿,咱们仨终究又团聚了。” 刘赐禁不住又哭起来,他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母亲,但是想到他们和虞小宛终究天人两隔,这又让他悲恸不已。 柳咏絮说道:“听亚父说,有一位师尊每日在姐姐的坟前咏诵《地藏经》,想必就是姨娘了。” 刘望舒笑道:“自从小宛来到这里,我每日早晚时辰会来到,给小宛诵经,望能超渡她。” 刘赐想起了正事,他说道:“亚父来这里说寻得一位故人,说的就是你。” 刘望舒笑道:“他在禅房中歇息着,说起他在这世上的故人,大概只能是我了。” 刘赐说道:“那快带我们去寻他。” 刘望舒带着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走下山路,走向她的禅房。 一路上,刘望舒向刘赐诉说了她这些年的经过,九年前刘赐童试夺魁之后,她看到刘赐已经有相当的能耐,她觉得刘赐日后大概能够照顾自己,她就不想再忍受身为青楼花魁的日子,她半生烟火,已经恨透了这般的命运,于是她决定抉择一次自己的命运,她悄然离开了虞小宛和刘赐,来到灵隐寺,在这里剃度出了家。 这九年来,她就在这灵隐寺中修行,每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她在佛祖的教诲之下得到了解脱,洗去了她这半世烟火带来的痛楚。 三年前刘赐和虞小宛来到灵隐寺,对于刘望舒来说像是某种命数的召唤,直到虞小宛也被葬在灵隐寺,刘望舒每天就来到后山的坟前为虞小宛诵经超渡。 而姚无忌是听说了有一位有修为的师傅每天为虞小宛诵经超渡,他预感到了什么,就亲自来看,果然看见是刘望舒。 姚无忌和刘望舒都觉得是命运所致,让他们在半生之后又再相遇,刘望舒不忍心看着姚无忌身患重病而在病痛之中煎熬,她就让姚无忌住在的灵隐寺中,让姚无忌在青灯古佛之中解脱,如今姚无忌已经搬到了灵隐寺中来,每日跟随刘望舒诵经礼佛,他的身子却是显得越发的好了些了。 第1263章 刘望舒(三) 刘赐等人在刘望舒的带领下来到了灵隐寺后院的禅房处,他们走进禅房,只见禅房之中寂静安祥,刘赐一进来就感到让他陶醉的静谧气息。 柳咏絮进入这禅房,也是愣住了,她素来不会到寺庙来,因为她出身官宦家族,骨子里有一股傲气,这让她对于寺庙没有太多好感,但是此时她感受到这禅房的寂静悠长,她却是感到这股静谧让她陶醉,她感到心神都被凝聚在了这股寂静之中,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柳咏絮原本遵照刘赐所说的要去双屿港,而今天一早刘赐出发之前又送信给了柳咏絮,让柳咏絮也来灵隐寺,因为这双屿港日后的事务多要柳咏絮操心,所以最好让柳咏絮和姚无忌接洽一番,日后柳咏絮需要多和姚无忌沟通。 刘望舒领着刘赐、柳咏絮、白芷若走向禅房深处,他们来到一处红叶掩映的山峡内,这里布置这三间禅房,而在这山峡的出口坐着一个枯瘦高大的身影,刘赐瞧见此人,却是愣住了,那是玄武。 玄武没有穿飞鱼服,绣春刀也被他放在一旁,他穿着普通的布衣,看上去倒像一个樵夫一般。 玄武看着刘赐,笑道:“刘公子,又见面了。” 刘赐冷眼看着玄武,他不知道应该和这个锦衣卫说什么,他对玄武说不上怨恨,但是他心中始终记挂,如若不是玄武将婉儿带走,他和婉儿的命运或许会不一样。 刘赐说道:“你是来看押我们的?” 玄武笑道:“玄武做的任何事,都是奉旨行事,公子莫怪。” 玄武说罢,又恭敬地向刘望舒行礼,说道:“见过师傅。” 刘望舒向玄武回礼,说道:“今日功课得暂歇了,有故人到访。” 玄武恭敬道:“自是,我在此听风便是。” 说罢,玄武坐到了这山峡的一侧角落里,半眯了眼睛,他仍是穿着一身单衣,他坐着任冰冷的寒风吹着,似乎真的在听风声。 刘望舒领着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走进了禅房,他们来到最里侧的那间禅房,这禅房搭建简单,只是四面墙盖上了顶上的砖瓦,禅房里面漏着三面光,姚无忌就端坐在角落避风处的蒲团上,似乎正在闭目修行。 刘赐忙上前去,轻声叫道:“叔父。” 姚无忌睁开眼,见是刘赐,他平静地笑了,说道:“刘赐,来了。” 刘赐瞧着这禅房里面很是寒冷,环境又简陋,他忙握住姚无忌的手,问道:“这里这般寒意,你身子冷不冷?” 姚无忌笑了笑,说道:“尚可,心静,自生暖意。” 刘赐留意地看着姚无忌的样子,只见姚无忌越发的清瘦,但是精神却变得好了,他那眼窝深陷的眼中也有了十分的神采,他胸口依然隆起着一块硕大的异物,但是看来这异物没有再恶化。 刘赐又是意外,又是欣慰地说道:“你身子好些了?精神看来不错。” 姚无忌笑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中。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在这儿有这般的心境,精神自是不错。” 姚无忌看着刘望舒走前来,他又笑道:“师傅,今日再读《金刚经》。” 刘望舒笑道:“依你,喜爱哪一番经文,我们读便是。” 柳咏絮不禁笑了,她瞧着这刘望舒也没有一般僧尼的架子和做派,刘望舒的举止很是平和自然,和姚无忌说话也像和俗世中的老朋友说话一般。 刘赐听见他们读《金刚经》,他不禁想起当娘康妃娘娘经常读的那一段,他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白芷若马上说道:“婉儿也经常诵这一句。” 刘赐笑了笑,沉默了,姚无忌说道:“俗世中间就是这句禅语易于理解,年岁渐大了,越是觉得佛经博大精深,需得静心潜读才是。” 刘赐看着姚无忌和刘望舒,这对故人在半生之后又回到一起了,他心中滋味交杂,自是又觉得欣慰。 刘望舒对刘赐说道:“无忌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大夫也住在这灵隐寺之中,时刻可以照料,我也会看护着他,瞧着这些日子,他的身子倒是见好了。” 姚无忌说道:“我听说有一位师傅每日来给你姐姐诵经超渡,我就猜到是她,我来到这里之后,每日跟着师傅吃斋诵佛,潜心静修,身子倒是觉得好些了,此前我说话已经不够气息,如今倒是好多了。” 刘望舒说话也不像个出家人,她言辞平易而平淡,完全没有当僧尼的架子,她笑道:“自是,佛门清净,心神安宁,身子也自是好了。” 第1264章 刘望舒(四) 姚无忌笑了笑,叹道:“活了一世,如今才明白什么是放下,人无非是世间的一粒尘埃,一阵风吹来,便消失无踪了,身而为人这般渺小,其实有什么好执着的。” 刘赐自是欣慰,他笑道:“叔父,你能参透和看破,着实是福分,刘赐也为你高兴。” 姚无忌定定地看了看刘赐,说道:“赐儿,你我缘分一场,谢谢你了。” 刘赐从姚无忌的眼中看见了解脱和平静,他听着姚无忌这话,他点着头,想忍却忍不住,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 刘望舒微笑着,她的笑容平和而空明,她转过头,看见柳咏絮一直看着她,她平和地对柳咏絮笑了笑。 柳咏絮看着刘望舒的笑容,她的心中又是颤了颤。 众人沉默着,刘赐看着这清净的一切,他越发的感到欣慰,他叹道:“这是我这几年来瞧见的最高兴的事情了。” 姚无忌说道:“你放心,那锦衣卫守在门口,如今倒像是给我们看护院子的一般,每天诵经时他还进来跟我们一块诵经。” 刘赐不屑道:“这是个老狗腿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杀孽太重,是该诵诵经。” 刘望舒说道:“他是个有慧根的人,人世之间,势大于人,人都是跟着势走的,俗世间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身而为锦衣卫,干了锦衣卫该干的事情,所行所为并非皆其所愿。” 柳咏絮点头,说道:“师傅说的是,人渺小如尘埃,在时势之中只能随风飘荡,人是敌不过大势的,他犯的杀孽也是身为锦衣卫犯下的。” 刘赐笑了笑,说道:“慈悲为怀,说的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 姚无忌说道:“你放心,我在这里挺好,倒是你们的境况如何?” 刘赐听见姚无忌把要紧的话说出来了,他就顺着说道:“叔父,说来着实是我无能,眼下的状况,怕是还是得你出山了……” 刘赐说着,就将眼下江南、姚家、同济会的状况都和姚无忌说了一遍。 姚无忌是何等的老辣,对于这些状况他本是了如指掌,他听着刘赐说起来,他自是不意外,他说道:“你选择北上去倒严,我本该劝阻你,严党倒与不倒,与我们本无太大的关系。” 柳咏絮叹道:“也是我,我有心为我的亲族报仇,所以在这个事情上我也没有劝阻刘赐。” 刘赐果断地说道:“事情办了就是办了,严党祸乱天下,着实是搅得天下乌烟瘴气,不清剿他们,这天下不会有新气象,咱们这也算是为天下苍生做了件好事,只是眼下那皇帝老儿盯着咱们了,只能好生应对。” 姚无忌说道:“你准备下西洋?” 刘赐点头,说道:“话说出去了,只能这么办。” 姚无忌说到:“可人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之道?” 刘赐说道:“郑和如何凭空消失了,着实是个谜团,我们去看看,解开这个谜团总是好的,至于长生之道,说不准真的有呢?就算没有,我也自有办法糊弄。” 姚无忌沉吟着,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刘赐,你可真的明白眼下状况之凶险?” 刘赐说道:“所以要你掌住同济会,同济会孤悬海外,有自己的财力,还有自己的军队,只要同济会内部团结一致,朝廷的手伸不进去。” 姚无忌点头,说道:“这是可以的,毕竟朝廷还指着同济会聚敛钱财,同济会大概足以自保,但是姚家呢?姚家能不能撑住?” 刘赐说道:“有同济会互为犄角,姚家想必会稳妥很多。” 姚无忌叹道:“同济会自是会尽力帮扶姚家,但是姚家毕竟在江南织造局的直接掌控之下,朝廷要伸手进去,始终是方便得多。” 刘赐看向柳咏絮,说道:“还得你们多多帮扶了,势必要保住姚家的安全。” 柳咏絮点头,说道:“我们自是会尽全力,以眼前的形势,姚家办着织造,代表着江南世家豪族的威望,朝廷势必不敢轻易动姚家,保住姚家的平安应当问题不大。” 刘赐说道:“就是这般办,叔父出山,重任同济会大掌令,叔父如若不想去双屿港,那便在这边掌控着同济会的事务,絮儿你要多费心劳神了,你来负责传递叔父的指令。” 柳咏絮说道:“自是如此,我会和红姐姐商量,搭一条沟通同济会和灵隐寺的路线,保证叔父的指令随时能传到双屿港。” 刘赐点头,说道:“我得下西洋去,寻那什么长生之道,得给皇帝老儿一个交代,这期间同济会和姚家照常运转着,皇帝老儿不至于要干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第1265章 刘望舒(五) 姚无忌思量着,说道:“你放心去,我和朝廷周旋了半辈子,我自有分寸,我把当做的事情拿捏好了,朝廷不至于乱来。” 刘赐点头,说道:“这要劳动叔父了,我会寻到那什么长生之道的,自会给皇帝老儿一个交代,这一程下西洋……少说也要两年,这两年间要你们多些担待了。” 姚无忌说道:“放心去,但记着尽早一些回来,两年时日,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 刘赐自是知道这个过程艰险困苦,不容易面对,他叹道:“我明白,我会竭尽所能。” 刘望舒知道刘赐要去做什么,她默然地诵着经,刘赐回头接触到母亲的目光,他们都是心下颤了颤,刘望舒沉吟片刻,叹息笑道:“赐儿,你长大了,你有你的命数,记着处事需谦逊谨慎,万事小心。” 刘赐笑道:“你放心,我一条烂命,怎么折腾都死不了,说起来,你还没见过你孙儿孙女呢,下次得带过来给你瞧瞧才行。” 刘望舒眉目低敛,她默然沉吟着,显然她已是超脱了俗世,对于俗世中的一切已不怀眷恋。 刘望舒看了看外头,只见外面的雪势已经渐缓,她笑道:“快正午了,大伙在这里用点斋菜。” 刘赐随刘望舒去膳堂取了些斋食来,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斋食,刘望舒虽然已经入了空门,但是她的姿态仍是随和而随意,她和刘赐、柳咏絮、白芷若等在一起相处着,倒没显出丝毫的隔阂,他们仍是一起谈笑着,像亲人一般。 吃完斋食,他们又一起诵了一阵佛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才离开了灵隐寺。 此后的日子,刘赐主要留在双屿港,他忙于筹备“下西洋”的大计,这个筹划自是极为艰难的,因为原本强大的刘家军被程霸先带走了半数的精锐,在这一年来刘赐耗费了更多的钱财扩充军力,但是尽管如此,如今的军力仍然难以达到刘家军鼎盛时的实力。 但是刘赐最庆幸的是,“青龙”和“玄武”仍在他自己的手上,当初程霸先带走了他惯常率领的“朱雀”和“白虎”,没有带走刘赐的旗舰。 于是刘赐重新围绕旗舰“青龙”组建舰队,青龙历经几次大战,受伤颇为眼中,一直在港口里修缮着,刘赐定下这下西洋的计策之后,就转而扩建青龙的粮舱和水舱,将青龙那庞大的船舱改为补给为主,“青龙”原本就是远航型的船只,经过刘赐的改装,“青龙”只留下必须的十门火炮,船载的兵员也大为减少,单凭青龙一艘舰船和它装载的补给,足以航行半年。 刘赐为了组建这支下西洋的舰队可谓竭尽了全力,这一则因为他给了嘉靖皇帝承诺,必须完成这个任务,而嘉靖皇帝必定是派着太监和锦衣卫盯着他,他糊弄不得,必须去到那天方麦加才行。 二则因为他也有心亲自进行一次远航,他心心念念想着要去到那遥远的“白银大陆”,他可以将这次去往天方麦加当做一次尝试,毕竟去往天方麦加的这条航线是郑和走过七回的,他有郑和的经验在前,遵循着郑和的路线,会更有把握,也足够为他积累远航大洋的经验。 三则因为他对“开海”和“郑和”的情感,郑和是华夏帝国真正“开海”的第一人,七下西洋的壮举是旷古烁今的,刘赐始终认为郑和的壮举放在千秋之后会更显辉煌,他有心走一次郑和的老路,而对于郑和到了天方麦加之后骤然消失的秘密,他也有心探寻,尽管他不信所谓的“长生之道”,但是他想知道像郑和这般伟大的人物,这般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探索了广袤的未知世界的人物,他最终选择的归宿是何方。 所以刘赐可谓集中了同济会的全部力量筹备这下西洋之事,毕竟郑和下西洋是倾尽大明帝国的力量,而这一次刘赐下西洋只靠同济会和姚家一家之力,这自是艰难,但是幸得同济会在姚无忌和柳咏絮、被看等亲信的领导下全力地支持刘赐这个计策,同济会的钱财尽数倾注到了刘赐的筹划行动之中。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很快过去了,组建舰队的工作繁重而艰难,到了大明嘉靖四十二年的开年,刘赐组建舰队的工作才总算做好了预算,完整地将这件大事情提上了日程,开始着手筹备,到了这一年的年中,舰队的组建才渐成规模。 第1266章 重建军队(一) 自从四年前汪直死后,这些年来江南的倭患依然如火如荼,以戚继光和俞大猷为首的南直隶官军依然疲于奔命地四处剿倭,但是到了这大明嘉靖四十二年的年中,这江南剿倭的形势终于发生了一些质的变化,遍布在大明沿海海疆的众多倭寇团伙再次集结成了大规模的海贼集团,这就像当年汪直的海贼集团一样,这些乌合之众经过多年的混战和整合,再次形成了规模化的团伙。 南直隶总督胡宗宪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这个形势变化对于他们的“剿倭大计”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在于他们能够集中剿灭这些倭寇集团,形成大规模的歼灭战,坏事在于这些倭寇成了庞大的集团,更加难以对付。 但是总而言之,江南的剿倭形势来到了关键的关口,南直隶官军和倭寇集团的决战即将开始,南直隶在胡宗宪的主持之下集中了江南所有的财力和人力,由戚继光和俞大猷的军队为主导,主动展开对倭寇的决战。 随着剿倭大业轰轰烈烈的进展,刘赐的同济会这边的压力减少了一些,或者可以说同济会自从汪直死后最艰难的四年已经熬过去了,因为汪直死后倭寇形成乱势,不断地侵扰同济会的贸易航线,这四年来同济会主要的精力都耗费在维持商贸航线的通畅上,而如今随着倭寇再次形成大规模的集团,并且和南直隶官军展开决战,倭寇对同济会航线的侵扰比以往少得多了,这让同济会的生意顺畅了许多,因此同济会的贸易效率提升了,收入也有了显着的增长。 在这个大势之下,刘赐得到了充足的银钱组建舰队,但是他这建造舰队的行动仍是缓慢,到了这大明嘉靖四十二年的年底,舰队仍是没有组建完成,这是一则因为刘赐还是想“静观其变”,他盼着说不准嘉靖皇帝哪一天吃丹药吃多了,骤然就死了呢?那他就有更多斡旋的空间了。 二则因为他如今是得了“圣旨”,可以光明正大地组建舰队,他自是要将这支舰队建造得更加强大和完备,因为哪怕是下西洋回来之后,这支舰队依然是他的“私产”,也是他和朝廷博弈的筹码。 姚无忌和柳咏絮等同济会的执掌者都理解刘赐的想法,所以他们将同济会的银钱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刘赐,供刘赐组建大军。 刘赐已经有了曾经组建刘家军的经验,他再组建起这支舰队来,自是更加轻车熟路,他仍是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核心旗舰的规模建造舰船,而因为为了远航,他增加了更多装载重炮火的狼牙舰和专门用于装载粮草淡水的补给舰。 至于兵源,他仍是以刘家军的旧班底为主,刘家军的旧班底主要来自同济会、南直隶官军、蓟辽边军,经过这许多年的混编和协同作战,这些不同派系的隔阂已经被消弭得差不多了,程霸先在领导这支军队的时候就有意消弭这些隔阂,使得不同地域、不同出身的将士团结一心。 而同济会给予了这些刘家军将士优渥而且公平的待遇,这是让刘家军团结一心的关键,刘家军从建军之初就在刘赐的主持下制定了公开而公平的规矩,刘家军各级将士们所获得的军饷是公开的,而立功将得到的奖赏,随着军功的积累而晋升的规矩都订立得十分明确而公正,所以在公平公开的环境之下,刘家军的将士人人争先,都不吝于豁出性命去奋勇拼搏。 同时刘赐给了军队优渥的待遇,伤残、战死的将士将得到丰厚的抚恤,这些抚恤能确保将士们的亲眷后半辈子不用挨饿受穷,这解除了将士们的后顾之忧,同时刘赐还在双屿港上开拓田地,将双屿港的环山开辟了大量新的农田和村落,并且鼓励刘家军的将士们将亲眷迁到双屿港上来。 因为双屿港已经越发的繁荣富裕,而且同济会给了优厚的待遇,所以刘家军的将士都乐意将亲眷迁过来,尤其是那些原本来自蓟辽边境的将士,他们更是毫不犹豫地将亲眷从贫苦的北方边境迁来了,他们的亲眷在双屿港上可以务农耕田,或者做点小生意小买卖,活得可比以往富足多了。 如此一来,双屿港渐渐成了刘家军的大本营,因为亲眷、财产都在双屿港上,刘家军的将士自是对军队越发的具有向心力,经过近十年的发展,刘家军已经成了一支凝聚力十足的、有历史有规模的军队。 第1267章 重建军队(二) 那些跟随刘赐多年的老将士们如今都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将官,这些将官足有数千人之众,这是这支刘家军的“魂”,有这些忠心的部将在,刘赐就有充分的根基扩充军队。 刘赐在建造舰队的一年时日中,他也着力地改编军队,他将多年来忠心耿耿的刘家军部将分配到各支部伍去,而将倭寇归顺的军队打散了,“消化”在各支军队之中。 这些海贼出身的倭寇自是不愿意被打散和被分配,但是刘家军在同济会强大的财力支持下已经彻底占据强势,这些倭寇也得依附着刘家军和同济会才能生存,因此上万名倭寇的将士也渐渐被融入了刘家军的编制之中。 在完成军队的改编之后,刘赐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充,他仍是从辽东、蓟辽、南直隶等各地收编兵员,他的主要目标是各地官军的年轻精锐,而刘家军“公平、富足”的名声已经传扬在外,所以各地的年轻人都更加愿意参加刘家军,而不愿加入腐败的官军。 刘赐凭借着和辽东李成梁的联系,他光是在辽东就招募了八千兵员,这些兵士除了辽东的汉人,还有一些女真人,这些年轻人出身东北苦寒之地,从小在白山黑水之中长大,体魄健硕而且个性单纯直率,是当兵的好材料。 而刘赐能够在辽东招了八千人,主要因为这八千兵员之中有五千人是朝鲜人,刘赐在朝鲜招募了大量的兵员,这是李成梁给刘赐提的建议,辽东的朝鲜人素来视大明为母国,对大明朝颇为忠诚,而朝鲜人是最耐苦寒的种族,他们生活贫瘠,给出同样的粮饷,在江南只能招到些游手好闲之徒,而在朝鲜能够招募到这个种族中间最优秀的年轻人,而刘赐在招了一千名朝鲜兵士作为试验之后,发现这些朝鲜人果然性格坚韧,而且耐力极强,他就决定扩大招募的规模,最终在朝鲜募足了五千人。 因为辽东兵员的充沛,这让刘赐的募兵工作少了许多困难,他继续在蓟辽、南直隶的义务、金华一带募兵,又招募了五千人之中,最终他将他的刘家军再次扩张到了三万人的规模,他的数千忠心耿耿的老将被分配到各个部伍担任见惯,而这些新招募的年轻兵士被分配到各部伍之中,这保证军队能够迅速成型而形成战斗力,并且保证了刘赐对军队的绝对掌控力。 到了大明嘉靖四十三年的年中,刘赐的刘家军已经有三万精锐,并重新拥有了百艘战舰。 这一年半以来,姚无忌和柳咏絮主持着同济会,为刘赐至少输送了八百万两银子,这几乎相当于大明国库一年的岁入。 而刘赐这三万精兵一年光是吃粮饷和训练就得耗费将近二百万两,而建造舰队、扩充双屿港基地,更是要耗费大量的银钱,这天底下也只有同济会的支持才能让刘赐这般“挥霍”地建造军队。 黄锦看着刘赐这般大肆地建造军队,他自是知道刘赐的图谋,刘赐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趁着如今拿到一个“下西洋”的圣旨,借机拼命地扩充自己的军队力量,以此作为和朝廷博弈的资本。 黄锦经过这几年在江南的“奋斗”,或者说经过这几年扶持姚家和同济会的经营,再加上如今严党的倒台,他已经成为大明王朝第五号实权人物,仅次于嘉靖皇帝、裕王、李芳、徐阶,而他如今在江南,就是继续着他的“功业”,即盯着同济会和姚家,继续为嘉靖皇帝输送修宫殿的钱财,同时盯着刘赐这“下西洋”的大业。 因此黄锦至少半个身子和刘赐是在一艘船上的,他需要刘赐继续经营同济会和姚家,为他继续建立功勋,好让他一朝回朝之后接替李芳执掌司礼监,同时他对刘赐是心存感激的,他在下江南之前只是大明权力核心的边缘人物,而如今他能够走到舞台的中央,这全赖刘赐的能耐。 所以黄锦尽管知道刘赐这般大建军队是有不妥当的,但是他也无法太过使劲地阻止,因为刘赐有太多制衡他的把柄,刘赐如若撂挑子,带着军队鱼死网破地逃到外洋去,他黄锦的勋业就算毁了,所以黄锦对于刘赐大肆扩张军队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刘赐自是也没有怠慢了黄锦,他每年给黄锦的故乡洛阳龙虎滩送去的银钱足在二十万两以上,这个数目是黄锦自己说的,他说“不足拿万岁爷的一成”,意思是他要拿到的好处不敢超过嘉靖皇帝拿到的十分之一,所以刘赐一年给嘉靖皇帝进献的银子在三百万两以上,他给黄锦进贡的银子就在二十多万两左右。 第1268章 重建军队(三) 黄锦靠着刘赐建功立业,又拿足了刘赐的好处,所以他自是没有办法阻止刘赐的组建军队的行动,而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感觉到嘉靖皇帝对于刘赐组建军队的行动似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锦一开始还理解为嘉靖皇帝急于“下西洋求长生”的事情,所以放任刘赐去折腾,但是这般长的时间下来,黄锦又觉得这其中似乎不太简单,嘉靖皇帝似乎有意放任刘赐,但是黄锦没有过多的猜测,他只要保证自己没有过失就行了。 在同济会的支持下,在黄锦的庇护下,刘赐组建军队的大计顺利地执行着,很快,到了嘉靖四十三年的年底,他的军队已经成型,将士们的训练也基本成了规模,他的这支军队很快成了大明海疆最强大的一支海上力量。 这支三万精锐、百艘战舰的大军如今光明正大地以“王师”之名驻扎在双屿港上,它的威势无疑震慑了整个大明的海疆,使得弗朗机人、各方倭寇势力集团都不敢撄其锋芒,在这一年的年底,刘赐派出了这支精锐以双屿港为中心南北两头出击,北向沿着通往日本的航线扫荡,南向沿着通往吕宋的航线扫荡,大规模地攻击了航线沿途的各路拦阻势力。 这场扫荡宛如风卷残云一般,尤其是北向往日本的航线原本盘踞着诸多倭寇势力,这些倭寇集团靠着瓜分同济会的商贸利益而生存,而如今刘家军的出击传递了一个强硬无比的信号“不许染指同济会的地盘”。 这些倭寇集团的军事势力并不小,但是在刘赐扩充的刘家军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除了几场有规模的决战之外,大多数的扫荡都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双屿港南北双向的航线已经被扫荡一空,盘踞在大明海疆侵扰同济会商贸的倭寇势力在同济会的打击之下在外洋已经难以生存,于是越发地退避到沿海的地域,这也影响了戚继光和俞大猷等“抗倭”的作战态势,他们面对更大的压力,但是也因为同济会和刘家军的扫荡,各大倭寇集团的力量被削弱,改观了抗倭的艰难局面。 自从进入嘉靖四十三年,黄锦就拼命地催促刘赐下西洋,而刘赐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组建军队的时间,到了这一年的年底,距离嘉靖皇帝下令让他下西洋已经过去两年,这已经拖了太长的时间,而刘赐也着实没有什么退路和托辞了。 在嘉靖四十三年的年末,在完成了对倭寇的扫荡战事之后,刘赐终于从双屿港出发,开始了大明朝继郑和之后第八次下西洋的壮举。 刘赐从刘家军中挑选了最精锐和最亲信的一万名兵士,以及三十艘战舰,等于挑出了刘家军三分之一的精锐兵力,用以下西洋,剩下的两万名将士将维持着同济会的稳定和地位,这是刘赐耗费了这般长的时间扩充军队的根本目的,有这两万精锐在,同济会就有硬实力,他这一下西洋恐怕得两三年时间,他担心在这期间朝廷要对同济会下手,而如今有这支军队在,朝廷哪怕想对同济会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刘赐耗尽了心思安排同济会的事务,他严密地布置了刘家军的防务和舰队每日巡航的路线,这能确保在两年之内同济会的航线不会遭受重大的侵扰,同时他妥善了分配了同济会和刘家军内部的事务,同济会由姚无忌全权掌控,而刘家军的帅令分成两片,一片在姚无忌的手里,一片在被看的手里,只有两片帅令同时出示,刘家军的军令才能执行下去。 刘赐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定在嘉靖四十三年的冬至出发下西洋。 在嘉靖四十三年的十一月十日,也就是出发的前夕,他最后一次来到灵隐寺,这筹备建军队的两年来他唯有的轻松的时候就是来到灵隐寺,这里有他的母亲,他的叔父,还有知己柳咏絮。 白芷若和被看也经常伴着刘赐来到灵隐寺,这里成了最让他们安心舒适的地方,这两年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压力的考验,但是就算再难再累,他们来到灵隐寺听到禅钟敲响,听见刘望舒讲诵佛经,他们的心绪就自然地放松下来了。 这一天刘赐和被看、白芷若一起来到灵隐寺,冬至也被带来了,这是他们在出发前最后一次相聚,刘望舒筹备了斋饭,众人在那后山狭窄的禅房里一起吃了一顿饭。 第1269章 西洋?征途(一) 众人自是都颇为伤怀,尤其是被看最为忧心焦虑,毕竟刘赐这一去就是千里烟波,如若生出什么变故,刘赐也可能回不来了。 冬至已经长大了,她已经九岁了,已经是个懂事的女孩,她的眉目柔美,身姿高挑,显然已是个美人胚子,她的眉眼生得像刘赐,嘴鼻、脸庞生得像被看,柳咏絮常说冬至最会长,挑了爹娘最好看的模样。 冬至是大女儿,从小被被看贴身地带着,被柳咏絮、白芷若宠着,这养成了她体贴又温婉的性子,以前大家聚在一块时她是大家的开心果,而到如今她是大伙的贴心小棉袄,她叫被看“娘”,叫柳咏絮和白芷若“姨娘”,叫何绯儿“姑姑”,如今每一次大伙聚在一起,她都要体贴地忙前忙后,但是今天她显然情绪很不好,因为她知道爹爹就要走了,她素来最是依恋刘赐,她这个年纪又是最眷恋父亲的时候,所以她最是舍不得爹爹。 刘赐没有再谈关于姚家和同济会内务的事情,他努力地谈笑着,试图让大家都开心些,但是被看显然是闷闷不乐的,但她还是勉强地笑着,叮嘱着刘赐要万事小心,要平安归来。 刘赐又安顿好了刘望舒和姚无忌,这些年那玄武一直待在灵隐寺,他名为监视姚无忌,但如今他已经成了刘望舒的弟子一般,一直跟着姚无忌随师傅诵经学佛。 刘赐安顿好了一切,他就在这嘉靖四十三年的冬至那天清晨率军出发,他以新建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舰为旗舰,配备三十艘中型舰船,带足了足够航行半年的粮草和淡水,以及一万名刘家军的精兵,这天的晨曦刚刚升起之际,刘赐率领舰队迎着东方的晨光出发,从双屿港开进了浩瀚的大洋。 刘赐带上了柳咏絮和白芷若,柳咏絮已经完成了在灵隐寺联络姚无忌和双屿港的任务,而刘赐要远航漫长的时日,更是需要加强对舰队的掌控力,所以柳咏絮作为刘赐最信任的人,必须跟着刘赐出发。 另外,刘赐还带上了于潜和袁崇,他们都是刘家军建军最初的大将,他们跟随刘赐多年,跟着刘赐改变了命数,获得了尊荣和富贵,所以他们对刘赐自是忠心耿耿,他们分别执掌着“白虎”和“朱雀”,有他们在,刘赐能够保证对整支舰队的掌控力。 直到舰队下了大洋,开始乘风破浪地前行,刘赐才恍如隔世一般,他筹备了两年的时日,如今终于真正展开这“下西洋”的壮举了,此时他站在青龙的“龙首”上,他只感到一阵恍惚,他喃喃叹道:“继三宝太监一百二十一年之后,我大明的舰队终于又一次出航了,这是大明朝的第八次下西洋。” 柳咏絮和白芷若陪在刘赐的旁侧,柳咏絮看着大海的浩瀚无际,她叹道:“这着实是古往今来的壮举,这大洋是这般广阔无际,外头的世界是如此的浩大,只可惜大明闭关锁国,大明的子民瞧不见外头的壮阔景象。” 刘赐笑道:“所以咱们要开海啊,要推动大明走向大洋,记得亚父最初就和我说的那句话,海洋才是未来,要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 此时柳咏絮和白芷若再次听到姚无忌的这句话,她们不免心中更加感慨,柳咏絮叹道:“这人世间真的是有些先知之人,他们能看到未来。” 白芷若也叹道:“是啊,大明千万百姓,有几个能有这种大志?想着这开海之事?” 刘赐拍了拍“青龙”那厚实的船舷,看着旗舰冲入浩瀚的大洋,他说道:“一百多年前郑和就已经七下西洋,当年郑和那支舰队哪怕放在今日也是天下无敌的,什么弗朗机人,什么日本人,郑和派出一支偏师就足够把他们灭了,只可惜朝廷自废武功,荒废了郑和的舰队,甚至焚毁了所有的海图、所有的造船图纸,说到底,咱们朝廷无心走向大洋。” 柳咏絮叹道:“你即是这么说了,咱们就实在地说,这开海你觉得真的能成吗?说到底,这‘开海’之事和朝廷的立国之本是违背的,大明列祖列宗秉持的是‘以农为本’的祖训,大明立国近二百年,从来未曾靠做生意挣钱来支撑国运,这开海做生意之事与大明的根基是相悖的。” 刘赐说道:“的确,这是个要命的问题,但是这‘开海’之事还是得有人去做,咱们今日做了,就留下了一个念想,一些火种,哪怕我们这代人最终办不成,说不准千秋以后,咱们的后人就办成了呢?” 第1270章 西洋?征途(二) 白芷若是看惯了大明帝王和朝廷的封闭和保守,她叹道:“那可能真的得等千秋万代之后了,照大明如今的样子,万岁爷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天下臣民万岁万岁万万岁地叫着,如何能开得了这海?” 刘赐叹道:“说到底,咱们大明王朝是以一统的皇权治天下,以稳固的农事为根本,对外洋进行商贸,会威胁到皇权,大商人可能会威胁皇帝的权力,所以皇帝自然不会同意开海。” 白芷若说道:“是啊,你瞧瞧当年汪直坐大了,万岁爷哪怕引起江南动乱,也要把他杀了,如今你坐大了,马上要把你留在宫中,也要把你杀了。” 刘赐叹道:“只是苦了这天下的苍生百姓,这天底下的田地就这么多,百姓一代一代地生养孩子,土地不够分了,或者闹了饥荒天灾饿死人了,就揭竿而起,打一场大血战,死了无数人之后再改朝换代,又再折腾一个轮回。瞧瞧咱们如今的江南百姓,许多江南百姓如今不耕田了,都靠织造丝绸、烧制瓷器就能活得富庶,这就是商贸带来的好处,分明这商贸之事能让百姓富足,但是朝廷就是不给干。” 柳咏絮也是见证了这江南开海之后变得越发富庶的过程,她叹道:“咱们大明的子民如此勤劳耐苦,但凡开放商贸,转眼间这生意就做起来了,民间很快就富庶起来了,可惜这个事情不符合皇帝和朝廷的利益,生生是做不得。” 刘赐说道:“所以这般封关禁海是苦了天下百姓,百姓能更自由地做生意,能获得更多财富,把日子过好,而且百姓就算是活不下去了,也可以选择出海,他们可以去那‘白银大陆’奋斗,不必像先人那般揭竿而起,这可以化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宿命。华夏大地已经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两千年,就大明朝这般的状况,土地兼并严重,贫者无立锥之地,这般折腾下去,来日说不准又是一番贫民揭竿而起,或者是北方的蒙古人、女真人南下,而后大明覆亡,经过一番血战,又有一个新的政权取而代之。古人说过了,‘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华夏大地这般一轮一轮地改朝换代,付出鲜血的始终是天下苍生,或许只有走向大洋,才是解脱这个轮回的正途。” 柳咏絮叹道:“是啊,大明的商货是天底下最好的,大明的百姓是天底下最勤劳的,只要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百姓就能够全力地生产丝绸、茶叶、瓷器等卖给外洋商人,从而获得钱财过上好日子。同时,国内的权贵这般压迫百姓,百姓迟早是要反的,但是如若大明走向大洋,天下被压迫的穷苦百姓想要改变命运,就不必非得‘揭竿而起’与那些权贵们搏个你死我活了,他们可以走向外洋,去‘白银大陆’去开拓,他们能找到新的财富,成为新的富人,这样也解脱了华夏大地兴亡的轮回。” 白芷若若是在以往听见这般“大明覆亡”的论调,她势必是觉得很刺耳,但是如今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知道人世间没有永恒的王朝,她看向辽阔的大海和浩瀚的波涛,说道:“所以咱如今就是走向外洋了,咱们走出了这一步,但愿千百年后会有更多的华夏子民走出来。” 刘赐的舰队已经离开了江南的海域,舰船顺着北向季风一路南下,风帆在疾风的吹动下鼓得饱满着,带动着庞大的舰船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刘赐定定地站在龙首上,他的视野已经看不见海岸,他回头望去,只见他的三十艘舰船依旧排布着规整的阵势,有序地航行飞驰着,这般看去真是一副气势十足的景象。 刘赐想起大明已经一百多年未曾有这般的舰队下过西洋了,他不禁慨叹,他见识过弗朗机人迅速发展着的舰队,见识过弗朗机人制造的精锐火炮,他看着这些大明朝廷口中的“红毛夷人”在迅速地发展着,他自是感到心焦,大明还在闭关锁国,而这些“红毛夷人”已经率先走向世界,当年郑和七下西洋是大明王朝最接近走向大洋的时候,只可惜郑和实质上没能留下什么遗产,到如今,这“走向海洋”的伟业已经荒废了一百多年。 “青龙”上的船员们在严密而迅速地工作着,这些战士都是经历过多次战役的老兵和最老辣的水手,他们熟稔而配合紧密地操控着旗舰,确保着航行的方向、速度没有偏差。 第1271章 西洋?征途(三) 刘赐身为舰队的总司令和青龙的指挥官,他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因为他的这支舰队经营多年,运转已经太过严密,各级军官都有丰富的经验,他们按部就班地依照计划行事,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刘赐就不需要发号什么施令。 刘赐最留意的是天气,对于他的航行来说,最大的变数就是天气,但是他选在入冬时节南下,这是天气最平稳的时候,能够避过夏秋时的台风,他看着眼前大洋日光清亮的景象,他自是放心了许多。 刘赐日常就在龙首的指挥室里查看海图,这些海图都是传自郑和七下西洋时的图纸,这些图纸储放在司礼监的书架底下,光是海图就储了有一大箱子,刘赐派出了五十多名最优秀的导航师傅和制图师傅,还从弗朗机人那里聘请了多名最有经验的航海师,他们将郑和这些航海图纸重新编制整理,制出了一张准确无误的大海图。 刘赐凭着这张大海图能够清楚地估量自己的方位和方向,到了这一天的夜幕降临,刘赐通过海图可以准确地估算自己已经来到福建的海疆,明天他们将抵达广东的海疆,然后他们将往南偏西的方向继续航行,在半个月后大概能够抵达位于交趾的占城。 占城是郑和当年下西洋的第一站,这里如今被当地蛮人建立的“后黎朝”所掌控,刘赐的舰队没有在占城过多的停留,毕竟这一程他们并不像当年的郑和一样是为了“宣扬国威”,或者是为了寻找建文帝地下落,刘赐的目的只是去那最遥远的天方麦加。 刘赐在占城做了一些简单的补给,然后又行出发,他的舰队沿着海岸线向西绕行,在半个月后抵达了暹罗国,暹罗国与华夏帝国历来交往密切,在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前后几十年间,暹罗国是大明最殷勤进贡的藩属国之一,如今郑和已经故去一百多年,但是暹罗国仍是保持着对大明王朝的朝贡礼节。 刘赐的船队依然低调地行事,他们在暹罗主要补充了一些淡水,还有一些稻米,停留了不过五天时间,又再次出发南下。 这一次从暹罗南下的航行是真正开始考验刘家军的航海技艺了,因为从暹罗南下的这片海域西边有一道纵贯的大陆阻隔,东面是广阔大洋,所以这里的水流和风向颇为复杂,加上沿途没有宽阔的陆地可以停靠,所以航行变得越发的艰难。 从暹罗南下,如若顺利,会在大约二十天之后抵达苏门答腊岛,可以说刘赐选择在冬季出发,主要为的就是应对这段航程,因为冬季的季风比较平稳,不容易出现太厉害的风浪。 而这段航程还有一个艰难之处,是因为这片海域是弗朗机人的地盘,弗朗机人自西方而来,他们必须经过苏门答腊岛的海峡,然后再北上来到吕宋,而后才抵达大明的海疆开始贸易。 所以在苏门答腊岛到暹罗、吕宋的这片海域是弗朗机人的舰船频繁来往的海域,而弗朗机人自从来到东方,极少见到其他帝国的船只航行在海上,他们自然对刘赐这支带有半官府性质的舰队怀有敌意。 刘赐为了应对险恶的风浪和防备弗朗机人的袭击,他放慢了航行的速度,让战舰形成较为紧密的阵型,以便相互支援。 这一路的航行还算平顺,舰队有几艘船只在风浪中受损,但是问题不大,舰队顺利地抵达了苏门答腊岛,刘赐指挥舰队在苏门答腊岛最大的港口“巨港”停泊下来,这是一个古老的港口,刘赐在海上贸易这么多年,自是知道这个港口的名声,早年已经有不少福建人、广东人渡海而来,来到苏门答腊岛,他们大都留在巨港,在这里建起了具有规模的港口建筑。 而刘赐对这“巨港”熟知,自是因为七年前他深入接触过的“平人”族群,这些“平人”大都是早年与洪武帝争天下的张士诚的旧部,张士诚势力被灭之后,他们逃亡到了苏门答腊一带,这些汉人因此成了四处漂泊不定的“平人”。 刘赐清楚地记得何满子和何初一,他在江南成了“江南王”之后,尝试过派人去找那伙“平人”的下落,但是这些“平人”已经离开了松江的入海口,大概又不知漂泊到哪里去了,可能去了吕宋,可能去了暹罗,也可能回了苏门答腊岛。 刘赐的舰队已经航行了近两月,他们在巨港驻扎下来,毕竟这里有比较多汉人的族裔,他们在这里补给和休整。 第1272章 西洋?征途(四) 刘赐一抵达这苏门答腊岛,就派出了两千兵马在岛上四处查探,他迅速地摸清了巨港的状况,顺带着将巨港周遭的环境和局势也摸了个清楚。 这苏门答腊岛主要的面孔似乎是汉人的面孔,但是也有许多人物可能是汉人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来到这里,经历漫长的年月之后演化出了独特的族群面目,这里大多数人的语言已经和汉话无法沟通。 这以巨港为中心的苏门答腊岛上有诸多王国,这些王国各自分散,其中最大的一个王国叫“亚齐”,这些王国的人口都不算多,有数万人就已经算是有相当规模了,刘赐有心和这些王国互通往来,毕竟日后他要扩张生意,势必还得从这苏门答腊岛来往,因为他的舰队要往西洋做生意,势必得经过苏门答腊岛和马六甲之间的这道海峡。 刘赐率领舰队先是在苏门答腊岛停留了十天,在这期间“亚齐”王国听闻大明的“王师”再次南下,他们立马做出朝拜的姿态前来迎接刘赐,“亚齐”王国虽然已经和大明断了多年的来往,这些频繁更迭的马六甲政权已经有五十多年未曾对大明王朝朝贡,但是一百多年前郑和下西洋的余威仍在,所以这些藩国的人民仍然对大明帝国充满了敬畏,但是刘赐没有过多地和他们接触来往,他在大明内部不多出面,来到这南洋也是如此,他认为只需让他舰队中负责商贸的属下出面接触就行,他不必要亲自操办这些事情,他过多地露面出风头,对他是有害无利的。 但是刘赐考虑到“亚齐”王国的热情,以及这苏门答腊岛和马六甲城之间这条被称为“马六甲海峡”的水道的重要性,他还是在这里留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里的地势实在是太过要害,所有从西方往东方、从东方往西方的船只都要经过这道窄小的海峡,扼住了这道海峡,其实就相当于扼住了东西方贸易的咽喉。 在一百多年前郑和七下西洋期间,东西方的商贸还没有开始,西方的弗朗机人还没有来到大明的海疆,所以这条水道没有显示出它的重要性,也没有人会意识到这里是一处致命的咽喉要道,刘赐这两年已经研读透彻郑和下西洋留下的文献,但是这些文献中并未强调这道苏门答腊岛和马六甲城之间的海峡的重要性,但是郑和仍是给了这道海峡一个名字:“马六甲海峡”。 刘赐坚定地认为东西方的商贸来往是未来浩浩荡荡的大势,所以他感觉到,如今的马六甲海峡是今非昔比,日后一定会成为一处极重要的要害之地,而他同济会日后的生意要做到西洋去,也势必要经过这条水道。 所以刘赐没有急着离开,他转变了思路,他将舰队分成四拨人马,一拨人马驾着战舰在外洋游弋,一拨人马前去探索马六甲城,还有两拨人马登上陆地,一拨人马深入探索这苏门答腊岛,最后一拨人马在苏门答腊岛的一处空阔地安营扎寨,开辟出一片营地。 刘家军的行动自是迅捷异常,二十天之内,刘赐在巨港旁侧的空阔地开辟的营地已经初具规模,同时他摸清了着马六甲海峡的整个形势,这苏门答腊岛上只有零星的弗朗机人营地,弗朗机人没有大规模地进占这个巨大的海岛,而弗朗机人之所以登上这座海岛,为的是黄金,因为苏门答腊岛上有黄金埋藏,所以这些弗朗机人三两成群驻扎着营地,在这里开采黄金。 弗朗机人主要的势力集中在马六甲城内,马六甲城就在苏门答腊岛对岸,它之所以得名“马六甲城”,是因为统治当地大片疆土的王国名为“马六甲王国”,这个王国早在郑和下西洋时就已经存在,存续了一百多年,但是自从四十年前弗朗机人的商船和战舰来到东洋之后,弗朗机人很快对马六甲王朝展开了侵略,因为弗朗机人也看见了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他们决心要控制这道海峡。 随着刘赐和巨港、马六甲当地的人民沟通深入,他也得知了许多确凿的信息,这些信息让刘赐颇为惊诧,也让他对局势有了新的判断。他知道了弗朗机人是在三十九年前征服了马六甲王国,占领了马六甲城,并且已经在马六甲经营多年,在马六甲建立了扎实的城邦和军事战备,而在弗朗机人的侵略之下,曾经忠于大明王朝的马六甲王朝已经分崩离析。 第1273章 西洋?征途(五) 这些确凿的消息让刘赐提起了警惕,此前他们同济会的商贸还局限于大明的海疆,并未将商贸的渠道拓展到南洋的南部来,后来成功“开海”之后他们试图将同济会的商贸航线延伸得更远,但是又发生了汪直被杀一事,随着大明的海疆再次陷入混乱,同济会拓展航线的计划也随之搁置,这一搁置就搁置了六年之久,所以这许多年来同济会的商贸航线局限在吕宋,并未来到这苏门答腊岛和马六甲海峡,也不知道这边的形势变化。 刘赐和弗朗机人多有接触,他深知这些西洋人的作风和脾性,这些“夷人”其实和盗匪无异,他们唯利是图,做事情没有规矩,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们,那就是商贸的利益,而刘赐这支庞大的舰队如今到了这里,来到马六甲海峡的门口,这无疑是某种宣示,宣布大明王朝的海上武装力量已经来到了这里,这无疑威胁到了弗朗机人的商贸利益。 刘赐觉得弗朗机人的反应不会那么简单,他下令舰队加强警戒,并在他们于岸上开辟的营地构建了扎实的炮火阵地,同时,刘赐派出使者前往马六甲找弗朗机人谈判,表示大明王朝和同济会的舰队将通过这道海峡,希望弗朗机人能够欢迎并且迎接他们通过。 刘赐向弗朗机人送去了信息,但是没有得到回音,他感觉到不妥,而且他得到了消息,马六甲城正在加固城防,城里头的弗朗机人正做着防备的工作。 那是一个潮湿又温暖的清晨,刘赐走出了位于巨港的营地,来到海边遥望着隔岸的海峡,他心中仍是犹豫着,他感觉到弗朗机人传来不祥的信号,但是他拿不准眼下这个局面的真相,摸不清弗朗机人的真实意图,毕竟大明的舰队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来到过这里,对这里已经完全失去掌控,弗朗机人在这里握有绝对的主动权。 柳咏絮一直陪着刘赐,她已经不避讳和刘赐的关系,她如今在舰队之中就像刘赐的夫人一般,为刘赐掌理着所有事情,但凡是刘赐没能兼顾的事情,她的指令就被视同是刘赐的指令。 柳咏絮披着长衣来到刘赐身后,这些日子柳咏絮的身子有些不好,大概是因为来到了这南洋水土不服,患了些急症,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卧床休息着。 刘赐看着柳咏絮来到,他忙说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歇着,我是睡不着了出来看看。” 柳咏絮笑道:“这天又不冷,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说着,柳咏絮靠到了刘赐的身上,刘赐抱住柳咏絮,他心疼道:“你怎的更瘦了。” 柳咏絮笑着宽慰道:“我素来都是这般瘦的,倒是你,得好好歇息才是。” 刘赐苦笑道:“这南洋天气虽然暖和,但是总是湿漉漉的,蚊虫又多,实在是难受,睡觉都睡不好。倒是真的担心你,你身子本来弱,日后还不知要颠沛多少地方,真怕你撑不住。” 柳咏絮笑道:“跟着你,我如何都撑得住的。” 刘赐沉默了,他紧紧地抱着柳咏絮,看着那浩瀚的浪涛。 柳咏絮也沉默了片刻,她骤然说道:“我们打,开战。” 刘赐一愣,问道:“打马六甲?” 柳咏絮点头,果断地说道:“对,打,不要冒眼下的风险。弗朗机人这般不给我们答复,还加固城防,这不是个好信号,我们如若不打,过些日子发生什么变数,那我们后悔也来不及,这才是我们下南洋的第一站,在这里优柔寡断,贻误战机,可不合适。” 刘赐自是觉得柳咏絮说的有道理,他主要忧虑的是他与弗朗机人的商贸来往非常密集,可以说如今同济会七成的商贸是和弗朗机人合作的,他和弗朗机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自是有个“信义”在,他不想这般轻率地撕破脸。 柳咏絮知道刘赐的忧虑,她说道:“咱们这下西洋的壮举是非常之事,行非常之事就得用非常之道,日后的路途还长,不能在这里冒风险,而且你想想弗朗机人可能阻拦我们的那个最要害之处。” 刘赐问道:“你是说,弗朗机人不会让我们去西洋做生意?” 柳咏絮说道:“是的,我相信这是弗朗机人的要害,弗朗机人在大明的海疆贸易,在同济会处购得商货,他们是靠将这些商货运到他们的故土西洋那边去赚钱,如若我们同济会或者大明的商船自己走通了这条前往西洋的航线,那么我们自己就可以把商货卖到西洋去,这样一来,弗朗机人必然会觉得我们抢夺了他们的生意。” 第1274章 西洋?征途(六) 刘赐此前听柳咏絮说过这个想法,但是他没太听得进去,此时他再一细听,觉得确实是有道理,他说道:“你是说弗朗机人会扼制住这条咽喉要道,让大明的商船没法到西洋去?” 柳咏絮说道:“必然是这样的,尽管我们觉得大明的商船不会耗费那么大气力自己航行到西洋去,但是弗朗机人想必还是会防着这一点,对他们来说,这马六甲海峡是他们做生意的要害之地,如果我们处在他们的处境,我们也会扼守住这里,垄断着东方的商贸渠道。” 刘赐说道:“所以你觉得弗朗机人是在预备着对付我们?我可是同济会的大掌令,是姚家的公子,弗朗机人胆敢对我下手?他们日后的生意不做了?” 柳咏絮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无法预料弗朗机人为了守住这条航线会使出什么招数,但万一他们想摧毁我们的舰队呢?万一他们想毁掉同济会的精锐,让同济会无力西行呢?” 刘赐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个可能,他仍是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他优柔寡断,而是他身处这个位置上,他做一个决定,就牵涉着这一万名弟兄的性命,而眼下这个“开战”的决定着实是不好决断。 柳咏絮知道刘赐的难处,她果断地说道:“刘赐,开战,弗朗机人心怀不轨,我们不必和他冒这个风险。” 刘赐听了柳咏絮这句话,他看向那浩瀚的波涛,思量片刻之后,他狠狠地叹了一声,说道:“那就开战!弗朗机人如若有扼守这东西方贸易的咽喉的心思,我刘赐得告诉他,这是痴心妄想!” 刘赐拥着柳咏絮走回营地,在半个时辰之内,他“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中散布在巨港的营地、海上的港口、外洋游弋的舰队的二十名高级军官,这些高级军官毫无二话,立马展开了部署,刘家军迅速地运转起来,这支训练有素的、有着铁一般的纪律的军队在正午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所有在营地上、港口上驻扎的将士尽数登上战舰,庞大的舰队在午后即行开拔,再次驶入大洋,径直驶入海峡,直扑马六甲城。 刘家军的行动之迅疾让巨港的人民都没能反应过来,他们收受了刘家军不少银钱,中午还为刘家军送来十几头刚刚猎杀的野猪,却发现刘家军已经开拔了。 那些驻扎在苏门答腊岛的弗朗机人自是立马要去马六甲城报信,但是待他们发现刘家军的动向,刘家军的舰队已经进入了海峡,而他们的小船如何快得过刘家军的战舰? 临近傍晚时分,刘家军的三十四艘战舰已经齐刷刷地来到马六甲城的外洋,这道海峡的水流十分湍急,但是刘家军的将士们凭借高超的航海技术,将战舰平稳地停在了海上,三十四艘战舰依然围绕“青龙”为首,“白虎”、“朱雀”护卫腰身,“玄武”殿后的三角阵型排成了攻城的槌型阵。 这支舰队面朝东方的马六甲城,背对着西方的斜阳,随着夕阳西下,海峡的水流越发的湍急,舰队的阵型在浩瀚的水流之下也显得有些不稳,但是随着水流的湍急,海水也越发的高涨起来,海潮开始涨起,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扑向东方马六甲城所在的海岸边。 刘赐站在“青龙”的龙首,他背对着斜阳,看着夕阳映照的马六甲城和那道蜿蜒宽阔的海岸线,不得不说,马六甲的海港真是难得一见的良港,双屿港虽然也是一个颇有规模的港口,但是比起马六甲港仍是逊色不少,刘赐不禁想到,一个小小的双屿港他们同济会都能经营得这般盖世繁华,如若是汉人占领了这个马六甲海港,还不知要把这里建设得如何繁盛的模样。 “青龙”的船身也在激烈的海流之下剧烈的震荡起来,副将来到龙首之下,对着刘赐呼喊报道:“帅爷!潮水已经足够高,足以攻城,但是潮水还在涨,是否再等!?” 刘赐看着船身下那浩瀚的水流,他的整支舰队此时被浪涛翻卷着,看起来像是“支离破碎”了一般。 副将见刘赐没回答,他又喊道:“今日水流特别大,这二十日来还没见过这般大的涨潮!再涨高些,旗舰足以直扑城墙之下,与敌兵短兵相接!只是需冒风险……” 刘赐看着浪涛翻涌的海面,在高企的浪涛掩映之下,那远方马六甲城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第1275章 马六甲之战(一) 白芷若站在刘赐身边,她看着这庞大的海浪,她忧虑道:“这海浪这般大,着实是罕见,咱们的船都停在这儿,怕是撑不了太久,还是即行攻城。” 白芷若转头看去,只见护卫在“青龙”的周遭的那些中型战舰已经在浪涛之中浮沉,眼看摇晃着要支撑不住了。 刘赐却仍是沉吟着,他知道眼下攻城的要害,这马六甲城之所以易守难攻,是因为它的城墙高企,而逼近到城墙前的海面又非常浅,所以战舰往往难以直接逼近城墙,而战舰如若停留在外围的海面上和马六甲城对战,战舰会暴露在马六甲城的炮火之下,凭着弗朗机人的精锐炮火,再强大的舰队也难以支撑,而对舰队而言,再强大的舰队炮火也难以轰破马六甲城的城墙,如若是依靠战士登岸攻城,则更是不切实际,登岸将士的背后就是大海,前方是高大坚固的城墙,将士们难以登墙破敌。 所以刘赐自是要选在涨潮的时候发动攻城,而高涨的潮水有利也有弊,凭借涨起的潮水,舰队能够尽量地逼近马六甲城下,但是再强大的舰队在潮水面前也像蝼蚁一般渺小,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潮水会翻涌出什么样的势头,说不准一阵大浪打来,舰队就被浪涛淹没了。 刘赐面临抉择,这就是他身为主帅的最重要职责,他要抉择如何进退,如若出于保险起见,他此时就应该攻城,凭借刘家军的战斗力,乘着弗朗机人措手不及攻下城池来应该是可以的,但是如若等潮水再高涨一些,刘家军的攻城无疑会容易一些,这些天刘赐已经基本摸清了马六甲城的状况,这座城池弗朗机人经营了四十来年,称得上是东洋、南洋炮火最厉害的城池,哪怕是刘赐耗费了巨额银子建造的双屿港,论炮火恐怕也比不上这马六甲城,所以眼下对刘赐来说,他着实是面对一个困难的抉择。 随着一道巨浪再次袭来,他们的舰队又在浪涛中翻动起来,浪涛盖过了青龙那高大的船身,劈头盖脸地淹没了整艘战舰,刘赐的身子也被浪涛淹没了,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压在身上,像是有千钧之力一般几乎要把他压垮,他连忙抓住了白芷若的手臂,两人蹲伏下身子,扛过了这一阵压力。 白芷若毕竟没有经历过这般海上的凶险局面,她有些慌乱,对刘赐说道:“刘赐,快攻,再这么下去船队要扛不住了!” 刘赐握着白芷若的手他,他站起来,看了看那浪涛的势头,这些年他常在大洋上颠簸,对于着海洋的脾气已经熟稔,他瞧着这浪涛大概会缓一缓势头,他果断地说道:“天公作美,涨起这般大的浪来,咱们不能辜负!传令!缚绳!准备出击!” 刘赐这命令的意思就是暂缓出击,下方的副将见刘赐下了令,他二话不说,立马飞奔而去传令。 随着副将的指令传下来,青龙腹心的那三座巨大的号角发出呜咽的轰鸣。 随即,“白虎”、“朱雀”、“玄武”也发出呜咽的轰鸣,这是备战的信号,同时传令全军“缚绳”,随着号角声的响彻,所有的将士立马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从腰间解下各自佩带着的粗大的麻绳,将绳结绑在了岗位上预先设置好的扣子上。 一般来说,在海战时使出这“缚绳”的技法,就是要在最险恶的环境下和敌军血拼了。 浩大的浪涛继续冲击着刘家军的阵型,夕阳缓缓地降下,残阳的血色变得越发的浓烈,在残阳的照耀下刘家军这三十四艘战舰就像处在一片流动的血色丝绸上头一般。 刘家军的阵型已经被冲乱,一些中型战舰在浪涛的汹涌之下已经控制不住船身,被浪涛带离了阵型,飘到了远处。 待到夕阳的血色已经浓烈到了极致,刘赐看着夕色已经将马六甲城、还有那漫长的海岸线辉映出血红的色彩,刘赐终于说道:“传令,攻城!” “青龙”立马发出呜咽的号角声,这声号角声比方才要嘹亮得多,随即“白虎”、“朱雀”、“玄武”也一起发出号角声,这股嘹亮的号角声刺穿了汹涌的浪涛轰鸣声,径直刺破了天际。 随着旗舰的号角声响起,分布在三十四艘战舰上的一万名刘家军将士纷纷发出愤怒的呼喊,他们调转船帆,调整船舵,众战舰在浪涛中挣扎而起,它们坚硬的船身冲破了浪涛,开始鼓足了风力向马六甲城冲去。 第1276章 马六甲之战(二) “青龙”的船身在浪涛中是最平稳的,它的船帆也最能吃足风力,于是“青龙”一马当先地冲向了马六甲城,很快将舰队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白芷若站在“青龙”的船首上,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这艘巨舰的愤怒,这股愤怒传自这艘巨舰上方那高扬的十二片船帆,那巨大的风力推动着这艘巨舰,使得这艘巨舰乘风破浪地向前猛冲而去。 随着青龙的凶猛冲击,它很快将众舰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对此刘赐毫不在乎,他紧紧地抓着船舷,目光如鹰隼一般冷凛,他此时的眼中只有一个东西,就是前方那已经越发清晰的马六甲城池。 马六甲城里面有一万多名弗朗机人,这些人几乎全是半商半兵的半武装力量,此时守备城池的弗朗机人将官已经发现敌军的来袭,他们没有接到事前的情报,甚至没有发现这些敌舰在外洋停泊了足有半个时辰,待到“青龙”冲向城池来,这些弗朗机人的将官才终于发现敌情,他们立马敲响了悬挂在城池钟楼上的铜钟。 铜钟凛冽刺耳的声响在马六甲城上空回荡,这一万多名弗朗机人迅速地行动起来,这些人都是久经战祸考验的人物,他们立马冲向各个炮台,甚至冲向码头准备驾起船只迎敌,同时,他们驱赶着当地被弗朗机人雇佣或奴役的数万名土着,让他们立马拿起刀枪占据各个要害口子,准备迎战敌军。 但是这些弗朗机人毕竟不是一支统一的军队,他们本质上是顾着各自的利益的各方商客,所以他们临时这般行动起来,不免陷入混乱之中。 马六甲城很快轰鸣地轰出火炮,凛冽的炮火向“青龙”袭来,刘赐的旗舰依旧乘风破浪,在浩瀚的浪涛的裹挟下扑向敌方城池。 此时潮水已经涨到了马六甲城池地城根下方,这般高涨的潮水往往不期而至,但是一年之中这样高的潮水不会超过二十天,弗朗机人自是都知道这一点,他们知道这艘敌舰是要径直攻到城墙下,那些行动迅捷的弗朗机人已经起航了他们的战船,在高涨的潮水中调转了风帆,开始启动船身迎向“青龙”。 面对迎上来的弗朗机人战舰,刘赐毫不理会,他的眼中只有那笼罩在血色之下的马六甲城池。 几枚炮火击中了青龙,但是这艘战舰上的将士们依然沉默如铁,或者说青龙压根不在乎这点炮火的损伤,也不在乎这些炮火来自哪方的敌人,旗舰依然径直冲去,飞速地掠过了敌军的拦截。 刘赐看见马六甲城池煌然出现在眼前,这座城池着实是建得足够高企,它建在一片巨石的上方,足以居高临下地面对任何来袭的敌军,但是眼下潮水已经涨到了这座城池的墙根下,城池的炮火开始密集地轰向“青龙”,而青龙乘着疾风和大浪径直逼近城池,随着一阵巨大的浪涛,巨舰径直扑到了马六甲城的城墙根下,刘赐看见旗舰的船首几乎要触到了城墙的石壁。 随着青龙冲到墙根下,马六甲城的炮火也停歇了,因为这些炮火都是远程炮火,除了少数几门位置低矮的炮火之外,绝大多数炮火无法对逼近到墙根下的“青龙”形成射击角度,而那几门能够攻击青龙的炮火转瞬间也止歇了,因为青龙的炮火已经轰然炸响,转眼间就将那些轰击他们的炮口给轰得没了声息。 青龙常规配备十二门火炮,而在它的船舱里面储存了另外十二门火炮,为了这次征战,这储存的十二门火炮已经被装备到位,此时青龙的二十四门火炮在马六甲城池的下方轰响,炮火源源不断地轰鸣着,轰击向这座高城可能威胁到他们这艘舰船的位置,主要是轰向城池的各个炮口,和城墙高处有人守备的地方。 弗朗机人事前没有布置充分的防务,眼下在青龙的突袭之下,这城池的防务被青龙彻底地压制了。 弗朗机人自是迅速地组织策略,大批的战士向着青龙的方向涌来,同时大批的弗朗机人战舰已经在浪涛的带动下迅速地出击,向着青龙包抄过来。 但是让弗朗机人震惊的是,他们看见海面上又出现了一批敌舰的身影,这些战舰和青龙一样乘着猛烈的风速和海浪,向着马六甲城猛扑而来,这些战舰很快逼近了弗朗机人的战舰,它们的炮火轰然炸响,只见不过片刻的时间,那些初起航的、足有三四十艘地弗朗机战舰已经被打七零八落,完全无力抵挡敌舰的冲击。 第1277章 马六甲之战(三) “白虎”、“朱雀”、“玄武”带领着三十艘中型战舰紧跟着青龙冲入了马六甲城池的腹地,借着大浪径直逼近到了马六甲城池的墙根下,随即轰鸣的炮响在马六甲城的成根下炸响,刘家军共计近四百门精锐火炮凶猛地轰向马六甲城的城墙。 马六甲城城池内那一万多名弗朗机人已经尽数地出动,这些半商半兵的战士大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远渡重洋来到南洋,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自是不吝于勇猛地作战,此时他们都已经到了各自的岗位上,有的发动炮火,有的来到城墙上用火神枪射击,有的运来滚热的黑油准备从城墙上泼下来,但是这些弗朗机人很快发现他们的任何行动都难以进行,因为敌军大批的战舰已经直逼他们的城池前,而且这些战舰显然是东洋、南洋最精锐的战舰,这些舰船爆发的火炮恍如阵阵惊雷,倾天覆地地轰向这座城池的各个方位,直压制得弗朗机人抬不起头来。 弗朗机人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知道同济会来了一支舰队,但是他们没想到这支舰队会这般发动突袭,更没想到这支舰队的战斗力如此强大,这支舰队的炮火简直比他们弗朗机人最精锐的舰队还要强悍。 刘家军的战舰就这般尽数“搁浅”在城墙根下,竭尽所有的炮火攻击这座城池所有有威胁的角落。 弗朗机人的众多战舰原本已经起航,但是眼下面对刘家军的炮火,它们着实是不敢来撄这个锋芒,这些战舰游弋在外洋,一时不敢逼近港口里面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马六甲城原本坚固的城池已经被轰出了几个缺口,较为低矮的那片城墙已经出现大片的裂口,眼看就摇摇欲坠。 此时又一次大潮涨起,这潮水再次淹到了马六甲城的城墙根下,刘赐当机立断,号令一声:“撤!” “青龙”立马发出一声悠长的呜咽,刘家军的众战舰立马顺着涨起的潮水退入海中,众战舰顺着水流退到了外洋,在外洋迅速地重新整编了阵型,然后再次向着马六甲城冲过来,这次众战舰形成了严密的阵型,而且这次冲击的目标明确,就是向着那片已经出现大片裂口的低矮城墙冲来。 刘家军的战舰顺着潮水很快又一次直逼上岸,然后众战舰的炮火明确而集中地轰向那片低矮的城墙。 而此时马六甲城内的炮火已经哑然失声,那遍布在城池高处的炮火已经被刘家军的火炮彻底地压制,只有零星的火炮还在反抗,大多数的火炮已经失去继续抵抗的勇气。 随着刘家军的火炮再次轰向那片低矮的城墙,那城墙轰然被轰开了一个缺口,“青龙”立马发出一声嘹亮的呜咽,随着这声呜咽,“青龙”上头的将士立马解开了缚在船上的绳扣,立马拿起了兵器和火神枪,就要攻入城内。 就在这时,只听得马六甲城内原本急促的铜钟声停歇了,随即那高企的钟楼上头挂起了一面白旗。 刘赐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弗朗机人投降了,这是刘赐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弗朗机人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目的,就是做生意,他们不像大明的子民有那么多的“家国道义”的自我要求,他们唯利是图,这让他们显得粗鄙,但也让他们显得单纯,他们建造堡垒,建造舰队,制造火炮,构建武装力量,为的也是贸易,所以眼下他们发现自己打不过敌人了,他们立马就选择投降,对他们来说,“投降”无关什么“气节”或者“道义”,他们觉得既然打不过,就谈判,或者赔钱,或者撤离,不必为此牺牲人命。 弗朗机人的投降是很干脆的,刘赐此前和弗朗机人打过几仗,知道这些“夷人”的脾性,包括四个月前刘家军向吕宋方向的扫荡,他们打败了好几支弗朗机人的舰队,那些弗朗机人也是发现不敌,立马投降,让同济会收缴了火炮和火枪,绝不做无谓的拼杀。 刘赐率领同济会的将士进了城,在半个时辰之内,就收缴了马六甲城内所有的火炮,将这些火炮的炮眼全部用火药炸毁了,这是弗朗机人战败的代价,他们损失了整座城池共计一百五十门火炮,但是在人员的伤亡上,弗朗机人死伤了两百多人,被他们驱使的当地土着死伤了五百多人,对于弗朗机人来说,火炮、舰船的损失算不得什么,这就像他们的生意一样,没了再挣就是,人活着是最要紧的。 第1278章 马六甲之战(四) 对于人命的重视,这是刘赐最佩服弗朗机人的一点,这也是弗朗机人和汉人最大的不同之一,说到底,这个区别根源于两个种族不同的政权组织形态,汉人的素来是集权的制度,底层贱民的命最不值钱,当官的命更值钱,但是比起皇帝老儿的命,天底下众生的命都不值钱,而弗朗机人没有所谓的“皇帝老儿”,刘赐这些年和弗朗机人往来,他大概了解弗朗机人的帝国的组织形态,弗朗机人并非中央集权的组织形态,弗朗机人的皇帝没太大的权力,反而是各个地方的领主、骑士,包括各个商团有很大的权力,所以弗朗机人并不尊重某一个“天下共主”,他们不为了某一个号称“伟大”的国家去流血牺牲,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做生意,所以他们更加重视自己的性命。 刘赐丝毫不反感这种“眼看打不过马上投降”的举动,他认为这才是战争应有的样子,屠杀和蹂躏只能被谴责,丝毫不值得宣扬。 同济会的将士们很快地控制了马六甲城,这座城池是南洋最大的一座坚城,但是比起大明境内的一些大城,这座城池仍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但是从这座马六甲城中不难看出弗朗机人的筑城技术,他们将这座小城建造得极为坚固,如若不是刘家军的舰队趁着大潮冲到了城墙根下,他们着实是难以攻破城墙。 同济会素来和弗朗机人的商贸往来密切,所以眼下刘家军的将士对着弗朗机人仍是客客气气的,大多数弗朗机人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日后还得继续做生意,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仇。 刘赐在部将的簇拥下进入了马六甲城的总督府邸,弗朗机人的总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将,他没有避讳这一次的失败,他坦诚他们图谋要封锁马六甲的航线,不让刘赐的舰队通过。 柳咏絮为刘赐担任翻译,经过这些年执掌同济会的事务,柳咏絮已经通晓弗朗机人的语言。 刘赐印证了他们的猜想,弗朗机人果然是不愿意放同济会的舰队通过马六甲海峡,因为这意味着同济会能够自己打通通往西方的航线,能够自己往西方贸易,这会影响同济会的贸易,同济会要通过扼守马六甲海峡,将同济会、乃至东洋、南洋的所有舰船封锁住,这样一来,东洋、南洋的商船就只能通过弗朗机人向西洋进行贸易,这将在根本上保障弗朗机人的利益。 刘赐和柳咏絮这是第一次走出大明的海疆,与全世界进行贸易,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远洋商贸的规矩,原来这些西洋人会有这样的手段,通过封锁一个海峡,垄断所有的贸易。 刘赐感到开了眼界,同时他感到兴奋,他知道自己这是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迈得很是扎实,他开始洞悉远洋贸易的规则,他感觉到弗朗机人也没那么了不得的,他们大明的商货是普天之下最好的,他们同济会的舰队也比弗朗机人的舰队强大。 刘赐仍是想着姚无忌的那句话:“大明的未来在海洋,要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 刘赐感到他开始实现这个理想了。 刘赐和弗朗机人的总督谈妥了条件,作为战败的代价,弗朗机人必须赔偿同济会一百万两白银,同时,弗朗机人必须同意不得侵扰同济会在苏门答腊岛的巨港旁侧开辟的那个营地,同济会将继续建设那个营地,将之建成一座堡垒,弗朗机人不得侵扰同济会的建设。 弗朗机人总督经过几番讨价还价,但是刘赐的姿态极为强硬,如若弗朗机人不同意这个条件,同济会将控制着马六甲城,直到同济会在巨港的堡垒建设完成才离开。 弗朗机人总督只能答应了刘赐的条件,但是刘赐知道这种许诺是不可靠的,他又给出条件,同济会后续会送来十万匹丝绸和十万件瓷器,只要同济会的坞堡建成,同济会将会将这大批的丝绸和瓷器以一百五十万两的价格卖给弗朗机人,这是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价钱,同时刘赐要求弗朗机人的舰队在半年之内不得靠近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的海域。 弗朗机人总督得到了这个利好的条件,他自是同意,对于他们弗朗机人来说,“白银”是最不缺乏的东西,他们的故土本来就产白银,如今他们开辟了“白银大陆”的航线,在白银大陆挖到了更多的白银,所以他们完全不缺白银,他们忧虑的是买不到大明的商货,这一番他们得赔偿一百万两白银,还得准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作为商贸资本,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就可以派出一批人力前往那“白银大陆”挖一批银子来完成这个贸易。 第1279章 侵占马六甲(一) 刘赐完成了谈判,他走出马六甲城,重新登上“青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的舰队一直在外洋游弋着,而他很快接到奏报,外洋开始出现弗朗机人的战舰,而且数量在增多,这些战舰主要来自吕宋。 刘赐已经摸清弗朗机人的图谋,弗朗机人在封锁马六甲海峡的同时,正在调度他们的战舰前来围剿刘赐的这支同济会舰队,这些战舰这几天已经陆续从吕宋等地开来,在马六甲的海港集结,这两天还会有大批的舰队到来。 刘家军的将士们不免庆幸,他们先下手为强地攻打了马六甲城,如若再拖几天,弗朗机人的舰队完成了集结,对他们发动突袭,他们的舰队停泊在巨港里面,哪怕撑得过敌军的猛攻,也要蒙受巨大的损失,这样一来,他们“下西洋”的大计恐怕就夭折了。 刘赐得到了弗朗机人总督的承诺,并且签署了弗朗机人的合同,加上弗朗机人的马六甲城遭受了重创,在一个月之内弗朗机人难以组织起有规模的反击,刘赐立马率领刘家军退回了巨港,并且派出一支分支舰队返回双屿港,传令同济会派出人力,前来巨港修筑堡垒,夯实这里的防御。 刘赐眼下的行动远不止修建一个堡垒那么简单,在巨港修建坞堡,这背后的逻辑是:同济会将势力扩张到了马六甲海峡。 同济会自从姚无忌创立以来,商贸一直局限在大明的海疆,最远就是去到吕宋,哪怕是汪直当年最鼎盛的时候,汪直的手也没有伸到马六甲海峡来,汪直的商贸仍是局限在东洋,最多来到南洋的北面,未曾真正地威胁弗朗机人的商贸,而刘赐如今的举动无疑是要超越汪直,他径直将势力扩展到了南洋的尽头,来到了东方通向西方的咽喉要道。 刘赐的这一次扩张是历史性的扩张,可以说华夏历史上从未有来自汉人的势力侵入到这般遥远的海疆,而这样的一次扩张必然是非常艰难的,弗朗机人就绝不会坐视同济会的侵入,刘赐在马六甲一战中击败了弗朗机人只是抢占了先机,而后如何在苏门答腊岛的巨港站住脚跟来,这仍是一个艰巨的考验。 原本刘赐在双屿港也和同济会的官员们讨论过这个进占南洋的计策,但是这些计策最终都不了了之,因为同济会知道这会耗费巨大的成本,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但是如今刘赐已经来到了南洋,来到了马六甲海峡,并且一战击败了弗朗机人,这个局面就不一样了,刘赐已经打开了局面,这就可以引领同济会全力做出下一步的侵占。 刘赐传回同济会的指令在一个月后抵达同济会,同济会立即做出了反应,坐镇同济会的姚无忌自是能够理解刘赐这个行动的重大意义,他立马下令,不惜放弃双屿港通往日本的航线的防备,而调拨出四千人的军队,乘着十艘战舰南下,直奔巨港而来,全力地支持刘赐的行动。 刘赐率领刘家军在巨港驻守着,他们有着强大的武装实力,并且有弗朗机人总督战败的保证,所以他们暂时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弗朗机人的舰队依然在往马六甲港口集结,但是他们不敢轻易地靠近巨港,在马六甲攻城战之后的第十天,一支弗朗机舰队来到巨港的外洋游弋,刘赐毫不犹豫地命令刘家军发动攻击,因为按照他和弗朗机人总督的战胜协定,弗朗机人的舰队必须退出马六甲海峡,此时弗朗机人的舰队仍在马六甲海峡游弋,刘赐名正言顺地就可以对他们发动攻击。 在刘家军猛烈的进攻之下,弗朗机人的舰队溃乱地撤退了,弗朗机人因为马六甲的一败,士气已经落在下风,而且各方的商团、公司难以组成统一的战线,所以一时难以遏制刘家军的锋芒。 刘赐顺利地挡住了弗朗机人那蠢蠢欲动的反击,并在马六甲之战后的五十天等到了从双屿港赶来的援军,援军带来了刘赐许诺卖给弗朗机人的十万匹丝绸和十万件瓷器,也带来了大批的辎重和准备长期屯驻的部伍。 随着同济会援军的到来,弗朗机人反击的势头又一次被压制了下去。 虽然刘赐和弗朗机人、日本人打了多年的交道,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地面对弗朗机人进行海上贸易的博弈,此前他未曾这般走出大明的海疆,来到远离母国的海疆与这些“夷人”抢夺地盘。 第1280章 侵占马六甲(二) 经过这一轮的博弈,刘赐感觉到弗朗机人其实没想象中那般难对付,这些“夷人”显而易见的比汉人强的大概是他们的火器,但是火器汉人可以向他们买,哪怕是仿造,以汉人的聪明,耗费一些时日也能仿造出来。 但是刘赐最为忌惮的是弗朗机人的那种侵略性,这些“夷人”对于“做生意”有着天然的强大的渴望,基于这种本能的、兽性的渴望,弗朗机人的每个个体都被激发出了强大的动力,他们的每艘小船、每支部伍都充满了纪律和攻击力,他们那种扩张的欲望让刘赐感到害怕,刘赐觉得大明的人民虽然聪明,大明虽然地大物博,而且也能够培养出强大的军队,但是大明的军队也好、商队也罢,都缺乏弗朗机人这种本能的侵略渴望,比如这江南的“抗倭”大业,打了这么多年,官府倾尽了全力才培养出戚家军和俞家军这两支堪称精锐的队伍。 或者从根本上说,大明的子民仍是以“务农事”为主,大明的统治者反对做生意,所以大明的对外侵略力量天然的不能与弗朗机人相比。 刘赐想到同济会和汪直当年的倭寇集团,之所以同济会和倭寇集团能够这般打得官府满地找牙,并不是这些海贼有多么善战,而是因为这些海贼有着发自内心的战斗和扩张的渴望,他们打仗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利益,为的是做生意养活自己和亲族,而那些官军养着大量的冗兵,这些兵士并无奋勇作战的动力,自是战斗力低下。 弗朗机人也是这般为了做生意而奋战,刘赐觉得眼下大明凭借着地大物博,还有朝廷强大的集权力量,自是可以睥睨着弗朗机人,但是凭着弗朗机人这般强大的侵略性和扩张的渴望,日后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但是此时刘赐好歹是摸清了这大洋上商贸博弈的规则,他有充分的自信能够对付弗朗机人,他知道在这大洋之上,一切的规矩都是表面的,而在这表面的规矩之下只有两个根本的原则“利益”和“力量”,他用强大武装力量攻陷了马六甲城,得到了弗朗机人总督的许诺,但是这个许诺没有实质的意义,充其量只能是延缓了弗朗机人的进攻,而他要真正站稳脚跟来,仍然要依靠自身的力量,还有同济会强大的商贸实力作为后盾,弗朗机人惧怕你的武装力量,又被你的商贸实力所牵制,他们才会乖乖地与你合作,在此之外,再多的协定、再多的道德说辞都没有意义。 刘赐在苏门答腊岛的巨港旁侧囤聚了一万四千人之众的精锐军队,并且他从来到巨港开始,就着手招募“流落”在南洋的汉人前来巨港,这些汉人都是在不同时期流落到南洋的,有的从宋朝的时候就来了,有的是元朝的时候,还有许多是大明这几十年倭患严重的时候流落来的。 这些汉人有些已经不太会说汉话了,但是他们毕竟血浓于水,对于母国仍然有相当的向心力,这些人大多数散落在吕宋、婆罗洲、爪哇、苏门答腊等各大岛屿上面,或者和当地的土着混居,或者已经融入当地的土着,刘赐在南洋经商多年,他的舰队中有不少熟知南洋情况的老兵,这些老兵纷纷出发,前去招募这些汉人的后裔,他们宣称:“大明进占苏门答腊,屯兵在巨港,欢迎汉人前来囤聚,来者会分发充足的粮草和铁器。” 刘赐记得当年“平人”去到大明海疆的状况,他记得平人去到大明,为的是两样物事,一样是铁器,一样是书籍,所以刘赐继续向同济会下令,运来了大量的铁器和书籍,用以进一步经营巨港。 在同济会的招揽之下,开始有源源不断的汉人从周遭的各大岛屿乘船而来,其中最多的人来自婆罗洲,婆罗洲是苏门答腊岛东北边、爪哇岛正北边的一个巨大岛屿,那个岛屿的规模大概比苏门答腊岛还要大,那个岛屿上聚集了大量流落南洋的汉人,其中大多数是南宋末年和元朝末年这两批流落去的汉人,他们已经在婆罗洲上面建立了自己的部族,但是由于这些人大都出身正统王朝,所以对汉人王朝有比较强的向心力,所以愿意远赴巨港来囤聚。 比如第一批从婆罗洲岛来到巨港的汉人,就是当年南宋末年崖山海战失败之后流落到南洋的宋人的后代,他们的祖先忠于南宋朝廷,到今日他们还会拜祭宋时的皇帝,所以他们更愿意和汉人的势力接触。 第1281章 侵占马六甲(三) 随着这巨港的营地和防御堡垒的扩大,刘赐的事务也忙得不可开交,他没有预料到这“下西洋”的行动会演变成“进占马六甲”,但是他知道为了同济会的未来,为了这“开海”的大业,也为了日后他与朝廷的博弈,进占马六甲的这步棋是非走不可的。 到了大明嘉靖四十四年的四月,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支周遭的南洋汉人势力来到巨港,他们大都派了些人率先来瞧瞧这里的样子,刘赐给了他们充分的优待,尤其是提供给他们铁器和书籍,这是他们渴求的,所以他们开始呼唤更多的族人前来,到了四月的月底,已经有好几万的人马来到巨港囤聚下来。 刘赐掌控的势力很快将巨港占领了,原本巨港由弗朗机人和当地的土着共同占据着,他们自是不甘愿退出,但是慑于刘赐强大的军事力量威慑,弗朗机人只能退走。 同时,马六甲的弗朗机人力量看着刘赐的势力这般爆炸性的增长,他们明确地意识到,同济会是要在马六甲海峡与他们分庭抗礼了,这是弗朗机人不可忍受的,弗朗机人纠集了强大的舰队,这支舰队足有二百艘战舰,两万人之众的战士,他们做出要攻打巨港的姿态,但是他们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刘赐在巨港的势力已经成型,同济会在巨港迅速地修建起一座坞堡,并且已经囤聚了近十万之众的人口,凭借着坞堡和囤聚的人口同济会足以抵抗弗朗机人的进攻,并且自产粮食坚持下去。 弗朗机人掂量了他们自己的力量,他们仍是不敢向同济会动手,虽然刘赐此举是触犯了他们的底线,但是他们还牵涉着和同济会在大明海疆的贸易,他们不敢和同济会撕破脸,如若真的打得两败俱伤,那么他们在东洋、南洋的商贸也算毁了。 刘赐知道弗朗机人的心思,这些年的贸易做下来,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脾性,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但是这种博弈就是险中求胜,如若此时弗朗机人撕破了脸,将舰队倾巢而出开来和他血战,他恐怕是打不过的,他的力量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大,他的刘家军虽然精锐,但是他的坞堡还没有完全修建好,火炮的方位、排布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完成布置,所以眼下如若开战,刘家军只能出洋和敌军硬碰,这里毕竟是弗朗机人的地盘,他在异地作战,胜得了第一阵、第二阵,恐怕也胜不了第三阵,而弗朗机人会忌惮同济会在双屿港大本营的力量,但只有刘赐知道,他眼下带走了刘家军一半的力量,双屿港已是空虚,双屿港剩下的那一半军力必须防备倭寇的侵扰,必须维持航线,还必须防备着朝廷发难,压根就不可能对马六甲进行支援。 所以刘赐眼下在苏门答腊巨港的这支舰队其实是一支“孤军”,他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有底气,至于弗朗机人还忌惮刘赐纠集了那许多汉人,刘家军的高层都知道,这些汉人并不见得会与同济会一条心,这些所谓的“汉人”其实是“乌合之众”,他们各怀心思,并不团结,如若真打起仗来,这些“汉人”转而和弗朗机人合作倒是更有可能。 但是刘赐的“门面”终究是撑住了,他摆开来的架势仍是唬住了弗朗机人,而后他加紧地夯实自己的实力,只是他这支“孤军”在前线,得不到太多后方的支援,着实是让他有些举步维艰,唯一支撑他的是刘家军多年积累下来的强大的组织力和忠诚度,凭借着这些将士们舍生忘死的奋斗,他总算是能够继续地夯实这巨港的势力。 进入五月,刘家军的军中爆发了一轮疾患,这是因为这些将士不习惯这南洋的气候,加上这里蛇虫鼠蚁横行,时日又进入了盛夏,很容易感染疾病,疟疾肆虐在军中,有半数的将士染病,染病者上吐下泻,状况很是严峻,顿时半支刘家军丧失了战斗力。 刘赐努力地掩盖消息,但是疟疾蔓延得越来越严重,消息渐渐地瞒不住了,弗朗机人的战舰开始游弋在巨港的外洋,他们在试探刘赐的态度,看看刘赐还敢不敢那般强硬地对他们发动猛攻。 刘赐着实是陷入两难的境地,此前汪直之所以没能进占南洋,这水土不服,还有难以适应南洋这蛇虫横行的环境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刘赐如今面对了,才知道这恶劣的环境会对他们的军队产生多大的影响。 第1282章 侵占马六甲(四) 但是面对弗朗机人的挑衅,刘赐仍然发动了精锐的舰队,除了“青龙”之外,“白虎”、“朱雀”和“玄武”率领众舰倾巢而出,凶猛地驱逐了弗朗机人的舰队,并且径直追杀到了马六甲城的外洋。 但是这一战对于刘赐来说已是倾尽了全力,弗朗机人也看得明白,这同济会已是强弩之末,而就双屿港的反应来看,同济会的大本营恐怕也无力进行大规模的支援。 弗朗机人于是开始筹集军队,准备待疟疾继续蔓延之后,集中起军力对巨港发动猛攻,这一战他们要将同济会的舰队尽数歼灭,而且他们要擒住这同济会的头目,彻底地挫败同济会的锐气。 其实占据巨港的同济会和占据马六甲的弗朗机人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因为他们都在进行商贸活动,数不清的商人在彼此的势力之间渗透,早已将彼此的军情内务传递出来,刘赐很清楚弗朗机人的图谋,他知道弗朗机人想要一举歼灭他们,在马六甲至少已经集结了两万人之众的精锐的弗朗机人战士,还有至少两百艘战舰。 而刘赐别无选择,他只能努力地调动军队,将患上疟疾的将士和健康的将士隔离开来,努力地维持军队的战斗力,并加快修建堡垒。 囤聚到巨港的汉人们也人心惶惶,弗朗机人在这些“移民”中间进行了深入的渗透,弗朗机人对这些汉人威逼利诱,迫使这些汉人背叛同济会,甚至开始在巨港进行烧杀抢掠的祸事。 刘赐可谓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他知道这进占马六甲海峡的行动不会那么顺利,但是眼下的难度仍是超乎他的预期,他不禁越发的怀念汪直,如若汪直还在,凭借汪直的武装力量,联合同济会的财力和组织力量,他们势必能顺利地将大明的势力扩张到马六甲海峡来,弗朗机人势必难挡他们的攻势,只可惜汪直的势力已经瓦解,可以说,汪直的死除了造成大明海疆的混乱,还给了弗朗机人天赐的良机,如若汪直还在,弗朗机人的势力无法扩张得这般顺当。 时日进入大明嘉靖四十四年的五月,这苏门答腊岛上的盛夏时节已经名副其实地到来了,岛上蛇虫鼠蚁的肆虐越发的厉害,疟疾在刘赐的努力控制下好歹算是遏制住了,但是军队一时还难以恢复战斗力。 刘家军的高层将领都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时候,因为不知何时弗朗机人就会发难,而以同济会眼下的状况,恐怕敌不过弗朗机人,但是好在刘家军的内部仍是十分团结,尽管深陷危局,但是刘家军从上到下没有人生出二心。 刘赐着实是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他与弗朗机人的博弈和斗争才刚刚开始,他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但是眼下的状况他着实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世事无常变换,刘赐在经历了近四个月的煎熬之后,他终于看见了一个要紧的转机,在初入五月时,一伙漂泊的汉人船队来到了苏门答腊的巨港,他们也是听说了汉人的势力来到了这里,而刘赐留意到这伙汉人船队的独特之处,只见这些船队的船只扁平而挂着各式各样的图腾式的装饰物,刘赐立马认出来,这是“平人”的船只。 刘赐立马迎接了这伙汉人,询问之下,刘赐知道他们果然是“平人”,刘赐对此自是意外又激动,“平人”终于来了,他经过这些日子摸清了南洋的状况,他才知在南洋一带像“平人”这般的族群是属于非常大规模的族群,据他所知“平人”的族群一共足有近十万人之众,而且这个族群主要是元末明初的时候张士诚的旧部,或者是靖康之难之后,建文帝一朝的旧部,这些族人来到南洋的时日不久,对汉人的王朝还保留着比较高的忠诚度。 刘赐立马询问这些来到巨港的“平人”关于何满子和何初一的消息,这些“平人”都知道何初一,他们的族群分为多个部族,何初一是其中一个部族的领袖,刘赐猜到何初一成了当初去到大明海疆的那个“平人”部族的领袖,他立马问何初一的部族的下落。 这些“平人”说何初一的部族去到大明的海疆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他们早已回到了南洋,如今他们主要在婆罗洲生活。 刘赐立马派出人马随这些“平人”去传信,去通知何初一的部族,当年的刘赐如今占领了苏门答腊的巨港,邀请他们前来囤聚。 第1283章 侵占马六甲(五) 刘赐焦急地等待着何初一的消息,眼下他亟需人马前来支援,如若何初一能够率领他熟悉的那个“平人”部族前来增援他,无疑会让他打开局面。 巨港和婆罗洲岛只隔着一道海峡,在五月中旬的一个深夜,刘赐听到外面警报的声音响起,他立马从床榻上翻身而起,赶出房屋外,如今他们为了防备弗朗机人的袭击,在外洋布置了严密的防务,尤其是夜晚,他们会派出十艘战舰在海面上游弋,严密地监视敌军的动向,所以这般深夜响起这样的警报声自是会将刘赐吓出一声冷汗。 刘赐赶到哨台上,他看见海面上燃着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明灭的光亮像是渔火,跃动着汇聚成了一片,凝成一片亮光,正飘荡在这巨港的外洋。 随着警报声的响起,这刘家军的营地内已经是一片骚动,将士们纷纷冲出房屋,奔向岸边的战舰,而刘赐却是心绪激动着,这片“渔火”的样子无疑是他所熟悉的,他想起了那个他试图蹈海自杀的夜晚,他看见“平人”的舰队驶过,也是这般的一片渔火。 刘赐立马赶到海岸边,下令将士们放这些船只进来,这些飘荡在外洋的“渔火”被放进了巨港里头来,靠岸的这些船只也是刘赐所熟悉的,只见这些船只的样貌都颇为陈旧,船上的甲板、船舷都显出相当的年月,船身上到处可见修补的痕迹,它们高扬的船帆虽然显得厚重扎实,但是船帆上也打着大块的补丁,而这些船上的船舱都幽幽暗暗地像窑洞一般。 这些船只正是平人的船只,一艘最大的舰船缓缓地靠上了岸,一群体魄强壮的男子跳下了船只,他们蜂拥而来,走向刘赐,只见为首的那个男子身材高大,浑身的肌肉健硕,皮肤是乌亮得似乎能够闪出光芒的古铜色,那正是何初一。 何初一仍是赤着脚,浑身依然只穿着一条勉强能遮蔽下体的半截裤子,他来到刘赐面前,他的神色锐利,但是对着刘赐顿时露出轻松的笑容,他仍是抄着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读书人,别来无恙。” 刘赐也是笑了,他看见何初一已是一个颇显沧桑的男子,当年他们初见时何初一不过三十岁,如今何初一已经年近四十,而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何初一已经成为他们部族的领袖,这也让他变得越发的刚毅。 刘赐笑道:“许久不见,你果然成了部族的领袖。” 早在十年前,何初一就有志要当他们部族的领袖,刘赐在这个平人的部族中生活了那般长的时日,他也感觉何初一确实是部族中出类拔萃的一个男子,何初一的确适合当部族的领袖。 何初一笑道:“你在取笑我吗?你得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的大人物?听说你是大明整个海疆贸易的领袖,双屿港是你的,你手下的军队比大明的官军还多。” 刘赐可不会扮出汉人自谦的那一套,这些“平人”也不在乎汉人那种颇显虚伪的“谦虚”,他笑道:“你听说的不错,大明的海疆在我的掌控之下。” 何初一笑道:“我知道,江南王,天母娘娘也想不到十年后你会成了江南王,所以如今我们来投靠你了。” 刘赐没有掩饰心中的狂喜,他终于盼到了希望,他和何初一熟识,对于“平人”的部族也有充分的了解,他相信这些漂泊的近代汉人后裔是值得信任的,他握住何初一的手,说道:“你知道,你这一来,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何初一还是不太听得懂汉语,他说道:“我听说你们需要人屯垦,我们可以帮助你们,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们条件。” 刘赐说道:“你说。” 何初一说道:“我们需要铁器和书籍,你们要提供足够给我们。” 刘赐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会给你们提供各式各样的铁器,从耕田的,造船的,开山劈石的,数量绝对能满足你们。” 何初一又说道:“还有,我们是屯垦人,只负责屯垦,我们不打仗,你们和夷人的纷争不关我们的事情,战火不会烧到我们身上。” 何初一的要求刘赐都已经料到了,他知道这些平人最需要铁器和书籍,也知道他们是漂泊者,无心参与人世间的纷争,他说道:“我绝不会要求你们打仗,只要你们在这巨港屯垦,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土地,自己建立庄园,只要你们给我们提供一些粮食,还有提供一些劳力帮我们修筑坞堡和田园,夯实这巨港的后方,就足够了,当然我会提供给你们足够的报酬。” 第1284章 平人的支援(一) 何初一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微笑着,但是刘赐不难看出何初一的心中仍是犹豫着,这些平人心思耿直单纯,素来不会掩饰内心的想法。 刘赐又问道:“你们带了多少人马?” 何初一说道:“现在有两万人,后面的族群还有四万人。” 刘赐知道十年前何初一的部族只有两万人,他以为眼下何初一带来的人就是全部了,他笑道:“你还有四万人?” 何初一说道:“是的,后面的四万人还在婆罗洲岛,这几年我们兼并了三个部族,人丁增加了不少。” 刘赐问道:“他们都愿意过来屯垦吗?” 何初一说道:“巨港的条件比婆罗洲好,婆罗洲虽然广阔,但是毒蛇猛兽太多,巨港周边地势平坦,下海也方便,以往是弗朗机人联合着当地的马六甲人不给我们进入这里,所以我们去了婆罗洲岛,如若我们能够过来这边屯垦,我们必定是愿意的。” 刘赐点头,说道:“你们即是愿意过来,那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们,你告诉你的族人,只要来到巨港,我们同济会除了给你们充足的铁器和书籍,还会给你们足够的棉布和瓷器,保证你们都能船上棉布衣服,用上瓷杯瓷碗。” 刘赐很清楚平人的需求,平人的生活仍是十分原始,他们的纺织技术落后,日常穿着藤麻编织的衣服,日常的用具也都是树木凿成的,他们很是羡慕汉人的衣服和瓷器用具。而何初一听见刘赐的承诺,他却是有些呆怔,他不清楚刘赐的实力,也不了解在大明的社会里面棉布和瓷器的价值,在这些“平人”的认知中,棉布和瓷器是无比贵重的东西,一只瓷杯比一块白银还要贵重,所以他想不到刘赐会开出这般“慷慨”的条件,而实际上对刘赐来说,提供给六万人用的棉布和瓷器,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的开销,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如若有六万人的人丁来到巨港屯垦,他的后勤问题可就彻底解决了,几万两银子能够换来六万个人丁,这简直是太划算不过的买卖。 何初一怀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刘赐坚定地说道:“千真万确。” 说罢,刘赐回头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去问问柳姑娘,我们帐下存有多少丝绸和瓷器。” 侍卫马上去了,片刻之后,侍卫赶回来,报道:“帐下还有六千多匹丝绸,三千多件瓷器。” 刘赐立马对何初一说道:“现在我就给你们送去五千匹丝绸,还有三千间瓷器,你们有六万人,后续我给你们六万匹棉布,六万件瓷器,两个月之内送到。” 何初一自是感到意料之外,他意识到刘赐的财力和实力着实是超乎他的理解和想象,他说道:“好,这是最好。” 刘赐立马下令,将丝绸和瓷器搬出来,赠给何初一。 何初一和他的一众手下看着刘赐的部将将丝绸和瓷器搬了出来,他们中间许多人甚至未曾见过丝绸,他们第一次看见这般柔滑得像情人的肌肤一般的布料,简直是大开了眼界。 何初一接受了刘赐的馈赠,对刘赐道了谢,刘赐表达了他的诚意,他请何初一这就留下来,希望何初一的两万人马可以马上在巨港展开屯垦,因为刘赐实在是太需要人口了。 何初一和他的众手下都是耿直的个性,他们见刘赐表示了诚意,他们也不含糊,当即号令船队进港登岸,开始寻找驻扎和屯垦的地方。 于是在第二天晨曦升起之际,三百多艘平人的船只纷纷驶入了巨港,两万平人登上岸,开始在巨港的后背寻找适合他们驻扎和屯垦的地方。 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这两万平人已经选定了三块靠近水泽的平地,开始驻扎下来,这三块平地都围绕着从巨港入海的一条被当地土着人民称为“摩夕河”的河流旁,平人的船只可以从港口开进来,停泊在他们的营地旁。 平人驻扎下来的三天之后,他们的营地已经形成了规模,他们的船只已经尽数从港口开进来,靠在了他们的营地岸边,形成了口岸,平人们大多数仍住在船只上,白天他们就开始开垦山林,在岸上建造房屋,开辟他们的林地和耕地。 不过十天的时日,这两万平人已经在巨港的背后安定下来,形成三大片规模可观的屯垦地,他们半数住在岸上,半数住在水上,主要靠进林地狩猎、在摩夕河中捕鱼、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为生。 第1285章 平人的支援(二) 如同何初一原本的料想,这苏门答腊岛的地界、尤其是从巨港进来、沿着摩夕河深入的地界资源很是丰富,这里的河流深厚而平缓,河流里面的水产极多,捕鱼素来是平人最重要的采集方式,他们在摩夕河上随意地一撒网,就能够捕获大量的鱼。 同时这苏门答腊岛的林地里面也藏有丰厚的物产,大量的野猪、獾鼠、花狸等动物活动在林地里面,比起平人已经生活了上百年之久的婆罗洲岛,这里的林地显然没有遭到太多的侵扰,可捕猎的生物比婆罗洲岛要多得多,此外平人在这些林地里面不难采集到丰富的浆果,可以说凭借鱼产、捕猎和采集浆果,他们已经足够填饱肚子。 此外平人开始开垦大面积的田地,这些平人都是来自中原的汉人,自是有着农耕的习惯,可以说他们是“流落”到南洋之后,才养成了这捕鱼、狩猎和采集的习惯,一旦过上安稳的日子,他们仍是自然而然地开始农耕,而平人的农耕屯垦,正是刘赐最需要的。 到了六月,刘赐在平人囤聚了半个月之后来到平人的营地视察,他沿着摩夕河溯流而上,他看见大规模的庄园田地,看见成片的营房和船只,三个庞大的平人庄园已经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屯垦区。 刘赐对于平人的生活自是十分熟悉,他来到平人的群落之中,像是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他自是回味起当年那自由自在的岁月。 刘赐跟着平人的大船出了摩夕河,看着平人放网捕鱼,眼看平人撒了一圈网,一收网就捞起来一大网的鲜活的大鱼,然后刘赐跟着平人捕猎的队伍进了林地,他看着平人捕猎,只见平人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捕获了数十头之多的兽物,他们甚至不需要深入林地,就能够捕杀足够他们生活半个月的兽肉。 刘赐看着这些景象,他自是觉得放心,他此前已经调查过这苏门答腊岛的状况,这片岛屿这三十多年来被弗朗机人控制着,弗朗机人对平人这些族群自是不友善的,弗朗机人只允许少部分的忠诚于他们的、被称为“马六甲人”的当地土着在这里生活和捕猎,所以这里大片地界仍是处女地,所以平人在这里的生存要比在婆罗洲岛轻松得多。 但是刘赐最关心的不是这些可以捕猎的丰厚物产,他来到平人开垦的田地,平人的屯垦才是他最关心的。 只见平人已经在平地上、坡地上翻开了泥土,那些被翻松的泥土上头已经长出了绿红相间的嫩叶,这正是刘赐最期盼见到的物事,七年前刘赐在平人的群落里就见识过这种被称为“甘薯”的物事,这是汉人的地界没有的东西,这种农作物只有在跨越大洋的、遥远的东方的一片神秘的大陆上才有,是弗朗机人带过来的,而平人在弗朗机人手上窃取的。 这是一种埋在土里面生长的块根状的东西,一般有拳头大小,表皮是暗红色的,里头的肉是结实而生脆,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这东西被埋在土里面,上头会长出青绿色的叶子,叶子煮熟了也可以吃,但主要吃的还是埋在土里面的那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物事。 刘赐对这“甘薯”有着极深的印象,他觉得这是天赐的宝物,因为它甘甜,耐饥饿,吃了使人健壮,而且这种农作物耐贫瘠,在什么地方都能种植,哪怕是半沙半土的海滩、泥土不固的山地也能种植,而且产量又高,种这种作物简直比种水稻要划算好多倍。 刘赐后来多次想过要将这“甘薯”引入大明的地界,但是弗朗机人将这“甘薯”当做奇货,立了严格的禁令不许出境,尤其不许传入汉人的地界,所以刘赐一直没能大规模地获得这种农作物。 刘赐眼看何初一率领平人来到,他最喜出望外的就是他可以获得这“甘薯”,有了这种农作物,他的军粮问题大可以得到解决。 何初一赶来了,这些天他自是忙活得脚不着地,他忙于给各个部族安排领地和屯垦、狩猎的地界,没有功夫去见刘赐,此时他来到刘赐面前,一把在土里拔出了一块甘薯,那是一只甘薯的一个碎块,将这碎块埋入泥土中,它生根发芽,在半年左右就能在土里长出一串的甘薯来。 何初一说道:“这里的土地肥沃,看来从未种过东西,这般的土地种上这甘薯,大概三个月就能收成一拨给你充军粮。” 刘赐满意地点头,说道:“那是最好,这样的话,我们的军粮就无虞了。” 第1286章 平人的支援(三) 刘赐最需要的就是平人这般的支援,有了平人在后方的屯垦,他们的后勤就得到了充分的保障,刘赐带了这几年兵,他最大的感触和认识就是,打仗其实很大程度上打的是后勤,只有后勤的军粮辎重保障了,这仗才有得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刘赐经历过才知道,历史上很多的战事之所以受阻和失败,许多可以归结为后勤的乏力,尤其是远途作战,如若粮草得到保障,这战事基本已经赢了一半。 正是因此,萧何的功勋比韩信张良大,诸葛亮在刘备死前大部分时候担负蜀军的内勤事务,从中积累了足以服众的功勋和威望,至于卫青和霍去病远征北漠,要克服的最大障碍也是粮草和后勤的保障。 对于刘赐来说,后勤也是他最大的难题,他手下两万多兵力,其实有一半以上的兵力在保障后勤,他需要大量的兵力维护通往双屿港的航线,因为他的粮草辎重只能从双屿岛运来,如若弗朗机人断了他们的供给,那后果不堪设想,而长途跋涉地运送这些辎重后勤,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大考验,这个路途中会折损大量的粮秣。 在平人到来之前,刘赐已经想过去江南、乃至广东、福建等地招募农人来苏门答腊岛屯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他的后勤问题,但是实施这个计策自是困难重重,绝大多数汉人不会愿意远走南洋。 所以眼下平人的屯垦解决了刘赐最要害的难题,有了平人的屯垦作为保障,刘赐那半数以上的负责后勤粮草的兵马就得到解放了,他的军队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弗朗机人。 刘赐的状况到了六月底已经大为改观,他的兵士和舰船集中与弗朗机人进行抗衡与博弈,同时平人提供了数千名人丁前来帮助刘赐修筑坞堡,并且这些平人在密林中采集了草药,这些草药有效地缓解了刘家军的疫病。 在七月初,弗朗机人对巨港发动了进攻,弗朗机人来了近两百艘战船,近三万的人马,他们包围了巨港,切断了刘家军通往巨港的航线,但是他们惊诧地发现刘家军似乎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围困和断援,也根本没有出港和他们接战的意思,这让弗朗机人大为惊诧,他们原本的作战计划很是简单,就是围困港口,逼迫刘家军出港作战,在两军交战之下歼灭刘家军的主力,对于劳师远征的敌人来说,这是必然要如此实施的战略,但是谁知道刘赐竟然能够被困守而镇定自若。 弗朗机人自是事前已经探知了那些屯垦的“平人”族群的来到,但是他们想不到这些“蛮夷”会这般配合刘赐,而且给刘赐提供了这般扎实的支援,乃至这刘家军竟可以被断了航道也镇定自若。 弗朗机人别无选择,他们重新整编了舰队,在七月中旬的一个凌晨对巨港刘家军的基地发动了进攻。 弗朗机人的舰队实质上都是商队,这些商队有的是弗朗机人的皇室的,有的是民间的商团的,他们跨越大洋进行远途贸易,为了安全,就给商船装载了火炮,形成了半商半兵的舰队,这两百多艘舰船如蝗蜂一般杀进了巨港,对着停泊在港内的刘家军舰队发动了猛攻。 刘家军早已是严阵以待,在平人的协助之下,刘家军的坞堡已经基本修筑完毕,这坞堡上装载了将近一百门火炮,火力足够覆盖这巨港的几乎所有方位,随着近一百门火炮发出轰然的巨响,猛烈的炮火向着涌进港口来的弗朗机战舰轰去。 刘赐的舰队也早已经排布好阵势,“青龙”发出呜咽的轰鸣,率领众战舰向着敌军迎战而去,刘家军能够作战的将士仍然只有一万人左右,但是因为从维护航线的任务中腾出手来了,所以这些将士能够尽数投入作战。 弗朗机人的攻势猛烈,但是他们的战斗力显然无法和刘家军相媲美,首先这些进攻的弗朗机人大多数不是职业的战士,他们大多数是商人和水手,本身的作战素质就欠佳,还有他们的舰船也不像刘家军一样是庞大的巨舰,他们的舰船大多数是中小型的商船,他们的舰队编队也松散而缺乏战术编排,可以说弗朗机人就是蜂蝗一般冲上来对着刘家军猛击,战法显得杂乱无章。 而这般的敌人在刘家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眼中自是脆弱而可笑的,刘家军收缩着阵型,青龙当头而上,强硬地抵挡着敌军的猛攻,朱雀和白虎护在两翼,玄武游弋在后方,在四艘核心巨舰的率领下,刘家军形成了坚实的防御,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第1287章 巨港之战(一) 弗朗机人自是知道他们的舰队并非由军舰组成的专于作战的军队,也知道如若凭战斗力硬撼,他们是敌不过刘家军的,但是在他们原本的盘算之中,刘家军远途作战,而且遭受疫病、饥饿的逼迫,想必是陷入颓势,他们一旦切断了刘家军的航线,刘家军势必乱了阵脚,不得不出港与他们作战,而刘家军的四艘巨舰虽然厉害,但是在他们的围攻之下势必也是难以支撑,但是弗朗机人不知道,在平人的支援之下,刘家军已经恢复了许多元气,眼下刘家军的将士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和他们一搏。 在巨港的炮火的掩护之下,刘家军的四艘巨舰成功地挡住了敌军的猛攻,而后随着青龙发出一声啸傲的呜咽,朱雀和白虎扬起了巨帆,猛冲而上,霸道十足地杀入了敌军的阵中,而随着朱雀和白虎的一轮猛冲,弗朗机人舰队的阵势很快就被冲乱了,这些弗朗机人战舰来势虽然凶,但是当他们一轮猛攻没能打败对方而陷入硬战的时候,他们更像一群乌合之众,被敌军强硬地一轮猛冲就冲散了。 随着朱雀和白虎的猛冲,一众在旗舰的掩护下的中型战舰也随即发动猛攻,他们从青龙和玄武的身后杀出,杀入弗朗机人的阵中,如疾风一般在越发混乱的敌阵中转战掩杀,而弗朗机人的阵势已经混乱,他们面对众狼牙战舰猛烈的炮火和迅猛的攻击,他们难以组成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弗朗机人并不是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他们面对刘家军凶猛的反击,阵脚已经大乱,他们难以团结一心地对抗敌人,于是各支部伍、各个商团各自组织自保,使得他们的阵势越发的混乱,而在刘家军这些老辣的将领和熟练的兵士面前,这些混乱和溃乱都是不可饶恕的,刘家军的战舰迅猛地各自出击,以朱雀、白虎和玄武为核心冲杀入敌阵,不过片刻的工夫又将敌阵彻底地搅得七零八落。 弗朗机人的舰队开始大规模地溃退,只剩下小部分的悬挂着弗朗机人皇室旗帜的战舰还在坚持,其他大多数来自各个商团、家族的舰队纷纷顾自后撤自保,它们忙不迭地退出港口,更是乱做一团。 刘家军的将士们自是没有丝毫的客气,他们与弗朗机人博弈了多年,自从汪直死后这五年来,他们为了维持双屿港南方通往吕宋的航线,他们与弗朗机人也打了多次仗,在众多刘家军将士的眼中这些弗朗机人颇有冤家仇敌的意味,而这一次他们进占马六甲航线,又在这巨港被弗朗机人围困了数个月,困得他们疫病横发、困窘不堪,所以眼下他们自是竭尽了全力追击,这也是刘赐的命令,他下令全力地摧毁弗朗机人的力量,击沉弗朗机人的船只,消灭弗朗机人的武装力量。 刘家军在四艘核心战舰的引领下朝着弗朗机人掩杀而去,整个巨港被凛冽的炮火声充斥,刘家军这一程下西洋原本没有预想要进行这般大的战事,所以没有配备太多的弹药,后来从双屿港运了一些弹药过来,但是仍然有些不足用,眼下刘家军拼力地追击,用尽了所有的炮火猛击敌军。 在刘家军疯狂的追杀之下,弗朗机人那些陷入混乱阵势的舰船自是遭了大殃,大批的舰船被刘家军击沉,在弗朗机人舰队撤出巨港的时候,已经有近三分之一的舰船被击毁在了港口内。 弗朗机人杀出了港口,原本以为可以缓一口气,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刘家军没有停手的意思,刘家军竟然追出了巨港,继续朝他们攻过来,这是很不寻常的举动,在一般的海战之中,占据据点防御的一方一旦击退了敌人,一般不会离开据点去追击,因为海战的形势瞬息万变,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弗朗机人大惊之下,他们立马重新组织了攻势,因为他们进入外洋,很快地占据了海流的上流顺流的方位,他们顺着海流重新形成阵势,重新迎向刘家军。 弗朗机人的舰队和刘家军再次碰撞,这一场对撼中刘家军的火炮已经显出不足,但是刘家军的四艘巨舰不惜撞向敌舰,用躯体和敌军硬搏,而那二十多艘中型战舰更是逼近了敌船,奋勇地展开接舷战。 弗朗机人的舰队虽然在人数和火炮上都占据了优势,但是他们仍然扛不住刘家军的猛攻,他们再次被刘家军冲散了阵型,开始四散溃退,大批的船只在混乱中葬身海面。 第1288章 巨港之战(二) 弗朗机人的舰队溃乱地逃向马六甲,刘家军则是继续追击,这一场海战直跨过了马六甲海峡,刘家军径直追到了马六甲的港口外,弗朗机人的舰队半数逃进了港口内,半数惧怕刘家军的追杀,而游弋在外洋不敢靠近。 刘家军一路冲进了马六甲港口内,面临马六甲城炮火的猛击,才撤了出来,刘赐在青龙上面指挥,他听从了副将袁崇的建议,他的舰队封锁了马六甲的港口,游弋在马六甲港口外,不让任何弗朗机人的船只进出。 刘赐这是赶尽杀绝的姿态,那半数没能进入港口的船只只能溃藏在各处海边,不少受创的船只在风浪的侵袭之下沉没了,刘家军在马六甲城的港口外守着,一直到第二天的涨潮时才撤去。 这一战刘家军重创了弗朗机人的舰队,他们那近三百艘舰船沉没了将近一半,几乎超过七成的船只遭到重创,这对于弗朗机人来说无疑是一场惨败,而且刘家军这般强硬的、赶尽杀绝的姿态无疑让他们愤怒不已。 巨港一战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南洋、东洋,传遍了大明的海疆,尽管大明的朝廷、官府对于外海的事情不闻不问,但是大明东南沿海的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的沿海地域仍是准确地获知了马六甲的战事,沿海的人民、那些占据势力的大家族、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倭寇团伙都知道了同济会的行动,刘赐的行动如同传奇的故事一般在大明的东南沿海疯传,传说同济会的大掌令率领同济会的舰队效仿一百年前的郑和下西洋,在南下马六甲的过程中与弗朗机人爆发激战,同济会击败了弗朗机人,然后同济会干脆占据了马六甲对岸的巨港,和弗朗机人分庭抗礼,弗朗机人集结了舰队猛攻巨港,又被同济会打得七零八落…… 在大明嘉靖四十四年的七月,弗朗机人和同济会的“马六甲争锋”一事已经震动大明的东南海疆以及南洋东洋的各方势力,大明东南沿海有志于走向大洋的人们为之震动,东洋的日本人也为之震动,在以往的三十多年里,世界东洋南洋有志于走向海洋的人们都知道西洋来的弗朗机人占据了马六甲,垄断了东洋南洋通向西洋的航道,而汪直当年鼎盛的时候几次想南下马六甲,最后也没有成功,只能眼看着弗朗机人占领着咽喉,而如今终于有来自大明的力量进入了马六甲,与弗朗机人展开对决。 而在巨港的一战之前,刘赐已经意识到,他们同济会和弗朗机人的战争已经演变成西方势力和来自大明东洋的海洋力量的战争,这场战争已经不是同济会和盘踞马六甲的弗朗机人的恩怨,而是已经演变成一场会席卷整个东洋和南洋的大战,所以在巨港一战刘赐倾尽了全力对弗朗机人痛下杀手,因为他感觉到他和弗朗机人将要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他必须尽全力地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而在巨港一战后,弗朗机人自然也感觉到了和刘赐一样的滋味,他们在战败的愤怒之中立马同仇敌忾地调度起盘踞在吕宋、婆罗洲、占城、暹罗等地的所有力量,来到东方的弗朗机人集中了所有的力量开往马六甲,准备对同济会发动决战。 谁都没有料想到在嘉靖四十四年的七月整个东洋南洋会风云突变,同济会和弗朗机人、双屿港和吕宋的贸易骤然断绝了,吕宋的数万弗朗机人军队大规模地开往马六甲,准备和同济会开战,而侵入暹罗等地的弗朗机人也响应了他们的同胞的号召,他们远渡重洋来到这汉人的地界,自然是相互之间甚为团结。 弗朗机人的怒火迅速地在马六甲海峡燃烧起来,在他们的眼中,刘赐区区这一支同济会的军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毕竟弗朗机人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力量,而刘赐的力量再强大,那也只是一个来自大明的商会而已。 刘赐自是从各路商旅中很快地得知了弗朗机人的行动,他知道整个东洋、南洋的弗朗机人大规模地调度舰队,这是为了对付他,刘赐本没想过要与弗朗机人开战,他只是想通过马六甲海峡,被弗朗机人阻挠,他与弗朗机人打了一场,但是却激发了这“侵占马六甲”的矛盾,或者说,这“争夺马六甲控制权”的矛盾是东西方的海洋力量之间必然要激化的矛盾,只是这个矛盾没有落在大明朝廷的肩上,也没有落在汪直的肩上,而是落在了刘赐的肩上。 第1289章 走向世界(一) 刘赐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让弗朗机人封锁了马六甲海峡而垄断了所有的贸易,而如今他意识到自己站在了东西方文明交锋的最前线,或许在这马六甲海峡要爆发一场东西方海洋力量的第一次正面对决。 对于能够代表大明,乃至代表东方力量出战,刘赐自是觉得很有意思的,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大明皇权、朝廷内部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浊的事情,而去干一场浩荡磅礴的大事业。 他绝不会让弗朗机人这般垄断着马六甲航线,绝不会让弗朗机人挡住大明前往西方的航道,他觉得自己是大明、乃至华夏子民走向世界的第一批人,所以他一定要践行这个理想,他记着姚无忌的那句话:“大明的未来在海洋,要把大明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 所以刘赐根据形势调整了战略,他下西洋的计策不得不往后放了,他开始全面地转向和弗朗机人的博弈。 总计有八万“平人”来到了苏门答腊岛,来到巨港进入同济会的后方进行屯垦,“平人”显然觉得同济会给出的条件很好,给他们铁器,给他们书籍,还给他们棉布和瓷器,他们愿意迁徙到这里,而刘赐还在和何初一商量,请何初一去邀请更多的平人部族前来,同济会后方的屯垦人丁势必是多多益善。 何初一听从刘赐的要求,他回到了婆罗洲岛四处游说,邀请更多的平人部族来到苏门答腊岛,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已经足有十万以上的平人来到了巨港的后方,他们依然围绕摩夕河而居住,在河边停泊船只,在岸上开辟营地,并开始大规模的屯垦,很快深入摩夕河上百里地的地界都被平人的营地所占据,在入夜时分沿着摩夕河溯流而上,沿途看去能看见星点不绝的灯火,那是平人的营地绵延在河的两岸,一直延伸到摩夕河的深处。 平人的开垦自是艰难的,他们面对疫病的侵袭,面对毒蛇毒虫的侵扰,还要防御隐藏在水道上、密林里的猛兽,这几个月的开垦足让平人损失了两千多人,刘赐也因此明白为何这些平人不愿意参与战争,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战争是与大自然的战争,他们只想在自然之间自由地活着,对于人世间的纷争他们无心参与。 但是刘赐也看见平人深厚的文化和精神,平人有着自由而心怀天地的信仰,他们永远自由地漂泊着,他们不像汉人那般惧怕死亡,所以他们能够凭借坚强的意志和信仰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面生活下来。 进入九月,平人已经给刘赐送来了第一季的甘薯,这一季甘薯是早熟的,品质不见得太好,但是已经足够应付刘家军两个月的军粮,而两个月后,会有新的收成,而这十万屯垦的平人采集和狩猎的所获也足够供给刘家军。 刘家军解决了后勤的问题,于是军队全面地投入到战事之中,这两个多月来,刘赐一直筹划着增加兵员,因为他们与弗朗机人还会有战事,他们需要大量的兵员才能维持住巨港的稳定和战事的居民。 但是同济会增援了数千兵员之后,就再难派出新的增援了,因为同济会自身也已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同济会和弗朗机人断绝了贸易,这让同济会的收入大幅地减少,而同济会要缴纳给嘉靖皇帝的“岁供”仍是要如常缴纳,这让同济会没有余力做其他的事情,眼下同济会维持住自身的生存已是很不容易。 而这两个多月来弗朗机人仍在源源不断地向马六甲增兵,在弗朗机人的马六甲总督的号令下,不止南洋、东洋的弗朗机人舰队朝马六甲开来,弗朗机人的母国也派出了舰队陆陆续续地抵达马六甲城,很快,弗朗机人囤聚在马六甲城的人员达到了十万之众,而这些人员都是半商半兵的人物,可以说弗朗机人在马六甲囤聚了十万兵力。 危险的信号源源不断地传到刘赐的桌案上,他自是焦急,但是他无计可施,双屿港已经无力支援他,他的母国大明只会将他的这个“壮举”视为叛逆之举,只会打压他,更不可能给他丝毫的援助,而巨港通往双屿港的航线已经被弗朗机人彻底地切断,刘赐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了一支没有母国支持、自身已经耗竭了力量的孤军。 但是刘家军的内部仍是极为团结,因为平人的囤聚使得粮草得到保障,粮草有保障了,不饿肚子了,军队的士气就有保证,而这些刘家军的将士是不惧怕战争的,他们对同济会有着绝对的忠诚,这是刘赐所欣慰的。 第1290章 走向世界(二) 进入九月,弗朗机人的人马已经囤聚得差不多了,他们夯实了马六甲城的防备,然后开始组成数支大规模的舰队,对巨港展开轮番的攻击。 刘家军的士气仍然高昂,这些老将们历经多年的在外洋的征战,他们已经培养了高度的默契,还有对同济会的信念的高度认同,他们都认同姚无忌奠定的那个理想:“大明的未来在海洋。” 这些生在海边,成长在海洋上的男人和大明内陆一辈子活在闭塞之中的男人不一样,这些同济会的将士们自由而奔放,有着重义轻利,一掷生死的气概,所以他们面对弗朗机人的攻击,他们自是同仇敌忾的,他们知道这些夷人要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可一点不惧怕这些红毛夷鬼,哪怕他们知道敌军有十万之众,但他们也丝毫不惧怕与他们对撼。 刘赐将两万多的刘家军整编成了三支舰队,这三支舰队轮番行动,担负着轮番警戒和守备作战的任务,这是无奈之举,因为弗朗机人的策略很明确,他们就是要消耗刘家军,他们切断了巨港和双屿港的航线,将这两万多刘家军困在了巨港,然后弗朗机人分散了许多支舰队,轮番地攻击巨港,弗朗机人要耗竭刘家军的力量,让刘家军在疲惫之中崩溃,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方法,因为刘家军在异地他乡远途作战,的确难以和在这里经营多年的弗朗机人拼消耗。 弗朗机人的进攻不见得十分的凶猛,但是可怕的是弗朗机人的进攻几乎是源源不绝的,基本上每一天巨港都会遭受弗朗机人的一轮侵扰,有时候甚至是一天两次,而刘家军无法判断弗朗机人的哪一次进攻是佯攻,哪一次进攻又是真实的猛攻,因此处于被动防守的刘家军只能疲于应对。 经过一个月的侵扰,刘家军的军力和士气仍然维持着,仍然没有遭受明显的损失,但是疲惫和沮丧已经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柳咏絮和白芷若都已经被这个局势耗得身心疲惫,弗朗机人着实是给了刘家军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们意识到这场战事这般持续下去刘家军是必败无疑的,因为在可预见的未来,双屿港难以增援,大明朝廷更不可能有所作为,他们这支孤军孤悬在海外,面对这四面八方的敌人的包围,他们只能慢慢被耗竭。 但是柳咏絮和白芷若都佩服刘赐的意志,刘赐仍是坚定地面对着这一切,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焦虑或者犹豫不决,刘赐的处置事务仍是极为杀伐果断,他极度理智地料理着所有的事务,着实是显出了一军之帅的风范。 但是刘赐的心中自是明白眼前的危险,大概在弗朗机人看来,他们这支同济会的孤军像是在做无望的挣扎,因为在可预见的一两年之内不会有增援到来,凭着他们这两万多人马,必是没有希望打开局面的。 但刘赐更知道眼下只能支撑下去,他绝不会向弗朗机人投降,他秉持着坚强的意志,一定要打开马六甲的航线,决不能让弗朗机人一直垄断着马六甲海峡,他以极度坚强的意志支撑着,他想着无论如何要撑住局面,实在不行了再谋出路。 柳咏絮觉得刘赐着实是成长成了一个厉害的人物,天底下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有这般的能耐和意志撑住这个局面。 而柳咏絮最佩服刘赐的一点就是他富有先见之明地团结了平人,如今有十多万的平人在巨港的后方屯垦着,这是刘家军能够坚守的保障,如今弗朗机人已经彻底地封锁了刘家军与双屿港的往来,如果没有平人在后方的支撑,这支军队早已崩溃。 弗朗机人的侵扰源源不断地持续着,他们选择的是最有效果的战略,在弗朗机人的侵扰之下,刘家军疲于奔命,遭到了极大的消耗,而刘家军的弹药消耗得很快,火炮也受了折损,整支军队无论在人力上物力上都被迅速地消耗。 刘赐只能竭力地调度军队,努力将军队调度至最好的配置状态,这样有效地减少着损耗,但是仍是难以扭转局面。 刘赐率领着刘家军熬过了十月,这个过程中他自是竭力地试图从双屿港取得联络,并想尽了办法去取得各方的援助,比如他给黄锦送去信笺,希望朝廷能够知道马六甲的事情,并且能够给马六甲送来援助,但是刘赐知道朝廷支援马六甲的希望很小,那些朝廷掌权者只会把他刘赐视为反贼,而不会对刘赐的行动有丝毫的赞赏,所以刘赐告诉黄锦,哪怕没法取得朝廷的支持,他也希望黄锦能够让南直隶送来一些支援,比如可以让一支南直隶的官军前来援救。 第1291章 走向世界(三) 黄锦收到了刘赐的信笺,他压根就没有将刘赐的意思往朝廷上面送,他知道朝廷不可能支持刘赐,而且在他的立场,他觉得刘赐应该好好地下西洋去完成万岁爷交付的任务,这般去马六甲和弗朗机人打仗,实在是不合时宜又不识好歹。 黄锦压根就不在乎什么“打通马六甲航线”,也压根不在乎和弗朗机人的博弈,他的心思只在大明江山的千秋万代,所以他看着刘赐信笺里面洋洋洒洒地陈述的关于“打通马六甲航线”的诸多想法,他只觉得刘赐实在是不知轻重。 黄锦甚至觉得,刘赐这般“离经叛道”,说不准会把他也给搭进去,万岁爷、李芳、裕王爷等都不会在乎什么“马六甲航线”,他们会将刘赐视为异端,所以黄锦自然更加不会让朝廷知道这些事情,甚至在南直隶,黄锦也是将刘赐的信息往下压,所以朝廷方面并不知道刘赐下西洋的举动。 黄锦给刘赐送去了严厉的命令,他勒令刘赐安分守己,不要和弗朗机人较劲,赶紧去完成那下西洋寻长生之道的任务,不要在马六甲海峡折腾,而他压根就没有提刘赐所请求的求援一事。 刘赐对于黄锦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知道大明朝廷的这些人眼里只有大明江山的千秋万代,只有集权和官僚,还有闭关锁国,他们不会理解大明为何要走向世界,不会理解做生意的可贵。 基于黄锦的态度,刘赐对朝廷死了心,对南直隶官府也不抱希望,他转而向日本求援,这些年在与日本的贸易之中,刘赐结识了数位颇有实力的日本大名,其中有一位大名与刘赐的交情颇好,此人名为“织田信长”,这位大名如今年仅三十岁,但是已经执掌被称为“尾张国”的一个藩国,这个藩国在织田信长的执掌之下蜕变成为一个颇具实力的藩国。 织田信长很有胆略和远见,他怀有大野心,努力地试图扩张尾张国,为此他寻找机会与各方势力联合,来自大明的同济会就是他联合的一个目标,一开始织田信长与同济会接触比较单纯的就是为了购买同济会的火器,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织田信长与刘赐结识,他们称得上一见如故,彼此很是投契,于是织田信长与同济会的商贸规模迅速地扩大,他基于对刘赐的信任,将外洋的贸易大部分交给了同济会,除了在同济会进口火器,也进口大量的棉布、瓷器、铁器。 刘赐也将织田信长视为在日本的内部能够密切来往的一股重要力量,因为织田信长的尾张国处于日本的腰部,而且紧靠着一个被称为“伊势湾”的海湾,所以织田信长手握着可观的商贸资源,而且具有对外贸易的挤出,这些年来刘赐和织田信长已经建立了颇为默契的联系。 所以刘赐将织田信长视为了求援的目标,他的信笺在送达黄锦之后,很快也送达了织田信长的手上,织田信长显然无心参与遥远的南洋尽头同济会与弗朗机人的战争,他眼下已经彻底地统一了尾张国,他的目标是进占全日本,统一全日本,所以他对于南洋尽头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是织田信长出于对刘赐的交情,他仍是作出了表示,他增加了与同济会的贸易量,集中了财力向同济会购买了大批的火器和丝绸,这有效地缓解了同济会在断绝与弗朗机人贸易之后的窘境,但是仍然难以对刘赐在马六甲海峡的战局产生有效的帮助。 刘赐尝试了诸多的方式,但是他难以取得有效的、实质的援助,而弗朗机人显然也是看透了这一点,他们看准了刘赐是孤立无援的,所以他们的围困显得胸有成竹。 到了十二月,刘家军已经被围困了四个多月,刘家军的士气依然维持着高昂的状态,但是不安的情绪不免在军中蔓延开来,毕竟这些将士们的亲眷、财富都在双屿港和大明,他们会担心如若这般困死在这里,客死他乡了,他们的亲族可怎么办。 而此时刘家军的弹药和各式武备、衣物也已经开始不足,如今他们已经被彻底断绝了和双屿港的航线,所以可预见的时日内他们难以获得补充。 刘赐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尝试向各个倭寇集团送去了求援信,而这些求援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信,这也在刘赐的意料之内,因为这些盘踞在大明海疆的倭寇将大明沿海视为他们的“田地”,离开了大明海疆,他们就断了自己的生路,他们自是不会来南洋的尽头掺和这些事情。 第1292章 走向世界(四) 日月轮转,很快时日进入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刘家军已经在巨港被围困了将近半年,对于一支远途作战的军队来说,这已经达到他们的极限,可以说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忍受这般背井离乡远征海外,而且受困半年的考验。 而刘家军的坚忍和顽强显然也超乎了弗朗机人的预料,这些弗朗机人在这数十年的扩张之中罕逢敌手,更是未曾见识过这般能够在海上被围困半年还坚持支撑着的对手,而且在弗朗机人常年做生意形成的观念之中,他们认为打不过就投降,被围困了就谈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难以理解刘赐为何要这般强硬,他们也不理解为了刘赐要凭借同济会一己之力与他们对抗,这本来应该是大明朝廷应该做的事情。 刘家军的奋战赢得了弗朗机人的敬意,他们表态可以放刘赐通过马六甲海峡,也可以和同济会订立一个协定,规定每一艘货船通过马六甲海峡要缴纳的税赋,这个税赋可以压低一些,这等于同意了同济会前往西洋贸易。 柳咏絮和白芷若,还有刘赐手下的众将领都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可以说刘家军半年的奋战在弗朗机人手上赢得了一些权力,这对同济会、对众将士都有交代了。 但是刘赐仍是不甘心,他反问弗朗机人,同济会必须保留对巨港的占领权力,保留在巨港的武装,弗朗机人自是不同意这一点,如若同济会仍然占领着巨港,那么一切谈判都没太多意义,同济会只要还在巨港,就表明同济会没有屈服,双方仍是战争状态。 刘赐因此坚决地拒绝了弗朗机人的条件,他不愿意只是在弗朗机人手上拿到一纸契约,这种契约短期之内有效,但是并非长期可靠,同济会要真正占有主导权,就必须在马六甲海峡建立他们自己的据点和武装,这才能保证同济会在马六甲海峡的话语权。 而弗朗机人是绝不会同意同济会在马六甲海峡分取一杯羹的,如若同济会在巨港的据点真的做扎实了,弗朗机人对马六甲海峡的绝对控制权就名存实亡了,所以弗朗机人停止了和刘赐的谈判,再次对巨港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平人给了刘赐足够的支持,而在这半年多的共处之中,这十来万的平人族群也对刘家军产生了些许好感,他们看见刘家军并非他们以往印象中那些烧杀淫掠的倭寇,也不是那些比匪徒还要残暴的号称“官军”的军队,刘家军有着严肃的军纪,有着近乎严苛的纪律性,而刘家军的将士在选拔时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男子,所以军队的素质是平人从未见识过的。 平人尽管不参与各方势力的纷争,但他们仍是将大明视为他们的母国,所以他们眼看刘赐这般率领刘家军与弗朗机人硬撼,试图占据马六甲海峡,他们也为刘赐的行动而感动,所以平人开始主动和刘家军合作,他们有些男子加入了刘家军的军队,而他们中间有些女子和刘家军的将士通婚,这也稳定了刘家军的军心。 但是平人的支持仍然难以维持刘家军的局势,面对弗朗机人继续不断的压迫性的攻势,刘家军的状况变得越发的危急。 时日到了大明嘉靖四十五年的二月,刘家军已经陷入耗尽弹药的困境,刘赐多次请求黄锦,从南直隶官府囤积的武备之中拨出一部分弹药支持刘家军,因为刘家军如若没有弹药,着实是无法继续支持作战了,但是黄锦没有理会刘赐的请求,只是为了聊做表示,敷衍地给刘赐送来了两大箱,一共四百套刀兵。 在二月十五日的这个天尚且蒙蒙亮的清晨,刘赐听闻消息,大明官府的两艘舰船伪装成商船,逃过弗朗机人的拦截,来到了巨港,刘赐咋一听这个消息,自是大为振奋,他以为是黄锦送来的火器武备送到了,他立马披衣而起,赶到了岸边,看见十几名商客警惕又满怀怯意地看着他,刘赐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商客”是真的商客,并非南直隶的官军伪装,看见这个情景,刘赐的心已经凉了一半,因为黄锦甚至不愿意派出几名兵士前来,而是花些银子雇了些平民来送东西。 刘赐打开了箱子,看见里头塞得满满的两大箱长刀,他叹息一声,拿起一柄长刀,将刀身从刀柄中抽出,只见那刀身泛出锐利雪亮的光芒,刘赐笑道:“如若咱们可以把这刀器塞进火炮口中发射就好了。” 第1293章 走向世界(五) 白芷若素来护在刘赐的身边,她本来也是十分激动,以为是援助来了,但是看见这个场面,她不禁沮丧,她瞧着刘赐还能笑得出来,她不禁苦笑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他们着实是不顾我们的死活了,拿这些破铜烂铁敷衍我们。” 刘赐仍是握着那刀器端详着,打趣道:“这些刀器可不能说是破铜烂铁,这刀可不差,瞧瞧这弧线,瞧瞧这打造的精钢,这是官军专用的刀具,市面上可买不到。” 白芷若说道:“如若咱们落得要和弗朗机人打白刃战,那还不如撤走算了,别让将士们丧了性命。” 这半年打下来,弗朗机人和刘家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默契地打炮战,因为他们知道日后还得和彼此做生意,不想打出太多人命,也不想结下死仇,所以眼下刘家军虽然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但是死伤的兵士大概在两成左右,这是刘家军可以承受的,但是随着战争的时日增长,弗朗机人的攻势也越来越凶猛,尤其是这一个月来,弗朗机人几次冲进了港口内,与刘家军展开接舷战,这让双方都蒙受了重大损耗。 刘赐知道弗朗机人已经彻底地急了,弗朗机人和同济会耗这么两年也是相当的艰难,他们断绝了和同济会贸易,就等于断绝了半数的商贸,这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他们不想再拖下去,自是想着要发力将同济会打服。 刘赐看着那刀兵锐利的白刃,他叹道:“是啊,如若是要白刃搏杀,倒是不该让这么多将士丧了性命。” 白芷若说道:“来日方长,咱们可以卷土重来,待收拾了朝廷内里的事情,再回来重夺这马六甲海峡也不迟。” 刘赐知道白芷若是在宽慰他,他叹道:“咱们要卷土重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刘赐忧虑着他自己的处境,他已经被嘉靖皇帝盯着,他不知道自己回到了朝廷里头还能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他心中颇有些焦躁,他想着必须趁着自己如今手握强兵,赶紧把这个事情干成,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日后还要有什么变故。 刘赐又看着这一批刀器,笑道:“有些刀总是好的,分配给将士们用。” 刘赐这些日子不修边幅,脸上的须发已经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半张脸,瞧上去倒是让他越发显得老成了许多。 他看向眼前那浩瀚广阔的大洋,他叹道:“还好这南洋地界天气不冷,如若咱们是在北地作战,眼下过了一个冬天,咱们得不到衣物的增援,恐怕已经战败了。” 白芷若叹道:“想想眼下可怎么办,说句实在话,咱们已经撑不住,也耗不起了。” 刘赐看着大洋,他的眼中罕见地出现了忧愁的神色,他着实是有些一筹莫展,他们已经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境地。 时日进入三月,刘赐在这马六甲和弗朗机人开战已经将近一年,弗朗机人的围困仍是持续着,只是攻势又减缓了一些,因为双方都知道刘家军已经支撑不住了,刘家军无论内外都已经顶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刘赐也明白,这样下去军队撑不了个把月了,而这些将士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班底,也是同济会的根子所在,他不能牺牲这些将士们的性命。 刘赐派出了袁崇前往马六甲城和弗朗机人谈判,他仍是要求保留巨港的据点,但是弗朗机人仍是坚决拒绝,只是同意和同济会订立契约,让同济会的船只能够通过马六甲海峡。 刘赐只能叹息,打了这一年,获得这个契约,也算对弟兄们有了交代,他已然是别无选择,只能同意签订合约。 在三月的下旬,刘赐已经在重整军队,准备前往马六甲城与弗朗机人签订契约,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听见火炮声的袭来,他大惊,他觉得必定是弗朗机人又发动突袭了,因为这一年来他们和弗朗机人结下了仇怨,弗朗机人的众多商团对他们已经恨之入骨,所以尽管他们表态要和马六甲城和谈,但是那些弗朗机人战士仍是不免要趁机发难。 刘赐大怒,他立马披衣而出,率领舰队出战,他本已有防备弗朗机人的袭击,他的守备舰队日夜不停地在港口的外洋游弋着,而他的青龙一直在码头上警戒。 刘赐来到码头,登上青龙,来到龙首之上,他听见火炮声越来越盛,在高企的龙首远望去能够看到港口外洋星星点点的火光。 第1294章 走向世界(六) 刘家军的众将士都已经愤怒不已,他们对于要和弗朗机人和谈本已是满怀愤恨,眼下看着弗朗机人竟然还在和谈之际袭击他们,他们更是难以忍受,登时青龙发出呜咽的轰鸣,立马扬帆下了海,直向港口外那星点的火光飞驰而去。 白芷若仍是护在刘赐的身边,她也是愤怒地看着那闪烁的火光,她说道:“弗朗机人不识好歹,这一战咱们不必客气,把剩下的弹药全用上!” 但是此时刘赐看着那火光闪烁,他却是有些犹疑,他看着那些火光的方向,还有那些大炮轰鸣的声响,他感觉到眼前这战况好像颇为混乱,不像是弗朗机人和他们刘家军在对撼,而像是三方在混战。 随着青龙的逼近,刘赐看得明白,那些闪烁的火光混乱摇摆,完全不像两方对决,他看见在外洋好像加入了第三股力量,正在掺和这个局面,他更是奇怪,这第三方的势力是哪里冒出来的? 刘赐又看清楚,那三方的炮火虽然有些混乱,但是大体上仍是朝向一方逼去的,那是他们刘家军的炮火,联合了那外洋袭来的第三方的炮火,正向弗朗机人猛击。 刘赐自是振奋,他立马号令“青龙”的将士们,开足全力,向弗朗机人攻去。 “青龙”如同一只巨兽一般加入了战局,而弗朗机人在刘家军和另一方力量的两线逼攻之下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眼下看见青龙啸傲着加入了战局,他们更是望风而披靡,他们对于“青龙”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每一次“青龙”的出现都会打得他们溃败。 弗朗机人开始退散而去,这些弗朗机人舰队是惯常地围困着巨港的舰队,他们着实是没想到怎么会从外洋杀出来一股力量,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刘赐在逼退了弗朗机人之后,他看见了那支从外洋来袭的舰队,只见这支舰队大多数是中型船只,还有不少小船,这些船只大都构造简单,有不少奇形怪状的船型,以刘赐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支倭寇舰队。 这支倭寇舰队足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百来艘,人数往少了估计也有万人以上,刘赐着实是想不到会杀出这么一支倭寇舰队,他立马让青龙发出呜咽的轰鸣,号令他们刘家军的舰队收缩了阵型,护在了巨港的外洋,而这支倭寇舰队看见刘家军的姿态,他们也停留在了港口的外洋没作进一步的行动,但是派出了一艘旗舰向前开来,在战舰上悬起了黑白旗,做出接洽的姿态。 刘赐也将青龙开前去,警惕地与那倭寇旗舰对接。 那倭寇的旗舰倒是颇为大方,不像刘家军那般警惕,他们见“青龙”不愿和他们接舷,他们就派出了一艘小船,来到青龙的船下,从缆绳攀上了青龙。 登上“青龙”的倭寇有五人,为首的有两名头目,站在前头的一名身着布衣长衫,身材不高,眉目平和,倒像个读书人,这个头目引着众人走过青龙的甲板,径直来到了船首上,面对刘赐。 这为首的倭寇对刘赐行了个礼,说道:“大掌令,我等率军来投,怎的是这个样子招待我等?” 刘赐看着这个倭寇头目,只见此人面目不卑不亢,举止大方而有枭雄气,刘赐已然猜到这是谁,刘赐走前半步,说道:“你等骤然前来,你当我该有哪门子接待?两年前鸡笼一战,还历历在目。” 那为首的倭寇朗声笑了笑,对刘赐拱手,说道:“道乾这正是给师兄赔罪来了。” 刘赐冷笑,并不接茬。 刘赐眼前这海盗头目名为林道乾,广东潮州人,少年时就颇有武勇,青年时曾为潮州府小吏,素来有善机变,富智谋的名声,在汪直集团猖獗之时,他和汪直手下的团伙勾结,偷行走私贸易,被朝廷所不容,因此聚众与官军抗衡,逐渐沦为倭寇。 在汪直死前,林道乾已经是汪直麾下十八支舰队的头领之一,但在当时他算不上是汪直集团中一个显眼的人物,他所属的那支舰队也不算是汪直集团中的主要舰队,而汪直的死造成的混乱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充分发挥了了他那“枭雄”的智勇,凭借手上不算强大的力量自立门户,并成功地吞并了原本汪直手下的诸多势力,成为一股异军突起的力量。 刘赐早已知道林道乾的名声,在汪直死后他们同济会努力地维持着通往日本和巨港的航线,这个过程中刘赐和林道乾多有碰撞,当然他们的碰撞大多数是战争,但他们有战有和,有时候林道乾会降服于刘赐,有时候林道乾又会降而复叛,归根到底都是视双方的利益诉求而定。 第1295章 林道乾(一) 在两年前,林道乾已经成为刘赐眼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因为在汪直死后五六年的扩张之中,林道乾充分地展露了“枭雄”的面目,他的手段狠辣,目光精准,在倭寇阵营的多场大洗牌大兼并中占据了主导,在官军的围剿、倭寇之间的混战之中获得不少渔翁之利,逐渐成为福建和广东海疆最大的一股倭寇势力,而随着林道乾占据福建和广东,他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往同济会的地盘、即浙江和江苏一带扩张,刘赐和林道乾的对决不可避免。 但是林道乾能够降服那些乌合之众,却仍是难以对付同济会,他在与同济会的对决之中见识到了刘赐的实力,他们最大的一场对决是两年前在鸡笼的一战,鸡笼指的是福建对面的一座庞大的岛屿,这个岛屿的北部有一个港口被称为“鸡笼港”,那时候林道乾占据着鸡笼港,并且以鸡笼港为据点,试图侵占同济会南方通往吕宋的商贸,因此开始攻击双屿港通往吕宋的船队,那时候刘赐已经料到和林道乾之间必有一战,于是刘赐命令部将率领大军攻向鸡笼港。 鸡笼港一战没有太大的悬念,林道乾虽然手上也握有五、六万的兵马,有数百艘战船,但是他的实力比起同济会仍是差太远了,同济会的军队都是从正规军和良家子中招募而来,兵员素质不是林道乾的倭寇能够比拟的,而且刘家军严格按照戚家军等官军精锐的训练方法训练,刘家军的编制、管理也按照最新锐的管理方式管理,所以刘家军的战斗力比林道乾的倭寇集团军要强大得多,同济会作为后台自然也比林道乾的乌合之众要扎实得多。 因此鸡笼港一战没有持续太久,林道乾那数百艘战舰在与刘家军的对撼中一触即溃,在十天之内,刘家军已经重创林道乾的势力,并彻底地占领了鸡笼港。 可以说鸡笼港的胜利是刘赐维护同济会贸易航线的最后一次重要胜利,从那以后,再没有倭寇集团胆敢触犯同济会的锋芒,而自从鸡笼港一战之后,林道乾遭受了重创,他撤退到了广东和福建南部的地域,在他的故乡潮州附近、广东和福建相接的南澳岛继续发展。 从那以后,林道乾和刘赐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刘赐占据着富庶的江南和福建、安徽等地,已经占据了大明海上商贸的七八成,同济会素来将广东视为贫瘠之地,刘赐无心插手广东的生意,林道乾也也就安生在广东的海疆称王称霸。 后来刘赐进入朝廷倒严,然后办“下西洋”之事,也就没有理会林道乾的行踪,但刘赐听说,林道乾的发展颇为壮盛,在广东潮州一带搅扰得朝廷颇为恼火,在这两年林道乾和俞大猷有几次决战,似乎还没落在俞大猷的下风。 在朝廷里面的时候,刘赐在司礼监的奏章中还看见过对林道乾的评价,上面说:““乾为人有风望,智力无二,好割据一方自雄。所至辄不忍贪淫之性,掘人坟墓,淫人妻小,蚕食人田土。常擅山海之禁以为利。” 由此足见林道乾的势力之壮盛,以及朝廷对其之忌惮。 所以刘赐眼下瞧见林道乾,他自是心下惊诧,但他又不那么感到意外,林道乾是个最名副其实的“倭寇”,他唯利是图,反复无常,毫无忠诚和底线可言,他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而刘赐心中也大概有了个谱,林道乾来到这巨港,大概只有一个可能性:俞大猷在广东把他打得实在不堪忍受了,所以林道乾来到南洋,来刘赐这边谋求新的出路。 此时林道乾见刘赐没接茬,他又笑道:“两年前鸡笼一战,已是见识过世兄大军的勇武,今日再次得见,但见威风不减当年啊。” 刘赐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请我去帮你对付俞大猷?” 林道乾笑道:“看来世兄被困在这巨港快一年,都不晓得大明海疆的事情了,如今哪里止俞大猷,戚继光也来了。” 刘赐倒是愣了愣,在大明官军剿倭的战略排布之中,自从汪直死后,素来是戚继光在江南,俞大猷转战福建、广东,没想到如今戚继光也打到广东去了。 林道乾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走前半步,说道:“这三年来你忙着折腾朝廷内里的事,又忙着倒严党,又忙着下西洋,如今大明的海疆已经变天了,你却还丝毫不知。” 刘赐有所留意这个中年男子,只见他身材短小精悍,但是目光神色中满是枭悍之气。 林道乾笑道:“世兄未曾谋面,此吴若虎也。” 刘赐更是一愣,这中年男子竟是传闻中的“吴若虎”。 第1296章 林道乾(二) 吴若虎是此人的绰号,此人本名为吴平,是福建诏安梅岭人,早年和林道乾一样,也归汪直管辖,但是和林道乾不同的是,吴平素来在闽广、也就是广东一带活动,并未侵入过江南,所以刘赐听闻他的大名,但是并未和他有直接的接触,同济会和这吴平也几乎未曾发生过正面的冲突。 在汪直死去之后,吴平和林道乾一样开始自立门户,并大肆地吸纳汪直的旧部,日渐壮大实力,因为他活动的地区集中在广东,在汪直初死的那几年里,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剿倭力量主要在江南活动,没来得及往广东进发,所以吴平获得了很好的发展机会和发展空间,而随着戚继光、俞大猷等官军剿倭的战局越发推进,越来越多的倭寇被官军击溃,这些倭寇大多流落到广东,吴平于是大量地吸纳这些流散的倭寇,势力越发急剧地壮大。 刘赐只和林道乾打过仗,未曾和吴平冲突过,但是他知道吴平声望不比林道乾低,而且随着近两年来林道乾在福建一带吃了官军的几场败仗,所以这两年来这“吴若虎”的势力已经超过林道乾,成为闽广一带海寇集团的总头领。 刘赐在朝廷内看到过关于吴平的奏章,上头写着:“平亦偃然居群贼上,林道乾、许朝光、曾一本等甚推崇之。” 意思是如今退缩到广东一带的倭寇大头目如林道乾、许朝光、曾一本等都把吴平视为领袖。 刘赐眼看这吴平和林道乾都来到了这里,还带来了这些人马,他心中已经有了数,他冷笑道:“看来大明的海疆就要被戚继光和俞大猷给荡平了?” 吴平也冷笑道:“说得好,如今只剩下你们同济会一家生意了,可正合你之心意?” 倭寇被荡平,大明的海疆不再被这些海贼所侵扰,他同济会的生意也不被这些海贼所瓜分,这自是刘赐所期盼的,能够把倭寇都荡平,而后他同济会主持“开海”,把大明对外洋的贸易都合法化,这是刘赐追求的。 刘赐知道这几年来戚继光和俞大猷“剿倭”的形势称得上高歌猛进,以戚家军、俞家军为首的南直隶官军形成了强大的战斗力,将各路倭寇打得节节败退,汪直死后形成的各大倭寇集团也在戚家军和俞家军的猛攻之下纷纷瓦解,但是刘赐办这“下西洋”的近两年来,他没关心这江南的抗倭形势,所以他不知道这两年官军的进展,眼下看来,连这吴若虎和林道乾都被官军打得撤到南洋来,可见江南的倭寇已经被戚家军和俞家军荡平了。 刘赐无心和吴平争吵辩驳,他说道:“明白说来,你们是在广东的海疆都待不下去了?戚继光和俞大猷是把广东都扫平了?” 林道乾笑着,他倒是坦然,说道:“若虎兄是坚守到最后的,在南澳筑了大寨,本以为还可以和官军一抗,谁知戚继光和俞大猷一起来了,戚继光领步兵,俞大猷领水军,他们水陆两路夹攻,终极是把南澳都攻破了。” 吴平说道:“而后我撤到凤凰山,他们仍是追来,我们只能率部到安南,然后听说你在南洋这头和弗朗机人对抗,就想看看有没有一杯羹分给弟兄们。” 安南在脚趾的地界,这是吴平和林道乾已经被戚继光和俞大猷打得逃出了大明,逃到临近的藩国去了。 林道乾笑道:“咱们都是坦诚相告,也不和世兄有隐瞒,眼下这两万人马,是咱们的精锐人马,在广东、福建、交趾地界,还有人马近十万,这一年多有听闻世兄的英雄壮举,当年五峰船主几次想南下马六甲,都没能成功,世兄创这个壮举,也是完成五峰船主的心愿,咱们愿意共襄此举。” 刘赐了解吴平和林道乾的实力,虽然官军打败了他们,将他们驱逐出了大明,但是官军难以摧毁他们的核心力量,因为大明的倭患已经持续数十年,并非一朝一夕之祸,在大明的海疆早已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海贼力量,大量的人民世代以当海盗为生,所以官军能够摧毁大规模的倭寇集团,但是没能根除那些以当海贼为生的人民,可以想见有大量的人民跟着吴平和林道乾流亡逃走,或者逃到海外,或者逃到交趾、暹罗等地。 所以眼下吴平和林道乾仍然满怀底气,如今大明海疆的倭寇集团几乎都被官军摧毁了,而如今他们二人是大明海疆最有号召力的倭寇头目,他们颇有“一呼百应”的架势,能够带来大量的人马。 第1297章 吴平(一) 吴平看着刘赐,他的眼中仍然满是海贼大头目的桀骜不驯的气势,他说道:“弟兄们都到了交趾,本想着去暹罗,或者北上去日本、朝鲜,只是听说你在这马六甲和弗朗机人大战,我等想着这原本是五峰船主念念不忘的大业,我们想着能有一番助力。” 刘赐背起手,笑道:“助力?那大可不必,这是我同济会的事业。” 刘赐知道吴平和林道乾的心思,这两个大倭寇是被官军驱逐得无路可走,所以想来马六甲谋求出路,但是刘赐更知道他们这些倭寇的狠辣和反复无常,他是轻易不会和这些贼寇合作的,这马六甲的事业是他们同济会的事业,决不能被倭寇染指或者侵占。 随着刘赐这话一出,护在刘赐身边的副将于潜将手一举,“青龙”上众将士纷纷警惕地看向吴平和林道乾的团伙,随即“青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刘家军众战舰立马扬帆摆开了架势,朝向候在外洋的那大伙倭寇战舰。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东方亮起了一抹暗淡的晨曦,那一缕清丽的光辉缓慢地洒在了海面上,几乎在同时,天际飘下了细碎的雨点。 林道乾看着天际飘下雨,他笑道:“曙色初照,天降细雨,这是吉兆啊。刘世兄,这马六甲一战自是你同济会主导的,但是你也别把腰杆给撑到折了,大伙都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们同济会再强,也敌不过弗朗机人。” 刘赐冷笑道:“那你们便拭目以待,不送了。” 刘赐的姿态果断而决绝,他防备弗朗机人,但更防备这些贼寇。 吴平瞧着刘赐这般强硬的样子,他早已听说这位同济会的刘公子精明强干,和那些豪富家的二代人物完全不同,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吴平来到这马六甲海峡倒是怀有真心诚意的,因为在大明海疆历代海贼的传统之中,进占马六甲海峡是一件具有荣光的事情,或者说这是大明海疆的海贼们的“理想”,他如今保有这支力量,他要做出是去日本、朝鲜,还是暹罗、安南,还是马六甲的抉择,他觉得进占马六甲是一个更佳的选择。 吴平说道:“刘公子,你倒不必像防贼人一般防着我们,如若不是陈祖义当年在马六甲干过那么一番伟业,咱们也不会起这个心思。” 刘赐听着吴平把“陈祖义”都搬出来了,他不免笑了,说道:“竟把两百年前的人物都搬出来了。” 林道乾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闽广在海上讨口饭吃的,哪个不把陈祖义当祖宗?” 陈祖义是明太祖洪武年间的海盗,已是两百年前的生人,是广东潮州人,正是林道乾的乡人,可以想见林道乾必是对陈祖义极为崇敬。 传说陈祖义的家族忠于天佑皇帝张士诚,在朱元璋夺得天下之后就全家逃到南洋入海为盗,陈祖义来到南洋落脚的地方正是今日的马六甲,他投靠了当时马六甲的一位邦国国王,在其手下为将,在这位国王死后,陈祖义挟兵力自重,自封为酋长。 当时弗朗机人还没有来到马六甲,陈祖义以诡谲的谋略降服了马六甲海峡周遭的土着,以马六甲为中心在南洋称王称霸,成为当时南洋、东洋最强大的海贼霸主,麾下的兵力有数万之众,战舰数百艘。 传说中陈祖义劫掠过一万艘以上的来往马六甲海峡的船只,他的势力在当时让整个南洋、东洋都惊恐不已,他曾攻陷过五十多座大明的沿海城镇,南洋的许多国家甚至向陈祖义纳贡,尊这位海贼之王为国尊。 今日大明的子民时隔二百年,在朝廷的消息封锁之下已经无法听到太多关于当年的南洋海上霸主陈祖义的传说,但是陈祖义的传说仍是在林道乾、吴平这些闽广海盗之间流传着,至今闽广一带的海盗还会祭拜陈祖义,将陈祖义视为庇护者。 而在闽广的人民看来,洪武大帝朱元璋当年之所以将“封关禁海”列为国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大明的外洋海盗猖獗,对于大明的海疆侵扰严重,而在这些侵扰大明海疆的海盗之中,陈祖义无疑是最厉害的一个,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陈祖义影响了大明的历史。 当年郑和下西洋带着大明王朝的诸多目的,而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荡平为祸海疆的海寇”,而这个“海寇”的最重要目标无疑就是陈祖义。 第1298章 吴平(二) 在一百六十多年前的郑和第一次下西洋,郑和的目标之一就是陈祖义,当时郑和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巨港,以威势向陈祖义发出招谕,以永乐皇帝的圣旨勒令陈祖义来降,陈祖义和郑和心照不宣,陈祖义知道郑和一定是想要干掉他的,因为大明皇帝不可能容许他一个海贼在外洋形成自己的法外之地,而郑和也知道以陈祖义的实力和秉性,不可能束手就擒。 陈祖义向郑和表示投诚,但是暗中已经筹备兵马,准备对郑和发动突袭,今日的闽广一带还流传着陈祖义当年的记录,当时陈祖义鼓励部将:“明朝的船队虽众,但操船者初涉远洋,大多为河塘之师。明朝的船虽大,但行动迟缓,且不熟地形。明朝的水师虽强,但多年未战,骄兵,且以马步兵为主。郑和虽有威名,然则其威名系陆战创下,其不擅水战,且一太监也,不足为惧。” 当年陈祖义和郑和就在今日的巨港爆发了一场激战,陈祖义率海盗大军突袭郑和,郑和则指挥战船包围敌船,用火攻烧毁敌船,经过连日激战,陈祖义最终败在手握当年大明最精锐的军队的郑和之手,后来陈祖义被郑和押回京城,永乐大帝朱棣下令当着各国使者的面杀掉陈祖义,将其枭首示众。 陈祖义最终虽然战败身死,但是这反倒给他增添了一层“悲剧英雄”的色彩,因为在素来以反叛精神着称的海贼们看来,陈祖义无疑是他们最值得效法的偶像,陈祖义以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天地,使得番邦臣服,统治大片海疆,纵横四海而无敌手,最终逼得大明帝国以倾国之力组建海军才将之剿灭,陈祖义无疑是汪直之前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 而陈祖义当年成就霸业的地方就是这马六甲的巨港,所以林道乾和吴平自然也把这巨港视为理想之地。 吴平对刘赐说道:“你也不用和我们打太多防备的心眼,咱们坦白了说,弟兄们如今得重新找个落脚的地方,日本朝鲜,暹罗安南,或者吕宋,或者这马六甲,弟兄们想起当年陈祖义的伟业,又听说你们同济会在这里已经做了好一番奋战,所以想来看看是不是可以占个地盘落个脚,日后如何谋划,那还是日后的事情,只是眼下咱们都是汉人,自然是同仇敌忾对付弗朗机人的,这你倒可以放宽心。” 刘赐已经摸清吴平和林道乾的底细,看来这两个海贼领袖目前还没有太明确的战略排布,他们只是觉得马六甲是一处可以成就霸业的地方,所以就来马六甲探探状况,但是日后如何发展,那还是未知数,恐怕他们和刘赐之间还要有好一番博弈。 刘赐知道这些海贼的反复无常,此时于潜和白芷若都看着刘赐,在于潜和白芷若看来,眼下无论如何,不妨先答应了吴平和林道乾的请求,毕竟眼下这马六甲的局势已是危险之极,他们的弹药已经用尽,着实是无法继续和弗朗机人作战了。 刘赐却是目光冷凛地看着吴平和林道乾,他说道:“你们要进巨港可以,我会划一块地方,供你们囤聚,但是有一个条件,做到才可以进来。” 吴平说道:“你说罢。” 刘赐说道:“你们两个的亲眷,包括你们手下叫得上名字的,至少两百名将领的亲眷,给送到双屿港去,入同济会的编户,做完这一点,你们才可以进来。” 吴平当即说道:“那你便抱着你的同济会给困死在这儿!” 说罢,吴平拂袖就走,刘家军的将士立马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刘赐却是说道:“自便,让他走。” 刘家军的将士让开了,林道乾看着刘赐这强硬的姿态,他笑了笑,对吴平喊道:“吴兄,一场来到,不妨多说两句。” 说着,林道乾又看着刘赐,说道:“世兄这要求就有些过界了,说白了,咱们都是亡命之徒,有的无牵无挂,有牵挂的也不想累及家人,如何能把亲眷送到你们的手上?不如这样,我等订立契约,与你做好约定,并将财富抵押给你……” 刘赐冷笑道:“你们的契约如若靠得住,这江南的剿倭也不用打上几十年了,我就是这个要求,把你们的亲眷抵押来,不用什么财富,日后也不挟制你们挣银钱,你们该知道,这是我们同济会的规矩,换个看法,你们也可以想想,你们的亲眷入了我同济会的编籍,就是我同济会的人,会有同济会的关照,这是好是坏,是得是失,你们自己掂量。” 第1299章 吴平(三) “入同济会的编籍”,这如今是江南百姓求之不得的待遇,这要说到刘赐这许多年来努力地将同济会做大,他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在同济会内部设立编籍,入了同济会编籍的能够在双屿岛上获得田地,并享受同济会的诸多优待,这能有效地稳定同济会的官员和刘家军的军人们的心。 比如一位青年才俊有心加入同济会,他来到钱塘或者金陵等地的同济会据点与同济会负责招募人才的官员面谈,经过面谈同济会的官员认为这个人值得招募,就会安排车马和船只将他送到双屿港同济会的大本营,让此人进入第二次面谈,这次面谈面对的是同济会的高阶官员,通过了这一轮面谈,此人就进入了同济会,成为同济会的官员,他就加入了同济会的编籍,在这个编籍之内,他会享受同济会的俸禄和一片同济会拨给他的田地,同时他的嫡系亲眷也加入同济会的编籍,能够来到双屿港生活,并享受每个月同济会拨给他们亲眷的老人和小孩的一些供养银钱。 而同济会除了给他们提供银钱和田地之外,在双屿港的同济会大本营内部还有学堂,还有医馆,也就是说,只要这个青年才俊加入了同济会,他的亲眷就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有足够的银钱和田地可以过日子,而且他们的孩子能够上学堂,也有医馆、集市供他们的亲眷活动。 所以这几年来江南的青年才俊对同济会和双屿港都颇为向往,同济会因此吸纳了不少科举未能及第、或者是出身寒门的才俊人物加入,这有效地扩充了同济会的实力。 在这一点策略上,刘赐是继承了姚无忌的思想,姚无忌素来认为“人才”是最要紧的,刘赐也深以为然。 对于同济会的军队来说也是这个道理,如今同济会四万多军人,其中近两千名中高级军官都已经入了同济会的编籍,而且刘赐立下了明确的规矩,只要积累军功而达到中级军官的官阶,就能够让亲眷编入同济会的编籍,这也给了同济会的军人们奋斗的目标。 同济会的编籍制度是同济会生存和扩张的核心策略之一,对于收编其他势力,也有明显的作用,此前刘赐收编过一些成规模的官军和倭寇势力,他的手段都是一样,他要求这些官军或者倭寇队伍中的将官入同济会的编籍,并且将他们的亲眷都带到双屿港上,这样一来他们的亲眷在同济会的手上,这能约束他们的行动,而经过多次的尝试,这些将官的亲眷来到双屿港之后,都很是赞赏和享受同济会的编籍制度,这有效地提升了这些收编而来的将官的忠诚。 眼下刘赐自也是用这一套方法对付吴平和林道乾的“归附”,而问题在于,吴平和林道乾原本并不存有“归附”刘赐之意,他们着实是不愿意将亲眷交到刘赐的手上,但是眼下刘赐的强硬又着实让他们犹疑。 刘赐又说道:“你们若是不愿,也不妨,好好想一想,本公子就只有这个条件,你们想通了,再和本公子来谈。” 吴平回头冷笑道:“刘公子,你就这般甘心把这马六甲给丢了?” 刘赐平静地说道:“那也是我同济会的事,不劳你们操心。” 刘赐的姿态再明确不过,他们同济会要占绝对主导,绝无商量的余地。 林道乾的姿态稍微平和一些,但他也沉默了,刘赐这般强硬,着实是让他们没有进退的空间。 刘赐又说道:“你们远道而来,巨港的西面有一处空旷地,足够你们停泊船只和扎下营地,你们可以进港歇息休整,但是只许半数船舰进去,半数船舰和我的军队当做联军在外头警戒。” 吴平和林道乾对视一眼,吴平冷“哼”了一声,他拂袖而去,径自下了船,林道乾的势力不及吴平,他的心思明显的比吴平更多,他对刘赐笑道:“那就请世兄引路。” 吴平当夜就率领他的船队回了交趾安南,而林道乾的势力总计有八千余人留在了巨港,他按照刘赐的要求,半数人马在外洋巡视,半数人马进了港歇息。 林道乾的来到算是解了刘赐的燃眉之急,至少刘赐有了弹药,而弗朗机人瞧见这些汉人的“援军”竟然来了,他们自是又是意外又是震惊,这无疑挫伤了弗朗机人的士气。 马六甲的战局随着林道乾的到来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弗朗机人的底气明显地不足了,他们和刘家军耗了将近一年,本已是精疲力竭,眼看这些汉人还有援军来到,他们自是泄了气。 第1300章 历史性的胜利(一) 林道乾颇为顺从刘赐,几乎是将自己当做了刘赐的下属,他素来是最拎得清形势的,如果说吴平还有身为海贼的一些气概,那么林道乾压根是没有气节也没有底线的,他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艰难,大明的官军这般强势,大明的境内他已经待不下去了,他必须寻到新的出路,而刘赐这边无疑是一个好出路,再不济,他可以在这里收拾兵马,重振实力,再打回大明的海疆去。 林道乾按照刘赐的要求,将他的亲眷,还有他麾下主要的数十名部将的亲眷送到了双屿港。 在四月的下旬,林道乾已经完成了送家眷的事宜,因此也获得了刘家军的信任,刘赐将林道乾的八千余人的兵马编入了他的舰队中,作为他们刘家军的一支分支舰队,并主要让林道乾的军队担任外洋巡航的任务。 随着林道乾的军队和刘家军融合,弗朗机人算是彻底地丧了士气,他们知道已经没有希望挫败刘家军,而这些弗朗机人军队大多数由商团组成,他们以做生意盈利赚钱为首要目的,这般和同济会在马六甲耗上一年,他们着实已经是熬不住了。 弗朗机人的军队开始作鸟兽散,而从四月开始,弗朗机人的各大商团和双屿港的贸易已经重新开始,时隔将近一年之后,双屿港和吕宋之间的商船又源源不断地重新往来。 弗朗机人对巨港的围剿已经名存实亡,在四月的中旬,刘赐向弗朗机人总督送去信笺,向他提出同济会的条件,同济会要求保留巨港的据点,但是会每年供给马六甲城一万匹丝绸。 一万匹丝绸对刘赐来说只是一个小数目,但这给了弗朗机人总督一个台阶下,弗朗机人内部已经妥协,他们知道无法摧毁巨港的据点,而他们与同济会的贸易仍是必须继续。 弗朗机人总督经过一番细节上的讨价还价,他答应了刘赐的要求,再次和刘赐签署了协议,在协议上表明不会进犯同济会在巨港的据点,并同意与同济会共享马六甲海峡,尊重同济会的船只在马六甲海峡的自由往来。 这个协议标志着同济会在马六甲的胜利,标志着同济会击败了弗朗机人,从弗朗机人手中夺取了最重要的马六甲的部分控制权,也标志着自从陈祖义之后,时隔近二百年,汉人再次来到南洋的尽头,重新占领了这个全世界最重要的海路通道。 转眼之间,同济会在马六甲胜利的消息就传遍了南洋,传遍了大明的海疆,也传到了东洋。 应该说在这一战之前,没有人觉得同济会可能在马六甲发难,因为在世人的认知中,同济会只是一个帮会,而弗朗机人是以一个政权的力量占领着马六甲,同济会压根不可能以一个帮会的力量对抗一个政权,同济会的武装力量和商贸力量再强大,但是比起几乎霸占整个南洋的弗朗机人,仍是显得不在一个量级上,所以没有人想得到刘赐竟然胆敢在马六甲和弗朗机人决战。 而在这一场持续了一年的马六甲大战中,更没有人想到同济会最后能赢,在刘赐的军队被围困,同济会被断绝了和弗朗机人的贸易,整个同济会被逼到弹尽粮绝的时候,世人都觉得刘赐终究要为他的不自量力付出代价了。 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同济会最后能赢,当然刘赐最后的胜利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应该说大明朝廷的“剿倭”帮了他一把,如若不是戚继光和俞大猷为首的官军将林道乾和吴平这些大倭寇打得走投无路了,林道乾最后也不会想到来马六甲投靠同济会。 但是刘赐终究是赢了,如若不是他的坚持,如若不是刘家军的坚韧,他们也熬不到最后的转机到来。 应该说同济会的这场胜利赢得了东洋、南洋所有海上势力的尊重,光是来自日本的贺信,刘赐就收到了十多封,织田信长首先给他送来贺信,并且派出二十名武士来到马六甲供刘赐驱驰,试图进一步与刘赐建立交情,其他的日本大名也纷纷向刘赐祝贺,萨摩藩的藩主也摒弃前嫌,给双屿港送去了六名日本的歌妓以示友好。 而因为这场胜利,同济会的威信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应该说在这场胜利之前,同济会在大明海疆以及东洋、南洋的威望比当年的汪直还逊色一筹,但是因为这场胜利,同济会的威信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当年汪直的威信。 第1301章 历史性的胜利(二) 如今大明海疆的人民、各种势力都将同济会视为唯一的霸主,更没有人胆敢撄同济会的锋芒,而在东洋的日本、南洋的弗朗机人和诸多夷族的眼中,同济会已经是大明海上势力的唯一代表,已经如同当年的汪直,一统了大明的海洋势力。 坐镇在后方的姚无忌和柳咏絮、被看等自是看得明白这一点,他们借着同济会在马六甲的战胜之威,开始大规模地扩张势力,他们开始大量地做大商贸的规模,试图将大明海疆的所有贸易都吸纳到同济会来。 当然同济会如今大规模扩张的机会不仅因为马六甲的胜利,还因为大明海疆的形势变化,自从汪直死后,北京城的大明权力中枢下定决心剿倭,要不惜代价地平定东南的倭患,因此南直隶总督胡宗宪被委以大权,胡宗宪手下的大将戚继光和俞大猷得到了充足的银钱和充分的自由,他们组建了强大的半私半公的军队,即戚家军和俞家军,使得南直隶官军的战斗力提升了许多个档次,因此在这七年间接连取得对倭寇作战的节节胜利,终于在这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基本肃清了大明海疆的倭寇。 大明的倭患被肃清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倭寇团伙原本掌控和霸占着大明沿海的商贸,如今随着他们的覆灭,大明沿海各地的商贸领地出现了掌控权的真空,而同济会原本主要占领着江苏、浙江、福建北部的商贸领地,而南方的福建南部、广东、鸡笼等地的商贸领地,还有北边的山东、北直隶、辽东、乃至朝鲜的商贸领地此前都是各方倭寇团伙占据着,如今倭寇的覆灭意味着同济会有最好的机会占领大明海疆所有的商贸领地。 在姚无忌的拍板之下,同济会留守在双屿港的海军分拆成了五支大军,这五支大军分别前往福建、广东、鸡笼、山东、朝鲜五地,前去占领那边的商贸权,将这些地方的生意全部引到双屿港来,因为侵扰同济会航线的倭寇已经覆灭,所以姚无忌可以调动军队施行这个计策。 这五支大军都配备了大批的同济会官员,这些官员大都是这七年来在江南各地选拔的青年才俊,他们将跟随大军前往大明的所有沿海区域,占领和收拢所有的商贸资源。 同济会的行动轰轰烈烈地展开着,挟着战胜之威,顺着倭寇覆灭的大势,同济会的扩张大有不可阻挡的威势。 而与此同时在马六甲的刘赐早已走出了战胜的喜悦,实际上在收到弗朗机人总督签署的协议书的第二天,刘赐就已经开始着手进一步稳定巨港的权力结构,他明确将驻守巨港的刘家军整编为同济会的直属军队,也就是说整支巨港的刘家军仍属同济会直接管控,并且刘赐任命于潜为巨港的第一守将,巨港的军务交由于潜负责。 于潜从十年前刘家军草创时就加入刘家军,他出身自南直隶官军,这些年经过征战和诸多的考验已经证明了他的人格和忠诚,所以刘赐对他有着充分的信任,于潜认同同济会关于“大明的未来在大洋”的理想,所以他愿意为了这个理想而奋斗,他能够保证同济会在马六甲的力量忠诚于同济会的大本营。 而刘赐明确了马六甲的军队是同济会的直属军队,这也明确了林道乾为首的那支收编进刘家军的倭寇军队成了“雇佣军”一般的存在,林道乾的军队不是同济会的内属军队,但是同济会会给他们充足的银钱,雇佣他们为同济会作战,如若他们证明了他们的忠诚,那么同济会可以将他们收入编制内,成为正式的“刘家军”,而他们如若缺乏忠诚,甚至企图干些祸乱之事,那么巨港的武装力量里面刘家军的力量仍然占据优势,能够有效地压制他们。 通过调整权力结构和编制结构,刘赐稳定了巨港的军心,他自己则逐渐脱离了战事指挥的任务,将军务逐渐移交给了于潜,这个交接是很顺畅的,巨港的军务和防务在于潜的领导下迅速地继续运转起来。 而在同济会在马六甲取胜之后的一个月间,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十几股倭寇团伙前来马六甲投靠,这些倭寇团伙自然都是被戚继光和俞大猷打散的团伙,他们在大明的海疆已经无法生存,和林道乾一样,他们流落到了交趾、暹罗一带,而听说同济会在马六甲的事迹,他们纷纷渡过重洋来到马六甲投诚。 第1302章 历史性的胜利(三) 刘赐已经建立了同济会在马六甲巨港的军事管理编制,这些前来投诚的倭寇团伙被一视同仁地如同对待林道乾的部伍一般对待,他们经过选拔,那些历来的行径还算可靠、秉性还算端正的团伙被收编进入巨港的防务,同样被视为“雇佣军”,将受到同济会的约束,但同时也会得到应得的薪俸。 而前来巨港“投诚”的各路倭寇团伙越来越多,原本已经离开的吴平又重新来和刘赐接洽,希望能和刘赐谈得好一些的条件,他们愿意来巨港效命。 刘赐预料着未来一两年内,还会有许多倭寇团伙来投,这对他们自是好事,他们愿意收编那些可靠的势力引为己用,而这也让刘赐对未来同济会的军事力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预估,毕竟大明的海疆原本活跃着上百万之众的倭寇,将其中精良的一小部分收编了,那也足够夯实他们同济会的武装实力了,这是时势赐给刘赐的做强实力的机会。 在建立军制和收编倭寇武装的同时,刘赐同时进行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打通和维护巨港通往双屿港的航线。 这是一个艰巨的、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和财力的任务,但是刘赐在所不惜,因为他很清楚,马六甲远在南洋的尽头,而且周边强敌环伺,打通通路,保证同济会对巨港的直接掌控力是至关重要的。 于是刘赐派出大军,耗费将近五千名兵士,以及大量的财力,在暹罗的大港、交趾的占城、以及福建的福州三地建立起据点,并在据点上建立了商贸集市,有了武装守备的据点,同时有了商贸集市,这条航线就算是完整地建成了,这样一来,从巨港前往双屿港的船队就不仅是承担军事任务,同时可以兼顾贸易的任务,比如船队从巨港出发,可以先抵达暹罗,作一次补给,并将从苏门答腊岛采购的、平人生产的货物卖给暹罗人,然后从暹罗采购货物,继续前往交趾的占城,在占城卖掉马六甲和暹罗带来的货物,再北上转向福建的福州,继续做一次贸易,之后跨过海峡去到鸡笼港,做最后一次贸易,最后再航行到目的地双屿港。 这条航线最后会演变成一条贯通南洋的航线,从双屿港出发的船只可以沿途穿过南洋的重要商贸据点,最后抵达马六甲海峡,这样能够保证双屿港和马六甲海峡两地的密切来往沟通。 刘赐在办完这打通巨港通往双屿港的航线的任务时,已是六月末的时节,经过漫长的忙乱和思量,他终于将这巨港的“军事编制”和“沟通航道”两大基础事宜给办好了,他相信只要夯实了这两大基础,同济会在马六甲巨港的这个分支势力就能够夯实了根基。 而同时刘赐也知道在大明的海疆,同济会正在大肆的扩张,在姚无忌和柳咏絮的主持之下,同济会的势力已经遍布了大明的整个海疆,而由于同济会是名正言顺地对外贸易,所以这一系列的扩张也是以朝廷之名名正言顺地进行的。 刘赐在下西洋之前也没料到形势会有这般的变化,他没想到自己能够击败弗朗机人,侵占马六甲海峡,也没想到大明海疆的“剿倭”形势会这般风云突变,而借着马六甲的胜利,还有倭寇覆灭之后同济会的一家独大,同济会的扩张堪称迅猛之极,刘赐拿到柳咏絮送来的六月的商贸财报,他看见同济会的商贸量比五月直翻了五倍不止,这自是因为和弗朗机人的商贸恢复了,而且也因为大明对外洋的贸易如今只有同济会一家独占鳌头,而且到了六月中下旬,同济会已经将大明海疆的贸易都收入了囊中。 同时随着各方倭寇势力的覆灭,大明的海疆只剩下同济会的船只在驰骋纵横,弗朗机人和日本的各路大名也越发不敢轻易冒犯同济会。 自此之后,刘赐将这大明嘉靖四十五年视为同济会发展的转折点,应该说这是同济会发展的第三个转折点,第一个转折点是九年前刘赐从姚无忌手中接过同济会,开始筹建同济会自己的军队,第二个转折点是七年前汪直死去之后大明的海疆陷入混乱,同济会不得不自力更生,而如今这第三个转折点就是大明的倭寇被剿灭,同济会进占马六甲海峡,迎来一个飞速发展的绝佳机会。 借由这个大势,刘赐和同济会成就了霸业,刘赐感到自己更进一步实现了姚无忌的理想,他已经一统大明的海疆,而且占据了通往西洋的咽喉要道,他正在推动大明走向大洋,走向世界。 第1303章 家天下(一) 而借由同济会成就的霸业,刘赐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王”,如今他掌控了大明几乎所有的对外洋贸易,掌控着大明最强大的海军,而且掌控了同济会这个组织规模仅次于大明朝廷的大帮会,他拥有足以和帝国匹敌的财富,拥有足以割据一方的军队,还有强大的组织力量,他已是一个有实无名的诸侯王。 刘赐想起汪直当年自封的绰号,当年汪直主要有两个名号,一个是“五峰船主”,一个是“徽王”,刘赐如今也有两个封号,一个是“同济会大掌令”,一个是“江南王”。 刘赐想想,他觉得“江南王”的名号恐怕比汪直的“徽王”还要更威风一些,他如今的财力应该说和汪直当年不相上下,他们同样掌控了大明海疆的几乎所有贸易份额,论军事力量,他的海军数量比不上汪直,但是他的军队无疑要更加精锐,组织形式也更加先进,军心更为团结,所以他的武装力量也绝不逊色汪直。 刘赐觉得自己比汪直强的仍是他握有“同济会”这个传承自姚无忌的帮会,这个帮会如今已经形成了严密的组织架构,而且有一套新锐的组织方式,在同济会中,姚无忌和刘赐的统御并不靠威权,也不靠所谓的“礼仪道德廉耻”,而是靠帮会与众帮众订立的“契约”,在契约中,同济会与帮众约定了帮众为同济会服务的年限,以及帮众及其亲属能够在同济会中享有的福利待遇,还有帮众在同济会的劳动理应获得的报酬,以及在报酬之外因为办好了事务而理应获得的额外酬劳。 也就是说,同济会的官员并不是忠于刘赐或姚无忌个人,而是基于与同济会的契约关系而忠诚于同济会,他们共同为同济会服务,获取他们的报酬和福利,并且有细致的关于“多劳多得,积功勋者得奖赏”的规定。 所以同济会拥有不同的组织形态,刘赐深信这样新锐的组织形态是同济会在本质上胜过汪直的阵营的地方,因为汪直的部将只是忠诚于他的“五峰旗”,同济会的官员们则是和同济会订立契约,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和同济会共同进退,扞卫彼此的利益。 在大明帝国二百年来,大明的子民素来是忠诚于某个人,在家里妻子儿女遵从于父权,在乡里百姓们遵从于县官,在直隶省里官员们遵从于总督,在朝廷里文武百官遵从于皇帝,最终皇帝是“天下君父”,天下百姓都忠诚于皇帝,都得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皇帝不仅是天下人的主子,还是天下人的爹,百姓万民都是他的奴才。 说到底,大明天下就是一大家子,皇帝家以“家天下”统治国家,皇帝老儿是这数千万人之众的一大家子的“爹”。 刘赐从小在青楼长大,素来是个叛逆的野种,他从小就觉得这天下不对劲,为什么天下人都得跪在地上,任那些官员,任那皇帝老儿作威作福? 待他长大后,尤其是见识了朝廷的黑暗,他更是疑惑,分明这朝廷里头的罪孽根源都在皇帝老儿的头上,为什么天下人还得跪在地上喊他万岁?分明是皇帝上梁不正,终日忙着修仙炼丹药求长生不老,又贪婪敛财修宫殿,这才导致下面的官员层层贪腐,为何没有人胆敢指出来? 刘赐亲手干掉了严世藩,但是他知道本质上并非严世藩在作恶,严世藩只是嘉靖皇帝的一条狗,嘉靖皇帝是拿严嵩和严世藩当工具使,让严党去干那些他不好出面干的恶心事,最后好将屎尿都泼在严党身上,好让自己两手干净,一身清白,还能在青史上留个“明君”的好名声。 刘赐每每想起嘉靖皇帝端坐在修仙高台上的模样,他就直犯恶心,他想起嘉靖皇帝修仙炼丹药修宫殿,贪婪敛财,而后还要拼命粉饰自己,让严党承担罪责,把自己打扮成一代明君,刘赐想到这些就觉得这世道真是荒诞得可笑。 但是刘赐又想起这嘉靖皇帝的罪责倒不是没人敢说,有一个叫“海瑞”的六品官就在今年年头的时候上了一份奏疏骂皇帝,如今这海瑞还被关着。 刘赐理解了这皇帝老儿“家天下”的本质,他就理解了为何这皇帝老儿要“封关禁海”,要打压商人,因为皇帝之所以能够把天底下人都当奴才,是因为天下百姓都是农民,农民都老老实实耕田缴田赋,待在一个地方不要动弹,这才有这皇帝老儿“家天下”的基础。 第1304章 家天下(二) 至于商人,商人要经商营商,要做生意,要和其他人一起协作去生产商品贩卖,这注定了商人是“不安分”的,商人必须四处往来贸易,必须组织许多人一起生产,这意味着商人要掌控田地和财富,要掌控权力,这自然是“家天下”的皇帝所不允许的,皇帝会觉得你们都老老实实耕田就行了,折腾商贸做什么? 而商人一旦把生意做大了,是必定会或多或少地威胁到皇权的,因为商人要组织生产,这意味着商人要组织一帮人丁,据有一片土地,占据一些财富,商人要做大,就要组织更多人丁,据有更大的土地,占据更多的财富,这样一来,皇帝老儿难免会问,这天下到底谁是主子?你们握有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人,占了那么大的地,回头你们联合起来对付老子怎么办? 商人也会觉得不得安生,因为商人通过辛苦经营积攒了财富,他们担心转眼之间皇帝老儿说他们的田地和财富都是帝国的,都收归帝国所有,他们可就倒大霉了。 所以在这“家天下”里,百姓万民只能耕田,不能做生意,做生意的要不被逼成匪寇,例如汪直,要不被官家逼死,身死后还要把财富都献给官家,例如沈万三,所以自古以来汉人的商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至于这对外洋贸易,则更是动摇皇帝“家天下”的根本,这个“家”自是应该封闭起来,全部“子民”都该山呼万岁当奴才,如若把家门打开了,子民跑出去了,或者把外人引进来了,这个“家”还是“家”吗? 但是刘赐作为一个从小不安分的叛逆的“野种”,他始终觉得“做生意”才是大明的未来,就如同姚无忌说的“海洋才是大明的未来”,大明走出海洋,为的也是做生意,如若只是为了耕田,大明百姓继续关起门在家里折腾那几块黄土就算了,何必想着要走向世界? 刘赐认为想要贸易,想要走向浩瀚的大海,想要去远方探索,这是人生来就有的渴望,大明把封关禁海作为根本的国策,制定了严苛的惩罚措施,但是也没能阻挡大明的百姓走出大洋去贸易的渴望,这足以说明,天下百姓想要做生意,想要探索未知的远方,这是阻挡不住的欲望,换句话说,大明这种封关禁海,皇帝老儿“家天下”的制度是扭曲百姓的渴望的。 刘赐经过这些辉煌的胜利,他更是决心要把“推动大明走向海洋”的这个壮举给做下去,他心中已经渐渐形成一个蓝图,但是眼下他必须先完成那“下西洋”的任务。 刘赐下西洋的时日已经拖了太久,黄锦源源不断地送来书信催促,刘赐着实是不能再拖了,嘉靖皇帝还在等着他的回信。 在八月初,刘赐再次率领舰队出发,他将一半的主力留在了巨港,这能保证巨港的安定,他自己率领着“青龙”和“玄武”出发了,他已经向弗朗机人探清了从马六甲海峡前往西洋的路途,并根据郑和当年的海图对航海路线做了修正,这让他心中越发有底了些,从弗朗机人来到东方的这几十年来,这条东西方沟通的航线已经被充分打通,所以如今的下西洋不像郑和当年那般的艰险重重。 刘赐从马六甲城雇佣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弗朗机人航海师为他们掌握路线。 刘赐的舰队通过了马六甲海峡,在绕过苏门答腊岛北边的海角之后,径直向西方驶去,按照弗朗机人的航海路线和郑和当年的海图比对,从这里往正西方驶去,会抵达一个被称为“锡兰”的岛屿。 刘赐的舰队轻装简从,而且有弗朗机人的航海师导航,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在十天之后抵达锡兰。 弗朗机人已经在锡兰登陆,而且已经经营了三十多年,也就是说弗朗机人在占领马六甲之前就已经占领了锡兰。 在锡兰的弗朗机人也知道东方大明海疆“同济会”的声名,刘赐给他们送上了一百匹丝绸,这让这些弗朗机人很是满意,他们热情地接待了刘赐的船队,为他们送上充足的补给。 刘赐稍作休整之后马上从锡兰出发,前往锡兰北边大陆上的“古里佛”,刘赐此前已经知道这个王国,在郑和下西洋的过程中多次来到古里佛,而古里佛是一个颇有年月的古国,这个王国有着相当的文明程度,他们对郑和的到来和远方的大明帝国也有着充分的好奇和尊重,在郑和到来之后,他们多次派遣使者到大明朝贡,送上来不少宝石、黄金、珊瑚、胡椒等等货品。 第1305章 天方麦加(一) 当年郑和把“古里佛”作为下西洋途中一个重要的补给点,这里曾是郑和船队的西进基地,而传说中郑和在第七次下西洋之后,就是在古里佛病逝的。 刘赐在登陆古里佛之后就派出大量人马前去查探郑和的痕迹,他们找到一百三十多年前郑和船队在这里活动的证据,但是他们已经找不到传说中郑和在这里的墓葬,当年郑和的副手王景宏回到大明之后向朝廷汇报,郑和在古里佛去世,并被葬在了古里佛。 弗朗机人在古里佛的势力给了刘赐很大的帮助,他们在一处不起眼的山麓下找到一片杂乱的墓葬,这些墓葬是古里佛王国的一些贵族的墓葬地,但是自从弗朗机人来到这里之后,古里佛王国的权力被倾覆,这些贵族的墓葬也被毁坏,如今这里是一片荒杂的山丘。 刘赐根据当地人有限的信息,得知当年郑和也被葬在这些墓葬群之中。 刘赐对埋藏墓葬群的山丘做了拜祭,然后下令开掘这一片墓葬。 开掘墓葬耗费了很长时间,这些墓穴杂乱无章,难以寻觅郑和墓的踪迹。 这次探寻对刘赐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能不能找到郑和的尸骨,这将说明郑和到底是不是找到所谓的“长生之道”。 在开掘的第十天,刘赐的人马终于开掘出一处埋葬着汉人衣冠的墓冢,他们自是兴奋异常,这个墓冢不大,但是在常年的荒废之下墓冢里面的物事被散乱抛掷,让刘赐的人马难以分辨清楚这个墓葬是不是郑和墓。 刘赐的人马在这个墓葬的周遭找到了一片“回”字形的墓盖,墓盖上刻有汉字,这是一个最重要的证据,证明这的确是郑和墓,因为郑和信奉清真教,回字形的建筑风格正是典型的清真教建筑风格,这个证据辅以墓盖上的汉字,足以证明这是郑和的墓葬。 刘赐的人马在这个墓葬的旁边细细地发掘,他们找到了一件妥善埋葬的衣冠,这件衣冠已经在泥土中腐朽,但是衣冠上残留的铜质纹饰和衣扣仍然不难分辨出这是属于郑和的衣冠。 除了这件衣冠之外,这墓葬中没有找到郑和的尸骨,这让刘赐振奋,刘赐通过史册的记载,他此前已经猜测郑和没有葬在古里佛,而通过墓葬的发现证明这是一处郑和的衣冠冢,郑和的躯体并没有埋葬在这里,这让探寻那“长生之道”又有了充足的由头。 刘赐率领船队再次出发,在弗朗机人的航海师的指引下,船队从古里佛出发,再次向着正西方驶去。 这一次的航行是刘赐经历的、也是大明的舰队经历的有史以来最遥远的一次航行,他们跨过了整一片浩瀚无际的大洋,径直从大洋的一头航行到了对面的一头,这场航行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哪怕是当年郑和的舰队都不敢进行如此漫长的一场航行,郑和当年是沿着这片大洋的海岸线航行,贴着海岸线慢慢地跨过这片大洋,刘赐这般选择横跨大洋是郑和当年都未曾做到过的。 在一个月的漫长时日中,刘赐的船队就在大洋上飘荡着,刘赐也算是有航海的经验,但是他在这一场漫长的航行中也失去了方向感,他每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茫茫无尽的大洋,这着实是让他感到极其的折磨和煎熬。 最终刘赐和他的舰队熬下来了,他们顺利地跨过了浩瀚的大洋,来到了在当年郑和的记载中被称为“阿丹”的一处神秘之境。 郑和对于“阿丹”的记载显得含糊不清,大概只是说“阿丹”的含意是“快乐之地”,因为这里是旅行者们跨国大洋之后的落脚之地,所有的旅行者看见阿丹都会无比的快乐。 在郑和的记载中一百三十多年前的阿丹是一个信奉“清真教”的独立王国,而在刘赐到来时,如今的“阿丹”已经被一个被称为“奥斯曼”的庞大的帝国所统治,这里是这个帝国最南方的边境。 阿丹有着悠久的文明,在一千年前这里就已经发展出独立的文化,但是比起大明的繁盛和人口密集,这里仍然显得贫瘠。 刘赐的船队在阿丹进行了最后一次补给,然后他们从阿丹出发,开始他们这次远航的最后一次探索,从西北方的一个狭窄的海峡驶入,沿着一道漫长的狭海驶去,据郑和的海图记载,沿着这狭海向西北而去,就会抵达传说中的圣地“天方麦加”,刘赐这“下西洋”的壮举即将得到一个答案。 第1306章 天方麦加(二) 刘赐的船队在从阿丹出发的六天之后,在大明嘉靖四十五年的九月底抵达了天方麦加。 天方麦加如今也在“奥斯曼”帝国的疆土之内,这里是清真教的圣地,清真教尊奉的被称为“默罕默德”的伟大先知就在这里诞生。 这座都城虽然不及大明江南的都城繁华,但也有相当的繁荣程度,因为这里是西方和东方商贸来往的一个重要通路,自古以来有大量的商队从这里经过,造就了这里繁盛的商贸状况。 这里是清真教的天下,整座城市都被清真教的势力所统治着,弗朗机人也在这里活动,但是弗朗机人的活动仅限于做生意,只占有港口周遭的一小块地方。 刘赐这些来自大明的汉人更加是被视为“异教徒”,大明自从郑和之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成规模的船队来到这里,这里的王国和人民对于东方的那个神秘帝国并不了解,也并不关心。 刘赐谨慎地在弗朗机人的港口停泊船只,驻扎下来,他没有让舰队登岸,而是让舰队保持着警戒,他甚至没有降下舰船的主帆,青龙和玄武两艘主力战舰轮番下水巡游,始终防备着敌人的袭击。 刘赐已经亲身来到所谓的“西洋”,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尽头大概也是来到这里,天方麦加是郑和探索的最远之地。 刘赐在旅途中已经从弗朗机人那里了解了如今“西洋”的状况,天方麦加这里正处在弗朗机人的故国和大明帝国的中间,在弗朗机人的故国如果要从陆路前往大明,就必须经过天方麦加所在的这片地域,然而如今这片介于弗朗机人故国与大明帝国中间的广阔地域被另一个强大的帝国占据,就是那庞大的“奥斯曼帝国”。 在奥斯曼帝国崛起之前,弗朗机人和汉人帝国的商贸沟通主要是通过陆路的往来,而因为奥斯曼帝国的崛起,这条陆路交通被阻断了,因为陆路交通的阻断,弗朗机人才不得不探索从海路前往汉人帝国的路径,因此弗朗机人如今都是通过海上道路来到东方和汉人贸易。 而郑和之所以要通过下西洋的方式来到天方麦加朝圣,也是因为大明通往圣地的陆路被奥斯曼帝国阻断,所以郑和才会通过海路远渡重洋来到这里。 刘赐来到天方麦加,他亲眼所见,更加惊诧于奥斯曼帝国的强大,据弗朗机人所说,如今整片被称为“地中海”的广袤地域都被奥斯曼帝国所占领,奥斯曼帝国的势力让弗朗机人难以抵挡,而刘赐看见奥斯曼帝国驻扎在天方麦加的军队和舰船,他不难看出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实力颇为强悍,而据弗朗机人所说,奥斯曼帝国驻扎在首都“君士坦丁堡”的主力军队之强大,让弗朗机人最强大的骑兵军团都要退避三舍。 在当年郑和来到这里之时,奥斯曼帝国还没有占领天方麦加,如今刘赐面临的状况显然比郑和当年要险恶得多,所以刘赐不得不谨慎对待。 刘赐以弗朗机人作为向导,在天方麦加城内进行了一番探访,他得知天方麦加的“神圣之地”所在是在城内中心的一处被称为“克尔白”的殿宇,那里是清真教教徒们的朝圣之地,郑和当年想必也是来到这里朝圣。 刘赐探访清楚了圣地的所在,他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在白芷若和一众武士的护卫下进入了天方麦加城池,直趋那圣地而去。 他们都乔装打扮,尽量地装扮成当地人的模样,避免引人注意,他们穿过城池内狭小的街道,弗朗机人已经替他们收买了当地的守军,所以他们一路上没有遭到太多的阻拦。 他们来到城池中心的“克尔白”殿宇的所在,只见这是一处极为庄严的殿宇,但是殿宇的周遭没有武士的守卫,这和大明是不同的,可见这里的人民对于他们信奉的宗教极为虔诚,没有人会在这里犯事作乱。 此时天还没亮起,克尔白殿宇里面也空荡无人,殿宇的大门敞开着,刘赐让他们的武士等候在殿宇门口,他和白芷若走进殿宇。 殿宇里面空阔而幽黑,这是一座环形的殿宇,殿宇中间圆形的空间是空旷的,正中央有一个四层楼高的方形的大房子,刘赐听弗朗机人说了,那是“克尔白天房”,是清真教徒至高无上的祈祷之地。 刘赐和白芷若到那克尔白天房的周遭走了一圈,刘赐着实是感受到颇为震撼的庄严感,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和某种被穿透的滋味。 第1307章 天方麦加(三) 刘赐站在这殿宇之中,他着实是感觉到和大明完全不同的氛围,这里极是肃穆,处处透露着深邃悠远的气质,尤其是在这天还未亮起的时刻,他在这里更是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沉到了心灵的最深处。 他寻郑和的“长生之道”自然只是一个幌子,他心中其实并不相信有所谓的“长生之道”,他觉得华夏古往今来,求长生的人还少吗?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哪个不是求长生?哪个不是耗费了倾国的气力去奢求那不死之术,但是有哪一个成功了? 这些掌控天下的帝王都没能成功得长生?这世上哪里还有所谓的“长生之道”? 刘赐这次旅程最初衷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活命,他只有打着求长生的幌子才能活下来,而只要他能活下来,他觉得自己就会有办法对付这个局面,他觉得奢求长生的人都难免心志被执念纠缠得蒙昧,所以他觉得蒙骗这种人不是难事,哪怕这人是个皇帝,他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他这次来到天方麦加是来这里一看真相,他知道郑和来到的是什么地方,知道郑和看到了什么,他回去了才好向嘉靖皇帝说些哄骗之辞,而看过这里之后,他觉得自己也自然能够找到哄骗嘉靖皇帝的法子。 此时他们站在这“天房”面前,白芷若看向刘赐,问道:“你想到了没有?” 白芷若一直挺担心的,她知道嘉靖皇帝的厉害,这位皇帝老儿绝不是好哄骗的,所以她担心刘赐到头来如果想不出哄骗嘉靖皇帝的好法子,那就麻烦了。 刘赐沉吟着,他皱着眉看了看周遭,觉得着实有些麻烦,他本来想着最好能找到一些类似大明的方士术士之类的人物,带回去好糊弄皇帝,但是这里的状况不像刘赐所设想的,这里的宗教氛围极为虔诚,没有那些装神弄鬼的人物。 白芷若知道刘赐犯难,她皱着眉,焦虑道:“我就说嘛,你总想着瞎糊弄一番就能过去,哪里有那么容易?你非得从这里扎扎实实地找到郑和当年觅得长生的踪迹才行,否则你别想着能过万岁爷那一关。” 刘赐皱眉道:“别叫他万岁爷,他要真是万岁爷,就不用让我们来这里找长生之道了。” 白芷若翻了个白眼,她说道:“你少来胡搅蛮缠了,快想想怎么办!” 刘赐有些犯难,他带着白芷若在这殿宇的周遭转了一圈,随着天色蒙蒙发亮,开始有些虔诚的教徒走进殿宇内,他们在那“天房”前跪下叩拜,显得极是虔诚。 刘赐和白芷若找不到线索,他们就走出了殿宇,他们觉得这里的民风淳朴,而且因为人民都是虔诚的教徒,所以不会有太多危险,刘赐就在那殿宇隔壁的一个小集市停留下来,他和白芷若虽然是异域人士,但大概是因为这里有太多异地的商帮来往,所以人们对他们这两个异域面孔并没有太留意。 刘赐放下了些戒心,他召来指引他们来到这里的弗朗机人,要求这些弗朗机人为他们联系当地有势力的人物。 刘赐付出了一些丝绸,两天之后,他在集市的一处歇脚地见到一位当地有名望的清真教徒,这位清真教徒已经知道刘赐的来意,他也已经问了不少饱学之士,试图了解当年“郑和”的事迹,但是因为历史太久,那些古老的往事已经湮灭。 但是这位清真教徒告诉刘赐,郑和当年势必在圣殿里面虔诚祈祷,如若你们也在圣殿里面付出虔诚的祈祷,或许能够看见郑和当年的往事。 刘赐解释他们不是清真教徒。 这位有名望的、饱学的教徒告诉刘赐,真主的胸怀如大海星辰一样广阔,只要你诚心呼唤,真主就会给你回应。 刘赐着实是被这个虔诚的地方感动了,他也别无他法,他和白芷若跟随这些饱学的清真教徒来到殿宇里面,教徒指引他们来到克尔白殿宇的东南角,这里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微红泛着褐色的石头,石头有人的头颅大小,呈光滑而不规则的椭圆形。 这位饱学的清真教徒告诉刘赐,这是圣物,用汉人的语言应该被称为“玄石”,一千年前先知穆罕默德巡游天房时抚摸和亲吻了玄石,在先知的口中,这块圣物是真主在大地上的誓约,这是“神圣之石”。 这位清真教徒建议刘赐在玄石的注视下等待真主的声音。 刘赐听从了对方的建议,他和白芷若在玄石的旁侧坐下来,看向天房,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昭示。 第1308章 天方麦加(四) 刘赐和白芷若在殿宇东南角的玄石旁坐着,他们坐了一整天,看着这圣殿里面人来人往,看着数不清的虔诚的教徒前来朝圣祈祷,他们着实是觉得大开了眼界,只见这些朝圣者来自遥远的地方,穿着不同的服饰,操着不同的口音,但是来到圣殿内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虔诚。 白芷若看着一个母亲带着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匍匐在天房面前,她叹息道:“老天爷,大明哪里有这般的景象。” 刘赐笑道:“大明当然有这般的景象,文武百官、天下万民叩拜皇帝时,也有些类似?” 白芷若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她说道:“说的是,这些虔诚的人信奉的是他们的真主,我们大明的百姓信奉的是皇帝。” 刘赐笑道:“只可惜咱们的皇帝老儿只是个凡人,大多数时候只想着盘剥他的子民。” 白芷若若有所思,眼前这许多人民虔诚地叩拜他们的真主的景象着实是让她感触良多。 刘赐和白芷若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人们叩拜祈祷,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往来的人众渐渐减少,刘赐和白芷若没有离开,他们仍是坐在那“玄石”旁侧,看着天房,他们看着日落,看着夜色升起,感到心中宁静。 他们这般静静地坐着,白芷若枕在刘赐的肩头上睡去,一夜过去,第二天的晨曦升起,前来朝圣的人众又络绎不绝地踏着晨光来到天房的面前。 刘赐和白芷若仍然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位指引他们进来的清真教徒给他们送来食物,他告诉刘赐,真主是创造宇宙万物并养育全世界的主,真主不会辜负他们的虔诚。 刘赐着实是感觉到一种灵性的力量,他倒是不太在乎真主是不是会告诉他郑和的下落,他只是觉得在这里看着虔诚的人们,他的内心也变得平静,这让他觉得很享受。 刘赐和白芷若继续静静地坐在这里,又过去了一天,夜幕再次降临,他们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在第三天的凌晨,刘赐悠悠醒转,他在恍惚中看见前方的天房仍然沉浸在黑暗中,但是似乎有一缕微弱的辉光洒在天房的身上,刘赐感到这缕辉光似乎是从他的身后射出,他转头看去,只见他身后背靠着的那块“玄石”也隐没在黑暗中,但是它的身上似乎流转着一缕微弱的光芒,似乎正是这抹光芒洒向了前方的天房。 白芷若也醒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她也留意到天房似乎被一缕不寻常的光芒照耀着。 在黯淡的、模糊不清的光线中,刘赐看见两个人在黑暗中走出,缓步走向天房。 这两个人就像所有的朝圣者一样,他们匍匐在天房前,做出虔诚的敬拜和祈祷。 刘赐留意到其中一位朝圣者身材高大,臂膀宽阔,行动举止气度非凡,这位朝圣者匍匐在地,脸紧紧地贴着地面,他的后背和肩头耸动着,显然正在激动地哭泣。 这位朝圣者匍匐了许久,刘赐和白芷若看见那些神秘的、黯淡的辉光流转在他的身上,更让这个情景显得深邃而感人。 刘赐看到天色似乎蒙蒙亮起,那两位朝圣者的身影如梦似幻,显得清晰了些,另一位朝圣者的身材较为瘦小,他已经站起来,站在那位高大的朝圣者身旁看着他。 那位高大的朝圣者一直匍匐着,直到良久之后,他终于缓缓站起,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和其他前来朝圣的清真教徒没什么两样,但是仍然不难看出他气度不凡,他侧过头之际,刘赐恍惚中看见他那险峻的眉目和锐利的眼神。 那位瘦小的朝圣者说道:“帅爷,三十年了,你终于来到你的圣地。” 这些话语如远似近,飘忽在刘赐和白芷若的耳边。 刘赐听见这话,他的浑身都颤栗起来,他定定地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他的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 白芷若也意识到了这幕场景的意义,她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看着此人“身长七尺,腰大十围,四岳峻而鼻小,眉目分明,耳山过面”的样貌,她颤抖着叹息道:“郑和……” 那高大的身影沉默着,他仍然面向天房,似乎在寻找着某种终极的答案。 白芷若又看向那瘦小的身影,此人样貌干练而不乏英雄气,她不难认出这是书册中记载的郑和的副手王景弘。 王景弘说道:“咱们开了这条先路,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大明子民来到这里。” 郑和说道:“大明终究要走向大洋,海洋才是华夏子民的未来。” 第1309章 心中的圣地 刘赐看着郑和那高大的身影,听着郑和那浑厚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他站起来,遥望着郑和和王景弘的身影,他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王景弘说道:“帅爷,走,皇上还在等着我们的回信。” 郑和定定地看着那神秘的天房,又看着辽阔无疆的天际,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伸手进嘴里面,用手指扳着他的后槽牙,硬生生地将一颗牙齿扳了下来。 鲜血从郑和的嘴角渗出,他将沾血的牙齿交给王景弘,说道:“把这颗牙齿交给皇上,就说我已经死了。” 王景弘接过牙齿,他显然已经料到郑和的打算,他那锐利的眼中含着泪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和咽下嘴里的鲜血,看向东方,喃喃叹道:“我对得住先帝,对得住大明。” 说罢,郑和看向那庄严神秘的天房,他走近了两步,将颤抖的手按在天房的墙壁上,此时无数的往事在他的心中浮现,他在云南的豪门大族中优渥地长大,在九岁时被阉割,并被送入燕王府,见到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当时还是王爷的朱棣,然后在二十多岁时,他跟随朱棣起兵,发动靖难之役,最终夺得大明江山,在三十四岁时,被明成祖视为手足挚友的他首次率领船队下西洋,此后三十年间,他七下西洋,背负着大明臣服四夷的荣光,背负着先帝的密旨,同时背负着自己寻找圣地的理想。 如今他终于来到他的圣地,他已经六十二岁,最为信任他的好友、明成祖朱棣已经在七年前去世,这是他最后一次下西洋,也是他寻找圣地的最后机会,而他终于来到这里。 郑和看见浩瀚的岁月和辽阔的时空,似乎听见了真主的召唤,他松开了手,转身走去,走向这殿宇的大门口。 刘赐和白芷若看着郑和,他们感受到庞大的悲慨穿透了他们,他们看着郑和的身影走去,在恍惚混沌的景象中,他们似乎看见郑和那平静而隽永的神情。 郑和径直走出了殿宇的大门,向着门外辽阔的天地走去。 刘赐和白芷若来到门口,看着郑和的背影,他们看见殿宇的外面是浩瀚辽阔的风沙,烟尘席卷着郑和的身影,使他显得越发苍老。 郑和在凛冽的风沙中走去,他孤身行走,步伐艰难而坚定,像一个孤独的旅者走向他孤独的命运。 王景弘来到殿宇的门前,他看着郑和孤身走去,他满含泪水,他朗声喊道:“帅爷!你已经找到你的圣地!你还要去哪里!?” 郑和继续往前走着,风沙弥漫的远方传来他沧桑而嘹亮的声音:“我要去找我心中的圣地。” 郑和继续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消逝在凛冽的风沙之中。 刘赐看着郑和的身影消失,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回头看向那天房,只见天房上流动的光辉已经消失,天房恢复了一片漆黑,那玄石上隐约流动出的光芒也消失了,整座殿宇恢复了寂静。 刘赐感觉如梦似幻,骤然一股寒风吹来,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看清眼前黑暗的景象,这里只有他和白芷若存在,天色还没有亮起,殿宇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四角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白芷若也是刚刚从幻梦中醒来,她看着周遭黑暗的景象,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刘赐看向夜空,只见夜空澄澈,繁星星星点点地闪现着,他露出笑容,说道:“或许所谓长生之道,就是去寻找我们心中的圣地。” 白芷若目光颤动,她目睹了郑和的归宿,这带给她的震撼比刘赐还深,她看着这黑暗寂静的殿宇,又抬头看着天际的星光流转,她说道:“看那星辰像大海一般,或许那里才是我们的归宿。” 刘赐也仰望星辰,笑道:“是啊,说不准郑和真的登上天梯,步入星辰,找到他的永恒。” 白芷若说道:“本没有什么长生之道,人生一世,永远要去远方,要跟随自己的内心去活着,永远要去寻找心中的圣地。” 刘赐看向白芷若,他看见白芷若那美丽的目光颤动着,他感到白芷若越发的长大了,白芷若的眼中流露出某种坚定的神采,这是此前她从未流露过的。 刘赐叹道:“是啊,永远要去寻找心中的圣地。” 白芷若看向殿宇的大门口,看向郑和的身影消逝的方向,她感觉到一种庞大的悲慨和向往,她咬着樱唇,感觉到某种强烈的召唤,催促着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第1310章 割据为王(一) 刘赐感觉到白芷若的向往,他转头看着白芷若,白芷若感受到刘赐的目光,像是感受到某种巨大的牵绊,她看向刘赐,她觉得刘赐的目光像是在驱散远方的圣地对她的召唤。 白芷若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纠结,遥远的召唤和刘赐的目光拉扯着她,让她感到自己的内心像是要撕裂了,她禁不住流下泪来。 刘赐能够感受到白芷若的痛苦,他知道白芷若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生活的女子,尤其是这几年白芷若越发的成长之后,她越发的有着自己的渴望和向往。 刘赐问道:“你也想像郑和一样去远方?” 白芷若含泪叹息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星辰和大海才应该是我们的归宿。” 刘赐叹道:“说的是,我们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 白芷若说道:“是的,三宝太监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看明白了这人世间真实的意味,他穷极一生在追寻他的星辰大海。” 刘赐何尝不向往那星辰大海,但是他想到被看、柳咏絮、婉儿、姚可贞,还有冬至、紫川、紫宁等等,他放不下那许多牵挂。 刘赐叹道:“是啊,但是我仍然那般记挂着家乡。” 白芷若自也是记挂着故土,她也放不下柳咏絮、被看、冬至这许多亲朋戚友们,她笑叹道:“也是不知何时才得解脱。” 说着,白芷若看向刘赐,她牵起刘赐的手,将身子靠向了刘赐,刘赐自然而然地将她拥入怀里,白芷若将脸贴在刘赐的胸口上,她感受到刘赐的体温,她心中越发的悸动,她喃喃叹道:“谁曾想,我竟会和你这只大马猴儿栓在了一起。” 刘赐笑而不语,他看向头顶上的星辰大海,他叹道:“愿我们最终都能够走向星辰大海。” ~ 刘赐第二天便率领船队从天方麦加返航,沿着旧有的航线返回大明,他们已经不能再耽误,在他们从马六甲海峡出发时,他们已经接到黄锦的消息,说嘉靖皇帝近来身体不适,看来龙寿有些油尽灯竭的意思,所以黄锦要求刘赐赶紧从西洋回来,在这关口,嘉靖皇帝喜怒无常,而且越发渴求那“长生之道”,所以刘赐得赶紧给他一个说法,否则可能要引起大祸。 刘赐担心着同济会和姚家,还有他的诸多亲眷们的安危,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返程的航行顺畅得多,刘家军的将士们已经熟悉这下西洋的航线,他们驾着船只乘风破浪,很顺利地跨过大洋,回到古里佛,然后他们绕过海角,抵达锡兰,之后再度跨过大洋,回到马六甲海峡。 回到巨港时,已经是大明嘉靖四十五年的十一月初,历时三个多月,刘赐终于回到了巨港。 巨港的状况颇为平稳,在同济会的管理之下,巨港的运转已经越发的井井有条,在刘赐离开之后,姚无忌又从双屿港抽调来一批同济会的精英官员,这些官员夯实了巨港的管理,使得巨港的商贸更加迅速地扩张开来。 刘赐临走前建立的巨港往暹罗、占城、福州的贸易航线已经繁荣起来,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船只从这条航线往来,这条航线开始产生可观的商贸利润。 而经过这三个月的演变,大明海疆倭寇覆灭的效应越发地显现出来,越来越多的倭寇势力听闻同济会在马六甲海峡的事迹而前来投靠,他们都被编成同济会的“雇佣军”,接受同济会的管束,同时在于潜的执掌之下,同济会在马六甲的军事力量有了进一步的增强,这些雇佣军和同济会内编的精锐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军队,足以和驻扎在马六甲城的弗朗机人海军分庭抗礼,弗朗机人如今越发不敢触犯同济会的锋芒。 刘赐对马六甲的状况很是满意,这是他很关键的一步,他将同济会的商贸扩张到了东方海疆的尽头,这让他有了相当充足的底气,哪怕是面对朝廷的威逼,他也有足够自信的实力作为后盾。 刘赐准备从巨港起航,沿着他开辟的航线,先前往暹罗,然后前往占城,再开往双屿港。 但是就在刘赐准备出发之时,一支同济会的商队来到巨港,这支商队行动低调,看似一支毫不起眼的队伍,商队登岸之后,一队神秘的人马直趋刘赐的旗舰而来,他们登上刘赐的旗舰,这队人马中一位核心的人物在“青龙”的龙首上面见刘赐,那是柳咏絮,她穿着辽东的貂毛长袍,袍服的兜帽遮掩着她的面容,她看起来倒像是个朝鲜来的巫女。 第1311章 割据为王(二) 刘赐没想到柳咏絮会骤然来到,但他知道柳咏絮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举动,柳咏絮这般行事必是有她的道理。 白芷若在外头漂泊了三个多月,她瞧见柳咏絮,自是觉得终于瞧见了亲人,她一把迎上去就拥住了柳咏絮。 柳咏絮瞧着白芷若的样子在漂泊劳顿之下显得憔悴了,她抚着白芷若的发鬓,笑道:“瞧你,还是这般模样嘛,我还以为三个来月的风吹日晒会把你变了个人样呢。” 白芷若笑了笑,她亲昵地把脸贴在柳咏絮脸上。 柳咏絮感觉到白芷若的姿态似乎变了,以往这种时候白芷若该又笑又闹地嚷嚷起来了,可不会这般安静。 白芷若看着柳咏絮,笑道:“姐,我们找到郑和的圣地了。” 柳咏絮感觉到白芷若的情感,她像个大姐姐一样抚着白芷若的脸,笑道:“那是最好,想必涨了不少见识。” 白芷若笑道:“当然,日后我也要去找我的圣地。” 柳咏絮定定地看着白芷若,她感觉到白芷若的改变,她高兴地笑了。 刘赐走上来,笑道:“你怎的来了?” 柳咏絮摘下她的兜帽,笑道:“来瞧瞧你们可有缺了个胳膊少了个腿,看来还挺好,想必收获不少。” 刘赐淡然笑道:“的确,收获不少。” 柳咏絮自是想念刘赐的,她表面上没有表示出来,但是心中已是悸动,她看着刘赐平平安安的,她切心地感到欢喜。 柳咏絮忍不住走上前去,为刘赐扯了扯衣襟,刘赐穿着普通的袍服,这袍服历经海洋上的风吹日晒已经显得残破,刘赐也想念地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 柳咏絮侧开了脸,她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和刘赐有过分的亲近,她解下了她的貂毛袍服,说道:“这南洋可真是热,江南都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雪了。” 刘赐知道柳咏絮此时来到必定是有事情,他知道同济会的状况,觉得同济会大概不会有什么变故,但是他不太了解姚家的状况,他在嘉靖四十一年完成“倒严”回到江南的时候,姚家已经被嘉靖皇帝派来的锦衣卫控制,而后刘赐就将姚家托付给了姚可贞,他抽身离开了姚家,来到双屿港组建军队,然后就着手下西洋,此时距离他离开姚家已经过去四年,因为姚家被锦衣卫控制着,所以他对姚家的掌控力被削弱,在他下西洋之后,他得到的姚家的消息越来越少,这半年来他机会没有得到姚家的任何消息。 刘赐问道:“你这般赶来是因为什么事?快说。” 柳咏絮拿出丝帕擦了擦汗水,似乎是理了理思绪,然后才说道:“是姚家出了变故。” 刘赐感到不出所料,他说道:“他们是动手侵夺姚家了?” 刘赐知道嘉靖皇帝的算盘,皇帝老儿一开始掌控姚家是为了要挟他,但是同时也有要侵夺姚家的资产的意味,因为自从上官家和汪直覆灭之后,姚家就是江南最大的织造家族,掌控着江南半壁的财富,眼看姚家这只“金猪”养大了,嘉靖皇帝自是想要据为己有,他盘算的自是将姚家彻底地收归江南织造局管控,这样一来姚家那庞大的财产就归了他所有。 在刘赐一年多以前正式下西洋之前,嘉靖皇帝的动作还没有那么明显,而随着刘赐下了西洋,他对姚家的侵夺明显的猛烈起来的,而刘赐远在大洋之外,也没法做出太多动作。 刘赐知道嘉靖皇帝的行动,但他无力兼顾,而坐镇在双屿港的柳咏絮等也没有把过多的消息告诉刘赐,他们知道刘赐也无能为力。 柳咏絮说道:“是的,自从这一年多以来你离开双屿港下西洋之后,姚家被侵夺得更加厉害,锦衣卫控制了姚家,江南织造局拼命地介入姚家的生意。” 这些都在刘赐的意料之中,他这次回来已是做好了打算,要好好教训一番黄锦和他的爪牙们,他冷笑道:“如今老子回来了,该让他们明白江南的地盘上到底谁是主子!” 柳咏絮知道刘赐的考量,如今的刘赐比四年前初回到江南的刘赐又是今非昔比了,当年刘赐虽然掌着姚家和同济会,但是那时候他们在江南的势力内忧外患,那时候江南倭寇横行,他们只能勉力地维持着姚家和同济会的生意,难以有底气与朝廷对抗。而如今倭寇已经被荡平,他们收编了大量的倭寇武装力量,一统了大明海疆的商贸,如今同济会的势力已经超过当年的汪直,成为大明海疆的霸主,他们的财力、军力,还有号令江南的势力已经和一个诸侯王无异,所以刘赐自是有足够的底气向朝廷叫板。 第1312章 割据为王(三)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愤怒的样子,她掂量了片刻,说道:“你倒不必如此,如今咱们着实是有底气了,但是这天下仍是大明的天下。” 刘赐说道:“那也得讲个规矩,这生意是姚家的生意,哪能让他们说夺走就夺走!?他皇帝老儿当我刘赐是沈万三吗!?” 柳咏絮叹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尤其咱们大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刘赐说道:“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我这般下西洋,打通马六甲海峡,把势力扩张到了南洋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咱们如今是自成一个商贸王国了,还怕他皇帝老儿不成。” 白芷若看得出柳咏絮藏着话没说,她对刘赐说道:“你别激动着,让姐姐把话说完。” 柳咏絮叹道:“你说得不错,如今咱们着实是自成王国了,但是你看得到这一点,万岁爷又如何看不到这一点呢?” 刘赐看着柳咏絮,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柳咏絮犹豫片刻,仍是说道:“一个月前,朝廷派人将可贞抓走了。” 刘赐眉目一颤,问道:“紫川和紫宁呢?” 柳咏絮说道:“连带着抓去了。” 刘赐压着怒火,说道:“你们就看着他们被抓走吗!?” 柳咏絮说道:“朝廷的动作很快,锦衣卫连夜而来,连夜而去,我们立马派出了人马前去堵截,在济南为了拦住了朝廷的人马,还和当地的官军打了一仗,官军抵挡得极为强硬,这大出我们的意料,看得出朝廷这次抓拿行动是预谋充分的,我们一直追到了天津,着实是无法再追去了,我们如若真追到京城去,就给了朝廷‘谋反’的口实……” 刘赐压着愤怒,他思索着,姚可贞一直留守在姚家,紫川和紫宁也被扣在姚家里头,这三个人着实是他的要害,姚可贞是他的正室妻子,也是姚家实质上的继承人和执掌者,紫川和紫宁则是虞小宛的儿女,这三人对刘赐来说都极为重要,他预料过朝廷会把姚可贞和一双儿女抓走作为人质,所以他在钱塘和京杭运河上布置了防备,只是没想到朝廷的动作如此之快,显然嘉靖皇帝是算计得充分的。 白芷若叹道:“皇帝是看明白了咱们势力的扩大,所以在你回来之前,更加是要要挟住你,姚家在锦衣卫的掌控之内,皇帝如若算计好了要抓走他们,咱们确实是难以阻挡。” 刘赐无心怪罪柳咏絮,他知道姚可贞的处境原本就很危险,她是为了他们的大业而自我牺牲,孤身一人留在姚家执掌大局,让自己身处险境之中,锦衣卫监控着姚家,他们要抓走姚可贞,同济会着实是难以反应。 刘赐叹道:“那咱们快想想该怎么办,他们是以什么由头抓走可贞的?” 柳咏絮说道:“说是到京城请太医给可贞诊病,你知道的,可贞的心绞痛病症一直没好,锦衣卫是用这个由头带走了她,但是谁都知道,黄锦一直在逼可贞签字画押,将姚家的生意转让给江南织造局,还要可贞交出姚家的账本,可贞一直是坚决不从的,他们这般带走可贞,必定也是为了逼迫可贞签字画押和交出账本。” 江南织造局要侵夺姚家的财产有两步关键要害要完成,第一步是让姚可贞在契约上签字,即在字面上证明姚家的执掌者同意将姚家的产业转交给江南织造局管理,因为江南的商业已经是华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发达,江南的众世家豪族、众商团,还有姚家内部的众多工人都看着姚家的动作,如若江南织造局强行地占领了姚家,那众世家豪族和商团,还有姚家内部的众多人丁是不服气的,而这种在生意来往上的“不服气”是朝廷凭着威权无法压制的,这会导致姚家的威信被大大削弱,众世家豪门和商团会转而与其他人做生意,不会再将姚家视为龙头领袖,而姚家养着的众多工人也会作鸟兽散,转而投靠其他的东家。 所以朝廷必须让姚家的执掌人签字画押,同意将姚家的生意交由江南织造局“代理”,这至少在“道义”上名正言顺地完成姚家的商贸权力的交接,江南织造局代理了姚家的生意,这才能进一步对姚家的财产展开侵夺。 第二步是让姚可贞交出姚家的账本,账本是一个成规模的商贸团体的命脉所在,姚家的账本记载着姚家所有的生意往来,账本中账目的往来数目必定是极为复杂的,包括和各大豪门、商帮的账目往来,这说明着姚家的所有出入账,说明着姚家所有的利益瓜葛。 第1313章 割据为王(四) 所以江南织造局要顺利侵夺姚家的生意,就必须要拿到姚家的账本,最显而易见的是姚家这么大的一盘生意,姚家和江南所有世家豪门之间的商贸往来势必极为复杂,而姚家的账本算记录着姚家和江南所有世家豪门之间的账款,必须知道这些账款的数目,才能清楚姚家和江南众多商贸势力之间的利益瓜葛。 如若江南织造局没法得到姚家的账本,就没法理清姚家和江南众商贸势力之间的利益来往,那么江南众多世家豪族、众多商帮不会承认江南织造局的号令。 所以江南织造局必须逼迫着姚可贞签字画押表示同意将姚家的生意转交给江南织造局,同时必须让姚可贞交出账本,但是姚可贞一直以来都极为强硬,她是姚家的养女,姚家老太爷临死前将姚家托付到她的手上,所以她以姚家的继承人自居,她绝不会松手让江南织造局夺走姚家的产业。 刘赐知道姚可贞的强硬,他说道:“可贞是不会屈从的。” 柳咏絮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公子,他们逼到这个份上,是不给我们退路了,咱们与他们硬撼一场。” 白芷若有些意外,柳咏絮素来是众人之中最冷静而低调的,她从来不会轻易做出强硬的姿态,此时柳咏絮这般表现,显然是他们着实是被逼急了,而且柳咏絮代表着姚无忌、被看、徐活佛等人的态度。 刘赐沉吟不语,他看向身后的巨港,巨港在他们这将近两年的经营下已经颇具规模,同济会的坞堡经过几轮扩建,已经形成一座强大的战争堡垒,这巨港作为他们在南洋尽头的一处军事据点,已经形成了坚不可摧的战斗力,他们屯驻在巨港的舰队也已经形成庞大的规模,而且这支舰队和双屿港建立了通畅的航道,使得同济会的力量对马六甲海峡保持着强大的掌控力,可以说他已经将整个南洋都纳入了同济会的掌控之中。 刘赐掂量着自己的力量,他很确信自己如今不惧怕和朝廷硬撼,但是他仍然不免犹豫着,他并非顾虑着自己的利益和实力,他担心着姚可贞和紫川、紫宁的性命,姚可贞是实际上姚家的继承人,如若不是姚可贞对他青眼相待,对他竭尽诚意,他绝无法掌控这姚家的大业,他坚定自己是决不能对不住姚可贞的,而紫川和紫宁自是更不必说,这是虞小宛的一双儿女,他欠了姐姐太多太多,他决不能看着姐姐的儿女蒙难。 柳咏絮知道刘赐犹豫,她说道:“事已至此,你想一想我们还有什么路可以走?朝廷无非是要求你上京城去,拿你的命去换可贞他们的命,你觉得你能换得回来吗?你比我们更了解朝廷的贪婪和无耻,这一次如若屈从了他们,我们就难有退路了,不如我们强硬起来,在江南摆开阵势,与他们对撼,看看如今究竟是谁惧怕谁。” 白芷若说道:“你是说我们割据江南?与朝廷分庭抗礼?” 柳咏絮点头,说道:“自是如此,如今江南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商贸方面不必说了,在民心上,七成以上的世家豪门是听从我们号令的,平民百姓也大都多有受我们姚家和同济会的恩惠,也会支持我们,在人事上,咱们有同济会,如若翻了脸,咱们的军队打下金陵,同济会进占金陵,咱们的官员派驻各地,很快就能掌控住局势。还有,从今年开始,戚继光被调往蓟辽边境抵御鞑靼,俞大猷则被调往广西,朝廷在军事上已经左支右绌,在江南的军力部署已经大为削弱,眼下那些卫所军队压根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白芷若知道柳咏絮说的都是实情,但她身为白锦衣仍然犹豫,说道:“这是谋反啊……” 柳咏絮叹道:“咱们要做事情,要开拓天地,就必须如此,如若死死地被朝廷掌控着,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咱们做成了这般大的一番事业,哪里还能任他们宰割!?像叔父说的,大洋才是大明的未来,咱们必须去做这番事业,这就不得不和朝廷抗衡一番,朝廷那些人可不会看着我们触犯他们的利益,变革这个天下。” 放在数年前,白芷若仍然难以接受这般“谋反”的行径,但是如今她的思想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尤其是她看见了外洋的辽阔天地,看见郑和的命运归宿,她对于所谓的“大明一统”已经没有以往那般执着,她理解柳咏絮说的,他们要变革大明,就不得不和朝廷抗衡一番。 第1314章 割据为王(五) 刘赐沉吟着,他看向马六甲海峡那浩瀚的大洋,柳咏絮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说道:“如今咱们来到这南洋尽头了,这也是一个威慑朝廷的地方,当年洪武皇帝打败了张士诚,张士诚的余部逃到南洋来,此后洪武、建文、永乐三朝都把南洋的反叛者视为心腹之患,咱们如今的势力已经超过汪直,如若朝廷把咱们逼急了,咱们大军迁往南洋,以这马六甲海峡为中心,占据苏门答腊岛,再统治暹罗、交趾、爪哇一带,这势必要让那大明皇帝寝食难安。” 刘赐叹道:“你说的这些都行得通,朝廷想必也要畏惧我们,只是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柳咏絮叹道:“刘赐,你应该比我清楚,大明朝廷封关禁海,不允许商贸流通,大明皇帝恨不得把普天下的田土人民都纳作私产,这般下去天下只会越来越迂腐,越来越贫苦,咱们要行商贸之事,要变革大明,就不得不和朝廷对抗,这几年来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在和朝廷对抗?说到底,只不过是如今咱们的事业做大了,咱们果真要变革大明了,朝廷就坐不住了,必须得打压我们,眼下咱们和朝廷的这一番博弈正是意味着咱们变革大明的行动孰胜孰败,咱们如果妥协,就意味着咱们输了,意味着华夏子民的海洋力量输了。” 刘赐说道:“我明白,咱们素来都在和朝廷抗衡,只是变革最好不要撕破了脸,血腥的争斗只会带来新的血腥争斗,咱们如今的力量的确足以和朝廷对抗,但是这一打起来,这天下可就危险了,如若天下乱起来,那么局面可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东北的女真人,云南的土司,陕西等地快饿死的饥民说不准就会趁机作乱,后续会发生什么,我们难以预料。” 柳咏絮明白刘赐说的意思,她叹道:“这也是我们是被逼到这份上了,没办法了才有这个下策,那你说如今怎么办?你不上京城,就给他们落下‘抗旨’的口实,你上了京城,必定是凶多吉少。” 刘赐叹道:“是啊,如今这干系牵涉在我的身上,皇帝老儿抓走可贞和紫川、紫宁,说到底都是为了要挟我,他一方面是要通过抓走可贞侵夺姚家,另一方面就是要迫使我一定要上京城,毕竟我手上还有皇帝老儿渴求的‘长生之道’呢。” 柳咏絮知道刘赐是不会让姚可贞和紫川、紫宁蒙难的,她叹道:“我和叔父、红姐姐的意见都是,你不能上京城,此时的状况已经和四年前不同,当年你倒严归来,咱们势力还小,不得不以‘下西洋’为由头以求自保,如今咱们已经今非昔比,咱们不能眼看着自己落入虎口而不自保。” 刘赐点头,叹道:“我明白……” 柳咏絮焦虑道:“刘赐,你同济会的兴亡牵涉在你身上,大明开放海禁,走向大洋的希望也肩负在你身上,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了,不能让我们的事业毁于一旦!” 刘赐伸手抚了抚柳咏絮的发鬓,笑道:“我知道的,他们想制住我刘赐可没那么容易。” 说罢,刘赐走到船舷前,看着浩瀚的大洋,说道:“起航,咱们先回双屿港,再行计议。” 柳咏絮说道:“我赶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你先做好配合,你需得低调行事,不可这般大张旗鼓地驾着船队返回大明,这会引来朝廷的猜忌。” 刘赐笑道:“娘个批的,老子是大明子民,回自个儿家还得偷偷摸摸?传令起航,老子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回去,瞧瞧他们待如何对付我。” 刘赐不由分说,号令舰队起航,舰队浩浩荡荡从巨港开出,往北方直奔暹罗航去。 ~ 刘赐的舰队抵达暹罗,而后转向占城,最后来到大明海疆,来到双屿港。 “姚家公子、同济会大掌令下西洋归来”的消息迅速传遍江南,江南的各大豪门、商帮为之震颤,各大势力纷纷前往双屿港试图拜谒这位名震天下的“江南王”。 但是没有人能够见到这位“江南王”,这位势力足以倾覆大明半壁江山的公子仍然是那般面目神秘,不管多么大的人物,这位“姚公子”都一概不见,只是派出了同济会的高阶官员接待这些到访的贵客。 江南的各大势力不难看出同济会随着大掌令的归来又有大动作,这是在各方的意料之中,如今他们都已经知道朝廷将姚家的女主人抓走了,这显然是朝廷要侵夺姚家,并且压制同济会,江南的各大势力都在等着看这“姚公子”归来会如何应对。 第1315章 割据为王(六) 各方势力看到同济会迅速地调动军队,分布在南洋的众多同济会舰队被密集地调度,同济会的精锐纷纷被调回了双屿港,这显然是一个足以震动江南的信号,同济会调动军队自是意味着他们要用武力与朝廷对抗,这是大明立国二百年以来江南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一时间“同济会要割据一方”的消息传遍江南。 江南的各大势力面对这个可能发生的大变局都持“静观其变”的态度,江南在商贸极为发达的情况下,这片大明最富庶地域的权势基本都被商贸阶层掌控着,而这些掌控商贸权柄的世家豪族和商帮对于同济会和姚家自是都抱着支持的态度,毕竟同济会和姚家与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江南在同济会和姚家的执掌下商贸会越来越发达。 而对于这些掌控江南的商贸势力来说,朝廷反而是他们的对立面,大明朝廷以“封关禁海”作为立国之策,并以农业为国本,而且从根本上看,大明王朝以“封闭”和“集权”为统治命脉,在这个封闭和集权的统治逻辑里,商人是被大明统治者视为“悖逆”的,所以这些掌控江南的商贸势力难免常年惴惴不安,生怕哪天自己就落得沈万三的下场。 所以这些商贸势力出于保护自己的利益都在本能上支持着同济会和姚家,这自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举,但是他们都希望同济会和姚家能够“主持公道”地维护他们这个阶层的利益。 刘赐知道江南的商贸势力的态度,所以他调动军队的行动非常大胆,江南庞大的商贸势力正是他有胆量行这“谋反”之举的基础。 同济会的精锐大军迅速地往双屿港集结,并按照刘赐的指令直奔江南的各要害之地做出占领之势,这几处要害之地分别是:钱塘、宁波、太湖。 钱塘是姚家的大本营,这自是不消说,刘赐的大军径直从钱塘江开入,在杭州府城城门外登陆,杭州府的知府是姚家的旁支亲戚,他看着同济会的大军开来,他象征性地派出信使前往金陵报信,然后自己就留下辞呈,带着一家妻小出城上了同济会的船,逃亡往双屿港。 杭州府城的守军有半数也在姚家的掌控之内,其他半数中的许多人都在同济会里面有银钱生意,所以守军也没做任何抵抗,同济会的军队径直开进了杭州府城,控制了府城,并且包围了西湖。 眼下仍然有二十多名锦衣卫领着近两百名官军驻扎在小瀛洲岛上看管着姚家,这二十多名锦衣卫自是将同济会和姚家的此举视为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举,他们身为皇帝的亲卫自是宁死不降,但是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在他们带领下的近二百名官军竟连夜反水,出其不意地突袭了他们,制住了他们之后将他们送到了同济会的军队帐中。 这些官军早已被同济会渗透,他们的亲眷和家族都有生意进入同济会,所以他们配合同济会的行动。 在一天一夜之内,钱塘已经尽归同济会管控,掌控了姚家四年之久的锦衣卫终于被清除,刘赐夺回对姚家的掌控权。 在第二天,姚家的核心人物离开了杭州府城,登上同济会的船只被送往双屿港,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同济会大掌令重掌了姚家,并且马上将姚家力量转移,这是同济会与朝廷决战的前奏。 在同济会的军队进占钱塘的同时,另外两支同济会的大军分别开往宁波和太湖。 宁波就在双屿港的对岸,素来是同济会势力最强盛的地方,当地驻扎的官军也大都受着同济会的恩惠,所以当同济会的大军来到宁波府城城下之时,宁波府城的知府经过象征性的抵抗之后,也和杭州府城的知府一样失踪了,他同样带着家眷老小逃亡去了双屿港,他们在双屿港能够得到很好的待遇。 同济会的大军顺利地进占宁波府城,而面对同济会大军的进占,杭州府城和宁波府城的民间几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民间的秩序依然井然有序,农事、商贸如常进行着,显然人民对同济会怀有充分的好感,尽管他们惯于大明的统治,不会对同济会表现出支持,但是他们毫不介意同济会统治这里。 在钱塘和宁波之外,太湖是第三处同济会紧密掌控之地,因为当年刘赐的“刘家军”正是在太湖组建和演练,后来刘家军的主力迁往双屿港,但是太湖仍然保留刘家军的大本营,这里仍然是刘家军的练兵之所,所以同济会在太湖有着强大的掌控力。 第1316章 割据为王(七) 对于太湖的占领,刘赐甚至没有派出太多的军队,他的一支精锐带着他的指令送到太湖,当地正在屯驻演练的刘家军立马动手占领了太湖周遭的苏州、无锡、宜兴、湖州四个府城,刘家军在太湖经营已有近十年之久,所以太湖周遭的大量势力都被刘家军掌控,四座府城都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刘家军占领了,在对四座府城的占领之下,太湖一带成为同济会掌控势力最庞大的一块地盘。 刘赐对钱塘、宁波、太湖三地的占领只用了不足五天的时间,这也是姚无忌最初制定的同济会的扩张策略,钱塘是姚家的大本营,宁波是同济会的大本营,太湖是刘家军的大本营,这三个地方形成一个相互呼应的三角,雄踞在江南的腹心之地,通过对这三片地盘的长年经营,同济会已是做足了准备,如若朝廷胆敢动同济会,同济会马上就能组织起让朝廷忌惮的反击。 眼下太湖的头顶是长江入海口,脚下是钱塘江入海口,驻扎在太湖的同济会大军扼守着两江的咽喉,杭州府城则是死死扼守着钱塘江的咽喉,而宁波和双屿港作为同济会的大本营处在太湖和钱塘的后方,紧邻着钱塘江和长江的入海口,刘赐在这里镇守着局面,如若朝廷的大军南下,同济会的主力从双屿港开出,半日之内就能开入钱塘江和长江,能够迅速地阻截朝廷的军队,并占领两江沿岸的战略要地。 长江和钱塘江是江南的命脉所在,控制了两江,就等于控制了江南,可以说,同济会“钱塘、宁波、太湖”这个三角阵扼住了两江的入海口,也就等于扼住了江南的咽喉。 整个江南都被同济会的行动震惊,而南直隶朝廷也对刘赐的动作措手不及,身处金陵的黄锦等南直隶执掌者没想到他们对江南的掌控力是如此之薄弱,转眼之间江南就落入敌手。 而南直隶朝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们就看见一支浩大的舰队出现在长江之上,同济会已经兵临南京城下。 刘赐在占领太湖的同时,他看着钱塘和宁波的局势已经稳定,他就亲自率领舰队从双屿港出发,从长江入海口开入,沿着长江溯流而上,直奔南京而来。 他的舰队在清晨时分来到南京城下,南京城守备的水军眼看他们浩浩荡荡的舰队开来,这些官军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甚至有几艘舰船的军士自己凿沉了战舰,然后逃亡而去。 南京城的守将也没有开炮迎击,这些在南京城当差的将官都是江南有头脸的人物,而这些有头脸的人物几乎都在同济会有入股生意,对他们来说朝廷的俸禄远不如同济会给的好处多,他们自是不会轻易和同济会作对。 南京城是大明帝国的“留都”,也就是北京城之外的第二首都,也是大明帝国南方的心脏,素来是天底下守备最严密之地,但是此时面对同济会的大军兵临城下,南京城的守军很默契地一炮未发,也没有一兵一卒出面迎击,在这些守备南京城的官员和将领看来,比起远在北方京城的朝廷,同济会更像是“自家人”,同济会的兴衰与他们的利益攸关,所以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动手和同济会对抗。 刘赐没发一炮就来到南京城下,他对这个局面很满意,在他离开的这几年,姚无忌的经营很有成效,同济会已经渗透进了江南的各个角落。 黄锦素来是最掂的清局面的,他看着这南京城的大小官员和将领对于同济会的大军兵临城下而无动于衷,他没有发怒,更没有命令军队发动抵抗,他知道同济会的影响力,而眼下这些军人不愿意动手,迫使他们动手只能逼出个吃力不讨好的乱局。 黄锦知道眼下如若动手开战,他们是绝打不赢的,别说金陵的军队无心和同济会打仗,就算是把眼下江南的全部主力集中起来,也是无法和同济会的大军对抗的,他知道这两年同济会收编了大量的倭寇,这让同济会的军事实力又增强了许多。 黄锦当然不是那种以“忠义”之名舍身为国的人物,他是个太监,他的想法素来是最实际的,眼下如若硬是打起来,那必是一个天崩地裂的局面,这南京城开了炮,死了人,那么同济会这“谋反”的罪名就坐实了,双方也都没有退路,而同济会一反,大明天下就被倾覆了一半,那是一副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 第1317章 孝陵(一) 所以对于黄锦来说,他眼下硬是和同济会打起来,只会酿成大祸,而江南在他的执掌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必是难辞其咎的。 黄锦没有对部下做出任何的指令,他在南直隶布政使司静坐着,等待着刘赐的动静。 在正午时分,同济会的使者进入南京城,来到南直隶布政使司,他们带来刘赐的传信,请黄锦到城外一叙。 黄锦没有犹豫,他毕竟是司礼监大太监,大风大浪他见惯了,他知道眼下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 黄锦立马领着南直隶的数位高官出了城,来到城外的口岸上。 刘赐已经在口岸上扎下了营帐,营帐是一顶黑色的大帐,透着强大的压迫感,刘赐坐在营帐内,正喝着茶,和将领们商议着军机要事。 黄锦被带入营帐来,刘赐和黄锦四目相对,刘赐示意将领们退下。 将领们纷纷退下,营帐内只剩下刘赐和黄锦二人,黄锦看着刘赐穿着长衣站在地势大图前的模样,他笑道:“姚公子,好架势,可真让黄某明白什么叫‘养虎为患’。” 刘赐笑道:“我一个青楼出身的野种,哪里称得上什么‘虎’,祖宗言重了。” 黄锦冷下脸,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刘赐笑道:“我?我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在十年前严世藩把我抓去京城之前,我未曾离开过金陵,我回家乡来看看,有什么奇怪?” 黄锦冷笑道:“这么说来你这是衣锦还乡来了,端的是好气势。” 刘赐笑道:“祖宗取笑我了,刘赐此番前来别无他意,南京城是大明留都,刘赐知道不能轻易冒犯。” 黄锦冷笑地看着刘赐,说道:“难得你有这觉悟,如若逼得朝廷把辽东和蓟辽的精锐抽调南下,届时把你和你的亲眷们全剁成肉泥都不足赎你的罪孽。” 刘赐仍是笑着,说道:“言重了言重了,我说了,这是我的故土,哪里能闹出这般的事端,这次刘赐来到,只是为了一件事情,办了这件事情,刘赐不会进南京城,不会侵扰祖宗分毫。” 黄锦猜不到刘赐在盘算什么,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刘赐。 刘赐笑道:“我只是想去拜谒一番洪武爷的陵寝而已。” 黄锦心下一惊,面上更是一凛,他迅速地盘算了一番,他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更是气恨不已,说道:“你到底想耍什么把戏!?” 刘赐仍是轻松笑道:“我从小就觉得那洪武皇帝的陵寝极是壮观,又极是神秘,所以我从小就想进去那禁苑瞧瞧,如今我想着大概能了了这个心愿了。” 洪武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寝名为“孝陵”,位于南京城东北方的紫金山上,在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之下,建造这座“孝陵”足足耗费了三十多年,作为开国洪武皇帝的陵寝,这座帝陵极尽宏伟壮观,陵园的规模几乎和南京城一般大,也就是说在南京城的东北面、环绕着紫金山有一座规模堪比南京城城池的巨大陵墓。 从南京城北面的朝阳门到环绕孝陵所筑的皇墙足有四十五里之长,城墙的规模足以和南京城的城墙相比,帝陵常年有五千护陵军驻守,传说陵园里面庭园相接,松涛林海望之不尽,在美丽如画的园林之中养有长生鹿千头,声声鹿鸣萦绕在松涛之间,气势非凡。 洪武皇帝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他修建这座帝陵形制参照唐宋两代帝王,并且比起前朝的皇陵还大有增益,从帝陵的围墙外望进去,不难窥见墙内享殿巍峨,楼阁壮丽,南朝遗留下来的七十所古老寺院有半数被纳入禁苑之中,更给帝陵增添了非凡的祥瑞风水之气。 洪武皇帝开创大明,并在有生之年竭尽全力治理大明,奠定了永乐朝的极盛之势,他生前是大明的主宰者,他希望死后也能镇守着这个他打下来的天下直至千秋万代,所以他建造这座“孝陵”可不仅是给自己寻个安息之地,他更是将自己的陵墓视为大明的“命脉之地”、“风水之根”,所以他选择紫金山这“钟灵俊秀”之所,北枕长江,南望天下,正是天底下最佳的风水宝地,他希望自己长眠在这风水宝地之下,用自己的英灵护佑着朱家的子孙后代,护佑着大明江山直至永远。 所以金陵的“孝陵”一直被视为大明天下的“命脉”所在,尽管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但是无论是永乐还是之后的历代大明帝王,都将孝陵视为帝国的根脉。 第1318章 孝陵(二) 如今明太祖朱元璋逝世已经有一百六十多年,但是太祖皇帝的精神和伟大的勋业仍然在影响着大明天下,对于“家天下”的大明帝国来说,尊奉太祖皇帝就像尊奉神灵一般,太祖皇帝就是大明帝国的守护神,每年对太祖皇帝的天祭就是祈求太祖皇帝的英灵护佑大明江山直至千秋万代,可以说“孝”字是大明帝国的信仰所在,“以孝治天下”代表着“家天下”的精髓,“孝”的源头将追溯到太祖皇帝朱元璋,朱元璋的英灵在很大程度上是大明帝国的精神之源。 所以每年大明朝廷都要耗费大量的银钱维护、修缮和祭拜这座孝陵,对于在南京城长大的刘赐来说,孝陵是一处近在眼前的、却又遥不可及的神秘之所。 黄锦知道刘赐的目的是要拿住能够要挟北京朝廷的把柄,他设想过刘赐会做什么,他觉得刘赐最要命的举动无非是占领了南京城,摆出一副“南明小朝廷”的架势和北京分庭抗礼,他倒是没有想到刘赐会盯住“孝陵”这个要命的地方。 在黄锦的认知中,“孝陵”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大明天下没有哪个丧心病狂的人胆敢对孝陵动些邪心思,因为“孝道”、“太祖英灵”是普天下的人民都尊奉的信仰,颠覆这个信仰,是被天下人所不容的。 黄锦瞪着刘赐,怒道:“你这个杂种,帝陵禁苑是你想进就进的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赐笑道:“我刘赐是个杂种,偏生有这杂种的毛病,不让我进的地方,我偏要进去瞧瞧,至于我想做什么,我无非是想替太祖皇帝守守灵而已。” 黄锦怒不可遏地指着刘赐,说道:“你……你简直丧心病狂,你会被天诛地灭的!” 刘赐笑道:“老天爷要灭也不会灭到我这个杂种的头上,倒是你们这些宰执着天下的大人物该小心些。” 说罢,刘赐对候在账外的将领说道:“来啊,给黄祖宗备匹马,请黄祖宗随我们去拜谒太祖皇帝。” 黄锦自是不愿跟刘赐去的,但是他已经落在刘赐的手里,哪里还能脱身,他被刘赐要挟着上了马,一路向东而行,朝紫金山走去。 刘赐带着五千人马,这些人马都由他忠心的部将率领,他们从南京城的北面绕过,来到玄武湖,这是一座美丽的平湖,此湖位于紫金山西麓,和紫金山山水相接,共同构成南京城绝佳的风水格局。 刘赐率领精锐军队大咧咧地从玄武湖的中堤穿过,在平日里玄武湖是不容许行人穿过的,因为玄武湖被视为紫金山风水的一部分,不能让来往的人等扰乱这里的风水。 刘赐骑着马走在玄武湖的中央,此时是早晨时分,阳光洒在辽阔的平湖上,照耀得整座大湖波光粼粼,远望去如同无数金龙在湖中游动。 刘赐自是从来没有踏足过玄武湖,他此时走在玄武湖里头,自是有些异样的滋味,他叹息着道:“不怪乎诸葛孔明一千四百多年前就说了,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 黄锦走在刘赐身边,他冷笑道:“你一个青楼娼妓的儿子,如今竟能踏入帝王之地,也足让你高兴的了。” 刘赐顾自笑道:“有什么可高兴的,这地方风水再好,也是处阴宅,咱们大活人可不稀罕踏入这里。” 黄锦气得怒得脸都绿了,他切齿地看着刘赐,却是毫无办法。 刘赐在军队的护送下径直跨过玄武湖,来到紫金山的西麓,这里耸立着一道巍峨阔大的城墙,这正是孝陵禁苑的城墙。 直至今日孝陵依然维持着五千名护陵卫的驻军规模,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规模,这五千名兵士担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闲差,刘赐从小就知道,当孝陵的护陵卫是江南多数百姓的“梦想”,因为当上了护陵卫,就意味着可以不用干活,每天闲吃闲喝,拿着粮饷,只要大明天下还在一天,就一天不会丢了这份差事,这可是天底下第一等清闲的、不思进取的“公差”。 以前来逛巫山楼的可不乏这些孝陵的护陵卫,所以刘赐从小就见识了这些享受着天底下第一等肥差的人物的做派,这些人都是些活得了无生趣的人物,要么吃得肥头大耳,要么一脸颓丧又不知廉耻,而且都是举止下作,无甚尊严可言,刘赐一直疑惑,为何这些人担着这天底下最好的差事,却是活成如此无聊又无耻的模样,他觉着自己可一点都不羡慕这种差事。 第1319章 孝陵(三) 此时那五千护陵卫听闻同济会的大军来了,而且直奔这孝陵而来,这些兵差早已逃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不及逃走的也都是龟缩在禁苑里头的隐秘之处,大气都不敢出。 刘赐看着那城墙上空无一人,他来到城门前,这座城门的规模比南京城的城门还要阔大几分,这座城门按照惯例一年只开一次,也就是皇帝拜谒太祖的时候会从这大门进入,但是嘉靖皇帝如今已经数十年不上朝了,自然更加不会来南京拜谒祖爷爷,所以这座城门已经数十年没开过了。 刘赐一声令下,众同济会的将士立马登上云梯翻过城墙,从内里打开了城门。 随着城门轰然打开,城门上的尘泥震落,黄锦看着这个景象,他那肥胖的脸越发的惨白,他看着这座供天子出入的正门被这伙“贼人”打开了,他嘴里喃喃念叨着:“太祖皇帝恕罪!太祖皇帝恕罪啊……” 刘赐策马而入,走进城墙里头是一片静谧景象,只见满眼青山,松涛林海飒飒作响,他策马来到一座高大的牌坊前,他仰头看去,只见牌坊上刻着六个大字:“诸司官员下马”。 刘赐知道这就是民间传言的“下马坊”,这是走进孝陵禁苑的第一道关口,所有进入孝陵的官员都必须下马步行,以示对太祖皇帝的尊敬。 刘赐又放眼望去,只见下马坊后头是一条漫长不见深处的甬道,甬道被掩映在浩瀚的松涛之间,其间的幽秘不禁让人心生敬意。 刘赐叹息一声,他下了马,对身后的将领说道:“请徐副将上来,徐副将和白姑娘随我来就行,你们依照原定的方策行动。” 将领答应一声,飞速地去了,刘赐带来的五千人马迅速地进入禁苑,然后分散开来,登上城墙,或者前往禁苑的驻军原本驻守的各个地方进行驻守。 黄锦跟在刘赐身后,他怒道:“刘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胆敢亵渎太祖皇帝的陵寝,是要遭天诛地灭的!” 刘赐笑道:“我不过是想为太祖皇帝尽尽孝,带着精壮的人马前来为太祖皇帝守陵。” 徐活佛上前来了,对刘赐说道:“帅爷,弟兄们按照原定部署,驻守在这园子的各部。” 刘赐点头,他看见一些官兵被他的将士押解出来,那都是些来不及逃走的原本护陵的官兵,他们在刘家军的押解下大气都不敢出,被赶出了这座禁苑。 刘赐整了整衣襟,说道:“走,去拜谒一番太祖皇帝的英灵。” 刘赐走进下马坊,白芷若和徐活佛、黄锦跟在他身后。 刘赐一行人穿过茂密的松涛,走了约摸一里地,来到一座阔大的城门前,这是“大金门”,是孝陵内部第一道正南的大门,大门铺着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端的是富丽而威严。 而后刘赐径直向帝陵深处走去,他穿过明成祖朱棣为太祖皇帝立的“神功圣德碑亭”,然后走入帝陵神道,他走过漫长的帝陵神道,又穿过棂星门,来到金水桥前。 站在金水桥往前望去,就是一道直通朱元璋陵墓的甬道,甬道上耸立着“文武方门”、“碑殿”、“享殿”、“方城”等一系列的宏伟建筑,穿过这些象征着太祖皇帝威严的建筑,登上“方城”,才会来到真正祭拜太祖皇帝的地方“明楼”。 刘赐此时站在金水桥前,他不禁内心感慨,他对于大明的统治者们无甚好感,因为他见惯了这些帝王的恶毒和贪婪,而且他认为大明的未来在海洋,大明应该兴盛商贸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这显然是大明帝王所不允许的。 但是刘赐此时看着朱元璋这宏伟的帝陵,他又感觉到当年太祖皇帝的宏图伟业,不论如何,太祖皇帝一统了天下江山,结束了各方割据混战的局面,给天下带来了一个和平安定的世道,正是因为有这个安稳的大局,他们开拓商贸,走向海洋的理想才有实施的基础。 因此刘赐对太祖皇帝仍然是怀着敬意,他在金水桥上下拜,对着尚且遥远的帝陵拜道:“太祖皇帝在上,晚辈刘赐前来祭奠,望太祖英灵护佑大明日益昌盛,大明子民过上好日子。” 说罢,刘赐站起来,阔步走向帝陵。 徐活佛面无表情,他睁着他的独眼看着这帝陵的宏伟景象,他身为一个“法外之徒”,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够这般走在禁苑之中,他自也是心中感慨。 黄锦则是惶然不安着,他一路走着一路念叨着:“太祖皇帝恕罪……” 第1320章 孝陵(四) 刘赐穿过了诸多宏伟的建筑,登上了“方城”,来到建筑在“方城”上的“明楼”,他走进明楼,看见缭绕的香火烟气扑面而来,这里是祭奠太祖皇帝的大殿,殿中常年守着八名僧人,他们终年不绝地为太祖皇帝念诵经文,焚香祭拜。 那八名僧人显然也不知刘赐是什么来头,有些惊惧,刘赐对他们说道:“只管诵你们的经,不会伤你们分毫,也给你们的寺院传信去,同济会给太祖皇帝尽孝来了,你诵经烧香的银钱多加一倍,安心伺候着太祖皇帝。” 众僧人喏喏称是,他们给刘赐送上三柱香,刘赐对着太祖皇帝的灵牌拜了三拜,上了香,他走向灵牌后面的楼墙前,那漆着金漆的墙面上排布着许多排位,刘赐数过去,数清这些排位总共有四十六个,这是四十六名给朱元璋殉葬的嫔妃的灵位。 白芷若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这些灵位是属于什么人的,她惊得合不拢嘴。 刘赐看着这些灵位上一个个只有姓氏的名氏,他笑道:“殉葬这一陋俗自汉太祖刘邦废除之后,两汉、唐宋都没有兴起过,直到咱们太祖皇帝又兴了这个陋俗,足见咱们大明的皇帝是有多执着于千秋万代,魂归地府了,还要妻妾相伴。” 黄锦听着刘赐说这话,他咬牙切齿,说道:“刘赐,这可是在太祖皇帝的灵牌前,你小心给咱们大明列祖列宗的英灵打入十八层地狱去!” 刘赐笑道:“我刘赐偏生不怕鬼神,我只是想着,太祖皇帝把这四十六个正值年华的女子弄死了带到阴间去,那四十六条冤魂还能饶了他?” 黄锦听着这话,他的脸越发的绿了。 徐活佛站在一旁,也说道:“想来太祖皇帝觉着到了阴间还是皇帝,那些女人仍然得把命捏在他的手上。只是不知道太祖皇帝到了阴间还能不能这般威风,想来地藏菩萨、阎罗王不会让他这般作威作福了。” 黄锦身而为太监,自是对朱家皇帝忠心不二,他喃喃骂着:“你们这些忘了祖宗的狂徒,祖宗饶不了你们……” 刘赐穿过明楼,走到明楼的另一头,向着高楼的下方看去,他看见一座广阔的圆形的大土丘,土丘上铺盖着石灰石和密密麻麻的金色天师符。 这个大土丘被称为“宝顶”,正是朱元璋的墓穴所在,关于这个墓穴的传说可谓是大明天下最具神秘色彩的传说之一。 黄锦忧虑地看着刘赐,他切齿说道:“刘赐,你可掂量清楚,这是大明的根脉所在,你这可是在掘大明的祖坟。” 刘赐笑道:“谁说我要掘大明的祖坟?我只不过是来敬拜太祖皇帝而已。” 黄锦看了看那“宝顶”旁侧的远处,那里的岗哨已经站上了同济会的兵士,他怒极反笑,说道:“你这叫敬拜太祖皇帝……” 刘赐笑道:“是啊,我这番上京城,得祈求太祖皇帝护佑才是。” 黄锦一愣,徐活佛也是一愣,徐活佛说道:“帅爷,你要上京城?” 刘赐看着朱元璋的陵墓,说道:“当然,我是司礼监太监,当然得上京城去给万岁爷复命。” 黄锦着实是猜不透刘赐在玩什么把戏,但无论如何,刘赐要上京城,这是个好消息,他这两天已经是被刘赐吓得心颤,如若刘赐真的割据江南,和朝廷分庭抗礼,这可是个泼天大祸。 刘赐对黄锦笑道:“黄祖宗,听说近来万岁爷身子不大好?” 黄锦切齿说道:“万岁爷龙寿无疆,身子好得很!只是偶然有寒邪侵体,偶有不适……” 刘赐笑道:“万岁爷龙寿无疆?那不知道大明前头那十来位皇帝是怎么死的。” 黄锦怒极,拂袖不语。 刘赐笑道:“万岁爷即是身子不好,那咱们更该马上赶往京城,佛爷,这里就拜托你了。” 徐活佛睁着他的独眼看着这孝陵禁苑的松涛林海,说道:“徐某是个修佛之人,如今归了这片地方,倒是合心意,帅爷放心去,万事小心。” 刘赐阔步走去,他当即回到舰队登陆的口岸,乘着舰船从长江溯流而下,然后在镇江拐入京杭大运河,向北航去,直奔京城而去。 刘赐已经在江南布置好了一切,他只带上白芷若和柳咏絮,甚至没有带其他的贴身侍卫。 黄锦瞧着刘赐这上京城的架势,他感觉得到刘赐这是在江南布置扎实了自己的势力,然后带着“有恃无恐”的势头想要上京城去做一番博弈。 第1321章 黄锦的抉择(一) 黄锦猜不透刘赐到底是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但他心中着实是忐忑着,他从十二岁进宫,给嘉靖皇帝端了十五年的尿盆,又苦熬了将近二十年,才熬到如今司礼监二号人物的地位,如今哪怕是在天底下的权势人物排位中,他也能排到第六、七位左右,他是一个寒苦出身的人,能混到今天的地位可谓是祖坟冒了青烟,失去今日的地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刘家军的舰船在京杭大运河上一路飞驰,只不过两个日夜,就来到大明的京郊。 舰船在通州的口岸停靠下来,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还有黄锦下了船,他们换成马车,驾着马车驶上官道,向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刘赐亲自驾着马车,他们甚至没有带任何侍卫,四个人在夜色中奔驰着。 黄锦坐在车厢内,对着柳咏絮和白芷若,他心中惴惴不安,他看着外面黑暗的夜色,他更是忐忑着,他从未试过这般出行。 白芷若看了看黄锦,笑道:“黄大人,且放宽心,这里是大明京郊,贼人到不了这里来。” 黄锦冷眼看了看她们,说道:“贼人?你们倒像是国贼。” 柳咏絮依然是那般眉目清冷,她露出微笑,说道:“黄大人,这八年来我们给朝廷供给了多少银钱?没有三千万两也有两千多万两了?这抵得上大明国库三年的岁入了,有这般慷慨的国贼吗?” 黄锦冷笑道:“你们胆敢犯上作乱,就是国贼。” 白芷若冷笑道:“想想当年你们这些太监里头也出过郑和这般的英雄,着实是让人感慨。” 黄锦冷眼看着柳咏絮和白芷若,说道:“真是想不到,你们一个翎坤宫的大宫女,一个白锦衣,竟然跟了这么一个杂种,干出这等悖逆天道,犯上作乱的事情。” 柳咏絮笑道:“祖宗言重了,如若不是当初我们一起下了江南,如今我恐怕已经在宫里头熬得了无生趣,怕是悬梁自尽的心都有了。” 刘赐在前头驾着车,他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说道:“祖宗,说起来你在宫里头也熬了三十多年了,大半辈子都熬进去了,你说你到底图个什么?” 黄锦冷着脸,说道:“图着为万岁爷尽忠守孝。” 刘赐笑道:“好,就听你说的,为了给万岁爷尽忠守孝,那尽忠守孝也要有个名分,你到底图个什么名分?” 黄锦不说话。 刘赐笑道:“无非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你能图的最大的名分也就是这个了。” 黄锦切齿道:“你这个杂种,到底想说什么。” 刘赐笑道:“没什么,只是觉着我刘赐有今日,多得你的帮扶,你有今日,也多得我们出力,那咱们相互帮扶着走到今日了,倒是该给彼此推一把,了却了彼此的心愿才是。” 黄锦冷笑道:“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万岁爷自有公断,再说,老祖宗对我恩重如山,我黄锦可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刘赐朗声一笑,说道:“祖宗言重了,你不过是裆下没有那话儿,若是有那话儿,你恐怕得想着要当皇帝了。” 黄锦给刘赐激得红了脸,刘赐又说道:“这仁义道德的一套,留给外人听就行了,咱们走到今日,谁不知道谁,用不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了。” 柳咏絮看着黄锦,接过刘赐的话头,说道:“黄大人,你说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万岁爷有公断,但是你想万岁爷这身子,还有剩下的这时日,还能有公断吗?如今老祖宗依然稳稳地在掌印大太监的位子上坐着,等老祖宗伺候着万岁爷到龙寿尽,那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祖宗就该退下来,而你更是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黄锦嘴上虽然满口忠诚,但是他心中自也是一直想着这些问题,今年以来嘉靖皇帝的身子明显的一天不如一天,这对于李芳和黄锦这些“内臣”来说无疑是个最要命的事情,他们是“奴才”,自是主子在,才有他们的地位,如若主子走了,他们也就要被扫进垃圾堆里面,而如今李芳的位置依然稳固着,可以想见在嘉靖皇帝的有生之年李芳依然会稳占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没有他黄锦的机会,而等到嘉靖皇帝死了,黄锦作为司礼监二号人物恐怕不会得到比李芳更好的下场,李芳作为为嘉靖皇帝“送终”的大太监,大概会得到善待,而他黄锦并没有这等“尽孝”的功勋,而且这些年他远在江南执掌一方大权,新登极的天子必定是对他有想法的。 第1322章 黄锦的抉择(二) 黄锦是掂的清局势的人,他这两年来开始使劲地向裕王府示好,瞅见缝隙就朝裕王府进献好处,这是以往他不会做的,也是在这两年裕王府的地位开始急剧地提升,因为朝野上下都看明白了局面,这为常年久居深宫的神秘的嘉靖皇帝看来龙寿不久了,而裕王府是眼下最有可能登极执掌大权的力量,所以看清楚局面的人都开始明里暗里地向裕王府示好。 但是黄锦对裕王府的示好多数没有成功,裕王府显然不愿意接受他的“摇尾”,因为黄锦素来和裕王府不是一路人,尤其是这六七年来黄锦执掌江南,掌控着一方大权,所以裕王府自是对黄锦多有提防,作为一个老皇帝的大太监,黄锦看来不会在裕王府这头落得好处。 所以黄锦如今只能盼着嘉靖皇帝活得长一些,这好歹能给他一些腾挪的余地,他已经预想着如若实在没退路了,他就请辞回乡去,退出这片险恶江湖。 刘赐朗声说道:“祖宗,你可是在这朝堂里泡了大半辈子,如今总算泡出来个出头天,你就甘心这般洗手退隐了?” 黄锦不说话。 刘赐策马向前奔驰而去,今夜的月色颇为明亮,他看见远方的官道上出现一抹隐约的灯火,他露出微笑,说道:“祖宗,且听我一句,和我们合作着,你可登极你的掌印大太监之位。” 黄锦谨慎地没有接茬,他不知道刘赐在铺排着什么诡计。 刘赐的马车逼近了那抹在黑暗中摇曳的灯火,那是一座驿站,这座驿站孤独地矗立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只孤独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这个尘世。 驿站外站着两个人物,这两人都身着劲装,看来是镖局的人物,他们的长刀覆盖着黑色的罩布,掩在他们的身后,眼看刘赐的马车驰来,他们亮出了长刀,手放在刀柄上。 刘赐下了马车,走向门口,对着候在门口的两个武士说道:“江南柳叶青。” 两位武士眉目冷峻依旧,他们细细打量刘赐一番,又对视一眼,一位武士站前半步,对刘赐拱手道:“塞上桃花开。公子请。” 柳咏絮和白芷若、黄锦都下了马车,刘赐领着他们走进驿站。 驿站里面燃着诸多烛火,把驿站里头照得颇为亮堂,柳咏絮和白芷若打量着这个驿站,只见这里头散落着四五张桌子,驿站里面空无一人,隆冬的寒风从窗口吹进来,把烛火吹得摇曳不已。 刘赐对于这个驿站的景象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他前面两次来到这里都是和婉儿相会,这个驿站里头的一桌一椅、一窗一台他都记在心里。 眼看刘赐一行走进来,一个身影在黑暗的角落中站起,她走出灯光下,那正是婉儿。 另有两个武士站在黑暗中守在婉儿的身侧,婉儿看了他们一眼,两位武士阔步走出,守在了门口。 柳咏絮和白芷若看见婉儿,都不免惊诧又惊喜,白芷若脱口而出,说道:“婉儿姐姐,你……你怎的来了!?” 婉儿微笑着,她神色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是不难瞧见她的容貌变得越发的雍容而尊贵,她微笑中透露着高贵的迷人的光彩。 柳咏絮不难看出婉儿的变化,她走上前去,笑道:“我们又有四年不见了。” 婉儿叹道:“可不是,四年了。” 婉儿说罢,禁不住伸手抚着柳咏絮的脸,她们对视着,心中都是感慨万千,她们当年是宫里头两大皇贵妃宫中的大宫女,而如今她们走向完全不同的命运。 柳咏絮问道:“世子可好?” 婉儿笑道:“挺好,五岁了,还算平安。” 柳咏絮叹道:“那是最好,听说半年前世子进宫面见万岁爷,还和万岁爷对了一番话。” 柳咏絮身在江南,但是她在京城布置了许多眼线,紫禁城、裕王府内部都有她的人,她对于内廷外廷的状况了如指掌,她知道世子朱翊钧聪明伶俐,极得裕王爷的宠爱,被视为是裕王府地位的一大象征,因为有个健康聪明的皇孙是裕王爷身为储君的极佳筹码,柳咏絮知道半年前在嘉靖皇帝做寿时,婉儿带着朱翊钧进了宫面见万岁,而朱翊钧的表现让嘉靖皇帝颇为满意。 婉儿说道:“你们消息可是灵通,万岁爷挺喜欢这个皇孙的。” 柳咏絮叹道:“那可太好了。” 柳咏絮深知眼下皇孙对于裕王府和对于婉儿的意义,因为诞下皇孙,婉儿如今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如若说裕王爷是“储君”,那么婉儿就是“储后”,来日裕王爷登极了,婉儿就是大明皇后。 第1323章 黄锦的抉择(三) 柳咏絮深知婉儿的地位,她眼下对着婉儿,自是谨慎而感慨。 婉儿自是能觉察柳咏絮的心绪,她笑道:“絮儿,多有听说你在江南的作为,可真是难为你了,同济会能有今日,你可是居功至伟。” 柳咏絮谨慎地笑道:“哪里,这是刘赐的功业,我只是在一旁帮扶而已。” 黄锦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面,他没想到婉儿会深夜来到这里,他知道婉儿必定是有要紧的筹划才会出面,要知道以婉儿如今的地位,她绝不会轻易露面。 黄锦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刘赐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他走前两步,说道:“说来老祖宗当年没看错,一个春禧宫大宫女,一个翎坤宫大宫女,都不是池中之物,瞧瞧如今,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掌着同济会,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都是女子中的头号人物,不得了,真不得了。” 婉儿看向黄锦,笑道:“黄公公,好久不见了,你下江南可多有劳累,本王妃今夜来到这里,就是为你接风的。” 婉儿没有叫黄锦“祖宗”,而且自称“王妃”,这已是表明了婉儿的态度,她以朱家的媳妇自居,将黄锦看作朱家的奴才。 黄锦笑道:“黄某一张老脸,一身老皮,哪里敢劳累王妃啊。” 婉儿笑道:“黄公公这话可得想清楚了才说,你若是不劳累本王妃,裕王爷日后可就不敢劳累你了。” 黄锦掂量着婉儿这话的份量,他知道婉儿今非昔比,今日半个裕王府都在这个王妃的掌控之中,连徐阶、张居正之流办事情都得请示过她。 黄锦接话道:“王妃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就尽管交待。” 婉儿说道:“这番骤然将黄公公请到京城来,着实是有要事相商,公公也知道,今年以来万岁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这两个月,变化更大……” 黄锦眉目一凛,冷笑道:“王妃,万岁爷龙寿无疆,亏你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婉儿笑道:“说的好,万岁爷龙寿无疆,那就请万岁爷保你的万年富贵去。” 黄锦沉默了。 婉儿说道:“老祖宗劳苦功高,一辈子对万岁爷忠心耿耿,待到万岁神龙归天了,老祖宗会得个好名声,给安置个好归宿,而你呢,则不一定。” 婉儿微笑着说出这席话,却是让黄锦后背升起一阵冷汗。 婉儿继续说道:“但是这些年黄公公在江南为朝廷尽心尽职,对裕王爷也颇尽孝心,这些事情裕王爷都是记在心里的,所以眼下会想起黄公公,如今万岁爷身子不稳,也不知道有几番变动和反复,所以裕王爷想着若是黄公公能替王爷看着宫里头,王爷日后必是和黄公公共富贵。” 刘赐一直在一旁沉默着,这些事宜他是和婉儿商量好的,从他回到江南开始,他就向裕王府送去信笺,与婉儿联络,他本是希望婉儿能够帮他营救姚可贞,保住他们姚家的基业,婉儿又和他做了进一步的谋划,因为裕王府也陷入险境之中,也需要刘赐的帮助。 自从严党覆灭之后,司礼监和裕王府成为了朝廷中的两大势力,而嘉靖皇帝素来是防着裕王府的,对于在位的皇帝来说,“太子”、“储君”永远是一个重要的威胁,储君的势力坐大了,势必要威胁到皇帝的权威,尤其是当皇帝年老力衰之后,储君的日益强大势必会让皇帝感到更加不安,因为就算储君留意缩进尾巴,但朝廷内外的人都知道老皇帝即将翻篇,储君才是未来,所以所有人都会向储君靠拢,这样的局面无论是在客观上还是主观的情绪上都会让老皇帝感到不满。 而嘉靖皇帝是个控制欲、权力欲极强的帝王,他更是难以容忍裕王府日渐强大而威胁他的权威,在严嵩、严世蕃父子还在时,嘉靖皇帝是用严党打压裕王府,而严党覆灭之后,嘉靖皇帝就失去了打压裕王府的抓手,所以嘉靖皇帝必须亲自动手打压裕王府,对于裕王府来说这是个更加糟糕的局面,因为他们失去了回转的空间,必须直接和嘉靖皇帝对话,而对付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显然是很凶险的。 随着这几个月来嘉靖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嘉靖皇帝的脾性变得越发暴戾,而他的行动也变得越发的失去理智,这不免让裕王府更加忧虑,他们生怕嘉靖皇帝在人之将死的昏聩催动之下会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举动。 第1324章 黄锦的抉择(四) 对于裕王朱载垕来说,嘉靖四十五年以来的这一年犹如噩梦一般,这一年来嘉靖皇帝几乎是每个月都有一道谕旨送到裕王府,或者是没来由地让裕王府诸人进宫觐见,或者是凶厉地训斥一番,总之是变着法子地打压裕王府,这给朱载垕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尤其是近三个月来,朱载垕几乎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生怕又接到皇帝不祥的谕旨。 对于年轻的裕王和张居正等幕僚来说,他们在权术上的手腕自是敌不过阴毒老辣的嘉靖皇帝的,随着来自内廷的折磨越来越厉害,他们自是忧虑着嘉靖皇帝别有一天做出疯狂的举动,把他们王府给废了。 婉儿从小在宫中长大,她身为康妃娘娘的贴身婢女伺候过嘉靖皇帝,她很了解这位老皇帝暴戾无常的性格,她深知嘉靖皇帝对于死亡的恐惧,以及这位老皇帝因为怕死而可能做出的变态之举。 所以婉儿谋划着再次和刘赐联合,她必须保护裕王府渡过这个难关,她知道如今对于裕王府来说,掌控内廷的权力是关键,如若能够把手伸入内廷,就能够知道嘉靖皇帝的动向,并做出适当的应对措施,而要掌控内廷的权力显然不容易,因为自从严党覆灭之后,内廷的权力被紧紧地掌控在司礼监的手上,嘉靖皇帝绝不会允许裕王府把手伸入内廷。 李芳为首的司礼监是和裕王府并肩的另一权力巨头,有李芳镇守在那里,裕王府绝难染指内廷,所以婉儿想到黄锦,黄锦是如今天底下唯一有资格取代李芳的人物,如若能够收买黄锦,利用黄锦取代李芳,那么这个局面就解开了。 黄锦此时看着婉儿,他在大明权力中枢浮沉大半辈子,他自是洞悉裕王府的底牌,他冷笑道:“老祖宗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做出什么背信弃义之事。” 刘赐立马走前来,笑道:“说得好,只是老祖宗年老力衰,可怜他在万岁爷身旁伺候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是他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老祖宗扶持你到今日,无非也是等着这一天,有朝一日能有人替他接过这个盘子。” 黄锦看着刘赐,他知道刘赐巧舌如簧,素来最能颠倒黑白,他说道:“你少嚼舌头根……” 刘赐继续说道:“我说的是实情,看得明白的人都知道老祖宗这辈子如履薄冰,他扶持着你,无非就是要你能有一日接替他,而时至今日,想来是时候了,你还年轻,而老祖宗已经年老,待到万岁御龙归天,老祖宗多半只能去给万岁看守陵寝,这可不见得是个好归宿,而老祖宗这么多年结下来许多仇怨,待他失了势,去守了灵,你想那些仇家能放过他吗?如若是你此时接过老祖宗的位子,那局面可就不同了,首先咱们可以给老祖宗安置个好去处,其次,日后你执掌大权,也能保老祖宗善终。” 黄锦知道刘赐是在变着法子地游说他,但刘赐这番说辞又着实是颇有理据,说得他颇有些心动,对他们这些曾经执掌大权的人来说,有朝一日退休之后如何自保着实是个要命的问题,如若他能接替李芳执掌大权,对于李芳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赐笑道:“咱们一厢情愿地觉得不可背信弃义,但是可曾想老祖宗何尝又不想激流勇退呢?” 黄锦沉默了,婉儿看得明白黄锦的反应,她笑道:“黄公公要知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是天经地义之事,总归要有人取代老祖宗的位子,而你是老祖宗的徒儿,对老祖宗来说,你来当这个家,比任何人都好。” 黄锦此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些由头,只是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他会摒弃自己类似的想法,而如今他知道是机会临到眼前了,他着实是不免心动起来。 黄锦素来不是一个犹豫不清的人,他说道:“你是说裕王府会扶持我当司礼监的家?” 柳咏絮说道:“不止裕王府,还有同济会。” 柳咏絮这些年来随着同济会的做大,她在朝廷内里也多有经营,尤其是在严党覆灭之后,原本严党的高官大都被同济会收买,尤其是那些家族的根子种在江南的,大多数都已经得到同济会的编籍,成了半个同济会的人,所以如今柳咏絮对于朝廷内部是有相当的影响力的。 婉儿笑道:“你听到了,我们会让李芳退隐,你将执掌司礼监大权,也就是掌印太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七个字是黄锦的梦中都经常出现的,随着时局的变化,这个机会终于落到他眼前了。 第1325章 黄锦的抉择(五) 黄锦说道:“老祖宗伺候了万岁爷几十年,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 婉儿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万岁爷已经对老祖宗诸多不满?” 黄锦沉默,他听说了,随着这两年来嘉靖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位万岁爷也对李芳越来越不满,这完全是在黄锦的意料之中,这不是李芳的能力问题,而是嘉靖皇帝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变得越来越暴戾而变态,任何人都无法让他满意,饶是李芳这个伺候了他一辈子的老奴都不行。 柳咏絮说道:“眼下跟在万岁爷身边的是蓝大仙,只要我们和蓝大仙通好气,让蓝大仙在万岁爷面前说两句,眼下万岁爷长生之道进展缓慢,乃是因为身边的老奴非福气之人,这就足够了,万岁爷必定就会将李芳调走。” 嘉靖皇帝一辈子求长生之道,跟在他身边的一直是蓝神仙,但是在四年前“倒严”的大案之中,蓝神仙因为颇有些正义感,在嘉靖皇帝面前进了几句严嵩的恶言,被严嵩构陷至死,之后嘉靖皇帝就转而信奉蓝神仙的世兄“蓝大仙”,而蓝大仙常年在江南活动,与姚家和同济会颇有来往,所以柳咏絮与蓝大仙已经建立了颇为密切的联系。 刘赐说道:“这样一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非你莫属,我们会扶持你登位,而后你在内里多和裕王府呼应,通报着宫里头的状况,咱们齐心合力,将万岁好生送走,裕王爷登极之后,你黄锦就是从龙功臣,可保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黄锦沉吟着,他看向窗外沉重的夜色,他知道这是篡权夺位之举,但是他转念一想,哪一个富贵不是险中求得的呢?他耗费一生之力走到这一步,他是个没根的人,唯有的盼头就是攀上百尺竿头,做一番事业,他自是不甘心就这般止步。 黄锦叹道:“那老祖宗呢?怎么安置他?” 刘赐说道:“这京城是个权力漩涡,他留在这里始终是危险,这样,调他去南京给太祖皇帝守灵,这可保他余生平安。” 黄锦不禁怒视刘赐,他自是想起刘赐占据钱塘、太湖、宁波和孝陵的举动,他怒道:“你这是都排布好了的。” 刘赐笑道:“祖宗,认清局面,一代新人换旧人,嘉靖皇帝执掌江山四十五年,半个天下都糜烂了,是该变革天下了。此前那皇帝老儿掌控着严党、司礼监、裕王府三方平衡,死死地掌着天下,自从严党覆灭,这个平衡已经打破,其实从四年前起,皇帝老儿的威权就已经开始瓦解,到如今,剩下裕王府和司礼监两极角力,江南又已经被我们同济会掌控,这皇帝老儿赖以维持威权的结构其实已经瓦解,眼下只要咱们裕王府、司礼监、同济会三方联手,就可以颠覆了他的权威。” 柳咏絮说道:“是的,天下已经变天了,嘉靖皇帝当了四十五年的家,是该让贤了,他这般老来昏聩,开始倒行逆施,这只会给天下苍生带来祸患,是该让裕王爷当家了,这天下是该有一番变革了。” 柳咏絮掩饰不住她的愤恨,她从小在宫里头看惯了嘉靖皇帝的暴戾和喜怒无常,在那无数个她端着玉盆给皇帝乘“仙水”的夜晚,她想不通为何一个人可以这般作践他人,为了求得虚幻的所谓“长生之道”,可以这般糟蹋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子。 刘赐叹道:“是啊,天下变革,祖宗,你在江南多年,也是瞧见江南是什么样的,海洋才是大明的未来,大明是该变革了。” 婉儿说道:“裕王爷的大志正是在于变革大明,天下苦于弊政久矣,为了天下苍生,咱们也该顺顺当当地扶持王爷登极,如今同济会和裕王府已经联合,就差你司礼监了。” 黄锦目光颤抖,这无疑会是他一生之中最要紧的一步,他犹豫,但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拒绝,李芳也是老人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天下该是他们的了。 黄锦艰难地说道:“那就这样……” 刘赐立马笑道:“说的好,那就这样,咱们联手,来变革一番大明的局面。” 黄锦看着刘赐,又看了看婉儿,他着实是感慨,叹道:“说起来,差不多是十年前这个时候,我在这驿站往南几十里地的那个农庄里抓到你们。” 婉儿沉默着,她素来是记性极好的,对于所有的往事她都了然于心。 刘赐笑道:“正是,嘉靖三十六年的除夕夜,我们在那郑家的农庄里头吃过年夜饭,你领着刘二骤然来了。” 第1326章 婉儿的命运(一) 黄锦禁不住也笑了,说道:“对,正是十年前的除夕夜,那时我想着总算逮到你们了,却没想到如今却是我给你们逮着了。” 刘赐笑道:“哪里哪里,当年你是祖宗,如今你还是祖宗,只不过咱们要联手做一番大事业。” 黄锦叹道:“我就是想不到,十年之后,你们竟然一个成了江南王,一个成了王妃,要拉着我来变革天下,真是造化弄人。” 婉儿沉默着,她的目光仍是那般温柔地流转着,柳咏絮看着她,柳咏絮自是读得懂她的心绪。 黄锦转头走出驿站,说道:“走罢,万岁爷身子的变化一日一个样,即是说了这般做,那就耽搁不得。” 刘赐也跟着黄锦走出,他担忧着姚可贞,也是觉得耽搁不得,他回头看向柳咏絮。 柳咏絮说道:“你和小若去,我留在裕王府。” 刘赐转头和白芷若、黄锦走出驿站,他们登上马车,策马奔向京城。 驿站里只剩下柳咏絮和婉儿,烛火映照着她们那年轻美丽的容颜,婉儿仍是定定地看着刘赐他们远去的身影,柳咏絮看着婉儿那流露着雍容气质的侧颜,笑道:“姐姐,不知不觉十年了,咱们年岁都是这般大了。” 婉儿转眼看着柳咏絮,笑道:“说起来,我都二十六了,你也二十二了。” 柳咏絮看着婉儿的笑颜,她仍是不禁愣了愣,婉儿的笑容仍是那般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如今婉儿的容颜更加成熟,像是绽放的牡丹花,瞧上去美不胜收。 柳咏絮笑道:“是啊,我也二十二了,哪曾想我们会走到今日。” 婉儿叹道:“是啊,也是命定的,咱们的命数要这般纠缠……” 说着,婉儿定定地看着柳咏絮,她看着柳咏絮那漂亮的睡凤眼,像是看见十几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她笑道:“那得是十四年前了,那天我陪着娘娘去看一批新入宫的女孩,娘娘说宫里头还缺一个人,想着这批女孩里头如若有可人的人儿,就挑进宫里来,你不知道……” 婉儿说着,不禁摇头叹息起来,说道:“那时一共有两排女孩,大概三十来个,你站在最队末的位置,你身子是最瘦小的,模样也是最幼小的,但是当时娘娘一眼就看中你了,你知道娘娘有识人之能,她一眼就看清楚你是个不凡的人物,娘娘回头就和李芳说,想要挑你进宫,但是李芳说,你已经被卢靖妃挑走了,娘娘只能作罢。” 柳咏絮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她感叹道:“确实是,当时我是罪臣之女,年岁又最小,是排在末位的,如若康妃娘娘那时挑走了我,咱们就成一个宫里头的了。” 婉儿笑道:“就是,那不知咱们的命数又会是如何。” 柳咏絮笑道:“什么都敌不过造作之无常,谁又想到我会在江南掌着一个商帮呢?谁又想到你会成了王妃,来日还将成为皇后呢?” 婉儿的神色沉寂下来,她看了看外面寂冷的夜色,她笑道:“是啊,谁曾想我会走到今日……” 柳咏絮能够感受到婉儿的心绪,她叹道:“姐姐,人总是命不由己的,往往寻遍了的东西偏偏要失去,未曾期盼的东西却是握在手中。” 婉儿笑道:“说的是,只是我从小看着康妃娘娘的煎熬,我着实不想这般的煎熬落在自己身上。” 柳咏絮笑道:“你要知道,王妃,皇后,甚至皇太后,这是世间多少人一百辈子都修不来的,对于一个俗世中的女子来说,这是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了,而且若是说我们想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那么身为一个女子,你能做到的是最多的。” 婉儿看着柳咏絮,她的神色中露出几分凄楚,她笑道:“是啊,偏生把我推到了这个位子上,我也是安慰自己,好歹我还能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如若我成了皇后,至少我能推动一番大明的变革,把当朝持续了这么多年的弊政革除了,比如为难了你们许久的封关禁海之策,我势必要说服王爷废除了这个弊政。” 柳咏絮笑道:“那是善莫大焉,如若能废除封关禁海之策,天下气象必是一新,江南百姓的日子也会完全不同,你这等善举,可比那些和尚道姑念十八辈子经都要好。” 婉儿黯然,她笑道:“你们的所行所为也很好,江南因为有同济会今日才能如此繁华,汪直死后如若不是同济会的主导,江南如今怕是要糜烂了,你们执掌着同济会规范了江南的商贸,来日如若给了你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在你们的引领之下,江南的发展必定会更好。” 第1327章 婉儿的命运(二) 柳咏絮听着婉儿这般说,她向婉儿行了一个宫里头宫女向主子行礼的礼节,笑道:“那咱们就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婉儿给逗笑了,她们相对着笑起来,外面的寒风呼啸,扑进窗台里,席卷在这凄清的驿站中,吹得柳咏絮打了个寒颤,婉儿解下自己披着的雪貂长衣,披在柳咏絮的身上,笑道:“你还是这般怕冷。” 柳咏絮犹豫着,如今婉儿的身份地位和她已是天差地别,她想推开婉儿的手,婉儿笑道:“你这就矫情了,穿着。” 柳咏絮披着雪貂长衣,她骤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她警惕地看向外头,婉儿也冷凛了眉目,守在外头的四个武士已经迎出去。 只见三驾马车组成的车队来到驿站门口停下,为首的车夫模样的男子跳下车来,四名武士立马迎前去,亮出了刀柄,为首的武士喝一声:“这里歇不得脚,请走!” 那车夫打量了这四名武士一番,他显然不是一个寻常的车夫,他问道:“镖门的?” 为首的武士的手摁在了刀柄上,说道:“闲话不说二遍,请!” 那车夫说道:“即是亮着灯火,劳驾给我们主子歇个脚……” 车夫话没说完,只听得一阵凌厉的龙吟,四名武士几乎同时拔出了长刀,刀刃在他们的手上闪出清冷的寒光。 那车夫有些吃不住了,他退后了半步,怒道:“你们也忒霸道了,这是官家的驿站,你可知我们老爷是谁!?” 那四名武士魏然不动,为首的仍是强硬地说道:“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走!” 那车夫极是不服气,显然他的老爷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冷笑道:“那今儿咱们就论论这个理了!” 婉儿也觉得有些棘手,她今夜是冒险出来见刘赐的,以她的身份是决不能这般做的,她本以为不会出太大的岔子,没想到偏生撞上另一个大人物,她瞧着这车夫的架势,还有那车队的规模,她知道车上的必是朝廷的一二品大员。 婉儿思量着,她说道:“我不能漏了身份,咱们走……” 婉儿不想冒险,她想低调地撤走算了,但是却见柳咏絮走出了门口。 柳咏絮走进寒风中,她捂了捂那件雪貂长衣,朗声对着那车夫说道:“请你们老爷说话。” 那车夫一愣,片刻之后,柳咏絮看见车夫身后那马车上的卷帘抖了抖,走出来一个身影。 柳咏絮朗声说道:“千圣皆过影。” 那身影站在黑暗中,看不清形貌,但听得那人说道:“良知乃吾师。” 柳咏絮说道:“李大人,本会路过此地,借这处驿站歇脚,不曾想撞上贵客,因有事务商谈,不便接待李大人了,还请见谅。” 那黑暗的身影说道:“掌柜的言重了,倒是春芳叨扰了,如若来京城,势必到春芳府上一会。” 柳咏絮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给对方行了个礼节。 那黑影缩入了车内,那车夫上了马车驾起马,车队在黑暗中远去。 柳咏絮走入驿站内,婉儿掩饰不住惊异,她问道:“李春芳?” 柳咏絮笑道:“正是李春芳,他是扬州人,他和他的亲族在同济会里头有许多财产。” 婉儿摇头叹息:“真没想到,他素来有清正之名,严党在时他就不依附严党,如今也不依附我们裕王府,去年他入了内阁,办事情也是端着一副无党无派的模样,没想到竟然和你们同济会有这般深的勾连。” 柳咏絮笑道:“朝中的大小官员,尤其是亲族的根子在江南的官员,哪个不是和同济会有很深的勾连?” 婉儿笑了,说道:“所以可见你们的大本事,同济会的根种得这么深,这是当年汪直都做不到的。” 柳咏絮说道:“汪直虽然强大,但本质上还是海贼,同济会可不一样。” 婉儿笑道:“说的是,所以咱们如今才能做这一番大业。” 柳咏絮捂着衣襟,笑道:“娘娘,我们也该走了,夜长梦多,还是回京城。” 说着,柳咏絮走出门口,婉儿定定地看着柳咏絮那沉入黑暗的身影,她收敛了笑容,说道:“其实我多想和你换。” 柳咏絮愣了愣,她看着婉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笑道:“我不过是一个法外商帮的执掌人,哪里值得你换。” 婉儿说道:“那是你自己选择的命运,你做着你自己选择的事情,这比什么都幸运。” 柳咏絮思量片刻,说道:“姐姐,没有人能够选择命运,你我都一样。” 第1328章 婉儿的命运(三) 柳咏絮站在门外的寒风中,黑夜吞没着她的身影,她又说道:“姐姐,你是站在明处的,我是站在暗处的,这是很要紧的一个不同,一个人能够站在明处,做着世间人等都看得见的事情,在青史上留下一笔,这也是挺让人羡慕的,毕竟大明江山千秋万代,青史留名是天下臣民最大的追求,你身而为女子,能有这等机会,着实是难得,该珍惜才是。” 婉儿定定地看着柳咏絮,柳咏絮的话语在她心中翻腾着,她黯然叹道:“青史留名又如何。” 柳咏絮笑道:“那我和刘赐做的事情又是如何?各有各的命数罢了,你好歹还站在明处,肩上扛着大明江山。” 婉儿笑了,她走出门外,挽住了柳咏絮的手,说道:“走,你也许久没回京城了,这可是你的家乡,姐姐带你四处走一走。” 婉儿和柳咏絮上了马车,驶入无边的夜色中。 ~ 刘赐和黄锦在夜半时分来到承天门前,黄锦如今也不希望姚可贞出事,他知道刘赐的脾气,如若姚可贞有什么不测,刘赐恐怕要把半个天下都翻过来。 守备的军士立马亮出弓箭,将箭弩射在刘赐和黄锦脚前的三尺地处,黄锦对着军士亮出他的“司礼监”令牌,喝道:“司礼监禀笔太监到!” 守备的军士沿着吊梯下了城墙,上前来查验了黄锦手上的司礼监令牌,他们恭敬俯首道:“见过黄公公!” 承天门的侧门打开了,刘赐和黄锦从侧门进入。 黄锦对刘赐说道:“我在紫禁城外有一间宅子,先带你到那里住下,我先进宫去面见老祖宗,问问姚姑娘的下落。” 刘赐说道:“我随你进宫去。” 黄锦一愣,说道:“你是想去送死吗?万岁爷会放过你?老祖宗会放过你?” 刘赐冷笑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在江南做那么多事?” 刘赐如今已经控制着江南,整个江南的权势都掌控在同济会的手上。 黄锦着实没想到刘赐这般大胆子,他冷笑道:“你当你能要挟万岁爷?万岁爷这辈子倒过多少人,你当你能比严嵩厉害?” 刘赐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要挟万岁爷?我只是想和老祖宗碰碰面而已。” 黄锦仍是冷笑道:“你是想着要挟老祖宗?你怕不是在做梦?你这个乳臭味甘的小子……” 刘赐笑道:“我只是想知道老祖宗会怎么掂量这个事情,是要江南乱起来,还是要我和可贞的命。黄祖宗,你也一样,我在江南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可不是给朱家天下做嫁衣的,不保可贞和我姐姐一双儿女的平安,咱们就玉石俱焚。” 黄锦沉默了,他气极反笑,说道:“好,那就走,这紫禁城命定了得给你这小魔头祸害。” 黄锦没再多说,他领着刘赐径直往紫禁城而去。 在夜最深的寅时,他们来到紫禁城城门前,黄锦顺理成章地进了紫禁城,他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是这紫禁城里仅次于嘉靖皇帝和李芳的第三号人物,他回到这里,像是回到自家一般。 黄锦领着刘赐来到跨过金水桥,然后跨过太和门,走进太和殿前的广场,刘赐这是第一次在夜半时分走在太和殿前,这着实是让他生出些别样的滋味,他看着月色高悬在这大殿之上,他似乎看见岁月时光的流转。 他们从太和殿前左侧的左翼门穿过,来到和太和殿一墙之隔的一处并不显眼的庭院前,庭院那低调的大门上写着“内务府”三个大字。 刘赐再次来到内务府前,门口守着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穿着东厂的紫色官服,正昏昏欲睡,他发现两个人影走来,他立马喝道:“谁!?” 黄锦冷声说道:“扯什么嗓门?老祖宗在不在?” 那小太监定睛一看,见是黄锦,他倒抽一口凉气,诧异道:“祖宗……祖宗您怎么回来了!?” 黄锦冷声道:“嚷嚷什么!?问你老祖宗呢?!” 那小太监忙说道:“老祖宗大概歇了,在内里呢……” 那小太监话说了一半,顿住了,黄锦问道:“老祖宗不用伺候万岁爷?” 那小太监垂下头,谨慎道:“祖宗,您别多问了,小的这脑袋……” 黄锦问道:“近来万岁爷多有降下龙威?” 那小太监苦着脸,他是东厂的得力太监,担着重要的职责,他显然对于黄锦有几分信任,见着黄锦回来他颇为高兴,觉着总算有个得力的能扛事情的大人物来了,显然这些日子他们被嘉靖皇帝折磨得够呛的。 第1329章 李芳的命运(一) 那小太监把神态做足了,但是话他是不敢说的,他说道:“祖宗,您可怜可怜小的,这些话除了您和老祖宗,这天底下就没人敢说了。” 黄锦看着这小太监的神态,他已经知悉,他作为一个得力的老奴才,他自是知道嘉靖皇帝的脾性,这位万岁爷最怕的就是一个“死”字,如今大寿临到,必定更是倒行逆施,这些伺候在他身边的奴才想必动辄要遭生死大劫。 黄锦骂了一声:“一个个都学得这般一肚子花肠子。” 那小太监越发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真像个乖顺的儿子一般。 黄锦领着刘赐走进了内务府,径直往司礼监走去,他们一路走到司礼监这庭院的最深处,刘赐再次看见那片宽阔的红漆木门,看见红漆木门前的空地,还有空地上立着的那株粗壮的大榕树。 黄锦和刘赐来到那宽阔的红漆木门前,黄锦看见木门的纸窗上摇曳着一缕灯火,那缕灯火的方位正是李芳惯常所在的方位,黄锦已经有多年未曾回来了,他再次回到这里,不免心中颤抖。 黄锦颤着声音,压低了声响说道:“老祖宗……老祖宗……” 门内传来“嗯”的一声。 黄锦仍是颤着声响,说道:“老祖宗,是锦儿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刘赐再次看见那个苍老而工整、圆润的身影,李芳依然没有戴身为司礼监大太监的象征性的红顶冠帽,依然将一头长发挽成一个圆润的发髻,只是刘赐看见在烛火的闪烁下李芳的头发一片花白,更显出他已是一个苍老的花甲老者。 李芳的容颜也明显的更加衰老了,他的眼睛虽然仍然是那般透着锐利的神采,但是那眉眼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在他看向刘赐的瞬间,刘赐看见这位“老祖宗”的目光出现片刻的呆滞,在刘赐的印象中李芳是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神色的。 但是刘赐想起,他对李芳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十年前,他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李芳的情形,这位老祖宗那笃定、祥和、睿智的姿态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才认识到什么叫做天底下首屈一指的大太监,可以说在遇见李芳之后,刘赐才开始明白大明的权力体系是如何运转的,但是那时候李芳还只是五十岁的年纪,如今李芳已经六十来岁,从五十岁到六十岁的十年足以摧垮一个意志最坚定的人。 黄锦瞧见李芳,他的眼睛禁不住就湿了,他上前半步扶住了李芳的手,说道:“干爷,这些日子可把你磨坏了?” 李芳捋了捋鬓边纷乱的白发,显然他必须在干儿子面前保持着仪态,他笑道:“都是份内事,尽忠尽孝而已,快进来。” 黄锦湿着眼睛,忙上前搀扶着李芳,扶着他的“干爷”走进司礼监。 刘赐看着黄锦那搀扶着李芳的样子,他看得明白黄锦绝不是装扮出来的样子,黄锦的立场如何变化都好,他始终是将李芳视作他的“父亲”,这是他们身为太监,一辈子被困在皇权之下而产生出来的一种特殊的情感。 刘赐和黄锦结识十年了,他们分分合合,但是相知甚深,刘赐听黄锦讲过他和李芳的关系,他们都是阉人,被困在深宫之中,宫里头的太监为了在宫里头生存下来,也基于被阉割之后的情感需求,这些太监会结成“父子”的关系,黄锦和李芳也不例外,而他们这对“父子”比较特别的是,李芳能耐出众,运气也好,所以一路青云直上,黄锦作为李芳最乖巧也最聪明的一个“干儿子”,也跟着“干爷”青云直上,他们成为了宫里头最为成功的一对“父子”。 黄锦和李芳共患难了三十多年,黄锦的一辈子都在李芳的羽翼下渡过,所以黄锦是发自内心地将李芳视为自己的父亲。 刘赐心中发出叹息,他跟着黄锦走进来,走进司礼监的正厅,他看见司礼监里面依然是桌台砚墨摆放得错落有致,这个大明内廷权柄最重之地依然是收拾得那般工整而且精致,在正厅深处依然挂着一个鸟笼,鸟笼里看来仍是养着一只画眉,在这半夜时分,眼看有人进来,那画眉醒过神来了,在笼子里蹦跶着,清脆地叫起来。 黄锦扶着李芳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摆放密集的桌椅器具,李芳一路走着一路笑道:“瞧瞧,这些孩儿们,办事情可不像咱们当年那般有条理,想想你在这屋里当差的时候,这里给拾掇得多干净啊。” 第1330章 李芳的命运(二) 李芳看着黄锦回来,显然是真的感到高兴,他也是将黄锦视为自己的孩儿,他迎接黄锦归来,颇有些迎接游子归家的意思。 黄锦心中悲凉,他已经答应了刘赐他们要取代李芳的地位,此时他自是感到纠结,他含着泪笑道:“明儿我就给您拾掇一番,也教教这些小孩儿们该如何做事情。” 黄锦扶着李芳进门之后拐向右侧,走进那幽深的偏厅,偏厅里头一片幽暗,里头的陈设十年来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靠窗摆着一排床桌,往里面走是好几排厚重的书柜,那些书柜上面的书好像也未曾变换过。 黄锦扶着李芳在床桌上坐下了,他对刘赐说道:“快点灯。” 李芳摆摆手,说道:“不必了,瞧瞧这天马上就光了,坐坐,等一等天就亮了。” 黄锦看见那床桌上放着一个木盒子,里面烧着艾草,轻烟正袅袅地从木盒子里面飘出来。 黄锦拿起那个木盒子,拿起旁侧的一小杯茶水一浇,将里面的火星浇灭了,他说道:“干爷,你还拿这艾草熏你的腰呢?那些小的呢?就没一个来给你按按?” 李芳笑道:“你当这宫里还有谁有你这般的好手艺?” 黄锦摇摇头,叹道:“来,儿子给你翻个身。” 黄锦帮着李芳翻过身子来,李芳趴在了床桌上,他穿着不起眼的粗布棉服,黄锦熟练地把李芳外面的棉服拉了上去,把手伸进去李芳后背的腰部开始揉着。 刘赐看见李芳那苍老的身子这般趴在床桌上,他不禁心中感慨,这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啊,终究也是这么一堆疲惫的皮肉。 李芳舒服地笑道:“锦儿,还是你的手艺好,你这么一揉,明儿我可以多跪几下了。” 黄锦眨巴着他的小眼睛,泪水禁不住地从他眼中滚落下来,他说道:“干爷,万岁爷还要你跪啊?不是几年前就不让你跪了吗?” 李芳笑道:“万岁爷是可怜我年老力衰,膝头、腰身都有毛病,说让我可以不必跪了,但是这半年来万岁爷身子日见变化,特别是服了那‘天人散’之后,时常与天帝万寿帝君说话,在高兴之下,难免心绪激荡,咱们这些在旁伺候的得多担待着些,有时候万岁通天了,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得多忍着些,这种时候,始终是得跪着伺候。” 黄锦叹道:“我听说了,万岁爷服了那‘天人散’之后会生出燥热之症,会狂乱奔走,还要喝酒散热,我听着就觉得干爷得多受罪了。” 刘赐听着这什么“天人散”,他知道这必又是什么“升仙”的丹药,他见识过嘉靖皇帝服丹药的疯狂的样子,他知道嘉靖皇帝这种人死到临头了必定是越发的狂悖而不可理喻,可以想见李芳伺候在身边势必是万分艰难。 李芳叹息一声,又是笑道:“万岁爷是天寿高了,年岁磨人,难免难伺候些,但是我是老奴才了,咬咬牙,还是能哄住主子的。” 李芳着实是一副极乖顺的奴才的样子,真是为主子尽忠守节,瞧不出丝毫的不满或者是疑虑。 刘赐忍不住说道:“万岁爷如今不才六十岁吗?怎的就这般被这年寿折磨?” 刘赐还想说:“看来山呼多少次万岁都好,也不见得真的能千秋万代。” 当他没说出口。 黄锦立马转头瞪了刘赐一眼,李芳仍是趴着,他没愠怒,仍是平静地笑道:“小赐儿,在身份上你也是咱们司礼监的人,即是身为奴才,就不好对主子说些不吉祥的话。” 刘赐不回答,他虽然身份上是“司礼监录书太监”,但是他当然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司礼监的人”。 李芳又笑道:“话说回来,如今你在江南雄霸一方,大概已经不把司礼监放在眼里了,大明天下二百年了,有过不少风雨飘摇的时候,但是还没人能真正反了大明,鞑靼人、女真人、云南的土司、江南的倭寇,都做不到,尤其是江南,更不可能真的能行那割据之事,原因很简单,因为江南富庶,老百姓活得滋润舒坦,不可能真的跟你反起来,如今你在江南形成声势,不过是因为那些商人想要和朝廷博弈一番,归根到底是他们想要做更大的生意,但是到哪一日你真的要和朝廷反起来,这些商人和平民百姓未必支持你,他们都掂量得清楚,天下如若乱了,他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老百姓的生计也会成问题。” 第1331章 李芳的命运(三) 李芳洞悉刘赐所行所为的一切,他在嘉靖皇帝身边帮着执掌江山大半辈子,他自是对大明的天下了如指掌,他说的这些理由也都是十分在理的。 刘赐知道李芳说的是实情,他仍是强硬地说道:“老祖宗洞察天下,但眼下这个预料却未必准确,我如若在江南反起来,江南多数百姓大概仍是不想天下混乱,但是我同济会有十来万人马,我们的组织渗透在江南的方方面面,真闹起来,我们足以把整个江南都掀动起来,我们可不是汪直那般只有武装,我们的组织力量足以让百姓跟我们走,我们的武装足以割据一方,就算你们倾尽力量来扑灭我们,我们如今的势力已经扩展到南洋的尽头,我们撤往南洋,未来几百年都是这朱家天下的心腹大患。” 黄锦怒斥道:“刘赐!你……” 黄锦还没说完,李芳就说道:“这些年也是难为你们,你们在江南给万岁爷筹了不少银钱,也开拓了不少生意,如若这生意能名正言顺地办起来,朝廷光明正大地收取税赋,这也是一条兴盛大明的路子,你们打开这个局面,和倭寇周旋,如今又夯实了这个盘子,这着实是不容易。” 刘赐倒是没想到李芳会这般说,他说道:“老祖宗,这些年来可难得听到你这般开明的话语,咱们在江南开拓生意,做成了同济会的大盘子,却素来被视为法外之徒,须知如若朝廷开明一些,把同济会纳入大明的正统里头,同济会开拓天下生意,给大明供给税赋,这或许能够振兴大明。” 李芳说道:“说得好,但愿有这么一天。” 对于李芳的这个姿态,刘赐倒是有些意外,他叹道:“老祖宗,我们不过是要求一个公平的待遇而已,我们为大明开疆拓土,缴纳税赋,只求朝廷公正相待,不要侵夺我们的财产,不要动不动就以性命相威胁。” 李芳说道:“你说的这些,的确是朝廷所为有偏颇,姚夫人之事我深为抱歉,我已经将她,还有你们的一双儿女送到大高玄殿去了,望他们平安,也望你能谅解。” 刘赐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问道:“他们状况如何?” 李芳叹道:“姚夫人气节坚韧,让人钦服,她至始至终不肯画押,更不肯交出姚家账本,万岁爷正在修天道,遇上姚夫人这般的抵抗,不免怒起,以‘逆天道’的罪名三枚‘顺天丹’,但是我只让姚夫人服了一枚,后几天我瞅着万岁爷气顺了些,我向万岁爷求了情,然后就将姚夫人送到大高玄殿去了。” 刘赐的脸色已经彻底地黑下来,他掩饰不住怒火,说道:“马上带我去看他们。” 李芳撑了撑身子,坐起来了,他整了整衣襟,说道:“那咱们这就去。” 黄锦惊道:“干爷,你歇着,我带他去就行了。” 李芳摆摆手,说道:“不妨,我没照看好姚夫人,这是我的过失,我来带他去,今夜万岁爷服了不少清眠的丹药,这一觉大概能睡到天明,我天明前回来就行了。” 李芳下了床椅,黄锦连忙拿来外衣给李芳披上了,李芳略略整了整衣容,说道:“走罢。” 李芳领着刘赐和黄锦走出司礼监,走出内务府,向着紫禁城的北面走去,来到神武门,他们在神武门外上了马车,驶出了紫禁城,向着北方驶去。 大高玄殿距离紫禁城并不远,过了护城河,绕过小半个景山,来到景山的西侧山麓下,大高玄殿就在山麓旁,十年前刘赐和上官惠子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落脚的。 随着马车驶上景山西侧的山麓,刘赐再次看见那座高大的山门牌坊,牌坊上书着“孔绥皇祚”四个鎏金大字。 马车绕过大高玄殿的正殿,来到道观的后头,刘赐又一次来到那片阔大的院子,这片院子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当年刘赐和上官惠子正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李芳带着刘赐、黄锦下了马车,他们走向院子旁侧一间小房间。 小房间外守着两名身着紫色布衣的人,不难看出那是两名东厂太监,他们看见李芳在黑暗中走来,他们都惊得呆住了,连忙下拜道:“孩儿们见过老祖宗!” 李芳抬抬手,问道:“人可还好?” 东厂太监答道:“看来精神不佳,气脉仍是虚着。” 刘赐听见这话,他越发的忧虑紧张,李芳示意两个东厂太监回避,他打开门,领着刘赐走进去。 第1332章 李芳的命运(四) 刘赐看见这房间里头颇为阔大,其实是两间房间打通一体的,他们走进来的是外房,外房摆放着一些起居的用具,内房才是卧室,这在京城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环境。 黄锦在刘赐耳边说道:“这是给皇妃住的地方,以往万岁爷前来修行时,王妃便住在这些房子里头。” 显然李芳已经给姚可贞提供了最好的环境。 此时天色已经亮起,日光透过窗户照入这个房间里头,更照出位于内侧的寝室的幽秘,刘赐看着内侧寝室那幽深的门口,他心中更是纠结又紧张。 李芳和黄锦、刘赐刚刚来到内里寝室的门口,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喝道:“谁!?” 随即一个男孩冲了出来,拦在了李芳的面前,李芳笑道:“紫川,是我,别慌。” 只见那个男孩七八岁的年纪,生得颇为清秀,那眉眼漂亮得像个女孩儿一般,但是他偏生长出一副坚毅的男儿模样,显得他颇为特别,这男孩正是虞紫川。 刘赐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过虞紫川了,只觉得转眼间虞紫川已经这么大了,已经有了个男儿的模样,刘赐一下子不禁眼湿了,他说道:“紫川,舅舅来了。” 虞紫川定睛一看,他看清了刘赐的模样,他惊诧了片刻,登时眼睛就红了,他一把扑向刘赐,哭着喊道:“舅舅……” 刘赐把虞紫川抱住,虞紫川哭道:“娘……娘她不好了……” 虞紫川显然压抑了许久,他见到刘赐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一下子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刘赐一把抱起他,走进寝室。 只见寝室里面一片幽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日光不难看出这里头陈设雅致,还飘着清雅的檀香香味,显然这里面的用具都是上好的檀香木。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床榻上坐起来,她下了床榻,看着刘赐呆愣了片刻,她回过神来,也是一把扑向刘赐,那是虞紫宁,刘赐抱住她,虞紫宁一时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刘赐抱着她那娇小的身子,心中叹息之下也不禁落下泪来。 虞紫宁哭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气来,低着声音哽咽道:“舅舅……娘……娘会不会醒不过来……” 虞紫宁也已经长大了,她的身材比虞紫川还要高挑一些,虽然只有七岁的年纪,但是已经显出亭亭玉立的身姿,而她的眉眼更是生得和虞小宛一模一样,她的左眼下面有两滴殷红的泪痣,刘赐恍惚之下更是感到像看见姐姐一般。 刘赐抱住虞紫宁,抚慰了片刻,他走向床榻边,虞紫川已经跑去打开了窗户,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日光,刘赐看见姚可贞安睡着的容颜。 姚可贞脸色苍白,微微地蹙着眉头,嘴唇上更是没有血色,刘赐瞧着姚可贞这憔悴的模样,他自是心疼万分,他凑近了姚可贞,感受到姚可贞的呼吸,只感到姚可贞的呼吸微弱,更有些“气若游丝”的意味。 虞紫宁靠着刘赐,哽咽道:“娘前天还醒了一会儿,喝了一点米汤,昨天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我叫她,她睁了睁眼,又睡过去了。” 虞紫宁说着,又是哭得泣不成声,虞紫川站在一旁,也是哭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他们的亲娘在他们不足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们从记事起就被姚可贞抚养长大,他们自是将姚可贞当做亲娘一般。 刘赐深知姚可贞对这一对儿女的爱护,此时他看着虞紫川和虞紫宁都安然无恙,他知道姚可贞必定是自己做出了许多牺牲,才能保得这双儿女的安全。 李芳和黄锦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黄锦知道刘赐和姚可贞之间的情义,他瞅着姚可贞眼下这个模样,他只觉得大事不好,万一姚可贞有个三长两短,那不知道刘赐会做出什么来。 李芳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对着黄锦喃喃叹道:“世间情长,只憾咱们没根的人是没这般的福分了。” 刘赐回到门口来,他眼角挂着泪痕,神色却是平静得瞧不出波澜,他问道:“她被抓到京城来一个多月了?” 李芳也是十分平静,说道:“对,大约有四十天了。” 刘赐说道:“你们逼迫她画押,把姚家的资产交给江南织造局?” 李芳说道:“是的,东厂操办这个事情,但是我交托东厂的公公都是明事理的人物,没有太多为难姚夫人,更没有用过刑,最多是问她两个时辰的话,吃和睡也没有亏待她。” 第1333章 姚可贞的命运(一) 李芳的语调平和,显出他惯来的气度,他处事素来光明磊落,也从来不瞒骗他人。 刘赐方才大概看了姚可贞的手足和身子,觉得姚可贞大概是没有受过刑。 黄锦说话了,他叹息着说道:“刘赐,你要知道老祖宗是不会动私刑的,我们知道这个事情做得不太道义,所以我们不会有过分的动作,姚夫人今日如此,主要是她这些年来操劳过度,加上送来京城时担惊受累,所以才会病倒的。” 刘赐是知道的,自从四年前“倒严”结束后,黄锦领着锦衣卫占领了姚家,从那时开始姚可贞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姚家上上下下被锦衣卫监视着,刘赐和柳咏絮、被看等都撤到了双屿港,剩下姚可贞一个人留在姚家支撑着局面,姚可贞为了保住姚家费尽了心思和江南织造局周旋,这耗尽了她的心血。 刘赐此时只觉得即是愧疚又是悔恨,他这些年忙于下西洋之事,一直没有回姚家,他可以想见姚可贞这四年来承受了多少艰难,势必是这些艰难磨坏了她的身子。 刘赐沉默着,他心中心绪翻腾,但是脸面上没有丝毫流露出来。 李芳说道:“姚夫人来到京城时的确身子已经颇为虚弱,不难瞧出来她是硬撑着一天天的日子……当然,我们在姚家的事情上做得不道义,也是让姚夫人多有忧虑,这或许让姚夫人多受了折磨,只能说我们也不想有这般变故发生。” 刘赐问道:“她还吃了什么‘顺天丹’?” 李芳说道:“对,万岁爷正在修道升仙的要紧时候,我劝了姚夫人,不要忤逆万岁爷的意思,至少可以画押同意把姚家的小部分产业转给江南织造局,这会让万岁爷顺气一些,免得触犯龙颜,但是姚夫人执意不肯,这让万岁爷动怒了,就赐了那‘顺天丹’,但是我和你说了,我只让姚夫人吃了一丸……” 虞紫川在一旁怒着喊道:“就是吃了那一丸之后,娘就起不来了!” 刘赐伸手抚了抚虞紫川的额角,安抚了一下他,说道:“什么时候服的丹药?” 李芳说道:“四天前。” 刘赐问道:“那是什么丹药?” 李芳说道:“那是传了上百年的丹药了,其中有大补,也有大寒,服了这药之后,若是顺应天道,对万岁叩首百下,呼万岁千声,恶症自解,如若仍是逆天而行,不顺应天道,恶症则不会除去,姚夫人服了‘顺天丹’之后仍是不肯顺从……” 虞紫川幼小的身子激动地颤抖着,他大怒道:“那分明是毒药!服了毒药还要娘给你们叩头!你们好大的本事!……” 刘赐依然神色平静,他一把将虞紫川揽到身侧,虞紫川靠在刘赐的身边,他屈辱又愤怒地哭起来。 李芳看了看刘赐的神色,他倒是希望刘赐说些恶话狠话,此时刘赐这般平静,倒是让他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刘赐的能耐,否则他也不会这般客气,眼下这“江南王”掌控着大明最富庶的江南,手握足以倾覆大明的数万精锐,还在南洋建立了自己的帝国,如若刘赐决心要反,这朱家天下就算不被倾覆,也要遭一番要命的重创。 李芳叹道:“就算是如此,姚夫人这身子虚弱,服了这顺天丹之后抵受不住,就卧床不起了,但我着实是尽力了。” 黄锦接话说道:“万岁爷要姚夫人服三颗‘顺天丹’,老祖宗只让服了一颗,刘赐,你在宫里头待过,你应该知道这让老祖宗担上多大的风险。” 刘赐说道:“你们侵夺姚家,把姚家困了四年,把我老婆也困了四年,然后把她抓到京城来,还让她服了丹药,这些事情都是你们干的。” 李芳叹道:“不错,刘赐,你想我们怎生补偿赔罪,便说,这姚家你自是掌着,江南织造局不会动姚家的心思。” 刘赐笑道:“你们耗费了这么多年,费尽了心思侵夺姚家,如今又怎的又作罢了?是不是忌惮我要反了大明?” 黄锦压不住怒气,说道:“刘赐,你放明白些,谁怕了你?这是大明天下,是因为老祖宗慈悲仁厚,不想撕破脸,才和你这般客气,你可得知道分寸!” 李芳摆摆手,制止了黄锦,他说道:“刘赐,咱们都在这江湖之中,规矩你我都清楚,我们做着我们的份内事,你也做着你的份内事,我们不想把事情弄砸,所以我尽力想把事情做得体面,我李芳几十年都是如此过来的,身不由己的事情,我不得不做,但是在我能耐之内,我尽量不让事情做得过分。” 第1334章 姚可贞的命运(二) 刘赐仍然是神色平静,他说道:“那说到底,这些事情究竟是谁干的?” 黄锦愣了愣,李芳的和刘赐一样神色平静,他听得懂刘赐的意思,他叹息一声,说道:“这些事情是万岁爷的意思。” 刘赐笑道:“所以你们的万岁爷是罪魁祸首。” 黄锦听着刘赐把这话说出来,他发自内心地大怒道:“放肆!眼下拿你去北镇抚司论罪,便是我黄锦的分内事!” 李芳抬手示意黄锦住嘴,李芳说道:“刘赐,我说了,咱们都在江湖中,万岁爷是天下的主子,做臣子的没有论主子的不是的道理。” 刘赐笑道:“为什么不能论主子的不是?” 李芳说道:“主子是君父,是家长,问罪主子,就是要反了天,如若天塌了,那么这天下还存在吗?” 刘赐笑道:“说的是,这是一个家天下,皇帝是君也是父,天底下的儿子都不能骂老子的不是,如若质疑老子的不是,这个家就垮了,只是话说回来,这般不能质疑老子的不是,如若老子倒行逆施怎么办?” 李芳说道:“君父自是爱惜子民,怎会倒行逆施?” 刘赐越发的笑了,说道:“老祖宗,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芳看着刘赐,他的神色纹丝不动,但是他沉默了。 刘赐又看向黄锦,笑道:“黄祖宗,如若给你当了皇帝,你觉着自己会不会胡作非为?” 黄锦叹道:“刘赐,适可而止。” 刘赐也叹息一声,说道:“罢了,你们都走,我要照看我老婆。” 黄锦焦急说道:“那进献的长生丹药呢?” 刘赐说道:“那得待我老婆好了再说。” 黄锦怒道:“这是要紧的大事……” 李芳摆摆手,制止了黄锦,他自是忌惮刘赐的势力,但另一方面他并不乐意刘赐去给嘉靖皇帝进献什么“长生丹药”,打心眼里他觉得这些“丹药”只能催命夺魂,绝不能使人长生,所以他没有强求,说道:“那你便照看她几日,万岁爷那边我给你担待着。” 李芳和黄锦退出去了,刘赐回到床榻前,姚可贞仍是安详地睡着,虞紫川和虞紫宁靠到了刘赐的身边,刘赐抱住了他们,喃喃叹道:“舅父对不住你们……” 刘赐在这大高玄殿的后房中照料着姚可贞,姚可贞仍然昏睡着,这些天刘赐陪着姚可贞,想起姚可贞陪伴他经历的诸多往事,他更是感到歉疚,他反思之下越发感到如若不是姚可贞的支持,他不可能走到今日。 第二天刘赐捧着粥水,小心地往姚可贞的嘴里喂着,此时姚可贞终于醒转过来,刘赐喜出望外,他连忙放下碗,握住姚可贞的手,说道:“可贞,是我,我来了!” 姚可贞的神志已经变得微弱,但她一看见刘赐,仍然很快回过神来,她的眼眸依然泛出清亮的光彩,她乏力地说道:“刘赐……你回来了。” 刘赐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他说道:“你受苦了……” 姚可贞露出笑容,她缓了缓神志,又转头看了看周遭的景象,像是想起了发生了什么,她说道:“你回来就好……我是姚家人,老太爷把姚家交托给我,这是我份内之事。” 刘赐哽咽道:“是我害了你,不该把你留在姚家的。” 姚可贞说道:“我说了,这是我份内事,与你无关,我是姚家人,绝没有将姚家拱手相让的道理。” 刘赐点头,他知道姚可贞素来是个极自尊的女子,这也让他觉得姚可贞的身上充满光芒,他叹道:“你说的是,只是苦了你遭这些罪……” 姚可贞恍惚地抬眼看向旁侧,虞紫川和虞紫宁已经在一旁哭得止不住了,但他们都压着哭声,此时瞧见姚可贞看向他们,他们立马走上前来,哭着:“娘……” 姚可贞露出微笑,她伸手揽住一双儿女,说道:“娘没事……” 但是姚可贞话没说完,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着实是牵挂这一双儿女。 虞紫宁抱住母亲的脖颈,说道:“娘,灵隐寺的梅花开了,回去我们和你散步去看好不好?” 姚可贞忍着泪,笑道:“好,娘好转了就和你们去。你们先出去外头好吗,娘有些话要和你们舅父说。” 说罢,姚可贞看向刘赐,刘赐会意,他领着虞紫川和虞紫宁出去外头了。 刘赐回到床榻前,他看着窗外寒风呼啸,他关上了窗,姚可贞看着刘赐的动作,她说道:“别关窗了,让我吹一下风。” 第1335章 姚可贞的命运(三) 刘赐感受到姚可贞的心绪,他越发的觉得悲凄,他打开窗缝,让外头冬日呼啸的寒风吹进来。 姚可贞说道:“刘赐,生死有命,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必太多哀愁了,我这辈子活得是很有滋味的,从小在姚家我就颇受眷顾,学那织造技艺也是我心仪的一门技艺,而且我把这门技艺学到家了,我觉得很高兴,后来我能执掌姚家,为姚家做一番事业,这也是我很乐意做的,如今我守住了姚家,这也算是有始有终,我没什么遗憾的……” 刘赐知道姚可贞是个坚强的女子,此时他听见姚可贞这般诉说自己,他更加感动,他点着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姚可贞转眼看了看那打开着的窗户,看着外头阴冷的天色,吹进来的寒风让她咳嗽了几声,但也催醒了她的神志,她又缓了缓神,越发的清醒了,她露出笑容,说道:“说起来,我运数最好的事情,就是遇上你了,如若不是你,姚家做不成这般大的事业,我也做不成后来的那些事情,能跟你一起办成这开海的大业,让姚家、让江南有一番新气象,我觉得这很好,让我觉得很高兴……” 刘赐听着姚可贞说着,他越发感觉到姚可贞颇有些“知天命”的意思,他觉得难以接受,他哽咽道:“可贞,你好生歇息,等你好转了我们再说。” 姚可贞摇摇头,说道:“我这病症这两年来断断续续,把我折磨了许久,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没时机说了。” 刘赐痛苦地哽咽道:“都是我们害了你,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姚家……” 姚可贞叹道:“我说了,生死有天命,谁都强求不来,我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刘赐,和你走到一块儿我觉得很好,咱们相知相守,做了一番不凡的事情,你是个世间难得的男子,当你的夫人我觉得很知足。” 刘赐听着姚可贞这话,他紧紧地将姚可贞抱入怀里,泣不成声地哭起来。 姚可贞靠在刘赐的脸颊上,她看着那寒云流转的窗外,她似乎能够听见落叶凋零的声音。 姚可贞感到神志一阵昏眩,但是她感觉到刘赐的体温,这又让她的精神越发振作起来,她喃喃说道:“我昏了多久?……” 刘赐说道:“有两三日了。” 姚可贞笑道:“有这么长的时日了,不怪乎我觉着好像醒不过来了,在睡梦间我瞧见老太爷了,他像是站在灵隐寺的山门前,在朝我招手,我想走过去,但是那山门前的河流拦住我了,我瞧见那河流流着的水是紫色的,好看得真像幻梦一般,现在说起来,那真是一场幻梦。” 刘赐听得愣怔着,他想起姐姐虞小宛曾经诉说的梦境,虞小宛是说瞧见刘望舒在一条河流前等着她,河流的水是紫色的,在平静地流淌着,正是因此,虞小宛才将一双儿女取名为“紫川”和“紫宁”。 姚可贞笑道:“我自是想起紫川和紫宁,好一道紫色的、宁静的河川,真是如此奇妙。说起来,我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他们两个了,我照料着他们长大,我曾想着要看到紫川娶老婆,看到紫宁出嫁,我大概等不到那一天了,刘赐,我走了,他们就真的是没有娘了,你得好生照料他们,可怜他们命苦,不要让他们再受委屈了。” 刘赐感到心如刀绞,他紧紧地抱着姚可贞,说着:“你放心,来日我们一起送紫宁出嫁。” 姚可贞叹息一声,她的神志越发的清醒了,她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她感到心中宁静,她说道:“陪我出去走走,我想去外头走走,瞧瞧山野的模样。” 刘赐愣了愣,他没有多说,他为姚可贞披起了衣服,扶着姚可贞下了床榻,姚可贞一下地就感到头昏目眩,虚弱得走不了路,刘赐将她背了起来,背着她走出了门口。 刘赐没有让虞紫川和虞紫宁跟来,他一个人背着姚可贞走到院子里,他感到冬日凌冽的寒风吹卷而来,还有大概半个月就春节了,这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刘赐问道:“冷不冷?” 姚可贞趴在刘赐的背上,将脸贴在刘赐的肩头上,她眯着眼睛,虚弱地笑道:“你身上好暖,我穿多少衣裳都不觉得暖,贴在你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刘赐看着天际的寒云流转,他笑道:“你要是觉得暖和,就一直贴着我,就像天际的云朵相互贴着一样。” 第1336章 姚可贞的命运(四) 刘赐背着姚可贞走到山麓前,姚可贞放眼望去,她看见一片美丽的湖泊和园林,姚可贞笑道:“瞧瞧那片园林,瞧上去有几分咱们西湖的滋味。” 刘赐笑道:“那是北海园林,从元朝开始就是皇家的园林,明成祖更是扩建了它,瞧瞧那座高山,那是‘万岁山’,上头那座大殿叫‘广寒殿’,历朝以来被称作‘人间天宫’。” 姚可贞顺着刘赐所指的望去,果然看见一座立在湖中的殿宇,瞧上去真像住着仙子的宫殿一般,姚可贞笑道:“嫦娥下凡,大概就住在哪儿了?但我瞧着还是觉着咱们的西湖好看一些。” 刘赐笑道:“当然,天上天堂,地上苏杭,咱们西湖是天堂之中的天堂。” 隆冬的寒风呼啸地吹来,姚可贞的目光变得迷离,她喃喃说道:“刘赐,我如若走了,我想葬在灵隐寺的后头,那片枫树林里头,哪里可以遥望着西湖,咱们娘在那里出家,紫川和紫宁的亲娘也葬在那里,我想过了,那里是最好的归宿。” 刘赐迎着寒风,忍着泪,笑道:“我记着了,咱们要一起走,一起葬在那儿。” 姚可贞的声音气若游丝,她疲惫地笑道:“人走的时候,都是孤零零的……要不你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没听你讲过,还有你姐姐的事情,说不定我要见到她了……” 此时北海园林里头的树木已经凋零殆尽,整个皇家园林一片萧瑟荒芜,刘赐望着这凄清的景象,他越发感到悲从中来,他含着泪笑道:“我小时候啊,你知道我娘是青楼女,从我记事起,她就没什么空闲照料我,所以大多数时候是我姐姐在照料我的,每天晚上我都是和姐姐一块睡的,我们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头,那房间在巫山楼一楼拐角的楼梯下面,本来是拿来储放杂物的,晚上是青楼最热闹的时候,从入夜起,我们就只能躲在房间里头,不能出门,只能听着外头吵闹,自己不能吵闹,姐姐每晚都要督促着我读书,我娘素来希望我能当个‘状元之才’,我想所有的青楼女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状元之才,在这一点上我娘也不能免俗,但我自是不喜欢读书的,更不喜欢被关在房间里头,姐姐就陪着我一起念书,所以我念的书她都念过,说起来,她念书其实念得比我好,从小我就觉着,我姐姐如果是个男儿身,那她扎扎实实是个‘状元之才’,但可惜她是女儿身,说起来,陪我念这么多书也害了她,她长大了些,就在巫山楼做些斟茶倒水的活儿,她生得美,又读了那好些书,你知道那些官家商家的老爷们最是喜欢这种生得又美、又知书识礼的雏儿的,我姐姐被他们相中了,久而久之她的‘才名’就被宣扬出去了,那些管着巫山楼的老爷自是不会放过我姐姐,我姐姐就被当作下一任花魁的人选被培养了。” 刘赐絮絮叨叨地说着,姚可贞眯着眼睛趴在他背上,她听着刘赐说着,她露出微笑,说道:“你从小是姐姐带大的,不怪乎你对姐姐这般情深义重。” 刘赐笑道:“说起来,我素来是姐姐照料着长大的,小时候我想着,以后一定得娶我姐姐当老婆才行,不然以后姐姐不照顾我了,我该怎么活啊。” 姚可贞越发的笑了,说道:“可以想见,你这个好色胚子。” 刘赐叹道:“当时我还不自觉自己有这个心思,但是严世藩那天来嫖我姐姐时,我就决计受不了,非要和严世藩为难一番,严世藩这才把我抓上京城,这才引发后面这许多事情。” 姚可贞叹息一声,说道:“所以,造化无常。” 冬风越发凛冽地扑面而来,刘赐看着那凄清寂冷的平湖景象,他叹息一声,他怕姚可贞觉得冷,他背着姚可贞转头走去,他走过殿堂的广场,走进大高玄殿的正殿。 大高玄殿里面正在做着一场法事,刘赐已经听说了,这是裕王府的重要人物、文渊阁大学士高拱的一位亲人去世了,因为高拱是当朝一品大员,所以得以在这皇家之地办丧葬之礼。 大高玄殿是一座三层高的大殿,大殿幽深而厚重,大殿里面在黑暗中透着神秘的气息,规则排布的几缕日光从顶上透下来,流转在黑暗之中,借着流转的日色,可以看见大殿的顶上挂着繁复密集的道幡、经文,向上望去只感到这幽秘无际的上空似乎通向某个未知的神秘之境。 第1337章 姚可贞的命运(五) 刘赐背着姚可贞走在大殿之中,大殿里头挤着许多人,这些人物没有戴冠帽,但是身上大都穿着简易的、大红色的朝服,大明五行属火,所以红色是大明最尊贵的颜色,穿红色朝服代表着这些人物是大明三品以上的高官,他们自是来拍高拱马屁的,自从严党倒了之后,谁都看得明白裕王爷将是未来的天子,而作为裕王爷最忠诚和最得力的幕僚之一的高拱,日后必定是手握重权的当朝要害人物,所以满朝官员自是都竭力地讨好他。 这一年来随着嘉靖皇帝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这些朝廷高官虽然面上不敢讨好裕王府,但是暗地里都瞅着一切时机在裕王府的要害人物面前“挂号”,而这般亲人去世的关口,自是他们讨好高拱的最好时机。 大殿中央的高台上、那些繁复的道幡的下方端坐着一位青衣老道,那正是蓝大仙,以往这里端坐的是蓝神仙,蓝神仙被严嵩杀了之后,这里换成了蓝大仙,此时嘉靖皇帝身体不佳,蓝大仙本应在宫里头伺候着嘉靖皇帝,但是因为高拱的亲人去世,遵照朝廷的规矩,这大高玄殿的主事道长需要出面来主持这场丧葬仪式,所以蓝大仙出了趟宫来主持这个事情,而后他还得赶回宫里去伺候嘉靖皇帝。 刘赐穿着寻常的薄棉服,经历多日颠簸,他的衣服和样貌已经显得脏污,他此时背着姚可贞站在人丛之中自是显得颇为扎眼,那些朝廷高官不免疑惑地看向刘赐,但是他们看着刘赐那泰然自若的姿态,他们又猜不清刘赐的来路。 刘赐定定地望着这大高玄殿上空高悬的层层叠叠的、呈圆筒形状似乎通向未知的秘境的经幡,他感到有些恍惚。 此时这大殿里头回荡着端坐在高台上的蓝大仙的诵经声音,蓝大仙的声音嘹亮,却又显得忽远忽近,让刘赐恍惚中辨不清身处何方。 蓝大仙咏颂着: “一炷返魂香,径通三界路,惟愿大慈悲,宣扬秘密语,拔度亡灵,出离地狱三途苦,人生百岁,如在梦中游,一旦无常归何处,灵魂从此一去上南宫,朝礼无上虚皇尊,无上愿亡灵,上愿亡灵早超升……” 姚可贞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她的目光已经变得涣散,她抬头看向那高台和高台上似乎通向某个秘境的经幡,她跟着蓝大仙的声音喃喃念道:“人生百岁,如在梦中游,一旦无常归何处,灵魂从此一去上南宫……” 刘赐听着姚可贞的声音,他不觉潸然泪下。 此时只听得一声嘹亮清幽的铜磬声音敲响,蓝大仙拿起铜棍敲响了铜磬,他站起来大喊一声:“超升超度,出离苦海……” 蓝大仙走下高台,开始绕着这大殿的外围走起来,他的手上摇着铜铃,一边撒着白色的道符,一边放声高唱着经文,在场的众多官员顺着队伍排在了蓝大仙的身后,形成一条长队,跟着蓝大仙绕着大殿外围走起来。 刘赐仍是背着姚可贞站在大殿中间,蓝大仙和上百名官员在他们外头走着,倒像是绕着他们在行法事。 刘赐感到周遭都恍惚了,蓝大仙咏颂经文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这声音似远似近,让他感到身体似乎漂浮到了虚空之中,他抬头看着头顶上那圆筒形的、似乎通往未知秘境的经幡,他感到恐惧又无措。 姚可贞已经闭上了眼,她的神色安详,似乎在刘赐的背上睡着了,刘赐感到姚可贞没了声响,他忙握了握姚可贞的手,他感到姚可贞的手已经冰凉,他忙说道:“可贞!可贞!……” 姚可贞被惊醒,她蹙了蹙眉,但没有睁开眼,她低低地喘息了片刻,说道:“姐姐来接我了……” 刘赐一愣,他紧紧地握住姚可贞的手,想要把姚可贞抱得更紧一些,但是此时他看见顶上那圆筒状的幽深的经幡的深处似乎透下来一道光芒,他看向那道似有似无的光辉,那光辉幽静地流转着,似乎带着眷恋的意味,又似乎带着某种召唤。 刘赐看着这道流转的光辉,他感到周遭的声响都被这光辉驱除了,此时人世间似乎只有他和姚可贞存在,他在万籁俱寂中感到心中空荡荡的寂寥,他不禁哭起来,他哭得泣不成声,像个初生的婴孩一般。 他感觉到姚可贞越发贴着他的身体,他使劲地试图将姚可贞抱得更紧一点,但是无论他如何想要抱紧姚可贞,却只感到姚可贞那微弱的气息越发离开了他。 第1338章 姚可贞的命运(六) 刘赐在恍惚之中伫立着,那圆筒状的经幡上洒下来的、若有若无的光辉笼罩着他,让他感到彷徨又无助,他想要抓住姚可贞,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 刘赐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刻,他骤然听得蓝大仙的声音,诵起一句: “雨露吹青草春风动白萍 孤雁空中叫惊醒梦中人……” 刘赐感觉到姚可贞的一道气息微弱地洒在了他的脸颊处,这道气息温热而悠长,让他感觉到道别的意味。 刘赐被惊醒过来,他连忙放下姚可贞,将他抱在怀里,喊着:“可贞!可贞!……” 他看见姚可贞的脸色安详,她那美丽的眉眼似乎还停留着一抹笑意,她那漂亮的樱唇已经没了颜色,刘赐探了探姚可贞的鼻息和脉门,都已经没了生气。 刘赐抱住姚可贞,嚎啕痛哭起来。 刘赐的哭声响彻了这个殿宇,那正在绕着这大殿行走的众多高官都停下来了,他们皱着眉看着大殿中央的这两个不速之客,他们只觉得这两人着实是不知好歹,竟然胆敢在这里搅扰高大人亲眷的丧事。 蓝大仙眉目不动,他甚至没有看向刘赐和姚可贞一眼,他继续缓步走着,继续唱着他的经文。 刘赐哭了良久,他哽咽着紧紧地抱住姚可贞的身子,他看了看周遭正跟着蓝大仙绕行着的那上百位穿着绛红色官服的当朝高官,他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那幽秘不见深处的经幡圆筒,他咬了咬牙,擦去了泪水,在姚可贞那冰冷的额角上吻了一口,说道:“可贞,这世道本不属于我们,走罢。” 刘赐一把抱起姚可贞,走出了这大殿的门口,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门外天色阴沉,寒风越发地呼啸着,刘赐抱着姚可贞走入寒风中,他看向那阴沉的天际,他看着那层云席卷的、阴暗不定的天色,他看得愣住了。 在大殿中行走的蓝大仙也停住了脚步,他的嘴里唱着词,但是他转眼看向刘赐,他看着刘赐的背影和那阴沉的天际,他的目光越发的悠长,更流露出几分悲悯,他依然穿着他那像是乞儿穿的褴褛的道袍,依然腆着个大肚子,他的神色依然像喝足了酒一般迷离不清。 刘赐定定地看着天际,直看了好片刻,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变幻无常的天色,他喃喃叹道:“最终你会把所有都夺走,是吗?” 蓝大仙似乎听得见刘赐的话语,他的神色越发沉重,他叹息一声,在唱词中唱道:“魔王降世,神机难测,劫数难渡,天地崩裂之机,惟愿慈悲降世,救赎地狱三途苦……” 刘赐黯然地看着灰暗不定的天际,他抱着姚可贞消失在黑暗的寒风之中。 ~ 刘赐在大高玄殿的那间陋室中陪了姚可贞一夜,虞紫川和虞紫宁看着已经长眠的母亲,自是哭得肝肠寸断。 第二天天未亮之际,刘赐听见门被敲响,他一直坐在姚可贞的身边,此时姚可贞的身子已经完全冰凉,虞紫川和虞紫宁哭得累了,靠在刘赐的身边睡去了。 刘赐走去打开门,只见外头站着一个衣衫狼藉的老道,那正是蓝大仙,蓝大仙的身上透着酒气,手上仍是拿着那个已经陈旧发黄的葫芦酒壶,他醉眼迷离,但是眼中透着锐利的神采,他看了看刘赐,说道:“仙凤西去矣,早登极乐,倒不失为解脱。” 刘赐神色平静,说道:“大仙,真的有极乐世界吗?” 蓝大仙笑道:“公子,我要是知道有或没有,我还留在这儿作甚?如果有极乐世界,我立马就解脱了自个儿,如若没有极乐世界,我也马上解脱了自个儿,这人世间一场虚空大梦,尽是些愚蠢的妖魔鬼怪,留在这里受苦作甚?” 刘赐笑道:“也是,这世道,留着作甚。” 蓝大仙笑道:“我一个臭老道,该解脱就解脱了,然而你倒是不好这么轻易就解脱。” 刘赐问道:“为什么?” 蓝大仙说道:“这还要问吗?你是江南王,这大明半壁江山的命数掌控在你手上,这大明开海的大业也掌控在你手上,大明如今千疮百孔,未来何去何从,你是能做主的人物,人生一世,天命落到了你身上,你不是应当扛起来吗?” 刘赐叹道:“可是我志不在此。” 蓝大仙说道:“人生一世,便是这般不如意,天命如此,公子当顺势而为。公子陪上夫人六个时辰,已是足够了,待老道给尊夫人作法超度。” 第1339章 李芳的谢幕(一) 刘赐沉默,他回头看了看黑暗的房间里头,仍是流露出哀痛之色。 蓝大仙叹道:“公子,斯人已去,放下。” 说罢,蓝大仙转头走了,因为他听见车马的声音逼近,一驾低调的灰布马车来到庭院中,李芳依然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但是他的容颜透出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这和他平日的打扮大为不同,他低敛着眉目,神色平静而显出几分寂寥。 李芳来到刘赐面前,刘赐平静地看着李芳,李芳也平静地看着他。 李芳先开口了,说道:“刘赐,你我都是身不由己,节哀。” 李芳显然已经知道一切,他的神色肃穆,这是真诚地致歉。 刘赐自是认为是司礼监害死姚可贞,如若不是司礼监对姚家的监视和进逼,不是李芳将姚可贞抓到这里来,姚可贞不会这般早逝。 但是刘赐的脸上平静如水,他说道:“老祖宗,你说得是,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李芳目光深邃,他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刘赐,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此时已临近十二月中旬,已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而今年的天气更是特别冷,刘赐看向天际的层云,层云厚重而灰黑,在寒风的吹动之下黑云卷动成了混沌的形态。 刘赐笑道:“老祖宗,你我身在江湖,自是身不由己,而如今你已离开江湖了,你解脱了,就不必再问了。” 李芳的神色平静,他也看了看天际,寒风锐利地席卷着,似乎要刺入他的内心,他说道:“刘赐,对于大明的内廷来说,这是天崩地裂之事。” 刘赐说道:“是的,而你终归是解脱了。” 在昨天半夜,在司礼监歇息的李芳骤然接到圣旨,他得到皇恩眷顾,被免去了伺候皇帝的重任,而被调往金陵的孝陵给洪武大帝守陵。 李芳对于这个骤然袭来的消息并不意外,这些日子他已经听说了,裕王府在四处活动,蓝大仙也在嘉靖皇帝面前说了话,这些动作都是针对着他来的,他伺候了嘉靖皇帝四十多年了,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危机,如今随着嘉靖皇帝龙体日渐不安,裕王府在朝中独大,裕王府谋划好了要攻击他,他是难以招架的。 如今嘉靖皇帝随着身体每况愈下,他的心志越来越暴戾而混乱,李芳这个伺候了他四十多年的老奴都难以让这位六十岁的老皇帝满意,所以当裕王府进了谗言,蓝大仙又说了恶语之后,嘉靖皇帝很快就将自己的病痛归咎于身边伺候他的李芳,李芳很快就被免去了伺候皇帝的职务。 李芳的心绪是复杂的,天际那混沌无边的乌云都难以比拟他的心绪,他如同刘赐所说感到解脱,他这一生委曲求全,被阉割,一世为奴,扭曲了自己的一切,如今他终于解脱了,但是他又感到不舍,这是他一生的功业,他耗尽了心力,坚守着自己的操守,攀上如今的位置,他好歹是天底下的第三号人物,达到尘世间的万千众生能够做到的最高成就,而如今这一切将要结束了。 身为伺候了嘉靖皇帝一辈子的老奴,李芳还感到忧虑,随着嘉靖皇帝的日渐老去,这位皇帝变得越来越暴戾而封闭,他这位老奴是皇帝身边最后的屏障,如今皇帝把这位老奴都撤掉了,这是把他自己最后的庇护也毁掉了。 刘赐看着李芳那发自内心的沉痛的神色,他能够理解,对于李芳来说,这一刻像是阉割了他的灵魂。 刘赐感到悲悯,李芳害死姚可贞,而如今李芳已是生不如死,这就算是报应了。 刘赐说道:“老祖宗,万岁爷对你仍是皇恩浩荡的,你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去南京给洪武皇帝守陵,这是你最体面的归宿了。” 李芳自是知道嘉靖皇帝对他的心意,他将保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位直至死去,他的余生将去到南直隶的首府南京,在那里给洪武皇帝守灵,这是一个最尊荣的闲差,他可以过他想过的日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芳伺候了这位万岁爷一辈子,嘉靖皇帝终究是给了他应得的礼遇。 李芳看着刘赐那深不可测的神色,他说道:“刘赐,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芳对今日发生的一切并不意外,这更像是一场命定的变革,皇帝会老会死,他终究要面对这一天,他也料到了,这一切是刘赐在背后筹划的,只有江南王和裕王府的联合,才能这般将他赶下台来。 第1340章 李芳的谢幕(二) 刘赐平静地看着李芳,又看了看天际卷动的、扭曲的乌云,他笑道:“老祖宗,你瞧瞧,世事就像这翻涌的乌云一般反复无常,谁想到十年前严世藩从江南的青楼带上京城来的孩子,今日能把你赶走?” 李芳看着刘赐那年轻锐气的模样,他叹道:“谁想到严党和司礼监都垮在你手里,你着实是个混世魔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芳问了第三遍了,刘赐仍是没有回答,他只是笑道:“我即是混世魔王,就要干魔王应该干的事。” 李芳说道:“你要记着,这是大明的天下,逆天而行,是要遭天谴的。” 刘赐笑道:“老祖宗,你多虑了,我一个青楼出身的野种,怕什么天谴?” 李芳那素来沉静笃定的神色出现了罕见的忧虑和愤怒,他是大明朱家的奴才,他为主子卖了一辈子的命,他自是痛恨刘赐这样的悖逆者。 李芳怒道:“刘赐,你如若大逆不道,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以为这大明天下两百年是你说动就能动的?这其间的规矩是你说破就能破的?你以为你能翻云覆雨?最终你只能落得严世藩那般的下场!” 刘赐听着李芳说完,他平静地看着李芳,说道:“老祖宗,你该去了。” 李芳的身后四名身着便衣的锦衣卫守候在马车旁,他们的职责是护送、或者说是看押李芳去南京,李芳身为天底下的第三号人物,如今他被剥离了权力,但是仍然要收到严密的看管。 四名锦衣卫一直警惕地监视着李芳的行动,按照宫里面和朝廷的规矩,李芳原本应该直接被送往南京,一路上谁都不能见,被送到孝陵之后他也得闭门谢客,直到一年之后才能外出,此时李芳离开紫禁城之后前来“看望”刘赐,这已是他凭借多年的威望实行的“越礼”之举。 刘赐微笑地看着李芳,他的笑容平静,但是带着几丝刀锋一般的锐利,李芳沉默着,他感到悲凉,世事更替,他终究是出局了。 李芳那素来梳得工工整整的发髻显得有些散乱,那些银白的发丝流散出来,更显出他的苍老,刘赐看着李芳的神色,他心中泛起悲慨,他叹道:“老祖宗,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你做了你应该做的,如今你该走了。” 李芳的嘴唇颤了颤,他那素来沉稳的眼神出现了片刻的颤栗,他说道:“刘赐,记住,天道有轮回,倾覆天道者,最终也将被天道倾覆。” 李芳转身离去,他那厚实的身子变得佝偻,脚步也变得蹒跚,他登上马车,站在马车上朝着南方望去,那是紫禁城的方向,他望着层云叠嶂下的紫禁城,他的眼中泛出泪光,这是他一生倾尽心力的地方,是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他终究要离去了。 李芳跪下来,向着紫禁城的方向叩了一个头,然后他走进车厢,车帘合上了,遮掩了这位一度权倾天下的司礼监大太监的面貌,锦衣卫驾起马车,马车缓缓离去。 刘赐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他喃喃说道:“老祖宗,天道有轮回,天道也有报应,报应要来了……” ~ 当天的午前,刘赐抱着姚可贞那冰冷的身子,将她抱到了这大高玄殿的停灵堂,在正午时分,蓝大仙特意从宫里面赶出来,为姚可贞主持超度法事。 旭日当空之时,法事开始了,蓝大仙的唱词回荡在高大的殿堂上,刘赐牵着虞紫川和虞紫宁站在一旁,刘赐转头看向大门口,只见外头耀眼的日光刺进道观里面,直刺得他眼睛生疼。 在凛冽的日光中,刘赐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走进来了,那是黄锦,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瞧上去倒像个农户人家的管事人一般,他的衣着和李芳平日的穿着相似,他头上也像李芳那样挽着一个工整的发髻。 黄锦来到刘赐身边,看着姚可贞的灵位,刘赐说道:“见过老祖宗。” 黄锦眯了眯他的小眼睛,说道:“我不老,老祖宗这个名号轮不到我。” 刘赐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 黄锦直截了当地说道:“没有。” 刘赐问道:“当真?” 黄锦说道:“这太监做到天上去,也是个奴才,在奴才里头拔尖儿,在万岁面前战战兢兢,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刘赐说道:“但你无路可走。” 黄锦笑道:“说的是,我无路可走,谁叫我早就被割去了那玩意儿,只能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第1341章 献长生(一) 刘赐说道:“待法事做完,派锦衣卫将我夫人送回江南,我会修一封书,让她葬在灵隐寺后面我姐姐的旁侧。” 黄锦说道:“放心,我自会办好这事。走罢,你该进宫面见圣上了。” 门外来了一驾装饰低调的马车,驾车的是几位英武不凡的武士,这是裕王府的车马,刘赐牵着虞紫川和虞紫宁走出来,将他们送上马车。 虞紫川很是聪敏,他问道:“舅舅,你要去做什么?” 刘赐对一双儿女调皮地笑了笑,说道:“舅舅要去做一件大事。” 虞紫川问道:“什么大事?能把娘救回来吗?” 刘赐笑道:“估计不能,但我会让你们娘在天之灵安息的。” 说着,刘赐转头看了看南方,看了看遥远的天际,他说道:“我会给江南人民一个交代,会给大明百姓一个交代。” 虞紫宁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她忧虑地说道:“舅舅,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已经没娘了……” 说着,虞紫宁又哭起来,刘赐看着虞紫宁那可怜的模样,他觉得心都要碎了,他将虞紫宁抱起来,抱在怀里好生抚慰了一番,说道:“紫宁放心,舅舅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等回了江南,舅舅再带你们去瞧红鱼。” 虞紫宁抱着刘赐不肯松手,刘赐劝了好一阵,她才跟着哥哥上了马车,他们乘着马车走了,他们将被送往裕王府,婉儿会保护他们,这解除了刘赐的后顾之忧。 刘赐回头向黄锦笑道:“祖宗,咱们快进宫,我还得向万岁爷进献那长生不老之药呢。” ~ 刘赐在大明嘉靖四十五年的十二月十一日的午后跟随黄锦再次进宫。 他从玄武门走进皇城时,他的内心平静如水,他看着这座巍峨的宫城,他已经感觉不到以往的那种压迫感和恐惧感,他淡然地走进去,淡然地开始他倾天覆地的行动。 刘赐进宫之后就静候在乾清宫的宫门前,他坐在宫门口,看着这皇宫里头人来人往,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但这皇宫的样子好像丝毫没变,那些太监、宫女仍是那般模样,他们仍是小心而麻木地在宫里头走动着,他们看见这乾清宫的门前大咧咧地坐着一个“公公”,他们自是感到奇怪,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多一句嘴,最多是小心地瞅一瞅刘赐的模样。 刘赐看着那些宫女们仍是那般年轻,十年前的那批宫女大概被更换殆尽了,至少年长的宫女会被发配去做偏远地方的差事,不会在这乾清宫前出没,免得污了那万岁爷的眼睛。 刘赐不禁想着,十年过去了,这里大概只有皇帝老了。 待到傍晚时分,黄锦急匆匆走出来,招呼刘赐说道:“快,万岁召见你了!” 刘赐仔细地抖了抖衣裳,他抬头看了看那巍峨富丽的乾清宫,又看了看左侧那落日残阳,他感到那残阳似乎刺进了他的心里,那血红的光芒照耀在乾清宫前阔大的广场上,像是铺洒开一汪鲜血。 刘赐抬脚踏入鲜血之中,走向乾清宫的正门。 正门虚掩着,门口候着六名太监,这六名太监都穿着红色的袍服,显然他们都是有相当的品级的大太监,但是眼下这六名太监都面色僵硬地排成两排跪着,他们在等候着进去伺候嘉靖皇帝,从他们死灰一般的脸色不难看出他们都面临着巨大的难题,嘉靖皇帝近来已经几近疯癫,这位素来以难以伺候着称的万岁爷如今更加难以伺候了。 昨天宫中御膳房的主事大太监曹公公照例给嘉靖皇帝煮了一碗燕窝,但是因为嘉靖皇帝正在修仙之中,那碗燕窝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反反复复许多回,曹公公年岁大了,体力不济,最后燕窝稍微凉了一些,没给热上,嘉靖皇帝修完仙拿去喝了,喝下去之际本是没事,但一个时辰之后嘉靖皇帝又拉了稀,嘉靖皇帝就将罪过归咎于那碗有点凉的燕窝上,责罚曹公公二十大板,而曹公公已经八十岁的高龄,打完二十大板之后,当夜就死了。 曹公公主事御膳房四十多年,伺候了嘉靖皇帝一辈子的吃喝,如今就这般被打死了,这着实是让内廷上下心凉,加上昨夜又发生了李芳被赶到南京给洪武皇帝守灵的事故,这无疑让整个大明内廷上上下下的奴才们寒了心。 这些太监里头本来就没多少人是怀有操守的,那少数有良心的瞅着这些变故,也已经丧了心念。 第1342章 献长生(二) 刘赐来到跪在门口的这六名太监面前,黄锦已经先进去了,他让刘赐在这门口候着,听见铜磬声再进来。 刘赐端详着这六名太监,他看见其中一个身材肥胖,一脸的肥头大耳,另一个则是干瘦如猴,刘赐瞧见这两个太监,他倒是愣了愣,他认得清楚,这是“酒醋面局的高胖子”和“东厂的方老油子”,十年前他初入宫时,这两个掌事太监是苏金水的“密友”,在苏金水的密室里打牌,刘赐与他们算是有几分交情。 刘赐立马嘻嘻一笑,那高胖子和方老油子抬头看了看刘赐,他们面如死灰,愣愣看了看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穿着司礼监的衣袍的男子,他们自是认不出刘赐了。 刘赐笑道:“二位哥哥,还当着老差事呢?十年了,屹立不倒,可是不易。” 那方老油子的眼尖,他凝视了刘赐片刻,他惊诧道:“你……你是春禧宫那小太监?” 高胖子也是一惊,他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赐。 刘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哥哥好眼力,兄弟又回来了。” 方老油子和高胖子都听闻了那个神秘的春禧宫小太监的一些传说,传说这位小太监被派到了江南去,这些年在江南混得风生水起,执掌了大权,甚至四年前严党的覆灭也是这个这个小太监所为。 方老油子和高胖子都老了,方老油子像一只干瘦的老猴儿,不知还有多少气力,而高胖子又老又胖,刘赐瞅着还真担心他这一大摊子肉能不能站起来。 刘赐对这方老油子和高胖子是有好印象的,至少这是两个有性情的太监,当年他是个小太监的时候,这两个“哥哥”没欺侮他,对他还多有照看。 刘赐蹲下来,对他们问道:“罚跪呢?” 方老油子压低了声音,说道:“甭说了,万岁爷龙颜不悦,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降些天雷,哥哥在这宫里头伺候了三十多年了,没过过这般难的时候。” 这方老油子见着刘赐的气度,他看得明白刘赐如今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而此时刘赐穿着司礼监的衣袍来到这里,势必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所以方老油子有意和刘赐说话,他料到后头如若发生变故,刘赐势必是要害的人物,所以他先和刘赐搭些关系,以备后患。 高胖子见方老油子说话了,他也附和道:“是啊,这些天可是这宫里头最难过的日子,老祖宗都被赶走了,咱们谁都不知道这脑袋还能悬多久。” 刘赐笑眯眯着,十年的历练让他已是极为老辣,他环视了在场的众太监一眼,笑道:“看来都不容易啊。” 众太监纷纷附和,方老油子压低着声音说道:“岂止不容易,简直……弟兄们说说,简直要咱们老命了,咱们兄弟伺候了主子大半辈子,临到年老了竟然要遭这般祸劫,哪怕是民间大户人家的老奴才,临老了还得几分尊重呢,咱们可好,一辈子累死累活,到头来说打死就打死,说流放就流放。” 高胖子应声说道:“哥哥说的是啊,别说民间的人家了,大明二百年了,十位万岁爷过去了,哪一朝的爷临老了会这般折辱奴才?咱们万岁爷是修仙和吃那丹药着了迷道了,这般喜怒无常,肆意而为,着实是难得一见……” 高胖子素来是个直性子,他这话本是“大逆不道”的,但他一说出来,众太监倒没什么反应,倒有几声附和。 显然嘉靖皇帝这几年来的折磨把这些奴才们折腾得够呛,这两天曹公公的死,李芳的流放,更是寒了这些奴才们的心,他们已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刘赐把这个状况看得明白,他笑着,说道:“壬寅宫变都发生过了,眼下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稀奇?” 二十四年前,十几名宫女密谋杀死嘉靖皇帝,当时她们乘着嘉靖帝熟睡之际,用黄绫布把嘉靖帝的脖子套住,然后用手拉扯,企图将皇帝勒死,而后因绳索打了死结,杀不死嘉靖帝,遂又用钗、簪等物刺向皇帝,直刺得嘉靖皇帝浑身是血,但谋杀最终失败,宫女们被凌迟处死,首犯被诛灭九族,当时服侍嘉靖皇帝的两名嫔妃也被一并斩首。 这是华夏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宫女谋杀皇帝的事件,可见嘉靖皇帝的暴戾,直逼得那些年轻女子群起而试图杀之。 壬寅宫变素来是宫里面禁忌的一个话题,方老油子和高胖子都不吱声了。 第1343章 献长生(三) 刘赐又说了句:“万岁爷七十六位后妃,五十一位都已经死了,别说大明天下二百年,咱们华夏古往今来也没这样的皇帝?” 后宫的状况素来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刘赐是从裕王府那边知道的信息,嘉靖皇帝一生娶了七十六位嫔妃,其中五十一位如今已经死了,这些嫔妃绝大多数比嘉靖皇帝年轻,半数如今年岁少于三十,而这些女人死了三分之二,这显然是很不正常的,外人难以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但是裕王府从内廷打探的蛛丝马迹的消息,不难知道一些真相,这些嫔妃大多数是被嘉靖皇帝折磨致死。 刘赐见识过这位皇帝“修仙”的那些扭曲的行为,他不难想象这位皇帝在“求长生”的推动下在宫闱里面是如何暴虐和变态。 六位老太监都不敢出声,他们身为宫里头的老人,他们自是知道万岁爷的宫闱秘事,所以他们才越发的谨慎又害怕,生怕嘉靖皇帝在临死前又会做出什么暴虐的行径。 此时,那乾清宫里头传来一声尖锐的玉罄敲响声,这六位老太监都惊得缩头一颤。 刘赐笑了笑,说道:“哥哥们,老祖宗都走了,你们还留着做什么。” 说罢,刘赐跨开步子,推开门走进了那乾清宫。 乾清宫里头依然是一片幽暗,一走进来那宽阔的正厅依然空荡而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刘赐看着那正厅,似乎又看见严世藩的身影,上一次他来到这里,是目睹了严世藩的谢幕,而如今他又来到这里,在这大明天下权势最盛的心脏之地,他面临着命运的抉择。 这不仅是他的命运,而且是大明天下的命运。 刘赐看向右侧,右侧那条漫长的通道依然是那般寂静而诡异,那又高又宽阔的屋顶上依然飘扬着层层叠叠的幔帐,依然是那般充满压迫感,那两旁的足有五个人高的门窗上依然雕凿着许多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图案。 刘赐向着通道走去,他走在冰冷又坚实的地面上,他再次感到寒风从这空旷空间的深处吹袭而来,此时,外面传来“当……当……当……”十声悠远的钟声。 这是傍晚酉时的钟声,外面的残阳如今惨红如血色。 残阳的光辉正透过黑色的门窗的缝隙透进来,变成一缕缕锐利的光辉,像锋利的长矛刺进这个空间。 这乾清宫里面寂静之极,诡异的、压迫的气息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散发出来,刘赐走到通道的尽头,再次来到那面高大的、幽黑的墙壁面前,墙壁上依然挂着黑色的幔帐,但是刘赐看见幔帐后面画着的“神尊”变换了,原本那上面画的是“元始天尊”,而换上的这位神尊不如元始天尊那般威严,而是透着更多祥和之气,这位神尊刘赐不难认出来,这是“玉清真王”,号为“南极长生大帝”,在民间通常被称为“寿星”,这位神尊掌管寿辰,是民间最爱祭拜的道教神祗。 这神尊的背后依然是一片浮沉在云雾之中的壮阔的坛城,那坛城依然壮阔之极,足有五轮之多,但是无论如何,这“玉清真王”始终不如“元始天尊”那般有象征皇权的威严。 这里原本挂着“元始天尊”还给这乾清宫增添着威严和磅礴之气,而如今挂着“寿星公”,着实是让这威严之气消弱了不少。 “还是活命要紧。”刘赐心中暗笑。 刘赐的面前是一排阔大的木门,正中间的一扇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白色的幔帐从缝隙中飘扬出来,像是一只诡异的手朝向刘赐挥舞着。 门内依然是那片深邃的空间,如今那空间显得越发幽暗而神秘,刘赐能够看见那座高坛状的物事,飘扬的幔帐覆盖着高坛,弥漫的轻烟在幔帐周围缭绕着。 刘赐屈膝下拜,跪在了那缝隙的门口,他静静地跪着,四周一片寂静,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清楚。 夕阳锐利的光芒从刘赐身后那高大的窗台上刺进来,照耀在刘赐的身上,刘赐闭着眼睛,心静如水。 刘赐听见那黑暗的空间里面传来幔帐飘扬的“呼哧”声响,在这声响之外,还有另一种隐约的“呼哧”声响,那是一股艰难的喘息,像是漏风的笛子的声响。 锐利的夕色在刘赐的身后流转着,刘赐静静地跪着,过了许久,他听见那黑暗中传来一声惊诧又嘶哑的声响:“谁!……” 这声音微弱,而带着惊慌,刘赐笃定,说道:“风自东南来,陛下,刘赐来了。” 第1344章 献长生(四) 那黑暗中又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说道:“自东南来,自西洋来……” 刘赐说道:“陛下圣明,刘赐从江南来,从西洋归来,寻得陛下的长生之药。” 那“呼哧呼哧”的声响越发的急促,那其间挣扎的、痛苦的气息让刘赐的眉目禁不住颤了颤,那声响持续了片刻,才吐出一个字:“召……” 那半掩出一道缝隙的门缓缓打开,黄锦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黄锦神色沉静,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刘赐抬头看着黄锦,露出笑容。 黄锦瞧着刘赐这神色,他眉目一凛,像是在向刘赐呵斥:“不要命了吗!?” 刘赐却仍是笑着,他背着夕色,锐利的夕照照耀得他面目不定,黄锦看着刘赐那轻佻的笑容,他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嘉靖皇帝如今像一只将死的猛兽,那爪牙正无处挥舞去,刘赐这般的姿态简直找死。 刘赐没理会黄锦,他径直走入那门口,走入那大明天下最神秘的空间中。 这空间呈正方形状,空间的四角燃着袅袅轻烟,像一缕缕幽魂在飘散着,空间的正中是一个占据了这空间大部分面积的高坛,高坛用玉石砌成,厚重如大地,有五轮之高,象征着“坛城”的五轮规制。 这“坛城”的顶上端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身影沉没在黑暗中,仍在控制不住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时隔四年,刘赐再次见到嘉靖皇帝,而嘉靖皇帝已经不是那个“练得身形似鹤形”的模样。 刘赐的目光转过嘉靖皇帝的样貌,他见过姚无忌的衰老,见过郑和的归宿,他已然见惯世事变迁,他并不对这位皇帝的衰老而意外,他此时看着这皇帝佝偻的身影,他只感到悲凉和荒诞,这位天底下权势最重的人物穷尽一生修仙求长生,最终仍是落得如此衰败的下场。 刘赐规规矩矩地跪下,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又是“呼哧”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嘶哑,似乎已经提不起气力说话,他说道:“郑和……没死?” 刘赐朗声说道:“启禀万岁,臣去到那天方麦加,据臣在当地探查考究,郑和当年去到那里之后,他在那圣城圣地寻得了他们的‘真主’的指引,他让王景宏回来禀报,谎称他死了,其实他从那圣地继续远走,继续去寻觅那永恒的圣地。” 刘赐这席话说的是实话,嘉靖皇帝继续吃力地喘息着,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像是两道利光刺向刘赐,他问道:“他继续走了?!……究竟是长生了吗?” 刘赐笃定地说道:“郑和长生了,臣的所见如此,在当地所听闻的也是如此。” 嘉靖皇帝费力地一喝,问道:“如何长生的?!……” 刘赐说道:“这正是臣要向万岁禀报的,此乃长生之药。” 说着,刘赐从怀里掏出了一团黑色的物事,那“坛城”上的黑影挪动了片刻,嘉靖皇帝渴求地伸长了脖子看向刘赐手上的东西。 刘赐拿着的是一团用干皱的羊皮包裹着的物事,他揭开羊皮,只见里面包裹的是五根长条状的物事,这些物事有手指长,模样干枯灰黑,它们有长条的枝干,枝干的一端连着一个冠状物,瞧上去像是五根“蘑菇”。 黄锦忙上前来,接过了刘赐献上的这五根“蘑菇”,登上那“坛城”,献到嘉靖皇帝的面前。 嘉靖皇帝端详着那物事,他的神色扭曲而狐疑,黄锦看着这诡异的状况,他不免紧张,问道:“刘赐,这是蘑菇?” 刘赐说道:“这正是在天方麦加觅得的长生之药,这圣药传说采自西洋北域、被称为‘尼德兰’的神秘之国,尼德兰的水手一生漂泊在海上,临老了会吃下这圣药,消失在浩瀚波涛之中,成为海神的儿子,在西洋早已有这圣药的传说,只要吃下这圣药,将与天地万物融合,而后化身为龙,翱翔九州万方,踏入长生之境。” 黄锦看着那破旧的羊皮包裹着的那五根“蘑菇”,若是在以往,他自会把刘赐这番说辞当做天方夜谭,但是此时他看着刘赐这做派,他不免将信将疑。 嘉靖皇帝说道:“既有长生,你何不先尝之?” 刘赐叩首,朗声说道:“臣何敢忘臣子之职,况且臣是个俗人,牵挂着江南那群娇妻美妾和那番家业,臣不才,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这长生之道,岂是臣这般的凡夫俗子能求得的?臣吃了这长生之药也没有作用,只有万岁爷这般毕生修道,修得如此盖世道行的仙人,才能凭此仙药求得长生。” 第1345章 献长生(五) 黄锦禁不住皱着眉,他不知道刘赐到底在盘算什么,他听着刘赐这番说辞,心中生起诡异的滋味,但是他又猜不透刘赐的心思。 黄锦仍是不信这所谓“长生之道”的,但是瞅着刘赐这理据十足的模样,他倒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嘉靖皇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说了声:“升天灯。” 黄锦连忙退下来,在这空间的四角点燃了灯火,这是四盏“天灯”,灯火青白,照得这个空间越发的诡异莫测。 刘赐看见了嘉靖皇帝的容貌,这位“万岁”依然穿着青色的长衫,但是那长衫看起来多日没有更换了,刘赐隔着距离,仍然能嗅到嘉靖皇帝身上散发的污浊的气息,这是一种人之将死的酸腐气息。 嘉靖皇帝依然是那般干瘦,但是这已不是那种“身瘦如鹤”的滋味,但他那双眼睛依然是那般精亮,这双眼睛盯着刘赐,仍然足以让刘赐心下发麻。 嘉靖皇帝接过黄锦手上的那五朵“蘑菇”,细细地看着,他这两年来随着身体越发虚弱,他越发的痴迷于修仙之术,尤其是这几个月来,他感到阳寿将尽,更是终日做道法,服仙丹,穷极所能求那长生之道,但是那些道法和丹药并没有让他延续寿命,反而让他越发的痛苦,如今他已经被那些丹药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黄锦谨慎地伺候在一旁,他不知道刘赐进献的这“长生之药”的深浅,他看向刘赐,却从刘赐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端倪。 嘉靖皇帝问道:“这长生药,你有几何?” 刘赐说道:“这长生之药自西洋秘境觅得,寻觅不易,臣也只有这般多而已,这五朵仙药,只需三朵,即可升入仙境,觅得长生。” 嘉靖皇帝看着那三朵“蘑菇”,老辣如他,自是有所疑虑。 刘赐又说道:“臣听得那西洋人讲述那长生之境,吃下一朵仙药,将看见青天云水流转,吃下第二朵仙药,将与天地宇宙融合,吃下第三朵仙药,将看见飞龙腾天,自身也将化作飞龙,长生而去。” 嘉靖皇帝脸上的皱纹已经斑驳得分辨不清他的神色,但是他那“呼哧呼哧”的声响仍是透露出他的渴望。 嘉靖皇帝沉吟片刻,艰难地说道:“三朵仙药,就可长生?” 刘赐肯定地说道:“正是,服下三朵仙药,即可长生。” 嘉靖皇帝说道:“这是五朵仙药,却只供一人长生。” 刘赐又是一叩首,说道:“此正乃天意,天下九州万方,唯吾万岁可得此长生之道!” 嘉靖皇帝又问道:“服下一朵仙药,将看见青天云水?” 刘赐肯定道:“正是,如今有五朵仙药,陛下如若不放心,可找一人试服,瞧瞧其所见,以验真假。” 嘉靖皇帝自是想到这个,他看向黄锦,黄锦自是也已经想到这一着,他立马退下来,叩拜道:“万岁!奴才是个卑贱之身,哪里能用这长生之药!” 嘉靖皇帝眯着眼睛思索着,他的眉目颤动,额头上渗出汗水,他的身子颤抖起来,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黄锦见状大惊失色,他一把扑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丝帕在嘉靖皇帝的额头上擦着,一边带着哭腔说着:“奴才万死!万岁爷别急!咱们眼下的修道还没完,这服仙药之事不急,咱们从长再计议……” 黄锦话没说完,嘉靖皇帝睁眼盯着他,那眼中射出毒蛇一般的冷光,直看得黄锦浑身颤了颤,嘉靖皇帝说道:“修道?修那些道是要把朕的魂魄也修走了!……” 黄锦埋下头,慌不迭地退下来了,他死命地叩着头,哭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刘赐看着这一幕,他眉目不动,面冷如铁,他看见嘉靖皇帝那眼神如刀子一般在四处转动着。 嘉靖皇帝喃喃叹道:“狗奴才,你还是不如李芳啊……” 黄锦继续叩着头,把那冰冷的地面叩得“咚咚”作响,嘴里仍是哭着:“奴才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思量着,他看向刘赐,说道:“如若有丝毫虚言……” 刘赐立马叩首,说道:“如若有丝毫虚言,臣愿领凌迟之罪!” 嘉靖皇帝看向黄锦,说道:“召那高奴才进来。” 黄锦立马走出去,将跪在外头的高胖子召了进来。 高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他一路走来,已是吓得汗水从那肥胖的脸上淌下来。 黄锦领着高胖子走进那黑暗的空间,高胖子从来没有进过这片最神秘的地方,他走进来时脚下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挣扎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待他来到嘉靖皇帝面前跪下来,浑身已是如抖筛子一般颤抖着。 第1346章 献长生(六) 嘉靖皇帝说道:“你们各服一朵,瞧见了什么,什么滋味,如实说来。” 高胖子听见这话,更是吓得浑身颤栗,他想着自己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了。 黄锦从嘉靖皇帝手上接过两朵“蘑菇”,嘉靖皇帝又说道:“黄锦,你在里头,他去外头。” 黄锦依言将一朵“蘑菇”递给高胖子,高胖子已经站不起来,更走不动路,黄锦将他搀扶起来,扶着他走出了外头,高胖子仍是脚软着瘫在地上,他压着声音对黄锦说道:“黄哥哥……咱……咱们是过命的交情……” 黄锦自身难保,他没有回应,只是将“蘑菇”递到高胖子面前,说道:“听见圣旨了,吃下去。” 高胖子自是知道蘑菇多数有毒,他颤栗得那肥胖的脸都歪曲了,他说道:“哥哥……哥哥我不想死……” 黄锦说道:“这是给你寻长生呢!闭嘴!” 高胖子颤抖地拿着那“蘑菇”,他这些日子已经被吓破胆了,他脑子一片空白,那“蘑菇”在他看来就像催命符一般。 此时,那黑暗的“坛城”上传来两声尖锐的玉罄敲响声。 高胖子和黄锦都吓得一颤,黄锦抢过那“蘑菇”,将那“蘑菇”就往高胖子的嘴里塞。 高胖子痛苦地闭着嘴,黄锦怒道:“你是想现在就死吗!?” 高胖子只能松了嘴,黄锦将那“蘑菇”的冠状头部撕下来塞进高胖子的嘴里,呵斥道:“咽下去!” 高胖子知道躲不过,他嚼了嚼,咽下去了。 黄锦又将那“蘑菇”的躯干撕成几长条,塞进高胖子嘴里,高胖子咽了几咽,只觉得味道有些苦涩,倒也没有想象那般难以下咽,他把“蘑菇”都吞下去了。 黄锦看了看高胖子的反应,他回到那黑暗的空间中,跪在那高坛下面,他知道躲不过,所以他很利索,把自己那朵“蘑菇”撕开,三下五除二,都吞下去了。 嘉靖皇帝端坐在高坛上,他费力地坐直了身子,看着黄锦和高胖子的反应。 刘赐说道:“万岁爷请看,一刻钟之后,即开始升仙。” 黄锦和高胖子都跪在地上,他们紧张地颤抖着,渐渐地,他们开始生起异样的感觉,他们开始感到寒冷,这寒意从他们的骨髓深处生出,直冷得他们不可自遏地哆嗦着。 黄锦和高胖子都是一身肥肉,但是眼下这肥肉也不管用了,他们哆嗦得厉害,高胖子觉得自己这是要赴黄泉了,更是哆嗦得瘫在地上呻吟起来。 嘉靖皇帝端坐在那高坛上,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反应,他瞧着他们这个德性,他猛地一敲那玉罄。 黄锦的神志仍是清楚的,他哆嗦着,说道:“万岁……冷!……好冷……” 黄锦正哆嗦着,骤然,他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 外头的高胖子趴在地上,也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黄锦抑制不住地发出这异样的声音,一面看向嘉靖皇帝,解释道:“万……万岁……咯咯……奴才……咯……奴才自控不住……” 黄锦继续“咯咯咯”地笑着,过了片刻,他两眼开始翻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也趴到了地上,一边继续“笑”着,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呻吟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呻吟声,尤其像女人在床上行那苟且之事的呻吟声,在他们两个太监嘴里发出来,尤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接着黄锦和高胖子都哽咽地叫唤着,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住了,想挣扎却挣扎不开。 嘉靖皇帝看着这两个大胖子这般趴在地上的痛苦模样,他脸色越发阴冷,他自是越发的警惕。 高胖子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觉得自己服下了毒药,马上就要死了,他满心灰败和痛苦,此时只是在那里又是“咯咯咯”地笑着,又是诡异地呻吟着。 黄锦仍是努力地保持着神志,又是片刻过去,他似乎感到那“压迫感”有所减弱了,他停止了呻吟,他的目光涣散,失去了焦点,他使劲地抬头看向嘉靖皇帝,试图向嘉靖皇帝说话,他挣扎着说道:“万岁……流……流光溢彩……” 黄锦是说出了他所看到的,嘉靖皇帝直起了身子,他一辈子修仙,他此时看见黄锦那迷离的目光,他明白黄锦这是进入“幻境”了。 黄锦闭上了眼睛,他又继续呻吟着,这呻吟的声响和方才不同,有了些舒适的滋味。 黄锦又睁开眼,他的瞳孔放大,眼珠变得越发漆黑,他看着这个闪烁着昏暗光芒的空间,他喃喃说着:“好大……好大……” 第1347章 献长生(七) 嘉靖皇帝看向高胖子,高胖子也有类似的反应,在那里滚动呻吟着。 嘉靖皇帝问道:“什么好大?” 黄锦没有回答,他此时已经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他半闭着眼,眼神越发的迷离涣散,像是进入仙境一般。 嘉靖皇帝看得明白,他激动地俯下身子,细细地看着黄锦。 黄锦和高胖子都安静地仰面躺着,他们都露出无比享受的神色,真像成仙了一般。 嘉靖皇帝观察着这两个奴才,他思索着,又再次细细地端详着手上剩下的那三朵“蘑菇”。 过了良久,黄锦才似乎回过神来了,他好像从“仙境”归来,他恍惚地看着这黑暗的空间,良久才醒过神来。 嘉靖皇帝说话了,他说道:“不急,再缓缓,好生告诉朕,你看到了什么。” 黄锦恍惚地看向嘉靖皇帝,他看了好一会儿,倒是不像在看着他的主子了,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黄锦才恢复了神志,他说道:“万……万岁爷,奴才,奴才看到了仙境……” 嘉靖皇帝问道:“看见青天云水流转?” 黄锦说道:“不止如此,看见七彩祥光洒下,真乃‘云在青天水在瓶’。” 嘉靖皇帝说道:“你从头说来。” 黄锦开始讲述:“奴才刚刚吃下那仙药,只觉得冷,然后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奴才,把奴才死死地压在地上,让奴才禁不住发出声音,那声音听来像是在笑,但奴才压根就没想笑,只是控制不住地就会发出这等声音,总之奴才觉着被死死地压着,然后浑身都酸麻起来,就像咱们蹲得久了腿会麻一样,只是这酸麻感是浑身的,只觉得全身都像有万千只蚁虫在爬一般,难受得不行,但又没法去抓挠,然后奴才看到的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嘉靖皇帝瞪大了眼睛,黄锦那神色仍然有几分恍惚,显然不是在瞎说的。 黄锦继续说道:“奴才看到的东西都变大了,这灯火,变得像烧天的大火一样,万岁爷这高坛,简直变得像通天的巨塔一样,万岁爷也像玉皇大帝一般端坐在天庭上头。然后那浑身瘙痒的滋味也消退了,奴才真不知是过了多久,觉得口渴,觉得痒,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日,直到骤然间……” 黄锦的喘息急促起来,他看着嘉靖皇帝,真像觉得自己成仙了一般,他说道:“骤然间奴才看到七彩祥光洒下来,看到一片流光溢彩,奴才好像进了仙境,那里什么花儿都有,那花丛一望无际,然后奴才又看见青天碧水,正是那‘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景象……” 黄锦剧烈地喘息着,那语气说得嘉靖皇帝都禁不住喘息起来。 黄锦说道:“奴才飞了起来,飞进了那青天碧水之中,我迎着一道光飞着,一直飞到天际,我飞进那些流光溢彩里头,在流光里面飞着,奴才觉得那里简直至纯至美,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奴才在那里飞翔着,奴才不知道飞了多久,才骤然醒了过来。” 黄锦说完了,他满头大汗,那肥胖的脸激动得泛出红光。 嘉靖皇帝喃喃叹道:“飞升得道……” 刘赐说道:“万岁,这就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之境,人将翱翔仙境之中,如天外飞仙,飞升成仙一般,第一朵仙药已将人引入仙境,再吃下第二朵仙药,顺着那仙境继续翱翔,则能看见天地宇宙融合之境,再吃第三朵仙药,则会看见飞龙腾天,最终飞升者将化作飞龙,长生而去。” 嘉靖皇帝说道:“黄锦,你退下。” 黄锦哆哆嗦嗦地退出了,他搀扶着那高胖子进来,那高胖子大梦初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瘫软着身子跪倒在嘉靖皇帝面前。 然后黄锦回避了,高胖子方才在外头,并没有听见黄锦向嘉靖皇帝的描述,高胖子又向嘉靖皇帝描述了一遍他的所见。 高胖子描述的和黄锦描述的大致相同,高胖子大概是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所以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进了仙境,升了西天,他整个神志还是恍惚的,瞧上去像是盼着自己真的死了,真的飞升上了西天才好。 嘉靖皇帝看了听了黄锦和高胖子二人的反应,他对这“长生之药”着实是深信不疑了。 刘赐向嘉靖皇帝禀报道:“陛下,可以先行服一次药,瞧瞧究竟是不是那般的飞升之境,然后再行决定,是否要飞升成仙。” 第1348章 献长生(八) 刘赐是想着让嘉靖皇帝好做决定,但是嘉靖皇帝直截了当地说道:“长生之道,天道所致,即是临到了朕手上,朕又有何退缩之理?” 刘赐立马说道:“万岁爷说的是,万岁爷一世修仙,也是万岁的修行至此,天道才令臣带回这长生之药,这是天命令万岁爷得此长生之机。” 嘉靖皇帝又发出那“呼哧呼哧”的艰难的声响,他显然已经被多年以来的诸多“丹药”和年老的病体折磨得抵受不住了。 高胖子退下去了,黄锦回来,他听着刘赐和嘉靖皇帝所说的,他忧虑道:“万岁爷,如若万岁果真飞升成仙了,那这大明……” 黄锦仍是神志恍惚着,但是他是发自内心的忧虑,他相信这“长生之药”果真是有长生之道,他真的担心如若嘉靖皇帝“升仙”了,那这大明江山可怎么办。 嘉靖皇帝向刘赐问道:“朕得长生了,还在这俗世间吗?” 刘赐说道:“据微臣所知,那些服了这仙药,在西洋北洋的秘境成仙之人,都消失在仙境之中,未必会眷恋这尘世,想来人若是得了长生,恐怕不会愿意留在这凡俗的世道,势必是要登极乐之境了。” 嘉靖皇帝沉默着,显然他是一位权力欲极强的皇帝,他仍然眷恋着这大明天下的至高权柄。 刘赐看了一眼那神坛之上,他继续说道:“张真人说是隐居武当山,但是其觅得长生之后也是不见了踪影,这千百年来没人再见到过其仙踪,郑和长生之后也是消失在西洋的圣地,还有彭祖之流,传说得了长生,但自从他们长生之后就再没在俗世间出现过,想必是飞升到了极乐之境。” 嘉靖皇帝仍是沉默,他一方面渴求长生,但另一方面又极其眷恋他身为帝王的权力,但是眼下他着实是被死亡的恐惧,还有病痛带来的痛苦折磨得受不了了,他喃喃叹道:“天意在此,朕一世修道,真君终究是降下飞升之途了……” 嘉靖皇帝虚弱地撑起身子,刘赐见识过不少死亡,他看得明白,嘉靖皇帝已是阳寿将尽,这位老皇帝六十岁了,一辈子的苦心修炼造就了他“仙风道骨”一般的体魄,但是多年来的丹药摧残了他的身体,他的精力仍然旺盛,但是他体内已经中毒颇深,他的内脏在种种丹药中蕴含的“毒物”的伤害下已经濒临毁坏。 嘉靖皇帝眼下也来不及眷恋他的权力了,他对黄锦说道:“如若朕飞升而去,就让裕王即位,你掌着司礼监,把内廷管好,至于外廷,他裕王有徐阶、高拱、张居正,不必你操心,你记着好生管好你的内庭,把东厂、锦衣卫看住了,这般大势就稳了,你好生辅佐裕王,你便是从龙功臣,这是你盼了一辈子的。” 黄锦立马“扑通”一声跪下了,他大哭道:“万岁冤枉啊!奴才只忠于万岁,奴才哪里是一仆事二主之人……” 但是黄锦话没说完,嘉靖皇帝就冷笑一声,说道:“你当朕不知道李芳是怎么走的?你和裕王府耍那点心计,朕只是没揭你们的底。” 黄锦跪在地上哆嗦着,他心中有愧,着实是他暗中联合裕王府把李芳给赶走了。 嘉靖皇帝看向那角落里一处摇曳的灯火,他喃喃叹道:“你们以为朕是无能为力,着了你们的道,朕只是想保住李芳而已,朕要走了,李芳跟了朕一辈子,新主子来了必定不让他好过,如今他去了南京给太祖皇帝守陵,这是他的好归宿。” 黄锦听着嘉靖皇帝这话,他越发地哆嗦着,他心中庞杂,却是不知道如何回应。 刘赐抬头看着嘉靖皇帝,他看见这位枯槁的老皇帝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眷恋,刘赐心中颤抖,他才知道嘉靖皇帝其实并不是因为对李芳不满才赶李芳走,李芳是跟了嘉靖皇帝一辈子的老奴才,嘉靖皇帝对他仍是有感情的,嘉靖皇帝看明白背后运转的一切,他选择让李芳出局,因为他知道李芳留在紫禁城,日后裕王上台,必定不会让李芳好过,他主动给李芳寻了个好归宿。 刘赐暗暗叹息,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万岁情深义重,微臣感动。” 这是刘赐的心里话,他知道让李芳离开对这位老皇帝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冒险的,李芳是嘉靖皇帝身边最后的屏障,有李芳在,嘉靖皇帝可以安心地渡过最后的时日,而如今李芳走了,这位老皇帝就暴露在诸多居心叵测的人的面前,而这些“居心叵测”之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刘赐。 第1349章 献长生(九) 嘉靖皇帝沉默着,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三味仙药,该如何服用?” 刘赐说道:“此时已近戌时,第一味药可在此时服下,第二味药可赶在两个时辰之后、也就是今夜子时服下,子时正是天地寂寥之时,正可瞧见那宇宙天地融合之境,第三味药可在明日正卯时时分服下,其时晨曦初起,天地万物焕然一新,正是圣上飞升成仙之时。” 黄锦听着刘赐的说辞,他心中仍是忧虑,他不知道刘赐在打什么主意,他说道:“万岁爷,此仙药虽然神奇,奴才觉着,还是得从长计议,毕竟这是飞升成仙的大事,不如待万岁爷再调养一番,再行决定……” 黄锦话没说完,嘉靖皇帝就说道:“天命在此,拖延犹豫,便是逆了天道。” 刘赐没说话,他看了嘉靖皇帝一眼,只见这老皇帝的脸上满是挣扎和渴望,这让刘赐叹息。 嘉靖皇帝看向门外,只见外面的夕阳已经渐渐沉没,那夕色变得黯淡,越发的添了几分血红的色泽,他一生修仙,一生端坐在这皇位之上,他着实是厌倦了。 他感到一股昏沉之气又涌上他的心头,常年服用各种丹药已经损坏了他的躯体,他着实是厌倦了这副残破的肉身,他对刘赐问道:“戌时便服下第一味药?” 刘赐说道:“正是。” 嘉靖皇帝问道:“不需道法相助?” 刘赐说道:“仙药是根本,道法倒是多余。” 嘉靖皇帝沉吟片刻,他下了决心,对黄锦问道:“什么时辰了?” 黄锦走出外头看了看滴漏,说道:“万岁爷,约摸还有半刻钟就戌时了。” 刘赐看了看外头,看着那如同绝望的利剑一般刺入这黑暗之中的夕色,他心中平静,说道:“陛下,戌时是日月交替之时,服下仙药,正是最好的时候。” 嘉靖皇帝端坐起来,盘起了双腿,成打坐的姿态,口中念起了修道之辞,他喃喃说道:“明日是十二月十二日,十二双至,正是天干之尽。” 刘赐说道:“陛下说的是,十二位尽数,十二月十二日子时陛下服下第二朵仙药,晨曦升起之际服下第三朵,这正是天赐与皇上的飞升之机。” 嘉靖皇帝沉默了,他顾自念着道经,等待着“成仙长生”时辰的来到。 外面的夕色静静地流转着,不多时,只听得十一声悠长的钟声响起,钟声绵长而沉重,回荡在这紫禁城的上空,这是戌时的钟声,随着钟声响起,刘赐看向外头,只见那夕色已经沉没殆尽,只有一点余辉照在这宫殿中。 刘赐叩首,说道:“陛下,时辰到了。” 嘉靖皇帝平静地端坐着,待十一声钟声过去,他拿起放在膝前的一朵“蘑菇”,如同黄锦那般,将“蘑菇”的伞盖掰下来,送入嘴里,嚼了几嚼吞下去了,然后又将那“蘑菇”的枝干撕成几条,一条条放入嘴里,咽下去了。 这乾清宫里头自是空无一人,按照嘉靖皇帝的旨意,他正值修仙之时,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所以没有人胆敢冒着杀头的罪过进入这里。 只有刘赐和黄锦候在嘉靖皇帝的身边,黄锦紧张地看着嘉靖皇帝的反应,刘赐目光沉寂,没有人能够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嘉靖皇帝吃下“蘑菇”之后就静坐着,一刻钟之后,与黄锦、高胖子一样,那冰冷刺骨的感觉如期而至,嘉靖皇帝开始颤抖起来,他感到那种自骨髓深处生出的寒意,让他猛烈地哆嗦起来。 显然嘉靖皇帝的身体虚弱,远不如黄锦和高胖子那般健壮,他哆嗦得厉害,瞧上去似乎要从那“神坛”上跌下来了。 黄锦没敢上去扶嘉靖皇帝,此时他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如若扰了这“飞升成仙”的大事,他死十次都不够赔的。 嘉靖皇帝哆嗦了有一刻钟,他开始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的笑声,然后他趴倒在了地上,一边继续“笑”着,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这些反应都和黄锦、高胖子一模一样。 嘉靖皇帝的笑声更显得诡异,活像那女人行房时的叫声,即是痛苦又是欢愉,然后嘉靖皇帝趴在了地上,像是被某种物事死死压住了一般。 嘉靖皇帝呻吟着,挣扎着,过了有一刻钟,他的呻吟停止了,他抬起头来,目光涣散地看向黑暗的屋顶,他发出一声感慨和惊叫。 嘉靖皇帝经历的整个过程和黄锦一模一样,所以黄锦知道,嘉靖皇帝是看到那流光溢彩的“幻境”了。 第1350章 献长生(十) 嘉靖皇帝的瞳孔开始放大,眼珠泛出深邃的漆黑光芒,他嘴里仍是感慨地呻吟着,他眼里看到的东西都变大了,他看着那角落里燃烧的青白色火光,看见那火光变成一抹硕大的火焰,然后他又看见繁华盛开,那燃烧的火焰似乎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那牡丹花盛放开来,铺展出铺天盖地的光彩,简直让嘉靖皇帝目眩神迷。 嘉靖皇帝修仙修了一辈子,也曾经进入这般的境界,但是眼下他所触及的境界无疑是更加纯粹的,这让他心神大畅。 嘉靖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回到了他那“修仙”的盘腿端坐之姿,他显然比黄锦要有经验得多,他已经预料到了“云水之境”的即将降临,他做好了准备迎接那“飞升成仙”的第一步。 嘉靖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是他坚挺地端坐着,他用他毕生的修为在抵抗着肉体的乏力,在迎接“仙境”的降临。 果然,嘉靖皇帝看见七彩祥光降临,一道流光溢彩遮掩了他的视线,然后覆盖了他,包裹了他,他看到那燃烧的牡丹花幻化成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鲜艳的花朵,那花丛绵延无尽,他看见这人世间最繁盛的景象,然后他感到身躯轻盈,此前的压迫感和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包括缠绕着他的病痛的躯体也被他抛下了,他飞了起来,飞进了那青天碧水之中。 黄锦和刘赐看见嘉靖皇帝坐直了身子,黄锦瞧着嘉靖皇帝这模样,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这位万岁爷还康健的时候,黄锦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他跪倒在地,哭道:“万岁……” 刘赐仍是面无表情,他看了看嘉靖皇帝那端坐的“修道”的模样,又看了看黄锦那感动悲泣的模样,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悲凉又无奈的笑。 嘉靖皇帝挺着身子端坐着,他的身姿又如同仙鹤一般高高地昂起,他已经有许久未曾展露他这耗费一生精力修炼出来的身姿了,只见他的身形枯瘦,但是那筋骨充满了力量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嘉靖皇帝在那青天碧水之中飞翔着,在流光溢彩里面穿梭着,他沉浸其中,他此前半生的修炼曾经达到过看见“大火烧天,繁华遍地”的境界,但是还未曾达到过这“在碧水青天之中翱翔”的境界,这是他第一次突破了自己的修为,他以他丰富的“修仙经验”,他觉得他着实是寻到“长生之道”了。 嘉靖皇帝用他毕生的“修为”对抗着肉体的痛苦,迎接着“飞升”的降临,他所经历的和黄锦、高胖子一样,都是迎着流光飞翔,飞到了穷极天际的境界,看见至纯至美的美景…… 嘉靖皇帝穷尽了自己的毕生修为,如仙鹤一般端坐,他的呼吸轻静得听不见声响。 过了良久,直到窗外的夕色已经彻底消逝,知道黑暗笼罩大地,夜风席卷在这黑暗的空间之中,骤然间,嘉靖皇帝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随着这口浊气呼出,他立起身形,单膝站起,做“仙鹤亮翅”之姿,只见他瘦骨嶙峋,仿佛一个空架子架着身上的衣衫。 黄锦大惊失色,又激动万分,他叩首而拜,说着:“万岁得长生了!万岁修得长生之道!不负苍生所期啊!……” 黄锦使劲地磕着头,磕得那黑暗的地板“咚咚”作响,他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他是个忠心的奴才,他看着嘉靖皇帝穷极一辈子修仙,如今终于“得道”,他是真心的高兴。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那“仙鹤”之姿,他仍然面无表情,也一语不发。 嘉靖皇帝真像是得获神助一般,他已经缠绵病榻好几个月,在旁人看来,这个病得只剩躯干的老头能够这般挣扎而起,着实是不可思议。 嘉靖皇帝感受着天地日月的流转,他刚刚从那“飞升”的仙境之中返回,他感到自己触及了长生之境,这让他感到自己重获新生了一般。 嘉靖皇帝缓缓地坐下来,恢复了他的“修道入定”之姿。 良久之后,嘉靖皇帝开口说道:“朕看见青天碧水,看见飞升之境。” 黄锦和刘赐一同叩首,说道:“恭贺万岁!” 嘉靖皇帝说道:“成仙之机便在今日,朕已看见天命降临,你们二人机缘所致,正是伴朕成仙之人,你等需尽心守护,若有变故,必拿你们性命,待朕飞升成仙,必护佑你们荣华富贵千秋万代。” 黄锦立马叩首,说道:“吾皇万岁!奴才必竭尽所有,守护陛下!” 第1351章 飞升成仙(一) 刘赐也跟着叩了个头,但是没说话。 黄锦问道:“启禀万岁,是否调拨一批锦衣卫护卫宫殿前后?以护送陛下飞升?” 刘赐说道:“陛下,飞升之事需清虚静修,不可多人叨扰,那西洋人置身汪洋大海之上,方圆万里之内都空无人迹,所以调拨锦衣卫护卫恐怕不妥。” 嘉靖皇帝说道:“说的是,飞升成仙之事,哪能有人侵扰,传旨,斥退乾清宫前后人等,若无圣旨,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黄锦感觉到不妥,但是他别无他法,只能叩首道:“遵旨。” 黄锦退出去,将候在门口等着伺候皇帝的六名大太监赶走了,然后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乾清宫。 一时间,乾清宫前后等着伺候皇帝的太监宫女被赶走一空,乾清宫的周遭也空无人迹。 夜幕渐渐深邃,嘉靖皇帝端坐在高坛之上,仍然如仙鹤一般端坐,他穷极毕生修为修着道法,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刘赐静静地候在那神坛下面,他看着嘉靖皇帝那“仙鹤”般的姿态,仍是面无表情。 黄锦也静静地候着,他没想到自己会面临这般重大的时刻,这样的变故恐怕是李芳都不曾遇到过的,千百年来多少皇帝梦想着要修道成仙,如今这嘉靖皇帝果真要成功了,谁都不曾想过这皇帝真的“成仙”了该怎么办?这天下因此势必要出大变数,黄锦作为眼下最直接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他自是感到惶惑不已。 黄锦打量着刘赐,刘赐跪在那里,仍是面无表情,黄锦着实是掂量不透刘赐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是眼下他觉着这个“局”已经铺好,他和嘉靖皇帝都已经入瓮,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渐渐的夜深沉了,这大明天下仍是风平浪静,这北京城仍是一切如常地运转着,裕王府没什么动静,北镇抚司也是一片寂静,谁都不知道此时紫禁城的乾清宫内正在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嘉靖皇帝竭力地稳定心神,进行着他最后的一场“修道”,很快,一声悠长的钟声在紫禁城的上空敲响,这是子时的钟声。 嘉靖皇帝睁开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变得越发的矍铄而锐利,显然那“长生之药”带给了他生命的力量,让他重新恢复了精力。 黄锦叩拜道:“万岁,子时到了。” 嘉靖皇帝缓缓站起,仰首朝天,念诵道:“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说罢,嘉靖皇帝将第二朵“蘑菇”撕开,分几次吞服下去了,然后他重新端坐在地,再次成那“修道”之姿。 一切又陷入静谧之中,黄锦紧张地仰头看着嘉靖皇帝,观察着皇帝的反应,刘赐则是神色寂冷,他们都感到这时空好像静止了一般。 嘉靖皇帝的全身又哆嗦起来,显然他又一次感到冰冷刺骨,而这冰冷的感觉显然比上一次更加厉害。 嘉靖皇帝那枯瘦的脸上渗出冷汗,他竭力地对抗着寒冷,很快他又开始呻吟起来,这呻吟的声响变得嘶哑而越发尖锐,听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然后嘉靖皇帝死死地趴在了地上,在地上挣扎着,惨叫着,黄锦直看得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嘉靖皇帝这般丧失了仪态的模样。 嘉靖皇帝趴在地上挣扎了足有一刻钟,那凄厉的惨叫声让人不忍耳闻,黄锦瞧着皇帝那凄惨狰狞的姿态,他禁不住想上前去扶起皇帝,但是他着实是犹豫,他不懂得这“升仙”的深浅,他如若妄动,回头被砍了脑袋可是糟糕。 嘉靖皇帝挣扎着坐起来,他再次看向那青白色的灯火,看向这黑暗的空间,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他再次渡过了那艰难的阶段,他看见流光溢彩的降临,他这次看见的“仙境”比方才更加浩瀚壮阔,他感到自己置身于青天之上,似乎来到了苍穹的尽头,他感到自己的肉身似乎消失了,他挣脱了人世间的所有束缚,他飘荡在仙界,万象万物都在他的眼前融为了一体,他看见如同刘赐所说的“天地宇宙融合之境”。 但是这个境界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震撼,他摆脱了一切,失去了所有的喜与悲、乐与怒,他感受到最纯粹的滋味。 嘉靖皇帝感到万籁俱寂的滋味,感到他的灵魂超脱了人世,他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巨大的能量包裹了他,让他的灵魂无限地飞升着,与万象万物融为一体,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意。 第1352章 飞升成仙(二) 嘉靖皇帝昏厥了过去,他昏沉地趴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在那“仙境”中度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感觉到痛苦的滋味再次袭来,他看见黑暗笼罩,他从那万象融合的仙境中跌落,他渐渐地感受到灵魂的存在,这是“仙药”失效了,他又回到了人间。 嘉靖皇帝睁开眼,他的视线逐渐恢复,他再次看见那青白色的灯火,看见这黑暗的空间,他顿时发出一声痛楚的悲鸣。 这声响把黄锦吓了一跳,他从未听过嘉靖皇帝发出这般的声音,听来倒像是初生婴孩的啼哭一般。 刘赐神色不动,这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他说道:“陛下登临仙境,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 嘉靖皇帝仍然沉溺在那被无边无际的能量包裹着、如光芒一般飞升的感觉,他半生修仙,但是从未抵达过这般的“境界”,以他“修仙”的经验,他确信自己着实是已经登临仙境,那仙境之中没有悲苦,没有纠缠他的所有苦痛,只有像化作流光一般的快意,他自是眷恋这般的快意,他恨不得这就飞升上去,再也不回到这个黑暗的人世。 嘉靖皇帝拿起最后那朵“蘑菇”,他细细地瞅着它,他的目光迷离而充满渴望。 刘赐说道:“陛下,你已服下两朵仙药,瞧见天地宇宙融合,再服下第三朵,将看见飞龙在天,你将化作飞龙,长生而去。” 嘉靖皇帝浑身都颤栗起来,“化作飞龙,长生而去”正是他超越一切的渴求,他的皇位,他的权柄,他的性命,他的一切在此面前都已经不再重要。 嘉靖皇帝将最后拿多“蘑菇”凑到面前,他看过“仙境”,他已经无法忍受这个痛苦的人世间,他恨不得这就登临仙境而去。 黄锦焦急道:“陛下!……” 黄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得出嘉靖皇帝的渴望,但是他打心眼里感觉到不妥,他直觉地感到这背后藏着阴谋的味道。 黄锦看向刘赐,刘赐依然面无表情,黄锦咬牙切齿,但是他着实是吐不出来一个字,嘉靖皇帝已经彻底被这“仙药”蛊惑,他说什么都没有作用,而此时他如若出言拦阻,恐怕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眼下这种状况,能够舍身阻拦主子的大概只有跟了嘉靖皇帝一辈子的老奴李芳,而此时李芳已经不在了,黄锦虽然忠诚于皇帝,但是他可不像李芳那般愿意把性命搭上去。 嘉靖皇帝果然没有理会黄锦,他已经恢复了他那“修仙”的姿态,他终于来到他一辈子渴求的长生之道的门口,他就要实现他所渴望的一切,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阻。 嘉靖皇帝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嘉靖皇帝的语气已经漂浮,那声音虚弱不堪,吃下去的两朵“蘑菇”已经严重地摧残了他的神志,他的身体被麻木了,这让他感到暂时的痛快,但是实际上他的身体和神志都已经被严重地透支。 刘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道:“陛下,已经寅时了。” 嘉靖皇帝吃下那第二朵“蘑菇”之后,昏迷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寅时,他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天就光了?” 刘赐说道:“是的,天马上就亮了,旭日初升之时,就是万岁的升仙之时。” 嘉靖皇帝长舒一口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他穷尽一生所执着的事情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但是他又感觉到一丝不舍,这个人世间虽然痛苦,但是他是这天底下最具权柄之人,他感到自己要离开了,仍然觉得有些舍不得这个尘世。 他说道:“打开窗来,让朕看看外头。” 刘赐和黄锦走出去,打开了外面那些高大的窗户,此时正是腊月寒冬的时候,窗户一打开,凛冽的寒风就吹袭进来。 嘉靖皇帝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寒冷,他的神志恍惚,躯体的知觉也已经被那“仙药”麻痹。 嘉靖皇帝静静地坐着,看着外面窗外的色彩,不多时,只见那黑色渐渐地变淡,些许鱼肚白色冲淡了黑暗,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晨曦升起了。 嘉靖皇帝喃喃说道:“十二月十二,极尽之数,正是祥和之日,朕登临仙界。” 黄锦跪在下面,他心中紧紧地拧着抽着,但是他始终不敢说出话来,对他来说,即使嘉靖皇帝吃下那“仙药”真有什么不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坏处,他可以投靠新主子裕王,还能落得个“从龙功臣”的好处,而此时他说话阻止了嘉靖皇帝,他恐怕要遭杀身之祸。 第1353章 飞升成仙(三) 嘉靖皇帝看着外面那泛白的天色,他将那最后一朵“蘑菇”撕碎吞食了下去。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的动作,看着他把蘑菇都吃了,他露出一抹黯然的笑容,他转头看向外面那泛白的天色,他叹息了一声,他一手策划并且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刻,嘉靖皇帝一生精明,但是最终栽在了他刘赐的手里。 黄锦看着嘉靖皇帝吃下了“蘑菇”,他瞪大了眼睛,他浑身都颤栗起来,紧张地看着嘉靖皇帝的反应。 嘉靖皇帝直直地端坐着,他这次没有感到那冰寒的滋味,他的躯体已经麻木,他甚至没有感觉到那压迫感,他的神经已经被毒素麻痹,使得他剥离了许多肉身的感觉。 嘉靖皇帝就这般端坐着,此前两次痛苦的感觉这次都没有那般明显,他感觉到自己腾云驾雾,自己的“灵力”轻虚地超脱着,直上天庭九霄。 嘉靖皇帝很快看到那“青天碧水之境”,而后他又直上九天云霄,登临苍穹之巅,看见“天地宇宙合一”的景象,他这次的“超脱”十分的彻底,他感到无限的安静,天地万物间只有自己的灵魂存在。 黄锦紧张地看着嘉靖皇帝的动态,他看见嘉靖皇帝浑身缓缓地颤抖着,偶尔发出几下抽搐,但是似乎没有太大的异动,这让黄锦稍稍安心了一点。 然而没过多久,黄锦看见嘉靖皇帝骤然猛烈地颤栗起来,然后这位万岁爷吐出白沫,整个身子向后瘫倒而去,黄锦大惊失色,他顾不上其他的,他冲上去扶住嘉靖皇帝的身子,叫起来:“万岁爷!万岁!……” 嘉靖皇帝双目紧闭,黄锦感到这位万岁爷的手脚冰冷,身子僵硬,接着又看见嘉靖皇帝的口中吐出白沫。 黄锦已是惊得魂飞魄散,刘赐走上来,冷眼看着嘉靖皇帝,说道:“万岁爷正飞升成仙呢,你打扰他,是想杀头吗?” 黄锦愣了愣,他看着嘉靖皇帝那面色发黑,已经昏厥过去的模样,他对刘赐怒吼道:“你到底耍了什么把戏!?这是什么毒药!?” 刘赐冷笑一声,说道:“毒药?你吃过了,那是毒药吗?那分明是让人成仙的仙药。” 黄锦怒叫道:“你少哄骗我!哪有什么仙药!分明是致人迷幻的毒药!” 刘赐指了指昏厥过去的嘉靖皇帝,笑道:“你竟敢诅咒万岁爷?万岁爷一世英明,是这天底下道法最高强之人,会中我刘赐的圈套?” 黄锦被刘赐这般一说,竟一时语塞。 刘赐又怒喝道:“万岁爷穷尽一生修仙,如今终于登临仙境,得了长生之术,竟然被你诅咒为吃了毒药?你分明是心怀叵测,要阻挠万岁爷的长生之途!” 黄锦抬头看着刘赐,以往这种颠倒黑白的话语该是他说的,谁知今日竟是被刘赐说出来了,他顿时哑口无言。 刘赐又怒喝道:“还不松开万岁!你想损了万岁的长生吗!?” 黄锦只能松开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的身子瘫在了那“神坛”之上,嘉靖皇帝看上去已经没了神志。 黄锦觉得天地果真在他的面前崩裂了,他切齿对刘赐说道:“刘赐!你究竟给万岁爷吃了什么!?那仙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瘫倒的模样,他目光变得寂冷,流露出悲凉之意,说道:“万岁爷此时必定瞧见青天云水、宇宙万象都融合一体,他已经化作神龙,飞临那太虚之境,羽化成仙,咱们做臣子的,当高兴才是。” 黄锦愣愣地看着嘉靖皇帝,又愣愣地看了看刘赐,他的头脑里面着实是一片混沌了。 他们沉默地看了嘉靖皇帝好一会儿,只见嘉靖皇帝又发出几下抽搐,嘴里吐出一些白沫,而后转而安详了。 刘赐俯下身去,探了探嘉靖皇帝的脉搏,又探了探嘉靖皇帝的咽喉,他神色冰冷,默然不语。 黄锦见状,他如梦初醒一般,忙也俯下身去探了探,只见嘉靖皇帝的身子已经冰凉,那脖子上残存着一点余温,但也已经不像个活人的样子。 黄锦浑身都颤栗起来,他不知是对天地,还是对刘赐大喊:“万岁!万岁崩了!……” 刘赐冷眼看了看黄锦,冷笑道:“万岁是长生了,你可担心落个辱没君上之罪!” 黄锦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怒斥道:“刘赐!你!……你居心叵测!你分明是记恨万岁爷害死你老婆,你处心积虑寻仇,你这是弑君之罪!” 第1354章 弑君(一) 刘赐冷眼看着黄锦,笑道:“祖宗,万岁爷是升仙了,长生了,你可得看明白些。” 黄锦嘶声吼道:“你还狡辩!” 刘赐笑道:“那长生之药你也吃过,你分明见到了那青天碧水之境,万岁爷也是沿着这长生之途走的,他见着天地万象万物融合,而后登临宇宙之极,最后化身神龙成仙,你瞧得如此分明,竟也敢质疑万岁的成仙之途?” 黄锦已经气急得头脑混乱,他怒喝道:“万岁分明是死了!” 刘赐冷笑道:“你怎生知道?万岁是魂魄登临长生了,这肉身自是带不走的。” 黄锦一时竟无言以对。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已经渐渐僵硬的身子,他目光寂冷,说道:“黄锦,万岁爷是长生了,你得相信你所看见的。” 黄锦惊得一颤,说道:“我看见万岁爷死了!” 刘赐冷笑道:“你这话可不能胡说,这长生之途是你我一同陪万岁爷走完的,你看着万岁爷死了?你是要背个弑君之罪吗?” 黄锦那肥胖的脸都已经扭曲了,他惊怒道:“你!……你!……” 刘赐走过去,拍了拍黄锦的肩头,看着黄锦那闪烁不定的眼睛,说道:“所以,黄祖宗,你要相信万岁爷是长生不死了。” 黄锦收起了指着刘赐的手,他头脑虽然混乱,但是他是掂量得清局势的,皇帝被“毒死”了,这是天崩地裂之事,大明二百年未曾有过之事,他无论如何脱不得这个干系。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那死去的模样,嘉靖皇帝脸上那斑驳的皱纹本来是扭曲的,但是随着他渐渐死透,他那痛苦的扭曲的神情松弛了开来,他那锐利逼人的眼睛已经闭上,那骇人的、曾经统御满朝臣子的眼神也消逝了,此时嘉靖皇帝失去了他那一生“君临天下”的霸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佝偻老头,剩下一把老朽的枯骨留在这人世间。 刘赐说道:“万岁爷在极乐之中仙去,他的魂魄必定是化作神龙了,这点你不用怀疑,他一生修仙,与其被病痛折磨死去,眼下这下场倒是他的好归宿。” 黄锦明白刘赐的意思,嘉靖皇帝的确是被毒死了,他问道:“你老实告诉我,那‘蘑菇’到底是什么东西?” 刘赐说道:“我没有欺瞒皇上,那‘蘑菇’的确是采自西洋尼德兰的一种‘仙药’,尼德兰人的确是将这‘蘑菇’看作仙药,尼德兰人的水手年岁大了,或者负了伤,或者患了病,总之不想活了,就会驾船到北洋的尽头,乘着一艘小舟,飘扬到这世界的极冷之地,服下这‘仙药’,在仙境中逝去,在尼德兰人看来,这的确是‘长生’了。” 黄锦已经语塞,他说道:“这分明是从西洋弄来的迷药!” 刘赐说道:“但是万岁终归是长生了,我说了,这是他最好的归宿。黄祖宗,眼下你我掌着大明的命脉了,咱们在此饶舌,恐怕不好?” 黄锦看着嘉靖皇帝的尸体,他一时仍是难以冷静,他是个好奴才,仍是难以接受皇帝死在面前,他退下高坛,跪了下来,对着嘉靖皇帝的尸体磕起头来,说着:“万岁!奴才该死……” 刘赐冷峻,说道:“行了,眼下是大明江山的要害之际,你要叩头等日后再叩,你立马去司礼监,以圣旨之名号令锦衣卫和皇城禁军戒严,然后去裕王府,请王妃进宫来商议。” 黄锦停下叩头,警惕地看向刘赐,说道:“你呢?你做什么?” 刘赐说道:“皇帝还没死,这里总该有个活人,我得留在这里主持局势。” 黄锦怒道:“你要上天了!你这是要当皇帝!” 刘赐说道:“不然就你来当这皇帝,我去司礼监传令,然后去裕王府和王妃商量。” 黄锦沉吟片刻,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因为刘赐的势力强大,也是裕王府的直接亲信,裕王府实际上并不直接支持他黄锦,刘赐自身也是“司礼监太监”,如若刘赐跑出去了,刘赐就可以后联合裕王府掌控司礼监,进而掌控锦衣卫和禁军,那他黄锦就变成多余的人了,刘赐可以代表司礼监和裕王府干完所有的事情,所以黄锦仍是必须出面掌握住司礼监和北镇抚司。 刘赐笑道:“你还是快些去,黄祖宗,瞧瞧天亮了,你得在正午之前把事情都办好了,今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明日咱们就得准备好一切,最迟后日就得宣布万岁爷驾崩的消息,虽说这天冷,但是这尸体放上两日以上,也要有味道了。” 第1355章 弑君(二) 黄锦回头看了看嘉靖皇帝的尸身,他难以置信地颤抖了片刻,他仍是转头去了。 刘赐走出门外,看着黄锦在那黑暗漫长的通道中远去的背影,他笑道:“从龙功臣。” 黄锦的身影悲凉,他没有理会刘赐,顾自走去。 刘赐把墙壁上的窗户打开得更大一些,让外面的寒风透进来,这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那风冰寒彻骨,能让水结冰,然后他回到了那黑暗的空间里头,他探了探嘉靖皇帝的身子,在这冰冷的气温下,皇帝的身子已经凉透了。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那枯瘦的身子和面容,他叹道:“万岁爷,你登临太极四十五年之久,活得已是够本了,你一世修仙,为此不理朝政,搅得在位的后半生朝廷上下乌烟瘴气,民间积怨深重,如今你越老越怕死,越怕死越昏聩,你自个儿折磨煎熬也就算了,但你不能拉着天下苍生给你垫背,所以你还是好生去,你这般煎熬下去始终是个死,只会徒添痛苦,如今你迷信这长生之道,我让你信了真有这长生之药,你吃了‘仙药’,真的归仙去了,这也算是个好归宿,至少是死得其所。” 说罢,刘赐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听尼德兰人说,这‘仙药’是真能让他们升仙的,尼德兰人服下三朵‘蘑菇’之后,真的是飘飘欲仙,真的感到自己化身神龙,翱翔九天而去,我想你势必也是如此,感到自己化身神龙,登临太极了,这不就是你一生渴求的吗?所以想来你也不必怪我。” 说着,刘赐又笑道:“再说了,你还杀了我老婆呢,你升仙,我报仇,咱们各得其所。” 刘赐感到热泪涌上眼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不知道是因为怀念姚可贞,还是因为自己竟然干出了这“弑君”之事,或者是因为感怀自己身世命运,他喃喃叹道:“倒是可怜我刘赐,出身青楼,是个野种,想着考功名,却当了太监,想着为国尽忠,却成了割据一方的乱臣,如今还把皇上杀了。天底下还有我这般不忠不孝之人吗?” 说着,刘赐坐在嘉靖皇帝的尸身旁,哽咽地哭起来,他越哭越凄凉,直哭得嚎啕失声,涕泪横流,他想起母亲,想起虞小宛,想起婉儿,想起姚可贞…… 他哭了良久,抬起头,看见暗淡而清澈的白光从窗外射进来,外头飘起了白雪,那雪花也夹在寒风里面飘进来,刘赐看着雪花在黑暗中飞舞,他又笑了,喃喃叹道:“身世飘零,命不由己,说到底,你我都是可怜人。” ~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的十二月十二日,这仍是这个庞大帝国平静的一天,没有人意识到紫禁城内出了什么变故,位于文渊阁的内阁阁员们照常入阁议事,他们还在犯愁如何对付盘踞在西南的土司,没有人意识到这大明帝国的“主子”已经驾崩。 司礼监也照常运转着,在司礼监日常的批印下,大明内廷二十四监干着十年如一日的事情,各级太监宫女们各司其职,伺候着他们的主子,处置着宫里头的各式事务。 但是今天一早司礼监出现了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变化,司礼监禀笔太监黄锦早早地来到司礼监,他行使了他身为“秉笔太监”的职责,将“御批朱笔”收起来吊上了司礼监的房顶,这“御批朱笔”代表着皇帝的权威,大明任何中央政令的下发都需要经过内阁草拟,然后经皇帝过目,再经司礼监审批,才能发出,而这“御批朱笔”被收起来,意味着大明今日将不再下发任何政令。 内廷的诸位大太监们、以及内阁的阁臣们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他们知道嘉靖皇帝那喜怒无常的脾气,这些日子嘉靖皇帝的龙体不适,或许是因为某个道士的预言,说这两日天运不吉,嘉靖皇帝就会因此把朱笔收起来,停止下发政令,这样的事情近年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所以没什么人怀疑背后有文章。 而后黄锦马上又赶到北镇抚司,传达皇上的口谕,命令北镇抚司所有锦衣卫回司待命,这是一个比较容易让人嗅到异常气息的消息,以往只有在发生朝廷内部发生较大变化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的举措,而这样的事情最近一次发生,是在四年前清剿严党的时候,那个清剿的过程持续了五天,北镇抚司的所有锦衣卫在五天之内衣不解带,身不卸甲,执行了大量的任务,戒严了清剿严党的整个过程。 第1356章 弑君(三) 但是黄锦的这个动作做得非常隐秘,北镇抚司素来是秘密机构,锦衣卫们的行动不需要和任何人知会,所以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这个消息。 在正午时分,黄锦穿着一身布衣,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商人一般来到裕王府门前,他低调地走进了裕王府,而在黄锦进入裕王府的两刻钟之内,裕王府也封闭了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在半个时辰之后,裕王府开在府宅旁侧不起眼的巷道里头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两个穿着寻常服饰的人物走出来,他们穿过巷道,来到街道上,各自拿银子雇了一辆马车,分别前往兵部和吏部。 这两个人正是张居正和高拱,自从严党倒台之后,他们已经成为朝廷里面的实权人物,张居正是兵部侍郎,但他是实际上的兵部的掌事人,在他头上的那位兵部尚书很明白张居正的身份,所以兵部的事务主要由张居正主导,他得知嘉靖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他立即前往兵部,他将控制住兵部,将守备京师的禁军掌控住,保卫京师安定。 高拱是吏部尚书,名副其实的吏部一把手,他执掌着大明的人事权,如今已经是朝廷上头号的实权人物,在平日他是裕王府最得力的干将,此时他将控制住吏部,监察大明京师所有官员的动向,控制官僚集团的稳定。 张居正和高拱的动作是雷厉风行的,这让京师的官僚集团嗅到了异常的气息,这些油滑的官僚人物开始迅速地查探背后的真相,但是他们只看见裕王府紧闭的大门,没有人知道裕王府的内部正发生着什么样的天翻地覆。 这一天天际降下鹅毛大雪,那白雪洁净而干冷,覆盖在大地上,让这座大明帝国的首都显出几分神秘的气息,天降瑞雪,这里头有很多说头,一些传言开始迅速地在大明朝廷的官僚系统中传开。 在下午的申时时分,一群锦衣卫来到了裕王府的周遭,清退了在裕王府前后的所有人等,包括商贩、店家等等,明眼人都知道这些看似寻常的居民里头有许多朝廷各方势力派来的监视者,此时数不清的人在盯着裕王府的动向。 在锦衣卫清除闲杂人等的半个时辰之后,两个穿着低调的女子走出了裕王府的偏门,进入那条小巷,这两个女子都穿着民女的服饰,看上去像寻常人家的良家女子,这两个女子走上被锦衣卫清空的街道,沿着街角走向皇城。 为首的那个女子步态轻柔,尽管穿着朴素的服饰,仍然不难瞧出她气度不凡,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女子肤白胜雪,她用头巾包裹着一头长发,顺带遮掩了面容,但是她那掩映在头巾下的眼眸透出锐利的光芒,警惕地看着周遭。 她们正是婉儿和白芷若,她们走出锦衣卫戒严的区域,走进热闹的居民群中,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至少有半数是在监视裕王府的行动的,婉儿和白芷若走进人丛中,她们低调地走着,没有引起人群的注意。 此时大雪已停,许多人民趁着宵禁之前出来活动,这街道上越发的热闹,婉儿神色如常地在人群中穿行着,白芷若仍是警惕地看着每一个人。 婉儿笑道:“这京城可罕见这般热闹的时候,小若,江南,钱塘,素来都是这般热闹?” 白芷若说道:“钱塘是很热闹,平日里我时常带着冬至去市集里头玩,小女孩儿喜欢这般热闹。” 婉儿笑道:“说起来,当初你还是个小女孩儿呢,如今变成你带着小女孩儿去玩耍了,这时日过得真快。” 白芷若没什么心思说笑,她说道:“冬至如今都九岁了。” 婉儿笑道:“世子也五岁了,正差了四岁,不如给两个孩子订个娃娃亲。” 婉儿娇柔地笑着,白芷若闻言却是愣了愣,她掂量不清楚婉儿的意思。 婉儿看了看白芷若,笑道:“我说句笑话而已,红姐姐未必答应呢。” 白芷若说道:“红姐姐到还好,是刘赐未必答应,世人觉得世子妃尊贵,他倒不一定这么想。” 婉儿看见皇城的南门了,她看了看大雪初霁的、已近黄昏的天际,笑道:“也是,他可不是个俗人。” 司礼监已经派了人在皇城门口等候,婉儿和白芷若来到皇城门口,婉儿递上了黄锦的信物,司礼监太监查验了一下黄锦的信物,又打量了一下婉儿和白芷若,他细细地看了片刻婉儿的脸,他露出惊诧的神色,显然他认出了婉儿的身份,他连忙恭敬地俯首引着婉儿和白芷若进了皇城,他们直趋乾清宫而去。 第1357章 弑君(四) 刘赐在乾清宫里头待了一天,他在这阔大的宫殿里头晃荡,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把这大明天下最显赫的地方细细地看了一通。 他觉得这些地方都是名大于实,其实看仔细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到底都是人住的地方,终究不是什么神仙居所。 到了傍晚时分,刘赐觉得憋闷得慌,他来到乾清宫的宫门口,看着前面阔大的广场,广场上已经覆上一层积雪,呈一片白茫茫的色彩,刘赐坐在宫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一片的白茫茫,他打起盹儿来。 如今是隆冬时节,天黑得很快,申时中的时候,太阳已经降下,美丽的夕照普照在大地上,照耀在乾清宫广场的白雪上,辉映出美丽的色彩。 刘赐睡眼朦胧中瞧见两个身影走进了乾清宫的前门,踏着厚厚的积雪向他走来,那正是婉儿和白芷若。 刘赐站起来,看着婉儿和白芷若来到他面前,他笑道:“哟,哪来两位白雪仙子?莫非是天宫降下来的?” 婉儿却是笑不出来,她看了看乾清宫的殿宇里头,说道:“在里面?” 刘赐点头,婉儿看了看门内那幽暗的空间,她咽了口唾沫,那美丽的杏眼流露出犹豫和惊疑,她难以想象自己会面临这般巨大的变故。 刘赐笑道:“请。” 刘赐拉起婉儿的手,拉着她跨进宫殿里面,径直往那黑暗的“神坛”走去。 婉儿走进这宫殿里头,越发感到冰冷彻骨,那宫殿上空的白色幔帐在冷风吹动下猎猎作响着,那威严的、压迫的气息让她越发喘不过气来。 刘赐拉着婉儿走进那“神探”所在的黑暗房间,房间四角的青白色的灯火仍有两盏燃亮着,婉儿站在这高坛下方,她已经紧张得腿脚发软了。 白芷若跟在婉儿后头,她冷眼看着那高坛,她虽然心思镇静,但也是感到手脚冰冷。 刘赐拉着婉儿要走上那高坛去瞧瞧嘉靖皇帝的尸身,婉儿没有走,她艰难地笑道:“等等,让我缓一缓……” 婉儿背过了身去,缓和着自己的心绪,过了一会儿,她笑道:“我来了这里三回,万岁爷一直坚持‘二龙不相见’,所以每一次请圣旨都是我代表裕王府来,我每次都在那外头跪着,没进到这里面来……” 嘉靖皇帝原本有一个太子,但是太子早逝,因此皇位才轮到裕王爷,但因为前面的太早逝,所以嘉靖皇帝听从道士的建议,立下“二龙不相见”的规矩,也就是说皇帝和太子不能相见,在道教的规矩里,二龙相冲会导致幼龙的殒身,嘉靖皇帝迷信这个规矩,所以这十来年间,裕王爷从未见过皇帝。 这个规矩对裕王,对内廷外廷都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裕王因为从来不能见到父亲,所以父子之间难免生出许多猜忌和嫌隙,到嘉靖皇帝临死的这两年,裕王府会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与“二龙不相见”有很大的关系,在裕王爷看来,老皇帝素来是一个随时可以夺他性命的“威胁”,所以裕王终日活在惶恐之中,这给裕王的情志和身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婉儿自从嫁给裕王开始,她作为裕王最信任的人,就执掌了裕王府里里外外的诸多事务,在她诞下世子之后,她的地位更是提高到了和裕王爷并肩的高度,因为裕王爷性情较为柔软,所以在知晓裕王府内情的人看来,王妃是裕王府实际上的主事人。 这几年来,每次嘉靖皇帝要召见裕王,都是由婉儿代为出面,婉儿曾经三次来到这乾清宫的“神坛”前,跪在神坛下方,等待嘉靖皇帝的旨意,这三次经历对婉儿来说是终身难忘的,她被那神秘的、威严的皇权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次领受了圣旨之后,她都是如释重负一般地走出这个宫殿。 此时婉儿再次来到这里,而且面临着这泼天大事,她更是感到紧张。 白芷若神色如常,她看了一眼倒在那高坛上面的身影,转而来到刘赐面前,帮刘赐整了整衣襟,说道:“你该换身衣裳了,好几天没梳洗了?” 刘赐说道:“小若,可贞死了。” 白芷若平静,说道:“我知道,我已经派快马将姐姐的骨灰送回江南,她会安葬在灵隐寺后。” 白芷若看了看周遭那青白色的灯火,说道:“人世间命数无常,姐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离开人世,也一定是去了仙境。”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善恶有报,我们只能如此相信了。” 第1358章 轮回 白芷若沉吟片刻,说道:“一定是的,我们活在人世间,从我们出世到死去,我们的每一桩恶行,每一次善举,都将轮回。” 说着,白芷若看向那神坛之上,说道:“善恶终究有报,这般死去,也算是报应了。” 婉儿缓过来了,她走上那神坛,登上顶部,她看见嘉靖皇帝的尸体,那尸体原本是呈“大”字形瘫在高坛上,但是随着人死透了,尸体在冰寒的气温下发生了蜷缩,因此尸体弯向一边,倾斜向这高坛顶部的一头。 婉儿看着那冰冷僵硬的尸身,这就是曾经坐在这高坛上,主宰着天下众生的命运的人物,这就是曾经用威势压迫得她瘫软在地的人物,而如今只是一具面目干枯的尸身。 婉儿的身子颤抖起来,白芷若扶住了她,白芷若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冷眼以对,只是隐隐地叹息了一声,自从在天方麦加看见郑和的归宿之后,白芷若改变了很多,似乎对这人世间的种种恩怨情仇都失去了兴致。 婉儿实在是受不了,她走下来,走到门边干呕了几下,她看向刘赐,好像有千言万语要问刘赐,但是说不出口。 刘赐知道婉儿要问什么,他说道:“我从尼德兰带回了那边的‘仙药’,千真万确,在尼德兰水手的描述中,这是能够让他们‘长生不老’的仙药,黄锦服了,皇帝服了,他们都看见长生不老之境。” 婉儿说道:“但他死了,吃了那药死了!” 婉儿激动着,在她的立场,“弑君”是一件难以想象的、绝对是不正义的事情。 刘赐说道:“他的阳寿将尽,吃了这仙药,他飘飘欲仙而去,瞧见那仙境而死去,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他一生追求长生不老,最后他相信自己真的长生不老了。” 婉儿激动道:“你在骗他!” 刘赐说道:“我觉得说不上骗,因为在尼德兰人看来,这的确是长生之道,就算你说是骗,那也是他需要这个谎言。” 婉儿的身子颤抖着,她哽咽地流下泪来,她曾是康妃娘娘的大宫女,后来成了朱家的儿媳,她始终难以接受皇帝被毒死。 婉儿收住心绪,她回到那高坛上,看着嘉靖皇帝死去的模样,她看着嘉靖皇帝的尸体要滑下高坛去了,她想把那尸体挪正,刘赐说道:“慢,不能动他,就让他这样。” 婉儿明白了,这是刘赐要造成“皇帝服丹药而死的样子”,因此不能破坏这个现场。 婉儿镇定下来,她说道:“我瞧明白了,下一步怎么办?” 刘赐说道:“下一步自是做好准备让王爷登极。” 婉儿说道:“自是,只是如何办,眼下张居正控制了兵部,高拱控制了吏部,徐阶掌控内阁,裕王府的权势就系于这三人身上。” 刘赐说道:“内阁,兵部,吏部,这自是最要紧的,如今黄锦也为我们所用,司礼监也会配合我们,这是咱们的底子,眼下咱们就是得把这个底子进一步做扎实了,兵部是最重要的,掌下兵权事情就成了大半,那么明天一早朝会,你们就奏请让张居正升任兵部尚书,这样一来兵权就握在你们手上了。” 婉儿说道:“这恐怕难,这兵部尚书之位裕王府已经争取了许久,但是朝中势力混乱,尤其是在这皇上龙体不佳的时候,不可能让我们裕王府掌控兵权。” 自从严党覆灭之后,原本由严党一统的大明朝廷分裂成了许多派系,虽然裕王府和司礼监是主导的两个派系,但是其他诸多派系仍然具有相当的能量,他们不会坐视裕王府吃尽所有的利好。 而眼下大明的朝廷内外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危险时候,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理朝政,大明朝廷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官僚集团的效率极低,贪腐横行,使得这个庞大的集团根本依赖不上。而在朝廷外头,多年来东南横行的倭寇已经掏空了朝廷的气力,另外东北的女真,西南的土司,北方的鞑靼,都是严重的外患,都消耗着大明的国力,更别提在山西等地还时不时有农民暴乱。 所以在这大明嘉靖四十五年的关口,大明帝国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如若再出点什么乱子,东北的女真人闹起来,或者是西南的土司发难,或者内地来一场旱灾和瘟疫,引发农民暴乱,那么大明天下恐怕就该垮了。 因此眼下这帝位的交接就显得异常的重要,如若这权力交接出现什么篓子,朝廷内部出现混乱,地方政府出现混乱,那么眼下内忧外患的大明江山就该面临崩塌的危险。 第1359章 一生所爱(一) 刘赐和裕王府商议的就是要保证裕王爷平稳地接过皇位,以此保证大明天下的安稳。 刘赐说道:“要害就在这里,我们有办法让张居正当上兵部尚书,甚至咱们可以让朝廷通过我们想通过的所有政令。” 婉儿问道:“如何做到?” 刘赐说道:“如今我坐在这里,我便是皇上,只要黄锦在外头掩护我,我传下去的旨意就是圣旨,你们明日就将要害的事宜报上来,我们里应外合,把事情都给办了,这局面就掌控住了。” 婉儿惊道:“你是说……你假扮皇上?” 刘赐说道:“正是,这嘉靖皇帝传递旨意都是靠敲那玉罄,这是正好,我敲敲那玉罄就是了。” 婉儿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她从未想过能干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刘赐知道婉儿的心思,他说道:“就这样,咱们只能这么办,这般时候,就不必犹豫了,你们今夜就找御史上书,让内阁草拟,明天一早召集内阁议事,让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将事情都奏报上来,我在这里头敲玉罄,把奏请都许可了,黄锦就在司礼监把奏请都画上朱批,当天下午,你们就把事情都办妥,让该上位的人都上位,把该掌控的事情都掌控了,到了后天,局势大定,就可以公布皇帝驾崩了。” 婉儿思量了片刻,窗外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咬了咬樱唇,说道:“那便如此,小若,你马上回王府,按照刘赐说的,让张居正他们立马准备上奏章,把该请的事宜都请了。” 刘赐点头,说道:“就是如此,还有,小若,你去找黄锦,传旨下去,明天一早召集内阁会议。” 白芷若点点头,她就要走出去,她走到门口,想了想,回过头对刘赐说道:“刘赐,皇帝昏聩,你这是为苍生做了好事,还有他杀了可贞姐姐,你该当报仇雪恨。” 说罢,白芷若转头去了,刘赐愣愣地看着白芷若的背影,不知不觉眼睛又红了。 婉儿看着白芷若远去,她说道:“小若变了很多。” 刘赐擦了擦眼角,说道:“自从去了那天方麦加,瞧见郑和的归宿,她的性情就变了很多。” 婉儿说道:“是的,她和我说了你们看见郑和的归宿,她说她也想去寻找心中的圣地。” 刘赐想起郑和那在漫天黄沙中远去的背影,目睹着白芷若的变化,他又是生出悲慨,他禁不住哽咽地哭起来,婉儿叹息一声,帮他擦泪,说道:“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呢。” 刘赐哽咽不止,看着婉儿的指尖触到他脸,他忍不住握住了婉儿的手,一把将婉儿揽进怀里,哭道:“姐姐,我好想你……” 婉儿挣扎了两下,没能推开刘赐,她眼睛一红,眼泪流下来,也忍不住抱住了刘赐。 刘赐抱着婉儿哭着,他比婉儿高出一头,但像个婴孩伏在母亲的怀里哭泣一般。 婉儿的嘴唇颤抖着,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也只能克制地流着泪。 刘赐哭了良久,万千心绪庞杂地涌在他的心头,他贴着婉儿那温软的发鬓,他又嗅到婉儿那馨香的气息,这阵香气铭刻在他心灵的最深处,像是伴随着他初生的记忆,他想吻一吻婉儿,但是他始终不敢,他此时甚至不敢把婉儿抱得太紧,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将这个女人视作他最珍视的人,婉儿在他心中仍是最珍贵的一个存在,他哪怕是亵渎了皇帝,亵渎了苍天,亵渎了漫天神佛,都不敢亵渎婉儿半分。 婉儿抚着刘赐的头,她的动作仍是那般温柔,她想起了和刘赐的诸多往事,也是不禁悲从中来。 婉儿喃喃叹道:“如若当初我跟你走了,会怎么样……” 婉儿在无数个深夜想过这个问题,她身为皇贵妃,担负着重大的责任和风险,这并不是她愿意承担的。 刘赐看着婉儿,哽咽着叹道:“姐姐,你在王府里面,也不容易。” 婉儿凄然地笑了笑,说道:“刘赐,许多话古人都已经说尽了,高处不胜寒,世人都艳羡那尊贵的身份,但谁又知道身在其中那朝不保夕的滋味。” 婉儿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命不由己,这是最难受的,当初如若我是跟你走了,不管后头日子是贫是贵,或者有多少艰险,那终究是我自个儿选择的,是我愿意的,而如今这命数未必是我所愿。” 刘赐叹道:“天底下谁又能真的掌握自己的命数呢?姐姐,你日后的艰险还长着呢,你马上要当皇后了。” 第1360章 一生所爱(二) 婉儿哽咽地擦着泪,她哭着哭着又笑了,说道:“谁能想到,这个要当皇后的人,却是这么难过,这世道,怎的这么荒诞……” 刘赐也笑了,他们相对着笑起来,他们的泪水刚流出来就被那凛冽的寒风吹干了,两人倒像一对疯傻了的人一般。 他们笑了良久才平静下来,刘赐摇摇头,叹道:“谁想到,十年前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小宫女,如今一个成了江南王,一个成了皇后,谁想到这人世间万千人等穷极心计,最终却是你我两人站在权力的顶峰。” 婉儿苦笑道:“是啊,你一个青楼出身的孩子,我一个贫苦出身的民女,谁想到最终轮到你我执掌大权。” 夜越发的深了,这房间的四角燃烧着的青白色的灯火只剩下两盏,随着寒风吹来,又一盏灯火被吹灭,只有一角的灯火仍在艰难地摇曳着。 婉儿被冰冷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刘赐又抱住了婉儿,他像抱着这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地嗅了嗅婉儿的发鬓,轻抚着婉儿的背。 婉儿自是能够感觉到刘赐对她的珍爱,她熟悉刘赐的怀抱,这是她初晓人事时最深刻的记忆。 刘赐说道:“姐姐,你过得好吗?” 刘赐想问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他一直没能问出口。 婉儿感到泪水又涌上眼睛,一入侯门深似海,她虽然是裕王爷最信任的人,但是身在那权力漩涡之中,她自是时时如履薄冰,她这些年在裕王府经受的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婉儿觉得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来,她叹道:“千难万难,我都过来了,只是遗憾很难有人像我们当初那般珍视彼此。” 窗外风雪停歇了,大雪初霁之后清亮的月色从天际洒下,从那高大的窗台上透进来,射进了这黑暗的空间里。 婉儿定定地看着刘赐,刘赐也看着婉儿,他看见婉儿那美丽的杏眼辉映着月色,仿佛漾着一汪秋水,刘赐痴痴地看着婉儿,仿佛回到十年前他们在沧州地界的郑家庄园中的那些夜晚,那时候也是这般腊月寒冬的天气,他们同床共枕时,刘赐会偷眼看着婉儿,在那些飘着大雪的夜晚,他会痴痴地看着清亮的月色洒在婉儿的脸上。 如今婉儿的容颜成熟了许多,像是绽放的牡丹花,比以往更加美丽,刘赐觉得恍若隔世。 婉儿自是也想起他们在沧州共处的那三个月的时光,她越发感到孤独和寒冷,她回想往事,更是觉得那三个月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婉儿动情地看着刘赐,她伸手轻抚着刘赐的容颜,刘赐的眼角已经有了几条皱纹,那原本稚嫩的脸上如今也满是风霜的痕迹,婉儿喃喃叹道:“十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婉儿那美丽的眼眸颤动着,她凑近了吻住了刘赐的嘴。 凛冽的寒风吹来,刘赐抱着婉儿,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自是渴望和婉儿亲近,但是婉儿马上就要成为皇后了,他可万万不敢亵渎了婉儿。 婉儿贴着刘赐的身子,紧紧地抱着刘赐,像是在向他取暖。 刘赐感受着婉儿的拥抱,尽管十年过去了,但是婉儿的拥抱仍是那般熟悉。 寒风呼啸地席卷着,大雪又复从天际飘洒而下,这乾清宫前后寂无人烟,连平素巡视的东厂太监都因为领受了圣旨而不敢靠近这里,这代表着大明的权力之巅的宫殿此时一片死寂,只有大雪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生气。 风雪在凛冽寒风的裹挟下吹进这黑暗的空间来,刘赐迎着寒风,却是感到浑身热浪翻腾,他忍不住将婉儿抱得更紧了。 婉儿没有抗拒刘赐的拥抱,她看着眼前黑暗的空间,这里是大明权力的巅峰,也是眼下大明天下最隐秘的地方,在明天天亮之前,不会有人靠近这个地方,而在这黑暗的神坛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天知地知之外,只有她和刘赐知道。 婉儿在刘赐的身上摸索着,她感到万千往事涌上心头,她今日的命运是由刘赐开启的,从十年前刘赐进入春禧宫开始,她就注定了要走上一条不同凡俗的道路,她想起当年和刘赐互相依偎取暖的时光,他们像两朵浮萍在尘世间漂浮,像一对孤雁在天穹中飞舞,他们像两颗砂砾,微不足道,但他们是彼此的全世界。 婉儿感受着刘赐的怀抱,感到热泪翻涌而出,她这十年来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煎熬,她受够了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但她身不由己,只有在此时拥抱着刘赐的时候,她才感到解脱。 第1361章 一生所爱(三) 刘赐感到婉儿越发地抱紧了他,他感觉到婉儿那温软的呼吸吐在他的耳际,他浑身颤栗着,那和婉儿经历的许多往事也在他的心中翻涌着,对他来说,他自也是感到婉儿开启了他的命运,从十年前他走进春禧宫,跪在康妃娘娘的身前,抬眼看见婉儿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已经被改变。 此时一阵猛烈的寒风挟着风雪吹袭进来,将这黑暗的空间中仅剩的一盏灯火也吹灭了,刘赐和婉儿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感到人世间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这凡尘俗世只剩他们二人存在,他们感受到彼此的身体,像是拥抱住了彼此所有的生命。 刘赐抬头看见黯淡的月色在寒风的裹挟下刺进这片空间,他可以看见头顶上飘扬的白色幔帐,他一把将那些幔帐扯了下来,将幔帐抛在了那高坛上,那高坛顿时像是一座高企的雪山。 刘赐将婉儿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那座“雪山”上,他解开婉儿的衣带,揭开婉儿的衣襟,看见雪白的月色洒在婉儿那细腻的肌肤上,刘赐感到恍然是在做梦一般,他不曾想象他和婉儿还会有这样一天。 婉儿闭着眼睛,她沉浸在黑暗之中,感受着此刻的宁静,此刻这喧嚣世间只有她和刘赐存在,她挣扎起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刘赐,用尽气力地和刘赐纠缠在一起,她努力地试图抓住什么,似乎想让他们这一刻的宁静和纠缠一直延续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刘赐和婉儿纠缠着,他感觉到人世间所有的渴望、挣扎、痛苦都化作热血在他身上升腾着,婉儿那温软的身子包裹住了他,似乎要吞噬了他,而他也紧紧地抱住了婉儿,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倾注到婉儿的身体里…… ~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的凌晨,这是一个看似寻常的平静的夜晚,北京城安详地在纷飞的大雪中沉睡着,唯一可能惊醒沉睡的人们的是这雪下得实在太大,一整夜的雪似乎要把这京师也掩埋了。 此时已经接近寅时,还是夜深的时候,再过一个时辰太才能亮起,但是有些勤劳的人家已经悄悄地打开门,清扫房屋周遭的积雪,他们怕这般大的雪如若积得太厚结了冰,明儿他们连门都不好出了。 宵禁的禁令在这样的天气下也失效了,巡更的官兵躲在屋里头歇息,他们觉得这般太平的时候,不可能出现什么变故。 谁都不会想到今时今夜,在紫禁城的乾清宫,在这大明帝国的权力之巅正发生着什么事情,大明帝国最强大的一方诸侯和日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纠缠在一起,似乎要将彼此融进对方的身体里。 大学依然纷飞地下着,顺着凛冽寒风吹袭进乾清宫中,刘赐和婉儿躺在那白色的幔帐铺成的“雪山”之中,他们相互依偎着,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 婉儿看着雪无声地下着,她叹道:“我怎么觉得我这条性命还留着,就是为了再见到你一般。” 刘赐也看着大雪无声地纷飞着,说道:“或许我们命定了要这般亏欠彼此。” 婉儿越发地贴近刘赐的怀抱,说道:“或许,需要经历过那般多的世事,才真的明白自己想抓住什么。” 刘赐抱着婉儿,他目光颤动,他的心绪仍是纠结,他说道:“姐姐……” 婉儿说道:“还有多久要天亮?” 婉儿才说完话,只听得外头传来“咚咚咚”的三声钟声,这是寅时的钟声,婉儿笑道:“寅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天亮。” 刘赐纠结着,他感受着婉儿那温软的身子和肌肤,他觉得自己终究是亵渎了婉儿。 婉儿知道刘赐的心思,她轻抚着刘赐的胸口,她那青葱一般的指尖像是在刘赐的胸膛上跳舞,她说道:“天亮之时,晨曦升起之际,此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变成往事,都会被抛弃和遗忘,今夜的事情也不例外,没有人会记得今晚的事情,我们还是得在那凡尘世间扮演我们的角色,演好咱们该演的戏,去做咱们该做的事情。” 刘赐更感到纠结和凄凉,他叹道:“难为你……” 婉儿笑道:“难为我什么?” 刘赐说道:“我生来是个野种,从来被人视作下贱,我不怕天下人唾骂,只是你是这般尊贵的身份,我这是玷污了你……” 婉儿说道:“我说了,这人世间一场虚空大梦,咱们都不过是戏中人,这名声都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反倒是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是最轻松的,因为我不用演戏了……” 婉儿说着,她悸动地越发贴紧了刘赐的怀抱。 第1362章 一生所爱(四) 刘赐静静地抱着婉儿,看着月色洒在婉儿那美丽的胴体上,婉儿的身子比刘赐印象中的更加美丽,刘赐印象中婉儿的身子仍是婉儿十六岁时候的模样,那时候婉儿还是青春年华,像含苞的牡丹花,虽然充满青春美好的气息,但仍有些许青涩,而如今婉儿正值女人最美丽的时候,她的身子像盛放的牡丹花一般芬芳,她那结实又柔软的胴体只有最好的丝绸才能衬得上。 婉儿眯着眼睛,喃喃叹道:“刘赐,听雪落的声音。” 刘赐闭上眼,他们都想起他们在沧州郑家府宅的那个小房间里面共处的时光,想起青春年少的他们依偎在一起听雪落的声音时的滋味。 他们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婉儿喃喃叹道:“多希望明天永远不要来……” ~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晨曦来得比往日更早一些,因为一夜的大雪把天际的积云都扫尽了,天空一片澄澈,让凛冽的晨曦得以穿透天际。 北京城被猛烈的晨曦照耀得一片清亮,勤劳的人们开始打开门户,商人开始准备做生意,官家开始准备入堂理事。 而那些大明外廷一二品以上的高官已经嗅到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因为宵禁刚刚解除之时,司礼监和东厂的太监们就敲响这些高官的门,向他们传递司礼监的旨令,要求所有二品以上官员在卯时之前抵达乾清宫,听候圣旨。 这样的举措不算罕见,但是以往只有在国家遭遇重大变故之时才会传下这样的旨令,所以这些高官们都感觉到大明内廷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而这所谓的“变故”他们自然是猜向嘉靖皇帝的健康状况,他们都知道嘉靖皇帝身子欠安,说不准哪天就要发生天崩地裂之事,而昨天下了几乎一天一夜的大雪,万岁爷虽说是“龙体”,但这般寒冷的天气,这个早已被丹药伤了元气的老皇帝未必熬得过去。 嘉靖朝已经四十五年,如若说发生改天换日的事情,那这无疑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关乎朝廷上下每一个官员的切身利益。 所以在天色刚刚亮起之际,京城诸多高官的府宅就慌乱地忙活起来,官员们纷纷乘上轿子赶往紫禁城,不少高官连冠帽都没来得及戴好就上了轿子,一边赶着路一边收拾仪容。 在正卯时之际,大部分高官都已经赶到乾清宫,乾清宫的积雪足到人的腰际深,太监们正在清扫积雪,而这些高官们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纷纷闯进积雪里头,抢着在靠近乾清宫正殿的地方跪下来,等候着圣旨。 这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气温足以把人的手指头给冻下来,这些高官大多数年岁很大了,但他们仍是坚守在寒冷中。 在卯时两刻钟,太阳刚刚悬上天际,骤然之间风云突变,阴云像是从遥远的群山后面升腾而起,转眼间充斥了天际,而随着阴云遮天,阴冷的雨水挟着疾风和冰雹降下。 乾清宫正殿前广场的积雪仍未清除,随着这雨水降下来,这些积雪变成了脏污的泥水,这庄严的乾清宫变成了一片污浊的泥泞之地。 朝廷的高官们都已经到了,这些高官足有一百来个,他们眼看骤然之间昏天黑地,而那乾清宫的宫门紧闭,这宫殿前后不见声息,他们都感觉到极为不祥的气息。 这些官员中不知谁先喊起来:“皇上!万岁!……” 这喊声带着哭腔,凄惨而忧虑,顿时整个乾清宫正殿广场此起彼伏地响起哀嚎声,这哀嚎声很快连成一片,飘荡在乾清宫的上空。 雨水和冰雹断断续续地下着,天际的阴云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那黑暗的气息压迫着大地,让人感到不祥的滋味。 在卯时三刻,黄锦走出司礼监,司礼监门前那株大榕树被大雪压得弯了枝干,黄锦看了看那大榕树,又回头看了看司礼监那绛红色的大门,他有些恍惚,他从这大门出出入入数十年了,还从未感到如此浑噩过。 他想不清楚从昨天开始他干了什么事情,他从昨天白天就马不停蹄地办了许多事情,每件事情都关乎这大明江山的安危,他做着一场大戏,这场大戏演得好与不好将直接影响大明帝国的命运。 他仍然不敢相信嘉靖皇帝死了,而且是在他眼前以这般荒诞的方式死去,他难以相信自己正在干着“谋位篡权”的大逆不道之事,在平素里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干这般瞒天过海的事情。 第1363章 偷天(一) 黄锦愣愣地站了片刻,他的身边空无一人,这些事情只能他一个人去办,不能被任何人得悉这场大戏背后的哪怕一丝真相。 直到一块冰雹砸在黄锦的头上,他才惊醒过来,他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冰雹落在地上,他将那冰雹拾起来,捂在自己脸上,那冰冷的滋味刺激了他,让他骤然清醒了些。 黄锦看着那冰雹透明的模样,他喃喃叹道:“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干净的物事……” 说着黄锦将那冰雹抛进旁侧的泥水中,他阔步走去,直趋乾清宫东南方的文渊阁而去。 文渊阁内已经坐着五位官员,他们是徐阶、高拱、李春芳、赵贞吉、申时行。 张居正不在内阁常列之中,这是裕王府为了避嫌,也是为了让张居正更多地参与兵部、南直隶等非朝廷中枢的事务。 文渊阁里面一片死寂,徐阶和高拱闭目养神,李春芳、赵贞吉和申时行也不敢说话,神秘和压抑的气息充斥在这个大明外廷的权力中枢之中。 李春芳和申时行谨慎地打量着徐阶和高拱,他们知道徐阶和高拱是“明白人”,如今嘉靖皇帝龙体不安,裕王府正在这权力大变局的中心,徐阶和高拱想必藏着要命的机密。 赵贞吉是徐阶的大弟子,赵贞吉也不急不躁,他知道这盘变局里面终究会有他的一杯羹,而李春芳和申时行就不免忐忑了。 在卯时中的时刻,一个肥胖的身影来到文渊阁的门前,五名内阁阁员纷纷起立,来者正是黄锦。 黄锦脸上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笑道:“诸位大人,乾清宫前人都齐了,咱们这就去请圣旨。” 黄锦是这场大戏的揭幕者,他一早就让司礼监传下谕旨,召集了所有朝廷高官,而这场大戏的重头戏就是内阁阁员向嘉靖皇帝请圣旨,大明内外廷的所有要紧人物都齐集一堂,今日请下来的圣旨将被所有人见证,成为毋庸置疑的旨意。 徐阶领头,五位内阁阁员跟着黄锦一同走出文渊阁,直趋乾清宫而去。 大雨和冰雹依然纷飞着,黄锦和徐阶一行冒雨走着,他们走在高大的、寂静的宫墙之下,整座紫禁城陷在死寂之中,他们来到乾清宫的宫门前,那一百多名高官仍旧跪着,其中不少人已经哆嗦着给冻得快受不了了。 眼看黄锦和徐阶一行来到,众官员纷纷看向他们,那一白多双目光似乎要从他们身上剜出什么秘密来似的。 黄锦和徐阶一行径直来到乾清宫正殿门前,黄锦回头看着众多跪在地上的官员,他朗声说道:“奉旨!朝廷二品以上官员在此听旨!圣谕煌煌,望尔等谨遵静候!” 众官员齐齐拜倒,齐声喊道:“谨遵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锦和徐阶一行转头走进乾清宫正殿。 正殿里头一片凄清,经过一夜的风雪,这黑暗的大殿里面飘扬的白色幔帐被吹下来好几幅,这些幔帐铺陈在黑色的地面上,和大雪化成的污水混作一体,让这庄严的大殿显出罕见的狼藉。 黄锦和徐阶一行径直来到那“玉清真王”的巨大画像下方,来到那“神坛”所在的黑暗空间的门前,徐阶和高拱、李春芳、申时行、赵贞吉五位内阁阁员跪了下来。 黄锦来到门前,对着里面低声说道:“万岁爷,内阁人等都来了。” 那空间里面依然是一片黑暗,徐阶和高拱埋着头静候着,李春芳忍不住抬头看向那里头,他们依然隐约可见那高企的“神坛”,那高坛的上方似乎有一个人影,但是因为光线着实是太过黑暗,他难以分辨清楚真相。 死寂,黑暗的寂静延续着,五位阁员不敢说话,黄锦站在门边,也是不敢说话。 寒风冽冽地从五位阁员身后的大窗户吹进来,发出尖锐的呼啸,这让李春芳和申时行都感到彻骨的寒意。 良久之后,只听得那黑暗中传来“咚”一声的嘹亮的玉磬敲响声。 这声响像是一次解脱,让李春芳和申时行都渗出一身冷汗。 黄锦回头看了看徐阶,说道:“徐阁老,万岁爷答应了,你就奏报。” 徐阶抬起头,他的头发已经彻底地花白了,他已经六十三岁,已经过了他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但他也在他人生最后的关口成为了这大明外廷的第一号人物。 徐阶朗声说道:“启禀圣上,臣奏请,内阁阁员、户部右侍郎赵贞吉,博学才高,秉心持正,堪为社稷之臣,特此奏请赵贞吉升任户部尚书。” 第1364章 偷天(二) 李春芳和申时行一听,他们登时惊诧片刻,李春芳马上说话了,说道:“赵贞吉资历尚浅,入阁不过一年,入朝也不过两年,如何能担此大任!” 申时行马上也说道:“陛下!赵贞吉虽说有主事江苏的经验,但是江苏如何能比京师,户部尚书主理天下财政,如此要职,万需谨慎而行啊!” 李春芳和申时行自是反应强烈,谁都知道赵贞吉是徐阶的弟子,也就是裕王府的人,而如今裕王府已经由徐阶掌控了内阁,高拱掌控了吏部,行政大权和人事大权都已经在裕王府手上,再让赵贞吉掌控了户部,那就连财政大权都被裕王府掌控了。 赵贞吉沉默着,高拱说话了,他说道:“赵贞吉资历尚浅不错,但是赵贞吉外放多年,在江浙、蜀中多有历练,这等经验,尤其是那些终日混迹朝堂之人能比的?试问那些未曾出过京城的阁臣,你们可懂得江南每年实际的岁入是多少?实际的支出又是多少?依我看,正是应该选一名多年外放在外的人物来担这户部之事。” 李春芳愤怒地直起了身板,他素来是个刚直的人,不会看着事情在眼前发生而不加行动,他说道:“严世蕃主事户部十来年,那是凭着严党的威势才能拿得住这个盘子,凭着赵大人这资历这威望,他能掌得住户部!?……” 高拱霸道地说道:“掌不掌得住,试过便知!” 申时行也怒了,高拱这姿态着实是让他们吃不下,申时行说道:“这大明六部可不是你们裕王一党可以尽占住的!……” 申时行掀了底牌,他不怕说这个话,因为他知道嘉靖皇帝是不会看着裕王一党坐大的,这赵贞吉掌管户部之事,嘉靖皇帝势必不会同意。 徐阶说道:“那就请圣命。” 说罢,徐阶和高拱都收住口,看向那黑暗的“神坛”,李春芳和申时行也停住嘴,看着黑暗中那神秘的身影。 又是一片死寂,片刻之后,只听得那黑暗中传来一声“咚”的玉磬敲响声。 一直跪在最后面沉默着的赵贞吉当即叩首一拜,高呼道:“谢主隆恩!” 李春芳和申时行都愣住了,李春芳立马说道:“圣上!不可如此啊!吏部由高拱所掌,户部由赵贞吉所掌,这大明还何必要开朝政议事!?他们裕王府关上门来说话就是!” 徐阶和高拱都沉默着,黄锦也没有理会李春芳,他看了看那黑暗的神坛,那神坛在黑暗中沉默着,黄锦朗声说道:“内阁诸阁员接旨,赵贞吉任户部尚书,即日上任!” 徐阶、高拱和赵贞吉立马下拜,说道:“臣等接旨!” 李春芳和申时行相互看看,他们又是意外又是惊诧,但是这圣旨已下,他们毫无办法。 高拱立马又奏报,说道:“臣奏请,兵部侍郎张居正任兵部尚书,张居正沉深机警,通识时变,勇于任事,可堪此任!” 高拱此言一出,李春芳和申时行更是大惊,李春芳立马说道:“皇上,张居正虽能任事,但这兵部尚书一职非同小可!不可轻率啊!” 但是这次没等李春芳和申时行争论起来,只听得那神坛上又是一声玉磬敲响,李春芳和申时行都愣住了,他们都摸不清楚今天的状况是怎么回事,放在以往,嘉靖皇帝必定是会打压裕王一党的势力,不会让裕王府这般吃尽占尽,如今内阁、吏部、户部、兵部都被裕王府掌控,这大明的实权已经尽在裕王府之手。 李春芳和申时行都猜到同一张底牌,他们都伏拜叩首,哭道:“皇上!万岁!……” 那黑暗的神坛上又传来“咚咚咚”的三声玉磬敲响声,这是嘉靖皇帝饬令退朝的意思。 黄锦立马说道:“诸位大人,圣上倦了,都请。” 徐阶和高拱、赵贞吉站起来,依言退出了,李春芳和申时行虽然满腔疑虑,但是也没有办法,他们走到正殿门口,李春芳向黄锦问道:“黄公公,圣上龙体尚好?” 黄锦低敛眉眼,没露出丝毫表情,说道:“诸位大人各司其职,尊奉圣谕,龙心欢悦了,龙体自然也就好了。” 李春芳和申时行还想再问,但是黄锦已经做出恭送他们的姿态,李春芳和申时行只能退出去了。 徐阶和高拱已经来到百官面前,高拱出面,高声说道:“诸位大人,圣旨已下,诸位各回各部,听候调遣,快散了!” 百官瞅着高拱和徐阶,他们满心疑窦,但是眼下也不敢说什么,他们纷纷散去了,他们将回到各自的部门,等候内阁传下来的圣旨调遣。 第1365章 偷天(三) 黄锦看着百官散去的样子,李春芳和申时行仍在看着这乾清宫正殿里头,他们满脸哀戚,黄锦知道他们并没有猜到真正的谜底,他们只是认为嘉靖皇帝大概是身体不安,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做出了这等的安排,这些安排都是让裕王府执掌大权的意思,这或许是嘉靖皇帝为了避免出乱子,因此在自己阳寿将尽之前,为裕王登极铺好道路,让裕王的势力先行掌控朝廷。 在李春芳和申时行看来,嘉靖皇帝此举实属破天荒,他们知道嘉靖皇帝权力欲极重,在他们的认知中,嘉靖皇帝是绝不会放权的,今日嘉靖皇帝这样的做法,只能理解为嘉靖皇帝“良心发现”,或者是嘉靖皇帝终于接受了自己正步向死亡的事实。 徐阶和高拱、赵贞吉在百官退去之后,也跟着走了,他们将前往内阁,继续他们执掌大权的行动,李春芳和申时行也跟着走了,他们意识到“变天”了,他们知道自己只能顺势而为,配合裕王府执掌大权。 黄锦看着李春芳和申时行也走了,他长出一口气,他回到乾清宫正殿里头,来到那黑暗的空间门前,咳嗽了一声,然后走进去。 只见里面漆黑一片,黄锦来到空间的一角,点燃了一盏灯火,那青白色的灯火亮起了,黄锦看向那神坛之上,只见刘赐端坐在那上面,正平静地看着他。 黄锦背起手,说道:“当了一回皇帝,你可是活得够本了。” 刘赐笑了笑,说道:“说实话,我还真是不稀罕当这个皇帝。” 黄锦冷下脸来,他心中仍是切齿着,这偌大朝廷,竟然被刘赐这么一个小子给玩透了。 刘赐笑道:“黄祖宗,棋下到这一步,眼看大局已定,再努把力。” 黄锦自是知道下面怎么做,徐阶、高拱、赵贞吉马上会在内阁草拟诸多人事变迁的旨令,这些旨令将送到司礼监,按照办事的流程,黄锦将对这些旨令做一番审批,将那些要紧的事务请示嘉靖皇帝,获得皇帝许可之后给这些旨令画上朱批,画完朱批就意味着这些旨令获得通过,将下发执行。 徐阶他们拟的旨令自是为了进一步加强裕王府对于朝政的掌控,这些旨令马上由司礼监画朱批下发,将在今日之内调度完成,这样一来,大明的权势就尽掌在裕王府之手了。 婉儿从那神坛的后面走出,清丽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她仍然穿着那一袭属于皇贵妃的雏凤纹饰的衣裳,她的云鬓垂下,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脸庞和脖颈白皙得泛着光彩。 婉儿神色清淡,说道:“黄公公,速去司礼监,我也该回王府了。” 黄锦看着婉儿,又看了看刘赐,他自是想着昨晚一整夜,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他对婉儿笑道:“也是,婉儿姑娘,你该回去准备新衣裳了,免得过几日登极后位时太匆忙,恰好,刘赐也在这里,赶紧让江南姚家给你织一件凤袍过来,你登后位的时候得穿着。” 婉儿神色不动,笑道:“公公想得太远了,眼下我还得帮着王爷料理许多事务,哪里有空管那凤袍的事情,再说,我想不必再织什么凤袍了,康妃娘娘当年穿的那件凤袍还收在尚衣监,把那件凤袍找出来就是。” 黄锦愣了愣,说道:“哪里有新后登位穿旧凤袍的道理?” 婉儿笑道:“眼下国事艰难,以勤俭为要事,不可铺张浪费,不必织什么新凤袍了,我穿着康妃娘娘传下来的凤袍,王府上下也会高兴的。” 黄锦沉吟片刻,笑道:“婉儿姑娘,恐怕早年的时候你是如何都想不到你会穿上康妃娘娘的凤袍?” 婉儿笑道:“世事难料,谁知道呢?” 黄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赐和婉儿两眼,说道:“是啊,世事难料,谁知道呢。” 婉儿走出这黑暗的房间,她站在那“玉清真王”的巨幅画像下面,看了看乾清宫那寂寥的大殿,说道:“黄公公,记着这件事情,来日王爷登极了,他入宫之前,必须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都撤了。” 黄锦又是愣了愣,他没想到婉儿会这般和他说话,听上去真像是主子在吩咐奴才一般,黄锦在宫里头混迹了大半辈子,如今是司礼监大太监,大明内廷的第一号人物,他可不会买婉儿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的账,他冷着脸说道:“贵妃,这些物事都是万岁爷的遗物,可从来没有登极之前马上撤先帝遗物的做法。” 第1366章 偷天(四) 婉儿半含着笑,目光沉静,说道:“那以后就有这做法了,这些求长生炼丹药的东西荼毒了大明朝廷几十年,王爷登极,自是要气象一新,依我看,首要的改弦更张之事,就是把这些‘修仙’的物事全都撤了,让天下人看到,新皇帝是个励精图治的姿态,会一改此前的陋习,除掉了那些长生不老的妄念。” 婉儿这席话说得刘赐都愣了愣,他是第一次见识到婉儿身为“皇贵妃”的气势。 黄锦无话可说,他答道:“本公公必抓紧去办。” 婉儿看着那幽深的大殿,说道:“本王妃再说一遍,明日万岁爷驾崩,后日王爷登极,在后日之前,这乾清宫必须气象一新,这个房子……” 婉儿指着那“神坛”所在的那个黑暗空间,说道:“马上给拆了,这些汉白玉石都给扔到北海去屯湖。” 黄锦说道:“婉儿姑娘,恕本公公直言,从来没有这个规矩。” 婉儿说道:“没规矩就立个规矩,还有,今天起黄公公和司礼监都得记着,本王妃说的话,等同于裕王爷说的话,如果有不相信的,可以去找裕王爷问个明白。” 黄锦还愣着神,婉儿说道:“黄公公,快走,别耽搁了。” 婉儿又深深地看了刘赐一眼,转头去了,黄锦回过神来,他看看这些耗费二十多年功夫搭建得臻于完美的“修仙”的物事,他难以相信地晃了晃头脑,转头走去了。 刘赐仍是坐在那“神坛”之上,回头看了看嘉靖皇帝的尸身,那尸身仰面朝天地滑落在地面上,看起来就像是断了气息之后向后滑倒了,摔落在地面上。 嘉靖皇帝那干枯的脸上已经结上一层薄霜,这般结冰的天气,难以看出这位老皇帝已经死了多长的时间,而这个曾经将天下权威集于一身的皇帝如今已经被人遗忘在这个黑暗的角落,甚至黄锦这个老奴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刘赐想起李芳和严嵩,这大明天下真正与嘉靖皇帝交心相知,真正忠诚于嘉靖皇帝的人,李芳算一个,当年的严嵩算半个,严嵩和李芳都走了,这嘉靖皇帝身边就没有可以依赖的屏障了。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那僵硬的样貌,又看了看窗外那变幻莫测的阴沉天气,他想起昨夜婉儿说的:“这人世间一场虚空大梦,咱们都不过是戏中人……” 他又想起前天蓝大仙来为姚可贞超度之前说的话,他问蓝大仙有没有极乐世界,蓝大仙说:“如果有极乐世界,我立马就解脱了自个儿,如若没有极乐世界,我也马上解脱了自个儿,这人世间一场虚空大梦,尽是些愚蠢的妖魔鬼怪,留在这里受苦作甚?” 刘赐看着嘉靖皇帝那狼狈的尸体,哪里有一点帝王的威严,他不禁笑了,但他又想起自己,如今他是“江南王”,婉儿将成为皇后,这大明帝国的实权握在他们的手上,但是到头来,他们是不是也像嘉靖皇帝一样留下这么一具狼藉的尸身呢? 刘赐心中涌起一个句子,喃喃叹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在这一天之间,内阁拟了三十六道旨令,这些旨令大都关乎大明朝廷要害官职的升迁和变动,这些迁调的官员无一例外都是裕王府信任的人。 这三十六道旨令到了司礼监,黄锦抱着这些奏折一次次地跑到乾清宫,向“嘉靖皇帝”奏请,而“嘉靖皇帝”无一例外地敲响了玉磬,许可了这些旨令。 在正午之前,这三十六道旨令已经尽数画上朱批,被下派执行。 这三十六道旨令的执行意味着裕王府将全方位地掌控大明帝国的实权,这显然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信号。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大明朝廷上下没有被激起太大的反应,官员们接受了这个事实,应该说从早上全体高官跪在乾清宫门前,看着赵贞吉升任户部尚书,张居正升任兵部尚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意识到大明要“变天”了。 裕王即位是天经地义的,而此前存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嘉靖皇帝认为自己会长生不老,所以不愿意交权给裕王,这给朝廷内外的野心家以机会,也让众多官员观望,而如今大局已定,嘉靖皇帝看来是回心转意了,接受了他会死的事实,所以主动将大权交给裕王,这是善莫大焉之事。 第1367章 偷天(五) 形势很快变得顺当,那些调任要职的官员纷纷上任,对于东北、蓟辽、云南等边地的总督、总兵的调令也尽数发出,裕王已大有“天下归心”之势。 到了傍晚时分,紫禁城仍然喧嚣着,北京城的各个衙门也仍是忙碌不已,所有的京官都在忙碌着,那繁忙的调度事宜仍在进行着,这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的夜晚将是个不眠之夜,大规模的人事调动大概会将整个朝廷上下更迭一新。 到了深夜,大雪又纷纷地降下来,刘赐一个人待在那乾清宫的正殿里头,他坐在正殿的宫门口,看着大雪又一次将正殿外头那广阔的广场覆盖了,他静静地看着大雪飘落,倒像个入定的老僧一般。 紫禁城里头仍是喧嚣着,外廷在大规模地调度,内廷也在配合着调整,但是这喧嚣没沾染上这乾清宫,因为“不许任何人等靠近乾清宫”的禁令仍未解除。 刘赐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听见一声悠长的钟鸣,这是子时时分了,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过去了,眼下是十二月十四日了。 刘赐站了起来,他走回乾清宫,回到嘉靖皇帝的尸体前,他端详了一下皇帝的尸体,他拿起一条湿布,将皇帝身上、脸上结成的冰霜给擦去了,然后维持着皇帝从神坛上跌落的原样,他又回到门口看着那辽阔的雪地。 到了丑时时分,刘赐终于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在乾清宫的宫门口出现,走进雪地来。 那是黄锦,他的脚步已经显得迟缓,他走过雪地,来到刘赐的面前。 刘赐笑笑,说道:“到时候了?” 黄锦这两天已经把半条命给耗去了,他摆摆手,说道:“该调配的都调配了,这就干。” 刘赐站起来,笑道:“也好,这般深夜,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正是好时候。” 黄锦狠狠地蔑了刘赐一眼,他提起一口气,说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给我听清楚了,明儿你就进司礼监了,那司礼监可不是你江南的自家,给我说话小心些!” 刘赐笑笑,说道:“黄祖宗放心,我刘赐是最识好歹的,我如若真是那般不识好歹,我活不到今天。” 黄锦看着刘赐那不羁的样子,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恨恨地说道:“你真是个混世魔王!” 黄锦想了想,又指着刘赐的鼻子,说道:“明儿是裕王的登极大殿,你可给我收敛些,要是再干出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小心你的狗命!” 刘赐自是知道黄锦指的是他和婉儿的关系,当年是黄锦将他们抓住,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所以黄锦知道他和婉儿是有“那档子事”的。 刘赐笑道:“黄公公以为,我还留在这大明天下,还在这宫里头掺和这些事情,为的是什么?” 黄锦瞪着刘赐,刘赐这话刺到他心里头了,这也是他掂量的问题。 刘赐笑道:“当初你把我抓到江南抓进姚家的时候,我只是想和婉儿尽早脱身,远走高飞,后来我看不得上官家祸害江南,我又把上官家灭了,这机缘巧合之下,倒是让我掌控了江南的大权,而后我的叔父告诉我,这大明天下苦于封关禁海之令,海洋才是大明的未来,我又去办了这开海之事,历经艰难困苦,和倭寇缠斗多年,总算把这开海之事办得有些规模,可惜我眼看着汪直和我姐都死了……” 刘赐仰天叹息,汪直和虞小宛的死是他无法释怀的事情,他始终对汪直和姐姐满怀愧疚,他继续说道:“原本我是打算远走高飞了,谁知婉儿没有死,她让我倒严,我又来倒了严党,然后为了自保,我又下西洋寻那‘长生之道’,我打通了马六甲海峡,到了西洋又回来,看着可贞死了,我又把皇帝干掉了……” 黄锦听着刘赐这般诉说,他自是也生出感慨,他叹道:“所以说你是个混世魔王。” 刘赐笑道:“黄祖宗,你看我做这么多事为的是什么?因为上官家祸害江南,我把上官家灭了,因为大明苦于封关禁海之令,我就办这开海之事,因为严党祸乱天下,我就倒了严党,如今我干掉皇帝,一方面是因为皇帝杀了我老婆,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皇帝妄求长生,祸害天下。” 黄锦说道:“你是说你是为了天下苍生?” 刘赐说道:“我一则为了苍生百姓,二则为了婉儿和我的亲眷们。” 刘赐说着,他踢了踢脚下雪化成的污水,叹道:“所以这趟浑水我还得蹚下去啊。” 第1368章 偷天(六) 黄锦沉吟片刻,说道:“如今这烂摊子还真少不了你,特别是严党倒了之后的这几年,这天下内忧外患,朝廷内里腐败,社稷内里天灾频发,人祸不断,社稷外头边患不绝,女真人,蒙古人,云南土司祸乱频仍,说到底,还是一个字,‘钱’,朝廷没钱,就办不了事情。” 刘赐笑了笑,他没接黄锦的话,他看向天色,说道:“快丑时中了,办事。” 黄锦走进乾清宫正殿,去到那“神坛”处看了看嘉靖皇帝的尸身,然后他走出来,站在这乾清宫正殿的门口,站在刘赐身边,他抬头看着那清亮的月色,他深吸一口气,尖着嗓子仰天长啸:“来人哪!宣御医!来人哪!……” 黄锦叫着,一路跑下台阶,跑进雪地里头,继续叫着,声音变得越发凄厉:“来人哪!快宣御医!……” 黄锦一路跑过雪地,声音变得越发凄惨而尖利,他一路高喊着:“天崩了!天崩了!……宣御医啊!……” 刘赐看着黄锦的身影消失在乾清宫的宫门口,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片刻之后,他又看见一缕缕火光朝这乾清宫聚集而来,这些火光越来越多,纷纷聚到乾清宫的宫门口。 喧嚣声也聚集起来,大批的人聚集到了乾清宫宫门口,哭声开始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恼人的声响。 不多时,几个大太监挤了进来,他们哆嗦着来到乾清宫的正殿门口,他们看了一眼刘赐,没有搭理,他们不觉得刘赐是个什么人物,他们顾自哆嗦着走进正殿,他们来到嘉靖皇帝“驾崩”的那个黑暗房间,刘赐仍是站在正殿门口,随即听见里头传来如丧考妣般的惊叫声和哭嚎声。 很快,几个老头子挤进了乾清宫的宫门,走进正殿,这是五名太医,他们提着药箱,哆嗦着走进去。 刘赐站在一旁看着,他看着这些太医哆嗦得厉害,他知道这些太医听说“万岁爷病重”,要他们来看病,他们势必已经吓去半条命,嘉靖皇帝这些年来杀掉的太医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因为嘉靖皇帝迷信那些修仙的丹药,而太医遵从医道往往得劝皇帝别服那些丹药,这自是得要了这些老头的命。 但是今夜这五名太医的任务轻松得多了,显而易见的,嘉靖皇帝已经死了。 那乾清宫正殿里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那些太医自是感觉到嘉靖皇帝的模样似有蹊跷,但是他们没能进一步地查看,黄锦以“不得冒犯圣体”为由将他们斥退了,并马上让礼部的官员进来,将嘉靖皇帝的遗体收殓了。 皇帝驾崩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尤其是对于已经在位四十五年的嘉靖皇帝来说,这更是一件动摇国本的事情,黄锦以“稳局势”为名迅速地组织内廷封闭了乾清宫,众多太医也被赶走了,但是这些太医也没敢多说话,他们知道这“天崩地裂”之事的重大,如若传出去半句“嘉靖皇帝的死有蹊跷”的话语,那是要掀起滔天大浪的,而且这些太医都知道嘉靖皇帝常年服用丹药,出现这“暴毙”之症也不在意料之外。 嘉靖皇帝驾崩的消息在一夜之内就传遍京城,而在天亮之前,黄锦已经稳住了内廷的局势,紫荆城被重重戒严,乾清宫更是被五十名锦衣卫重重把守,不给任何人出入。 而京城也已经戒严,在七日之内任何人马不得出入京师。 乾清宫里头只有黄锦、刘赐、徐阶、高拱,还有另外三位宫里头的大太监在场。 刘赐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场大戏,看着黄锦和徐阶、高拱协作着主持大局,这三人是如今大明天下的当权者,他们将一手操办这老皇帝的丧事和新皇帝的登极大典。 在天色初初亮起之际,一队人马开进乾清宫来,这是朝廷礼部和工部的人马,他们开始准备裕王的登极大典,按照徐阶的意见,在今日正午时裕王必须完成登基之事,这是昭告天下,嘉靖皇帝崩了,但是新皇帝马上就上位了,大明朝廷中枢仍然强力而团结,这可安定天下人心。 工部的人马一进来就对着乾清宫正门的高大宫墙拆起来,他们卸下了那些足有五人高的梨花木宫墙,打开了空间,然后进去将嘉靖皇帝摆放“神坛”的那个黑暗空间拆掉了,他们将那房间的四面墙壁卸下来,又想把那“神坛”挪走,但是那神坛着实是厚重得难以搬动,他们干脆用大铁锤将那神坛砸碎了。 第1369章 换日(一) 刘赐看着那汉白玉雕琢的那座高大的“神坛”被砸得粉碎,他不禁哑然失笑,这曾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如今化作一堆废墟了。 砸了那“神坛”之后,乾清宫其他地方的诸多神台、神器都被一应拆毁。 黄锦一面看着这拆卸的工作,一面呼喝着:“除了四面墙壁,其他都拆了!恢复到高祖皇帝时候的模样!……都给老子小心些!别磕碰坏了墙头!” 很快,这嘉靖皇帝花了三四十年经营的乾清宫正殿变成一片空荡,仅剩地面上漆黑的砖石和四面墙壁。 刘赐来到大殿的右侧,来到那“玉清真王”的那副巨大的壁画下,他对身边正在拆卸顶上的幔帐的太监说道:“给我拿一桶石灰来,我把这壁画给抹了。” 那太监愣了愣,刘赐不容置疑地说道:“快去。” 那太监转头去了,很快把一桶白石灰拎来了,刘赐拎起那桶石灰,就着一架简易的木梯子登高而上,他攀到高处,将那桶石灰对着那壁画一泼,然后拿着刷子在墙壁上刷起来。 在刘赐的粉刷之下,那“玉清真王”威严的头颅很快被刷去了。 到了巳时时分,日光从那被拆卸掉巨大门窗的墙壁照耀进来,直照得刘赐睁不开眼,黄锦看见刘赐已经把那“玉清真王”的巨幅壁画给刷得七七八八了。 黄锦笑道:“今儿可是个好天色啊。” 因为没有门窗的遮挡,日光普照进这座高大的正殿,将这座原本昏暗的大殿照耀得一片光明。 刘赐说道:“所谓乾清宫,本来就该是这般模样,即乾且清,依我看,这门窗就不必装上了,裕王就这般登基。” 黄锦一愣,说道:“这怎么能行?!” 刘赐说道:“信我的,裕王想要一番新气象,这乾清宫敞开了门窗,普照光明,这就是新气象。” 黄锦仍是犹豫,刘赐笑道:“那你就说是我的主意,裕王府会认同的。” 黄锦没再坚持,他笑笑地转头去了。 刘赐把那“玉清真王”的壁画都涂没了,时辰已经来到巳时中,再有半个时辰就是裕王的登极大殿了。 司礼监已经找来一些桌椅,在乾清宫正殿的台阶上搭起了一个高台,这是裕王即将承接帝位的地方,谁都没有想到嘉靖皇帝会骤然驾崩,所以宫里头完全没有准备,这个登极的高台像是个草台班子唱戏的简陋舞台一般。 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乾清宫的外头,这些官员穿着齐整的官服,在乾清宫外面挤得密密麻麻。 距离正午还有两刻钟时,乾清宫的宫门打开了,官员们涌了进来,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这些官员按照官阶品级,分别找好了位置跪下了,然后现场响起一片哀鸣之声,官员们都在呜咽着“皇上……”、“先帝……”。 刘赐站在那登极的高台下面,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来,将一套绛红色的袍服呈给刘赐,说道:“祖宗,黄祖宗请你穿上衣袍。” 刘赐拎起那件袍服一看,只见这件袍服已经颇为老旧,但是那绛红的色彩仍是那般柔亮耀眼,这正是十年前他灭了苏金水之后,李芳交给他的那件司礼监宫衣。 只见这件宫衣的补子上绣着的那只“云雁”依然栩栩如生,衬着这宫衣绛红色的色彩,更显得这衣服高贵。 刘赐看着这袍服,自是想起李芳,李芳眼下估计还在前往南京的半途上,他大概还不知道嘉靖皇帝驾崩的消息,如若他知道了,不知道该是何等反应。 那小太监看刘赐愣着神,他催促道:“祖宗,快穿上,这外朝的官都到了,眼下司礼监就您和黄祖宗二人,您得主持着这外头的事情啊。” 刘赐回过神来,他问道:“我?主持外头的事情?” 那小太监说道:“黄祖宗说了,外头的事情让你主持,以往都是这么办的,李芳老祖宗在的时候,都是李芳老祖宗主持内里的事情,黄祖宗主持外头的事情。” 这小太监显然是个灵巧的人物,他不知道刘赐是哪里冒出来的“祖宗”,但他看得出刘赐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所以他对刘赐极为恭敬。 刘赐知道黄锦执掌司礼监之后,就把司礼监原本的四名大太监都开缺了,因为这些老人都是李芳的人,黄锦自是要开掉他们,如今黄锦还没来得及换新人进来,眼下司礼监就他和刘赐二人。 黄锦主持着那新帝登基的事宜,外头的事情自是只有刘赐能主持,而刘赐有着裕王府的关系,他自是能办好这个事情。 第1370章 换日(二) 刘赐套上了那件宫衣,当年他穿这件宫衣还显得宽大,如今却是有些窄小了,他看了看这宫衣的腰带,那腰带的正中仍是镶着一块碧玉,那块碧玉清亮剔透,不难瞧见是块不俗的物事。 刘赐想起李芳当年对他说的:“我初入司礼监是也才十五岁,比你稍大一些,你的身架子和我那时候差不多,这衣服正好合身,今儿一早我可是在箱柜里翻找了好久才把这衣服找出来……看到那腰带没有,那也是当今万岁爷亲赐的,一般的衣服上,不管内朝外朝,可都不会在衣带上镶玉,这件衣服镶了万岁爷赐的玉,可就是天底下只此一件了。” 刘赐摸着那块镶玉,他只觉得恍若隔世,当年李芳把这件衣服传给他,谁知道他会结束了嘉靖一朝。 刘赐穿着司礼监的袍服走出来,走到众官员的前面,赵贞吉分管礼部的事务,正在主持着官员们的到场事宜,他自是极眼尖和灵巧,他看着刘赐出现,他立马赶过来,对刘赐说道:“贞吉见过公公,朝廷四品以上官员除了六位外放外地没能到场,其余者都到了。” 刘赐看了看赵贞吉,说道:“你是管礼部事宜的?” 赵贞吉恭敬道:“正是。” 刘赐看了看跪在当场的官员们,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话找话地说了句:“还得跪齐整些。” 赵贞吉立马说道:“贞吉明白,这就排好队伍。” 赵贞吉立马转头向着现场主持事宜的官员们说道:“再整肃一轮,都跪齐整了!” 礼部的官员和现场的太监们立即把指令传递下去了,现场传来一片骚动。 刘赐是第一次“名正言顺”地以“司礼监大太监”的身份出现,他在现场巡视着,在场的官员看见他这身绛红色的司礼监衣袍,都埋着头看都不敢看一眼。 随即现场又传来一片骚动,只见一队人马着急忙慌地赶来了,那是裕王府的人马,赶在最前头的正是高拱和张居正,然后一乘轿子在乾清宫的宫门前停下了。 眼看那轿子停在宫门前,黄锦一路奔跑着从正殿跑出来,径直穿过整个广场,并且一把扯上刘赐,赶到宫门口。 黄锦拉着刘赐一把跪下来,高呼道:“司礼监恭迎万岁!” 在场众人全都跪下了,其中有太监,有宫女,有锦衣卫,有裕王府的内臣,全都跪下来,高呼:“恭迎千岁!” 刘赐看到一个穿着金色袍服的身影从轿子里走出,那正是裕王朱载垕,朱载垕二十九岁了,十年前刘赐在裕王府里面见过他一回,而十年过去了,这位王爷仍是那般面庞白净,眉目平和,他仍是穿着一身绣着金色丝线的白色丝绸衣服。 刘赐对朱载垕的印象颇好,他记得这位王爷说话有些许结巴,性格较为敏感内敛,似乎不善于应付场面,而如今朱载垕显然老练了许多,他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出轿子,他的眉目沉静,显然多年险恶的日子炼就了他的城府,他对着众人扬了扬手,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众人喊了声:“谢王爷!” 众人纷纷起来了,今天日光正好,凛冽的午阳照在朱载垕的身上,照得他那白皙的皮肤泛出光泽。 黄锦走上去,说道:“殿下,今日天色正佳,正午时分,天阳正炽,正是登极的好时辰。” 朱载垕笑了笑,说道:“劳动你们了。” 黄锦再次下跪,说道:“王爷登极,天下人心大定,实我大明之福!” 众人又一次下拜,喊着:“大明有福!” 朱载垕不动声色,他看着宫门里头摆在正殿中央的登极之台,他目光悠长,这个位置他等了十几年,在他看来这个皇位更像是一个命定的诅咒,他生来就要面对这个诅咒,并被这个诅咒纠缠了大半生,因为这个诅咒,他承担着世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承担着巨大的挣扎和压力,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此时朱载垕站在烈阳之下,他感到头顶上的烈日好像要把他吞没了,他一阵呼吸急促,眼睛骤然一闭,身子向后倒去。 此时众人都埋着头,只有刘赐抬着头看着朱载垕,他看见此状,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朱载垕的身子,托住了朱载垕的背。 众人大惊,连忙冲上前来扶住裕王爷。 朱载垕缓了口气,神志恢复过来,黄锦立马斥道:“都各干各的事去!” 众人忙退散了,只剩下黄锦和刘赐在朱载垕身边。 黄锦看着朱载垕那苍白的脸色,他眼睛红了,含泪说道:“王爷!这些年,你受罪了……” 第1371章 换日(三) 朱载垕摆摆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都熬过来了……三天前,先皇下了旨意,斥我写七七四十九篇青词,以祷福寿,我足足写了两天两夜,这可是四十九篇青词啊,黄大伴,我如何能写完四十九篇青词,我以为这是先皇找了个由头,要罢我的王位,我本来都预想了实在不成,就请命把王府撤到南直隶去,谁知道骤然又知晓先皇走了……” 朱载垕说着,禁不住哽咽了一下,显然这些天他遭受了太大的折磨,四十九篇青词,这着实是要他的命。 朱载垕接着说道:“真是造化弄人,我原本真以为本王的路走到头了……” 刘赐看着朱载垕,他看清楚朱载垕的脸色苍白,虽然这位王爷看起来老练了许多,但是看起来仍是显得有些窘迫,这是天性使然,也是因为多年来被老皇帝压迫导致的。 黄锦红着眼睛,抚着朱载垕那苍白的手,说道:“王爷,都过去了,您熬到头了,康妃娘娘天灵在上,必定很是高兴。” 朱载垕哽咽道:“可怜了我的母后……” 刘赐只有暗叹着:“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生在帝王家。” 此时传来七声嘹亮的钟声,这是午时的钟声。 黄锦立马对朱载垕说道:“王爷,今儿时势所迫,准备得仓促,委屈您了,这就请您登基。” 朱载垕点点头,他抖了抖衣袍,稳步走上前,走进乾清宫的宫门,阔着步子往那高企的登极之位走去。 数百名朝官匍匐在地,朱载垕穿过挤满一地的人群,走过了乾清宫广场,走上那座临时搭起来的高台,登上了那个披着金色布料的位置。 两位礼部太监赶上前来,他们捧着龙袍,将龙袍抖落开来,给朱载垕披上了。 朱载垕穿上龙袍,将龙袍一抖,坐在了皇位上,随着朱载垕坐下来,在场的众多大臣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三遍,朱载垕激动地身子颤抖着,这一天他等了大半辈子,这个漫长的等待折磨了他大半辈子,如今他终于解脱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朱载垕憋足一口气,朗声说道:“平身!” 众臣子山呼:“谢皇上!” 众臣子齐齐起身,朱载垕激动地看着这满朝臣子,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现场陷入尴尬的沉默,裕王爷仍然是那般不善言辞。 高拱走出来了,他对着朱载垕说道:“日当正午,烈阳当空,吾皇登极,实乃大明之幸,吾皇必振肃朝纲,矫除积习,使海内翕然,天下太平!” 高拱这话说得颇为大胆,表明了朱载垕势必要矫正嘉靖朝的陋习的决心。 朱载垕立马朗声答道:“说得好!今日新朝开启,朕定要一扫积习,开一番新气象!” 朱载垕嘹亮地说出了一个“朕”字,这个词吐出来之际他自己也激动得精神一振。 群臣立时高呼:“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极是嘹亮,显然这些臣子不论官位大小,也不管屁股朝向哪边,都已经被嘉靖皇帝晚年昏聩的作为搅得不厌其烦,所以对于新皇登极都抱有期望。 此时,一个臣子从旁侧走出,嘹亮地高呼:“请王妃登后位!帝后同登极,如日月同辉,更安定天下人心,也借此立下帝嗣,绵延大明万年正统!” 这是一个礼部的臣子,显然他是得到了徐阶、高拱等人的授意,出面请求婉儿登上后位。 众臣子反应了片刻,纷纷下拜,山呼:“请王妃登后位!” 婉儿登后位,这也是众望所归的,婉儿在朝臣里头素来有好名声,大明内廷外廷都知道婉儿是杜康妃一手带出来,并令她辅佐裕王的,而婉儿这些年身为王妃的作为也让朝臣心服,况且婉儿诞下世子朱翊钧,更理应成为皇后,立婉儿为后,就相当于确定了朱翊钧“太子”的地位。 新皇登基,皇后母仪天下,并立下太子,这是强大的信号,确立大明天下的正统千秋万代,使新朝呈现雷霆万钧的君临天下之势。 烈阳当空,照耀得这乾清宫积了一天一夜的冰雪逐渐消融,刘赐站在那高台下方,他和黄锦一人一边,守在登上高台的那座阶梯的两侧,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禁暗叹今儿真是天公作美,看来老天爷也乐得见这大明天下迎来一番新气象。 第1372章 宣文皇后 朱载垕掂量片刻,他自是也希望婉儿能够登后位,只是眼下太过仓促,他们没有预备王妃登上后位的事宜,婉儿眼下还留守在王府呢。 高拱显然看透朱载垕的心思,他高声说道:“陛下!李王妃登后位乃众望所归,为安定苍生民心,臣请速速接李王妃来此登临后位!” 朱载垕见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他朗声说道:“准!” 裕王府的轿子赶忙出发了,飞一般地赶往裕王府。 烈阳当空地照耀着,朱载垕端坐在皇位上,在场的官员们都安顺地跪着,过了有两刻钟,一乘轿子飞奔而来,黄锦冲刘赐使了个眼色。 刘赐会意,他心下暗叹一声,他阔步走去,走出了宫门,来到轿子前。 婉儿已经从轿子走下来,她看见刘赐,神色颤了颤,刘赐先对她微笑了一下,婉儿也对刘赐露出微笑。 婉儿随后看向那乾清宫里头,看着那跪了一地的官员,黄锦已经准备好那件当年杜康妃穿过的凤袍站在那儿等着迎接婉儿。 婉儿对刘赐微笑道:“走。” 刘赐跟在婉儿身侧,伸手扶着婉儿的手,伺候着婉儿走去。 他们一路走去,走过百官跪拜的阵势,刘赐感到婉儿的手平稳如常,倒是他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们来到那象征帝后之位的高台之下,黄锦走上前来,为婉儿披上凤袍。 婉儿穿上凤袍,刘赐帮她拉好衣襟,婉儿定定地看着刘赐,刘赐也看着婉儿,他们又是相互笑了笑,刘赐在凑近婉儿耳边的时候说了声:“造化弄人。” 婉儿黯然,她转身走上台阶,走向属于她的皇后之位。 刘赐为婉儿托着衣裙,送着婉儿登上高台,然后他退了下来,和黄锦并肩跪下,跟着黄锦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也随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载垕满意地点点头,他一挥手,朗声道:“平身!” 群臣高呼:“谢皇上!” 群臣站起来,他们看着那高台上并肩坐着的、穿着龙袍凤袍的皇上和皇后,这一刻不管这些臣子属于什么派系,怀着什么样的利益立场,他们都同样感到振奋,这大明天下真的迎来新主子了,这位主子仁善宽厚,帝后和睦,太子也健康,这着实是让众臣子看到新的希望。 黄锦朗声拜道:“请皇上皇后登乾清宫!” 朱载垕和婉儿站起来,皇帝走下高台,皇后也跟着走下高台,他们走向高台后面的乾清宫。 朱载垕来到乾清宫正殿前,看见这乾清宫高大的木墙都被拆掉了,他愣住,黄锦忙迎上前来,说道:“皇上,时间紧促,奴才觉着这样儿还敞亮些……” 婉儿接过话头,对朱载垕笑道:“皇上,是臣妾的意思,早年康妃娘娘说过这乾清宫不该筑起这般又高又厚的木墙,先帝在这里头修仙多年,更是充斥着那炼丹修道的气息,如今皇上新朝新气象,应当敞开了宫墙,将这些气息都散去才是。” 朱载垕看着没有木墙的乾清宫,再看看那乾清宫里头原本摆放得极其考究的“修仙”物事都被清理一空,整座乾清宫变得空旷,他赞同地点头,说道:“好,这大敞开的乾清宫,正是一番新气象。” 朱载垕和婉儿一起走进乾清宫,乾清宫里头已经摆放着一排大明先帝列祖列宗的排位,这是今天一早黄锦亲自到太庙给请过来的,新帝叩拜过列祖列宗,就算是完成登极大典了。 朱载垕和婉儿一起跪在列祖列宗的灵牌前,叩拜三下,黄锦拿来历代先帝登基的祷文,恭恭敬敬地念了一通,这就算礼成了。 朱载垕和婉儿走出乾清宫正殿,来到百官面前,百官再次山呼万岁,朱载垕和婉儿并肩再次接受百官叩拜,这就完成了整个登极大典。 刘赐跟在黄锦旁侧,看着新帝登基,看着婉儿成为“宣文皇后”,他心意交杂,这个新朝的开创有他的一份功劳,他为天下苍生百姓高兴,贪腐横行、积弊深重的嘉靖朝终于结束了,朱载垕是个仁君,在徐阶、高拱、张居正等能臣的辅佐下,他势必会开辟一番新政。 而刘赐看着婉儿成为皇后,他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滋味,他相信婉儿会成为一个母仪天下的好皇后,但是他更感到对于命运的无力感,他和婉儿终究对抗不了命运。 但无论如何,自此刻起,大明帝国持续四十五年的嘉靖朝正式结束,裕王朱载垕即位,更元“隆庆”,自此开启大明帝国轰轰烈烈的“隆万大改革”的时代序幕。 第1373章 伟业(一) 刘赐没有在朝廷里头停留,隆庆帝登基之后的第二天,刘赐就和白芷若一起离开京城,返回江南。 他一方面是因为已经离开江南太久,想念亲人们了,一方面是京城是个伤心地,他不想在这里久留。 这般的隆冬时节,京杭大运河结冰又枯水,刘赐和白芷若乘着马南下,他们没有带任何侍从,他们一人乘一匹马,刘赐带着虞紫宁,白芷若带着虞紫川,他们一路策马南行。 因为一路风霜凛冽,加上刘赐有心带着虞紫川和虞紫宁瞧瞧世面,所以他们走得很慢,一路走着一路游历,他们走了半个月就是除夕夜了,他们刚好来到济南。 刘赐和白芷若找了一间普通的客栈,像是一对小夫妻带着一双儿女住进店里头。 第二天大年初一,他们带着虞紫川和虞紫宁在济南的街市上逛街,好生游玩一通之后他们继续上路返回江南。 在隆庆元年的二月,刘赐再次回到江南,家中的情况已经大为改观,姚家被监视的禁令已经解除,这个大家族又恢复了活力,同济会的发展则是更加壮大了,大明东南沿海的商贸已经基本上尽归同济会所掌控,沿海残留的倭寇武装势力也基本上被同济会尽皆收揽,凭借着庞大的商贸势力和武装势力,同济会更加深入地侵入了南洋,在三年前南洋以马六甲为核心的商贸仍是被弗朗机人垄断着,而如今这个形势已经彻底改变,同济会已经占据南洋一半以上的商贸份额。 刘赐回到故乡,就像鱼儿回了水里头一样,只感到难以言喻的安心和幸福。 刘赐先去了灵隐寺,看望了刘望舒、柳咏絮和姚无忌,姚无忌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但是他的精神仍然清醒,他依然主持着同济会的事情,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车马来到灵隐寺,这些人都是同济会的官员,他们前来请示姚无忌和柳咏絮关于同济会的重要事宜。 刘赐深深地谢过了姚无忌,如若不是姚无忌的主持,同济会势必度不过这个难关。 柳咏絮已经在灵隐寺住惯了,她每天处理着大量的事务,如今姚可贞走了,姚家的事务也归了她管,她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她和刘望舒一起吃斋诵佛,她的身体倒是变得越发好了。 柳咏絮不太愿意离开灵隐寺,但是她知道刘赐要继续办那“开海”的大业,要真的推动大明走向海洋,为了苍生百姓,她仍是愿意跟着刘赐去拼搏一把。 刘赐来到灵隐寺后头的墓地,拜祭了姐姐和姚可贞,他在墓地前伫立了很久,离开时头上似乎多生出两根白发来了。 刘赐带着柳咏絮和白芷若、虞紫川、虞紫宁离开灵隐寺,离开钱塘,回到了双屿港。 冬至已经十岁,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胚子,她的容颜和那高挑的身姿生得很像被看,只是那眉眼间有几分英气,瞧着倒有点像刘赐。 何绯儿也已经长大了,她一直留在被看身边帮扶被看,她已经十九岁了,她的眉目越发生得秀美,如今身姿比被看还高出半个头,简直快赶上刘赐了,她那漂亮的杏眼仍然是那般透着清丽的气息,说话间那眉眼颤动着,仍是那般透着灵动。 何绯儿记着她的爷爷和爹娘的心愿,她这十年来读书极是用心发奋,这些年被看不吝钱财地请名师来双屿港授课,何绯儿在名师的教导下如今她的学问已经很高,她仍是那般坚忍又低调的性情,平日里就是专注地读书,然后帮着被看处理事务。 冬至平日里跟着何绯儿读书,如今也学了半肚子的墨水。 刘赐回到双屿港就像是回了家,他倒是不用管太多的事务,他轻松下来,跟何绯儿、冬至她们处在一起谈笑游玩,过了好一阵快活的日子。 刘赐刚刚回到双屿港的第二日,圣旨就来到双屿港,这是隆庆皇帝下的圣旨,皇上要求刘赐约束同济会的扩张,因为如今新朝初建,天下局势不稳,加上嘉靖朝留下的诸多弊政和窟窿,隆庆帝和他的重臣们正忙于安定天下大局,所以生怕江南这边出现什么变乱。 刘赐对这些圣旨都恭恭敬敬地回复许诺,但是实际上他完全没有理会这些旨意,他号令同济会继续努力扩张,他的目标是控制整个东洋和南洋的贸易,把马六甲海峡完全掌控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刘赐坚定地、沉默地做着他的事情,他坚信“大明的未来是海洋”,他要开创一番真正的伟业。 第1374章 伟业(二) 同济会在东洋的扩张很是顺利,因为前几年已经与同济会建立紧密联系的日本大名织田信长如今势力已经越发做大,在三年前,织田信长将妹妹嫁给另一位大名浅井长政以缔结同盟,并成功击败另一位强大的大名斋藤龙兴,成为统治日本“尾张”、“美浓”两国的最强大大名。 今年以来,织田信长仿照当年中国周朝立于岐山之后打倒殷朝统一天下的做法,在日本提出“天下布武”的口号,并使用“天下布武”的印玺,正式踏上统一日本的道路,在不久前他刚刚得到日本名义上的统治者“正亲町天皇”册封的“古今无双名将”的尊荣。 织田信长将同济会作为他统一日本的重要力量支持,所以织田信长很欢迎同济会的势力来到日本开展贸易,刘赐很清楚织田信长的诉求,他与织田信长缔结同盟,各自获取各自的利益,同济会霸占日本的商贸权利,同时给予织田信长财力、火器的支持。 同济会在日本的扩张自是让弗朗机人很不满,在隆庆元年的六月,同济会和弗朗机人在日本的贸易权争夺趋于白热化,弗朗机人的武装舰队在盛夏时节开到冲绳岛扎下据点,他们要在冲绳建立武装力量,以此控制前往日本的贸易航线。 刘赐立马派出徐活佛率领舰队开向冲绳岛,要求弗朗机人马上离开。 徐活佛一直在洪武皇帝的孝陵“守陵”,刘赐归来之后,同济会的军队撤离了孝陵,徐活佛也回来主持同济会的军事,他这番出征冲绳岛率领的是同济会的主力,这部分主力由原本刘家军的精锐和倭寇收编的精锐部分整编而成。 刘赐很自信同济会的这支精锐军队是大明海疆及东洋、南洋最强大的一支海上武装力量,他马六甲尚且打得下来,如今冲绳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更是不在话下。 冲绳一战徐活佛没有耗费太大的气力,弗朗机人这次属于远途作战,他们的基地远在吕宋,徐活佛挥兵切断了他们的补给线路,弗朗机人的补给不继,他们试图向日本要补给,但是日本方面的势力在织田信长的掌控之下也不会给弗朗机人提供补给,弗朗机人试图和同济会决战一番,但是他们慑于同济会强大的舰队,不敢贸然出战,这般耗了一个月,弗朗机人自行退去了,这场战事无风无浪地平息了。 除了东洋日本的贸易,同济会在南洋的贸易也开展得如火如荼,暹罗、交趾、爪哇一带的商贸被同济会进一步开发,同时同济会更把手伸进了婆罗洲岛,这里原本是弗朗机人的地盘,这个岛上盛产弗朗机人渴求的香料、树胶等物事,刘赐凭借自己强大的武装力量,他进一步在婆罗洲岛扩展贸易。 弗朗机人对于同济会的扩张没有太好的办法,以往他们与汪直达成势力的均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汪直收到大明朝廷的钳制,没法全力与他们对抗,而如今刘赐已经解除了后顾之忧,他不像汪直那般担心朝廷要对他下手,所以他可以全力地向外扩张,在大明蕴藏的庞大的贸易力量支持下,他的扩张显然是弗朗机人难以阻挡的。 到了隆庆元年的冬季,在同济会一年的扩张之下,弗朗机人原本散布在暹罗、交趾等地的贸易势力已经被同济会挤压殆尽,弗朗机人保存着武装力量的只有吕宋一地,刘赐没有进犯吕宋,他不能将弗朗机人赶尽杀绝,因为他得和弗朗机人做生意,把货物贩到西洋去。 弗朗机人原本直接在大明、日本、暹罗、交趾等地获取低价的货物,再贩到他们西洋的祖国去赚取大额差价,如今他们这个生意算是做到头了,他们要获取货物,尤其是获取大明的货物,必须经过同济会的手,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被同济会赚去一手,再难以获得低价的货物,弗朗机人自是非常不痛快,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大明的海洋势力如若被解放出来,其力量是他们无法抵挡的。 朝廷的圣旨依然一道一道地下来,并且接连不断地派出御史来到江南监察刘赐的行动,显然朝廷非常担心刘赐的坐大,这般海洋势力的扩张对于这个集权力量强大的帝国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威胁。 但是朝廷暂时没有做出实质的行动,对刘赐和同济会仍停留在口头的警告上,刘赐知道这是婉儿的影响,婉儿在朝廷的权力中枢担保着刘赐的忠诚,这给刘赐争取了充分的机会和时间。 第1375章 伟业(三) 到了隆庆元年十月初,婉儿派来一位故人来到江南,那是刘二,刘二已经从边地回到朝廷中枢,成为婉儿的心腹。 刘赐在钱塘西湖湖畔的一家酒肆见到刘二,他们已经许多年不见,刘二已经四十五岁,身为锦衣卫他已经来到武士生涯的尾声,在边地多年的奋战也损伤了他的身体,这次刘赐见到他,刘二已经显出老态。 刘赐走进酒肆时,刘二正在窗边看着西湖,刘赐走过熙攘吵杂的人群,来到刘二身边,笑道:“二爷,许久不见。” 刘二笑道:“刘公子,别来无恙。” 刘赐看着刘二那霜白的两鬓,他不忌讳地说道:“二爷,你可见老了。” 刘二笑道:“你以为呢,若不是老了,我会回到朝廷里头干这些没意思的活计吗?” 刘赐叹息一声,笑道:“这里的醋鱼好吃,尝尝。” 刘赐让店家上了一盘醋鱼,刘赐没有带侍从进来,酒肆的店家也不知道刘赐的真实身份,只当刘赐是一名富贵人家的公子。 刘赐让店家上了一瓶绍兴黄酒,刘二却说道:“不喝酒,我这身子内里不好,喝不得酒。” 刘赐看着刘二那身体不佳的模样,他不禁暗叹,曾经那么一个钢铁般的汉子,如今竟是这般显出老态。 刘二说道:“也是多亏皇后娘娘,让我回了朝廷,还让我当着这北镇抚司的家,给我安排着体面的活计,这番下江南来见你江南王,但愿也是个体面的事儿。” 刘赐笑道:“二爷说,你我都是明白人,有话直说便是。” 刘二说道:“同济会今年岁入多少?” 刘赐坦白地说道:“到如今两千万两左右。” 刘二又问道:“同济会有多少兵员?” 刘赐说道:“双屿港囤聚的常备军队两万人。” 刘二说道:“这两万人是你的精锐,但你还有大约三万的后备军,战舰足有八百艘。” 刘赐说道:“说的不错。” 刘二接着说道:“你在马六甲巨港还囤聚着另一支军队,由于潜执掌,兵员足有万人,大小战舰足有三百艘,此外你同济会上上下下的官员还有十万人之众,加上这些官员的亲眷,你同济会的人丁有好几十万。” 刘赐没有反驳。 刘二笑道:“刘赐,你有两万精锐,四万后备役军,十万官员,数十万的人丁,每年有两千万以上的岁入,你这势力足以割据为王了。” 刘赐淡定地说道:“当乱臣贼子,非我所愿。” 刘二说道:“乱臣贼子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乱臣贼子,当初先帝竟然没有杀你,着实是先帝晚年昏聩了,如今是皇后在朝廷里头帮你说话,替你担保,不然你的日子绝不会这么好过。” 刘赐说道:“二爷,你今日来到,是为了什么?” 刘二说道:“我带来宣文皇后的懿旨,当然,这是密旨,皇后令你收敛军队,低调从事,朝中攻击你的声音已经压不住了,尽管皇后信任你,但是树大招风,你太冒头,难免招来威胁。” 刘赐说道:“即是如此,二爷,那我看也到时候了。” 刘二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刘赐说道:“烦请转告皇后,刘赐请求开放海禁。” 刘二说道:“这不是给你们开海贸易的权力了吗?” 刘赐摇头,说道:“这不算,如今朝廷只是暗地里给了我们开海贸易的特权,借此让我们为朝廷敛财,这种开海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要的是朝廷颁发律令,废除封关禁海的所谓‘祖宗之法’,让大明的海疆可以自由贸易。” 刘二着实是愣住了,他知道原本这“同济会的外洋贸易”已经做得很是顺畅,朝廷上下也已经默许了这个事实,因为同济会确实每年给朝廷供给四百万两左右的岁入,这是一笔很可观的国库收入,多亏了这笔收入朝廷才得以顺利运转着,所以如今朝廷上下并不反对同济会做“开海贸易”的事情,而如今刘赐日子过得好好的,却又要提这“开放海禁”之事,这势必又要招致一大片反对的声音。 刘赐说道:“我知道,这是改变祖宗根本大法的事情,但是二爷你想必也清楚,为了大明的未来,这‘开海’之事是非干不可的。” 刘二叹道:“刘赐,你知道这么干皇上和皇后要背负多大的压力吗?” 刘赐说道:“隆庆帝登基之后,天下气象一新,正是趁着这新皇登极的时候,把该革新的事情都办了,再说了,这‘开放海禁’已成大势,对于黎民苍生来说,只会得民心,不会招非议,如此何乐而不为?” 第1376章 伟业(四) 刘二思量片刻,说道:“你说如何开这个海?” 刘赐说道:“朝廷难以一下子把海禁都放开,这的确是不现实。” 刘二说道:“这是当然,当年太祖皇帝将封关禁海作为祖宗根本之策,自是有他的道理,如若放开了海禁,这必定会给大明带来祸乱,大批的子民往外洋跑,大量的夷人进入大明,最要紧应当是会有大量的银子流入大明,这会使得大明的银钱贬值,这会动摇江山社稷的根本。” 刘赐说道:“你说的是,所以开海归开海,但是这开海的贸易必须被朝廷管控起来,设想,朝廷如果专设一个港口,准许人民在这个港口开展贸易,这样就会解决你说的那些问题,大明对外洋贸易仍在朝廷的监视之下,不会有大量的子民外逃,也不会有夷人的入侵,朝廷也可以监察贸易的体量,防止太多的白银流入大明,而且最要紧的是,这些贸易全都得经过朝廷的许可,朝廷可以收取一定贸易额的赋税,这会给朝廷带来可观的收入,也就是说,这些商业贸易开展,得利的首先是朝廷,银子的流入首先是流入朝廷的国库。” 刘二叹道:“如今你同济会和双屿港不就是如此吗?也是这般一个港口。” 刘赐摇头,说道:“不,我这双屿港的贸易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只有那些成规模的豪强和商帮能够来我这里贸易,我要朝廷废除海禁之策,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开海了,所有人都可以到双屿港贸易。” 刘二沉吟片刻,他知道这开海之策着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这一步变革难免会面临很大的阻力,他说道:“你是说以你的双屿港作为这‘开海’的港口?” 刘赐说道:“双屿港经过汪直,又经过同济会,已经经营多年,自是一个开海贸易的最好港口,同济会有十万官员,这些官员都是经验丰富的办理贸易事宜的人才,同济会来办理这开海之事,自是水到渠成,一蹴而就。” 刘二点头,说道:“有同济会这多年的经营在,这开海之事的确是水到渠成。” 刘赐叹道:“大明百姓苦封关禁海久矣,如今是时候废除这个弊政了。” 刘二看着刘赐,说道:“刘赐,你要知道,这个事情如若真这么一办,你就更成那个大逆不道之人了。” 刘赐笑道:“怎么说?” 刘二说道:“你废了大明祖宗之法,那还不是大逆不道之人?你势力做大,割据一方,还挑战大明祖宗之法,朝中那些老臣都会把你视为逆臣贼子的。” 刘赐笑道:“我早已是逆臣贼子了。” 刘二看着刘赐的眼睛,他的目光变得冷凛,说道:“先帝……真是你干的?” 刘赐越发笑了,说道:“二爷,先帝是服丹药,仙逝了,这天下人皆知。” 刘二说道:“可是有些事,只有天知地知,还有那两三人知。” 刘赐说道:“那你便问天,问地,问那知晓的两三人去,看看他们肯不肯告诉你。” 刘二说道:“如果他们不肯告诉我呢。” 刘赐笑道:“二爷,你当锦衣卫这些年,不知道人世间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寻不到真相的吗?” 刘二定定地看着刘赐,他看着刘赐那戏谑的眼神,直看了良久,他黯然笑了,说道:“刘赐,你真是个逆臣贼子。” ~ 刘二当天就返回京城,他带着刘赐的意思径直去向婉儿报告。 半个月后,刘赐收到朝廷的消息,朝廷在商议这“开海”事宜,显然,隆庆皇帝和他的幕僚们原本已经有这个意思,他们这数十年来目睹了倭患的猖獗,目睹了封关禁海给这大明江山造成的严重损害,目睹了朝廷为了剿灭倭寇而掀起的一场场残酷的内战,所以隆庆帝和徐阶、高拱、张居正等重臣都怀有废除封关禁海之策的意思。 隆庆帝自登基一年以来已经做了许多事情,他一继位就将嘉靖朝因言获罪的所有臣子重新召用,已死之臣倍加抚恤并录用其后人,包括海瑞在内的诸多因得罪嘉靖皇帝而下狱的臣子被重新启用,一时让朝廷气象一新。 柳咏絮的父亲杨继盛也被平反昭雪,并作为“直谏诸臣”的首要人物,被朝廷追赠太常少卿,并赐谥号“忠愍”,予以祭典。 此外,隆庆帝还下召将嘉靖皇帝此前宠幸的所有道士方士送有司论罪,宫廷内外的一切道教活动全部停止,并且下旨免除嘉靖四十三年以前民间所有的欠赋,这更使天下百姓欢庆鼓舞。 第1377章 伟业(五) 隆庆帝自身则力行节俭,经过隆庆元年一年宫廷吃喝用度省下来的银子就足有十万两。 在这气象一新的大环境下,这“解除海禁”之事并不显得突兀,隆庆帝重用徐阶、高拱、张居正主持内阁,这三位能臣都认同解除海禁的想法。 在隆庆元年的二月四日,隆庆帝在朝中昭告群臣:“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同济会在东南沿海的活动已经是世人皆知,那些聪明的官员已经嗅到朝廷关于“海禁”一事的暧昧气息,在隆庆帝下诏的半个月之后,福建巡抚御史涂泽民上书朝廷,明确提出:“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隆庆帝和徐阶、高拱、张居正为主的内阁马上做出反应,在朝中争议兴起之前,立马下圣旨批准了这一奏请,隆庆帝明令:解除封关禁海之制,调整朝廷外洋贸易政策,允许民间商人远贩东西二洋。 自此,大明王朝持续了两百年的“封关禁海”之策成为历史,民间私人的海外贸易获得朝廷许可的合法地位,东南沿海各地的民间海外贸易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三月初一清明节这一天,锦衣卫从官道飞驰而至,来到杭州府城门口,将一封密信交给姚家驻守在城门外的官员。 两刻钟后,这封密信送到了在姚家蓼风轩的门口。 蓼风轩的大厅里,刘赐正在教冬至、虞紫川和虞紫宁读书,他正在读《诗经》,对两个孩子讲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冬至和虞紫宁都听得挺认真,虞紫川却是心不在焉,刘赐皱眉道:“紫川,是不是得你柳姨娘来教你,你才服气?” 虞紫川倒是坐正了,但是他还是心不在读书上,他问道:“舅舅,我们为什么要读书?” 刘赐放下《诗经》,说道:“天底下的事情,好处最多的就是读书,读书可以明事理,通天地,可以考功名,谋进取。” 虞紫川问道:“那舅舅你为什么不去考功名。” 刘赐笑道:“我自然是想考功名,但是我没那个机会啊。” 虞紫川又追问道:“为什么说你没机会?……” 冬至不高兴了,她呵斥道:“你还听不听讲课了?让你坐半个时辰都坐不下来,成天想着你那些舞枪弄棒的玩意!” 虞紫川的性子和刘赐完全不像,刘赐虽然好动,但是心思细腻,爱读书,虞紫川则没那细腻的性子,他才八岁,但就爱习武骑射那些伎俩。 但是虞紫川很怕冬至,冬至也就比他大两岁,但他最怕这个姐姐,他在家里可以胡闹得把天翻了,但是冬至一来他就乖顺了。 冬至瞪着虞紫川,说道:“安静些!爹爹讲完课你就自己耍你的去,现在别多嘴!” 虞紫川垂着头不敢说话了,虞紫宁在一旁抿嘴笑着,虞紫宁性子温婉,温柔得像水一样,刘赐最是心疼她。 何绯儿来了,她站在门口,刘赐看见何绯儿来了,他知道来大事了,他走出蓼风轩的庭院,接过信笺看了一眼,他仰头看看苍天白云,对何绯儿笑叹道:“绯儿,我们竟然废了这大明天下的封关禁海之策。” 何绯儿笑道:“这不是意料之事吗。” 刘赐看着白云流转,他说道:“备车马,我们去一趟灵隐寺。” ~ 午后时分,刘赐来到灵隐寺的山门,他径直来到寺庙后头的禅房,那里一片清静,柳咏絮正坐在禅房门外的菩提树下小憩,她看见刘赐来了,她笑着迎前来。 刘赐看着菩提叶纷飞着,柳咏絮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裙,他问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柳咏絮笑道:“不冷,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刘赐没说话,看着柳咏絮笑着,柳咏絮的容貌变得丰润了,她的眼神仍是那般清澈,但是已经变得柔和。 柳咏絮如今留在灵隐寺陪在姚无忌的身边,和姚无忌一起处理同济会的事务,在灵隐寺的这几年让她改变了许多,她跟着刘望舒一起诵经学佛,内心变得平静,身子也好了许多。 而一个月前她得到父亲杨继盛平反昭雪的消息,这个迟到的公道让她欣慰。 柳咏絮从刘赐手中拿过那张信笺,信中的消息在她的意料之内,她笑道:“叔父应该很高兴,他终究是改变了大明。” 刘赐说道:“是我们一起改变了大明。” 柳咏絮问道:“那么,是以我们同济会为基础来办这开海之事?” 刘赐说道:“正是要和你商量呢,我们自是希望如此。” 第1378章 伟业(六) 柳咏絮思量片刻,说道:“同济会经营数十年,帮会里面的官员都有相当的经验,不少老官员一辈子就从事这外洋商贸之事,更别说我们已经形成商贸体系,东南沿海的商客都认我们同济会,我们的军队和航线都已经很成熟,对于朝廷要办这开海之事来说,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如若朝廷自己重起炉灶办开海,恐怕要一团糟,没有十年的工夫办不下来。” 刘赐点头,说道:“我会修一份信,向皇后娘娘呈明这些利害。” 柳咏絮说道:“其实不用你讲,婉儿看着我们一路走过来的,她知道这里面的底细,只是她能不能压住朝廷那些反对的声音。” 刘赐说道:“相信皇后娘娘,我们要共创一番伟业。” 柳咏絮喃喃叹道:“是啊,谁想到你一个春禧宫太监,她一个春禧宫宫女,最后是你们要变革大明。” 刘赐认真道:“絮儿,是我们,我们要一起变革大明。” 柳咏絮看着上面的菩提树叶子凋零,她笑道:“凡尘俗世,终究成空,于我而言,成不成这番事业是随缘之事。” 刘赐知道柳咏絮已经参悟佛理,他说道:“看破俗世成空,这是大智慧,絮儿,只要你觉得觉得平静就好。” 柳咏絮看着刘赐,嘴唇颤了颤,眼中泛出泪光,她转而笑道:“走,去见叔父,他该睡醒了。” 柳咏絮和刘赐见到了姚无忌,姚无忌已经常年卧床,平时大多数的事务柳咏絮都是自己拿主意,只有遇上要紧的事情才会去请示姚无忌。 姚无忌骨瘦如柴,他已经抱病坚持了多年,在柳咏絮看来,姚无忌是“靠一口气在撑着”,至于这口气是什么,刘赐明白这是他们那“开海”的大业。 刘赐细细地和姚无忌说了眼下事情的进展,姚无忌躺在竹床上平静地听着,他听完刘赐说的,他闭眼微笑,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就尽管去办,待到哪一天咱们大明的商船名正言顺地出海了,带我去看看便是。” 刘赐看着姚无忌那枯槁的样貌,他忍着悲痛,笑道:“知道了叔父,你尽管歇息,我长大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 姚无忌睁眼看了看刘赐,他笑道:“小赐儿,我原本还担心你能不能撑住这个盘子,但是如今看来,你的手段是我所不及的,我耗尽一生做了同济会这个事业,但我用两辈子都没法让朝廷支持我,你放手去做,同济会是你的了。” 刘赐不知道如何回答姚无忌这话,显然姚无忌猜得到他在大明宫廷里面干的事情,刘赐叹息道:“叔父,你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不是我能比的,我是个乱臣贼子,干了许多逆天理,悖人伦的事情。” 姚无忌笑道:“你这话错了,我们都是乱臣贼子,但是在这大明的世道,不是乱臣贼子,可做不出事情来啊。至于那些逆天理,悖人伦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的心里知,只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便可以了,所谓天理人伦,也是人想出来的,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赐听着姚无忌这话,他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他叹道:“叔父,但愿我最终能无愧于心。” 姚无忌含笑点头,说道:“你放心去,这里佛门清净,我很喜欢。” 刘赐和柳咏絮退出来,刘赐对柳咏絮说道:“絮儿,跟我回去,这里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柳咏絮摇头,笑道:“我还是留在这里,你在江南,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刘赐觉得难受,说道:“可贞不在了,你还是回去,大家都想你,冬至他们也想你,你有空教他们读读书也好。” 柳咏絮笑道:“要说教读书,我哪能和你比,罢了,叔父说了这里佛门清净,我也很喜欢这里,就让我留在这里。” 刘赐黯然,他们一路走着,来到灵隐寺的山门前,山门口的那条河流依然红叶缤纷,何绯儿候在山门下,正看着那清澈的流水流淌。 何绯儿看见刘赐和柳咏絮走来,她松了口气,忙迎上去,对柳咏絮笑道:“姐姐,好久没见你了。” 柳咏絮看着何绯儿的模样,她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绯儿长成大姑娘了。” 何绯儿那漂亮的眉眼颤动着,她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柳咏絮笑道:“我在这里照看叔父,腾出空来就会回去的。” 何绯儿叹道:“你如果能回来了就赶紧回来,家里家外好多事情,得你回来拿主意。” 第1379章 伟业(七) 柳咏絮抚了抚何绯儿的发鬓,笑道:“你们应该自己拿主意了,特别是你,你是个大姑娘了,该把事情管起来,有什么拿不准的就问你哥,你哥给你支持,你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何绯儿不高兴地看了刘赐一眼,说道:“那你跟他说说,不能这样带着我就跑出来,他当我是白姐姐呢?我可不会武功,保护不了他。” 刘赐笑道:“咱们家渡过湖就到了这山上,有什么好担心的。” 自从锦衣卫都从姚家撤走之后,刘赐没有在姚家的小岛上安排护卫,他将护卫都安置在西湖的湖边上,环着湖他设置了二十多个据点,每个据点都有两名以上的武士守备,以此保证他姚家的安全。 柳咏絮正色道:“绯儿说的是对的,你不许再说什么‘我一条烂命’之类的话,你可不是以前那个浪荡小儿了,你的身上如今牵系着大明天下半壁江山的安危,你想如若你出了事,这江南还不乱套了?” 何绯儿叹道:“所以姐姐你还是回来,我可说不动他,他非要怎么样我没办法,你才能让他知道利害。” 柳咏絮笑道:“你哥可不是个凡人,放心,说到底他命大,轻易不会出什么事情,以后小心就是了。” 刘赐和何绯儿走出山门,柳咏絮站在山门的石柱旁含笑看着他们,刘赐和何绯儿一起走去,不知不觉间下雨了。 何绯儿看着雨点落下,说道:“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刻晴又一刻雨的。” 刘赐挂念着柳咏絮,他回头望去,只见纷纷的细雨中红叶飘零,柳咏絮一个人站在山门前,恍如遗世独立一般。 刘赐愣住了,他看着柳咏絮那孤独的模样,他预感到了什么,他看着红叶堆积在斑驳的山道上,堆积在清澈的溪流中间,他的视线变得恍惚,他的耳边响起许多悠远的声音,他想起虞小宛死去的那天说的话:“当时娘带我来到这里,因为我们是娼妓之身,自问不敢进这山门,就只能在这门口看,当时我就想着,等哪一天我从良了,我一定要正大光明地走过这山门。” 刘赐的视线被泪水遮蔽,他看着柳咏絮那模糊的身影,他知道柳咏絮或许再也不会跨出这道山门了。 刘赐想到虞小宛和姚可贞,她们都长眠在这寺庙里面,她们永远也不会出来了。 刘赐看着那山门,又像看到在山门内外穿梭的芸芸众生,他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何绯儿看着刘赐哽咽地落泪,她惊得呆了,她想安慰刘赐,却不知说什么好。 刘赐看着柳咏絮喃喃说着:“你不愿出来了,我们却还在这凡尘世间煎熬着。” 柳咏絮站在山门前平静地看着站在山道上的刘赐,她俯视着,眼中带着悲悯的笑意。 刘赐恍惚间看到那飘零的红叶变得枯黄,那青天白水的色彩变得暗淡,他看见灰霾掩盖了那座山门,山门似乎坍塌破败,他看见一片衰朽的景象。 他看见柳咏絮仍站在那里,那凄清的雨仍纷纷地落着,柳咏絮孤独地在那里似乎坚守着什么。 刘赐努力地缓了缓神志,他驱散了自己的幻觉,让自己的视线恢复了眼前那红叶缤纷的色彩,他凝视了柳咏絮片刻,他牵起何绯儿的手,转头走去。 ~ 此后的一个月间,刘二带着婉儿的密令来到江南,和刘赐见面详谈,磋商这“开海”之事。 刘二表明了朝廷的态度,朝廷的原则是“开一港口作为通商口岸,大明商贸皆从此港口出入”。 刘赐的姿态颇为强硬,他要求朝廷将双屿港作为通商口岸,并用同济会执掌这开海之事。 朝廷自是不会同意刘赐这么做,刘二把话说得很明白,如若在双屿港开海,用同济会管这开海之事,那这到底是朝廷开的海,还是你同济会开的海? 刘二提出让江南织造局来管这开海之事,即将同济会纳入江南织造局,江南织造局的官员管理全盘的事务,同济会的官员们必须向江南织造局的太监们负责。 刘赐坚决不同意,他说且不论这样对于我们同济会的弟兄公不公平,就说这么办所谓“开海”之事是绝对办不好的,同济会之所以能有这么强大的活力在大明封关禁海的严苛律令之下撕开一个缺口,就是因为同济会不用被朝廷操控,具有完全的自主权,如若如今要同济会被江南织造局的太监们指挥,那么同济会不如解散算了。 第1380章 伟业(八) 刘二一生纵横四海,他不是那些朝廷里守旧的老臣,他知道刘赐说的是事实,他说道:“朝廷不可能让你维持原班人马,又在你的老巢办开海。” 刘赐说道:“那我就舍弃其一,同济会的人马必须维持着,不许朝廷插手,至于开海的地方,可以商量。” 刘二立马派出锦衣卫快马加鞭将刘赐的意思送回朝廷。 刘赐已经估算得到朝廷的抉择,他号令同济会开始调整他们的商贸谋划,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双屿港,去新的地方地方开拓港口。 在五天之后,锦衣卫送回密信,密信是婉儿的亲笔。 刘赐接到密信时正是深夜,虞紫宁生病了,刘赐正在她的房内照看着她。 虞紫宁从小体弱,冬至一直觉得是同胞的虞紫川将虞紫宁的精气都吸走了,所以虞紫川生着一副舞枪弄棒的好身板,虞紫宁却是体弱多病。 刘赐一直守在虞紫宁身边,虞紫宁发着烧,头上发烫,手却是冰冷,刘赐看着虞紫宁那消瘦的模样,他难受得不行,他对虞紫宁的情感是不同的,虞紫宁的眉眼生得简直和虞小宛一模一样,刘赐自是把对姐姐的情感寄托到虞紫宁的身上。 何绯儿帮着照看虞紫宁,被看和白芷若都去了双屿港,这西湖姚家只有何绯儿陪着刘赐。 从苏州请来的太医院的名医对刘赐说道:“公子,药该用的都用了,哪怕是李时珍太医来,也就是用这般的药,针灸也做了,然而小姐的气脉弱,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愣是用外力催动,如若根脉不足,反倒是要伤了根本,眼下就给姑娘敷冰水退烧,如若天明之前烧能退了,自是无大碍,否则怕是危险。” 太医说得不卑不亢,刘赐知道太医说的是实情,他说道:“有劳大夫,请歇息。” 何绯儿送太医到隔壁房间歇息了。 刘赐握着虞紫宁的手,他心疼地看着年岁尚小的女儿,他真害怕这个小女儿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向姐姐交代。 刘二来到门前,他看着这景象,他叹息一声,将婉儿的密信交给何绯儿。 何绯儿知道这是第一等要紧的事情,她将信笺交给刘赐。 刘赐打开信笺一看,他看见婉儿的亲笔字迹,婉儿表示朝廷同意同济会来操办开海之事,至于开海的港口方位,婉儿写了两个字“漳州”。 刘赐叹息一声,他走出房间,走下楼,来到庭院外头见到刘二。 刘赐说道:“二爷,漳州。” 刘二说道:“是的,锦衣卫带来皇后娘娘的口谕,也是‘漳州’二字。” 何绯儿来到刘赐身边,说道:“哥,漳州的话,就是九龙江,那里有一个入海口。” 刘赐摇摇头笑道:“漳州在福建,在鸡笼岛的正对面,这可真是够远的啊。” 刘二说道:“刘赐,皇后娘娘已经尽力了,其他时候我不知道,先帝一朝,这种事情是不可想象的,先帝绝不可能让一个地方诸侯把持着一个帮会,还用这个帮会为朝廷办大事情。” 刘赐笑道:“那严党呢?” 刘二说道:“严嵩严世藩是嘉靖帝的狗,你是狗吗?” 刘赐叹道:“我当然不是狗,但我也不想跑到福建那么远的地方去,那都已经快到广东了。” 刘二说道:“我再说一遍,皇后娘娘已经尽力了。” 朝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双屿港在浙江北部,钱塘江入海口附近,如今要同济会迁移到福建南部,这般远的距离,正是要迫使同济会离开经营多年的老巢。 刘二说道:“刘赐,事已至此,便这么办,你也不必叫苦,这朱家天下,这般让你折腾,已是够给你脸的了。” 刘二走了。 何绯儿有掂量了那漳州九龙江入海口的方位,她叹道:“哥,那里可真是山长水远,而且那九龙江哪能和我们钱塘江和长江比?这边的大江是龙,那九龙江就像蚯蚓一样。” 双屿港之所以得天独厚,正是因为紧靠钱塘江入海口,往北绕过松江就是长江入海口,那九龙江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江,着实是显得寒酸。 刘赐笑道:“拿这么一条小江作为大明开海的地方,着实是有志气。” 刘赐又掂量了一下,他说道:“那九龙江虽然小,但是那边有厦门岛,还有金门岛,隔着海峡还有鸡笼岛,这倒也是优势,咱们可以将兵员、船只,还有弟兄的亲眷们都囤聚在厦门岛和金门岛上,对面的鸡笼岛是个不错的地方,咱们可以在那里广开农耕,屯田积粮。” 第1381章 月港(一) 刘赐在这双屿岛上饱受着田地不足之苦,这双屿港虽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但是这个岛屿比较小,岛屿上能耕种的田地更是稀少,而如今同济会有十万官员,数十万人丁,这么多的人马需要大量土地供他们屯田生活,那福建漳州九龙江一带虽然远,但是那里有厦门岛和金门岛两个大岛,这两个岛地势平坦,正是适合屯田耕种,对面的鸡笼岛更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巨大岛屿,那里可以作为同济会的另一个经营重地。 刘赐知道婉儿已经尽力为他们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了,他仰头看着天际的明月,此时是三月下旬,月亮正是弦月的时候,他说道:“那就这样,咱们到福建漳州去办开海,双屿岛仍是咱们的本营所在,咱们在福建南部开辟一个新阵地,这样一来,咱们在江南和福广两地都有阵地,这倒是成了个掎角之势。” 何绯儿说道:“也是,福建、广东,还有鸡笼岛,咱们本来就想着要加强那边的势力。” 刘赐说道:“那咱们就该着手办这个事情了,明天开始,咱们在漳州那里建港。” 何绯儿说道:“明白了,你给这个港口起个名字。” 刘赐想了想,说道:“就叫新屿港。” 何绯儿皱眉,说道:“不好,没什么意思,也记不住。” 刘赐又说了几个名字,何绯儿都说不好。 这时冬至跑出来,对刘赐喊道:“爹!紫宁醒了!叫你呢!” 刘赐忙进了房子,来到房间里面,只见虞紫宁清醒些了,她眨巴着那漂亮的大眼睛,说道:“舅舅……” 刘赐忙摸了摸虞紫宁的额头,感到烧已经退了,他松了口气,笑道:“好好睡着,舅舅在旁边看着你。” 虞紫宁乖巧地点点头,眯上眼睡去了。 刘赐看向窗外,看向天际的弦月,他高兴地说道:“听说那九龙江蜿蜒细长,像一弯弦月一样,不如就叫‘月港’。” 何绯儿想了想,笑道:“好名字,那就叫月港。” ~ 大明隆庆元年的四月一日清晨,双屿港经过数日的筹备,同济会第一批前往福建漳州的舰队出发了。 这第一批舰队有船舰二百艘,有万名同济会常备军的精锐将士,还有三万名同济会的骨干官员和他们的亲眷,总人数有十万之众。 这个消息震动江南,关于“建立月港”的消息只有北京朝廷中枢的少数几个人知晓,江南没有人知道同济会为何做出这么大的动作。 刘赐亲自率领这支舰队,他动用了同济会最强大的力量,在数日之内完成调动,除了常备在东洋、南洋守备航线的舰队之外,他将同济会最精锐的军事力量尽数调动,并将同济会最忠诚最骨干的官员都动员起来,他要动用同济会最强大的力量去建立月港,让朝廷见识同济会的能量。 他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办得风光,让朝廷那些反对的声音再无话可说,这也是他给婉儿的交代。 同济会的“远征舰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舰队沿着大明的海岸线一路向南,在傍晚抵达福州,福州是同济会这几年来快速扩张之时建立的新根据地,福州在福建的腹心,同济会在福州的庞大据点已经垄断了福建一省的外洋贸易。 舰队在福州短暂地做了补给,然后继续往南,经过莆田、泉州等地,在第二天的中午抵达漳州。 漳州府知府已经在九龙江入海口的港口前迎候,此前同济会早已派出骨干官员来到漳州与这边的官府和各大世家豪族沟通,这漳州知府自己就有很多银钱投在同济会里头,他自是非常识趣懂事的,他尽管还不知道朝廷关于在漳州开“月港”的消息,但是他知道同济会举措势必和朝廷的决定有关,所以他率领漳州府的众官员早早在港口迎候。 与这位漳州府知府一起在港口迎候的还有漳州一带的众多豪门人物,他们更是“诚惶诚恐”地等着同济会的船队到来,对他们来说,同济会的威势比朝廷更大,因为他们的大半个身家都在同济会里头。 正午烈阳高悬,浩大的船队驶入九龙江入海口,向着港口停靠而来。 这港口其实是漳州府的官家港口,设置在九龙江的内里靠近府城的地方,同济会的舰队没有开进来,而是停在了入海口处,只是派了一队小船前来传信,前来的官员带来刘赐的令旨,同济会不打算在原港口建港,决定在入海口处建港。 第1382章 月港(二) 显然,同济会觉得原漳州府的港口设置在九龙江的内陆段,那里江河狭窄不足以建设大型的港口,所以同济会选择在九龙江入海口重新建港。 刘赐在率领船队出航之前,就已经传令下去:“同济会此行为的是建造天底下最伟大的港口,同济会要将月港建设为普天下的臣民都向往的最繁荣富庶之地!” 刘赐选择了入海口与内江交接的一片南面陆地建造月港,这里正逢九龙江江水浩荡入海,东南向还有一条支流汇入,正是建造良港的好去处。 同济会的舰队靠岸停泊,众将士官员按部就班,各自迅速地行动起来,这岸上的陆地一片荒芜,因为这里是沙土堆积之地,所以也没什么农田,几乎是一片未开发的地方。 同济会的将士官员们安营扎寨,开始建造他们的营地。 刘赐留在船上,他统理着一切事务,要求手下官员在十五日之内完成营寨建设。 同时刘赐派出精锐军队前往周边的天地山、大坑山、东泗岭、竹篙仑等地方与当地的山寨交涉,这福建南部与广东接壤,素来是“南蛮”之地,这里的山林里头大多有土匪占山为王,这些匪帮经营着自己的生计,大多数时候与官府相安无事,但偶尔也会爆发祸乱,尤其是这几十年来东南沿海倭患猛烈,如今倭寇被肃清之后许多寇匪就躲入了这些山寨之中,使得这福建、广东沿海等地的匪患越发的厉害。 总之这里可不比江南那般富庶,对于民间这些匪患力量,刘赐不能不防。 刘赐派出的同济会精锐军队拜访了周遭所有着名的山寨,带去了同济会的威势,同济会向他们表示,同济会将掌控这片地方,不希望看到这片地界出现混乱,如若各大山寨给同济会脸面,配合同济会的活动,同济会自然会给他们带来好处,同济会将开发这片地界的商贸,到时这片地界的将繁荣富庶起来,大家都能赚到银钱。 这些前去拜访的同济会军队都由同济会军中最优秀的将官率领,这些将官不像普通的官军,他们绝大多数出身民间,惯于和盗匪打交道,有相当部分原先就是盗匪,所以他们知道这些山寨的规矩和底细,他们带着同济会最精良的武装,配备着弗朗机人最新式的火神枪,给这些山寨带去明确的信号。 这些山寨都是知道同济会的厉害的,他们看着同济会的来势,自是不敢触犯同济会的锋芒,他们大都配合地表示愿意和同济会相安无事。 刘赐得到了这些山寨的保证,他转而派出军队前往厦门岛和金门岛,占据这两个大岛屿是他来到这里建设月港的一个重要目标,与双屿港悬在海外不同,这两个大岛屿靠近帝国的腹地,岛屿上原本就有众多人民,有许多可供耕种的田地,占据这两个大岛,并且在对岸的鸡笼岛进行屯垦,这能大大加强同济会的势力。 此前同济会的力量局限于双屿岛和钱塘一带,虽然同济会通过商贸力量和军事扩张将势力扩展到整个东洋南洋,但毕竟同济会只有一个心脏,如若以“月港”为腹心、辐射厦门岛和金门岛、鸡笼岛的这一圈势力建成的话,同济会将有第二个“心脏”,以双屿港和钱塘为核心的力量将与以“月港”为核心的力量互为犄角,让同济会形成称霸之势。 而且“月港”的地理优势比双屿港更加有利,厦门、金门、鸡笼三岛将给同济会提供强大的根据地。 在四月下旬,“月港”的营寨已经建成,刘赐带来了跟随姚无忌多年的众多老臣,这些老臣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他们规划了一个庞大的港口,这个港口有着规模巨大的码头,在陆地上有着庞大的贸易集市,还有足够容纳五十万以上人民的市镇。 随着营寨建成,同济会开始修建外围护卫港口的营垒,奠定了营垒的格局之后,这个港口的规模足有双屿港的三倍大。 进入五月份,月港的雏形已经建成,港口已经划定地界,并建成了基本的设施,陆地上市集也基本建成,另外一块庞大的用于居民常驻的市镇也建成了一些基本的房屋。 至此,月港宣告初步建成,可以开始通商贸易,刚到五月中旬,锦衣卫已经快马加鞭将“月港开始通商”的消息送到京城。 内阁立即发出旨令,同意月港通商,令月港必须严纳税赋,按时向朝廷国库纳税。 第1383章 月港(三) “月港”建成的消息震动了朝廷,一直支持月港建设的徐阶、张居正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江南商帮在两个月之内就办成了港口,如若交给朝廷的人办,怕是两年都办不出来”。 在月港建设之时,东南沿海的百姓已经嗅到了朝廷“开放海禁”的气息,而随着“月港”的建成,朝廷终于下发命令,明令“废除海禁之策,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在福建月港设立督饷馆,负责管理民间外洋贸易并征纳税赋,月港为大明唯一通商口岸”。 这个明令转眼间震撼天下,大明王朝二百年的“封关禁海”之策终于正式废止,天下百姓的目光纷纷投向月港,不仅东南沿海素来有商贸习俗的百姓趋向月港,更有大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地的百姓闻知“对外洋贸易自此合法”的消息之后将商货贩往月港。 月港的开放使隆庆一朝的“新气象”达到了极盛,自此倭寇横行数十年的大明海疆摆脱了海盗猖獗之苦,大明百姓免去了海禁的禁锢,人民更是迫不及待地将商货运到月港来进行贸易。 同济会高效而严密地运转着,庞大的月港如同一个胸怀宽广的巨人屹立在九龙江入海口,接纳着整个大明往外洋贸易的商客。 六月已经有十万以上的商客来到月港,月港周遭已经形成了密集了村落,到了七月,来到月港贸易的商客已经超过二十万,同济会在月港原本是预备了大量的地方供往来的商客住宿,谁知同济会本来已是用最大的估计预算这些土地需求,但仍然是不够,因为往来的商客太多,在同济会的周围又形成了一些密集的囤聚村落。 刘赐一方面推动着月港繁盛地开展着商贸,一方面推动同济会进占厦门岛、金门岛,并开始朝着台湾岛进占。 到了七月份,月港的商贸终于越来越有条理,同济会再次向大明天下展现了它强大的力量,在两个多月的时日内,同济会已经将月港这般天下最庞大的商贸盘子做得井井有条,同济会那数万名骨干官员展现了他们极高的素质和经验。 在七月中旬,一艘舰船从钱塘江入海,沿着大明的海岸线往月港驶来,那船上载着姚无忌和柳咏絮,姚无忌卧在床榻上,刘赐书信和他说了这月港的开海之事,他坚持要来看一看,于是在柳咏絮的主持下,同济会派出了船只送姚无忌前来月港。 姚无忌在早晨时分抵达月港港口,他的小船停在港口外头,久久没有入港,姚无忌撑起身子看着外面的大洋,只见数不清的船只在这港口内外穿梭着,那出入港口的船只流动几乎没有停止过,整座港口正高效地运转着。 姚无忌看到他一生中盼望的景象,大明的商船自由地在港口出入,扬帆将大明百姓的货物远贩外洋,他终于看到大明真正地开放海禁。 柳咏絮陪着姚无忌,她看着这月港繁盛的景象,自是也十分激动,她对姚无忌说道:“叔父,这才刚开始呢,来之前我还接到消息,连四川都有大批的商客筹备了商货前往月港而来,整个大明天下都在向往月港。” 姚无忌虚弱地笑道:“是啊,谁不想将商货远贩外洋,谁不想努力干活,生产多一些物事卖给东洋人西洋人赚银钱?大明的国运自此扭转了。” 柳咏絮喃喃叹道:“是啊,大明的国运也扭转了,嘉靖一朝衰颓了三四十年之久,如今终于又复昌盛了。” 姚无忌说道:“从此大明百姓多了一条活路,可以生产商货挣钱,会有越来越多的银子进入大明,大明民间百姓的劳动力被激发,民间有钱,国库通过收税赋也会有钱,这样一来,大明会充满生气。” 姚无忌的船只驶入月港,刘赐带着姚无忌在月港好生了看了一圈,姚无忌精神矍铄,月港的规模已经奠定,港口里面虽然繁乱但是显出条理,各地来的商客在这里聚集,同济会的军队往来巡视着,这些天南地北的客商齐聚一起,但是没生起什么混乱。 刘赐对姚无忌说道:“叔父,港口已经运转起来,在今年年末码头、市集、旅居住地等地方基本就都建好了,再有明年一年的时日,月港就会变成天底下第一大港口,不仅是咱们大明的天底下,更是这片苍穹之下的天底下,西洋人看到咱们的月港,一定也会为之咂舌!” 第1384章 月港(四) 姚无忌来到码头前,他最爱看的仍是那些船只密集地在港口出入的景象,他看着大明的商船在码头上扬帆起航,驶向外洋,他感到莫大的满足,这是他梦想了一辈子的景象。 姚无忌一直没有多说话,最后他努力地撑起身子,站在码头前,对刘赐说道:“刘赐,同济会着实是做成了一番大事业,同济会如今的能耐也足让天底下的人惊讶,朝廷势必也觉得惊讶,但是依我看,这种惊讶不是好事情。” 刘赐说道:“叔父,我明白,朝廷不会坐视我这般坐大。” 姚无忌说道:“是的,同济会有能耐在两个月之内办成这么大的一个港口,朝廷会想,如若同济会去了鸡笼岛,去了南边的海南岛,或者干脆逃出大明,去了马六甲等地占地为王,一样能在两个月之内建起一个强大的盘子,朝廷很清楚,他们对付不了同济会,对付不了同济会的能量,也打不过同济会的海军,所以,如今月港还在建设着,明年月港建成了,朝廷一定会对你下手的。” 刘赐说道:“叔父,我明白,所以我早就派了军队进占厦门、金门、鸡笼三岛,我有这三岛作为海军基地,还有双屿港的呼应,朝廷不敢拿我怎么样。” 姚无忌摇摇头,说道:“你比汪直当年呢?” 刘赐说道:“我们如今应该比汪直当年更强一筹?汪直始终是商帮,没有我们这般严密的组织。” 姚无忌说道:“是的,如今你的海军比汪直强大,同济会的能量也不是汪直那些乌合之众能比的,但是你要知道,汪直当年可是大明海疆一片混乱的时候,如今随着月港的建立,海禁的开放,倭寇之患已经平息,大明海疆已经不复那混乱的局面,如今朝廷要对付你,就冲着你而来就行了,你没有汪直当年那样的乱局可以闪转腾挪,朝廷派了锦衣卫让你接旨,你接还是不接?你不接,你就是乱臣贼子,你要是对抗,你就是谋反,同济会虽然强大,但是同济会的官员、军队说到底都是大明子民,如若你真的谋反,你觉得有多少同济会的人会真的跟你走?” 刘赐说道:“叔父说的是,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如今我只能夯实自己的实力,如若朝廷真把我逼到那一步,我退到鸡笼岛去,朝廷奈何不得我。” 姚无忌摇摇头,叹道:“那样一来,大明的海疆就又乱了,刘赐,咱们努力了数十年才平定大明海疆,办成这开海之事,你想看着这海疆又乱起来吗?” 刘赐叹道:“我自是不想,但是朝廷那些当官的不能欺人太甚啊,他们真把我逼急了,我怕是没办法啊。” 姚无忌说道:“刘赐,你如今在扩张得意,难免看不明白局势,叔父活到如今算是看遍世事,你听叔父一句劝,收起你的傲气,你生来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遇到艰难想着一拍两散,想着翻脸对抗,这不是做大事的态度,这人世间要做成大事业,都是要忍凡人所不能忍,汉高祖刘邦,宋太祖赵匡胤,明太祖朱元璋,都是一忍字当头,你记着,大丈夫立世,‘忍’字是第一要诀。” 刘赐当下着实是被同济会大肆的扩张冲昏了头脑,姚无忌这席话是提醒了他,他叹道:“叔父教训的是,大丈夫立世,忍字当头,我应该想着如何维护局面,而不该想着大不了如何撕破脸皮。” 姚无忌叹道:“我在大明朝廷的挟制下过了一辈子,朝廷的脾性我比你清楚,皇帝、皇亲、文官他们是一个利益集团,他们自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因此他们守旧、封闭、扼杀民间一切可能反对他们的力量,但华夏大地这般过了一千多年,素来是这么一套皇帝家天下的制度,我们身在其中,只能顺应它,毕竟是这么一个制度维系着这个天下,没有了这个制度,咱们的开海也无从谈起了。” 刘赐觉得苦恼,他叹道:“那应该怎么办呢? 姚无忌说道:“以往你是如何与朝廷共处的?” 刘赐说道:“就是朝廷离不开我。” 姚无忌问道:“朝廷如何离不开你?” 刘赐说道:“我给朝廷挣钱,朝廷觉得我很有用,就不敢动我。” 姚无忌说道:“所以很简单,你还得让朝廷觉得你很有用,让朝廷不敢动你。” 刘赐叹道:“是啊,如今我办成了这开海之事,建成了月港,朝廷就可以派官员来取代我,我的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所以这是要害所在。” 第1385章 月港(五) 姚无忌说道:“你得继续给朝廷挣银钱。这两年来我派了人前往吕宋和弗朗机人打听霸爷的下落,两个月前有了些音信。” 刘赐一惊,程霸先在嘉靖四十一年的开年率领上万名刘家军精锐远渡重洋去寻找那“白银大陆”,至今已经过去五年了,程霸先杳无音信,刘赐在程霸先刚出发的两年还不断派人去打听程霸先的下落,到了近两年刘赐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因为大明没有人知道远渡重洋之后的大洋对面是什么景象,说不定那里不是什么“白银大陆”,而是一片地狱,程霸先的船队说不定被来自地狱的海上漩涡给吞噬了。 姚无忌说道:“我了解霸爷,他是一个最有交代的人,他办这个事情不会一点音信都没有就失去下落,我觉着弗朗机人或许知道霸爷的行踪,前些日子我打听到有些弗朗机人的商客交代,有一群大明来的舰船在那白银大陆搁浅了,这伙大明的人在那白银大陆的内陆屯垦,建立了一个部族。” 刘赐听到这个消息,他惊得浑身都颤了颤,他忙问道:“你是如何打听到的?这些年我一直有关注霸爷的下落,但是为何从无消息。” 姚无忌笑道:“我也是刚刚才确知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在弗朗机人中间流传并不广泛,只有在吕宋岛的少数商客知道这个消息,他们所知的也是只言片语而已,我是将许多人的口供拼凑起来才得出这个消息。我推测,霸爷应该是一路去到白银大陆遭遇了不少艰难,船在白银大陆的某处搁浅了,他们因为船只被毁,又没有补给,无法返航,只能在当地找到一片地方屯垦下来。” 刘赐叹道:“也是,这么多年了,如若是船只被毁了,他们是难以回航的,你可知他们屯垦的地方?” 姚无忌说道:“你去找弗朗机人,他们自是大概知道霸爷的方位。” 刘赐说道:“明白了,叔父,你是让我去白银大陆找银子。” 姚无忌点头,说道:“正是,这是朝廷眼下最渴求的,如今开海之后更会造成一个局面,民间因为大量的外洋商贸会积聚大量的财富,民间、尤其是东南沿海会变得富裕,而朝廷这商贸的关税虽然能够敛得不少钱财,但是比起民间的富足,朝廷的国库仍不见得足够充裕,所以朝廷最渴求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能够直入国库,你如若去了那‘白银大陆’直接给朝廷运来银子,那么朝廷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你的。” 刘赐连连点头,说道:“这是最要紧的,民间聚敛财富,而国库得有更多的银钱才能保证朝廷的掌控力,所以朝廷亟需银子。” 姚无忌说道:“所以刘赐,去白银大陆,去找霸爷,在那里挖到银子回到大明来……” 说着,姚无忌看向那浩瀚的大洋,说道:“如若你建立了那白银大陆往大明的航线,将一船一船的白银运回大明来,你就是大明实际上的皇帝。” ~ 刘赐立马着手联络弗朗机人,探问程霸先舰队的下落,他相信程霸先和他带去的“刘家军”的弟兄们的忠诚,这上万名弟兄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刘赐派出同济会的干将去到吕宋向弗朗机人打探,按照姚无忌的线索指引,他很快查探到,那一伙大明去到“白银大陆”的人在那片大陆上搁浅,他们的舰船都毁坏了,这伙大明的子民在大陆上开展屯垦,如今聚集在弗朗机人一个被称作“利马”的地方。 刘赐得到弗朗机人确切的答复,他立马调动同济会的所有力量,组成了一支强大的舰队,这支舰队配备了同济会所有的精英将士和官员,足有五千余人,分乘二十艘舰船。 刘赐雇佣了经验最丰富的弗朗机人测量师为舰队导航,刘赐担心他们的舰队会像程霸先的舰队那样在浩瀚的大洋上迷失方向,而搁浅在那白银大陆上,但是弗朗机人向刘赐保证,这些年来弗朗机人竭尽全力经营白银大陆的航线,如今弗朗机人对前往白银大陆的航线已经非常熟悉,所以能够保证他们的舰队安稳抵达目的地。 刘赐相信弗朗机人的能耐,他目睹了这些年弗朗机人一大船一大船的银子运往双屿港,他知道弗朗机人对“白银大陆”的开发已经更加深入。 在大明隆庆元年的六月初,刘赐亲自率领舰队出发了,这支舰队代表着天底下最精锐最强大的海军力量,刘赐毫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他要率领这支舰队征服那白银大陆。 第1386章 征服者(一) 同济会的舰队从双屿港和月港两线出发,在吕宋会合,然后横渡大洋前往那“白银大陆”。 弗朗机人选择在盛夏时节出航,这是这片大洋的海流较为平缓的时候,这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航行的安全。 刘赐亲自主持这次航行,他带上了同济会能够调动的所有精锐,白芷若和何绯儿随他出航,这是何绯儿第一次随刘赐出远航,刘赐觉得她已经十九岁了,是时候执掌事情了。 于潜被刘赐从马六甲调回来,专门前来执掌这次航行,于潜在马六甲经营多年,与弗朗机人多有接触,这让他汲取了很多弗朗机人新的技术和思想,所以于潜来执掌这次航行是最合适不过的。 航行的航向由四名弗朗机人的资深航海师掌控,于潜与这四位航海师密切地配合着,这使得这次航行比想象中的简单,刘赐看得出弗朗机人对这由吕宋前往“白银大陆”的航线已经十分熟悉。 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刘赐所见的只有茫茫大洋,他虽然在同济会多年,办这“开海”也许多年,但还未尝试过这般长时间的航行,他感觉到一支舰队如果没有铁一般的纪律和崇高的、团结的信仰,真是难以完成这样的航行。 两个多月之后,在大明隆庆元年的十二月底,刘赐的船队终于看见大陆,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何绯儿激动地飞奔进来船舱把刘赐叫醒,说着:“哥!快来看!看到陆地了!弗朗机人说咱们到白银大陆了!” 刘赐走出船舱,看见远方出现海岸线,他派人去和于潜联络,他得到于潜确切的答复,前方就是“白银大陆”。 白芷若来到刘赐身边,她说道:“朝思暮想,经营多年,总算是来到了。” 刘赐叹道:“是啊,白银大陆,咱们总算是来到了。” 刘赐向何绯儿问道:“绯儿,今儿是什么年月?” 何绯儿说道:“隆庆元年十二月三十日。” 刘赐点头,说道:“正好的岁末时节,咱们要记得这一天,咱们大明的船只,来自华夏的船只远渡重洋,来到了这白银大陆。” 白芷若叹道:“这着实是壮举,华夏悠悠数千年,无论汉唐,都从未有过这般成就。” 刘赐说道:“终究是咱们做成这番事业,靠岸!” 船队开始收缩船帆,向着那白银大陆的海岸靠近去。 在正午时分,刘赐那二十艘舰船在海岸边一个简陋的港口靠岸了。 刘赐看到那简陋的港口上有许多人等纷纷涌过来,这些人都是弗朗机人,他们穿着残破的衣物,手上都拿着火神枪,警惕地在岸边警戒起来。 那简陋的港口里面还停泊着数艘船只,这些船只看来也是远航用的,船体吃水颇深,船帆低矮而扎实,但是这些弗朗机人的船只在刘赐的巨舰面前就像小破船一般不起眼。 那些弗朗机人看着这二十艘大船靠岸,他们都惶惑惊恐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么一支船队。 同济会的官员很快乘船登岸,他们拿出在吕宋获得的弗朗机人官家开具的文书,文书上证明他们这支船队是和弗朗机人友好的。 这些在岸上警戒的弗朗机人有数百人之众,他们看见文书,看见文书上弗朗机人皇帝的印章,又看到他们的同胞在船上给这些大明的舰船导航,他们才稍微放松了些。 刘赐的舰队顺利靠岸,同济会的军队登岸,这一程航行颇为顺利,同济会五千人没有减员,他们士气高昂,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创造历史,他们都是同济会的老臣,半辈子在办这“开海”之事,他们知道来到这白银大陆意味着什么,这里将为同济会的贸易、为大明的商贸开创新的时代。 但是这些同济会的老臣登岸之后不免有些失望,他们想象中的“白银大陆”自是遍地白银,那铁镐一挖就是一大块银锭,但是他们初抵这里看到的“白银大陆”和大明的陆地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和马六甲、苏门答腊岛一带的地貌很像,也是海滩白沙,远处青山绵延,他们没有看到遍地的白银。 刘赐听弗朗机人描述过这边的景象,他大概心中有谱,“白银大陆”自然不是遍地白银,而是在这片大陆的某个深处埋藏着大量的白银,弗朗机人已经确凿地向他表示,在这白银大陆往内陆延伸百里地的深处有一处银矿,那里一整座山都是白银,那里便是他们的目标。 第1387章 征服者(二) 刘赐命令同济会舰队在岸上驻扎下来,做休整,然后准备向着那内陆深处的银矿进发。 刘赐的登陆之地就是那片被称为“利马”的弗朗机人经营之地,弗朗机人来到这片“白银大陆”之后选择了这个地方靠岸,因为这片海岸较为平坦,靠近河流和雨林,便于生存。 但是弗朗机人在这“利马”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港口,港口上的设备简陋,仅停泊着几艘规模不算大的船只,可见弗朗机人的力量有限,他们也是初到这“白银大陆”,他们难以开展大规模的经营,弗朗机人的力量可不像同济会这样可以倾尽全力地调动一支五千人的精锐舰队。 同济会很快在这片土地上扎下营寨来,展开了补给,同济会的将士们深入利马周遭的河流和雨林之中,捕猎鱼兽,采摘浆果,很快给舰队提供了充足的补给。 这些弗朗机人较多是常年驻扎在这异地他乡的,他们对同济会的了解不深,他们目睹了同济会的效率和行动,都为之惊诧称奇。 刘赐马上要求驻扎在当地的弗朗机人带领他们去寻找程霸先的舰队,弗朗机人得到同济会足够的恩惠,他们依言带领同济会去探寻程霸先的舰队下落。 这些弗朗机人不难看出是一些流氓痞子,刘赐了解弗朗机人,弗朗机人也分三六九等,一般是那些在弗朗机人自己国内身份低贱的、品行不端的人物才会选择出洋远航,一般来到这“白银大陆”的弗朗机人颇有些被“流放”的意味,他们一般都不是自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遥远的异地的,这些人一般都唯利是图,所以用银钱雇佣他们能让他们干任何事情。 刘赐亲自出发,带领军队随弗朗机人沿着海岸北上,去探寻程霸先的船队的下落。 弗朗机人告诉刘赐,这些从大明前来的人性情孤僻暴戾,这些大明的人对他们弗朗机人有很大的戒心,他们在利马北边大约十里地之处建立了一片营地,并且自力更生,一般不和弗朗机人来往。 刘赐带着队伍随着弗朗机人的引领来到利马北部大约十里地的海岸边,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就看到一片“熟悉”的营地,那是一片建造在海岸边的营地,之所以说这片营地“熟悉”,因为那营地背靠山地落坡、呈环抱状迎着海洋,一看就知道那是同济会特有的样式。 刘赐的队伍刚刚从山头上出现,他就听见那片营地响起一阵呜咽的号角声,他听得明白,那是原本“青龙”旗舰上的号角声,随即那片营地骚动起来,营地周遭的许多人立马活动起来,只见那些渺小的人影飞快地赶往营地里面,营地的营门关闭了,成八角形布置在营地周遭的箭楼迅速地警戒起来。 刘赐的先锋官员听见凛冽的破风声,那是那营地箭楼上射出利箭,直向他们扑来。 刘赐立马号令队伍后撤,他们撤到山头后面,刘赐让先锋官员手持一面同济会的令旗,向着那营地前去。 刘赐站在山头上,他看着那同济会的令旗逼近那营地,那营地越发的骚动起来,营地的大门打开了,一群人物出来,来到了令旗的下方,随即整座营地都动作起来,许多人奔出了营地,前来迎接令旗。 令旗缓缓地归来了,随着令旗归来的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物,这些人物服饰破旧,身上披着兽皮做的衣物,他们模样狼狈,须发很长,看上去是在荒郊野外生存了许多年。 但是刘赐和他身边的同济会官员们一看就认出这些“荒野人物”的身份,这些人正是程霸先舰队的将官,他们流落到了此地,已经在这里生存了近六年之久。 这些流落此地的将官看着熟悉的同胞,看着同济会军队齐整的军容,他们激动得不知所言,刘赐走前来迎接他们,其中一位将官是程霸先的副手,他认得刘赐,他立马单膝一跪,呼喊道:“帅爷!拜见帅爷!” 众流落此地的同济会将官们都下拜,喊着:“拜见帅爷!” 说着,这些汉子都激动不已地哭起来了。 刘赐随这些汉子前往他们的营地,刘赐看到在营地的海滩前停泊着数艘残破的舰船,这些舰船的船身大都被拆卸下来了,显然,流落到这里的同济会军队将舰船拆卸了,用舰船上的木头建造了这些营地。 刘赐看着这些被拆卸成空壳的船体,看着那些巨舰裸露的龙骨,他不禁悲叹,这些流落到这里的同胞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磨难。 第1388章 征服者(三) 刘赐来到营地里面,只见虽然环境艰难,但是营地依然建设得很有条理,营地依照同济会据点的设置方式,布置了八角状的箭楼,还有环绕在四面八方的鹿角,可见这支流落到这里的舰队生存很不容易。 刘赐没有见到程霸先,程霸先的副官姓陈,也是同济会的老臣,陈副官向刘赐汇报了他们这将近七年来的遭遇。 他们在出洋的第二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二年来到了这“白银大陆”,他们不熟悉航线,虽然有弗朗机人的测量师,但是七年前弗朗机人对这大明沿海到“白银大陆”的航线也不熟悉,所以他们的航路遭遇了很多波折,兜转了多时,才来到这片大陆,因为他们在海上耽搁的时日太久,导致过了海水洋流平缓的时节,他们经历了逆洋流的时节,遭遇了一次海上的风暴,这重创了他们的船队,半数的舰船在这场风暴之中被摧毁,三分之一的船员遇难。 最后他们抵达这“白银大陆”时只剩下不足五千人,因为船只被摧毁,粮草辎重也损失惨重,他们无法返回大明,只能在这里安营扎寨下来,于是他们拆卸了受损的船只,建造了这座据点。 弗朗机人是在他们之后才来到这“利马”一带的,程霸先的船队接触过弗朗机人,但是当时弗朗机人初来乍到,双方都对彼此怀有戒心,加上当时在大明海疆和马六甲一带同济会正和弗朗机人激战,所以弗朗机人对这群来到“白银大陆”的大明子民满怀惧恨,双方爆发过几次冲突,如此下来,双方也就不来往了。 陈副官对刘赐解释在这里的生存很不容易,除了和弗朗机人会有冲突,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这里的“蛮人”,在这片“白银大陆”上生存着大量茹毛饮血的蛮夷,这些蛮夷手持弓箭长矛作战,作风勇悍嗜血,初到这“利马”时他们的舰队就和这些蛮夷打了几次大仗,在这些战争中他们的船队损失惨重,他们生存下来可谓艰难,一边提防着蛮夷的袭击,一边开垦土地,捕猎兽物和采摘浆果。 经过这近七年的经营,他们算是在这里扎下根来了,但是这多年的艰难让他们损失了大量的弟兄,如今他们只剩下三千人。 刘赐看着这个据点,想着真不知道程霸先这伙人是如何在这里生存下来了,他们的船毁了,又没有补给品,还要对付蛮夷的侵袭,而如今他们建造了这个扎实的据点,蛮夷应当轻易威胁不了他们了。 陈副官也向刘赐说明,随着他们的这个据点建成,那些蛮夷也接受了他们的存在,这一年来蛮夷的侵扰明显的少多了。 然后陈副官带着刘赐来到海边,刘赐看见八艘正在建造的船只,陈副官解释,他们一心想要回大明,所以随着他们扎下据点,他们就开始筹划建造船只,可惜他们这次出航没有带来造船的匠人,只能自己摸索着建造,他们原本想将“青龙”、“玄武”两艘旗舰重新建造起来,但是虽然这两艘巨舰的龙骨还在,可他们没有这个能耐砍伐那么大的木头,将这两艘船重新装配好,他们努力了有半年之久,最后放弃了,选择退而求其次地建造中型的舰船,如今这十艘舰船的骨架已经搭好,原本预计半年之后就能建造,到时就能回大明了。 那陈副官很是激动,他们如今已经没有弗朗机人的测量师了,就算他们建好了船只能够向着大明返航,估计这个航程也是凶多吉少,如今看到刘赐亲自来了,真像看到了上帝的降临一样。 上帝,是弗朗机人崇拜的神,这些同济会官员和弗朗机人混得多了,也学了这些名词。 刘赐疑问,不是说弗朗机人开垦着这片“白银大陆”,已经挖出大量的白银吗?怎么在这“利马”弗朗机人的势力不见得强大? 陈副官解释,弗朗机人在这“白银大陆”的主要势力集中在这片大陆的北部,那里有一个叫“阿卡普尔科”的港口,那里是弗朗机人经营的地方,那里聚集着弗朗机人的船队,如若从这“利马”出发前往那里,比从江南走到京城还要远一倍不止,走两年都未必走得到,就算是乘船趁着季风北上,沿着海岸线前往那里,也得好几个月的时日。 刘赐问,弗朗机人的白银都是在那“阿卡普尔科”港运往大明的? 陈副官解释,正是,弗朗机人在那北边开采银矿,然后从那“阿卡普尔科”港将白银运往吕宋,再从吕宋运往大明,所以弗朗机人经营的势力都在北边,这南边还是一片荒蛮之地,弗朗机人也是这几年才开始经营这里。 第1389章 征服者(四) 陈副官说道陈霸先的去向,他解释,在这片大陆南部的荒蛮之地,弗朗机人也发现了银矿,而且据说那片银矿漫山遍野,比弗朗机人在大陆北部发现的银矿还要大得多,所以弗朗机人近些年开始集中力量开采那片银矿,程霸先知道这个消息,他在今年这个据点夯实下来之后,他便开始率领弟兄们前去探查弗朗机人新发现的那片银矿,程霸先想再返航大明之前将这座银矿的虚实探清楚,回去好向同济会交代,所以程霸先在半年前就率领一千名得力的弟兄深入了这片大陆内部,去寻找那片银矿。 刘赐很是感动,果然如同姚无忌所说,程霸先是个极有交代的人。 刘赐立马转变了策略,他将同济会的弟兄们从那“利马”港口抽调回来,来到这位于“利马”港口北部十里地的地方,来到程霸先的船队开拓的这个据点开始屯垦,这个据点给他们提供了充分的安全保障,让他们可以放手开展经营。 这个同济会的据点原本只是一个防御工事,但是随着刘赐舰队的来到,这个据点迅速地扩张,这个防御据点的规模迅速地扩大,在周遭屯垦起了农田,建立了营寨,同时,刘赐的舰船也转移到这里,将这里建设成了一个港口。 在一个月内,同济会已经在这里建设了一个新的港口,这里有了同济会新的营寨,有扎实的防御工事。 然后刘赐开始谋划追寻程霸先探索的脚步,前往内陆去探寻那片庞大的银矿。 在大明隆庆二年的三月,刘赐完成了对同济会港口的建设,他抽调了两千名精锐的官员,跟随他从“利马”出发,向东而去,深入这片“白银大陆”的内陆。 刘赐才了解这片“白银大陆”的地形,这里漫长的沿海被一座高大的山脉隔绝,这座山脉被弗朗机人命名为“安第斯山脉”,据弗朗机人的描述,这座山脉的庞大规模无论在大明的国境还是弗朗机人的国境都从未得见,这座山脉纵贯整座白银大陆,沿着白银大陆的海岸线航行,目之所及全是这座庞大无朋的山脉。 刘赐得到弗朗机人提供的路线图,在“利马”东北方向有一处山脉的峡口,那里可以翻过山脉,进入这“白银大陆”的内陆。 刘赐率领的军队武装严密,他们带上了最新锐的“火神枪”,还有最精良的武器,这两千人除了一百名官员之外,其余的都是同济会军队中身经百战的最精锐的战士,他们多年来跟随同济会与倭寇作战,与官军作战,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与那些邪恶的蛮夷对抗。 这片大陆仍是一片荒蛮的处女之地,弗朗机人虽然来到这里了,也发现了银矿,但是还没有对这里进行大规模的开发,所以刘赐一路走去可谓披荆斩棘,他们能够发现半年前程霸先的探索队伍前进的踪迹,这让他们有迹可循,他们追寻着程霸先的走向而去。 刘赐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翻越那“安第斯山”,这高山的山顶上大雪覆盖,他们在翻越山顶时遭遇一阵大雪滑坡,有二十多个人员遇难。 他们翻过了高山,进入一片葱郁的雨林,然后开始在雨林中寻找沿着河流的便捷的路线向东南而行,按照他们追寻的程霸先的踪迹以及弗朗机人的指引,向着东南行走大约三个月,就可以抵达那处银矿。 刘赐和他的军队一路走得非常谨慎,这片雨林之中步步是危险,他们不仅要提防本地的蛮夷的袭击,还要小心雨林之中数不清的毒蛇猛兽,还有河流里会吞噬人肉的怪鱼。 幸得刘赐和他的军队经历过许多险境,这支军队中有不少将士从马六甲调来,这些将士经历过马六甲巨港的拓荒,所以他们对于如何在这野蛮之境生存有经验。 经历两个多月的行进,刘赐再次看见那座高大的“安第斯山脉”,弗朗机人告诉刘赐,其实他们一直在安第斯山脉的山脚下行进,他们是沿着安第斯山脉行走着,那处庞大的银矿其实也是安第斯山脉的一部分,处在这座庞大山脉的半山坡上。 他们再次攀上了那座庞大的山脉,他们沿着那些较为斜缓的山地攀爬着,按照弗朗机人的指引,从这山地攀爬而上,就是那处银矿的所在地。 刘赐见识了和大明境内完全不同的自然景象,这里放眼所见是荒蛮的、罕见绿色的山地景象,这些山坡上寒冷异常,没有绿色的植物,只有一些倔强地生长着的荒草。 第1390章 征服者(五) 刘赐带领着队伍走在山坡上,他看见这目之所及的满眼荒凉的景色,他也感到心中荒凉,他想着这个世界那么大,他该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世界看个明白。 同济会军队坚韧的性格在这场远征之中展露无遗,他们开拓异地,但是这支军队始终如钢铁一般,一路上他们披荆斩棘,遇到诸多艰难也团结一心,因为这些军人对同济会满怀归属感,他们认为同济会是他们的家,他们在同济会能够获取他们应得的报酬,同济会会为他们保留一个公平的环境。 他们历经十天的行进,才终于攀上这漫长的山脉的半山腰,按照弗朗机人的指引,他们即将到达那处庞大无朋的银矿。 刘赐看见一座弗朗机人建造的小城,这座小城矗立在半山的一片较平缓的地势上,据弗朗机人的介绍,这座小城被称为“波托西”,这是当地蛮夷对这片地方的称谓,意为“雷电”。 刘赐没有和弗朗机人的小城直接接触,这座小城里头有千余名弗朗机人,他们在这里自是开展采银矿的事务,这些弗朗机人自是对这伙大明来的人满怀戒心,刘赐不想和他们纠缠。 来到这片地域,程霸先军队的行踪越发的明显,不难看见这群来自大明的军队在这里进行了艰苦的奋斗,刘赐追寻着程霸先军队的行踪,来到弗朗机人的“波托西”城南部大约二十里地的一片平坡,那里是一片简陋的营寨。 刘赐让先锋高举着同济会的令旗,谨慎地朝那营寨逼近,那营寨很快骚动起来,在短暂的警戒之后,那营寨迎出来一群军人,这群军人和驻扎“利马”港口的那伙人一样衣衫褴褛,披着兽皮。 这些军人来到刘赐面前,他们恍如大梦初醒,其中一些资历老的官员见到同济会的令旗和刘赐,他们当即哽咽着拜倒,喊着:“帅爷!……” 刘赐看着这些军人,程霸先率领近万人出洋,如今剩下不足三千,这些人都是同济会忠诚的老臣。 刘赐忍着情绪,将他们扶起,来到他们搭建的那座简陋的营寨。 这些军人向刘赐汇报,他们在四个月前来到这里,这座大山就是弗朗机人所称的“白银之山”,据弗朗机人的探查,这整座漫长的山脉地下埋藏的尽是银矿,程霸先已经率领弟兄们进入山谷里的山洞去探查,已经去了有十多天。 刘赐让弟兄们在附近扎下营寨来,他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率领一百名精干的弟兄探寻程霸先的踪迹,前去探查银矿。 他们冒着凛冽的寒风在荒芜的山地上走着,他们绕过一个山头,进入一个山谷,山谷里面寒风凛冽,直吹得他们往后退却。 他们找到山谷深处的一处洞穴,这是一个天然的坑洞,在坑洞的边口上驻扎着一个简陋的营寨,刘赐一行一来到,营寨里面奔出一群蛮人一般装扮的人物,他们向着刘赐迎过来,为首的一个满面黑须,身形高大,那正是程霸先。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赐,看着同济会的令旗,他哽咽地握住刘赐的手,说道:“好你个小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说着,程霸先禁不住哭起来了,刘赐紧紧地握住程霸先的手,他也忍不住哽咽着,程霸先在这里坚守了七年,样貌已经难以辨认。 程霸先领着刘赐进入那处洞穴,那是一片幽深的坑洞,里面已经被程霸先的军队开凿出了一些痕迹,程霸先向刘赐展示一些泛着银两光泽的石头,说着:“这就是银矿石,这些矿石再加冶炼,就变成白银了。光是这个洞穴里面,这些山壁上随便一凿子下去,就是一大块银矿石。” 刘赐自是高兴,他们果然寻找银矿了,而且按照程霸先所说,这坑洞里面全是银矿石,这座山里面埋下泥土下的也全是银矿石,那是取之不竭的白银啊。 刘赐当机立断,他留下半数的将士留在这个矿坑附近的营寨中,而后他和程霸先率领将士们从这“波托西”一带出发,向着沿海探索,他已经在心中构思了一个庞大的计划,他必须找到从这“波托西”前往海边的最近的路线,然后他要将这里取之不尽的白银运到海边去,在那里用大船将这些白银运往大明。 刘赐和程霸先领着大军从“波托西”的银矿出发,向着西面探索去,他们再度翻越了那高大的“安第斯山”,来到山脉另一边的海边。 第1391章 征服者(六) 刘赐很快在海边找到一片海湾,这片海湾规模不大,但是足够大型的船只停靠,也足够建立一个运送白银的港口。 刘赐在这片海湾驻扎下来,他和程霸先商定,将同济会的力量逐步转移到这里来,在这里建立港口,这个港口距离那“波托西银矿”最近,同济会可以在波托西银矿开采矿石,运送到这个港口在,在这里进行冶炼之后运往大明。 刘赐的心中已经形成一个大计,他深知姚无忌给他的劝诫的重要性,他和他的同济会在建立了“月港”之后,对大明朝廷来说他们就成了“夜壶”,随时可以把他们换掉,所以刘赐必须维持自己和同济会的重要性,而开采白银运往大明国库,这无疑是最有用的手段。 而且经过月港的开海,刘赐越发认识到开采白银的重要性,因为随着开海的通商,会有源源不断的白银进入大明,这些白银经过朝廷的海关进入国库,但同时也流入民间,这使得民间的白银大大增多,而大明朝廷没有开采白银的能力,这会让民间大大地富裕,而朝廷会变得孱弱。 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朝廷的力量孱弱将难以维系这个庞大的帝国,前朝大宋的教训还在眼前,大明朝廷必须掌控经济财政的主动权才能够平定各方的矛盾,抵御四面的外敌,维护这个巨大的盘子。 所以刘赐开拓这条开采白银的道路,将为大明朝廷提供“鲜血”,大明朝廷将获得足量的白银,将取得经济上的主动权,将能够平抑民间的物价,并有能力维持朝廷的开支,抵御外敌,平定内乱。 所以刘赐必须做这件事情,这能维护大明江山的稳定,他决定为此倾尽同济会的全力。 在刘赐力排众议的坚持之下,驻扎在“利马”的同济会军队向南迁移,他们沿着安第斯山脉一路南迁,来到刘赐选定的那个海湾,在那里驻扎下来,重新搭建营寨,并开始修建港口。 这对于同济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之下,在缺少援助的条件下,在这“白银大陆”的七千名同济会将士需要自力更生,冒着艰难困苦完成这个伟业。 但是同济会的七千将士仍是忍耐下来了,这得益于刘赐强大的掌控力,还有程霸先和于潜强大的威望,这让这七千将士能够团结一心,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开山劈石。 到了隆庆二年的七月,这白银大陆进入隆冬时节,这是刘赐经历的最艰难的时刻之一,他们所在的海湾在安第斯山脉脚下,虽然是海边,但是随着雪山的山峰西下,这里的气温仍是十分寒冷,刘赐将驻扎在那“波托西”的千余名将士也撤回来了,那高山之上更是严寒彻骨。 他们在这海湾上坚守着,一边艰难地开垦土地,一边扩大着营寨,同时着手建设港口。 到了隆庆二年的十月,他们度过了隆冬的时节,他们的营寨也初具规模,他们加快了对港口的建设。 在隆庆三年的元月,同济会在这“白银大陆”的港口初步落成了,他们的舰船第一次从港口顺利出洋,这意味着他们能够返回大明,去同济会的大本营带来增援。 刘赐留在白银大陆这里,他派于潜回大明,去调动援助,于潜率领船队出发了,他们依然重金雇佣弗朗机人航海师,用以为他们导航返回大明的航路。 刘赐在白银大陆再次率领同济会的军队向着那“波托西银矿”进军,经过这一年的经营,他们的物资已经远比初到时丰富,他们带足了物资,在盛夏的时节往波托西进发,在一个月后顺利抵达波托西。 刘赐重新夯实了程霸先建立的营寨,然后凭着程霸先积累下来的开垦银矿的经验,他们对这座“白银之山”展开了开采。 因为已经有弗朗机人采矿的经验,加上程霸先已经在这里经营了数年之久,所以同济会的开采进展很快,在一个月后,一车高质量的银矿石就被拉出了坑洞。 刘赐看着这些泛着银光的黑色的矿石,他赞叹道:“咱们同济会,咱们大明如今也有自己的银矿了!” 刘赐继续从港口调动人力来到这“波托西银矿”,在这里展开大规模的开采。 如同弗朗机人的描述,这片山地的泥土下面全是银矿,随便一铁镐下去就是一块银矿石,他们的开采因此变得轻巧,到了隆庆三年的七月隆冬时节,他们开采的银矿石已经在营寨外面堆成了小山头。 第1392章 征服者(七) 渡过了冬季,刘赐开始带领部将们将银矿石运往港口,于是一车一车的矿石源源不绝地运送到了港口,在港口,刘赐已经建起了简易的炼银矿的火炉,同济会开始用弗朗机人的方法,尝试将银矿石炼成银块。 在隆庆四年的元月,同济会出产的第一块银锭在港口诞生了。 在这段时日中,刘赐和当地的“蛮夷”也搭上了联系,这些蛮夷慑于同济会的威势,他们没有见过这般有好几千人的入侵者,他们不敢轻易向同济会侵扰,而刘赐发现这些“蛮夷”的行踪之后,他派官员主动和这些“蛮人”接触,向他们示好,刘赐继承着姚无忌的思想,他相信战争只会两败俱伤,他相信只要和这些“蛮人”和平共处,“蛮人”不会无端攻击他们。 果然这些“蛮夷”理解了刘赐的意思,他们没有对同济会发动攻击,而刘赐发现这些“蛮夷”并不像弗朗机人描述的那样野蛮无知,他发现这些蛮夷甚至颇为文明,他们有严整的军队组织,而且刘赐还从他们的表达中了解到他们在北方有美丽的故乡,还有繁华的都城。 刘赐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所谓的“蛮夷”,只是一些他们不了解的族群,就像大明西南的土司一样,如若不了解这些土司,同样很容易把他们当做蛮夷。 刘赐这一行带来了几百匹丝绸和几百件瓷器,他将这些丝绸和瓷器都送给了这些“蛮夷”,向他们表达了愿意和平共处的意思。 这些“蛮夷”很喜欢刘赐的礼物,也对于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异族人有了些好感,他们派出使者来到刘赐的港口与同济会接洽,而刘赐也知道了这个族群的名字,他们自称“玛雅人”。 刘赐还从这些“玛雅人”的口中了解到,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被称为“伊基克”,刘赐表示尊重玛雅人的意思,就将他的这个港口命名为“伊基克港”。 与玛雅人的和平共处让同济会少了很多后顾之忧,他们得到玛雅人的指引,在那“波托西”银山中探索到了更多的丰富的银矿矿脉,这使得他们的开采更加顺利。 在隆庆四年的盛夏时节,同济会在“波托西银矿”的开采已经形成庞大的规模,每个月都有一个车队运送着银矿石来到伊基克港口,同时港口上设置的银矿冶炼炉也形成了规模,这些银矿石在炉火中被炼成银锭,堆叠在同济会守备严密的库房之中。 刘赐已经算不清楚他们一共炼成了多少白银,他保守估算至少也有上百万两,这是他们生产出来的银钱,不是他们靠贸易在弗朗机人手上赚来的,这对他们同济会,对大明帝国都有重大的意义。 在夏末时节,一支庞大的船队在遥远的海平面上出现,那是同济会的舰队,这支舰队足有三十艘大船,它们扬着巨帆,顺着大洋的洋流乘风而来,进入了伊基克港口。 于潜带来了一万名同济会的将士和官员,还包括在福建、广东等地招募的劳工,他们登上了白银大陆,开始在这里展开新一轮的开发。 在刘赐的调度之下,这一万名新生力量迅速地投入生产,他们被派去波托西的银矿,开采银矿的人数达到三千人之众,另外还有两千人负责运送银矿石,他们在波托西银矿和伊基克港口之间修筑起了道路,让银矿石能够顺利地运送到这里。 于潜这一次还带来了大量的牲畜,其中主要是驴和骡子,他本来带来了一批马匹,但是马匹远不如驴和骡子耐苦劳,大多数的马匹在漫长的航行中病死了,但是驴和骡子基本完好地来到了白银大陆。 有了驴和骡子,同济会运送银矿石的效率也高了许多,而在港口同济会的炉火不熄地燃烧着,每天都产出上万两银锭。 到了隆庆五年的元月,刘赐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这几年来同济会已经夯实了这个伊基克港口,刘赐决定将同济会的力量更多地调往波托西银矿,将冶炼白银的火炉都迁移到银矿那里去,因为这样冶炼的效率会更高,免了运送银矿石这个艰难的步骤。 同时,刘赐更加扩张和夯实了同济会在波托西的营寨,按照同济会惯常的设计,这个营寨设置了严密的防御,设置了厚实的围栏、鹿角和箭楼,保证这座营寨能够保护同济会将士和官员们、劳工们的安全,以及保护他们所开采的白银的安全。 第1393章 回明(一) 随着伊基克港口的不断扩张,同济会在波托西银矿的基地也越发的强大,在隆庆五年的三月,同济会经过五年的经营,他们在这白银大陆的势力已经夯实,刘赐对“白银大陆”的“征服”已经初见成果。 波托西银矿建成了同济会强大的营寨,这个营寨的规模堪比同济会在大明宁波的营寨,足够抵御弗朗机人以万计数的军队的袭击,营寨内建成了二十座冶炼银矿的火炉,这些火炉日夜不熄地燃烧着,冶炼着银矿石,源源不断地产出银锭,在这里驻扎着同济会的五千名将官和劳工,他们奋力地开采着银矿石。 伊基克港口也建成了强大的防御工事,加上海上排布着二十艘精锐战舰,足够抵御弗朗机人的侵袭,而随着冶炼银矿的火炉被迁到波托西银矿,港口变成了纯粹的屯兵和航运功能,同济会开往大明双屿港、月港的航线已经建立,大明的船只源源不断地往这伊基克港输送着物资和劳工。 而在波托西银矿和伊基克港口之间同济会建立了严密的运输线路,这条运输线路翻越安第斯山脉,足有三百里之远,同济会在这条路线上每隔二十里就设置一处哨岗,这保证了在波托西炼成的银锭运送的安全。 在隆庆五年的三月,已经有多船银锭运往大明,这些银锭将为大明带去一场历史性的变革,大明朝廷和同济会将得到他们自己生产的白银,在货币的发行上不再受制于夷人。 在四月,刘赐决定返回大明,因为同济会在这“白银大陆”的势力已经夯实,在可预见的未来,同样在往这里进军的弗朗机人难以威胁同济会的势力。 刘赐必须回去了,他已经离开四年,他必须回去主持大局,而且听大明送来的奏报,大明的朝廷里面并不安稳,首先是内阁的斗争激烈,隆庆帝登极第二年,徐阶就被高拱斗倒了,如今高拱又和张居正斗得不可开交,同时听说隆庆皇帝的身体欠佳,这位皇帝虽然宽厚明智,但是不如他爹嘉靖皇帝那般手腕强硬,大明天下的安危系于这位皇帝老儿一身,如若真如奏报里面所说这位隆庆皇帝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这可能会使大明帝国面临天崩地裂的危险,刘赐身为江南王、身为大明半壁江山的执掌者,他必须回去主持局势。 在隆庆五年的四月底,刘赐登上了返回大明的船只,跟随他登船的还有二百万两白银,这是同济会在白银大陆这半年以来的成果。 船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同济会已经不需要弗朗机人的导航师,同济会的官员已经将弗朗机人的那套航海技术学为己用,刘赐一直深信大明的人民、尤其是同济会选拔出来的这些精英是比弗朗机人更加能干的,这些西洋夷人能干的事情,同济会的官员会比他们干得更好。 船队在同济会的航海师们引领下跨越大洋,在五个月后抵达大明的海疆,在双屿港靠岸。 在大明隆庆五年的九月,历经近五年的远赴白银大陆的开垦,刘赐回到了大明,回到了江南。 双屿港的规模仍然维持着,不但没有因为月港的开发而缩小,反而有所壮大,可见大明沿海的商贸力量被彻底地释放出来,大明帝国外贸的需求如磅礴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光是一个月港是绝满足不了这般巨大的贸易需求的。 来到双屿港贸易的商队绝大多数是非法的,虽然朝廷明令一切对外洋的商贸必须经过月港才是合法的,但是朝廷“解除海禁”的律令一下,凭借朝廷的力量已经无法遏止民间对外洋贸易的趋势,这些商人在海禁时期不惜变成倭寇也要对外洋去做生意,如今海禁被解除了,他们自是更加放肆,他们大肆地通过双屿港、通过同济会在沿海的各个据点与夷人做生意,他们大肆贿赂官员,将朝廷“只有月港的外贸才是合法”的律令变作空文。 刘赐已经料到,随着这海禁的解除难免出现这样的局面,这些商人会大力地扩张商贸势力,向外洋赚取大量的银钱,这会导致外洋的白银如潮水一般涌入大明,进入大明的民间,这会给大明帝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即民间的货币大量增加,而朝廷国库没有那么多的货币,这会让帝国的经济秩序失控,朝廷控制不了帝国的商贸,民间的商人会越发有钱,而贫农会越发贫苦,粮食的价格会上涨,大量没有那么多白银的穷苦百姓会饿死,会导致天下混乱。 第1394章 回明(二) 刘赐知道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局面,虽然目前这个危机还没有显现,但是在可预见的二三十年内,这必定会带来毁灭性的危机,所以刘赐眼下为大明的国库带去白银,这对于大明朝廷来说是他们最渴求的。 双屿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刘赐听说月港的繁盛甚至超越双屿港,同时在江南、福建、广东沿海的诸多商贸据点也达到远超汪直当年的繁华程度,大明海疆的对外洋贸易在这开海的短短五年间释放出了惊人的活力。 刘赐回到钱塘,他看到钱塘繁盛的街景,钱塘可比以往更加繁荣了,府城中充斥着各方来的商队,刘赐甚至看到从河西走廊来到这里的商队,这些商人运送着大袋的葡萄干,在钱塘的街市贩卖着。 这些河西走廊来的商人看来从西域来,他们操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西域话,在繁华的街市中心摆开了他们的葡萄干。 钱塘市集的百姓对于这些葡萄干挺感兴趣,但是他们和这些西域人无法沟通,他们比着手势好艰难才完成交易。 刘赐站在一旁看着,他看得饶有兴致,他对白芷若说道:“难为这些西域人,他们得跨过西夏,跨过陕西、山西,才到这江浙之地,运载这么多的货物,没有半年可走不下这路途。” 白芷若叹道:“是啊,真的是不容易,他们也是想做点生意赚点银钱,看来他们是郑和那样的教徒。” 刘赐看着这些西域人包着头巾,跪坐在地上,眼中透着安详虔诚的神色,看着像是“清真教徒”。 刘赐想起他的一位副官是来自云南的清真教徒,或许懂得这些西域人的话语,他让手下将那位副官召唤来了。 副官赶到集市来,上前去和那群来自西域的清真教徒打招呼,做出他们清真教的礼节,那群清真教徒站起来,高兴地向这位副官回礼,他们热络地聊起来。 副官对刘赐说道:“帅爷,他们从西域酒泉来,这些葡萄干是他们西域出产的,能耐长途的运送,他们听说江南这里可以把葡萄干卖出个十倍的价钱,他们就想来试一试。” 刘赐说道:“你问他们,西域那边也用大明的银钱吗?” 在刘赐的印象中,西域并不完全在大明帝国的掌控之内,大明的秩序难以延伸到西域去,大明的官银在大明的腹地适用,但是在西域未必能用,西域的人民大概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并不依靠大明的商贸获取物资。 副官和那群清真教徒聊了一通,他对刘赐说道:“他们说了,西域一般不用大明的银钱,但是他们需要江南出产的东西,他们的王公贵族喜欢江南的丝绸,他们的平民也喜欢用江南的瓷器,还有茶叶,铁器,他们都喜欢,这些东西用葡萄干交换的话,几十斤葡萄干才能换一套瓷器,他们现在用葡萄干来到这里贩卖,一百斤葡萄干能卖好几两银钱,这能卖小半车的瓷器了。” 刘赐哈哈大笑,他觉得真有意思,西域腹地的清真教徒也喜欢江南的物事,随着大明开放海禁,贸易不仅在沿海普及,贸易的力量也延伸到了大明的边疆,边疆的人民也会来江南做生意,换取这里的丝绸、瓷器、茶叶、书籍等物资。 副官又说道:“他们觉得这里很好,觉得钱塘让他们觉得非常震撼,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想象不出天底下有这么繁华的都城,他们本来以为要把这些葡萄干运出大洋去贩卖,但是如今他们在这钱塘的集市里面就贩卖一空了。” 刘赐笑道:“你告诉他们,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更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欢迎他们来钱塘,不仅钱塘,金陵、苏州、扬州,江南欢迎他们,只要进入了江南境内,同济会将保障他们的安全,保障他们的商贸获得他们应得的利益。” 副官将刘赐的意思向他们传达了,这群来自西域的清真教徒恭敬地向刘赐行了他们的礼节,向刘赐致谢。 刘赐在杭州府城的集市走了一圈,他发现整个杭州府城都变成一个巨大的集市,在这个大明帝国南部最繁华的府城里面到处是商贸队伍,到处是商铺,到处是贸易,乃至杭州府城的外围都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商贸集市,周遭的村落都不耕种了,人民建起了酒肆商铺,建起了旅馆,供前来贸易的商旅歇脚和入住。 第1395章 逛青楼(一) 刘赐回到了西湖小瀛洲岛上的姚家,他在家中陪了陪儿女们,但两天之后他马上又出发了,他仍然只带着白芷若和何绯儿,他们必须上京城去见皇上。 白芷若和何绯儿原本以为刘赐会径直上京城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刘赐没有去京城,而是乘船转道到了金陵。 他们从京杭大运河转乘小船,低调地从秦淮河进到金陵的腹心,来到秦淮河河畔下了船。 他们从秦淮河登岸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之际,秦淮河上灯火辉煌,火光映照出喧天的气焰,辉映着漫长街道上的纸醉金迷。 刘赐站在码头前看着这灿烂辉煌的景象,他叹道:“这秦淮河比我记忆中更加辉煌了。” 白芷若说道:“这是自然,特别是自从这开海的几年,江南明显富裕了许多,人们手上的银钱都多了,这秦淮河是江南最繁华之地,自是倍加繁华。” 刘赐和她们在河边走着,看着那些灯火璀璨的青楼,看着青楼上面花枝招展的女孩,还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富商贵客。 刘赐叹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还从未见过这里繁盛成这般模样。” 何绯儿说道:“这些年开海之后,江南的民间更加富足了,每家每户只要是能劳动的人都去干活,只要是年轻的女孩都去纺织丝绸,只要有手有脚,就不愁没有活计干,这样一来江南自是倍加富裕。” 刘赐说道:“正是,这商贸开展,人民自是拼命干活,民间自然富裕起来,民间一旦富裕起来,这秦淮河畔就越发繁盛了,这秦淮河的状况从来就是对大明民间民生的最直接反映。” 说着,刘赐停下脚步,他的面前是巫山楼。 巫山楼仍是那般一片灯火灿烂,但是巫山楼如今在这秦淮河的青楼中间已经算不得太显眼的了。 何绯儿知道刘赐的身世,她看着刘赐这般定定地看着巫山楼,她看了看这巫山楼前稀疏的人影,她笑道:“哥,听说这巫山楼原本是秦淮河最热闹的青楼,如今看来就不是那回事了。” 刘赐叹道:“一代新人换旧人,这青楼也一样,一代新楼换旧楼啊。” 何绯儿看得出这巫山楼曾经辉煌过,那巫山楼的楼脚上还刷着鎏金的油漆,她看向着秦淮河继续往南走的河畔,她说道:“现在秦淮河南边开了许多新的青楼,那些青楼盖得可比这巫山楼高得多了,那些豪客大概也是去那新盖的青楼多。” 刘赐笑道:“你不知道,以前这秦淮河往南走是妓馆,那些入不得青楼的娼妓聚集在那些妓馆卖身,以前我们是瞧不起那些地方的,叫那里花柳街。” 白芷若站在一旁,她听得无聊,随口插了一句问道:“为什么叫花柳街?” 刘赐嘻嘻笑了,说道:“你们可知花柳病?” 何绯儿懵懂地摇了摇头,白芷若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她白了刘赐一眼。 刘赐对何绯儿笑道:“绯儿,你也大了,得知晓这些,花柳病就是男女行房事的时候可能染上的病,比如说男人有这花柳病,你与那男人行房就会染上这病,你可别小看这病,轻易能让人痛不欲生,我从小在青楼里头瞧得多了,那些染了这病的姑姨姐姐有的瘫在床榻上哀嚎两个月都断不去气息……” 何绯儿听得满脸通红,她使劲地打了刘赐好几下。 刘赐调皮地嬉笑着,白芷若对他猛翻白眼,说道:“有你这么和妹妹说话的吗?” 刘赐正色,说道:“绯儿,不是哥和你玩笑,哥认真地说,别小瞧这花柳病,那些来这儿寻花问柳的男人,十人中至少有二三人有这花柳病,你日后迟早要成亲的,可得提防着男人这些事情。” 何绯儿冷下脸来,说道:“那我就不成亲了。” 这些年刘赐的势力坐大,江南的那些豪门都知道这同济会大掌令有个美貌又能干的妹妹,如今已经至少有五个顶级的豪族来向姚家提亲,但是何绯儿都没有理会这些事情。 白芷若知道何绯儿是不想离开他们,她转开话头,说道:“刘赐,你来这儿是做什么?故地重游吗?” 刘赐看着巫山楼那稍嫌落寞的样子,他说道:“咱们进去看看。” 刘赐带着白芷若和何绯儿走近巫山楼。 刘赐高大俊朗,虽然穿着一身布衣,但是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个平凡人物,站在巫山楼门口迎候的老鸨子看见刘赐走进来,她马上迎上来,热情地笑道:“公子!回来啦!姑娘们,快给公子备茶!……” 第1396章 逛青楼(二) 刘赐认识这个老鸨子,这个老鸨子他小时候唤她梅姨娘,以前的客人都叫她“梅儿”,这位“梅儿”年轻时也是这巫山楼的招牌之一,有那么几个月还当过这里的花魁,后来年老色衰,生意就慢慢不好了,在刘赐十三岁离开巫山楼的时候,她已经门庭冷落,只能做些熟客生意,那些风头上的贵客已经不找她了。 刘赐来到这大堂的圆桌坐下来,看了看那个老鸨子,梅姨老得多了,那脸上的水粉厚得好像能揭下一块来,刘赐对这梅姨是有感情的,这位姨娘是个心善的人,当年她风光的时候对他和母亲姐姐多有关照,这青楼里头是个江湖,能够像梅姨这般老来能当上老鸨子得以有个善果的,往往都是心善之人。 梅姨看着刘赐这般定定地端详着她,她心里头已经翻滚过多个来回,她阅人无数,自是看得出刘赐是个不凡之人,而刘赐这般看着她必是有意思,她觉得这年青男子颇有些眼熟,但是又记不得他是谁。 梅姨笑道:“公子,莫非是故人?” 刘赐微笑着摇摇头。 梅姨连忙改口笑道:“瞧瞧我这张老嘴,公子这般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和咱们是故人呢。” 梅姨拿捏着分寸,她自是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这位贵客。 刘赐笑道:“梅姨,你是记不得我了?” 梅姨一下子愣住了,她着实是瞧着刘赐眼熟,她想着这公子是不是某个故客的儿子?还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小厮? 梅姨不敢胡说,只能笑道:“公子见笑了,我这脑瓜子不好使了,可记不得公子了……” 这时姑娘们都下来了,她连忙又招呼着:“姑娘们快来快来,好生招呼着公子。” 何绯儿跟在刘赐身边,她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从小在乡间长大,后来跟了刘赐进了姚家,从未涉足过这青楼之地,方才刘赐要领她进来,她觉得有点不妥,进来之后才感觉到这种地方压根就不是她该进来的。 何绯儿僵在刘赐身后,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们一个个下来了,她们一边娇笑地和刘赐打招呼,一边偷眼打量着何绯儿。 何绯儿看着这群“妖精”围在刘赐身边,对刘赐又是搂又是摸的,她羞得满脸通红,她转头就想走,但是又觉得这里形势混乱,怕刘赐出什么岔子,就没走开。 刘赐回头看向何绯儿,笑道:“绯儿,坐啊,别干站着,这里的梨花酥饼很好吃,快尝尝。” 何绯儿在椅子上坐下来,接过刘赐递来的一块“梨花酥饼”,她僵着身子,缩着头。 刘赐对女孩们笑道:“这是我妹妹。” 女孩们当即夸道:“公子这般俊朗,难怪妹妹也是这般美貌。” 何绯儿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绸裙,显出高挑曼妙的身段,她眉眼沉静,看上去倒不像是豪富人家的女儿,倒像是个出身官家的小姐。 何绯儿抬眼瞪了刘赐一眼,刘赐没理她,他顾自扫了一圈前来伺候他的女孩们,这些女孩他自是一个都不认识,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行当更迭比娼妓这一行更快,在巫山楼这种顶级青楼卖身的女孩大多数只有短短几年的光阴,而后运气好的从良,运气不好的转到娼馆继续为妓,或者被官家老爷买回去当婢女,也有些运气更糟的年轻轻就不得善终。 当年刘赐认识的那些女孩,哪怕是那几个比他年岁还小的、当年被养做雏儿的小妹妹也已经不在了。 刘赐想起那些曾经关照他的姐姐妹妹的名字,他很想问问她们的下落,但是他没问出口,他知道这些女孩的命运无非是那几种,哪一种都不见得好过,他问了也是无能为力。 刘赐扫了一眼这些女孩,只觉得巫山楼的“水准”仍在,这些女孩儿姿色都是上乘,而且都是二八、二九年华,正是最脆嫩可人的时候。 这些女孩虽然年纪轻,但是也在江湖上泡了多年,她们知道贵客的架势,刘赐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就是最顶级的贵客的架势,她们自是喜欢刘赐这种又俊朗又气度不凡的客人,她们争着想伺候刘赐,那两个姿色最佳的女孩此时毫不吝啬地贴着刘赐,争相要伺候刘赐吃酒。 但是刘赐不为所动,他看向梅姨,说道:“梅姨,不知如今这巫山楼的花魁是哪位?” 梅姨愣了愣,她笑道:“公子,咱们这儿的花魁可有好几位呢,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位。” 刘赐掂量着手里的酒杯,笑道:“少糊弄我,把花魁叫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第1397章 逛青楼(三) 梅姨强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花魁娘子不敢说在江南的风头最大,但公子应该听过咱们巫山楼的名号,当年咱们巫山楼的花魁亮相,那可是普天下的公子少爷都趋之若鹜,公子听说过嘉靖三十五年的时候,那时候花魁虞小宛亮相,小阁老严世藩特意从京城南下……” 刘赐越发笑了,说道:“是啊,严世藩啊严世藩,好一个东楼公子,若不是他赶着这一遭,日后不定是这么个下场。” 说罢,刘赐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对贴在他身上的那个美貌女孩说道:“这是同济会的票子,你拿去,到那花魁闺房去请你花魁姐姐下来吃茶。” 那女孩接过票子,一看,上面是两万两白银,这年轻女孩惊得手都颤抖起来了。 同济会在江南发行银票,这是同济会自开海这几年来办的大事情,随着商贸的发展,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同济会银票的发行大大地方便了江南民间的贸易。 这些青楼妓女大都见识过同济会的银票,毕竟那些嫖客不会拎着一袋银子来青楼,自是带着银票便利。 刘赐指了指那顶上的花魁闺房,那里曾是他姐姐的房间。 女孩们都安静下来,那女孩小心地看了看老鸨子,又看了看刘赐,她被刘赐的气场震慑住,她小心地攀着楼梯上去了,她拿着银票来到那花魁的闺房前,小心地瞧着门。 门打开了,是一对雏儿出来了,显然那花魁正在接待贵客,自是不便出来,那女孩将银票递给了那一对雏儿,雏儿拿着银票进去了。 不多时,一个男人走出门来,站在栏杆前看着下面坐在大堂上的刘赐。 那梅姨连忙快步走上去,一边说着:“吴爷!吴爷息怒,多有叨扰,这位公子一下子撞进来……” 这位“吴爷”铁青着脸,他说道:“咱们在这青楼里头搂着女人睡觉,半宿被人吵醒,这秦淮还有这规矩?” 那吴爷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刘赐,显然他想看明白这公子是个什么来头,能有这般包天的胆量。 刘赐看都没看那“吴爷”,他听声音就知道,那是姑苏吴家的长公子,这位长公子十多年前他初到姚家时就来拜访过他,如今当年的“吴公子”已经执掌姑苏吴家,成了“吴爷”。 梅姨对那“吴爷”安抚着:“这位公子也是慕名而来,想瞧瞧咱们何姑娘的花容月貌……” 那吴爷瞧着刘赐那架势,他摁下了怒火,他掂量不清这公子的来头,他看着那张银票,那是一张崭新发亮的同济会银票,一般人是拿不到这般崭新的同济会大额银票的,一般来说只有同济会内部的高官才能拿到这样的票子,如今同济会统御江南,江南的商贸全在同济会的掌控之下,对于这位吴爷来说,他宁肯得罪朝廷的一品大员,也不敢得罪同济会的高官。 吴爷拂袖而去,进了那花魁闺房里头。 过了有一刻钟,一个婀娜聘婷的身影走出那花魁的闺房,只见这个女子二十左右的年岁,生得花容月貌,她身姿摇曳地走下楼来,显然是受过很好的训练。 那梅姨又转向刘赐了,对刘赐笑道:“公子,这是咱们何姑娘,小名莲儿,公子瞧莲儿的身姿,是否有步步生莲之态?” 刘赐看着那何莲儿走下楼来,那何莲儿眉目娇美,纤腰盈盈可握,果真有步步生莲的美态。 何莲儿来到刘赐面前,对刘赐盈盈下拜,说道:“莲儿见过公子。” 说着,何莲儿将那银票捧起,作势交还给刘赐。 刘赐细细地端详着何莲儿,他说道:“还成,只是比当年还是差远了,这巫山楼,着实是大不如前啊。” 说着,刘赐看着巫山楼这熟悉的地方慨叹着。 在场的只有何绯儿知道刘赐是什么意思,她见识过虞小宛的美貌,眼前这个何莲儿虽然也称得上绝色,但是比起虞小宛那清丽脱俗的气质仍是差远了。 刘赐对何莲儿说道:“银票收起来,赠你了,随我走一趟,以同济会之名,本公子保证你安全。” 说着,刘赐站起来,就往门口走去。 那何莲儿惊得愣怔着,她看着梅姨,着实是不知道如何进退,她想了想,仍是将那银票收进怀里,这是两万两银子,哪怕她是巫山楼花魁,她卖上两辈子都挣不到这两万两,她又听见这位公子以“同济会”的名义保障她的安全,她果断地站起来了,跟着刘赐走去。 第1398章 逛青楼(四) 白芷若一直候在门口,她冷眼看着刘赐走出来,又看着那个何莲儿走出来,她问道:“你到底玩什么把戏?” 刘赐笑了笑,说道:“送她上船,她有大用处。” 白芷若狠狠地瞪了刘赐一眼,她没再说什么,她和刘赐相伴相知这么多年,她了解刘赐,她领着那何莲儿将这个巫山楼的花魁送上了一直在河面上跟着他们的小船。 刘赐继续往这秦淮河的南边走去,他说着:“这巫山楼着实是没落了,就这花魁也只能撑撑门脸,可远没有当年的架势。” 他们来到秦淮河南边,这里的灯火越发的繁盛,在灿烂的灯火下这里并排地矗立着许多座青楼,这些青楼都是新盖的。 刘赐看着这些崭新的辉煌的高楼,他叹道:“这里原来都是些低矮的小楼,全是些不起眼的娼馆,如今那些娼馆看来都被拆掉了,建成了这些高楼。” 何绯儿叹道:“可见江南繁华,那些世家豪族银钱多得没处使了,就耗费在这上面了。” 刘赐笑道:“走罢,咱们去见识见识,这些青楼可有些什么样的绝色。” 刘赐领着何绯儿径直走进了一座最辉煌的青楼,那青楼大门挂着鎏金的大匾,写着“烟水楼”。 刘赐走进来,只见这里头门庭若市,大量的豪贵人物正在里头饮酒赌钱抽大烟,玩闹得不亦乐乎,而数不清的美丽女子点缀在人群中间,映衬出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象。 刘赐笑道:“这青楼果然够豪富,这规模比巫山楼可大了五倍都不止。” 何绯儿今夜着实是开了眼界,她禁不住问道:“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刘赐牵起何绯儿的手,径直来到掌柜的柜台前,那掌柜的瞧着刘赐走近来,他满脸堆笑,问道:“见过公子,公子是来寻乐子?” 刘赐笑道:“来这儿,自是寻乐子。” 那掌柜笑道:“公子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烟水楼是江南最多乐子的地方,咱们一个是烟,一个是水,咱们的烟是上好的烟,吸上半口保准公子飘飘欲仙,咱们的女人个个娇软如水,公子吸两口烟搂到榻上去,包管公子比回到娘胎里还舒服。” 何绯儿听着这说辞,她尽管未经人事,但也听得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羞得满脸通红。 刘赐笑道:“本公子不用烟,就要女人,而且要你们这里最好的女人。” 那掌柜愣了愣,笑道:“公子可当心托大,掌柜我说句不客气的,这江南最豪富的公子都想来这儿找咱们最好的女人,可这么多公子哪里争得过来……” 刘赐又拿出一张同济会两万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说道:“把你们的花魁叫出来。” 那掌柜看着那崭新的银票,他自是识货的,当即拱手低声问道:“公子是同济会的人?不知公子名讳姓氏?” 刘赐说道:“闲话别说了,快把人叫出来。” 那掌柜忙陪笑道:“公子恕老头有眼不识泰山,咱们对同济会仰慕已久,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偶有些同济会的大人物光临,也是低调得很……” 刘赐冷着脸没说话,那掌柜看着刘赐这脸色,他不敢啰嗦了,转头向旁侧的龟公吩咐下去。 刘赐回到那大堂,随意找了张桌子和何绯儿坐下来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只见四位女子从楼上走下来,他们穿着四色的丝绸长裙,身姿婀娜,容颜端的都是绝色之姿。 这四位女子走下来,喧嚣的现场安静下来,众人不免惊诧,这四个女子是这座“烟水楼”的花魁人物,不知为何这般齐齐出现。 这四位女子来到刘赐面前,盈盈向刘赐下拜,唤道:“见过公子。” 刘赐端详着这四个女子,只见她们身子有丰腴有纤细,容颜有莹润有清冷,各有独特之处,其中一个穿着碧绿色丝绸长裙的女子身姿高挑婀娜,容貌柔美,和那何莲儿有点像。 刘赐点点头,指着那绿色丝绸长裙的女子,说道:“不错,你,不必了,你们仨,随我走。” 说罢,刘赐又掏出三张银票,各两万两,递到除绿衣女子外三个女子的手上,而后牵着何绯儿走出去了。 那四个花魁女子都惊得呆怔着,她们看着桌上的银票,她们犹豫了片刻,那个绿衣女子不得不留下了,其他三个女子跟着刘赐走出来了。 刘赐领着她们上了小船,然后对船上守候着的同济会武士说道:“走罢,回大船去。” 同济会的武士驾着小船摇晃着离了岸,离开了秦淮河。 第1399章 面圣(一) 刘赐乘船离开秦淮河,回到停泊在京杭大运河渡口上的大船,乘着大船继续北上前往京城。 那四位秦淮河招来的花魁青楼女被安置在大船的客房里面,当作贵客一般招待着。 白芷若和何绯儿还是不明白刘赐为何要找来这四个青楼女,何绯儿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着,她以为刘赐是贪恋美色,想要在北上的路途中找些乐子,但是刘赐却是对这些青楼女表现得毫无兴趣,他安顿了她们,与她们交代了些话语,什么也没干。 大船驶向京城,在大明隆庆五年的十月,刘赐再次回到了京城。 刘赐的船队有五艘大船,这五艘大船都吃着深水,显然里面运载着厚重的物事,这五艘大船被安置在京城南郊的通州口岸,船只一靠岸就被锦衣卫重重保护起来。 刘赐在通州口岸下了船,刘二已经在那里迎候。 刘二迎上来说道:“帅爷,又是五年不见了。” 刘赐看到刘二两鬓的头发已经白了,他叹道:“二爷,你又见老了。” 刘二笑道:“那是当然,我虚年已经五十岁了,按照北镇抚司的规矩,我去年就该退休,让年轻人执掌这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但是皇后娘娘念我是老臣,留我再多干几年。” 刘赐如今掌控江南,对朝廷的内情也是了如指掌,他知道如今锦衣卫离不得刘二,自从嘉靖皇帝死后,皇权的掌控力被削弱了许多,锦衣卫是皇权最重要的爪牙,若非刘二的支持,这隆庆皇帝没那么容易掌住权柄。 刘赐说道:“二爷,你还是继续当下去,如今万岁爷性情柔善,还得你这般有手段的老臣才能助他掌住局面。” 刘二点头,说道:“刘赐,二爷和你说句心里话,我是无心继续当着这北镇抚司的家,这么多年腥风血雨,我已经厌倦了,我不贪这权柄,若是这隆庆爷有当年嘉靖爷那般的性情,我早已经归隐山林,而且这两年来……” 刘二说着,他叹息一声,刘赐会意,凑近了刘二,刘二压低声音说道:“这两年来万岁爷身子每况愈下,这着实是一个要命的事情。” 刘赐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可谓是当今大明帝国最要害的、最隐秘的消息,他问道:“如何说来?” 刘二回头看了看侍立在周遭的锦衣卫们,锦衣卫们都退下了,刘二低着声音,叹道:“隆庆爷知晓民间疾苦,性情宽仁,信任臣子,处事也称得上明智,这是先帝所不及的,但是先帝端坐那神坛之上,执掌天下四十五年不倒,哪怕到了驾崩的时候,朝廷上下内外仍是被他摁得严严实实的,要论这般雷霆万钧的本事,咱们这隆庆爷可远不如先帝。我也是在隆庆爷登极之后才知道,这隆庆爷性情上有些毛病。” 刘赐心中已经有数,他佯装不知,问道:“什么毛病?” 刘二说道:“好色。” 刘赐继续装傻着,问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好色。” 刘二叹道:“这位万岁爷不同,他是心里头有魔障,有那贪淫之癖,早年他还是王爷时,我几次见到他就已经察觉这一点,这位万岁爷从小活得如履薄冰,你知道先帝的手段,这位万岁爷当先帝的太子,着实是受了许多年的折磨,我估摸着,他这贪淫之癖,就是这许多年担惊受怕之后落下的。他常常夜御数女,有些日子喜欢出身农家的良家少女,还让北镇抚司到京郊去寻美女,给送进宫去,我在北镇抚司快四十年了,没见过这般的荒唐事。” 刘赐问道:“那万岁爷如今身子究竟如何了?” 刘二摇头说道:“不好,很不好,太医已经不晓得如何用药了,上个月还令我去寻当年的李时珍李太医来给皇上诊病,我派人到山西寻到了李太医,李太医听闻万岁爷的病症,写了一个药方,上头只有两个字‘戒淫’。” 刘赐笑道:“李太医这方子倒是开在要害上。” 刘二叹道:“但是这万岁爷如何肯听,就像你让一个赌徒戒赌,让烟鬼戒大烟,哪有那么容易,他又是万岁爷,这房事又是深闺之事,还有哪个能规劝他?” 白芷若来到刘赐身边,她听着刘赐和刘二这番对话,她也惊得瞪圆了眼睛。 刘二又说道:“早年初登极时,万岁爷励精图治,皇后娘娘时时规劝他,这还能让他听得一些,到了这两年,眼看皇后娘娘说话也不管用了。如今皇太子才九岁,如若有什么天崩地裂之事,那可是个主少国疑的局面,这大明江山别是毁在我们这些人手上。” 第1400章 面圣(二) 刘赐拍拍刘二的肩头,笑道:“二爷,放心,大明亡不了,我还在江南呢,大明的命脉在江南,我在那儿镇着,这命脉不会断。” 刘二叹道:“那是最好,如今你们同济会掌着白银,这是好事,自从嘉靖爷之后,朝廷的掌控力给削弱了许多,如今你们能给国库送来白银,这是救了朝廷。” 刘赐笑道:“所以二爷你还得掌着这北镇抚司,如若没有你,我还不知道如何保证同济会这些白银运送的安全。” ~ 刘赐将同济会的五船白银停在通州渡口,他和白芷若、何绯儿在刘二的护送下进了京城。 刘赐一行径直进了皇城,刘二将他们送到了春禧宫,说皇后娘娘让他们在这儿歇脚,然后刘二退去了。 刘赐看着这春禧宫,只见这春禧宫一切布置陈设依旧,只是修缮打扫如新,看来隆庆帝登极之后对于母后的寝宫多有照顾。 刘赐和白芷若、何绯儿在这里歇息下来,刘赐没有和白芷若、何绯儿商量太多,他在心里下着他的棋。 在他们下榻春禧宫的当夜深夜,一个司礼监的小太监来到春禧宫门前,宣道:“圣旨到,宣,刘赐觐见!” 刘赐正在和何绯儿下围棋,他听见宣旨,他停下手上的棋子,想了想,对何绯儿说道:“绯儿,你随我去。” 何绯儿有点慌,她哪里想到自己要见皇上。 刘赐笑道:“走,跟着哥哥你怕什么,你白姐姐因为是白锦衣,所以不好面见皇上,你跟我去。” 何绯儿推脱不得,她只好跟着刘赐去了。 他们走出春禧宫,沿着大路往正东面走去,走了一刻钟,刘赐已经看到乾清宫那高大的宫顶,他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又要会那座幽深的宫殿去了,在那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这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但是那小太监没有带着刘赐走进乾清宫,他们向右拐去,刘赐有些意外,他们前去的地方是“养心殿”。 养心殿是顾名思义是皇帝休闲玩乐的地方,这座大殿规模比乾清宫稍小一些,设置在乾清宫的西面,嘉靖皇帝几乎从来不去养心殿,他只在乾清宫干他那修仙之事。 小太监将刘赐领到养心殿的门口,就退去了。 那养心殿一片清幽,四面的宫墙上远远地站着几个东厂太监,而这大殿里头没有其余闲杂人等。 何绯儿虽然第一次来到,但是她也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她有点紧张,问道:“哥,这里头怎么没有伺候的太监?” 刘赐已经猜到七八分,他安抚道:“没事,跟着我就是。” 刘赐推开那养心殿的大门,此时京城已是深秋时节,外面颇为寒冷,而这养心殿里面一片温暖,刘赐看见这是一个空阔的大殿,大殿的四角烧着火盆,那火盆燃起的烟雾直上房顶,在房顶消失无踪,这大殿里头温暖又清新。 刘赐带着何绯儿来到大殿正中,他向着面前空荡的一张龙椅下拜,高声道:“臣,刘赐,叩见圣上。” 大殿里头一片沉默,良久之后,刘赐听见偏殿里面传来声音,这声音慵懒而虚弱,说道:“进来。” 刘赐领着何绯儿躬身而进,那偏殿里头更加暖意融融,正中和四角摆着五个火盆,火焰烧出暧昧的温度和气氛,尤其正中间那个火盆更是有两个大汉环抱的大小,里面的焰火在燃烧中发出微弱的爆裂声,似乎在撩动着来人的心弦。 一个穿着丝衣长裙的女子前来迎接刘赐,她低敛眉眼,低着声音唤道:“见过公子,万岁在歇息着。” 刘赐走过这偏殿正中的火盆,在火盆后面、偏殿的底侧是一张雕龙画凤的床椅,这床椅和刘赐在春禧宫看到的摆放在偏厅的床椅样式相似,半是床半是椅,一般是供主子小憩用的,这张床椅更加宽大,可并排睡下来四个人。 刘赐低敛眉眼,向着那床椅的方向就下拜,说着:“臣,刘赐,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何绯儿也跟着刘赐跪下,三呼万岁,她忍不住抬了抬眉眼看了看那床椅上的景象,她又惊又羞,一时满脸通红着。 只见隆庆皇帝朱载垕半躺在那床椅上,和他一起半躺在床椅上的还有三个女人,朱载垕穿着金黄色的绸服,身子裹得严实着,而那三个女人则都是披着薄薄的丝裙,那丝裙轻薄摇曳着,不难看见她们内里的春色。 何绯儿看得明白,这三个女人中间有两个就是他们从秦淮河的青楼带上来的花魁妓女,其中一个是巫山楼带出来的那何莲儿,另一个是烟水楼带出来的,姿色最出众的那个被唤作“玉奴”的名妓。 第1401章 面圣(三) 那朱载垕正枕在何莲儿的腿上,何莲儿跪坐着,正给朱载垕摁着头部,那玉奴正捧着朱载垕的脚,给朱载垕摁着腿。 这两个妓女自是最懂得这些伺候男人的本事,朱载垕看来被她们摆弄得颇为舒服,正眯着眼睛睡着。 朱载垕半晌没有说话,刘赐和何绯儿就这么跪着,好一会儿之后,朱载垕好像才想起来,他睁了睁眼,说道:“快平身。” 刘赐说道:“谢皇上!” 刘赐站起来,他直面朱载垕,看着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他神色如常,何绯儿站起来看着这个景象,她则是羞得不敢抬起头来。 朱载垕眯着眼睛,喃喃说道:“朕头昏痛着,这般按着才好一些,你带来的好人物,宫里头的嫔妃都没有这般的手势。” 何莲儿细细地给朱载垕按着,她抿嘴娇笑着,她哪里想到这辈子能进紫禁城伺候万岁爷,她自是倾尽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想着如若能借这个机会博个嫔妃的位子,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刘赐低敛眉眼,他那神色让人估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说道:“这些女孩都是金陵秦淮的头牌人物,蒙万岁不弃,她们得睹天颜,着实是毕生之幸。” 朱载垕仍是眯着眼,喃喃说道:“什么弃不弃的,有这般伺候人的本事的,就是好人物。” 何莲儿娇声笑道:“莲儿叩谢万岁。” 朱载垕睁开眼,抬起手笑着掐了掐何莲儿的脸。 那玉奴细致地帮朱载垕摁着脚,也借机说道:“万岁爷,玉奴哪里想到能有这般天恩之宠,能伺候着万岁爷,玉奴觉着想必是祖上积了大德。” 朱载垕笑道:“都是好人物,生得好模样,也这般会说话。”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听闻了这万岁爷贪恋美色的事迹,但亲眼目睹之下,他仍是觉得这位万岁爷的荒淫之态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朱载垕说话间明显的中气虚弱,再看他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额角上不时渗出的冷汗,不难看出他身体不佳。 朱载垕说道:“刘赐,你可是为朝廷立了大功。” 刘赐说道:“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朱载垕说道:“你给国库运来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可是朝廷的命脉所系,你做得好啊。” 刘赐又说道:“蒙圣上天威眷顾,臣才能成就此番事业。” 朱载垕笑了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天恩眷顾你,江南这个盘子是你自己打下来的。” 刘赐说道:“这是大明的天下,有万世一系的大明江山社稷,刘赐才能做出一些事情。” 朱载垕说道:“好说辞,刘赐,你是个好人物,你能掂量得明白是最好,因为有大明的江山永续,才有你们同济会的事业。” 刘赐说道:“刘赐是大明的子民,这道理自是明白。” 朱载垕点头,说道:“这东南沿海的商贸是越发昌盛了,江南、包括福建、广东等地越发繁盛,但是内陆可不一样,这东南的银钱越来越多,内陆就越来越穷苦,说到底,这是因为咱们朝廷自己没有银钱。” 刘赐说道:“同济会就是朝廷的银库,刘赐明白朝廷的难处,朝廷必须掌控银钱,才能掌控天下,同济会将不遗余力,从那白银大陆将白银运到大明国库来。” 朱载垕说道:“那是最好,如若这境况再这般下去,东南的银钱越来越多,朝廷怕是过不了多久又得封关禁海了,除非是你们同济会能运来足够的银钱,让朝廷仍然能够掌控天下的财政主动权。” 刘赐说道:“刘赐明白,这是刘赐的使命所在。” 朱载垕点点头,说道:“好,你是明白人,要什么赏赐就说。” 刘赐说道:“刘赐不求赏赐,只求大明江山千秋永固,天下苍生安乐。” 朱载垕眯着眼睛,笑道:“好个明白人,去,有什么要办的就和刘二说,朕乏了。” 说罢,朱载垕在两个女人的身上挪了挪身子,闭眼睡去了。 刘赐抬头细细地看了看朱载垕那虚乏的模样,他说道:“臣告退。” 刘赐和何绯儿退下了。 他们退出了养心殿,来到养心殿外隆宗门的门前,此时夜色深沉,又正值隆冬时节,寒风吹来,吹得他们俩都打了个寒颤。 何绯儿好奇地看着这隆宗门的景象,刘赐指着隆宗门外宽阔的广场,笑道:“这里是紫禁城里头最宽阔的一个地方,这隆宗门正对着的那个门叫‘景运门’,隆宗门和景运门西东相对,在这两个门的正中是乾清门,这三个门是大明皇室‘内廷’和‘外廷’的分隔之门,走进了三个门,就进了大明的内廷,出了这三个门,就是大明外廷。” 第1402章 圣体(一) 刘赐带着何绯儿走过广场,来到乾清门的门前,他看着那高大的乾清门,他想起他几次和婉儿在这里发生的故事,他叹道:“我如今出入这大明内廷外廷,却不知我究竟是内廷的人还是外廷的人。” 何绯儿和刘赐站在乾清宫前,寒冷的霜风吹得他们颤抖着,何绯儿挽住了刘赐的手臂,笑道:“哥,你是同济会的人,咱们都是你的亲人。” 刘赐笑了,他看着何绯儿那漂亮的杏眼,他说道:“说的是,咱们是同济会的人,江南才是咱们的家。” 何绯儿说道:“就是,这朝廷不见得有什么好的,这般压抑的地方,在这里头恐怕命都长不得几年。” 说着,何绯儿想起方才看见的隆庆帝,她叹道:“哥,这皇帝怎么是这般模样,以往在民间总听说天子天子,那应当是威严无比才是啊,怎的是这般病恹恹的,而且……而且他这病大概是纵欲落下的?怎么可以这样……” 刘赐笑道:“天子也不过是个凡人,有什么奇怪的,这隆庆皇帝纵欲好色,这是出了名的。” 何绯儿叹道:“但是这般纵欲把身子都弄垮了,这可过分了,我听说扬州慕容家的小少爷就是这样,听说他夜夜在青楼通宵达旦地折腾,服了许多春药,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刘赐环视了一圈这幽暗的紫禁城,说道:“这是一个大牢笼,在这深宫内苑,谁又知道皇帝究竟是如何一副德性,这天下是一场大戏,这皇帝老儿更是演得好。” 何绯儿沉默了,这一程下来她着实是长了不少见识。 刘赐看着那威严的乾清门,他知道周遭的许多东厂太监都警惕地盯着他,他泰然自若,喃喃叹道:“这天下安危系于这皇帝老儿一身,千万别真的生出什么天崩地裂之事……” 何绯儿掂量得清楚这个事情的轻重,这是大明天下最要紧的大事情,直接关系到他们同济会的命运,她忧虑道:“哥,你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可怎么办?如今太子才八岁?如若真的天崩地裂之事发生了,主少国疑,局面可难以收拾啊。” 刘赐笑道:“这是国运,也是天命,忧虑也没有用……” 说罢,刘赐又沉默了,他想到婉儿,他没能见到婉儿,他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要见婉儿的意思,婉儿也仿佛不在这宫中一般,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不能相见,在这般敏感的时刻他们必须最大程度地避嫌。 何绯儿说道:“如若真有那天崩地裂的时候,那就是婉儿姐姐撑着这个局面了。” 刘赐沉默了半晌,说道:“是啊,其实这半壁江山何尝不是你婉儿姐姐撑着?太子贤能,这是当今满朝文武最大的盼头,尤其是高拱、张居正他们,太子是他们的安慰。” 太子朱翊钧有聪慧贤能之名,刘赐听说过很多次,皇后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太子的身上,太子受到母亲严厉的教导,而且张居正亲任太子的老师,这让太子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所以太子朱翊钧早慧而有少有才学,这是大明帝国的希望。 刘赐带着何绯儿走到乾清门西面的隆宗门门边上,他拉着何绯儿在门边猫下来,蹲在那儿。 何绯儿不知道刘赐又在打什么心思,他们猫在这里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此时已近隆冬时节,何绯儿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看见两个身影走出那养心殿的宫门口,来到那宽阔的广场上。 刘赐走上前去,引着那两个身影来到他们蹲伏的角落,何绯儿才看清那两人正是伺候隆庆皇帝的莲儿和玉奴。 莲儿和玉奴仍是穿着单薄的衣衫,她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她们忙向刘赐和何绯儿行礼,说着:“见过公子,见过少主子……” 刘赐径直问道:“皇帝你们见着了,服侍他几回了?” 那莲儿显然要机灵些,她忙答道:“回公子的话,奴家们三天前进了宫,咱们俩服侍了万岁爷两晚了。” 刘赐说道:“万岁爷对你们还是挺满意?” 莲儿说道:“莲儿估摸着,万岁爷还挺喜欢咱们俩,不然也不会连着两晚让奴家们伺候,毕竟奴家们的本事是在秦淮磨练出来的,普天下寻不着咱们这般伺候男人的好人物。” 刘赐笑道:“自然是,天底下哪里还有比秦淮河的女人更会伺候人的女人。” 莲儿又抢着话头说道:“再说这深宫内苑里头,虽说是佳丽三千,但是这些后宫娘娘想来都没有奴家们的本事。” 第1403章 圣体(二) 何绯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心中仍是对这两个风尘女子感到嫌弃,觉得人家后宫的娘娘怎么可能有你们这般的本事。 刘赐笑道:“那是自然,要论伺候男人的本事,这宫里头的娘娘哪能和你们比。” 说着,刘赐话锋一转,说道:“你们伺候了万岁爷两夜了,你们觉着万岁爷的身子究竟是如何了?” 这莲儿和玉奴掂量得清楚这话的轻重,这也是刘赐把她们带来伺候隆庆皇帝的真正目的。 莲儿掂量了好片刻,才说道:“万岁爷虽说是龙体,但是和那些常来青楼的男人一样,犯了那些纵淫过度的病症,简单说来就是身子低给这纵淫之事掏空了,体虚乏力……” 刘赐说道:“这些不用你说,我看也看得出来,他身子虚弱,精力不济,你们看的男人也多了,落到这般身子的男人,多不多见?说白了,万岁爷的身子究竟如何,会不会有什么大变故?” 莲儿脸上的虚汗都渗出来了,她又是掂量了好片刻,才说道:“奴家只觉得万岁爷的体虚着实是到骨子里了,只是说有无大变故,奴家真说不准。” 刘赐看向玉奴,玉奴一直低敛着眉眼,她的性情比莲儿沉稳,她思量着,良久才说道:“公子,你带我们来这儿,我们感激你,还望公子能将我们带出去。” 这玉奴的心思比那莲儿清楚,她知道这紫禁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于她们这种靠美色生存的女人来说,这里是富贵夹着危险。 刘赐说道:“你们把该说的话老实告诉我,我自是会带你们出去,出去之后,如若你们乐意,就到同济会来担个官职,保你们下半生安稳。” 玉奴点头,果断地说道:“那我便告诉公子,万岁爷的腿肿了。” 刘赐一愣,惊道:“腿肿?” 玉奴说道:“正是,奴家给万岁爷摁着腿,再清楚不过,万岁爷的腿水肿,这是恶疾的征兆。” 刘赐知道腿水肿是恶疾的征兆,他问道:“水肿到何等地步?你确定是恶疾吗?” 玉奴说道:“水肿颇为严重,我伺候过金陵刘家的一个公子,他也是腿肿得厉害,据江南的名医诊治,这是肾部的恶疾之症,俗话说就是肾坏了,所以血气不通,水气淤积,导致了腿肿得厉害。” 莲儿见着那玉奴说了,她掂量片刻,也大胆着说道:“奴家也实话说了,万岁爷身子虚得厉害,那已然不是一般的虚弱,而是身子有恶疾所致,我觉着姐姐说的是对的,万岁爷是肾有恶疾,所以是这般状况。” 刘赐觉得身子渗出一阵冷汗,肾有恶疾,这可是要命的事情,他问道:“你们觉着万岁爷的身子到什么地步了?” 莲儿和玉奴都沉默着。 刘赐说道:“你们大胆说着,我是同济会大掌令,我保你们后半生无虞。” 玉奴已经猜到刘赐的身份,她大着胆子说道:“有个词叫积重难返,万岁爷的身子恐怕正是如此,怕是已积重难返。” 莲儿也大胆地说道:“万岁爷已出现肾脏的恶疾,这是要命的事情,眼下、眼下怕是得华佗再世才能有法子了。” 何绯儿听得直冒冷汗,她说道:“这是说万岁爷已经、已经再难活命了?” 玉奴说道:“奴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莲儿也沉默了。 刘赐默然片刻,叹道:“难为你们了,你们去,记着本公子的话,本公子姓刘名赐,乃同济会大掌令,江南在我的执掌之下,你们给我好生伺候着万岁爷,每隔一些时日我会向你们探问万岁爷的身子状况,你们务必要如实回答,你们好生办了这事情,我给你们纹银十万,让你们进同济会任官职,保你们下半生平安体面。” 莲儿和玉奴都屈身行礼,谢道:“奴家明白,谢过公子。” 刘赐带着何绯儿离去了。 ~ 何绯儿以为刘赐会见婉儿一面,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刘赐没有这个打算,而婉儿也没有任何消息,他们没有来往,彼此似乎有一种无声的默契。 刘赐留在紫禁城里渡过了十一月、十二月,他在紫禁城里面自由往来出入,没有人胆敢干预他,他是如今大明帝国最重要的人物,他从江南源源不断运来的白银维系着大明帝国的命脉。 在除夕之夜,刘赐得到了莲儿和玉奴传来的消息,莲儿和玉奴通过刘二在宫中安置的线人向刘赐禀报,万岁爷近日来连夜欢宴,昨夜骤然昏厥,今日请了太医诊治,万岁爷仍是卧榻不起。 第1404章 圣体(三) 刘赐深知这个消息非同小可,眼下是除夕元月,是大明帝国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皇上万岁爷必须要主持重要的元日庆典,而隆庆皇帝眼下病倒了,这是要命的事情,这会引发朝野的震动。 这一年的过年刘赐密切地留意着宫里面的动向,到了大年初四,刘赐借机见到了莲儿和玉奴,她们被安置在储秀宫中,刘赐向她们探问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 莲儿和玉奴告诉刘赐,隆庆皇帝从除夕夜前病倒之后,几乎是一病不起,大年初一、初二的元月庆典皇帝都没有参加,一直在宫里头诊治着,太医日夜不停地随侍身旁。 隆庆皇帝很是宠爱玉奴,玉奴这两日得以在卧榻旁伺候,她告诉刘赐,隆庆皇帝的恶疾已经颇有些病入膏肓的态势,她也感觉到这是一个影响帝国的大事情。 刘赐静观其变着,到了大年初七,隆庆皇帝终于在乾清门前亮相,接受百官朝拜,这是皇帝每年例行的礼仪,是天下安定的象征。 隆庆皇帝的亮相只有短短半刻钟,随即被司礼监大太监黄锦搀扶下去了,刘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已经有数,隆庆皇帝确实已经病入膏肓。 在大明隆庆六年的大年初八,刘赐带着何绯儿秘密地离开了京城,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径直南下,在二月回到初春的江南。 刘赐一回到江南,他坐镇钱塘姚家,指挥着同济会开始铺排谋划,他的第一步就是下令同济会在双屿港掏空了一片山壁,挖开了山洞,在山洞里面建起一座巨大的仓库,在仓库里面储存白银。 仓库在此前已经准备好,从刘赐安全回到江南的那一刻起,同济会停止了向朝廷的白银输送,而将从白银大陆运回来的白银储存在双屿港的山洞仓库里面。 与此同时,刘赐下令不惜银钱,继续扩充同济会的军队,将同济会原本的两万精锐、四万后备役军扩充到总计十万大军,并且将这十万大军派遣到江南的各大交通要道去。 江南已经在同济会牢牢的掌控之下,在刘赐这一番军力扩张之下,同济会对江南的统治更是显得牢不可破,江南仍然驻扎着朝廷的官军,但是官军在同济会的压制下可谓噤若寒蝉,都留在自己的驻地不敢动弹。 朝廷自是对同济会的行为极为不满,如今国库依靠着同济会供给的银钱维持,同济会这般做法无异于釜底抽薪,像是一下子断了朝廷的血脉一般让朝廷无法接受。 一封封的圣旨扑到刘赐的面前,圣旨严叱刘赐立马恢复同济会给朝廷的供银,并解除同济会在江南的武装行为。 刘赐对此毫不理睬,他继续着自己的行动,在双屿港大肆地囤聚银钱,同时加强着同济会的武备。 刘赐已经吃准了朝廷对他毫无办法,他估算的完全准确,朝廷虽然勒令严厉,但是朝廷也只能嘴上说而已,几乎无法做出应对行动。 到了四月份,朝廷实在是吃不消了,没有同济会的银钱支撑,国库已经难以运转,朝廷的圣旨变成了恳求的语气,大明帝国江南的最高首脑、金陵的江南布政使在钱塘常驻,来到姚家门口苦苦哀求刘赐恢复给朝廷的供银。 刘赐下令恢复了部分给朝廷的供银,但供给的银钱数量可比以前少得多了。 自此,朝廷和同济会恢复了暂时的相安无事,而朝廷对同济会的姿态可客气得多了,再不敢以命令的姿态要求同济会。 刘赐不再理会朝廷的政令,他自行其是,继续大肆地在白银大陆扩张,全力地夯实波托西的银矿,还有波托西银矿运往伊基克港口的路线,在刘赐的全力经营之下,同济会在波托西银矿的开掘规模已经远超弗朗机人,波托西直通伊基克港口的道路更是弗朗机人不敢设想的,如今同济会在白银大陆一年出产的白银可以达到两千万两,这已经远超朝廷一年的岁入。 刘赐深知同济会在白银大陆的银矿是同济会的命脉所在,朝廷可以取代同济会的织造,可以取代同济会的开海,可以取代同济会办商贸,但是朝廷无法取代同济会到白银大陆去挖银矿,同济会只要把这挖银矿之事办到最好,朝廷就拿同济会毫无办法。 在隆庆六年的六月,刘二来到江南,他一袭黑衣,罕见的没有佩戴绣春刀,他在钱塘西湖畔那座被称为“江南会”的小楼见到刘赐。 第1405章 风雨飘摇(一) 那是一个深夜,刘赐渡湖而来,刘二已经等候在那小楼里面,刘赐登上小楼,整座小楼里面只有刘赐和刘二两个人,在小楼的周遭遍布着同济会的守备将士。 刘二站在窗边看着江南的夜色,他叹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这江南之地,最是适合这般的句子。” 刘赐笑道:“二爷,那你不如留在江南,风清水软,正是你休养之地。” 刘二笑道:“江南都快不是大明的地界了,我还来这里做什么?” 刘赐笑道:“二爷这是多虑了,只要一日刘赐还在,这江南就一日还是大明的地界。” 刘二看着刘赐,正色道:“这话可不能玩笑的。” 刘赐笑道:“刘赐掂量得明白轻重,不该开玩笑的,不会乱开玩笑。” 刘二说道:“那你如今究竟是想如何?” 刘赐笑道:“二爷是忧虑我要占地为王?” 刘二说道:“不是我要这么想,朝廷里面会这么想。” 刘赐笑道:“二爷,我自觉自己不算个愚昧之人,你觉着呢?” 刘二沉默。 刘赐笑道:“华夏迄今一千多年了,大秦,大汉,大唐,大宋都过去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早已被证明是华夏大地的铁律,刘赐不会这般愚蠢,去逆这天命定律。” 刘二说道:“你掂量得明白是最好,华夏终究是要一统,华夏大地合则利,分则血流成河,兵火屠戮四方。纵观华夏这片地界,自古汉人的地界是一马平川,缺少险峻山川的阻隔,一旦分裂必定是相互征战不休,非直至一统天下,不会平息干戈,最终遭祸劫的始终是天下百姓。” 刘赐笑道:“说的是,我刘赐才不会当那个千古罪人,我如若真把这江南分裂出去,大明必定兵戈不休。” 刘二说道:“那你就应当顺应朝廷的号召,大明帝国已经给了你破天荒的自由,你不该得寸进尺。” 刘赐说道:“二爷,得寸进尺就说的言重了,你还记得当年沈万三的下场,他对大明算是仁至义尽,但落得如此下场,着实让人寒心,我刘赐为了自保,不得不这么做。” 刘二冷声说道:“那你也该适可而止,你同济会掌控着这片地方,官府听你们的,钱是你们的,军队也是你们的,朝廷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刘赐笑道:“二爷,如今天下将乱未乱,平心而论,你觉着我如此抉择,真是为了割据称王吗?” 刘二说道:“刘赐,这话要说清楚,什么叫‘天下将乱未乱’?” 刘赐看着刘二的眼睛,说道:“二爷,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如今是北镇抚司领袖,紫禁城的内情你是最明白的。” 刘二笃定地说道:“万岁爷身子安好,若是在这上面想文章,那就是你想太多了。” 刘赐摇摇头,说道:“二爷,这肾脏的恶疾,可决不能是说好就好的,依我看,这只是时日的问题。” 刘二沉吟半晌,刘赐抢过话头说道:“二爷,我知道如若是其他人说出这话,你就能拿下他杀了,但是我刘赐说的是实在话,你心里很明白,大明帝国如今和隆庆爷的身子一样,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大明江山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刘二沉默着。 刘赐继续说道:“这大明帝国经过嘉靖爷四十多年的折腾,已经是脆弱不堪,隆庆爷称得上明主,他对内放权,信任能臣,对外则南方开放海禁,北方与鞑靼议和,大明帝国在他的整饬下这几年来可谓气象一新,然而隆庆爷有这贪色的毛病,到了这两年也是难理朝政之事,这大明帝国刚刚有点起色,如今却又面临这等大危机。纵观历朝历代,天子继位六年而崩,对于任何朝代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对于本已经脆弱不堪的大明江山来说更是如此,如今太子才九岁,主少国疑,二爷,你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刘二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月色,他看了良久,才说道:“你知道主少国疑,还在江南这般折腾,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赐笑道:“二爷,你说大明的命脉在哪里?依我看,大明的命脉不在京师,不在黄河,不在荆楚之地,而在江南。大明如今依赖外洋商贸的税赋,更依赖同济会为国库输送白银,所以江南才是大明的命脉,如若江南不稳,大明帝国就不稳,江南如若有危机,大明帝国的根子就动摇了,只要有江南的银钱和税赋在,大明帝国就有源源不断的血脉供养,其他地方哪里出了乱子,都能给摁下去。” 第1406章 风雨飘摇(三) 刘二叹息一声,说道:“只要世人知道,锦衣卫未必尽是朝廷的爪牙,未必都是皇帝的狗腿子,这就足够了。” 刘赐笑道:“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刘二,横跨嘉靖、隆庆两朝,如今即将开启新朝,这般功业,怕是纵观北镇抚司历任领袖,都难有堪可媲美者。” 刘二沉吟片刻,叹道:“我出身武夫世家,我还没记事,我爹就在西南征伐土司的战役中战死了,只留下一撮头发送回到京城,我承袭家父的恩荫,十四岁便进了京师禁军当官差,那时候我年少气盛,好勇斗狠,跟了沈一川沈爷干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时候沈爷已经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那一次他远赴西南秘密处决一个当地土司的领袖,我一心想着要为父报仇,就自告奋勇跟着他去了,那时我才十六岁,是京师禁军的一个兵卒,我跟着沈爷隐姓埋名从北到南横跨大明疆土,去到云南,那一战我们结下过命的交情,沈爷从此将我引为心腹,回到京城之后,他把我带进了北镇抚司,之后刀锋剑尖三十年,走到了今日,在三十年前,我哪里想到我能当北镇抚司领袖,哪里想得到我能横跨两朝,如今可能还要辅佐幼主登极。” 刘赐对刘二知根知底,他早已摸清刘二的经历,他知道这位锦衣卫领袖风云传奇的一生,他笑道:“二爷,只可惜你的事情不能载入青史,否则你必定是一个评书里头的传奇人物。” 刘二说道:“青史都是人写的,是黑是白,也都是人编造的,这没什么要紧,只是看回我这一生,我做过英雄的事情,也干过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我还是可以摸着良心说,我一生所为对得起天地,我没干过背弃良知之事。” 天际的风雨渐渐的越发大了,凄清的大风挟着雨丝打进房屋里来,刘赐感受着风雨拍打在脸上的滋味,他叹道:“二爷,明白了说,你也知道你如今是要辅佐幼主登极了。” 刘赐很明白刘二的地位,刘二是锦衣卫领袖,是横跨两朝的老臣,如今他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北镇抚司,他是朝廷的重臣之一,隆庆皇帝信任他,因为当年隆庆爷朱载垕还是世子时,刘二对于裕王府多有关照,在继承大统的原则性问题上,刘二从来不含糊,一直坚定地站在裕王府这一边,他身为锦衣卫领袖,他的姿态对于隆庆爷的登极有着重要的作用,所以朱载垕登极之后一直将刘二视为肱骨重臣,而无论徐阶、高拱,还是张居正,这些主持朝局的人物都信任刘二,这让刘二获得朝廷上下有目共睹的地位。 刘二获得重权还有一个重要的支持,就是婉儿的支持,婉儿将刘二引为心腹,当初婉儿从江南被带到裕王府,刘二给了婉儿诸多支持和保护,所以婉儿成为皇后之后,对刘二自是多有支持。 如今大明朝堂之上,徐阶已经被高拱斗倒,已是告老还乡,高拱面对这张居正的步步紧逼,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如今纵观大明帝国的权力中枢,在皇帝朱载垕之后,最具权柄的是内阁首辅高拱和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黄锦,这两人成为权力的两级,相互制衡,而了解大明权力中枢内情的人都知道,大明的核心权力是三极分布的,第三极就是皇后李婉儿,李婉儿处事谦恭低调,近两年来随着朱载垕身体日益衰退,李婉儿越来越不参与朝政,但是明白人都知道不能小瞧皇后娘娘的能量。 皇后娘娘是太子朱翊钧的生母,是从小陪伴皇帝长大的贴心人,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除了朱载垕,李婉儿就代表着皇家的权威,而且宫内外的人都知道,朱翊钧对母亲极为依赖,李婉儿柔软如水,但又有着至为刚强的意志,太子在她的调教之下颇有明君的气度,在当今隆庆皇帝驾崩之后,太子继位,天下权柄势必握在皇太后之手,待到那一日到来,李婉儿就是实际上的大明帝国君主,如今李婉儿的谦恭低调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韬光养晦。 无论是高拱还是黄锦,都不敢对李婉儿有丝毫的轻视,日后李婉儿的意志很可能会左右他们的命运。 刘二听着刘赐的话,他叹道:“刘赐,我想不到今日会轮到我刘二参与这朝廷大局,皇后娘娘已经有三次亲口和我说过,希望我能再当一次‘从龙功臣’,你知道我志不在此,但时势逼到这一步,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第1407章 风雨飘摇(四) 刘赐说道:“当今朝廷中枢,在高拱、黄锦、皇后娘娘之后,大概是你与张居正并驾齐驱,京城的锦衣卫、禁军都听你的号令,你的姿态至关重要。” 刘二说道:“隆庆爷如若崩了,自然应该是太子继位,这没什么好说的,我身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自是要帮着大明稳住局势,这也是必然之事。” 刘赐说道:“二爷,皇后娘娘将你视作心腹,这是一个好事情,来日太子登极,你知道大明实际上的执掌人会是谁,你如今还不到六十岁,正是当官的好时候,出将入相,二爷,你此时尽力而为,来日必是朝廷重臣。” 刘二沉默片刻,他说道:“刘赐,你可知我与那些科举出身的当官的有什么区别?我是个粗野的出身,不是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秉性,也不在乎你们那什么治国平天下的一套,我只是干我应该干的事情,方才我说了,对得住良心,就是我的追求。” 刘赐说道:“我知道,二爷,你是条汉子,你不喜欢读书人虚伪的那一套。” 刘二看着飘着雨丝的黑暗天际,他说道:“天大地大,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生出那诸多妄想,那才是可笑的。权势、名望,乃至青史的那点评价,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在乎这些事情,就像在乎那捉摸不到的烟火一般,人活这一生,终究只有对得住自己的良知,才是实际的。所以你说什么‘出将入相’,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我没兴趣为此去劳心费力。” 刘赐说道:“但是二爷,大明需要你,只有你掌得住帝国的稳定。” 刘二说道:“朝廷需要我,得我来干这些事情才掌得住局面,那我就尽力去做,至于当什么朝廷重臣,那还是饶了我,我可不图这些虚名虚位。” 刘赐点头,叹道:“还是二爷英雄本色,有你镇守北镇抚司,朝廷中枢想来可以稳定。” 刘二看着刘赐,说道:“还是说回你,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刘赐笑道:“我们都知道大明天下即将面临的一切,那就好说话了,江南是天下命脉所在,我眼下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掌住江南,任他朝廷刀光剑影,不能伤得江南分毫,江南必须维持住稳定和繁荣,同济会必须维持住这个强大的盘子,日后少主登极之时,同济会必定全力辅佐少主,江南会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江山的稳定。” 刘二说道:“具体说来,你待如何做?” 刘赐说道:“第一,同济会会稳定江南,少主登极之后,江南的粮草、税赋,会稳定地输送京城,同济会在那白银大陆开掘的白银也会稳定地输送国库,这在粮食、财政上将保证朝廷的稳定,第二,同济会的军队会听从朝廷的调令,西南的土司如若作乱,同济会就从广东登陆直扑云南而去,为朝廷平了土司的叛乱,如若东北的女真人作乱,同济会的大军就在朝鲜登陆,进入东北,将那女真人击溃。” 刘二听得愣了愣,他清楚如今同济会的实力,同济会的这些海军是东南沿海的倭寇演化而来,这些倭寇在数十年的征战中练就了强大的战斗力,大明在辽东最强大的关宁军恐怕都难以和同济会的军队匹敌。 刘二说道:“你说军队会听朝廷调度,此话当真?” 刘赐说道:“严格来说,同济会的军队听从新皇的调度。” 刘二冷笑一声,说道:“其实就是听从皇太后的调度。” 刘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说道:“当然,我只信任皇后娘娘,我只为她效命,我效忠大明,也是基于皇后对我的信任。” 刘二听着刘赐说出他的真实想法,刘二就理解刘赐如今为何摆出“割据称王”的姿态,因为刘赐不信任隆庆皇帝,刘赐实际上只信任李婉儿。 刘二沉吟了好半晌,才叹道:“谁想到你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最后却是你们执掌天下。” 刘赐说道:“二爷,我和你的想法比较像,我不图那些虚名,我也不管日后青史怎么写我,我想最好青史连我的名字都别留下来,我只图眼下所做的一切对得住天地良心。” 窗外的风雨不断地淅淅沥沥地下着,刘二看着风雨飘摇的西湖,他叹道:“那我和你交个底,皇上近日已经卧床不起了,太医的说法是,皇上的大限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刘赐尽管已经料到这一切,但是他听到刘二这个消息,仍是不禁心神颤动,大明帝国这天崩地裂的变故又将来临了。 第1408章 风雨飘摇(五) 刘二说道:“我这番来到江南,朝廷给我的指令是将你捉拿到京城去,我知道这个事情怕是难行,但我还是来看一看你的状况,眼下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去京城走一趟。” 刘赐笑道:“二爷,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刘二说道:“你听我说完,朝廷给我的指令是捉拿你,但我还带着皇后娘娘的密令,皇后娘娘希望你能到京城去与她见一面,她需要你的帮助。” 刘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压抑着心绪,镇定道:“皇后的密令,那么信物呢?” 刘二摇头,说道:“没有信物,你知道如今是非常时候,皇后娘娘处事谨慎,不会留下任何可能给人拿住的证据,所以没有给我信物,我能给你的保证就是我的誓言,我会保证你安全,去到京城,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刘赐知道婉儿如今必定面临着最艰难的时候,皇帝即将驾崩,她的孩子还年幼,国家内忧外患,紫禁城内外的内臣外臣虎视眈眈,她即将执掌这个国家,她将面临极其险恶的局面,她需要刘赐的支持。 刘赐叹道:“二爷,你要知道,如若我有什么闪失,这偌大一个盘子就崩坏了,同济会经营这么多年,就前功尽弃了。” 刘二定定地说道:“我给你保证,我将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让你有半点闪失。你要知道,朝廷面临这般惊天动地的变故,你还是身在京城会更好,你能够亲眼看到朝局的变化。” 刘赐仍是有些犹豫。 刘二说道:“走,北镇抚司会护卫你,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我们这般一路走来,你可以相信我。” 刘赐点头,说道:“好,龙潭虎穴,咱们就再去闯一闯。” ~ 隆庆六年的六月下旬,刘赐跟随刘二从江南出发,沿京杭大运河溯流而上,赶赴京城。 在六月底的时候,刘赐再次回到京城,刘二亲自护卫着他,北镇抚司秘密派出了最精锐的六名锦衣卫,日夜不停地守备在刘赐的身边。 刘赐没有进入京城,他住在京城南郊的一处民宅里面,这座宅子的主人姓秦,这家人是世代在这里务农的老实人家,他们不知道刘赐的来头,也不知道保护刘赐的那些武士的来头,只当他们是京城里头出来的公子官爷。 刘赐安稳地住在这秦家里面,每天刘二都会带来京城里面的消息,在七月一日的深夜,刘赐已经准备歇息了,他骤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猎鹰般的呼啸,他忙从床榻上坐起来,走出门外。 这声呼啸是刘二的暗号,刘二带来新的消息了。 门外候着的两名锦衣卫立马一左一右护卫着刘赐,刘赐转出这座农家小院,从偏门走出,来到这座农家小院的后院院墙外。 院墙外是一片麦田,麦田里面传出细密的蛙鸣,清朗的月色洒在广袤的田地里。 刘赐看见田地的边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刘二,刘赐快步走去,说道:“二爷。” 刘二转过身来,刘赐看见刘二身后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人戴着宽大的兜帽,她将兜帽摘下,露出她那温润美丽的容貌,尽管月色暗淡,但是刘赐仍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婉儿。 刘赐愣住了,婉儿看着他,那素颜的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说道:“刘赐,这又五年不见了。” 刘赐的目光顿时湿润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一见到婉儿,他的内心就禁不住颤动起来。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对着婉儿,又对着刘二,他笑道:“见过皇后娘娘。” 婉儿也笑了,她说道:“皇后娘娘是不会来这乡野之地的,严格来说,皇后娘娘不能踏出紫禁城一步。” 刘赐收敛了神色,不掩饰思念地看着婉儿,说道:“婉儿,好久不见。” 婉儿细细地打量了刘赐一番,说道:“刘赐,你越发像个男人了。” 刘赐笑道:“怎么,以前我不像个男人吗?” 婉儿笑道:“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后来你长成了个少年,如今你是条汉子的模样了。” 刘赐笑道:“当然,我都二十九岁了。” 婉儿笑道:“是啊,我们相识都十六年了。” 刘二一直背着手看着那田野,他禁不住笑了,说道:“你们这俩孩子这就感叹年岁了,想当年二爷见到你们时才三十来岁,如今都五十岁了!” 刘二笑罢话锋一转,对婉儿说道:“小主,时候不多,有话快些说。” 第1409章 风雨飘摇(六) 婉儿叹息一声,对刘赐说道:“刘赐,想必你也知道当下的局势,方才你叫我皇后娘娘,恐怕过不多几日,你就得叫我皇太后了。” 刘赐点头,说道:“我明白,我和二爷说了,我必倾力相助,辅佐太子登极,辅佐你执掌天下。” 婉儿黯然一笑,说道:“那是最好,刘赐,有你支持,我底气就充足得多了。” 刘二说道:“同济会会提供税赋,提供兵力,这能保证太子登极之后帝国内外的稳定,小主可以放心,只要国库有钱可用,朝廷有兵可调,这天下就稳妥了。” 婉儿说道:“我明白,这些年我摸得清楚这大明朝廷运转的规矩,刘赐,你来京城是太好了,你在身边,我可心定多了,如若那天崩地裂的时候真的来了,你能在这里主持大局,这可比你在江南便利得多。” 刘二说道:“小主说的是,刘赐,你在京城是不一样的,所有事情你可以和小主商量着办,圣上如若真有什么变故,你马上可以进宫去,天下大局将由你们主持。” 刘赐说道:“我知道了,放心,我执掌江南这么多年,我保大明东南安定,如若需要,我可以马上开一支大军到北直隶来。” 婉儿点头,叹道:“太好了,你想我一个女子,要面对这满朝野的豺狼,着实是心中忐忑。” 刘二笑道:“是啊,小主毕竟是一个女子,你再熟悉这朝廷里头的规矩,这始终是一个男人把持的世道。” 刘赐也叹道:“是啊,这终究是个男人把持的世道。” 婉儿看着旁侧田野里茂盛的麦子,她黯然不语,显然这些年她身在这个男人把持的世道,着实是承受了诸多艰难。 刘二神色如常地说道:“你们多年不见了,想必有很多话说,我这个外人便回避了,你们好生说说话,小主,再过一刻钟,我送你回宫里头。” 说罢,刘二利落地扭头走了,剩下刘赐和婉儿靠着农家的围墙,站在田地的边上。 他们相对沉默了片刻,婉儿淡然笑道:“多得有二爷,否则我的处境要艰难得多,有二爷的相助,我好歹还能在朝廷内外办些事情。” 刘赐知道时候不多,婉儿这番出来见他是冒着风险的,他直接说道:“当今朝廷前后,除了二爷,你还信任谁?” 婉儿说道:“我真正信任的只有二爷一人,还有黄锦和张居正,我能用得上他们。” 刘赐点头,说道:“这是朝廷内外两个最得力的人物,黄锦是内廷的要害人物,张居正是外朝的要害人物,你能用得上这两人,这对你日后是最有帮助的。” 婉儿笑道:“我明白,所以我和黄锦、张居正的关系维持得不错,日后内廷、外朝有他们支撑,想必事情会办得妥当一些。但是说到底,我与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黄锦爬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他是不会下来的,张居正则是对那内阁首辅的位置虎视眈眈得太久了,他这般帮扶我,也不过是想着日后当着从龙功臣,可以在外朝执掌天下。” 刘赐说道:“张居正是个人物,他能力卓越,有变革天下的志向,大明朝廷交到他的手上,是天下百姓之幸。” 婉儿望向那清朗的星空,笑道:“天下不过是一盘大棋,一场大戏,张居正是将这个棋局玩得精彩的那个人,但也仅此而已。” 说罢,婉儿看向星空下广袤的田地,她笑叹道:“刘赐,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看过这田野的景象了?” 说着,婉儿摇摇头,又笑道:“我自己也忘了,我只觉着,大概从我当上皇后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刘赐笑道:“怀念民间的景象了?” 婉儿笑道:“我从小就在这般的乡野之间长大,谁想得到有朝一日我竟连乡野的气息都闻不着了……” 婉儿使劲地嗅了一口田野的气息,笑道:“这才是真实的味道,这才是真实的滋味。” 刘赐笑道:“那宫里头看来把你给憋闷坏了。” 婉儿看向刘赐,笑道:“你进来试一试?” 刘赐笑道:“姐姐,我可不是没试过。” 婉儿笑道:“你当年进宫那点时日,算什么‘试过’?你试一试被囚禁在那深宫之中,注定一辈子不得脱身,而且还要你扛着这个盘子,让你当皇太后,让你面对这满朝野上下的人心。” 刘赐定定地看着婉儿,他看见婉儿的杏眼仍是那般温婉柔美,恍然仍是那个坐在春禧宫偏厅的圆桌前翘着腿点着账本的少女。 第1410章 风雨飘摇(七) 刘赐对婉儿叹道:“姐姐,说到底,你还是不愿当这个皇太后,这是人世间多少人盼一百辈子都盼不来的尊荣,落到你身上,你才知道滋味。” 婉儿黯然笑道:“上次咏絮和我说,人总是命不由己,往往寻遍了的东西偏偏要失去,未曾期盼的东西却是握在手中,这话便把道理说透了,虽说这皇后、皇太后的地位尊荣,但是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刘赐说道:“但你即将执掌天下,你能宰执大明,你可以为天下苍生做一番功业,这至少也是个有意思的事情。” 婉儿笑道:“我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忍受这些事情,好歹我还能做些有利于黎民百姓的事情。” 刘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所谓高处不胜寒,他能够理解婉儿面临的境况。 婉儿又笑道:“刘赐,当年我们在春禧宫初识,你哪里想到我竟是当皇太后的命。” 刘赐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不想说些多余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叹道:“姐姐,这些年,你可受苦了。” 婉儿笑道:“我养尊处优,要说受多少苦,倒也不至于,只是这些年身在那紫禁城内廷之中,见惯了人心的罪孽,这让我看破了许多,因此心境也黯淡了许多,觉着这世道着实是没什么好执着的。” 刘赐想到隆庆帝朱载垕的样子,他见识过朱载垕那好色的德性之后,他就想着婉儿必定是过得十分艰难,他掂量了好片刻,才说道:“姐姐,着实没想到万岁爷会变成那样。” 婉儿笑道:“若说‘故人’,我与皇上是最深的故旧,他从小是我照料着长大的,在我们还只有十几岁时,康妃娘娘就拿定了主意,要让我当他的妻妾,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刘赐叹道:“康妃娘娘不愧是后宫的头号人物,她把这盘大棋下到了所有人的前头去,她谋划的远比我们能想到的深远,她的这步棋大概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抉择之一,你是辅佐皇上登极的最好人物,而且如今你将继续皇上的威严,替他们朱家执掌天下。” 婉儿笑道:“或许,但谁又想到我能生下太子呢,谁又想到皇上会变成今日这般。” 说着,婉儿敛眉想了想,她又叹道:“其实我想得到的,我说皇上变成今日的模样,我此前能够想见的,先帝嘉靖爷是个控制欲、权力欲极强的人物,从小皇上就活在先帝的阴影之下,先帝恪守着‘二龙不相见’这个所谓原则,一辈子都没见过皇上几次,皇上一辈子从小到大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有丝毫差错,就要受到责罚,乃至连累母亲,导致自己身败名裂,我是看着皇上走过来的,我知道他从小受了多少痛苦。” 刘赐问道:“你是说,因为这样,皇上才会落下这贪色的毛病?” 婉儿说道:“我觉着是,人被压抑太久了,就会有些扭曲的想法,我看着皇上长大,他从小被冷落,被打压,早早就被迁出紫禁城,所以他知道民间疾苦,知道大明内忧外患的局面,这让他励精图治,但因为从小心里头受的压抑太厉害,所以他有这贪色的毛病。” 刘赐想着朱载垕那好色的样子,那着实是有些扭曲了,刘赐在江南见惯了爱逛风月青楼的公子哥儿,但还真没见过朱载垕这般拿性命行淫乐之事的人物。 婉儿继续说着:“在先帝最后那几年我伴在皇上身边,我是看着皇上如何受折磨的,先帝最后那几年,随着先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先帝的脾性变得越发乖张暴戾,对皇上来会所那两娘就如同活在噩梦中一般,他生怕哪一天一把不测的刀就砍到他的头上来了,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那些日子他那行淫乐的事情越发的多了。” 刘赐叹道:“只恨生在帝王家,他也是可怜人。” 婉儿笑道:“说什么都迟了,我这些年尽力规劝了,但是他停不了这淫乐之事,谁也没有办法,在那心病上,他已经病入膏肓。” 刘赐着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道:“真是难为你了。” 婉儿笑道:“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说不上什么难为的,我命数如此,只能这般走下去。” 说着,婉儿的眼中泛出泪光,她又说道:“才想起来,都忘了说今晚的正事了,今晚赶来见你,是因为今夜、就是两个时辰前出了一个变故,皇上此前休息了两个月,今日本想上朝,谁知他刚坐上金銮殿,就不行了,两个时辰前他召集了高拱、张居正、李春芳三人,立了遗嘱,看来这是一病难起了。” 第1411章 刘赐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他在宫里头的耳目已经给他传信,隆庆皇帝此前因为身子不行,歇息了许久,今天原本觉着康复了些,想上朝,但是一上朝坐上龙椅就头昏眼花,手脚打颤,马上又卧床了。 今天内阁众臣都目睹了这个场面,所以刘赐不难得知这个消息,而后面的消息才是真正要命的,刘赐听到密信,入夜之际,朱载垕召集高拱、张居正、李春芳三位重臣,立了遗嘱,刘赐知道遗嘱的全文: “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荒怠,保守帝业。” 这就是大明第十二任皇帝隆庆皇帝的遗诏了,这大概宣告隆庆一朝将告完结。 这个夜晚注定不宁静,得知遗诏的高拱、张居正、李春芳三人必定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谋划未来的大计,太子朱翊钧即将登极,主少国疑的局面,各方力量势必要展开新的一轮角逐。 而这个诡秘的夜晚,没有人知道即将成为漩涡中心人物的皇后李婉儿去了哪里,李婉儿选择秘密面见“江南王”,与江南王共商来日执掌天下的大计。 婉儿此时对着刘赐,她不那么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哽咽地哭泣起来。 刘赐看着婉儿站在那田垅上头,她那纤弱的肩头哽咽地耸动着,刘赐犹豫了好片刻,他想前去揽住婉儿,但是他不敢,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须克制自己。 刘赐能够明白婉儿的痛苦,朱载垕要死了,婉儿自是悲痛的,但她更悲痛的是自己的命运,她如何想到自己要被推到这一步,她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从不奢望要执掌天下最高的权力,她已经能够看见日后的自己,她被时势推着沾染了最高的权力,她势必难以避免地要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吞噬,她看着嘉靖皇帝被权力扭曲的模样,她不想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婉儿对着月色哽咽了好一会儿,她擦了泪,对刘赐笑道:“刘赐,你说日后咱们会变成什么模样?” 刘赐掂量了片刻,笑道:“我只管执掌着我的同济会,我哪知道日后变成什么模样。” 婉儿笑道:“是啊,你在江南,有同济会,你还是自由的。” 刘赐笑道:“执掌同济会也不容易,在大明的天下,同济会始终是法外之徒……” 婉儿沉吟着,她似乎没有听到刘赐在说什么,她顾自说道:“我想嘱托你一件事情。” 刘赐默然看着婉儿。 婉儿笑道:“日后如若我变成先帝那般炼丹药求长生的模样,你一定得杀了我,我实在是恨透了那种样子。” 刘赐目光颤动,他见识过无数的风浪,但是婉儿这话仍是让他心中紧紧地揪了揪,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天际的月色苍凉,他笑道:“婉儿,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如若你真的有一天变成嘉靖皇帝那种样子,我也不会去杀你,那时候我大概已经远走天涯,像郑和那样,消失在没有人知道的远方。” 婉儿凄然笑道:“说得好,但愿我们都不要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刘二走过来了,刘赐和婉儿独处的时间已经超过两刻钟,刘二一直远远地候在一旁,他给了他们更多的时间,他此时走过来说道:“小主,该回去了,宫里头此时怕是都翻天了。” 婉儿点点头,对刘赐说道:“刘赐,做好准备,过几日你就该进宫了,准备执掌大明。” 刘赐平静地笑了笑。 婉儿转身走去,她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那沐浴在月色下的广阔麦田,她停下脚步,叹息一声,她转过头来,对刘赐笑道:“你当年初进宫时,说你的梦想是当个绝代的卿相。” 刘赐哑然失笑,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久远的理想,他笑道:“是啊,想当年我刘赐十一岁童试夺魁,无疑是个状元之才。” 婉儿失笑道:“看来你当不成卿相,进宫当个宦官,当个绝代的宦爷。” 刘赐看着婉儿那伫立在月色下的曼妙依旧的身影,他忍着泪水,他说道:“当可以,但是请皇后娘娘答应我一件事情。” 婉儿笑道:“说来。” 刘赐笑道:“当太监不是个光彩的事情,办同济会也是干些法外之事,至于我这些年干的那些事情更是不见得光的多,想来日后史书对我不会有什么好评价,不如还是别载录的好,皇后娘娘答应我,日后别让史书上留下我刘赐的只言片语。” 婉儿目光颤动,她沉吟好片刻,笑道:“只可惜,日后青史中少了一段的传奇故事。”= 第1412章 万历(一) 刘赐在那城郊的农户家住着,他每天就坐在那天晚上和婉儿会面的田垄上,静静地看着远方遥远的天际,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他这般安静地坐着看着,直到夕阳西下。 刘二摸不清刘赐在想着什么,他这些日子率领北镇抚司像是枕戈待旦一般,日夜监察着京师的丝毫风吹草动,这是他一生至今目睹的大明帝国最大的危机,隆庆帝继位六年而崩,少主九岁,主少国疑,眼看大明帝国摇摇欲坠。 在七月五日的清晨,刘二来到刘赐居住的这片农庄,他已是疲惫不堪,刘赐正坐在那田垄上,他看着刘二跨过麦田走过来。 刘赐远远地喊道:“二爷,可给我带了捕鸟的弹弓?” 刘二没搭理刘赐,他走到刘赐面前,坐下来,才疲惫地说道:“还给你带弹弓?现在整个京城都是惊弓之鸟,我哪有工夫。” 隆庆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开,北镇抚司和东厂封锁了京师的消息,这个消息不至于泄露到外地,但是京师内部已经炸了锅。 刘赐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什么。” 刘二疲惫地坐着,坐了好片刻,才叹道:“老了,如今五十岁了,精气神可远不如当年。” 刘赐问道:“张居正怎么样了?” 刘二摇摇头,说道:“内阁仍是高拱主事,眼看皇上病危,高拱的动作越发大了,眼下张居正倒是颇有些退守的模样,他这几天来甚至没有露脸。” 刘赐点头,说道:“这就对了。” 刘二看了刘赐一眼,说道:“哪里对了?张居正他可是皇上的托孤三臣之一,听说李春芳忙碌到昨夜吐血了……” 刘赐笑道:“张居正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出错,他只要不出错,不被高拱抓住把柄,他就稳了,待太子登极,婉儿执掌大权,高拱自是要靠边站的,内阁首辅必是张居正。” 刘二叹道:“这是你们读书人耍的一套,我是看不得这样的做派,朝廷内外纷乱,他张居正却是闭门不出。” 刘赐笑道:“所以二爷,你还是当个锦衣卫的好,自古就是抓笔的指使抓刀的,你来抓笔,怕是什么笔都得给你弄折了。” 刘二沉默半晌,说道:“你这天天晒太阳,在谋划什么呢?” 刘赐在田垄上躺了下来,看着天上流转的白云,笑道:“我能谋划什么,不过是看看田野,看看云舒云卷而已。” 刘二叹道:“也是,你就看,再过些日子,你怕是抬头望天都不得闲了。” 刘赐笑道:“所以嘛,就让我悠哉些时日。” 刘二也在田垄上躺了下来,他回忆道:“三十五年前,我随沈一川沈爷远赴云南,刺杀那里的土司头目……” 刘赐笑道:“知道了,那时候你才十五岁,你父亲随军远征云南时被当地土司杀了,你本来是京城禁军的一个伙房小工,无意在酒肆中结识沈一川,沈一川酒后放出话来说要远赴云南刺杀盘踞在那里的土司头目,你寻着为父报仇的机会,就让沈一川带你一起去,沈一川那时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锦衣卫,他正企图用这一个行动给自己建立功勋,他没人可用,就把你带去了,你们一个初出茅庐的锦衣卫,一个十五岁的伙房小工,从北到南跨过整个大明帝国,到云南去,把这个事情办成了……这个事情你和我讲过至少三回了,你啊,人老了就爱絮絮叨叨地说些以前的事情。” 刘二笑道:“兔崽子……我想说的是,当时我十五岁,无知,却也无畏,你如今让我再做一回那样的事情,我怕是做不出来了,那时少年心性,真是不知道畏惧,想起来挺可笑,但也真是怀念,那是多好的时候啊,活得多么了无牵挂。那时候我们到了云南大理境内,我们两个异族人,不敢在外头露脸,每天都潜行在田野之中,为了避过人群,我们白天在田野里头猫着,夜晚才开始行动,那时候有两个月,我每天躺在田野里头晒太阳,我记得那云南的太阳,那真是烈阳如火,烤得我掉了几层皮,到今日我还记得那太阳晒在身上的滋味,我回味起来,那是我最快活的时光。” 刘赐笑道:“那是因为你们最后把事情办成了,你还得想有多少人没把事情办成呢,他们可没你这样长的命,今日还能躺在这里回味往事。” 刘二笑叹道:“也是,我这条命,也算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1413章 万历(二) 刘赐和刘二眯着眼睛躺在田垄上,不知不觉间时至正午,刘二听见马蹄声和车马的铜铃声,他立马警惕地坐起来,看向远方,只见一驾马车摇晃着想着他们驶来。 刘二站起来,揭开放在身边的一卷“布匹”,里头是一柄绣春刀。 那马车摇摇晃晃地驶来,一个白色的高挑曼妙的身影站在马车前头,任那马车摇晃得厉害,那身影却是平稳如山,显然那人功夫不俗。 刘二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他收起了绣春刀,刘赐站起来,笑道:“她们来了,看来正是时候。” 那白色的身影正是白芷若,她面沉如水,那眉眼冷凛而锐利,她指挥着马车向刘赐和刘二驶来。 马车停在田垄之上,白芷若揭开车帘,只见何绯儿走出来了,冬至也跟着走出来,刘赐迎上来笑道:“小若,绯儿,冬至,辛苦你们了,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 白芷若冷着脸,说道:“你要帮忙,让我来就是了,干什么让她们都来,你也不怕出乱子?” 刘赐笑道:“我自是需要你们,才让你们来,绯儿和冬至都长大了,该让她们操办事情,日后同济会的事务还得仰仗她们来操办。” 白芷若不满道:“这可是京城,是紫禁城,你知道这里的凶险。” 刘赐笑道:“小若姐姐说的是,但我让你们来,自是有把握保证你们的安全,而且,瞧瞧这是谁在呢,二爷在这儿,你们害怕不安全?” 白芷若向刘二点点头,说道:“二爷,久违了。” 刘二笑道:“好个白锦衣,瞧瞧你如今的架势,要动起手来,我怕是敌不过你了。” 白芷若依旧面沉如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答应。 何绯儿走过来,笑道:“哥,你怎的穿成个农夫的样子。” 刘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旧布衣,笑道:“我还要穿着这一身农服进紫禁城呢。” 冬至从马车中迎出又一个身影,只见这个身影寂静清冷,风姿卓越,那是柳咏絮,她看向刘赐,那目光仍是那般如冰锥一般刺透人心。 刘赐忙迎上去,想要扶柳咏絮下马车,柳咏絮站住脚,没让他扶,刘赐忙对冬至笑道:“冬至,还不让让,我得扶你姨娘下马车。” 冬至识趣地让开了,柳咏絮说道:“让开,我自己能走。” 刘赐忙又让开了,柳咏絮走下马车,她对刘二行了个礼,说道:“咏絮见过二爷,久违了。” 柳咏絮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绸服,刘二笑道:“絮儿小主还是这般有遗世独立之姿,当年在宫里头,温润柔美莫过婉儿姑娘,气质逼人莫过絮儿姑娘,如今看来你们二位仍是天底下难觅的人物。” 刘赐忙笑道:“二爷说的是,絮儿小主遗世独立,纵观江南美人,如今哪里还能找着絮儿姑娘这般的盖世的人物。” 柳咏絮笑笑看着刘赐,说道:“你只管把马屁拍到天上去。” 刘赐“谄媚”地笑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絮儿小主今日还肯重返京城来,刘赐着实是感激不尽。” 冬至打着圆场,说道:“爹,姨娘听说这个事情,就动身前来了,我们可没有逼她。” 刘赐忙又笑道:“所以说你们姨娘深明大义,在大事上是绝不含糊的。” 柳咏絮没理会刘赐的说辞,她顾自说道:“亚父带了句话给你,也让咱们都听着,大家都听听,这话是,谨慎而为,量力而行,小事可糊涂,苍生大计则不得含糊。” 刘赐思量了片刻这句话,他点头笑道:“听明白了,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咱们来到这儿越发要记着这句话,咱们同舟共济,若是遇着关系天下苍生的大事,咱们绝不含糊,必挺身而出,做咱们应当做的事情。” 柳咏絮说道:“这事情关系天下苍生,我自是要前来,闲话少说了,如今情势如何?” 刘赐把当下的局势大略说了说,说完之后,他说道:“你们舟车劳顿,先进去歇息。” 他们正准备进屋,却见远处田垄上传来一声呼啸,那似乎是一声骏马嘶鸣声,刘二心神一震,他快步跨过麦田,向着那嘶鸣声发出的地方赶去。 那里潜伏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将一个消息交给了刘二。 刘二手上拿着信笺快步赶回来,他的神色僵硬,他那素来稳重的脚步显得有些许踉跄,他来到刘赐面前,流露出些许哀戚,又露出些许急切。 刘赐看着刘二的神色,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第1414章 万历(三) 刘赐看了柳咏絮和白芷若一眼,柳咏絮和白芷若也看向他,她们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刘二忍住一声哽咽,说道:“皇上驾崩了。” 刘赐走前去,伸手拍了拍刘二的肩头,刘二忍住悲痛,他拭了拭鼻头,说道:“这是正午时分的事情,眼下消息还没对外公布。” 刘赐点头,说道:“应当如此,待今夜临近子时,再公布皇上驾崩的消息,同时将太子登极的仪典准备好,明日天亮之时,马上办新皇登极的大典。” 刘二点头,他仰头看向天上的烈阳,他沉吟片刻,骤然发出一声高呼:“皇上!走好!” 喊罢,刘二一把抓住田垄上的一把黄土,全力地将黄土抛向天际,只见黄土在烈日耀眼的空中化作一片尘埃飘散。 刘二擦去眼角的泪水,对刘赐说道:“宦爷,你们该进宫了。” 刘赐对柳咏絮和白芷若笑道:“十五年前,我带着你们下江南,办成了同济会的事业,如今咱们又回紫禁城了,咱们还要干一番更大的事业。” 刘赐指向烈阳,说道:“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业。” 柳咏絮禁不住笑了,说道:“这十几年来刀光剑影,你可别忘了其间的危险,眼下得意个什么劲儿。” 刘赐牵住柳咏絮的手,笑道:“我得意的是,十五年后,咱们还在一起,去做一番最伟大的事情,为天下苍生,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瞧着,咱们变革了江南,如今咱们还要变革大明,把这天底下的丑恶涤清,让苍生百姓有活路,有盼头,咱们要做一番千古罕见的改革!” 白芷若瞧着刘赐那激动的模样,她好像看见十五年前在宫里头高喊着、发誓着一定要除掉苏金水的那个少年,她也禁不住笑了。 何绯儿含着笑,她牵起冬至的手,笑道:“冬至,当年你爹爹他们从京城下江南时也是你这样的年纪。” 冬至才十五岁,显然她对于来紫禁城干这“天底下最大的事业”还有些恐惧,她咬着嘴唇,不安地看着刘赐。 刘二说道:“走,你们这就进宫,春禧宫已经给你们空出来了。” 刘赐笑道:“走,你们婉儿姐姐孤立无援,正是需要咱们的时候。” 柳咏絮神色黯然,叹道:“没想到我还要回到这里。” 刘赐说道:“絮儿小主,当年的翎坤宫大宫女,你正是执掌大明内廷的最佳人选。” 柳咏絮收拾了心绪,笑道:“那就走,咱们去瞧一瞧尘世间的这一场大戏。” 刘赐使劲地一拍掌,笑道:“说得好!就让咱们一起去瞧一瞧这一场大戏!” 刘二牵来两匹骏马,白芷若、柳咏絮、何绯儿、冬至重新上了马车,他们一行人跨过田垄,向北行去,进入京城,直趋紫禁城而去。 ~ 他们一行人来到紫禁城南边的午门前,已是临近傍晚时分,他们面向午门往左侧望去,只见夕色如血,那残阳血色照耀得紫禁城红色的宫墙越发的瑰丽壮美。 而今日的午门显然不同往日,午门上站着守备严密的兵士,这些兵士的数量比以往多了一倍。 而午门前一片安静肃穆,这个肃杀的气氛已经持续了数日,而今日的气氛显得越发的严酷。 刘二领着马车来到,他亮出身份,守备森严的午门才打开一个偏门,让刘赐一行的马车驶入。 紫禁城里面也是一片肃杀,他们的马车驶过金水桥,来到太和殿前,只见这大殿前原本应该是有些负责清扫的、往来伺候的太监宫女,而此时太和殿前空无一人,只有闷热的夏风乏力地吹动着大殿前飘落的枯叶。 柳咏絮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她看了看这紫禁城周遭,说道:“这是进晚膳的时辰了,原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刘赐笑道:“你还没见过这太和殿前空无人迹的样子?” 柳咏絮笑道:“你想多了,你是个太监,还能走到这儿来,我是个宫女,哪里能走出后宫,来到这儿。” 刘赐牵着柳咏絮走出马车,走到空无人迹的太和殿前,刘赐说道:“那你就好好看看,如今你想来就来,这个地方,是你执掌的。” 柳咏絮没说话,她看着太和殿前宽阔的广场,她少年时心高气傲,加上她出身官宦世家,自是颇有些男儿的志向,而如今她已经剥离了年少时的心性,她曾经梦想着能站在这太和殿前、站在这大明帝国的权力心脏之地前看一看,如今她站在这里,却已经觉得无甚滋味。 第1415章 万历(四) 她皱眉提起袖子给自己扇了扇风,说道:“好热啊,这地上都是烫的。” 眼下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这北京城更是像个大火炉一般,这太和殿前后见不着一棵树木,这宽阔的广场更是被晒得地面滚烫。 刘赐笑道:“瞧瞧这里,还是觉得后宫里头舒服?” 柳咏絮撇嘴,摇摇头,笑道:“都不舒服,还是江南舒服。” 刘赐捋了捋柳咏絮的发丝,说道:“好,我们办完这个事情,就回江南去。” 柳咏絮看了刘赐一眼,她想说话,但是止住了话头,她是为了刘赐才来到京城的,她这些年来在灵隐寺修佛,已是觅得心中的平静,她本已不想踏出灵隐寺,如若不是刘赐的请求,她绝不会再踏入这紫禁城半步。 白芷若来到柳咏絮身边,说道:“姐姐,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做这件事情,于天下苍生百姓有利,而且咱们几个还在一起,就当是咱们一起再做一件大事。” 柳咏絮牵起白芷若的手,与白芷若相视笑了笑,说道:“是啊,咱们再一起做一件大事。” 何绯儿和冬至在后头看着他们三个的背影,何绯儿知道柳咏絮和白芷若始终是刘赐最为信任的人,她觉得很高兴,她从小看着他们一起开拓大业,她相信只要他们齐心协力,任何事情都能办成,他们连大明的海禁都开了,这天底下还有能难得住他们的事情吗? 何绯儿低声对冬至说道:“冬至,好生看着,咱们又要在大明翻腾起一番大业了。” ~ 刘赐一行在刘二的护送下来到春禧宫,这个宫院被清扫干净,里头摆放了一些简单的器具用物。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走进宫殿的正厅,刘赐环视着这个熟悉的厅房,刘二问道:“你看看还要添置什么,我来安排。” 刘赐看看柳咏絮,说道:“这内务,都听絮儿小主的。” 柳咏絮简略地看了一眼,说道:“什么都不必添置了,你只需下令,这春禧宫宫墙外二十步之内不能近人烟,你们北镇抚司、东厂巡视的人,也不许走进这个范围。” 刘二愣了愣,说道:“小主,二十步,隔壁的长春宫还住着人呢。” 柳咏絮说道:“这意思就是这春禧宫前后的宫殿都不能住人,你们的人也不能靠近这里。” 刘二自是为难,但他还是说道:“行,我明儿就办好。” 柳咏絮说道:“这宫里头不用任何人伺候,每日膳食我们会去御膳房令,宫里头的大小杂物我们自己做,总之,不能任何人参与我们的内务。” 说着,柳咏絮看向站在旁侧的冬至,说道:“冬至,听到了吗?我们这宫里头没有任何伺候的人等,所以所有清扫、通报的事务,都要你办,每日早午晚三膳都要你去御膳房领取。” 冬至从小被柳咏絮带大,她把柳咏絮视作干娘,对柳咏絮又敬又惧,她忙答道:“冬至听到了,听明白了。” 柳咏絮说道:“这会很忙累,你也得历练历练,当年干娘才十二岁,年岁还比你小,已经担着这么多事情了。” 说着,柳咏絮看了看摆在正厅中央的、用于供奉佛像的长桌,她说道:“这长桌挪出来,日后咱们便坐在这儿了,大小事务在这里操办。” 刘赐按照柳咏絮说的,把前后要料理的事情都料理妥当了。 刘二先退去了,他说道:“你们便安顿下来,明儿一早,我给你们传信,你们得前去参加新皇登极的大典。”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坐下来,他们开始商议同济会要做的事情,他们略略盘算一通,觉得始终逃不开“人”和“钱”两件事。 一则,柳咏絮会下令同济会的上下官员尊奉新皇,并让同济会在江南各地的官员监视官府的动向,保证江南平稳,江南稳定,大明的半壁江山就稳定。 二则,同济会将挑选精干的官员千人,赶赴京师来,在京城内设置一个同济会的庞大据点,这些官员将协助他们处理京城内外的事务,包括一些官员可以入朝为官,参与朝廷事务,这些核心官员将成为刘赐和柳咏絮的爪牙,协助他们控制大明内外廷的事务。 三则,同济会的力量立即进行大规模的收缩,同济会原本远布在南洋、东洋、乃至白银大陆的力量将全力往大明的海疆收缩,同济会的人力和军力都将回到双屿港和月港进行储备,以此应对可能发生的危机。 第1416章 万历(五) 四则,同济会的军队向朝鲜进发,这是刘赐早就想好的一步棋,他下令集中五万兵力从双屿港开往朝鲜,这个举措可以同时带来两个效果,首先,朝鲜距离京城距离很近,如若京师有变故,同济会的军队可以马上驰援京师,而这对于朝廷内外反对刘赐的势力来说也是一个威慑,其次,东北的女真人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同济会的军队从朝鲜登陆,向东北进发,将协助官军降服女真人,为朝廷解除边疆的一大祸患。 五则,同济会恢复对朝廷国库的银钱输送,每个月稳定输送一百万两白银,这是最简单的一步,但也是效果最明显的一步,朝廷国库有充裕的银钱,这解决了帝国内外的诸多问题。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等定下了这五个要害的法子,时辰已是深夜,他们各自歇息了不久,门外就传来刘二的啸声,刘二通知他们,太子登极的仪典即将开始了,他们得前往太和殿前。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冬至一起,他们走过皇宫漫长的甬道,走出隆宗门,来到乾清门前,然后一路往南,来到太和殿的广场之上。 此时仍是寅时,天际仍是一片漆黑,但是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已经跪满了文武百官,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站在太和殿的高台上,他听见底下黑暗中跪满一地的百官发出呜咽的哭声。 这般的场景在六年前刚刚发生过,而不过六年,这场景又重演了。 刘赐相信这百官的哭声中有不少是发自肺腑的,因为隆庆皇帝的确是个仁君,在这位先帝的治下,大明帝国气象一新,在朝堂上扭转了嘉靖朝那般压抑严酷的姿态,还有隆庆皇帝继位六年而崩,这对于帝国来说着实是个天崩地裂的事情,稍有担当的官员都会忧虑不知大明该何去何从。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等人就站在太和殿的高台上,他们距离新皇登极的龙椅只有五步之遥,站在这里的都是第一等的皇亲和重臣。 刘赐看到黄锦来了,高拱和张居正、李春芳都来了,朝廷内外的要害人物都来了。 现场仍然一片死寂,这些高官要员来到这里也是沉默不语,这紫禁城散发着极为压抑的气息。 在寅时中之际,只见天际泛出几丝鱼肚白,黄锦在黑暗中来到刘赐身边,在刘赐耳边低语道:“好崽子,来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刘赐笑道:“祖宗,见您操劳事忙,没敢叨扰您而已。” 黄锦冷笑一声,说道:“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这紫禁城也囚不住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刘赐笑道:“祖宗言重了,皇后娘娘让小的回来,小的不敢不尊懿旨啊。” 黄锦冷笑道:“懿旨?现在就懂得拿懿旨压我了。” 刘赐笑道:“哪里哪里,刘赐是个外人,被拉进这个局里头掺和,祖宗莫怪,莫怪啊。” 黄锦瞪着刘赐,他知道刘赐来者不善,但他着实是拿刘赐没办法。 刘赐笑道:“祖宗,眼看您又要迎一位新皇登极了,您这可是第二次当从龙功臣了,这般两次盖世功勋,他老朱家可万万不会忘的。眼看东方泛白了,您该去迎太子出来了?” 黄锦冷笑,说道:“走罢,装什么傻呢,皇后指明让你去迎。” 刘赐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忙跟着黄锦去了。 刘赐跟着黄锦走回到乾清门前,眼下虽是盛夏时节,但是昼夜温差很大,黄锦和刘赐在乾清门前跪下了,凛冽的晨风吹得刘赐打了个寒颤。 黄锦看着天际的曙色,他是司礼监大太监,是内廷的第一号人物,今日这个太子登极的仪式由他全权操办,他如今已经成了内廷的重臣兼老臣,他用他的威望扶持新皇登极。 此时他要拿捏迎接皇帝出宫门的时辰,这个时候的拿捏完全凭他的感觉,他那肥胖的脸上已经出现深深浅浅的皱纹,他那小眼睛紧紧地眯着,让他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两道细线,他的目光依然泛出精亮的光彩,但是不难从中看见衰老的滋味。 黄锦已经五十三岁了,他的年岁比刘二还大些,这般的年岁原本仍在为官的巅峰时候,黄锦本想着自己至少可以执掌大权,干到六十岁,但是怎想到他跟随的隆庆皇帝这般早早驾崩,这让他遭逢执掌大权的极大危机,隆庆爷崩了,如若新主子不带他玩,那么他的江湖生涯就算到头了。 第1417章 万历(六) 黄锦此时跪在地上,他的耳边回荡着刘赐方才的那句话:“……眼看您又要迎一位新皇登极了,您这可是第二次当从龙功臣了,这般两次盖世功勋,他老朱家可万万不会忘的……” 刘赐这话是深深地扎到黄锦的心里头了,黄锦如今的确要第二次当“从龙功臣”,但这是个不幸的事情,谁也摸不透新主子会如何对待他,老朱家虽说不会忘记他的功勋,但最多就是把他发配个闲差,让他养老,像李芳,被发配到南京给太祖守陵去了。 对于黄锦这样为了权力奋斗一生的太监来说,这般让他剥离了权力,就像要了他的命。 黄锦心中苍凉,但是他仍然给自己鼓劲,他好歹曾经帮扶过婉儿,对这位太子朱翊钧也是伺候得妥帖备至,眼下大明帝国风雨飘摇,或许新登极的皇上和皇太后会对他青眼相待,让他继续主掌内廷。 此时黄锦屏息凝神地看着天际的曙色,他看着若有若无的第一缕曙色照在了乾清门上,他立马高呼:“奉天承运!恭请太子、皇后出宫!” 黄锦竭尽了自己的气力发出高呼,这声嘹亮的高喊直透天际。 刘赐抬头看着那乾清门内,这乾清门是内廷和外廷的分界,太子和皇后跨出乾清门,这是登极大典的第一步。 随着黄锦的呼喊声,那乾清门内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那是一个母亲护着她的孩儿走出了大门,那是婉儿,她穿着凤袍,带着凤冠,太子朱翊钧走在她身前,朱翊钧穿着灿金色的太子袍服,头上戴着雏龙冠。 婉儿护着朱翊钧走出来,他们走下乾清门前的台阶,来到黄锦和刘赐的面前。 黄锦高呼:“奴才恭迎太子!恭迎皇后!” 朱翊钧眉目寻常,瞧不出太多特出之处,但是他神色镇静,姿态谦恭,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 他看着黄锦那庞大的身子趴在他面前,他抬头看了看母后。 婉儿抚了抚朱翊钧的头,说道:“世子,这是黄公公,咱们内廷最得力的人。” 朱翊钧的反应很快,他有模有样地抬了抬手,说道:“黄公公请起。” 黄锦高呼:“谢主隆恩!” 黄锦站起来了,婉儿对他笑道:“黄祖宗,今儿可要辛苦你了。” 黄锦看了看婉儿那谦恭的样子,他谨慎地说道:“皇后言重了,黄锦侍奉两朝,如今迎太子登极,实乃百世不遇之幸事。” 婉儿叹道:“难为你了,黄祖宗,你也六十多了,却还要你这般操忙。” 黄锦连忙说道:“为主尽忠,乃奴才之幸!” 黄锦小心地观察着婉儿姿态,他看见这位皇后仍是那般雍容优雅的模样,这般美丽的女人,连他这个太监也能感觉到她那扑面而来的魅力。 黄锦摸不清婉儿姿态,这些日子隆庆皇帝的驾崩着实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而在这权力格局大洗牌的时候,黄锦眼下大概是最为不安的一个巨头,他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铺新的路向,而他身为一个太监,他能选择的空间其实很小,他眼下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握在婉儿的手上。 但是此时婉儿没有让黄锦瞧出任何的端倪,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对太子说道:“世子,咱们走。” 说罢,婉儿牵起朱翊钧的手,向前走去,一边又说道:“记得娘和你说的,你要走在娘身前半步,你是太子,是皇上,不能走在任何人后面,包括为娘,记住你再也不能跟在我的后头了……” 婉儿絮絮叨叨地说着,朱翊钧神色淡定谦恭,他镇定地应付着眼前的局面,没显出孩童的慌乱,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朱翊钧迈开步子走去,径直走向乾清门正对着的保和殿。 刘赐一直跪在地上,朱翊钧和婉儿从他身边走过,婉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刘赐安静地跪着,直到婉儿走远了,他才站起来。 刘赐看着婉儿护着朱翊钧的背影,他心中滋味交杂,他看得出朱翊钧得到婉儿极好的教导,他已经知道了,这位新登极的皇上年号为“万历”。 “看来这位万历皇帝看来会是一位好皇帝的。”刘赐看着婉儿那走在黑暗中的背影,看着天际微亮的曙色,他的心中暗叹。 婉儿护着朱翊钧来到保和殿前,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从北到南,呈中轴线贯穿紫禁城,这三座大殿也是整座紫禁城的核心建筑,太子朱翊钧从乾清门走出,走过保和殿和中和殿,来到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这意味着年少的太子的一个成人礼,太子从后宫走出,继承祖宗的大统,自此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皇。 第1418章 万历(七) 婉儿护着朱翊钧走下保和殿,一路往中和殿走去,婉儿走得很慢,她的步伐坚定平稳,她的气场支持着朱翊钧。 黄锦紧跟在婉儿的身后,刘赐跟在黄锦身后,这偌大的宫廷中只有他们四人往前走着,寒冷的晨风迎面向他们扑来,他们每个人都心绪繁杂。 婉儿护着朱翊钧走上中和殿,这中和殿是保和殿和太和殿中间的一个小殿,这个小殿是供皇帝休息的地方,每逢国家举办大典时,皇帝就如同此时的朱翊钧一样从乾清门走出,来到保和殿举行祭祖仪式,然后来到中和殿休息,待时辰到了,就前往太和殿,举行正式的仪式。 婉儿护着朱翊钧在中和殿的龙椅坐下了,龙椅的斜后方摆放了一张凤椅,婉儿坐在了凤椅上,朱翊钧端端正正地坐着,那尚且年少的小脸端庄镇定,虽然稚气,但仍是显出几分皇家的气场。 婉儿说道:“黄公公,这时辰差不离了?” 此时还差两刻钟就到卯时了,天际的鱼肚白已经明显地显露出来。 黄锦看了看天色,他沉吟片刻,说道:“禀皇后娘娘,今儿日色出得不早,眼瞅着还要一会儿曙色才出来,不如太子就在正卯时分登极,正卯时烈阳初诞,正是一天之始,正是新朝气象……” 黄锦还没说完,婉儿果断地说道:“准了。” 说罢,婉儿就安静地端坐在凤椅上,她目光悠长地看着门外的天色,她面无表情,让人看不清楚她在想着什么。 婉儿这两年来避居深宫,不参与内外廷的事务,在朝中的存在感并不强,连黄锦都一度忽视了这位皇后的存在,而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又回来了,而且即将成为大明帝国的实际执掌者,而如今瞧着婉儿端坐在凤椅上的姿态,真有女皇君临天下的风姿。 黄锦谨慎地侍立在凤椅的旁侧,他屏息静气,看着外面的曙色升起。 刘赐则没有进入这中和殿,他侍立在门外,他看着婉儿端坐在凤椅上的姿态,他面无表情,但是心中的思绪却是如滔天大浪翻涌着。 婉儿终究走到了这一天,或许当年杜康妃也料到了这一天,康妃娘娘让婉儿嫁给裕王,辅佐裕王登极,为裕王生下世子,或许康妃娘娘也料到了身体不佳的裕王可能早逝,而这个偌大帝国需要皇太后执掌,婉儿将是最好的人选,无论如何,生性聪慧而冷静的婉儿是为大明帝国保驾护航的最佳人选。 而婉儿经过十几年的历练,她也已经成长为一个气度过人、喜怒不形于色的统治者,她洞悉世道人心,知道如何在险恶之中自处,了解自己应当做什么。 婉儿的目光深远而带着些许冷酷,她的视线甚至不曾扫过站在门边的刘赐片刻。 黄锦看着时辰,说道:“禀皇后,卯时了,起驾。” 婉儿站起来,朱翊钧忙跟着母亲站起来,跟着母亲的步伐向前走去,他们走出中和殿,向着前方的太和殿走去。 此时天际的曙色已经出现,黯淡的晨光出现在长空之上,刘赐仍然跟在黄锦的身后,他听见随着婉儿和朱翊钧临近太和殿,太和殿前方传来两声嘹亮的甩鞭声。 那是两名北镇抚司的壮士,他们一左一右站在太和殿前,面向百官,他们得到司礼监的示意,进行了三轮甩鞭,匍匐在太和殿前的文武百官一片肃静。 婉儿和朱翊钧来到太和殿的大殿门口,面向百官。 这是一个简化的仪式,按照大明皇室的祖宗规制,太子应该乘坐九龙纹饰的帝辇来到太和殿前,接受百官朝拜,但是因为这一次的帝位交接来得仓促,也顾不得讲究那么多了。 黄锦站在皇后的旁侧,高声喝道:“皇太子、宣文皇后驾到!” 太和殿的上下已经侍立了两百名锦衣卫,这些武士齐齐下拜,喝道:“恭迎千岁!” 随着锦衣卫下拜,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随即高呼:“臣等恭迎千岁!” 文武百官的呼号声响彻云霄,似乎是老天也被这紫禁城众臣子营造出来的恢弘气势感动了,天际的曙色似乎变得亮丽了些许。 朱翊钧这是第一次站在太和殿前接受百官的朝拜,他才八岁,此前的年月中他一直居住在深宫里面,接受母亲的教导,接受他的师傅张居正的学业传授,他知道自己是太子,但是他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即将拥有多么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柄。 第1419章 万历(八) 此时朱翊钧面对这百官敬拜的恢弘场面,他只感到恐惧和慌乱,不论他曾经接受过多么良好的教养,他都难以在这样的场面面前保持冷静。 朱翊钧慌得全身都颤抖着,但是一双温柔的手适时地摁在他的双肩上,那是婉儿的双手,这双手传递出某种坚定的信念和支持,让朱翊钧迅速地平静下来。 婉儿昂首挺胸,微微地扬着她那线条柔美的下巴,自信而威严地面对着眼前这数百个男人。 黄锦候在婉儿的身后,他的目光冰冷,他本已做好准备要为皇后支撑局面,他深知这大明帝国的种种仪式背后的权力意味,大明这套礼仪传承了快两百年,这中间有着维护皇权统治的严密设定,这百官朝拜的礼仪是百官宣誓效忠皇帝,让群体形成强大的向心力,但是同时也是皇帝展示权威力量的时候,这要求皇帝有着足够的权威,能够在这百官山呼的局面面前保持冷静,并且展示出君王统御天下的气魄。 黄锦跟了两个皇帝,他知道嘉靖皇帝自是能够从容应对这个场面,而隆庆皇帝则明显的不如嘉靖皇帝能够展现出君临天下、降服众臣的气魄。 实际上,大明帝国开国的洪武皇帝、永乐皇帝设定的这套礼仪,是基于他们这两位皇帝有着雷霆万钧的、能够震慑天下的气魄,而他们的子孙未必有他们这样的能耐,在这两位大帝之后,大明帝国的历任皇帝罕见他们这样能力卓越的君王,基本上每一个皇帝都不免在这百官面前露怯。 黄锦原本觉得这皇后和年仅八岁的太子想必难以面对这个场面,但是眼下婉儿的镇定显然超出他的料想。 刘赐站在黄锦身后,他已经为婉儿的处境捏了一把汗,他看着婉儿的背影,他意识到在场的只有婉儿一个女人。 是的,眼下这浩荡紫禁城,这文武百官朝拜新主的场面中,近千个大明帝国权力中心的人物之中,眼下只有婉儿一个女人,那些后宫的嫔妃不论品阶多高,都不可能来到这里,这里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只有男人才有话语权,而婉儿这般一个温婉柔美的女人出现在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异类。 刘赐冷着脸面对着这个局面,他感觉到这是需要他的时候,他是江南王,是天底下权柄最盛的宦爷,这些操弄权柄的男人要是胆敢在这里做出什么让皇后难堪的事情来,他一定要他们好看。 但是婉儿镇定自若,她含着笑,转头对黄锦说道:“时辰到了,开始。” 黄锦答道:“遵旨!” 黄锦站前半步,朗声喝道:“先皇骤崩,归于五行,适逢其时日出东方,烈阳初照,正乃万象更新之际,鉴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世子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随着黄锦话音一落,众臣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旋即紫禁城上空传来一声呜咽的巨响,这是众多礼器齐齐发出的声响,宣示着皇家的威严,宣示着新皇的诞生。 婉儿拍拍朱翊钧的肩头,含着微笑低声说道:“太子,去。” 朱翊钧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他没有回头看母亲,而是严格遵照母亲此前和他说的,他迈开步子,向前走出几步,来到太和殿的台阶前,有模有样地扬首环视了拜伏在他面前的众臣一圈。 拜伏在地的群臣纷纷仰头看向那个站在上头俯视他们的孩童,朱翊钧保持着镇定,他转身走去,走向太和殿的大门。 他走进太和殿,在侍立的两个司礼监太监的指引下登上皇位,坐上龙椅。 朱翊钧在龙椅上坐定之后,他眨巴着他那年少的眼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看见太和殿大门外悠远的长空,此时天际的晨曦已经亮起,今天是一个好天色,亮丽的晨光普照在紫禁城上,把那些厚重的汉白玉石渲染出美丽的色彩。 朱翊钧头脑有些空白,他感受到屁股上坐着的龙椅的冰凉滋味,他想不起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沉默,拜伏的群臣沉默着,站在太和殿前的婉儿和黄锦也沉默着。 黄锦回头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他有些着急了。 好在朱翊钧及时回过神来,他想起和母亲在后宫已经排演了无数遍的步骤,他抬起他那幼小的手,有模有样地说道:“平身。” 黄锦立马高声喝道:“平身!” 众臣再次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420章 万历(九) 跪了一地的群臣站起来了,他们纷纷看向太和殿,看向这位只有八岁的新主子。 婉儿看着这黑压压的场面,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向这太和殿高台的台沿。 婉儿来到台沿,她姿态自若,眉目含笑,说道:“皇太子秉性纯良、恭俭仁孝,深知仁恕之道,继任皇位之后,势必忧思国计、振朔朝纲,上敬天地宗亲,下爱护天下子民,不负众卿信任。吾等辅佐之人,也势必殚精竭虑,尽用才智,使新皇堪担此帝位神器。” 婉儿话语平缓,但是声音嘹亮,柔和中透着十足的气势,群臣一时都被这皇后的仪态震慑住了,群臣当即再次下拜,高呼:“皇后千岁!” 婉儿抬起手,笑道:“平身。” 群臣高呼:“谢皇后!” 婉儿笑道:“往大了讲,新皇登基是奉天承运,是担着上承天命,下抚黎民的重任,天下苍生在看着咱们,咱们担当着天命,应该摸着良心做事情。往小了讲,这天下是一口锅,咱们都仰赖这口锅吃饭,这口锅办得好不好,光彩不光彩,关乎咱们每个人的切身之利,两朝过去了,本宫经历三朝变迁,知晓这这口大锅内内外外的利与弊,大家也都明白,眼下咱们面临的弊远大于利,嘉靖朝积弊深重,隆庆朝力图振肃朝纲,矫除积习,然先帝六年而崩,大业未竟,如今,这大业落到咱们身上了!落到了皇帝,落到了本宫,落到了你们这文武百官的身上,诸位可得记着,天下百姓在看着咱们!” 婉儿的话语嘹亮,刘赐听着她那熟悉的声音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刘赐却是感到陌生,这是他最熟悉的那个女孩说出来的话语,这些话语让他精神一振。 不仅刘赐,在场的文武百官听着婉儿这番话语,都是大感意外,他们哪曾想到这位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竟有这般的气魄。 婉儿还没说完,她接着说道:“诸位知道,如今咱们大明江山内忧外患,东北的女真人,蓟辽的蒙古人,东南的海贼,西南的土司,都是咱们的祸患,但是依本宫看,咱们大明的心腹之患不在外头,而在朝廷!咱们这内里溃烂一点,大明就会溃烂一大片!咱们要是麻木不仁,大明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婉儿的声音回荡着,她的气势震慑着满朝的文武,让此刻的紫禁城一片肃然。 婉儿说道:“今日新朝开启,本宫仍是记着六年前先帝登极的那番话……” 说着,婉儿看向天际灿烂的晨曦,说道:“烈阳当空,吾皇登极,实乃大明之幸,吾皇必振肃朝纲,矫除积习,使海内翕然,天下太平!今日新朝开启,本宫定要辅佐皇上一扫积习,再开一番新气象!” 百官下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婉儿转身朝向太和殿的大门,黄锦连忙迎前来,按照规矩,司礼监大太监将护送皇后登临太后之位。 婉儿却是对黄锦一扬手,制止了黄锦,她看向刘赐,那悬在半空的手向刘赐招了招。 黄锦当即僵住了,他的呼吸也停滞了,刘赐会意,他立即走上前去,来到婉儿的身侧,扶住了婉儿的手。 婉儿向前走去,刘赐握着婉儿那柔软温热的手,他感到心中思绪庞杂,百般滋味交集着,他扶着婉儿走进了太和殿的大门,在迈过门槛时,他听见婉儿说了声:“造化弄人。” 刘赐感到庞大的心绪涌上心头,一股热泪充斥了他的眼眶,他压抑着心绪,扶着婉儿登上了龙椅侧后方的那座凤椅。 婉儿在凤椅上坐下来,她一抬手,说道:“众爱卿平身。” 刘赐走出太和殿的大门,面向百官,发出他对百官的第一声呼号:“众爱卿平身!” 百官高呼:“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刘赐仍然记得六年前,当时隆庆帝登极,婉儿被立为皇后,并立下太子,确立了大明天下千秋万代的正统,使新朝呈现雷霆万钧的君临天下之势,而如今六年过去,隆庆朝已经结束,眼看这个小皇帝在母后的辅佐下登基了,却不知这个“万历朝”能够延续多久。 在场的众人自是不止刘赐这么想,这些文武百官自是人心思迁,他们自是也思量着不知道这个新皇帝能支撑多久,这个皇太后能不能掌住这个局面,面对这孤儿寡母,主少国疑的局面,这些大明帝国的掌权者们自是各有各的打算。 第1421章 万历(十) 而且在群臣看来,这位皇太后只有一个人,大明帝国吸取了汉唐以来诸朝的教训,在制度设计上严格地避免先前皇朝“外戚专权”、“宦官乱政”等导致帝国覆灭的危险,所以大明立国以来,对后妃和外戚的权力进行了严格的限制,让皇后和贵妃的亲眷少有接触权力的机会,这有效地避免了皇帝的娘家势力祸乱帝国的风险。 但是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皇帝缺少很大一部分强有力的亲信的支持,娘家的力量素来是皇帝强大的后援力量,而大明的外戚难以干政,这导致大明的皇帝势单力薄,尤其在面对这般“主少国疑”的局面的时候,难以有强大的力量支持皇帝。 婉儿也是一样,她甚至比以往历朝历代的皇后更加势单力薄,她身边没有任何的叔伯兄弟的支持,或者说她只有刘赐,她真正能够信任的后援力量只有刘赐的力量,但是刘赐藏在幕后,所以在当朝的百官看来,这位皇太后是个虚架子,并没有太多能够与他们抗衡博弈的资本。 此时婉儿看向刘赐,刘赐回过头面向婉儿,他们对视了片刻,他们明白彼此的想法,他们需要彼此,或者说,是婉儿需要刘赐,他们将一起开创大业。 ~ 登极仪式之后,是乏味的内阁会议和朝堂议事,婉儿迁到了慈宁宫,这是大明内廷最尊贵的宫殿之一,是嘉靖朝所建,婉儿迁居慈宁宫意味着她在后宫之中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 婉儿开始执掌朝政,她垂帘旁听内阁会议,作为实际上的执政者伴随小皇帝参与朝廷议事。 刘赐没有参加这些会议,他大部分时间留在春禧宫里头,他按照自己的计划部署着同济会的行动。 按照他们此前的规划,同济会的行动已经落实下去了,同济会的上下官员遵照大掌令的号令尊奉新皇,并在江南各地监视官府的动向,促使官府响应朝廷号召,在同济会的努力之下,这次帝位交接之际江南一片平稳安定。 同济会的一千名精干官员在万历皇帝登基的十天之后就已经赶到京城,他们在京城设置了两栋小楼,将小楼作为据点,开始了同济会参与朝廷内外事务的工作,按照刘赐的布置,有十多名官员入朝为官,直接参与朝廷事务,这一千名官员成为刘赐、婉儿和柳咏絮的爪牙,协助他们处置明的暗的各种事务。 同济会布置在外洋的力量也按照部署完成了大规模的收缩,马六甲的大批精锐回调到双屿港和月港,前往东洋和倭人、弗朗机人贸易的商队也大规模地回调,刘赐不惜大量地减少贸易以收缩力量,同时远赴白银大陆的力量也进行了一些回调,这些调回到双屿港和月港的兵力集结成了五万兵马,从双屿港和粤港出发,开往朝鲜,在七月底的时候,同济会的第一批大军已经在朝鲜登陆,并开始向着东北进发。 同济会的这个举动低调而巧妙,朝廷内阁对同济会的这个举措提出了异议,因为同济会的军队向着北方进发,在黄海、渤海一带游弋着,完全无视北直隶官军的警戒,同济会的舰队只需要半天的功夫,就可以在天津一带登陆,只要再半天的功夫就可以开到北京城下,这对京师是一个重大的威胁。 但是内阁没有提出强烈的反对,因为同济会这个行动号称是为了赴东北对付女真人,这是朝廷求之不得的,女真人已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同济会愿意出手对付女真人,这是个好消息。 同时,在七月底,同济会的一百万两白银已经运送到京城来,被纳入大明国库,这解了大明的燃眉之急,眼下西北的旱灾正闹得厉害,国库有了银子,这如火的灾情也就不难浇灭了。 同济会的效率让大明朝廷惊诧,来到这万历元年的八月,新皇登基一个月,大明帝国没有出现大的乱子,江南一片平稳,江南繁盛的商贸没有受到影响,税赋和瓷器、织物等物资依然稳定地运往京城,遭遇西北的旱灾、黄河下游的水灾的灾民得到朝廷的赈济,灾情平稳地渡过,没有出现“揭竿而起”的祸乱,西南的土司出了些许乱子,但是江南抽调的军队迅速地赶赴西南,让土司不敢轻举妄动。 八月很快也过去了,进入九月,入秋时节,大明各地的收成报告开始送到京城,大部分的报告都是乐观的,今年是个好年景,大明帝国各地的农作物收成都维持着往年的水准,对于以农事立国的大明来说,这是帝国稳定的最好消息。 第1422章 改革(一) 刘赐和柳咏絮、白芷若、何绯儿、冬至在春禧宫操办着所有的事务,他们在这里调动着同济会,办理着诸多影响大明国运的事务。 他们自从七月以来几乎是日夜操忙,大量的决策从春禧宫这座宫殿中传出,传递到江南,传递到大明各地的同济会据点,同济会以江南为腹心,将影响力辐射到了大明的各地,除了刘赐决策要着力经营的东北,包括大明的长江流域沿线、西南、蓟辽等地都渗透进了同济会的势力,同济会像是一只庞然的巨爪,在大明境内进行了数不清的要害事务。 到了这万历元年的年末,刘赐他们终于稍稍清闲了一些,因为那许多的事务都已经上了正轨,同济会这架庞大的机器已经娴熟地运转起来,他们渡过了事业初始时的艰难时段。 这一年京城的冬天特别寒冷,入冬以来已经有好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好像自从入冬以来,紫禁城就一直被皑皑大雪覆盖着。 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刘赐和柳咏絮早早地坐在春禧宫的庭院中,他们围着一方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个围棋棋盘,他们在对弈着。 刘赐做了一条大龙,把场面捉得很是好看,柳咏絮则是不卑不亢,一板一眼地下着。 刘赐下得兴致正高,他又捉了一个棋眼,看着搓着手忍着寒冷的柳咏絮笑道:“当心着,回头可别说是因为太冷了扰乱心境才输给我。” 柳咏絮面无表情,下了一着,说道:“下你的棋,当心着你的大龙,别老得意得太早。” 刘赐继续做着他的大龙,对柳咏絮穷追猛打,但是下了十着之后,刘赐看出形势不对了,他的大龙进了柳咏絮的口袋阵中,已经难以突破局面了。 刘赐还是继续猛冲猛打地下着,最后他的大龙龙脉被断,局势一溃千里,胜败已定。 刘赐把棋子一扔,笑道:“还是下不过你。” 柳咏絮对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老喜欢做大龙,你这种路子好看则好看,只是不实在,对付一般人还行,对着高手你是赢不了的。” 刘赐笑道:“我是觉着像你这般一板一眼的、算计到十步开外的路子能赢则能赢,只是忒没意思了,下棋图个痛快,何必那么非想着要赢。” 柳咏絮不想和他争,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分清这是下棋就行,你下棋爱走这大龙,做事情可不能这般做派,咱们办的这些事情,如若被人断了气脉,那可是关乎性命的。” 刘赐笑道:“我明白,我说我下棋只是图个痛快。”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春禧宫的大门,来人笑道:“公子、小主可是好兴致啊,这般风雪清晨,倒是个对弈的好时候。” 来人是张居正,他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便衣,没有戴冠帽,看着不像个朝局中人,倒像个商人。 刘赐挂起不卑不亢的神色,对张居正一拱手,笑道:“见过首辅大人。” 张居正忙回礼道:“诶!哪里敢,张某人哪里敢在公子面前妄称首辅,公子才是咱们大明天下的首辅。” 张居正在八月,也就是万历皇帝登基的第二个月就担任内阁首辅,婉儿以“专政擅权”之罪、以严厉的姿态和手段将原首辅高拱斥回原籍,开了高拱的首辅之职,以张居正取而代之。 张居正与高拱、徐阶三人缠斗持续了三朝,如今终于以张居正的最终胜利告终。 当年他们三人同为裕王府幕僚,同为隆庆皇帝的从龙功臣,徐阶资历最深,高拱次之,首先是徐阶接替严嵩担任内阁首辅,高拱则是不服徐阶,处心积虑地对徐阶发动攻势,张居正自知自己的资历和威望不及他们,所以张居正早早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将宝压在了太子的身上,他抓住机会成为了太子的老师,放弃了在内阁的斗争,退出了内阁,转而在翰林院任职,培养自己的党羽的同时,专注于教导太子,并与皇后李婉儿打好关系。 在隆庆朝初期,高拱成功击败徐阶,开始执掌大权,而隆庆帝早早驾崩给了张居正扭转局势的机会,随着万历皇帝登基,婉儿执掌大权,作为“帝师”的张居正顺理成章地便取代高拱,成就了自己的野心。 这四个多月来,张居正逐步地掌控了局势,他一步步将高拱的势力清扫干净,让自己的党羽势力遍布朝廷内外,保障了自己对朝廷的掌控力,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实现他的抱负。 第1423章 改革(二) 同时张居正心里很清楚,他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关键仰仗一个人,就是皇太后李婉儿,因为有皇太后的支持,他才能够把持大权,而他更深知皇太后最信任的人是刘赐,还有这大明的江山眼下有半壁的力量掌控在这位“江南王”的手上,所以无论他想要在内廷夯实力量,还是想要在外朝施展力量,他都必须得到刘赐的支持。 今天是张居正任内阁首辅以来第一次和刘赐直接会面,他们都知道,他们的会面很大程度上左右着大明帝国的命运,决定着大明这艘巨船的航向。 张居正在棋局前坐下来,他看了看这棋局,笑道:“刘公子做了好一条大龙,只可惜柳姑娘的技法高超,这屠龙刀刀刀在要害上,看来这大龙如若遇上稳扎稳打的高手,想要突围着实是不易。” 柳咏絮似笑非笑,没有说话,刘赐则是大方地笑道:“张大人一说便是要害,柳姑娘也说,遇上高手,这做大龙的技法可不好使。” 张居正笑道:“张某年轻的时候也爱走这大龙的技法,如今年岁大了,慢慢的也喜欢稳扎稳打。” 刘赐笑道:“那不知张大人如今究竟是爱这险中求胜的大龙技法,还是爱那稳扎稳打的老辣技法?” 张居正笑道:“老辣技法,稳则稳矣,然而过于平稳则失之保守,事实本无常,本无绝对稳当之事,所以险中求胜也必不可少,历得险,舍得剐,才能干成大事。” 刘赐抚掌,说道:“说得好!我刘赐这一路走来,就是险中求胜四个字,没有赌注,哪来输赢?” 柳咏絮看着他们俩,她说道:“不如你们对弈一盘算了。” 张居正大笑道:“柳姑娘好主意,刘公子,如何?” 刘赐大袖一挥,说道:“请。” 张居正执了黑子,刘赐执了白子,他们开始对弈。 刘赐说道:“刘某早就听说张大人的六言建策,说得着实好,省议论、振纪纲、重沼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这六件事情的确是我朝的要害。” 张居正说道:“明眼人都知道,大明天下风雨飘摇,非变革不能存续,这是我辈重任,张某必须挺身而出。” 刘赐说道:“然而如何变革?” 张居正说道:“整饬吏治,富国强兵。” 刘赐下了一子断了张居正的气脉,说道:“虚言!” 张居正应对一着,开拓新路应对,说道:“财用大匮,是当今朝政艰难之本,而解决财政问题,首先在于整顿吏治,并巩固国防。” 刘赐说道:“如何整顿吏治,又如何巩固边防?” 张居正说道:“在六部之上设置六科,六科归内阁直管,凡内阁所下达之政令,由六科下发,到六部,到各地衙门,六科层层监察,层层考试,使内阁掌握政令实行之所有状况,使下面各部门势必严厉执行内阁政令,以往‘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这般状况日后将严厉杜绝,同时官府执行朝廷政令需责任明确,赏罚分明,目标是使朝廷政令下发虽达万里外,然朝下而夕奉行。” 刘赐说道:“这是个好事情,要富国强兵,吏治是首要的。” 张居正说道:“这套吏治改革我称为‘考成法’,即政令下达,需严格考试成效,各级官吏不得拖延推诿,吏治整肃,后面的事情才能实行。” 刘赐说道:“吏治整肃了,巩固边防倒是可以想见,戚继光、俞大猷等干将在,配给他们军队,令他们镇守边防便是。” 张居正说道:“正是,我拟让戚继光镇守蓟辽,令李成梁镇守辽东,并在东起山海关,西至居庸关的长城上修筑三千座敌台,以此使蛮贼不敢犯我,更不敢存中原之想。” 刘赐笑道:“然后才是要害的,整饬了吏治,巩固了边防,这是解决了内有和外患,然而财用大匮的问题,你待如何。” 张居正凝视棋局,镇定地下了一着大出刘赐预料的险棋,这着棋远离张居正原本建立的地盘,在空白处另开天地,又与原本的布局遥相呼应。 刘赐看了张居正一眼,笑道:“张大人,想不到,你也想做大龙,玩这险中求胜的技法?” 张居正笑道:“方才我已经说了,四平八稳做不得大事,这变革之事,更是险中求胜方能操办。” 张居正这盘棋局一直走得很稳妥,把刘赐的局面摁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他锋刃一转,骤然转向这险中求胜之术,着实是让刘赐始料不及。 第1424章 改革(三) 刘赐越发有兴致了,他大笑道:“好,我喜欢你这般的气魄,张大人,就让咱们两条大龙撕咬一番,看看谁能险中求胜!” 张居正稳稳地又落一子,他的双眼仍是像十五年前刘赐初见他是那样迥然富有神采,他接着说道:“财用大匮的问题,重在于财政赋税改革。” 刘赐看着张居正的大龙开始进入他的地盘肆虐,他沉吟了好片刻,仍是决定以攻为守,他加重了攻势,说道:“赋税改革,张大人,你说到要害了,没有赋税改革,整治吏治则没有实质的意义,巩固边防也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张居正说道:“我拟以州县为基础,将所有赋税,包括正税、附税、贡品以及朝廷和地方需要的各种经费和全部徭役统一编派,合并为一条收入。过去税赋的名目繁多,田赋有夏粮、秋粮之分,征收上又有种种名目,如今统一征收,朝廷容易掌握,百姓明白易知,官吏难以从中贪墨,国库征收税赋之渠道可因之通畅。” 刘赐点头,说道:“这着实是一个要害,明白人都看到了,但是没有人胆敢去变革之,张大人,看来你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大明朝廷的赋税征收名目非常繁多,粮食征收分了夏粮、秋粮等多种,此外还有徭役的征派,有里甲、均徭、杂泛之分。 里甲按户计征,不役者则要纳“门银”。均徭、杂泛按丁分派,应役方式又有力差、银差之分,张居正的意思是要取消这些繁复的名目,将应征的全部徭役合并成一项银钱进行征收,然后全部役银以“丁”和“地”两大门类统一进行编派征收。 官府需要用劳役,则一概以征收的银钱雇人从役,如此使得官府的“人”、“财”征收的规矩明晰简单,杜绝了各级官员贪墨、各地方混乱从事的弊病。 大明赋税制度的混乱有悠久的历史原因,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订立这一赋税征收的规矩,明成祖朱棣将这一规矩完整建成,并力图形成一种千秋万代、永保江山的规矩,但是历史证明了,大明两位祖宗那“千秋万代”的想法仅仅是一个幻想,大明赋税的弊病在朱棣身后很快显现出来,而到了嘉靖朝,这个赋税制度的弊病已经显露无遗,赋税征收混乱,各级官员贪墨税赋,各个地方利用赋税制度的漏洞各行其是,使得作为国家命脉的赋税征收越来越缺漏败出。 而且随着嘉靖朝之后江南经济的崛起,东南沿海对外商贸的大规模开展,这基于农业制度的旧有赋税征收制度越发显得不合时宜,可以说嘉靖朝的国事艰难,很大程度上可以归因于赋税制度的僵化和落后。 张居正显然很有魄力,敢于面对这最要命的问题。 张居正笃定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严嵩知道,徐阶知道,高拱也知道,但是他们都不敢动,眼下到我了,如若这是大明帝国的逆鳞,那就让我来触一触这逆鳞。” 刘赐说道:“张大人,这不是大明帝国的逆鳞,是如今把持这个帝国的那诸多世家豪族、官家大族们的逆鳞。” 张居正笑了,他说道:“说的是,这赋税制度是他们的利益根本所系。” 刘赐说道:“你久在朝廷,而我常年在江南,江南有最多这样的世家豪族和官家大族,与其说江南是大明的,不如说江南是这些豪门大族的,他们把持着江南的方方面面,土地,他们把持着,商贸,他们把持着,乃至科举、官位,也是他们把持着,他们的人在朝廷做官,在地方做官,在当地做生意,占有田土,经营庄园,他们是江南的主人,我相信在他们看来,他们更是大明的主人,朝廷、皇帝,要是胆敢触犯他们的利益,他们是不会客气的,而他们如若生气了……” 刘赐下了一子,封住了张居正那大龙龙首的气脉,说道:“后果则很严重,他们的人遍布朝野,你得罪他们一大片,他们口水唾沫就要把你淹死,不说我同济会里头的那些世代营商的大族,就说徐阶的徐家,徐家在江南坐拥田地数百亩,小半个松江府都是他们的地盘,你改革赋税动了他们的田土和银钱,他们徐家的人就要和你拼命,我没记错的话,徐阶的儿子还当着户部侍郎?还有徐阶那遍布朝野的门生,你如何向他们交代?徐阶这样的家族满朝野都是,你随便拎起朝廷里头一个五品的官员看看,哪一个家里头没有良田数亩?哪一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的豪门大族?” 第1425章 改革(四) 张居正镇定地应对着刘赐的进攻,说道:“刘赐,当年严嵩当权,严世藩在内阁翻云覆雨的时候,我一度差点要被他们严家清算,那时候我被逐出内阁,很可能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那时候我写了一偈语,‘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如今我担了这内阁首辅,皇上皇太后信任我,我必只有一往无前,绝无反悔退缩之理。” “愿以深心奉尘刹”,这话深深地印在刘赐的心中。 刘赐慨然说道:“好个元辅良白,那就让咱们来一场一往无前的变革!” 张居正继续在棋局上和刘赐缠斗着,他淡然一笑,说道:“变法之事,商鞅行过,王安石行过,如今大明也到了非变法不可为继的时候了,这天下不变,溃烂瓦解,就在你我眼前。” 刘赐说道:“世人皆知这个道理,那便如此干,整肃吏治,巩固边防,根本在于改革赋税,然则张大人,你还没敢说出最要命的那个事情。” 张居正凝视着棋局,他与刘赐的缠斗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他们旗鼓相当,局面势均力敌,他的大龙没做成,而刘赐的大龙也被他拦腰而断,眼下接下来的三步之内将决定他们的胜负。 张居正沉吟了良久,才下了一子,说道:“刘公子,要命的事情自是应该留着后手,轻易不可露底。” 刘赐从容应对一子,笑道:“但我自是看的明白,我从江南来,江南正是你这变法最要命的地方,盘踞那里的世家豪族,哪一个都是你得罪不起的。” 张居正看着刘赐,说道:“所以,这要命的事情,还得公子相助。” 刘赐点头,说道:“清查土地。” 张居正点头,说道:“正是,清查土地。” 柳咏絮一直坐在他们旁侧的中立位置看着他们的棋局,这个棋局不出她的意料之外,她的棋艺比这两个男人都要更高一筹,听着他们说出“清查土地”这个要害,她也不感到意外,她多年来跟随姚无忌,掌理同济会,天下大事已经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刘赐说道:“改革赋税只是表面上的事情,这个变法的根本在于土地,世家豪族、官家大族的做大是大明溃烂的根源,而这些豪族的命脉是土地,他们兼并田土,瞒报田地,隐瞒税赋,剥削平民,使得贫民逃亡,这是国匮民穷的根源。” 张居正说道:“正是,豪族做大,兼并田地,隐瞒税赋,富者剥削贫者,这是大明命脉的根本之患。所以重新清丈田地,整理大明天下田地的数目,重新绘制鱼鳞图册,杜绝富家豪族瞒报田土,这是变法的根本所在。” 刘赐笑道:“只是张大人,你这般做,那就真真正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你这是在要这些世家大族的命,他们必会与你以命相搏。” 张居正说道:“王霸之术,正用于此,非霸者,不能为王。” 刘赐慨然道:“好个王霸之术,张大人,那便用你的王霸之术,一扭这天下乾坤。” 张居正沉吟地看着棋局思量着,他连续三着棋被刘赐压制住,局面上已是落于下风,他眼下要决定是暂做防守,还是继续和刘赐正面相搏,他思量了好片刻,他仍是迎面而上,选择继续和刘赐搏杀,他说道:“刘公子,你明白此事关乎天下乾坤,这是最好,望你明白,此事还需你我协力,才可办成。” 刘赐果断道:“当然,同济会必竭力相助。” 张居正说道:“改革吏治,巩固边防,乃至变革税赋制度,这是朝堂之事,我会办好,至于这清查土地,张某明白了说,我是办不来的,天底下应该只有同济会能够办成这事。” 张居正很清楚同济会的实力,同济会十几万官员在江南久经历练,同济会能够掌控江南,能够办成这开海的大业,这证明了同济会有着极强的组织力,而且在商贸纳税之事上有着极强的能力,这清查天下田土的工作,让同济会来做最为合适。 刘赐干脆地说道:“自是,同济会不怕得罪人,你只要给我们一个名号,同济会以朝廷之名,必将此事办好。” 张居正定定地看着棋局,他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刘赐已经断了他那大龙的命脉,他放下棋子,笑道:“那便如此,朝廷会给你们权柄,你们可以远赴大明各地,清查土地,务必绘制出详尽的鱼鳞图册,交与朝廷,这是朝廷进行赋税改革的根本。” 第1426章 改革(五) 刘赐说道:“刘赐明白,同济会这就可以开始行动。” 柳咏絮颔首,说道:“眼下同济会可以抽调出一万官员,这些人都是跟随同济会多年的老臣,能把事情办好。” 张居正说道:“我明白,我毫不怀疑同济会的能力,只是这长路漫漫,刘赐,柳姑娘,你我真的是要同舟共济了。” 刘赐笑道:“千圣皆过影。” 张居正正色,说道:“良知乃吾师。” 刘赐放下棋子,也正色说道:“张大人,同舟共济,共赴大业。” 张居正对刘赐一拱手,说道:“共赴大业!” ~ 张居正的改革变法大业迅速地展开了,他的“考成法”在万历元年的年末即迅速地推行下去,如同张居正所言,他以雷霆万钧的手腕开展了政治上的变革,在张居正的整饬之下,大明的吏治有了明显的改观,各级部门的办事效率显着地提高。 张居正自是遭受了诸多的非议,他这番改革直接触犯了诸多官员的利益,使得那些以往不作为,懒作为的官员无处遁形。 张居正运用着他多年以来在朝廷险恶的政治斗争中积累的手腕无比强硬地推行着他的变法之术,他对于吏治整顿的变革持续了四年,在这四年间,张居正使得大明朝廷气象一新,各级官员贪腐、不作为的现象大为减少。 同时,张居正改变了大明边防的局势,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等证明了他们卓越能力的将领得到重用,这些优秀的将领带领他们的军队强硬地与蒙古、辽东等地的“夷人”硬撼,展现了强硬的姿态,在展现威势的同时,张居正封蒙古人首领俺答为“顺义王”,并在大同、宣府、甘肃等地展开茶马互市,与蒙古人开展贸易往来,这有效地保持了边疆的平稳,朝廷在边疆的军费开支显着减少。 到了万历五年,天下已经是一番全新的气象,元辅张大人的变法已经让大明天下嗅到清新的气息。 而这四年之中,刘赐和他的同济会也如火如荼地干着他们的事情,同济会仍然掌控着江南,同济会的官员在京城设置了庞大的据点,刘赐和柳咏絮布置的大量工作传递给这些京城的官员,迅速下派到各地执行,同济会的军队在朝鲜、辽东都有驻军,在那里展开贸易的同时在朝鲜、辽东监视着当地局势的稳定,白银大陆的航线仍然高效地运转着,白银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双屿港,再输送往国库。 同时,同济会派出的一万名前往大明各地丈量土地的人员也高效地展开着他们的工作,到了万历六年,同济会已经基本完成了第一轮的全国土地丈量。 在这万历六年的元月,这腊月寒冬时节的清晨,刘赐坐在春禧宫的庭院前赏雪,柳咏絮捂着厚厚的貂毛大衣走出来,她看了看那暗淡的天色,叹道:“这天可真冷啊。” 刘赐搓着手,有些忧虑道:“以往是说瑞雪兆丰年,但冷成这般模样的年景,怕是明年收成也不会太好。” 柳咏絮笑道:“世事难料,忧虑这么多有什么用。” 刘赐这些年身在朝堂中枢处理国事,这养成了他忧心国家大计的习惯,他叹道:“这天下的家可真不好当,今儿是边防出漏子,明儿是东南、西南出祸劫,后儿是黄河泛滥,再之后又是内政出变故,这人事都尽了,却是又来了天灾,简直没完没了地劳心费力。” 柳咏絮坐在刘赐身边,他们默默地坐着,他们都在等待一个人。 过了不久,在日色稍亮的时候,一驾小轿来到春禧宫的门前,一个男子从轿子上走下,走进春禧宫的大门,那是张居正。 张居正明显地老了,他那高大的身材显出些许佝偻,他那素来整洁利落的容貌也显出些许疲惫和沧桑,但是没有改变的是他的眼神,仍是那般清亮而富有神采。 张居正仍穿着他那件不上朝时爱穿的鹅黄色的绸服,只是如今他的身材不太撑得起这件宽松的绸服,显得衣裳里面空荡荡的。 刘赐迎上前去,扶住张居正,张居正搭着刘赐的手,笑道:“刘赐,瞧瞧我,这点毛病终究把我折腾成这副德性了。” 刘赐扶着张居正在廊边坐下了,张居正艰难地坐下来,他的仆人忙赶上前来,在冰凉的砖石上铺上了一层厚软的棉垫。 刘赐问道:“或者进屋里坐,这外头冷,你身子虚着。” 第1427章 改革(六) 张居正摆摆手,笑道:“还不至于虚成这般模样,还撑得住,我盼着吸一吸这清新之气呢。” 柳咏絮看着张居正那虚弱的样子,她叹道:“方才我们才说,这天下自从变法之后,成就了一片清新之气,张先生,真是难为你了。” 张居正笑道:“我这毛病也不是这几年落下的,早在少年求学时,就已经有这毛病,后来诸多操忙,不恤身体,终究酿成这般恶疾。” 刘赐叹道:“你本不该再动刀子,这种疾患,只能拖延坚忍。” 张居正摇摇头,笑道:“拖延坚忍,刘赐,你觉着我张某人是这种人吗?” 刘赐无奈道:“也是,否则你也不会行这变法之事。” 张居正笑道:“这天下拖延不得,我的身子也拖延不得,天下拖延,则溃烂瓦解,我的身子拖延,则起不得床榻,难以办理政事。” 柳咏絮叹道:“这的确是你元辅大人的作风,艰难的目标,正确的手段,义无反顾而行之。” 张居正罕见的露出无奈之色,他叹道:“只是这自己的身子,却比天下事更难料理,只怕我的时日已经瞧得到尽头了。” 这是刘赐最忧虑听见的话,他说道:“张大人,这是什么话,天下名医我都给你找来,大明江山可都指着你呢!” 张居正的病疾并不罕见,太医称之为“痔”,民间俗称痔疮,但是张居正积劳成疾,常年伏案批阅公文,日夜不停操劳,导致这毛病越积越重,终究难以收拾。 按照太医的建议,张居正需静养休息,才能让这病患有所收敛,但是张居正有哪一日哪一刻是停得下来的,太医见张居正难以歇息,又提议可以用刀术将那“痔”切除,但这是个颇有风险的事情,哪怕是天底下最擅此症的名医,也无法保证刀术能够成功。 张居正却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刀术,大明帝国一刻也离不开他,变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个盘子如若没有他摁住,随时都可能崩塌瓦解,张居正认为自己必须接受刀术,他就这般做了,然则这刀术并没能挽回张居正的健康,经历刀子之后,张居正的身体越发的虚弱了,而那“痔”的毛病并没有根除。 张居正不愿意多说自己的病情,他对外从不公开自己的健康状况,他只盼老天能给他多几年的时日,让他可以把这变法推行下去,不至于让这变革之事半途而废。 张居正说道:“我看了你们天下税亩的清查图册了,一百二十厚册,真是有劳你们了。” 刘赐说道:“二百年前洪武皇帝初定天下税亩是八亿五千万亩,但是到了弘治年间,只剩下六亿亩,可见土地兼并之剧烈,这次我们清查天下田亩为七亿二千万亩,这是初步清查的结果,再行细查,大概可以恢复洪武皇帝时八亿亩的数量。” 张居正点头,说道:“所以大明天下不变法是不行了,整整两亿的田亩不翼而飞,这些世家豪族吞没这些土地,擅行其事,鱼肉乡里,这是大明的恶疾,不割除,天下崩解在即。” 刘赐经历这一番清查土地,他对于民间的土地兼并也是感到触目惊心,他身在江南,以为江南的世家豪族已经足够厉害,但是他始料未及的是,在大明的内陆土地兼并状况更加严重,因为江南的世家豪族虽然势力强大,但是这些豪族多数将注意力放商贸上,不至于吞并田土去断了其他百姓的活路,而在内陆不及大明繁荣的地区,土地兼并的情况其实更加普遍,那些内陆的豪族将土地视为一切,那些最强大的豪族甚至一个家族便占有一个府城的田地,将半座府城的百姓豢养成他们的农奴,这是大明帝国极为危险的一个不安定因素。 刘赐叹道:“这着实是大明的恶疾,触目惊心,不割除则天下瓦解,但如若割除呢?就真能根除这疾患吗?万一动了刀子之后仍然治不了本,反而引得天下祸乱……”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天下祸乱不了,这变法之事于百姓有利,将土豪的土地清查,减轻百姓负担,百姓必是高兴的,所以百姓不会作乱。” 刘赐叹道:“但是那些世家豪族会作乱,你动了他们的命脉。” 张居正说道:“所以这变法是我一力担当,败则败我一人,我早已说了,愿以深心奉尘刹,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张某已不计较一人之得失。” 张居正抬头看向天际飘落的雪花,他说道:“我在故乡已经备好棺材,我已准备好,与这满天下的蠹虫决战。”、 第1428章 改革(七) 刘赐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张居正这清查土地、改革税赋的变法可能掀起的滔天巨浪,这四年来同济会办理着初步的清查之事,已经招致了许多激烈的反对,那些庞大的豪族势力看见同济会的官员来到他们的乡野田地勘察,这些豪族的反应警惕而激烈,同济会的清查行动因此招致许多的阻碍,凭着同济会的能力,突破这重重阻碍,完成这清查工作仍是耗费了四年的时间。 刘赐可以想见,如若这清查工作摆到面上来,让这天下的世家豪族都意识到朝廷要改革税赋,那必是一个惊涛骇浪的局面。 张居正又说道:“还有宗藩的问题,我想着,也是时候着手了。” 刘赐感到心惊肉跳,说道:“张大人,你确定真的可以着手这般的变法吗?“ 宗藩问题,是一个比土地兼并问题更加显而易见、使得大明帝国天下溃烂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比土地兼并问题更加让天下臣民讳莫如深,当朝的执政者更是从未有敢于直面这个问题的人。 宗藩,顾名思义,即大明皇帝朱家的宗室,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是穷苦出身,所以对自己亲人儿女满怀顾念,这位太祖皇帝在世时立下了诸多规矩,给了他的亲人们诸多俸禄优待,最高的如亲王,是一万石的岁禄,低一些的郡王则是二千石,这些宗室一共分为九级,最低一级的奉国中尉也有两百石。 朱元璋是想法很简单,基于人最本真的情感,他希望自己辛苦打下江山之后,他的亲人后代不用再遭受他早年穷苦时的艰难,然而太祖皇帝无论如何英明神武,也无法料到日后这个作为大明“国策”的制度会给这个帝国带来多么巨大的问题。 朱元璋定制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他的宗室的人数是一代代倍增的,而且倍增起来是多么可怕,随着年岁日久,这些宗室的人数越多,几乎是每三十年就翻一倍,朱元璋在世的时候,他直系的亲属,即各种儿子孙子加起来是五十八人,到了永乐年间,已经达到一百二十多人,到了嘉靖初年,紫禁城皇家玉牒记载,宗室人口已经达到八千多人,到嘉靖朝的末期,这个人数达到一万七千多人,而在隆庆朝末年,这个数字达到两万之众。 按照万历元年的统计,朝廷国库供给这些宗室的岁禄达到八百多万石,而万历元年全天下的税入才两千多万石,到了隆庆、万历两朝,供养宗藩已经成为朝廷最大的开支之一,甚至比边疆战事的开支还要大。 如果说各地的世家豪族是大明帝国的蠹虫,那么这些受朝廷供养的宗藩就是使大明帝国病入膏肓的吸血虫,各地的世家豪族好歹还有为帝国付出劳动,而这些宗藩绝大多数不参加劳动,就是世代无偿享受朝廷的供养。 这“吸血虫”的问题显而易见,但是无论是徐阶还是高拱都不敢直接触碰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比改革税制更加艰难,改革税制得罪的是世家豪族,而改革宗藩制度得罪的是大明的宗室,得罪的是皇帝家的人,这普天下两万之众的宗室都是各支脉的王爷的后人,他们都是朱家的血脉,宗室享受朝廷供养这是洪武皇帝定下来的帝国根本之策,张居正要做的是改变国家立国之策,若是这些皇族子弟群起而攻之,张居正不难想见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此时张居正面对这刘赐和柳咏絮那惊诧的目光,他神态笃定,他说道:“既是做了,那就在身上都把事情办了,整肃吏治,巩固边防,清查土地,改革税制,削减宗藩,我既然已经是开弓之箭,那我便再不回头,担一个骂名不少,担一万个骂名不多,这些罪孽,就都让我担了。” 刘赐叹道:“张大人,你这是赌上你的一切,你的身体,你的权位,你身前身后的清名。” 柳咏絮沉吟好一会儿,她说道:“不止如此,不止是清名而已,你在世时或许压得住他们,但你想过你身后之事吗?还有你的亲族后人?你不怕反攻倒算吗?” 张居正看着天际雪花飘扬,他叹道:“当然怕,我在世时他们斗不过我,我死后他们必不会客气。” 刘赐苦笑道:“何止是不客气,你得罪了全天下的当权者,全天下的士族、豪族、皇家宗室你全得罪尽了,他们怕是要掘你祖坟……” 第1429章 改革(八) 张居正笑道:“恐怕还要把我挫骨扬灰。但是刘赐,柳姑娘,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人世短促,每逢想到此,更是觉得命运催逼,我摸着良心,觉着这些事情不能不去做,哪怕是与全天下为敌。” 柳咏絮叹道:“张大人,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天下苍生?可这些苍生百姓不会知道你是谁,他们不会感谢你,更不会喜欢你,他们喜欢海瑞那样的道德人物,他们理解不了你的想法。” 张居正笑道:“说的是,天下百姓不会理解我,甚至不会喜欢我,但你我摸一摸良心,凭什么那些世家豪族可以侵占土地欺压那些贫苦的人?凭什么那些姓朱的可以生来享受俸禄,可以高人一等鱼肉乡里?他们是人,贫民百姓就不是人?这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即是看到了,就得去改变它。” 柳咏絮眼含热泪,说道:“天下难得有你一个张居正。” 张居正叹道:“说到底,我不求天下百姓的理解,也不求身后留什么清名,那些青史的评价,还是留给那些在乎的人享用,我只求对得住自己的良知。” 刘赐点头,说道:“是的,愿以深心奉尘刹。” 柳咏絮叹道:“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天际的风雪越发的大了,天色在风雪的吹卷之下变得灰暗,张居正指向那阴暗的天际,笑道:“你们看,这天地黑暗,咱们都是孤零零地存在于这人世间,有三两知己已是人生的幸事,但最终咱们都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命数,咱们竭尽一生之力,或者只是为了不要变成少年时自己讨厌的模样,不要违背自己的良知与初心。” ~ 万历六年元月的那一番谈话之后,张居正的变法进入了更加剧烈的阶段,如果说前面五年的时间张居正的一系列整治是在为变法做铺排,那么从万历六年开始,张居正终于全面铺开他的变革之策,如果说此前五年张居正与这满天下的世家豪族、宗室势力还在相互试探和博弈,而从今年开始,张居正与这些既得利益阶层开始正面决战,双方短兵相接,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对抗全天下的蠹虫。 在万历六年的二月,张居正主持了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大婚,至此他的威望达到了巅峰,他名为重臣,但实际上已是行摄政之事,在他老辣的政治经验和冷酷的斗争手腕的压制下,既得利益阶层的反对声音被死死地压制着,“考成法”、“清丈田地”等变革之策稳步地推进着。 主持完皇帝的大婚之后,张居正踏上回乡葬父的归途,此前五年,他严格控制驿乘,反对铺张浪费,而他这一次离京并没有拒绝百官沿道相送的排场,而且一路乘坐三十二抬的大轿,戚继光派来军队护送,他也没有拒绝。 这一次回乡葬父,张居正摆出当年的严嵩那般的大排场,他已是不在乎世人对他个人品行的评价,他借这般的大排场宣示了自己的威严,让天下人看到,无论是满天下的世家豪族,还是皇家宗室,都不能阻挡他变法的脚步。 在张居正的江陵老家,他为父亲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死人的事情总是做给活人看的,张居正面对全天下的目光,他想的是你们不都要求仁义道德,要求恪守孝道吗?那么张某人便孝给你们看,我将父葬办得极其风光盛大,让你们瞠目结舌,让你们无话可说。 刘赐跟随张居正来到江陵,目睹了张居正举办的葬礼,他看见远在辽东的李成梁送来了九百九十九件硕大的貂皮,江南所有叫得响的世族送来的丝绸瓷器足可以装满一个大院子,整座江陵城因为张居正的父葬之事而喧嚣了有两个月之久,帝国各地赶来的车马把整座府城挤得水泄不通。 刘赐作为张居正最亲近的幕僚跟随在张居正的身边,那数不清的客卿不知道刘赐是谁,只觉得这是权倾天下的元辅大人身边不可小觑的神秘人物。 刘二负责护送张居正归乡,也来到了江陵,他与刘赐一同住在张居正府宅的别院之中。 张居正的府宅张灯结彩,日夜喧嚣,访客一刻不绝,在办完葬礼仪式的半个月之后,张府的宾客仍然排满了名单,张居正每日会见宾客直到深夜凌晨。 刘赐懒得和张居正见那些宾客,但是这喧嚣的状况让他不胜其烦,这天夜里他被吵得睡不好觉,半夜走出院子来,他院子的隔壁就是张居正的正院,那正院里头仍然灯火辉煌着。 第1430章 改革(九) 刘赐看着那天际清亮的星空,他喃喃叹道:“权倾天下,好生风光。” 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刘公子也羡慕这等风光了?” 刘赐转头看去,是刘二,刘二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踱着步子走来。 刘赐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此而已,我可不羡慕。” 刘二松开了飞鱼服的束带,放松了紧绷的腰身,笑道:“今夜看来又是通宵达旦了。金陵的刘家送来了十二名歌姬,听说都是秦淮上的拔尖人物,他们大概探知了元辅大人不收这些女色,就给我送来了,耗了我好些功夫才给退回去。” 刘赐问道:“张大人的身子如何了?这般日夜会客,吃得消吗?” 张居正那“痔疾”仍然困扰着他,按照太医的要求,张居正应该静养才能防止病情恶化,而张居正没有一丝静养的功夫,他仍是日夜操劳,这疾患自是也无法痊愈。 刘二叹道:“这些日子张大人都是半卧着会客的,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他张大人倨傲无礼呢。” 刘赐摇摇头,笑道:“好在他张大人已经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了。” 刘二目光悠长,叹道:“这变法之路还长,真不知张大人能不能走完这路。” 刘赐说道:“依我看,没人能够走完这条路,只是看张大人能走多远而已。” 刘二叹道:“张大人多走一步,天下就多获利一分,瞧瞧这些前来进贡的世族的嘴脸,张大人真该将他们都革干净了才痛快。” 刘赐叹道:“日后史书必是要书写这番变法,但求咱们无愧于心。” 刘二看着刘赐,说道:“朝廷出事了。” 刘赐一惊,这自是他们担心听到的消息,如今朝政大事几乎决策于张居正一人之手,张居正离京已经两个月了,刘赐他们最担心听见的就是元辅不在的这段时日朝廷出乱子。 万历皇帝刚刚十五岁,正是少年跃跃欲试的年纪,而他是皇帝,朝政事务又不能不让他决策,张居正此前就担心他不在的时候这位不知轻重的皇帝惹出乱子来。 刘二说道:“是辽东的事情,辽东总兵陶成喾斩首蒙古土蛮四百级,奏称辽东大捷。” 刘赐一听这事就隐隐感觉到此事不妥,他问道:“我方呢?折损几何?敌兵为何进犯?” 刘二说道:“我方伤亡不足二十人,敌方进犯的原因不明。” 刘赐在朝廷协理朝政这些年,他大概知道辽东边防的局势,大明的军事力量难以在辽东取得明显的优势,这般能斩首四百级的战果只有在大规模的战役中才可能获得,而大规模的战略攻伐朝廷中枢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刘赐觉得此事不妥,而他听说这一战斩首四百级,而我方伤亡不足二十人,他更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在以往的战事之中,最精锐的大明官军能和辽东的蛮族换得一比一的伤亡比例就很不错了。 刘赐说道:“这简直荒诞。” 刘二说道:“咱们都听得出不妥,但皇上不这么认为,刚刚接到京城的密信,皇上因为辽东大捷的消息龙颜大悦,今日清晨拜祭祖庙,谢天地祖宗保佑,而且大行赏赐。” 刘赐怒道:“简直乱来!赶紧传信给朝廷,不能封赏,此事必定有鬼。” 刘二说道:“张大人,或者是我,都不合适提这个事情,皇上封赏的圣旨已经发下去了,此时张大人上书叫停,等于是打皇上的脸。” 刘赐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写密信给皇太后?” 刘二说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让皇太后劝停皇上的行为。” 刘赐这些年和婉儿多有配合,每逢张居正和万历皇帝有冲突,刘赐往往要出面和婉儿调和。 刘赐说道:“我这就马上写信。” 刘二叹道:“还有,张大人不能久留在这里了,这变法如火如荼,朝廷没有他的震慑,真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张大人此前为了彰显孝道,说要带母亲一同进京,你让皇太后下个懿旨,让张大人先回京城,我留在这里,张大人的母亲过了盛夏,由我护送进京。” 刘赐说道:“二爷想得深远,我这便写信!” ~ 刘赐的信件第二天便送到紫禁城慈宁宫的婉儿的案头,婉儿对于刘赐和张居正素来是只有支持和配合的,她立马劝朱翊钧停止了对众“功臣”的封赏,然后亲笔下了懿旨,要求张居正马上回京。 张居正这场“尽孝道”的大戏随着皇太后的懿旨来到而终止,刘赐和刘二护送张居正回京,他们已经预感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第1431章 辽东大案(一) 张居正对这场“辽东大捷”的内情已经估摸到七八分,他回到京城就立即派人彻查,真相一捅即破。 那个被辽东明军“击溃”的蒙古部落其实是前来投降的,这个部落是个小部落,他们不堪当地势力强大的土蛮的胁迫,于是率众投降明朝,他们有八百多人,带着牛羊成群结队而来,而那位辽东副总兵陶成喾不问清缘由,直接领兵追杀,就这么砍死了四百多人。 事后辽东地方的官员自是清楚其中真相,但是所有的官员都出于贪功邀功之心,把真相瞒了下来,向朝廷谎称捷报,而这个事情恰恰发生在张居正离开京城之际,年轻的万历皇帝看不清真相,拜祭了太庙,大肆地封赏,已经将此“捷报”坐实了。 刘赐刚刚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就得到召令,张居正请他和柳咏絮前往府上议事,除非是紧急的要事,张居正才会这么做。 刘赐和柳咏絮来到紫禁城南门外的张居正府上,他们径直来到张府的厅房,刘二已经候在那里,张居正则半卧在床榻上,在场的只有他们四人。 张居正脸色苍白,但是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他笑道:“事关紧急重大,所以着急忙慌地请你们来,子维忙着吏部的事情,就没请他来,咱们几个把这事情定下来。” 子维,指的是如今的内阁次辅张四维。 刘二表态,说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依我看,眼下平缓处置为好,毕竟这边关捷报已经坐实,推翻此事重新彻查,着实是不好办。” 张居正笑道:“二爷是觉着朝廷出尔反尔?” 刘二说道:“出尔反尔不是最要紧的,张先生,咱们都明白,这件事情牵涉的方面有多广,辽东地方叫得出名字的官员都牵涉在里头,朝廷上也有大批人牵涉此事,这一查,可是要查整个辽东和小半个朝廷,眼下变法正在风口浪尖之时,这般大动干戈,我觉得不妥。” 刘二的表态素来直截了当,张居正点头,笑道:“北镇抚司觉着不该查,但这是杀降冒功啊。” 刘二说道:“杀降冒功,的确行径恶劣,不惩戒不足以明法理,朝廷可以先摁下此事,待一两个月后风波渐息,再行将祸首查办,从犯者,可以慢慢追责,总之此事不会完,北镇抚司定会给他们应得的惩戒。” 刘二身为锦衣卫领袖,他自是熟稔这朝廷里头的规矩,面对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者是难以在明面上解决的事情,这正是北镇抚司发挥作用的时候。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二爷,你说法理,这事后算账惩戒的事情,算不得法理,其他事情也罢了,边关之患,是大明心腹之患,如若放任之,难保要危及大明的命脉,这杀降冒功之事如若不追查清楚,势必要对大明的边关造成久远的影响,这般乱了规矩的事情不讲清楚,边关就没规矩,没有规矩,谈何武备,谈何边防,依我看,此事不能姑息,大明边关,尤其是辽东边关,决不能有半点不清不楚之事。” 刘二沉默了,张居正看来此事显然事关重大,不可含糊过关,他又补了一句,说道:“二爷,你久在辽东,应该知道女真人的厉害,这是大明的肘腋之患,不能糊涂!” 刘二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辽东局势复杂,但是张先生,此事查起来,拔起这个大萝卜,可要带出半个朝廷的泥,咱们扛得住吗?” 张居正目光沉定,说道:“整个辽东共谋,杀降冒功,小半个朝廷视而不见,没人较真,这边关还是个边关吗!?朝廷还是个朝廷吗!?道义呢?公理呢?他们这些士子最爱吵吵的修身平天下之道呢!?此事含糊过去了,日后这规矩还如何确立?” 刘二叹道:“而且张先生,我直说了,牵涉这件事的,大部分是你的故旧。” 张居正当政之后,他的门生故旧占据了大明朝廷的各个要害位置,包括内阁的同事,同朝掌控大权的各个政治盟友,包括诸多地方大员,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而他们都牵涉在这件规模庞大的事件里头,张居正如若查,就是查这许多自家的亲信。 张居正说道:“张某谋国,不顾这么多。” 刘赐和柳咏絮一直沉默着,此时柳咏絮说话了,她说道:“张先生,还有一个要害,是皇上的面子,皇上已经拜祭宗庙,告祭先祖,大行封赏,此时追究此时,乃是打了皇上的脸。” 第1432章 辽东大案(二) 张居正更是强硬地说道:“是非曲直,皇上更加需要明白。” 柳咏絮叹道:“张先生,皇上十五岁了,不是那个被你训导的孩童了,他正在心思逆反,跃跃欲试的年纪,你这般折他的脸面,怕是这事难以过去。” 刘赐一直没说话,他觉得此事应该彻查,如同张居正所坚持的,辽东是肘腋之患,不能麻痹大意,但是柳咏絮说的这一点他是赞同的,他和婉儿往来颇多,他了解这位皇上的脾性,这位皇上心思敏感,不是一个简单的孩童,以这位少年天子要强的脾性,张居正这般打他的脸,怕是要有反弹。 刘赐说道:“张先生,我也觉得是,这事情如若这般严厉处置了,皇上心里头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张居正说道:“皇上的时日还长,他过不过得去,我怕是看不见了。” 刘赐和柳咏絮都沉默了,他们着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居正把万历皇帝看作他的弟子,他身为一个师傅,有着当师傅惯常的毛病,低估了皇上的情绪,这让他不是很看得明白皇上的心思,但是张居正这义无反顾的模样仍是让刘赐和柳咏絮感动,张居正着实是在赌上身家性命。 这一夜的议论就这么结束了,张居正决意彻查此事。 对“辽东杀降冒功”案的查办是万历六年下半年的一件大事,这件事情牵涉极广,上至皇帝有显而易见的过错,朝廷的中枢重臣也都负有连带责任,辽东地方的官员更是尽数牵涉其中。 张居正严厉的姿态维持了整一个案件清查的始终,直接参与案件的辽东地方将官杀了五人,流放十七人,几乎所有辽东地方官员受到贬斥,朝廷的诸多要员也被波及,受到不同程度的贬斥。 这个案件折腾得朝廷上下震恐,这进一步提升了张居正的权威,来到万历七年的元月,京城坊间已经传扬着张居正的名号:“张摄”。 这是指张居正无“摄政王”之名,却有“摄政王”之实。 这件大案把朝廷弄得群情愤怒,但是这满朝愤怒的官员没有人拿张居正有办法,更无法在张居正面前说出一句反对之辞,因为一则张居正占尽了道理,这个“杀降冒功”之事着实是大大理亏,那些脏了手的官员无理可讲,二则张居正威势太盛,没人敢触犯他的锋芒。 而张居正没有理会那么多,他继续执行着他的变法,在大致完成整饬吏治和巩固边防的工作之后,张居正向着大明帝国的蠹虫们露出了他的獠牙,“清查土地”与“削减宗藩”两大政策开始推行,大明帝国的既得利益者们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在清查土地大策公布之后不久,张居正就拿出了初步清查的结果,这是同济会准备了六年之久的结果,那是一大摞可以从地面摞到房顶的图册,这些鱼鳞图册展示了重新丈量之后天底下的土地面积和分布样貌。 结果是核定天下田亩七亿五千万亩,比起隆庆末年增加了一亿多亩。 这个结果令大明朝廷震惊,当家的众臣子为之震怒,皇太后下发懿旨,要求进行新一轮的彻查,必须明确大明的土地实际状况。 张居正知道除了皇太后的懿旨之外,其他官员的话都是废话,这些官员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但是皇太后仍是不遗余力地支持张居正,对于维护大明江山,他们有着基本的共识。 在皇太后的支持下,张居正继续清丈田地的工作,朝廷的官员在他的调动下也名正言顺地进入清丈工作,数十名朝廷中枢的命官被派到全国各地,主管清丈工作,而同济会得到朝廷的支持,清丈的事务自是顺利了许多。 而“削减宗藩”一事更是艰难,那些宗藩势力立马向朝廷诉苦,向皇帝和皇太后哭诉,表示大明宗室享受朝廷的岁禄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他张居正一个外人,何能管皇上的家事。 皇太后李婉儿没有明确地做出表态,她扛住了这些皇族宗室的压力,张居正为“削减宗藩”订立了九条处置方针,在皇太后的支持之下,这些处置方针得以推行下去。 但是这清丈田地和削减宗藩的工作仍是举步维艰,张居正像是陷在泥潭之中,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各地方的官僚、豪门几乎没有服从指令的,张居正每一次动作都要使出诸多手段才能达到目的。 从万历七年开始,历经二百年的大明帝国正式迎来轰轰烈烈的变法。 第1433章 祭祖(一) 在万历七年的三月初一,这天清明节,婉儿带领文武百官前往京城北郊的天寿山祭拜先祖。 大明皇帝除了开国太祖皇帝朱元璋葬在金陵,后面的皇帝都葬在北京的天寿山山麓,每年清明的祭祖是皇家和朝廷的大事。 万历朝这七年来,每年的清明大祭都是婉儿操办,今年的祭祖仪式做得比往年更加盛大,前去拜祭的车马有一千乘,可以说从嘉靖朝开始至今五十多年,还未举行过如此盛大的祭祖仪式,今年仪式盛大,是因为国库有钱了,经历张居正七年的改革,经历同济会多年对朝廷的支援,朝廷的财政充实了,天下的吏治清明,四方边疆平稳,大明帝国再次呈现欣欣向荣的盛世气象。 在这重现盛世气象的时候,婉儿觉得必须做出一番庆贺,让天下人看看万历朝以来的功业,所以今年的祭祖仪式操办盛大。 刘赐跟随婉儿来到天寿山,他目睹了这祭祖仪式的盛大,他看见熏天的香火迷得前来拜祭的人睁不开眼,看着半座天寿山都被大明的百官和皇室宗亲占满了。 这场盛大的祭典从天未亮的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刘赐名义上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所以他必须参加这个祭典,到了午后,他领着拜祭的队伍准备离开这万寿山,但是他看见山脚下堵截了一大批人群,这些人群堵在万寿山下山的主道上,不给皇家的车马下山。 刘赐此前已经察觉到不祥的气息,因为今天来了许多皇室宗亲,这些宗亲大部分是河北各地赶来的,山东、河南等地也赶来了大批的人,今天来到万寿山祭拜的皇室宗亲足有两千人之众。 这些堵在下山道路上的正是这些皇室宗亲,他们跪在地上,堵住了山路,他们哭嚎着,喊着要向皇太后请愿。 一千多个皇室宗亲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他们显然预谋了许久,他们堵在半山腰,这山腰之上是皇家宗庙,这里只有皇帝家的宗亲才能上来,他们堵在这里,恰恰把皇太后困在了宗庙之中。 刘赐来到这些人群前看了看,这些皇室宗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着,所控诉的无非是张居正的变法之事,他们喊着张居正的名字,怒斥他为“逆贼”,喊着要“清君侧”。 刘赐瞧着这群情激奋的样子,他也是感到棘手,这局面他还真想不出该如何处置。 刘赐派人快马加鞭会京城去请刘二,让刘二率领北镇抚司的人来解决问题。 刘赐想想眼下没什么好法子,他拍拍屁股,重新上山,回到宗庙里头。 宗庙建筑在群山环抱之中,宗庙前有小河曲折蜿蜒,正是天底下绝佳的风水宝地。 刘赐走进宗庙,宗庙里面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太监侍立两旁,一个穿着凤袍的女子站在宗庙正中的灵牌前,正闭眼冥想着,那正是婉儿。 婉儿容颜丰润,日色从宗庙的顶上投射下来,清亮的色彩正好照耀在婉儿的脸上,更让她的肌肤显得白皙透亮。 婉儿睁开眼,转头看看左右,说道:“你们出去。” 刘赐来到婉儿身后,婉儿没有回头,只是笑道:“你瞧瞧,这九个牌位,背后得有多少故事。” 刘赐沉吟片刻,说道:“大明二百年,这些牌位就是大明的年轮。” 婉儿笑道:“说的是,大明的年轮,转过九转了,到我这儿,是第十转了,不知道后面还能多出几个年轮来。” 刘赐笑道:“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你这话说得不合时宜。” 婉儿笑道:“大汉、大唐、大宋,哪个真的千秋万代了?这话是真话,不过真话总是不合时宜的。” 说罢,婉儿回过头来看着刘赐,她盈盈笑着,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的杏眼仍是那般娇纯美丽,身姿仍是那般亭亭玉立,肤色仍是那般白皙娇嫩,倒是她那悠远沉定的气质让她显得越发有魅力。 刘赐愣愣地看着婉儿,看着宗庙上面的那束光华投射在婉儿的脸上。 婉儿笑道:“怎么?我脸上有苍蝇?” 刘赐笑了,他想说“权势能让人变得更加吸引人,看来无论男人女人都一样”,但他没说出口。 他转而说道:“你的腰好些了吗?” 婉儿早年当宫女的时候操劳过甚,腰上落下了旧疾,站久了就酸痛,刘赐在江南遍寻名医,学了一套敷药和揉按的法子,能缓解这腰疾。 婉儿揉了揉腰,笑道:“原本好些了,没那么酸痛了,但是今儿站了这么久,又痛起来了。” 第1434章 祭祖(二) 刘赐说道:“那热敷的药你还有吗?我让江南再送些上来。” 婉儿扯了扯她的凤袍,说道:“药让太医去弄就是,你操心什么……你帮我把这袍子脱下来,重死了。” 刘赐犹豫着,说道:“你这不合适,这宗庙里头……” 婉儿把铺在肩头上的那厚重的礼肩解开了,说道:“我眼下出不去门,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太重了……” 刘赐瞧着婉儿难受,他走前去帮婉儿将礼肩解下来,又帮婉儿解开凤袍后背的绑带,那绑带繁复之极,刘赐解了几下竟然解不开。 婉儿看着刘赐在她身后忙活着,她笑道:“这绑带把你给难住了,别说你解不开,给我解我也解不开,这绑带的绑法可有讲究了,要有什么九九归一之法,要绑出一边九个结子,宫里头只有那几个上了年岁的老妈妈才懂得如何绑,也得她们才知道如何解。” 刘赐倒是不信这个邪,他费力地解着绑带,解了足有一刻钟才把绑带都解开了,把婉儿身上披着的那件厚重的凤袍脱下来,刘赐掂量了一下这件凤袍,简直比边关的战袍还要重些。 婉儿内里穿着那件刘赐熟悉的鹅黄色的绸服,她轻松地抖了抖肩头,顾自说着:“真是要把我重坏了,以前年岁轻还撑得住,现在的腰身真的是受不了这般重,记得万历元年,就七年前,当年我第一年主持这祭祖之事,我穿着这凤袍站了足足六个时辰,从日初照时站到黄昏时,一刻都没有坐下,看着那些仪式全部做完,那时候把我累得快不行了,但那时我歇息一个晚上,第二天还能上朝会,如今可不行了,要这般站着,我怕是后面两天都爬不起来……” 婉儿絮絮叨叨地说着,刘赐听得愣着神,她看着刘赐,笑道:“怎么?又呆了?” 刘赐回过神来,他听着婉儿这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只觉得叹息,如今婉儿大概只有对他一个人能这般絮絮叨叨地说话了,如今婉儿是皇太后,是大明实际上的最高执掌者,无时无刻她都得注意自己母仪天下的姿态和威严。 婉儿知道刘赐心思,她笑道:“难得咱们可以单独处一处,我就啰嗦些。” 刘赐也没想到今天这般的时机机遇,让他们可以独处,他叹息地笑了笑。 婉儿在这宗庙旁侧的小长凳上坐下来了,这长凳原本是摆放祭祖的金牛的,凳子上还残留着些金屑。 婉儿抚了抚那些金屑,笑道:“咱们七年没有单独说说话了。” 刘赐没有靠近婉儿,他压抑着自己的心绪,站在这宗庙的另一头,没说话。 自从婉儿成为皇太后之后,刘赐就没有和她单独接触过,那天万历皇帝登极时刘赐扶婉儿登上皇太后之位,是刘赐最后一次触碰婉儿的肌肤,此后这七年里,他们见面的时机不多,就算是见面,也是在处置公务的场合,有其他臣子在场。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婉儿是皇太后,执掌大明江山,她担负着江山社稷的安危,担负着苍生百姓的命运,她不能有丝毫的“失德”,这是对皇太后最基本的要求,她如若在道德上稍有欠失,她个人身败名裂事小,这大明朝廷执掌帝国的正当性也会遭到损害。 所以婉儿和刘赐保持着距离,刘赐自是非常注意这一点,他在宫里面的言行极为谨慎,不敢与婉儿发生任何不清楚的瓜葛。 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这个关系,因为兹事体大,所以他们谨慎到连一句私底下的言语都没有发生,这让外界抓不到任何把柄。 但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婉儿对刘赐无保留地信任,刘赐对婉儿也是,他们七年没有任何私下的沟通,但是他们仍是将彼此视为最信赖的人。 婉儿看着刘赐远远地站着,她笑道:“今儿也是碰了巧,这些朱家的人堵了路,那些管闲事的人也不在,这宗庙只有你我进得来。” 此时当朝的大员都已经回京城来,这万寿山上大部分是内廷的人,而这宗庙里头只有皇太后和身为司礼监大太监的刘赐可以进来,所以他们在这里面的相处不会让外人生疑,而他们在这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刘赐叹道:“不知道他们还要闹多久。” 婉儿笑道:“让他们闹去。” 刘赐说道:“你已经知道他们会来闹了?” 婉儿笑道:“我料到了,这几个月来日夜都有这些朱家的人来宫里头哭闹,他们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清明祭祖的机会。” 第1435章 祭祖(三) 刘赐叹道:“也是难为你,要应付这些蠹虫。” 婉儿笑道:“他们着实是蠹虫,但也就是蠹虫而已,不理他们就是了,咱们就待着,看看耗到什么时候,我不出面就是,我不表态,他们就没有办法,让张居正去治他们。” 刘赐叹道:“难为你,张居正这变法的步子太大,这些破摊子都得你来收拾。” 婉儿笑道:“张先生变法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苍生,我必须支持他,变法的成效咱们也看到了,国库有银钱了,粮仓有积粮了,这在嘉靖、隆庆两朝简直难以想象,现在哪怕是边关有战事,咱们也不慌了,黄河泛滥,咱们也有底气去治理了,如今虽然累一些,但是比起以往那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仍是好得多了。说到底张先生办的是正确的事情,咱们就应该办下去。” 刘赐点头,叹道:“慈圣皇太后,日后青史会记住你的。” 婉儿说道:“我只是做我的本分,守住这个江山,让天下臣民的境况过得好些。” 他们沉默了,相对了好一会儿,刘赐看着婉儿那一身鹅黄色的绸服,他笑道:“你还是穿着这一身衣裳。” 这身衣裳是当年婉儿跟着刘赐下江南时,刘赐在姚家给婉儿做的。 婉儿说道:“这衣裳做得好,穿了二十年了,都不用修补,我觉着还是这些旧衣裳穿着舒服。” 说着,婉儿看着这旧衣裳,她闭眼算了算,她吃惊地笑了,对刘赐说道:“刘赐,二十三年了,自从你我相识,咱们小半辈子过去了。” 听着婉儿这话,刘赐感到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还来不及掩饰,那热泪已经滚滚落下。 婉儿也是热泪盈眶,她禁不住笑起来,笑得浑身都颤抖着,她说着:“谁想到……谁想到你一个在青楼出生的没爹的孩子,最后成了大太监……” 刘赐也笑起来,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说着:“你才是!谁想到你一个宫女,最后能成皇太后!……” 婉儿看着那摆在高台上的大明列祖列宗的牌位,大笑道:“谁想到,这煌煌大明宗庙,最后却是咱们一个青楼出身的野孩子和一个宫女站在这儿,大明的列祖列宗瞧见,该作何感想?” 刘赐笑得乐不可支,说道:“他们一定觉着朱家的颜面荡然无存,朱家的子孙忒不争气了,竟然让一个野种和一个宫女执掌天下。” 婉儿擦着泪,大笑道:“你说到了夜半时,永乐皇帝会不会冲出来要打死我们?” 刘赐捧腹道:“依我看,他应该把他的曾孙子、曾曾孙子先狠狠地揍一通,这些不成器的货色。” 婉儿笑道:“对,第一个应该把嘉靖皇帝揍一顿,叫你炼丹药!叫你长生不老!叫你不上朝!” 刘赐笑道:“那洪武皇帝怕是要从金陵跑过来,把永乐皇帝也揍一顿,叫你靖难!叫你篡位夺权!老子是太祖,你也配称成祖?!” 婉儿指着那九个牌位,大笑道:“怎么这么一说,这都是些不肖的子孙?” 刘赐乐不可支道:“可不是,都他娘的是些不肖的子孙!” 婉儿擦了泪,黯然笑道:“千秋万代的大明,奈何都是些不肖的子孙。” 说罢,婉儿叹息一声,哽咽着悲泣起来。 刘赐也黯然失神,他看向窗外,那紧紧掩着的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几丝夕色,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色如同金红色的利剑刺进这个黑暗的空间,照出这片黑暗中弥漫的烛火烟气。 刘赐看着烟气流动着,婉儿哽咽的悲泣声在昏暗之中回荡,让刘赐心碎。 刘赐走过去,在婉儿身边坐下来,婉儿哭得越发厉害了,她的肩头耸动着,她靠在了刘赐的肩上。 刘赐感到婉儿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黯然叹息,他犹豫了许久,才伸手揽住婉儿的肩头。 婉儿肆无忌惮地哭着,她握着刘赐的手,好像要把这些年的痛苦和委屈全都哭出来。 刘赐感到时间好像静止了,他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夕色流转,看着夕色被黑暗吞没,看着这个宗庙里面的空间沉入黑暗之中。 刘赐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麻木了,他唯一感到知觉的是被婉儿的泪水打湿的肩头,那里湿漉漉的一大片衣裳传来冰凉的滋味。 婉儿靠在刘赐的怀里,不知何时她停止了哭泣,她静静地依偎着刘赐,她的眉眼微微地颤动着,好像感受着某种召唤。 窗外传来一阵扑腾的声响,然后是一阵呜咽的鸣叫,这声响把婉儿惊得一颤。 第1436章 祭祖(四) 刘赐看着婉儿受惊,他忙抚慰说道:“是大雁,这时节,大雁北归,会在这天寿山上筑巢。” 婉儿松了口气,她越发依偎着刘赐,抱住了刘赐的腰。 刘赐感到婉儿那温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他感到窒息,他嗅到婉儿身上那甜香的气息,他感到心中涌动起热流,他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说道:“我去看看那些人撤走了没有……” 刘赐想站起身,但是婉儿仍是紧紧地抱着他,刘赐意识到了什么,他觉得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最熟悉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是皇太后,是母仪天下的主子。 刘赐克制着自己,他这些年一直克制着自己,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牵系着大明天下的安危,他们不能任性胡来。 刘赐试着要推开婉儿的手,但是婉儿仍是抱着他,刘赐低头想说什么,但是他看见婉儿的眼睛,婉儿的杏眼仍是那般宛如含着美丽的秋水,又带着妩媚的气息,她的眼神仍是像二十三年前那般,一下子就融化了刘赐。 婉儿的眼中含着渴望,又带着些许迷离的气息,她转头看了看这黑暗的空间,又看了看那沉没在黑暗中的九块灵牌,她眼神好像在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在做什么。” 婉儿伸手解开刘赐的衣襟,刘赐忙抓住婉儿的手,婉儿凑近了刘赐耳边,在他耳边呵出温软的气息,说道:“你想抗旨吗?” 刘赐浑身僵硬着,他感到自己被婉儿那甜美的气息包围住了,这让他难以抗拒。 婉儿拎着自己那鹅黄色的绸服,将长裙提起来,然后她跨开腿,坐到了刘赐的腰身上。 刘赐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被蛛网捕获的飞虫,陷入了铺天盖地的罗网之中,无从挣扎,更无从逃脱,他又觉得自己像是扑火的飞蛾,被炽烈的火焰引去,在难以抵抗的诱惑之中被焚烧殆尽…… ~ 夜半时分,露寒霜重,这大明帝陵和宗庙所在的天寿山一片寂静,这半山腰的山路上仍跪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大明宗室的朱家亲戚们仍是坚定地跪着,那些年老力衰者已经支撑不住,被扶到了一旁歇息,而那些年轻力壮的仍坚持着。 这些朱家的后人展现出罕见的团结,因为他们都明白,眼下的局势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关系着他们切身的利益,乃至关系着他们子孙后代的性命安危。 按照明太祖朱元璋的祖训,他们身为朱家血脉,分血亲远近享受大明朝廷的世代供奉,而且按照太祖皇帝的要求,他们身为皇室宗亲是不得做粗贱的活计的,也就是说按照祖制,他们只能享受供奉,不能去劳作。 这般的规矩施行了两百年,这些皇室宗亲已经习惯了享受朝廷岁禄,他们中间大多数人没有去劳动的意识,也没有去劳动的能力,所以如若断了岁禄,他们可就断了生计活路。 实际上,这些皇室宗亲并不是都活得那般滋润的,其中有约三分之一的人享受的俸禄其实颇为微薄,也就足够糊口而已,但他们姓朱,按照祖制他们没有能够耕种的田地,去做其他粗贱的活计又不符合大明的律令,他们如若没了岁禄,有不少人就要等着饿死。 大多数的皇室宗亲世代传承的族训就是咱家是大明宗亲,劳动是下贱人干的,所以大多数人已经成了寄生虫一般,他们不管是贫是富,大多是好吃懒做,乃至凭着皇室宗亲的名头鱼肉乡里。 所以面对张居正的变法要削减他们的岁禄,他们自是要以命相搏。 此时清明时节,北方的天气还颇为寒冷,眼下这两千多个皇室宗亲在霜寒之中跪着,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上面的宗庙,等着皇太后给个说法。 他们很明白皇太后是当今天下实际上的掌权者,他们的委屈和皇帝说没有用,和官员说更没有用,只有皇太后能为他们做主。 他们知道皇太后暗地里或许是支持张居正变法的,但是他们认为皇太后总不能不讲理,这朱家宗室享受岁禄这是洪武皇帝订立的祖制,皇太后身为朱家江山的继承人,总不能不认账,所以他们今日就是要乘着这祭祖的时机堵住皇太后,逼迫皇太后给个说法,这或许是他们的转机。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皇太后竟然在宗庙里头不出来了,而且一夜不出,这着实是让他们无计可施了。 第1437章 祭祖(五) 眼下已经到了寅时时分,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而眼下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这山林里面更是寒冷彻骨。 这些朱家宗亲实在是扛不住了,不少人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被扶下山去了。 剩下的朱家宗亲还有千余人,他们大都是些年轻的男子,他们看着那宗庙的大门仍是死死地关着,里面漆黑安静,没有透露一丝活气,他们实在是又悲又怒,有人带头喊起来了:“皇太后!你就这么忍心看着咱们冻死吗!?” 又有人嘶声高喊:“皇太后!你不为我们做主,你就这么看着朱家子孙蒙冤受难吗!?” 随着一阵阵高呼,现场压抑已久的怒火宣泄出来,形成一片喧天的喊叫声。 宗庙里面,仍是一片漆黑,只有月色透过窗门的缝隙透进来,照出黯淡的亮光。 刘赐和婉儿相拥着卧在地上,婉儿依偎在刘赐怀里,枕在刘赐的手臂上,他们裸着身子,只盖着婉儿那件鹅黄色的绸服,那几丝月光在婉儿美丽的身子上流转着,照耀出她那线条柔美的腿足和肩颈。 他们躺在白色的幔帐上,方才刘赐将这宗庙顶上挂着的幔帐扯了下来,把两张宽大的幔帐叠起来,变成了睡榻。 婉儿眯着眼睛睡着,听见外头骤起喧闹声,她惊得一颤,撑起了身子坐起来。 刘赐一直醒着,他坐起来,抚慰道:“没事的,他们闹一闹而已。” 婉儿仔细听着那声响,她听见哭嚎声,听见愤怒的喊叫,她隐约听见有人喊叫着:“皇太后!你不为朱家人做主,配当这个家吗!?……” 婉儿有些忧虑,皱眉道:“他们是真的闹起来了。” 婉儿对这些宗亲是有所忌惮的,如若真讲起理来,张居正的变法要断了他们的岁禄,她身为皇太后应该为他们的利益做主,她不理会他们是说不过去的,她也担心这些人真闹起来,要给大明内廷惹出乱子来。 刘赐仍是笃定,他说道:“不怕,你不能出面,大不了我出面治他们。” 婉儿看了刘赐一眼,说道:“你拿什么治他们,这些人都是皇亲国戚,你还敢对他们动真格的?” 刘赐听着那喧闹的声响越发的激烈,他的目光变得沉冷,说道:“我怎么不敢?我不过一个江南来的野种,我有什么不敢的?再说我这明面上的身份,我是司礼监大太监,保护主子是理所应当之事。” 婉儿摇摇头,她不想让刘赐出面,首先是刘赐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她不想把刘赐推到风口浪尖上,其次是她坚持这件事情不能正面冲突,否则局面怕是不好收拾。 婉儿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越发激烈,她说道:“你不用管,赶紧收拾一下,看来他们没那么容易罢休。” 婉儿穿上了贴身小衣,重新披上了那件鹅黄色的绸服。 刘赐穿上了他的衣服,将那两张白色幔帐掀起来,重新挂上了屋顶。 他们收拾停当,那外头的喧闹声仍是不绝于耳,站在宗庙的正中,她定定地站着,神色冷峻地听着外面的声响,她判断这个局面已经濒临失控,怕是这些人要冲上来质问她,这是她颇有些忌惮的。 她捋了捋自己的一头青丝,对刘赐说道:“帮我束头发。” 刘赐来到婉儿身后,帮婉儿梳着那一头柔美的青丝,他轻缓地梳着。 婉儿催促道:“快些。” 刘赐笑了笑,他帮婉儿将头发挽起来,挽成一个形态端美的发髻,说道:“不用急,我说了,不用你出面。” 婉儿叹道:“你少自作主张……” 刘赐帮婉儿将发髻束起来,果断地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刘赐那不容置疑的样子让婉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并肩而立,看着外头,外面的喧闹声持续着,刘赐的目光冷峻,他听见那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那愤怒的声响越来越集中。 刘赐听着那些人开始怒吼着叫骂皇太后的名号,刘赐说道:“你别动,记着,不要出来,我会料理他们的。” 说罢,刘赐阔步走出,他从这宗庙旁侧的小门走出,那小门掩映在一株千年松的后头,没人能看见他走出来。 宗庙方圆二十步内没有人迹,刘赐走下宗庙的高台,来到那宗庙正前方的山道上,山道上守着十几名禁军,这些禁军已经亮出了刀兵,对着下方愤怒的人群。 刘二从山林中走出,来到刘赐身边,说道:“这局面不好收拾了。” 第1438章 祭祖(六) 刘赐看了看刘二,镇定地说道:“你别出面。” 刘二无奈道:“我自是不能出面,但他们要冲上来可怎么办?” 此时下面那些朱家宗亲子弟已经不跪了,剩下这上千名年轻人群情激奋,他们怒吼着,作势要冲上来和皇太后讨个说法,那亮着刀兵的兵士们对着这些“皇亲国戚”还真是不知如何对付,因为按照大明律令,大明军队是不能冒犯皇亲的。 刘赐说道:“我来。” 刘二说道:“你来?你怎么来?实在不行就让锦衣卫穿黑衣,把他们驱走。” 锦衣卫是皇上的私兵,由锦衣卫对付这些皇亲国戚则更是说不过理去。 刘赐说道:“我自有办法。” 此时那些宗族子弟激愤之下,有人怒吼着:“走!找皇太后给个说法!” 又有人怒吼着:“走!瞧瞧谁敢拦咱们!” 这上千人怒吼着,顿时齐齐上前涌来。 刘赐见状立即走上前,穿过武士们的防线,来到守备的二十多名武士的前方,对着那正涌上来的上千名皇亲,他朗声说道:“诸位爷!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率先冲上来的那几个领头的看见刘赐穿着宫服,为首的问道:“你是管事的公公!?” 后面的立马大喊:“请皇太后出来,我们要见皇太后!” 还有人喊道:“太后若是不见我们,我们决不罢休!就在这里绝食而死!” 刘赐笑着,连连点头,待他们喊了一轮,他笑道:“诸位不可急躁,听我一言,眼前是大明宗庙,宗庙里头是皇太后,太后正在为列祖列宗做祭礼,你们这般冲上去,一则犯了侵扰宗庙的死罪,二则犯了冲撞太后的死罪,三则犯了破坏祭礼的死罪,三条死罪,你们掂量清楚了,是不是要拿命来耍这事情。” 这些皇亲听得愣了愣,但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已是怒不可遏,他们丧了理智般地怒吼:“咱们朱家的事情,要你这个奴才来多管闲事!?……” “你这个奴才算什么东西!敢拦咱们的路!滚!……” 这些人对着刘赐斥骂,刘赐神色不动,他脸上仍是含着微笑,他作势一拦,说道:“诸位爷,你们要是硬闯,可就别怪在下不客气。” 众皇亲当即大怒着冲上前来,拳脚向刘赐打来。 刘二当即冲上前来,亮出兵刃,众禁卫军兵士也冲上前来,做出威吓状。 众皇亲缓了缓攻势,但他们不怵这些朝廷的兵马,他们推搡着禁军的兵士,又从地上拾起石块向他们掷去,一边指着这些兵士痛骂,这些皇亲素来跋扈惯了,他们知道朝廷的兵士轻易是不敢动他们的,在这大明宗庙面前,在皇天后眼皮底下,这些官家的兵更是不敢对他们不敬。 刘二禁不住皱起眉头,饶是他这般见惯了世事,对于这些皇亲的做派也感到有些看不下去了。 刘赐上前来,对刘二说道:“二爷,你退下,让我来。” 刘二说道:“你怎么来?别小瞧他们,他们无所谓王法,真的敢杀你。” 刘赐笑道:“瞧着,看看是谁杀谁。” 刘二示意禁军退后。 刘赐对着那些皇亲,他将身上那件司礼监太监的紫色宫袍脱下来了,他一把将宫袍抛到一边,笑道:“诸位,某人穿着这件宫袍,还敬你们一声爷,某人脱了这身皮,你们可就不能喊我奴才了,若是还敢喊我奴才,某人可对你们不客气。” 这些皇亲听着刘赐这话,他们惊诧着愣了愣,他们着实是没想到这高大的“公公”竟然敢这么说话。 这些皇亲反应过来,冲在最前头的几个男子大怒着就要上前来教训刘赐,但他们还没动手,却见一个混在他们中间的男子骤然发难,这男子从背后一把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男子打倒了,另外三个男子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那骤然发难的男子又是一拳正中他们心窝,又是一个扫腿将他们踢倒。 这些冲在前头的男子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发难的男子显然是个练家子,拳脚凌厉,招招指向要害,这男子还没罢休,他眼看一个身强力壮的挣扎着要爬起来,他两步冲前,一脚踢中那皇亲的下巴,那皇亲摔趴了个跟斗,当即昏死过去了。 这些皇亲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货色,哪里能和这习武的人抗衡,在场的众皇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那些皇亲没有上前,都惊诧地站在当地。 第1439章 祭祖(七) 刘赐脸色一变,冷眼看着这些皇亲,他冷声怒喝道:“你们这些蠹虫,侵占大明田土,白吃朝廷的供奉,仗着皇亲的身份欺压他人,横霸乡里,你们有何面目还在这宗庙面前闹事!?你们好吃懒做,颓丧度日,还有半点你们祖宗纵横天下的样子吗!?今日你们在祖宗面前丢人,还胆敢威胁皇太后,你们简直可耻,简直令人作呕!” 这些皇亲听着刘赐的怒喝,他们都给惊住了,顿时现场一片安静。 刘赐发出一声冷笑,他背起手,说道:“你们身为朱家子孙,身为皇亲血脉,却无皇亲的模样,成为这天下的蠹虫,此罪状一。你们今日趁着祭祖之机,侵扰宗庙,惊扰太后,扰乱祭祖,此罪状二。大明的官兵治不了你,我便越俎代庖,来治一治你们!” 说罢,刘赐一声怒喝:“给我打!” 随着刘赐一声令下,只见这近千名皇亲的人群骚乱起来,这人群中均匀地分布着一些混进去的人物,他们骤然发难,对着旁侧的皇亲猛揍起来。 这些混进去的人物人数不多,只不过三四十人,但是这些人显然都是练家子,他们身体健硕,拳脚凌厉,毫不留情地拳拳打向这些皇亲国戚的要害。 这些皇亲国戚闹得凶,但都是些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货色,其中就没有几个是有血气的汉子,他们压根没法和这些健硕的练家子匹敌,更没有对抗的意志,顿时现场一片鬼哭狼嚎,这些皇亲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鼠窜。 那些健硕的汉子很快结成一群,他们向着刘赐靠拢来,挡住了上山的道路,将这些皇亲驱赶下山去。 刘二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不免笑了,这着实是刘赐的风格,也是刘赐才干得出来的事情,这些汉子显然是同济会的将士,随着同济会在京城布置了庞大的据点,同济会的精锐军队也有两千人之众来到京城,负责驻扎和防备,这些军队都是同济会的精华所在,基本上每一个兵士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刘赐在昨天午后眼看这些皇亲可能是要闹事,他就先行一步布置了这个计策,他给京城送去指令,让同济会派来身手最好的四十名兵士,这些兵士在下午就到达这里,他们乔装打扮,装扮成皇亲的模样,然后混入这些皇亲的队伍之中。 这些皇亲来自各个地方,彼此并不相识,所以这些兵士混进来也没有被察觉。 眼下这些皇亲被打得溃不成军,这三十多名兵士结成了队伍驱赶着这些皇亲下山去,这些皇亲哭嚎着,痛骂着,喊着要治这些胆敢冒犯皇亲者的死罪。 但是刘赐毫不在乎,他已经下了指令,不要打死人就行,可以往死里打。 这些皇亲并不知道打人者是谁,在场的官军没有动手,所以他们想告状也无从告去,而眼下张居正正在整治他们,他们想往官府闹事情怕是也闹不起太大的波澜。 那些皇亲在混乱中被驱赶下山,同济会的军官们继续殴打着他们,这些皇亲哭嚎着,但是毫无办法,他们退到了山下,在那里继续结成群斥骂,看来还要闹上一阵。 刘赐对刘二说道:“二爷,赶下山去了,你准备一下,护送娘娘从后山下山。” 刘二说道:“也是难为你,还要当打手。” 说罢,刘二马上调动锦衣卫,下山去控制那些皇亲们混乱的局面,待局面稳定些了,他们就可以护送婉儿下山。 刘赐和刘二并肩站着,刘二一边调度锦衣卫,一边说道:“朝廷里头又出变故了。” 刘赐问道:“是张大人弹压言论了?” 随着张居正这七年的变法,他诸多行动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也违背了许多根深蒂固的“祖制”,因此引起了许多政治言论上的攻击,此前刘赐已经听张居正亲口说过,要马上着手整治言论。 刘二说道:“是的,而且来势比想象的要凶猛,张先生下令关闭以江南为主的各大书院。” 刘赐惊得一颤,他思量片刻,叹道:“他这是要众叛亲离啊。” 天下的书院素来是各种政治言论的发源地,也是大明天下士大夫和言官的大本营,书院的学生总是激进的,而且大明的科举制度中,科举考的“策论”就是针对时政的,学生自是十分关注针砭时弊的论调,而且乐于发表和推动舆论浪潮,这就使得天底下的大书院变成攻击朝政的主要发祥地,而这些年各大书院和这些书院走出来的士大夫是张居正变法的主要舆论攻击者。 第1440章 禁书院(一) 张居正厌恶这些书院久矣,但是刘赐想不到张居正当真敢动手关闭这些书院,因为书院是天底下士大夫的根脉所在,张居正本人就是最正统的士大夫出身,书院和书院的士子本是他同宗同脉的支持力量,他这般下令以严酷的镇压之势关闭书院,等于斩断自己的根脉,日后他不仅与天底下的世家豪族为敌,与大明的宗室为敌,还要与天下的士子为敌。 而这些书院的士子就是未来的科举考生,是未来进入朝堂的臣子,张居正今日这般得罪他们,相当于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刘二叹道:“白鹿洞书院,龙城书院,都关了,尤其是白鹿洞书院,这书院是有先帝敕额的。” 刘赐叹道:“张先生是要把全天下得罪个干净,日后这些世家豪门,这些皇族宗亲要把他掘坟鞭尸,这些书院士子要给他写上千古骂名。” 刘二叹道:“他说了,他是要抬棺与这天下蠹虫决战,他还担心什么‘千古骂名’?” 刘赐回到宗庙里头,婉儿站在窗前,她看着刘赐的对策,她笑叹道:“也是你才想得出这般的主意。” 刘赐笑道:“我早就想好生教训他们一顿了,张居正说的是,他们是大明的蠹虫。” 婉儿知道这般“冒犯皇亲”的罪名是不得了的,她叹道:“难为你了。” 刘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张居正要关闭天下书院的事情告诉婉儿,他笑道:“我有什么好难为的,大不了我就回江南去,他们还敢和同济会闹?” 婉儿摇摇头,说道:“你别动不动就说回江南,你回了江南,这朝廷怎么办?我怎么办?这些年咱们心照不宣,但我很清楚,你是我真正靠得住的人,你可不能走。” 说着,婉儿笑了,说道:“记着这是懿旨,你不许走。”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姐姐,从二十三年前我在京城南郊的那间客栈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已决心用一生报答你,你宽心,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在你身边。” 婉儿泪湿了双眼,她笑道:“你报答我什么?” 刘赐说道:“当年我什么都不是,你是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却愿意舍弃一切跟我下江南,这份恩情,我刘赐必用一生相报。” 婉儿听着刘赐诚挚的话语,她含泪笑道:“那也是我当初没看错你。” 说着,婉儿落下泪来,刘赐走前来,把婉儿拥入怀里,他笑道:“妈呀,我娘和我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我有朝一日竟能抱着皇太后。” 婉儿禁不住扑哧笑了,说道:“你是个出身青楼的野种,这倒像是你干的事情。” 刘赐叹道:“是啊,当太监,弑君,秽乱后宫,我刘赐是把天底下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尽了。” 婉儿越发使劲地抱住刘赐,叹道:“咱们是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刘赐笑道:“可别忘了,我是混世魔王,而你是朱雀啊。” 婉儿叹道:“看来是咱们命该如此。” 窗外吹进来清晨的寒风,那寒冷的风刺得他们都打了个寒颤。 刘赐抱着婉儿那温软的身子,他说道:“穿上凤袍,准备下山了。” 婉儿越发缩在刘赐的怀里,叹道:“再等一下,下一次能和你在一起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婉儿感受着刘赐怀里的温度,她含泪说道:“我已经七年没有和人这般相拥过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婉儿是皇太后,自是任何人都不能触犯她的“凤体”的。 刘赐看着婉儿在他怀里落下泪来,他只能轻抚着婉儿的青丝,黯然叹息。 ~ 从万历七年的祭祖之后,刘赐和婉儿又回到难以亲近的状态,他们仍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彼此保持着严苛的距离,不给任何旁人留下把柄。 张居正的变法仍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在万历七年的六月,张居正如同他预设步骤,他展开了对天下书院的清查和弹压,以“妄议时政”为名关闭了天下六十多所书院,这些书院遍布各地,以江南为重。 如同刘赐和刘二的料想,张居正强硬的举动引来天下士子极大的不满,民间密集地流传着攻击张居正的言论,乃至将元辅大人描述为“窃国大盗”、“怀篡权之心的逆臣”、“王莽之徒”等等。 但是在张居正强势的压制下,这些反对的声音没能抬头,但是天下士子的愤怒显而易见,这让刘赐感到张居正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这位张先生为了变法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 第1441章 禁书院(二) 刘赐看着天下士子群情激奋的态势,他又看着张居正拖着病体心力交瘁的模样,他着实是不忍看着这个局面恶化下去,他号令各地的同济会据点支取库银,和当地的官府协作,安抚那些愤怒的书生。 随着“清查天下田地”行动的开展,同济会的势力已经遍布大明各地,所以刘赐的号令能够推行到大明的每个角落。 江南同济会大本营对江南书生的安抚成效明显,在同济会联合官府的关照之下,那愤怒的声音消弭了许多。 在万历七年的年末,刘赐在司礼监里头处理同济会的事务,张居正乘着轿子来了,首辅大人的身形瘦削,但目光依然锐利。 张居正一走进来就对刘赐笑道:“掌令大人,近来连日操劳,受累了。” 刘赐收拾了桌上的案卷,说道:“昨儿来信,是京城南郊、通州一段的河面结冰了,运银钱的船受阻,正调拨了人手前去破冰,疏通了河面,大概两日后银子就能运到。” 同济会依然每个季度运一次银钱到京城,这些银钱是大明国库救命的支援,尤其是这变法时期,到处都要用银子,可以说同济会一直在给朝廷输血,而眼下到了年末时节,更是紧缺银子的时候,这一趟同济会运银钱的船迟迟不到京城,刘赐派了人马调查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京城南郊通州段的河面结冰了,船只受阻,开不过来。 张居正在司礼监偏厅的那张大床椅上坐下来,他拍拍那厚实的椅子,说道:“这张椅子,是当年郑和从暹罗一带带回来的,那时郑和带回了一批木头,这椅子就是拿那些木头做的,李芳在这里坐了四十来年,走了,黄锦坐了不到十年,也走了。” 刘赐笑道:“当年李芳老祖宗就是坐在这椅子上让我进司礼监当太监的,风水轮流转,可是我可没想坐到这位子上。” 张居正笑道:“你还存着什么念想?一日坐在这儿,一辈子就念着这儿,这里是权势之巅,你在的时候不觉得,你离了它,便知道痛苦了。” 刘赐想了想,说道:“这个事情我自己也想过许多回,我倒是不觉得,有朝一日把这天下事了了,我便自由自在去,我才不眷恋这磕屁股的玩意儿。” 张居正笑道:“自由自在去?你待去哪里?” 刘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总之我要自由自在,我才不想被困在这儿。” 张居正抚摸着那床椅的纹路,笑道:“好啊,我羡慕你,还有自由自在的念想,我就算是有这念想,也未必有这福分。” 张居正如今苦苦支撑着,刘赐生怕有一天听见张居正支撑不住了,那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情。 刘赐叹道:“张大人,眼下你还是得支撑住,这多少事情才走到半途,可不能半途而废,这天下才有改观的样子,可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张居正七年的变革,已经让天下的局面焕然一新,但是他的许多事情才做到一半,包括清丈田地,整肃官场,巩固边防,都是处在艰难的推进中,如若此时张居正支持不住,这个局面怕是就崩解了。 张居正叹道:“刘赐,天命不由人,我自是会竭尽全力,只是不知老天给我多少时日。” 刘赐说道:“你就别再提什么归政之事了,这不是个办法,你得明白你是中流砥柱,只有你能撑住这个局面。” 张居正在两个月前郑重地向皇太后提出“归政”,即将大权归还给皇上,这是他思虑已久的决定,因为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这番变革大业没有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工夫是难以有大成的,显然他支撑不了那么久,所以日后的变革仍然只能依靠皇上,与其到他身体支撑不住的那一天仓促归还权力,还不如提前归政,这还可能让变法继续下去,让大明帝国有更大的改观。 明年万历八年万历皇帝虚龄十八,而且已经大婚,正是跃跃欲试的年纪,让皇帝接手显得有理有据,但是这个关口发生了一件丑闻,朱翊钧在宫里头饮酒胡闹,随意吩咐小太监唱曲儿,小太监唱不出来,朱翊钧斥责小太监违抗圣命,割了小太监的头发,以示斩首之意。 这个事情把皇太后气坏了,皇太后立马传令要废了皇帝,让皇弟朱翊鏐来当皇帝。 张居正负责处理这件事情,他代替皇帝写罪己诏书,而这件事情打断了张居正的“归政”之举。 第1442章 一条鞭法(一) 朝廷上下的明白人都知道,所谓“归政”是不现实的,小皇帝不可能接得过张居正的盘子,皇太后出面安抚张居正,向张居正坦言,皇帝尚且年少,未尽明了世事道理,归政之事,待皇上三十岁以后再谈,张先生还得继续为国家砥柱中流。 刘赐为这归政之事也忧虑得紧,他深知此举不可行,他此前已经劝了张居正许多回。 张居正叹道:“如今天下舆论滔滔,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把我张居正、把我张家一家老小全淹死,我是觉着如若皇上在朝堂上,这反对的声浪好歹能压下来一些。” 张居正清丈田地,削减宗藩,整肃吏治,关闭书院之举,已经把全天下得罪透了,他也担心这反扑的声浪把自己淹死。 刘赐说道:“你就别抱着这个幻想了,皇上不可能压得住这局面,眼下清丈田地还未完成,削减宗藩才刚开始,吏治整肃初见成效,边防才刚刚有所改观,你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张居正说道:“还有一条鞭法,刘赐,咱们开始。” 刘赐料到张居正要说这个,他忧虑道:“这是最要紧的一步,眼下局面还未稳妥,是否这般仓促而行?” 张居正断然说道:“刘赐,我时日无多了,我得在有生之年将事情做完,不能再犹豫了,这就施行。” 刘赐此前已经掂量过这个状况,他思量片刻,说道:“一条鞭法,此前许多官员已经在各地实行过这个方法,咱们有可以借鉴的地方,同济会的官员在各地对这些办法也多有了解,这些办法的施行着实在各个地方都有显着成效。” 张居正说道:“没错,赋役合并条编,按照不同地方不同情况,分别施行不同政策,绝大部分地方,一律合并为征收色银以抵所有赋役,但像苏、松、杭、嘉等江南盛产田粮之地,仍然以征收本色粮供给国库。” 刘赐说道:“如若这般施行下去,赋税之策明了清晰,加之此前清丈田地的工作,大明的国库必定大为充盈。而且这是顺势而为之事,如今大明货币充盈,民间有大量白银,用折算白银收取赋役,能让民间经济更为发展。” 张居正叹道:“刘赐,大明以农事立国,迄今二百年了,咱们却统一以银钱收取赋役,这在是违反了祖宗的规矩,我着实不知这是好是坏。洪武皇帝、永乐皇帝定了这套规矩,农事是大明之根本,这是有道理的,咱们背弃祖制,不知日后这天下走势会是如何。” 刘赐明白张居正的忧虑,大明帝国以农事立国,这是确保天下安定最稳妥的法子,如今他们用银钱统一赋役,这是以营商的法子取代农事的法子,这间接地向天下表明,朝廷用银钱收税,不反对营商,这会让民间的商贸越发昌盛,这会打破大明二百年的安定格局,这在目前会缓解朝廷国库贫匮的局面,但是长远下去,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至少在眼前看,对外洋商贸昌盛的江南一带远比西北、西南等地富庶,这会带来不同区域的发展变得不均衡。 张居正笑叹道:“人无百年寿,却怀千岁忧。罢了,刘赐,咱们这就着手做,大明天下,将在咱们的手上变革一新。” ~ 从大明万历八年开始,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轰轰烈烈地推行下去,帝国不同地方实行不同的政策,但是绝大多数地方都以折收银钱缴纳赋税,在此前清丈田地工作的基础上,一条鞭法一经施行,就取得显着的成效。 因为土地已经丈量清楚,这阻止了豪门大户的藏匿瞒报,再统一收取银钱,这让豪门大户难以偷漏税款,因此税赋被扎扎实实地收缴上来,以往豪门大户将苛捐杂税摊在百姓头上,而随着土地的明晰和税赋收取的简化,豪门大户再难做手脚,因此百姓的负担大为减轻,国库的收入显着地增加。 同济会的力量在这“一条鞭法”的施行中起到重要作用,刘赐知道他们实际上是在对抗天底下的所有既得利益势力,这个过程艰辛而凶险。 一条鞭法是张居正的最后一搏,他极尽自己的手腕全力地推行这一大策,历尽两年的推行,到了万历十年,随着清丈田亩工作的基本完成和一条鞭法的推行,大明的财政状况有了明显的改观,太仆寺的存银多达四百万两,加上太仓存银,总数多达七八百万两,同时太仓的存粮可支十年之用。 第1443章 一条鞭法(二) 至此,在张居正的变法推行之下,大明帝国气象一新,国库有这般大量的存银和存粮,这在嘉靖、隆庆两朝是不敢想象的。 同时,因为考成法的推行,大明帝国的官场一改往日官僚腐败的作风,从朝廷到地方官府的效率提高了许多。因为一系列巩固边防的大策的实施,两百年来一直不断侵扰大明北方边疆的蒙古也消停了,西部的蒙古因为俺答封贡的大策顺利实施,西蒙古不再和大明起战端,东部的蒙古势力则被戚继光和俞大猷强大的军队力量挡住,难以对大明形成大规模的破坏。至于东南沿海的倭寇,西南的土司,都因为吏治的清明和边防的强化而被压制住。 但是到了万历十年,张居正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在万历十年的开年,他的变法大策更是一条接着一条地下达,显然他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他越发以雷霆手段稳固自己的变法措施。 从“一条鞭法”的实施开始,朝廷里头关于“加征商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是朝廷普遍的反应,因为显而易见的,如今大明商贸发展昌盛,商人积聚了可观的银钱,向商人征税能够获得最大的利好,基于大明惯来“重农抑商”的大策方向,这个政策显得理所当然。 但是张居正顶住了这个压力,他反对向商人征税,他提出核心的政策:“省征发,以厚农而资商。轻关市,以厚商而利农”。 张居正反对随意增加商业税负,反对侵犯商人的利益,这顺应了天下大势,使得天下、尤其是江南的商贸越发的繁荣,让大明天下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赐深知张居正的身体状况,他感到悲凉,张居正孤胆而行,以螳臂挡车之势,生生地将大明这驾破车重新拧回到正途上,但是张居正终究敌不过天命。 到了万历十年的六月中旬,刘赐来到张居正府上,见到病入膏肓的首辅大人。 张居正已经卧床不起,在病痛的折磨之下他容貌瘦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透着锐利的光彩。 刘赐是在深夜到访,从去年开始张居正身体每况愈下,刘赐的行动越发低调,他深知随着张居正的离去,天下又将有大的变局,他不想走上前台来,他是为了自保,为了保全家人亲眷,也是为了让同济会能继续运转下去,他做的事情不能摊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 刘赐独自进入张居正的房间,张居正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刘赐,笑道:“掌令大人。” 刘赐压着心绪,对张居正深深地一拜,说道:“首辅大人。” 张居正目光看着窗外月色,说道:“人总有一死,张某走到今日,已是尽力了。只叹这变法大业,还未功成,我便要先走一步。” 刘赐说道:“变法大业,我等必定要继续做下去……” 刘赐话音未落,张居正摇头,说道:“刘赐,看明白些,这变法之策,在我身后如若能留下十之一二,已是万幸,你千万别逆势而行。我一死,必定是滔天大浪淹来,你挡不住的。” 刘赐已是想过这一点,他感到不忿,说道:“那我就偏要和他们谈谈,这世道难道一点公道都不剩吗?” 张居正说道:“你一人之力,敌不过他们的,你得明白,你只有一人之力,眼下我权势还在,那滔天大浪不敢妄动,支持我的人也满口忠义,但是到我人走茶凉的那天,张四维、申时行,他们都不会真的豁出性命来维护这一切。而且,你要知道,不只是那滔天大浪要淹没我,还有皇上,皇上也不会对我客气,我首辅十年,行摄政之事,如今皇上虚龄二十,心志未尽成熟,而今我走了,他必定要重夺权势,而我,必是要被清算的。” 刘赐切齿,说道:“那我必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张居正看着刘赐,笑道:“刘赐,你怎么让他们知道厉害?凭你同济会的三十万人马?凭你的海军?你要反吗?” 刘赐说道:“说不上要反,但我得让他们知道公道是怎么回事,不能把这十年努力毁于一旦。” 张居正叹道:“刘赐,同济会如今掌控天下经济命脉,兵强马壮,势力又远达外洋,朝廷的确惧你,你如若反起来,朝廷的确拿你没办法。但是你要想,如若你反了,这个局面就一拍而散,对天下大势有弊而无利。” 第1444章 世间已无张居正 刘赐心下不忿,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朝廷上下暗潮涌动,随着张居正的力量日趋减弱,那些反对变法的声音已经开始抬头。 张居正叹道:“刘赐,天下的掌权者都要反扑我,皇上也要清算我,这是个无解的局面,你和朝廷反目,只会让形势更糟。我的建议是,同济会要保存实力,变法十年,哪怕是变法大策都废除了,但同济会还在,同济会如今渗透到大明的每个地方,有许多事情是你能够做的,你不能把同济会这十年的努力毁掉。” 刘赐问道:“所以呢?我应该保持着同济会的势力,伺机再行变法?” 张居正说道:“同济会掌控江南,江南是如今大明最为繁荣富庶之地,也是大明变革的要害之地,不知下一次变法的机遇在何时,但同济会还在,变法就还有机会。还有,同济会在民间掌控商贸之事,这一条鞭法,土地的清丈之策,同济会想必还能继续保持下去,所以刘赐,你不能和朝廷翻脸。” 刘赐沉默着,他实在是内心感到不忿。 张居正说道:“我尽力了,一趟来去,了无牵挂,只恨天不假我时日,该做的事情还未做完。” 刘赐看着张居正那枯槁如将熄之烛火的模样,他着实是心中悲恸,他叹道:“张大人,你这般的人物,如若身后尚且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日后谁还敢为这个世道挺身而出?” 张居正说道:“我所行是逆天之事,自古都讲顺势而为,我这般行事,落得什么下场,也是自找的。” 刘赐仍是心中不甘,他说道:“大人,十日前皇上还诏令大明天下为你祈福,听说明日要加你太师之号,纵观大明,在世得太师称号者,只有你张大人一人而已……” 大明朝廷都知道张居正恐怕命不久矣,十日前万历皇帝下圣旨,诏令天下臣民为张居正祈福,司礼监这两日在操办封张居正“太师”的事宜。 张居正闭眼笑道:“那便让张某的身后之事去证明。张某只是奉劝你,掌令大人,不要和朝廷反目,同济会如若反了,大明天下就割裂了,这天下割裂,一切变法,一切努力,都无从谈起。” 刘赐黯然叹道:“刘赐明白了。” 张居正说道:“刘赐,你我相交一场,做了一番事业,张某幸甚。” 说罢,张居正闭上眼。刘赐没能再说什么,他看着张居正那油尽灯枯的样子,他感到心中郁结难忍,但是又没有应对之法。 ~ 在张居正临死的五天前,万历皇帝为张居正加封“太师”之官职,这是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荣宠。 但是一切的荣宠没能换来张居正的寿命,在万历十年的六月二十日,张居正病逝。 朝廷上下皆知这是一个天崩地裂的变故,意味着大明帝国这个盘子又将迎来新的洗牌。 在六月二十一日的清晨,一棵树都没有的乾清门前广场上出现一个人影,那是刘赐,他从隆宗门走出,在乾清门前看了看,一个美丽的女子急匆匆拎着一个小包裹从隆宗门跑出来,来到刘赐面前,那是何绯儿。 何绯儿喘着粗气,说着:“你瞧瞧你,什么都不带!这些印章、笔墨都是重要的东西,你也不带……” 昨日张居正病逝,刘赐连夜便筹划离开紫禁城,他料理了宫里头事务,先将柳咏絮送走了,剩下何绯儿留下来陪他,他将需要保存的文书交给柳咏絮带走,然后他将余下的东西尽数销毁,他不打算带走任何东西。 刘赐看着乾清门,笑道:“绯儿,这些物事带走了也没用。” 那包裹里主要是他们用了多年的印章和笔砚,何绯儿舍不得,她说道:“你没用,我们有用。” 刘赐站在乾清门前,站在大明内廷和外廷的交界处,他叹道:“我觉着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何绯儿笑道:“你是司礼监大太监,你不回来,怎么像话?” 刘赐笑道:“时势已变,从今往后这地方对我们来说就是龙潭虎穴,咱们再也不能回来了。” 何绯儿明了刘赐的意思,她笑道:“我只是觉得好笑,司礼监大太监不回宫里头了。” 刘赐笑道:“咱们是去执掌江南,这大明天下将来更加离不开咱们,咱们要将大明的命脉捏在我们手上。” 何绯儿点头,笑道:“说的是,把大明的命脉捏在我们手上。” 说着,何绯儿对着那乾清门放声大喊:“大明的命脉!在我们手上!” 刘赐看着何绯儿那“放肆”的模样,看着那空荡荡的乾清门,他笑着,泪水却禁不住落下。 第1445章 割据京城(一) 何绯儿挽住刘赐的手,他们走过乾清宫宫门前的广场,走过保和殿。 此时京城已进入盛夏时节,天际的晨光微微亮起,那晨风带着沉闷的气息向刘赐和何绯儿扑来。 刘赐牵着何绯儿来到太和殿前,他登上太和殿的高台,因为张居正的死,大明内廷外廷乱了套,今日没有人来这太和殿前朝拜。 刘赐环望着偌大紫禁城,他叹息道:“这偌大一个牢笼,做得真是好看,只可惜,我刘赐一点不稀罕。” 刘赐牵着何绯儿阔步走出太和门,跨过金水桥,走出午门,离开紫禁城。 同济会的车马已经在午门外等候,那是一批穿着便衣的武士,这半个月来陆陆续续有许多批来自江南的商队进入北京城,没人知道这些商队的详细来历,这些人马都是受刘赐的调令来到京城,他们乔装成商客,但其实都是同济会的精锐武士,这些武士共计有两千人之众,他们的车马里装载的不是商货,而是大批的火器,包括弗朗机人最精锐的火神枪,还包括轻量级的弗朗机火炮,这些火器正常情况下自是不能运进京城的,但是同济会已经买通了京城的禁军守军,这让同济会得以在京城放肆地铺排自己的势力。 刘赐和何绯儿乘坐马车从紫禁城西面绕过,来到位于紫禁城北边的什刹海和前海,紧临着什刹海和前海是一片宽阔的建筑,建筑中有两栋六层高楼,这片建筑周遭有人马巡视,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这片区域。 这片区域原本是两位王爷的王府所在,同济会最初来到京城,被安置在这片区域的北边的两处府宅里头,而后柳咏絮认为两位王爷的王府所在的这片区域背靠着什刹海和前海,正好是一片被什刹海和前海环抱着的弯形的区域,这个地方有三面临水,利于防备守御,如若遭逢变故,官军要侵犯同济会,同济会可以据水而守,只要守住西面一面陆路,就能有效地挡住官军。 所以柳咏絮花了大量银钱,向那两位王爷买下了背靠什刹海和前海的这片湾型区域,将同济会迁进了这片地方,如今这里驻扎着同济会三千官员,还有四千精锐军队。 刘赐乘着马车进入这片区域,他看到紧临这片区域的是一片市集,这个市集是京城北面的主要市集,在这个民间市集上向同济会驻扎的那片区域看去,那似乎是一片寻常的居民住宅,住宅的巷道前排布着一片店面,看似一些寻常的商客在做生意,但其实这些人都是同济会的守备武士,他们贩卖着一些寻常的货物,有的在贩卖日常的食物,有的在贩卖一些小手工品。 刘赐上次来到这里是一年前,这一年来因为朝廷里面有太多的变故,他一直留在宫里面处理事务,一年前的这片地方不是这般模样,那时候同济会占据的那片区域没有布置这么多的“商贩”,显然是这一年来随着形势的变化,柳咏絮加强了这里的防备,这些“商贩”呈一条漫长的弧线挡住背靠什刹海和前海的这片湾区。 刘赐在湾区的路口下了轿子,和何绯儿随意地逛着,他看了民间的集市,又走进同济会守备的那条“防线”,他来到摆在进入湾区的一道巷子口的一家贩卖菜包子的摊贩前。 刘赐没有显出身份,他一出宫就换上了一身青布长衣,看起来像是一个混迹在京城等着候补官缺的秀才。 刘赐对那摊贩问道:“店家,包子怎么卖?” 摊贩是个胖墩的中年人,他殷勤地擦着手上的油和汗,说道:“大人,一文铜钱俩个。” 何绯儿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钱,递给那摊贩,刘赐说道:“店家,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那胖墩中年人接过铜钱,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说道:“大人过谦了,瞧着大人这架势,想必是中了进士,在天子脚下等着补缺的,今日不是大人,来日也是大人。” 刘赐笑道:“你倒是好眼力,瞧你真有几分意思,店家不是京城人?” 那摊贩看了刘赐一眼,眼中露出几分精光,又嘻嘻笑道:“客官想得多了,咱们在这儿做生意的,哪里有所谓京城人?” 刘赐笑道:“听你口音,像是南方人,像江南人,却又不像苏杭的调调,依我看,你像是绍兴人。” 那摊贩的脸色微变,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对着刘赐,笑道:“客官,你真是想得多了,咱们浪迹四海,哪里人都不是。” 第1446章 割据京城(二) 刘赐摇头笑道:“不不不,你是江南人,我也是江南人,咱们都是江南人。” 那摊贩笑着,凑近了刘赐,伸出他那油腻的手往刘赐的胸口一拍,将那枚铜钱拍在刘赐的身上,他那眯笑着的眼睛射出凌厉的精光,说道:“客官,这俩包子不收钱,你请。” 说罢,这摊贩手上一使劲,刘赐感到一股暗劲袭来,他踉跄地向后倒去,直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何绯儿当即喝道:“你大胆!” 刘赐站起来,笑道:“绯儿,不必惊怪。” 说着,刘赐回到那胖墩的摊贩面前,笑道:“你叫丁九,绰号锤头,嘉靖四十一年下西洋时在福建泉州加入同济会,在加入同济会之前,你是绍兴的一名秀才,因为私贩商货给倭寇而被官府通缉,你迫不得已进了同济会,而后你有勇有谋,在马六甲之战身先士卒,立下大功,如今你是会中六品官员,副掌令安置你在这里,是让你担负这个巷口的防备事宜。” 丁九在刘赐的一番说辞下听得愣怔着,他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刘赐片刻,说道:“见过大人,未知大人来历,冒犯了。” 刘赐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脸,在同济会内部也一样,同济会的老臣他基本都认得,而且他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对每个同济会的老人他了如指掌,但是他很少与他们直接接触。 刘赐拿着一个菜包子吃了一口,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揽着丁九,笑道:“你不知我来历不打紧,但你得之后后头跟着我们的那伙人的来历。” 丁九警惕地转眼一瞥,只见对面集市的人群中有一伙便装打扮的人,以丁九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伙人在跟踪刘赐和何绯儿。 刘赐说道:“他们是宫里头东厂的人。” 刘赐话音未落,丁九说道:“大人,我会叫他们知道厉害的。” 说罢,丁九回到他的摊档前继续忙活,刘赐和何绯儿走进菜包摊档后头那窄小的巷道里面。 刘赐刚走进去,丁九回头看了看周遭,在他身后是一个酒馆,酒馆里头走出来两条汉子,那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两人样貌相似,看来是双胞胎兄弟,他们似乎喝醉了,边走边吆喝着:“娘个批!另……另寻个地头喝酒去!……” 两个年轻人招呼着丁九,说着:“九……九哥!和兄弟们喝酒去!……” 丁九憨厚地笑着,说着:“罢了罢了,我得张罗着这生意呢,着实走不开。” 酒肆里头又奔出来三个汉子,吆喝着:“咱们随你们去!这店家抠门!赊点酒钱也不给!” 说着,五条汉子走出巷口,就要走进对面的集市里头,看上去真像是喝醉了的酒鬼。 这时酒肆里又追出来一个汉子,瞧上去像是酒肆的店家,他指着那离开的五条汉子吆喝着:“吃酒吃肉不给钱!?你们这伙赖狗子!” 那五条汉子一边走去,一边回头对着店家骂着。 那繁忙的集市上的人们看着这出“闹剧”,纷纷驻足看着,显然这些集市上的人众不觉得这片被同济会占据的区域有什么不妥。 那店家怒极,返回店里头拿了木棍子又复冲出来,吆喝着:“九爷!帮兄弟教训他们一番。” 丁九也吆喝着:“好你们一群赖皮货色!没王法了!来啊!” 周遭的酒肆里,摊档里闪出来一伙汉子,他们手持棍棒朝朝那五个“赖账”的汉子追去,双方呼喝着打起来,顿时形成一片混战。 人群中有四名穿着便衣的官人,他们是东厂的爪牙,他们原本闪在一旁看热闹,却看着那伙人混战着,越打越向他们凑近来,只见那丁九捂着头大叫着:“谁在后头打我!?” 丁九回头瞪着那四个东厂的人,他大怒地持着棍棒朝他们打来,那四个东厂的人,猝不及防,丁九下手毫不客气,他招招往他们的要害打去,然后那些汉子混乱中也向这些东厂的人扑过来,他们下手狠辣,把这些东厂爪牙打得鬼哭狼嚎。 刘赐站在那巷子里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场面,没多久工夫,那四个东厂爪牙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丁九下手凶狠,他朝他们的大腿骨上补着棍棒,将他们的腿骨敲碎,这让这些东厂爪牙日后难以行走。 何绯儿觉得触目惊心,她说道:“这般动手,会不会太狠了。” 刘赐叹道:“绯儿,你还不明白?眼下咱们和朝廷,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时候。” 第1447章 割据京城(三) 何绯儿没有真的意识到眼下局势的凶险,这许多年来他们在宫中帮助朱家执掌天下,她已经习以为常地以为大明天下属于他们同济会和皇帝家共有。 刘赐笑道:“首辅大人走了,朱家的变法也走到头了,这变法大业一旦完结,同济会就成了鸡肋,对皇帝来说,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同济会如今是皇帝卧榻旁的多余物事。” 何绯儿不忿道:“这天下的商贸、银钱命脉,有大半是掌在同济会手上的,如何能当同济会是多余物事?” 刘赐笑道:“所以我们就要让皇帝明白,同济会不是多余物事,他离不得,也招惹不得。” 何绯儿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那些东厂派来的人已经被同济会的悍徒们打得昏死过去,被弃掷在街头。 何绯儿忧虑道:“哥,下一步会怎么样?” 刘赐看着这同济会的庞大据点,说道:“下一步?咱们只管夯实咱们的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只是不知道首辅大人身后会是什么样的际遇。” 何绯儿问道:“朝廷要清算他?” 刘赐说道:“不止朝廷,满天下的蠹虫都要清算他,也不止这满天下的蠹虫,皇帝怕是也容不得他。首辅走了,皇帝亲政,势必要收归权力,清算权臣,这是收拢权柄的最好法子。” 刘赐的所料、或者说张居正生前的所料没有错,只是形势来得比他们料想的还要更猛烈一些。 张居正死后第四日,御史雷士帧等七名言官上书弹劾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潘晟,潘晟系张居正生前所举荐,属张居正的门生之一,万历皇帝朱翊钧没有像以往一样维护首辅大人的名誉,他下圣旨,命潘晟致仕。 这是标志性的一步,标明了张居正的失宠,标明了朝廷从皇帝至群臣,皆做好清算张居正的准备。 长期遭到张居正压制的言官们再无顾忌,他们如恶狼一般齐齐将矛头指向张居正,迅速在朝廷内外形成一股抨击张居正政治主张的风气。 这道“批张”的风气如趁着疾风的燎原之火,转瞬之间点燃了整个天下,全天下的权贵顿时群起而攻之,这些人是大地主,是商人,是官员,在张居正的十年改革中他们普遍遭受损失,张居正的考成法让他们失去悠哉做官、敷衍塞责的空间,张居正的清丈土地大策让他们损失世代积攒的田土,使他们家族的财富命脉遭到损害,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让他们再不能偷税漏税,让大地主损失大量财富,让小地主直接破产,张居正的削减宗藩更是直接夺了那些大明宗室的生路。 因此他们对张居正恨之入骨,如今终于到了他们可以宣泄怒火和仇恨的时候。 于是天下涛涛,滔天大浪朝张居正这个死去的名字淹来,为了震慑百官,树立自己的威望,朱翊钧乐得看到这个局面,他决定清算张居正,他准许群臣愤怒的奏疏,削尽张居正的官职,迫夺张居正生前所赐予他的玺书,将罪状昭示天下。 这些事情在两个月之内发生,这两个月来,刘赐一直留在京城同济会的据点之中,他每天和柳咏絮弈棋,听着朝廷的奏报,接连的关于清算张居正的消息已经让刘赐麻木。 这天清晨,刘赐照例和柳咏絮对弈,外面已是深秋时节,萧瑟的秋风吹得刘赐心下凄凉。 同济会的官员赶上楼来,对刘赐报道:“禀大掌令,今日朝堂上皇上下旨剥夺张居正四代诰命……” 刘赐摆摆手,说道:“罢了,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吗?” 官员说道:“皇上下旨,废除考成法。” 刘赐一愣,那拿着棋子的手也僵住了。 柳咏絮倒是平静,她笑道:“这也是意料之内,人亡政息,这普天下都在清算张居正,清算的目的自是冲着这些变法的大策去的,皇帝为了获得人心,自是要废除变法之策。” 刘赐沉吟了好片刻,他想起这十年来他们为了推行变法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叹道:“考成法废除了,不出意料的话,清丈田地,势必也要叫停,还有削减宗藩这些大策,估计都留不下来。” 柳咏絮说道:“还有一条鞭法,朝廷为了维持国库收入,这条大策或许能保持一段时日,但这也足够了,依我看,十年变法,能有这一条大策留下来,也不算枉费。” 刘赐神色寂寥,他放下棋子,叹道:“江南的火炮,什么时候运进来?” 第1448章 割据京城(四) 从刘赐出宫之日起,他就开始筹备同济会据点的防务,或者说他在筹备同济会和朝廷的一场决战。 在京城什刹海、前海湾区已经聚集了同济会的五千精锐,刘赐下令从江南运来弗朗机人的短径速射火炮,这批火炮是弗朗机人冷门的火器,但是适合在这城池里面的巷战使用。 柳咏絮说着:“火炮昨儿已经到济南了,拆分给八支商旅运送,大概五天之内就能运进来装备上。” 刘赐问道:“黄海的舰队呢?” 同济会此前已经以“震慑女真”之名,将大军从江南开往朝鲜,如今同济会控制着黄海上江南通往朝鲜的航线,刘赐已经下令从南海调拨大批精锐进占南海,深入南海海域,在威海一带游弋。 柳咏絮说道:“舰队已经深入黄海,以平壤为据点,共计有战舰八十艘,将士两万人。” 刘赐点头,说道:“好,朝鲜人可有说法?” 柳咏絮说道:“我们带了大批商货前去,朝鲜人倒是欢迎。” 刘赐说道:“他们需要什么商货,尽数给他们,只要把平壤开放给我们。” 柳咏絮说道:“放心,我会处置的。” 刘赐说道:“舰队随时待命,待传令,随时准备进占宁海。” 宁海已经深入渤海湾,到天津只要半天的航程。 柳咏絮犹豫道:“进占宁海,会不会太急进了些?“ 刘赐说道:“不,眼下已是你死我亡的时候,无所谓急进,我们决不能落在下风。若是咱们真的和朝廷撕破脸了,舰队在津门登陆,一日之内,必定要兵临北京城下。” ~ 如同刘赐的预料,朝廷对于张居正的清算没有停止,对于张居正的变法之策的废除也没有停止。 在考成法废除之后,群臣上书,声称有些地方的官员因为丈量土地破坏了当地的寺庙、坟墓,这显然不能显示登极新帝的爱民之心。于是丈量土地之策也随之废止。 削减宗藩之策在张居正在世时原本已经推行艰难,随着人亡政息,这条大策也是无人问津。 此外,在驿递的使用上,张居正禁止官员随意使用驿递,这个规定被取消。 张居正此前裁汰了大批冗官,这些人没有要命的过失的,能够熬到张居正死去的,大部分被恢复官职。 张居正禁止滥用学额,学额也一并从宽。 甚至张居正一直坚守着延续自嘉靖时期的“外戚封爵一律不得世袭”的遗训,这个禁令也被废除了。 张居正用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体制,在他死后半年之内烟消云散,整个朝廷上至皇帝,下到百官,为了各自的利益,没有人希望张居正生前的体制有所延续,乃至张居正生前的任何影响,任何踪迹都要消除。 经历二百年的寿命,大明王朝垂垂老矣,身罹各种重病,张居正以其超绝的眼光,犹如名医对这个病入膏肓的庞大帝国对症下药,取得显着的疗效,然而随着他的死去,天下再无这般能够医治国家的人物,泱泱大明就像拒绝就医的病人,任由各种旧病复发而不顾。 张居正生前确立的一系列变法大策,只有“一条鞭法”的一些做法残存下来,还有“巩固边防”的主要布置得以保留,仅是这两条大策,已是帮助大明帝国续命数十年。 对于张居正的清算延续之广、程度之酷烈,超出刘赐的预料,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已经变态的局面,一开始或许没有人想要把事情闹得这般大,但是随着满天下愤怒的情绪持续发酵,还有皇帝的个人私心,这个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天下传闻,张居正摄政十年,聚敛了大量的财富,此前天下主要的一个王爷辽王被张居正废为庶人,辽王妃随着清算张居正的浪潮上书辨冤,称辽王家中金子有万两之多,这些金子全被抄到张居正家去。诸多官员也奏称,张居正把持权柄多年,生活奢靡,疯狂敛财,这是损皇帝之圣名,贪一己之私欲。 朱翊钧出于进一步震慑百官的念头,他决定抄张居正的家,他觉得这能抄出大量银钱以补国库亏空。 这是刘赐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将张居正剥官夺爵,废为庶人,废了张居正生前所有功业,这已经足够泄愤了?张居正可是万历皇帝的老师,从嘉靖朝开始在翰林院、兵部、户部任职,身为三朝老臣,他素来是忠正任事,对朝廷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如今还要抄家,这已是逆反伦常的举动。 第1449章 割据京城(五) 刘赐想要出面阻拦抄家之事,但是柳咏絮和何绯儿拦住了他,眼下朝廷波诡云谲,正是最凶险的时候,不是讲求“良心”的时候,同济会自身难保,还是不要出面为好。 张居正的抄家行动随即开始,在京城的张府在圣旨下来的那天就被抄了个底朝天,但是没能抄出预想中的“万两黄金”。 同时圣旨直奔张居正的老家荆州府、江宁县的张府而去,为了避免财富被转移,江陵县的县衙提前将张家封门,而从京城前往江宁县的抄家队伍抵达的时候,已经过去十五天,张家因为没有食物供应,已经饿死十几人。 前去抄家的官员和东厂人马将张家府宅翻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财富,他们将张居正的兄弟、子嗣、亲族所有的财富都搜刮出来,共计不过十几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这个数目与此前估计的“百万白银,十万黄金”相去甚远,实在无法拿出来构陷张居正。 为了榨出来根本不存在的一百万两白银,东厂大太监决定从严从重进行拷问,对张居正族中的男丁们严刑拷问。 张居正的儿子、侄子们都是读书人,哪里遭过这些重罪,在严酷的形势之下,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被逼供“承认”曾寄存银钱在曾省吾、王篆、作舟三家,共计三十万两白银,然后自杀身亡,死前留下血书控诉这些严刑逼供的官员。次子张懋修投井未死,绝食又未死,好歹留住一条命。 张敬修之死震动了朝廷,内阁和六部上疏请求宽免,年轻的万历皇帝玩不下去了,清算张居正的行动至此告一段落。 在清算张居正期间,万历皇帝还有他身边的亲信臣子还有另一个“心腹大患”,就是同济会。 刘赐在京城他们眼皮底下的行动他们自是一清二楚,眼看这同济会在什刹海、后海湾区割据了一片地方,这是大明立国二百年未尝有过的事情,居然有人胆敢在皇城脚下武装割据一片地界。 至于同济会的帝国各地的活动,皇帝和亲信们每日都能接到奏报,包括各地的同济会组织不听官府号令,包括江南的同济会势力架空官府,几乎执掌了江南,包括同济会的庞大舰队成群北上,在平壤驻扎等等。 同济会随着张居正的十年变法,已经渗透到大明的各地,如同血脉一般渗透到大明的每个角落里面,如若要清除同济会,这就意味着要自断帝国的血脉,这显然是非常棘手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棘手,朱翊钧初掌大权,自是不能眼看同济会在他的眼皮底下武装割据,在万历十年的十二月,他完成了对张居正的清算,当即下圣旨,要求同济会撤出京城,要求司礼监大太监刘赐进宫听命。 但是皇上的圣旨传到同济会处,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信。 这是抗旨! 朱翊钧大怒,他立即命锦衣卫和京师禁军包围同济会领地。 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清晨,已在同济会的领地、什刹海和前海周遭戒备已久的禁军人马在统一的号令之下向同济会合围,禁军人马足有万人之众,加上锦衣卫、东厂的人马,总人数达到一万三千人,这是京师的全部人马,动用了京师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朝廷知道同济会的棘手程度,他们要用强大的威势压迫,迫使同济会投降。 同济会占据的什刹海、前海湾区的这片区域大约等同于紫禁城的大小,这里头正足够挤下同济会的三千官员和五千将士,而这集聚了八千人马的地区从三天前禁军开始包围起,就毫无动静,那面向集市的、原本排布着大批酒肆小楼摊贩的“防线”也见不到人影,那些巷子空空荡荡,透着幽深的、黑暗的意味。 禁军的兵力朝着这片区域逼近,大部分的官军选择从这片湾区的正面逼进去,因为其他这片区域的其他三面紧临水面,这京城内部没有大型的船只,所以官军选择从陆路进逼。 官军们人数众多,他们没有犹豫,毕竟这是他们的主场,同济会这些江南来的匪寇又能掀起什么幺蛾子? 官军们在号令之下汹涌地扑进同济会的领地,冲入那些幽深的巷弄之中。 这片区域原本是饮马盥洗之地,因为这片地界在紫禁城北边不远处,又临着水面,所以紫禁城和周遭的诸多权贵家族在这里饮马,以及盥洗物事,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是服务官家的贫苦人家,这里的建筑此前大部分是些残破的矮房子。 第1450章 割据京城(六) 同济会的到来改变了这里的状况,同济会将这片区域的房子都买了下来,给了这里的百姓可观的银钱,然后在这里建起了齐整的建筑,如今这些建筑规划严密地布置在这片区域中,而官军直至准备进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并不清楚同济会这片庞大地盘的内情,他们不知道同济会这些建筑是如何排布的,自从十年前同济会接管了这里,这里就不曾让官家的人物涉足。 官军冲入这片区域,他们发现这里面的巷道蜿蜒曲折,像是迷宫一般,他们往往转过一个街角,就分辨不清方向。 官军在这片区域中辗转着,这里的房屋都是两到三层的高度,在腹地的深处、同济会的那些核心的建筑中,有些高楼达到七层的高度。 冲进这里的官军有三千多人之众,他们才知道这是一片诡秘的区域,他们还没冲到同济会的腹地就失去进退的方向感,而他们冲进周遭的房屋,却发现房屋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不多时,凄厉而短促的惨叫声开始出现,这些叫声是遭到突袭的官军将士发出来的,显然他们猝不及防就被制服,然后消失了声响。 惶恐的情绪在官军之中蔓延,他们找不到深入腹地的道路,看着同伴迷失踪迹,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一队官军的精锐迅速地向前突进着,领队的是隆庆朝的武科进士,这位进士出身京城官家,武科登榜之后一直留在京城禁军任官职,十几年历练,他已是正千户的军职,掌管京师一门的防备,如今他三十多岁,正是官途拼搏的时候,在京城卫戍自是晋升平稳,但缺少立功的机会,如今难得有这么一番战事,他自是拼力而为。 他姓郑,被称为“郑千户”,他没有被同济会这些繁复的建筑迷惑,他透过重重叠叠的房屋,借着房屋缝隙中的日色,辨认着太阳的方向,从而辨认自身的方向,他率领手下的三百名精锐向着同济会的腹心猛突而去,他相信他的三百名精锐足够解决问题,他手下的这些将士大都从蓟辽边境调归来,大部分是世代军户,根正苗红,而且在边疆经手过生死历练,是大明官军中最精锐的部分。 郑千户看见前方那四栋高楼,这些高楼是同济会的腹心所在,同济会的领袖们就在那里。 郑千户冲在最前方,他眼看那高楼就在眼前,但是他转过街道,前方被一排房屋挡住去路,他掂量着如若转过这排房屋,还不知要被兜转到哪里去,他决定翻越这些房屋。 这些房屋有三层高度,郑千户号令将士们叠成三层,攀援而上,将士们行动迅疾,很快叠成人墙攀上房顶,可是随着他们登上房顶,只听得一阵破风声密集地传来,转眼之间这些攀上房顶的兵士纷纷惨叫着坠落。 那是弩箭,如雨的弩箭呼啸而来,这些弩箭发射自那四栋高楼,这些高楼上排布了大量的弓弩手,他们弩箭精准,俯射之下那房顶上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射击。 弩箭没有停歇,因为涌进来的官军有越来越多的人攀上房顶,这些冒头的人都被弩箭射落。 郑千户大怒,他只能放弃翻墙的主意,他转而准备另寻道路翻过这片建筑,他骤然听得猛烈的火炮声伴随着惨叫声响起,只见街角一个被泥土掩护的门打开了,一批敌人如鬼魅般冲出来,他们手持大批火器,向着猝不及防的官军射击。 这些兵士足有百人之众,除了火器手,其他的兵士以“鸳鸯阵”的阵势朝官军掩杀而来。 在猛攻之下,郑千户这批官军折损惨重,但是郑千户很快组织反击,他们重新结成阵型,和对方硬撼,但是对撼之下,郑千户发现这些敌军的战斗力出乎他们的意料,他自是熟悉创自戚继光的“鸳鸯阵”,但是眼下这个阵势被这些敌军运用得惊人的熟稔,他们的盾牌兵冲在前方格杀,长枪兵在后方掩杀,火器兵飞速地射击,直打得官军们招架艰难。 郑千户带领这批精锐至今未尝败绩,他大怒之下试图组织抵抗,但是他们这三百人马在这一百名同济会的精锐的掩杀之下,竟然难以突围。 这些同济会的将士们沉硬如铁,他们都是从同济会十万军队中挑选出来的顶尖精锐,他们来自五湖八方,有的出身官军,来自辽东、来自蓟辽,还有的出身西南蛮族,有的原本是倭寇的后裔,有的则是在南洋成长,这些人普遍受同济会的供养达十年以上,对同济会忠心耿耿。 第1451章 割据京城(七) 这些同济会精锐人马战斗技法娴熟,他们向心力强劲,只有一条心思就是效忠同济会,剿灭这些胆敢进犯他们领地的敌人。 郑千户从未经历过这般棘手的境况,他愤怒之下冲杀而上,试图打开局面,他挥舞朴刀冲杀上前,但是他刚一冲上来,当即就有数门火神枪朝他打来,两枚弹药精准地击中他的胸膛,显然这些同济会的将士已经盯了他许久,一见他冲出来,立马射杀他。 郑千户万万想不到自己是这个结果,他感到一枚弹药洞穿了他的小腹,这是致命伤,他试图撑住不要倒地,但是他终究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在他倒地之际,他看到另一侧的街角,一处墙壁打开一个口子,那是一扇伪装的石门,里头冲出另一队兵士,这些兵士们一样沉冷如铁,随着一阵密集的火神枪炸响,这些兵士凶猛地朝他们掩杀而来。 这三百官军精锐人马再难抵挡,溃不成军之下,一个副将抛弃兵刃,大喝一声:“降!” 兵士们纷纷抛弃兵刃。 这同济会的营阵里面的混乱声响逐渐减弱,这冲进同济会营阵的三千多名官兵在那幽深的营阵中消失了踪迹。 在外头督战的官军众将领大为惊诧,他们甚至看不到一个传信兵出来报告战况。 担任总督军的是东厂的大太监郑禧,这位大太监四十多岁,他深知如今朝廷政局变化,不止外廷在洗牌,内廷也在洗牌,那司礼监大太监的位置空缺出来了,他身为皇上亲信的大太监,有机会接过司礼监的大印,所以他将这次围剿同济会的行动视为自己表忠立功的最好机会,他决心要把这个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此时郑禧看着这诡异的局面,看着三千多名先锋消失在这营阵里头,他又气又急,大怒地号令众官军将领,马上增援!剿灭贼寇! 但是官军众将领并不听这郑禧的号令,这些将领都没有派出军队,这些官军原本就不是一条心在行事,他们属于不同的军队势力,一部分是卫戍南城外城的禁军,一部分是卫戍北城外城的禁军,一部分是卫戍皇城的禁军,还有一部分是轮防蓟辽边境的边军,他们原本就是各自为战,并没有统一的军令能够调动他们。 这些禁军原本以为这场围剿是一场轻松的战役,谁知道出现这般诡异的状况,他们自是不肯动手。 方才被派进去当先锋的主要是卫戍皇城的禁军,他们直接听从皇帝的调令,所以愿意身先士卒。 局面顿时僵在那里,郑禧大怒失色,他愤怒地喝令众将领,如若不尽力而为,军法治不了你们,东厂也一定要治你们,此时不听号令,就等着回头东厂上门抓人! 众将领商量了一阵,他们提出一个大伙都能接受的法子:火攻。 他们迅速地在京城里头搜集能够放火的火料,准备用以放火焚烧同济会的据点。 在临近傍晚,官军已经搜集了大量的火料,他们借着傍晚夜风正盛,大批官军抬着火料冲向同济会的据点。 但是随着官军开始冲击,同济会腹心的高楼上爆发出猛烈的枪炮炸响,随即凛冽的火炮在官军的阵地上炸燃,猝不及防的官军顿时被打得昏头转向,而且不止火炮攻击,大批的弓弩箭矢向着官军扑来,那些抬着火料冲击的官军十有八九被那精准的箭矢命中,纷纷惨叫着倒地。 众官军将领常年身在北方,他们未尝见识过这样的火炮,只见这些火炮射速飞快,攻击的炮火不算强烈,但是胜在精准,连续的、准确的轰击之下,直让人难以招架,特别适合这种在城池之内的巷战。 这些火炮正是刘赐这次急调到京城的弗朗机人最新式的短径速射火炮。 只见这些火炮阻截了抬着火料冲击的官军将士,之后将火力往官军的阵地掩射而来,在场的近万名官军没想到同济会还有这一手,顿时大乱,他们对于这种远程炮火自是毫无办法,只能混乱地后撤。 官军在愤怒之下继续派出将士抬着火料冲进同济会的营阵,付出了大量伤亡之后,官军将士终于在同济会的营阵内布置了大批的火料,然后他们掷出火把,点燃烈火。 官军混乱地退到了距离同济会的营阵百步开外,他们看着火势燃起,自是感到极是解恨,但是火势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那样猛烈地焚烧起来,只见火势缓慢地燃烧着,一直没能燃成一片。 第1452章 京城之战(一) 众官军看着那缓慢的火势,他们即是焦躁不安,又毫无办法,他们知道那是因为同济会的那些大都用砖石建成,而且用了大量的米浆涂抹外墙,所以这些建筑有很好的防火作用,要让这些建筑烧起来,必须持续不断地加强火势,但是官军此时难以靠近同济会的营阵,因为那高楼上的火炮和弓弩正瞄准着他们,他们举着火把冲过去无异于活靶子,那样会带来惨重的伤亡。 火势少了不到两刻钟,就渐渐熄灭了,这不出意外,因为这个同济会的营阵背靠着什刹海和后海,最不缺的就是水源,方才官军攻进去的时候已经看到这营阵里头引入了弯弯曲曲的沟渠,这些沟渠引进的是什刹海和后海的湖水,有这些水源在,扑灭火焰十分轻松。 官军才意识到同济会这个营阵的设计之严密,这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这里头排布成一个复杂的迷宫,迷宫里头到处是陷阱和伏兵,入侵者不知道敌人躲藏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遇伏击。 在营阵的高处耸立着四座高楼,高楼上有密集的火炮和弓弩,能够覆盖营阵周遭百步的范围,如若官军调来火炮,官军火炮的射程势必敌不过同济会的这些精锐的短径速射火炮,所以远程武器也难以奏效,火攻已经试验过,也难以奏效。 官军将领们想到在什刹海上进攻,用船只渡湖,但这显然是一个蠢主意,同济会排布了那般猛烈的火力,就是防着这一手,官军的船只恐怕刚刚起航就要被打成筛子。 第二日,官军将领们又尝试了一些办法,包括挖地道,包括在景山上排布炮火等等,但是都难以奏效。 经过三日的围攻,官军们沮丧地、又难以置信地发现,他们竟然拿这个营阵毫无办法。 这是一个荒诞的事情,身在京城的腹心,身为京城守军的大明禁军竟然拿一个民间商帮的据点毫无办法。 东厂大太监郑禧大怒失态,他催逼禁军强攻据点,禁军将领们拿捏得清楚轻重,他们不想冒然去付出更大的伤亡。 围攻受挫的消息一直被严密地掩盖着,京城连续地戒严,京城的百姓们一如既往地淡然面对这个状况,京城二百年来经历多番变乱,对这种兵戈之事已经麻木。 围攻受挫的消息仍是不可避免地传到紫禁城皇帝的耳中,万历皇帝大怒,他连下三道圣旨,严令禁军强攻,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把据点攻下来。 皇帝的反应自是有很大的影响的,郑禧拿着皇帝的圣旨,用东厂的势力,在阵前斩了两名抗拒出战的禁军将领,这震慑了众禁军军官。 在围攻同济会据点的五天之后,新一轮的强攻再次开始,一万禁军、加上从通州、济南等地急调进来的五千增援,共计一万五千人,在万历十年的腊月寒冬中发起全面的冲锋。 近万名官军在陆路发起猛攻,他们凶猛地冲锋,抱着柴火和火把,试图用火攻摧毁同济会排布的迷阵。 这一次同济会没有打伏击,同济会的将士们从营阵中冲出,在营阵的巷道口与官军对撼,官军被阻挡在巷道口外,他们拼力猛攻,但是难以攻破同济会军队的鸳鸯阵。 同时,那四座高楼上同济会的火炮和弓弩猛烈地射击。 刘赐站在那最高的一座八层高楼之上,这座高楼是木塔的解构,在木料的基础上浇筑了石灰和米浆,形成坚实的外墙。 这座高楼的楼顶悬挂着一个青色的“龙”字,这座高楼号为“青龙”,正是同济会军队最具代表性的图腾象征。 另外三座高楼分别是“白虎”、“朱雀”、“玄武”,这四座高楼都排布了强劲的火力,每座高楼上足有五十门以上的火炮,此时这些火炮猛烈地朝着被阻挡在营阵外面的官军轰击。 刘赐站在“青龙”的楼顶亲自督战,他们猛烈的火力给官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有效地阻挡了官军的冲击。 刘赐看着在绝境之下拼死冲击的官军,他看了看身边的副官,说道:“撤。” 副官立马一挥令旗,这高楼上设置着一座巨大的号角,正是“青龙”旗舰上使用的那种号角,号角发出巨大的呜咽声响。 随着这声呜咽的鸣叫弥散开来,阻挡在营阵前的同济会军队开始后撤,他们没有过度强硬地对撼,而是选择且战且退,将敌人引进来,刘赐不想和敌人硬拼,这会让己方也造成太大的伤亡。 第1453章 京城之战(二) 同济会已经布置好三重防线,眼下他们从最外一重防线撤进来,来到第二重防线上,这道防线设置在营阵的腰部位置,这里在后方的高墙上设置了火炮和弓弩,周遭的建筑十分坚实,能够形成险要的隘口。 官军涌进了同济会的营阵中,凶猛地攻向同济会的第二重防线,与此同时,在战局的另一头,在什刹海和后海的对岸,五千多名官军分乘近百艘小船,同时开始渡湖,向着同济会的阵地冲过来。 这是官军彻底拼命了,刘赐见势,立马命令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高楼的炮火齐齐向湖上射击。 顿时同济会所有火炮调转目标,朝湖上猛击,官军的船只纷纷被精准的炮火击中,但是官军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兵将们眼看船只不保,他们抱着木头、皮箭袋等漂浮物下水,在水中浮游而来。 刘赐命令弓弩调转目标,向湖上漂浮而来的官军射击,同时,他调拨在西边陆地防线的一千名精锐回防湖岸的防线。 战局来到最危急的时候,刘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历经二十多年风风雨雨,对于这些危局和险情已经淡然,他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军队的进退。 猛攻西线陆地防线的官军士气来到最旺盛的时候,他们眼看同济会那高楼上的炮火转向了,同济会的军队也调走了部分,他们知道同济会两面受敌,正是两头难以相顾的时候,他们发动愤怒的猛攻。 同济会的抵抗艰难,西线的军队只有三千人,面对近万人的官军,人数上处于劣势。 刘赐看着两面的战局,只见东面上从湖面上渡湖而来的官军船只十有八九都被同济会的炮火击沉了,只有极少的几艘船只能够靠岸,而那些渡湖而来的官军狼狈地爬上岸来,他们难以组成阵势,很快就被同济会的兵士们击倒。 眼看东面的威胁不算大,刘赐立马号令西面的同济会继续后撤。 西面的同济会军队得到号令,立马放弃了防线,撤到第三重防线,他们继续且战且退,引着官军继续深入,直撤到与同济会腹心营地只有一墙之隔的最后一道防阵上,这道防阵的后头就是同济会的大本营所在,破了这道防阵,同济会将无险可守,只能和官军短兵接战。 最后这道防阵呈弧形排布,同济会尽量地将防线缩窄,在三个口子上抵御官军。 官军继续深入,在同济会的第三道防阵前猛攻,此时他们发现同济会那高楼上的炮火又回来了,继续居高临下地朝他们猛轰。 官军挤在越发狭窄的空间里面,面对着仍然坚固的同济会防线,面对着顶上猛烈轰击的炮火,官军的焦躁情绪迅速地蔓延,不少兵士躲进了周遭的房屋里头,避免被同济会的炮火击中。 官军的将领们严厉地督战,阵前斩杀脱逃的兵士,但是仍然拦不住兵士们退缩。 官军的士气飞快地被削弱,他们面对难以攻破的防阵,面对自己被当成活靶子一样被火炮轰击的局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脱逃。 面对官军的溃败,刘赐没有命令军队追击,他下令坚守防线,收复阵地的失地,重新构筑防阵。 官军一步步地溃退,同济会收复了被攻破的两重失地,然后同济会重新构建防线,并清扫战场。 官军最后的这一场猛攻自此宣告失败,这是官军所能够组织的最后的攻势,这一战中官军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士气大丧。 这一战的两天后的清晨,官军发现什刹海的湖面上飘过来一些破旧的船只和漂浮物,那是大批的官军兵士被遣送回来,这些兵士赤身裸体,头上被削去了头发,狼狈不堪。 这些兵士足有三千多名,都是被同济会俘虏的,同济会没有对他们下杀手,其中有伤的也帮他们包扎了伤口才送回来。 同济会此举越发的让官军士气大丧,这显示了官军的进攻其实没有对同济会造成多大的折损,同济会仍是有充足的余力。 官军已经失去斗志,他们只能继续围困着同济会,再难形成攻势。 这是一个荒诞的局面,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恐怕从未有过这般一个帝国的都城腹心被一股势力占据了地盘,帝国的官军却拿它毫无办法的局面。 局势很快地发生变化,原本朝廷上下,京城内外的权势人物都等着看同济会将如何倒霉,而如今变成所有人都在看朝廷将如何收场,这对于登极的新皇帝来说是一个狼狈的局面。 第1454章 京城之战(三) 同济会强硬的表现得到了朝廷内外的尊重,说到底朝廷上下的人等并不恨同济会,相反的,但凡是家中有产业的人都与同济会有利益瓜葛,他们在同济会里面有生意或者股份,所以在同济会证明了实力之后,他们对同济会越发的畏惧,此前他们都站在皇帝的一边,而此时他们觉得没必要为了皇帝而与同济会为敌。 官军只能继续“围困”着同济会,在抵挡官军的猛攻之后的三日时日中,同济会的营阵没有动静,或者说在这营阵的外头看不清里头的动静。 官军的气势已经虚弱,他们包围在这同济会的营阵前,却不知该如何进退,郑禧对此也没了对策。 宫里头的皇帝倒是没有再下催逼的圣旨,不是因为皇帝不着急,而是因为这些消息被郑禧和诸位掌事太监遮蔽,没能传递给皇帝。 三日之后,在万历十年的岁末,这个清朗的冬日,在清晨天蒙蒙亮之时,那同济会的营阵中传来呜咽的号角声,众官军将领仍在扮演着围困的姿态,他们听到这号角声,顿时俱是感到毛骨悚然,这是同济会号令全军的信号。 官军也迅速地行动起来,准备拉起防线,但是那些疲惫的官军兵士还没来得及装备好兵甲武器,就见那同济会西侧陆路阵地上出现人影。 那些人影从幽黑中出现,密集而齐整,黯淡的晨光照亮他们的身影,那是同济会的军人们,他们列着齐整的鸳鸯阵走出,他们的气势依然沉冷如铁,他们走出营阵外头,面对着官军。 “围困”的官军阵仗混乱,他们面对着气势不动如山的同济会军队,他们感到己方简直毫无威势可言。 众官军将领眼看着同济会的军队走出来,他们想保持军人的尊严,做出强势的姿态,但奈何他们实在没这个资本。同济会的阵势之严整令官军将领们咋舌,他们清楚这几天的战局,知道同济会一直在保留实力,并没有耗费大伤亡和他们硬拼,但是眼下看着同济会这些军人似乎是生力军一般,好像未曾遭受过损失,这仍是让官军将领们感到讶异又不甘。 同济会军队列着鸳鸯阵,刀盾兵顶在最前,手持长柄武器的兵士紧跟在后,大批火器兵被掩护在后头。 同济会的阵势简直无懈可击,观之足以让敌人觉得这个对手不可侵犯。而官军将领们更是看明白,这些同济会的火器兵身上都背负着三把火神枪,这三把枪都已经上了弹药,一经接战,他们可以连发三枪,光是这一手,就足够击溃官军军队。 一个将领从同济会阵中走出,这位将领没有骑马,甚至没有佩戴显眼的甲胄,他穿着一身不起眼但实用的黑藤甲胄,走到阵前,朗声说道:“鄙将于潜!谁能说话!” 此将领正是于潜,他为同济会效力二十多年,如今两鬓已经斑白,但是身为一个统帅三军的大将,他正处在最好的时候,他此前在马六甲主持同济会在南洋的大局,而后被调回月港主持同济会的海军,十年前刘赐进京时他被任命为同济会军队的三军统帅,这一场割据京城的战役他亲自指挥。 于潜出身南直隶官军,在进入同济会之前他只是南直隶官军的一个低阶军官,那时他年轻,但瞧不见出头之日,如若不是同济会的招募,他今日或许是在金陵太祖皇帝的墓地里头当守陵卫,领着一点可怜的饷银等着终老。 于潜看着眼前噤若寒蝉的禁军,他心中不免激起波澜,谁想到我于潜今日能领兵在这京城威逼大明的禁军。 众官军将领没人愿意出面,他们知道眼下的局面是耻辱的,他们宁肯丢官罚俸,也不肯出来丢这个人。 郑禧最终被推了出来,他不得不出来,官军是由他主持的。 郑禧面对于潜和于潜身后不动如山的同济会军队,他没了以往身为东厂大太监的威风。 于潜说道:“让你们的人后撤去,撤到南门外,撤到天坛。” 他们此时处在京城的西北方向,天坛在京城的南边。 郑禧着实是压不住怒火,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在京城里头让守备的禁军撤到另一头? 郑禧怒喝着:“逆臣贼子!……” 郑禧话音未落,于潜说道:“给你们一刻钟,否则我们便动手。” 站在前头的众官军听得明白这同济会将领的意思,他们没有人拿起兵器,显然如若同济会动手,他们自然会溃散,傻子也看得明白,这是无望对抗的局面。 第1455章 京城之战(四) 于潜说罢,他没再说话,冷眼看着这些官军,晨光从东方升起,照耀在于潜和众同济会将士那黑色甲胄上,泛出冰寒的光辉。 郑禧看着如铁一般沉冷的同济会军队,这位大太监掩饰不住心中的胆怯,他拂袖回头,走入阵中,众官军将领没有人与他对接,谁都不想触碰这个霉运。 同济会军队沉默着,官军军队也沉默着,但官军军队是沉默着散去,众官军将领无心再战,他们明知不可为,不想付出无谓的伤亡,另外他们不讨厌同济会,这些日子同济会那强硬而大度的表现让他们心服。 官军将领们率领各自的部将散去,他们没有听从同济会的要求撤往南方,而是向着各自的方向撤去,从蓟辽调来的军队撤往北门,从济南调来的军队则往南方的营地撤去,直隶的禁军则比较尴尬,他们选择撤往皇城。 同济会沉冷地看着敌人散去,在一个时辰之后,烈阳从东方升起,悬在天际。 刘赐从同济会阵中走出来,来到于潜身边,于潜说道:“帅爷,可以走了。” 刘赐拍拍于潜的肩头,看着天际的日色,说道:“今儿天色正好,良辰吉日,正是办大事情的时候。” 于潜笑道:“帅爷,这大事情天底下也就你办得成。” 刘赐回头看了看众弟兄,说道:“那就走,上景山,瞧瞧这开春的风光。”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这一天虽然风和日丽,但是北京城仍是十分寒冷。 同济会军队的一半将士留守在位于什刹海、前海的湾区的营阵,另一半的将士足有三千人从营阵出发,向营阵的南边开去。 这一场大战同济会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刘赐做了严密的筹划,极尽可能地控制伤亡,因为他们身在京城中,在敌人的地盘里头,后勤、粮草、药物均无保障,如若他们伤亡超过三分之一,那是要出大问题的,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他们这一战五千将士仅伤亡不足五百,对官军形成了绝对的优势。 从营阵出发,绕过前海,跨过北海,不过两里路,就来到景山的山脚下。 景山是紫禁城北边的一座小山,是当年建设紫禁城时,用建城后刨挖下来的土垒成的,这座小山不算高,一刻钟便足以跨上去,但以这座小山的高度,足以俯瞰整座紫禁城。 同济会军队很快来到景山前,他们一路走来没有遭到抵抗,自是有些忠于职守的禁军试图拦阻他们,但是面对着三千人如钢铁一般的精锐,这些零散的攻击难以起到效果。 同济会军队分出一千人跟着刘赐上了景山,另外两千人跟着于潜来到景山南边的皇城前,隔着护城河面对着紫禁城,他们的面前是一座石桥,跨过石桥正对着的就是神武门,是紫禁城北侧的正门。 刘赐来到景山之巅,这座小山是不给百姓涉足的,只有皇家和有品阶的官员才能登上来,山巅是一座被称为“寿春亭”的观景亭,刘赐领兵来到亭前,他的将士们已经飞速地在亭子上架起火炮。 这些火炮大部分是同济会为这一战添置的“短径速射火炮”,但还有五门是大口径的重型火炮,这五门火炮原本用于战舰之上,是威力最强大的火炮。 此时这五门大口径在景山之巅排布下来,直对着紫禁城,那共计一百门左右的短径速射火炮也排布下来,大部分对着紫禁城,其他的防备景山的四周。 同济会的行动悄无声息,没有激起动乱,京城的百姓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听说消息的也只是听说同济会来到了紫禁城的北面景山周遭,不知道在做什么,没有人想得到同济会会做出“炮轰紫禁城”的动作,这样的事情超出了平民百姓的想象。 但是此时紫禁城里面已经乱套了,郑禧没有逃回紫禁城,他径直从京城北门逃走,逃亡去了,而同济会的行动由众溃退的官军传入了宫里头。 宫里面的皇帝和众大太监才如梦方醒,但是奇怪的是没有太多的大臣为这个局面表现出惊慌失色,着急的只是深宫的皇帝和皇帝的内臣。 因为那些低品阶的大臣无法参与这京城里面的这一番动乱,而那些高品阶的大臣不会对同济会的行动感到意外,他们掂量得清楚同济会的实力,如今同济会的兵马足够压制大明的官军,而同济会已经渗透到大明帝国上下各个地方,大明朝廷无论是武力,还是势力,都无法和同济会匹敌。 第1456章 京城之战(五) 这些大臣们知道,早在一个月前,同济会的主力舰队已经从他们的大本营江南转移到朝鲜的平壤,而在十五日前,同济会的舰队已经从平壤转移到宁海,在半日之内,同济会的舰队就可以在天津登陆,再有半日,就可以兵临京城城下。 谁都知道,比起陆军,水军才是同济会真正的主力,同济会的舰队如若发难,朝廷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朝廷布置在津门的军队虽然是京畿禁军的精锐所在,但是事实证明,禁军无法和同济会的精锐匹敌。 加上这些外廷的大臣们基本上全都在同济会里头有生意,都在同济会里头有分红,所以眼下他们大部分人暂且持着中立的态度。 在临近正午时分,同济会已经在紫禁城下排布好阵势。 刘赐似乎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清晨,他被架在严世藩的马车后头进入紫禁城,那时的他哪里想得到他今日会带领军队包围紫禁城。 刘赐对着身旁的副将点头示意,说道:“动手,开城门。” 副将当即举起号角,吹响号角。 在下方神武门外的护城河对岸的同济会军队立马行动起来,一队兵士冲过石桥,来到神武门前,神武门上的守备禁军已经紧张得慌了神,他们将弓弩对准来到门下的同济会军人们,但是他们不敢妄动,守备的军官还警告着众兵士,说着:“稳住手!不许妄动!挑起战端小心你们的狗命!” 为首的同济会将领对着门上喝道:“开城门!” 禁军将领怒喝道:“乱臣贼子!你们这是谋反!不想诛灭九族!就速速撤去!” 同济会将领没理会对方的说辞,喝道:“我数十声!不开城门,我们便将这城门轰破!” 说罢,众同济会将士数起来:“十!九!八!七……” 众禁军面面相觑,他们慌张,但是不知所措。 同济会的十声数完,身在景山上的同济会军队听得分明,刘赐对副将说道:“打。” 副将怒喝一声:“听令!齐射!” 随着副将一声令下,布置在景山上的一百多门火炮齐齐射击,只听得一阵震颤京城的巨响,景山上爆发猛烈的炮火,转瞬间神武门发出轰鸣的爆炸,那城门上镇守的禁军被震得纷纷趴倒在地。 禁军将领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浓密的黑烟让他辨不清方向,这紫禁城是天下第一坚城,但是这猛烈的炮火让这厚重的城墙和城门都抵受不住,他看见那厚重的城墙已经被轰出一个豁口。 而同济会的炮火的精准超乎他们的想象,此时那厚重的神武门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口子。 禁军将领还没站稳,却又听得一阵厚重的轰鸣,一道猛烈的震颤在他脚下炸起,他再次摔倒在地。 这是同济会那五门重炮发动射击,这五门重炮是同济会舰队的利器,在海上能够击穿任何坚固的战舰。 在重炮的轰击之下,神武门的半边木门已经有倾倒之状。 整个紫禁城的禁军都涌向神武门,他们挡在神武门门后,这些禁军世代蒙受皇恩,自是没那么容易投降。 刘赐看着这个状况,他对副将说道:“告诉他们,我们不想硬来,只求面见圣颜。” 刘赐的话很快传下去,在神武门前传递给守备的禁军。 宫里面此时已经乱套了,神武门紧靠御花园,是后宫所在,后宫里面此时已经慌成一团,万历皇帝朱翊钧躲在乾清宫里头,这位年轻的皇帝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恐。 朱翊钧才二十岁,他初掌大权,迫切地想着掌控权势,做一番事业,但是他低估了同济会的能耐,这十几天来没有人和他说实话,没有人告诉他禁军没能攻下同济会的营阵,他还以为禁军已经控制了局势,即将把同济会困到弹尽粮绝。 待到今天一早传来消息,禁军败退,同济会向紫禁城开来,他才如梦方醒。 朱翊钧此时惊惶无措,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他发现身边竟然没有刻意仰仗的人,或者说,以往他可以仰仗的是首辅张居正,次辅张四维,还有同济会的大掌令刘赐,还有锦衣卫领袖刘二,当然,还有他的母亲,但是眼下这些人都不会帮助他。 张四维在皇帝清算张居正之后就丁忧回家了,不再管朝廷的事情,刘二在张居正死后不愿意接受清算张居正的圣旨而辞去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一职,不再理政事。 而万历皇帝的母亲,皇太后李婉儿在皇帝不听劝阻、决定清算张居正之后,便深居慈宁宫不出,再没有见过皇帝一面。 第1457章 京城之战(六) 此时的朱翊钧的头脑空白,他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他在众太监的护送下慌忙地走出乾清宫,一群人等慌乱地朝西赶去,前往慈宁宫。 朱翊钧来到慈宁宫前,慈宁宫宫门依然紧闭,宫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刘二,他已经不是锦衣卫领袖,他如今的身份是皇太后的首席侍卫,专门负责护卫皇太后,他在辞去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一职之后,便站到了婉儿这一边。 刘二挺立在慈宁宫宫门前,看着皇帝慌忙走来,他背着手,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 朱翊钧脸色苍白,他顾不上礼仪,说道:“伯父,烦请通报母亲……” 刘二从小看着朱翊钧长大,他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帝,说道:“皇太后的懿旨,勿扰她静养。” 朱翊钧眼泪要掉下来了,说道:“伯父,这外头都这样了,母亲不能不出面?” 刘二一声冷笑,说道:“出面?张首辅为你出了十年的面,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这出面之事,你母亲也好,我等也好,都得掂量掂量。” 朱翊钧无言以对,他完全没了平日的威势,他亲掌大权的这一年来、尤其是清算了张居正之后的这半年来,他可谓锐气十足,跃跃欲试地掌控着朝廷上下的大事,他身边崛起的那一群“新贵”也热切地围绕着他,满足着他那旺盛的权欲,但是这样的状况看来今日到头了。 刘二没有给这位小皇帝脸面,他是三朝老臣,目睹了太多风云变幻。 朱翊钧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伯父,眼下事关江山安危,还请你通报母亲……” 刘二冷声说道:“你是皇帝,江山安危你自该肩负,何必找你母亲。你这就到神武门外,与那同济会的人马对峙一番。” 朱翊钧难掩慌乱,他哭丧着脸,他如何有胆量出面与同济会交涉。 过了好一会儿,慈宁宫的宫门打开了,一个宫女探出身来,朱翊钧大喜过望,但那宫女没理会皇上,她对刘二说道:“二爷,太后让你进去说话。” 刘二顾自进去了,晾着朱翊钧一人在宫门外。 朱翊钧无助地一个人候着,他不安地看向神武门的方向,生怕同济会的军队会杀进来。 过了良久,朱翊钧看到慈宁宫那绛红色的宫门打开了,一个雍容的身影走出来,那正是婉儿。 朱翊钧大喜过望又掩饰不住哭腔,他哭道:“母亲!……” 婉儿没和这位皇上多说,她说道:“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婉儿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没有穿皇太后的宫衣,看着不像是皇太后的模样。 朱翊钧忙不迭地点头,说着:“一切听太后的吩咐……” 婉儿顾自走去,刘二护送在她身侧。 婉儿一路走着,向着神武门走去,在婉儿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那神武门外又爆发出一阵震天的轰鸣,刘二紧步上前,挡在婉儿身前,婉儿神色不动,镇定地看着前方。 他们继续走去,走出御花园,来到神武门城门前,刘二赶上前去,对着守护城门的将士们呼喝着:“皇太后到!让开!……” 众禁军将士早已丧了士气,他们听闻皇太后来到,都是大喜过望,皇太后已经有两个月不闻外事,这是宫里头都知道的,眼下皇太后出面,意味着事情有了转机。 婉儿对着赶过来的禁军将领说道:“开城门。” 禁军将领犹豫着,婉儿说道:“去,这是懿旨。” 禁军将领赶上前去打开了城门。 那神武门城门已经被轰塌了大半,禁军将士们耗了大气力,才将那城门打开半边。 刘二阔步走出城门外,那同济会的军队仍然站在桥头,面对着孤身走出的刘二,为首的同济会军官认得刘二,他对刘二行礼,喝道:“二爷!久违了!” 刘二说道:“和你们大掌令说,皇上和他说话!” 同济会军官说道:“那请皇上移步上山,大掌令在上面迎候。” 刘二听到这话,他皱了皱眉头,他看向那景山上,他似乎能够看到刘赐那诡异的笑容,他切齿骂了一声,说道:“皇上不能出皇城,这有违祖制。” 于潜走过桥来,他统帅着兵临紫禁城下的同济会军队,他对刘二拱手笑道:“二爷,别来无恙。大掌令说了,请皇上上山说话,若是说这有违祖制,只能我们进去把皇上请出来了。” 刘二皱眉,说道:“你们也忒放肆了。” 于潜笑道:“一不做二不休,大掌令最爱说这话,事已至此,皇上还是配合些的好。” 第1458章 京城之战(七) 刘二着实是犯难,皇上被“反贼”逼着离开皇城,去和敌人谈判,这是破天荒之事。 于潜瞧着刘二犹豫,他笑道:“二爷,别人犹豫也就算了,怎的你也犹豫?一则,你以为大掌令会把皇上怎么样?就算不冲着这大明天下的脸面,大掌令冲着皇太后的脸面,必是不会乱来的。二则,你让大掌令到皇城来,如若你是大掌令,你会来吗?那样岂不是把命捏到你们手上?” 刘二思量片刻,他回到神武门内,和婉儿说了刘赐的意思。 婉儿没有犹豫,她说道:“那便走。” 婉儿走出神武门,她跨过桥梁,朝着那景山上走去。 朱翊钧惊惧,惶恐,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母亲走去。 婉儿从景山的主道上登上景山,一路直趋景山之巅而去。 刘赐在山巅的亭子里头,看着婉儿走上来,朱翊钧跟在婉儿身后,这座小山已经被同济会的军队掌控着,朱翊钧看着前后同济会军队不动如山的、严整的军容,他难掩慌乱,眼下他身边只有一个刘二作为护卫。 婉儿来到刘赐面前,他们对视了片刻,彼此没有言语,只是相互叹息了一声,露出笑容。 婉儿说道:“大掌令,久违了。” 刘赐笑道:“臣拜见太后。” 婉儿笑道:“不敢,你这可不是拜见的架势。” 刘赐叹息一声,说道:“我的无奈,太后应该比谁都清楚。” 婉儿点头,说道:“是的,同济会是天下脊梁,朝廷这般做,不合适。” 刘赐说道:“不,首辅张大人和同济会互为天下脊梁,如今一边的脊梁断了,还要打断另一边,这不明智。” 婉儿说道:“说的是,这不明智,皇上,来,和大掌令致歉。” 朱翊钧站在母亲身后,他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到这话,他压抑不住激动,说道:“太后!母亲!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向逆贼致歉!?” 婉儿说道:“你若不致歉,日后可能就是朱家成了逆贼,天下这摊子,你以为是你自己掌着?” 刘赐面无表情地看着朱翊钧,他很少和这位年轻的皇帝碰面,但他素来对这位小皇帝没什么好感,这位小皇帝有着朱家帝王一贯的自大、极度的以自我为中心,他瞧着这位小皇帝,像是瞧见那嘉靖老皇帝年轻的时候的模样。 朱翊钧还是没动作,婉儿说道:“去,这是懿旨。” 朱翊钧咬着牙看了刘赐一眼,刘二在他身后说道:“皇上,记着太后的话,小心你的言行,否则日后朱家可能成了逆贼。” 朱翊钧受迫不过,他走前来,对着刘赐做了一个揖,说道:“大掌令,朕所行不妥,还请赎罪。” 刘赐仍然面无表情。 朱翊钧下不来台,他说道:“还望大掌令顾全大局,这大明江山安危还仰仗同济会帮扶。” 刘赐说道:“跪下。” 朱翊钧大愣,像被惊雷击中一般看着刘赐。 婉儿神色不动,刘二也没有说话。 朱翊钧回头看着母亲,但是婉儿面无表情。 婉儿原本不至于如此“绝情”,但是这一年来皇帝的所行所为着实是让她愤怒,所以她眼下不打算为皇帝说话。 刘二瞧着婉儿没说话,他说道:“皇上,客随主便,听大掌令的意思。” 朱翊钧讶异地看着刘二,他压不住怒火,天底下还有这等的事情?让皇帝给一个民间商帮的匪首跪下? 朱翊钧大怒道:“你!亏你还是锦衣卫领袖!你这不是辱没北镇抚司的威名吗!?” 刘二不卑不亢,说道:“皇上忘了,刘二已经不在北镇抚司。” 朱翊钧看看刘二,又看看母亲,二人都没有替他说话,他看着刘赐,想对刘赐发难,但是他看见刘赐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的怒火憋在心口洒不出来。 刘赐逼视着这位皇帝,目光沉冷,仿佛天下尽在他掌控之中,他才是皇帝。 周遭排布着的同济会军队比山上的千年松柏还要沉重,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像钢铁一样伫立,他们逼视着朱翊钧,朱翊钧似乎能够感受到这些军人目光的压迫感。 在周遭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之下,朱翊钧双膝一软,跪下了来,跪在刘赐的面前,自从朱翊钧的皇父去世之后,朱翊钧已经十年未曾下跪。 刘赐看着跪倒在地的朱翊钧,他说道:“皇上,咱们盟个誓言。” 朱翊钧已经没了气势,他垂着头没说话。 刘赐说道:“皇太后作为见证,我同济会大掌令、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赐和皇上立个誓言,哪一方违背誓言,必遭天谴。” 第1459章 盟誓 朱翊钧听着刘赐那威逼的话语,他还是垂着头没有说话。 婉儿站在朱翊钧身后,说道:“你说。” 刘赐说道:“同济会创立已有四十年,从江南,到京城,再到遍布大明天下,同济会为这大明江山做了诸多贡献,在商贸上,同济会促使天下繁荣,让平民百姓有生意可做,让天下货物流转,钱能生钱,在外洋上,同济会抵御外敌,繁荣外洋贸易,开辟南洋、白银大陆的航线,为朝廷输送白银,在朝廷执掌天下方面,同济会清丈田地,辅助一条鞭法,可以说,没有同济会,江南不会如此富庶,大明天下不会有今日的富足。不论陛下承认与否,如今大明的命脉至少一半掌控在同济会手上,同济会不愿意切断这命脉,所以陛下别逼我,明白吗?” 朱翊钧满头冷汗,他惶惑地点着头。 刘赐说道:“在可预见的年月里,同济会还得执掌着大明,江南的富庶,外洋贸易的富庶,天下赋税的征收,都得仰仗同济会,而同济会是法外之徒,在这大明天下总难免惴惴不安,所以,眼下刘赐得和皇上盟个誓言。” 刘赐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则,江南、以钱塘、苏州、金陵、松江为中心,属同济会所有,朝廷可以派官府辖管,但官府中的吏员皆由同济会任命。” 朱翊钧没什么反应,婉儿也没说话。刘赐的这个条件虽然苛刻,但已是事实,如今江南已然不在朝廷掌控之内,江南的官府除了知府大人,官府里头的吏都是同济会的人。 刘赐继续说道:“二则,同济会的军队不受官家管控,同济会舰队往来大明海疆,不受朝廷禁止。” 婉儿说道:“同济会舰队不得开进渤海。” 刘赐点头,说道:“这个没问题,如若同济会舰队开进渤海,那就是鱼死网破了,就像今日这样,同济会不想看到那一天。还有,第三条,同济会派驻帝国各地的官员由同济会军队护卫,同济会在各地据点可以派驻驻军,同样的,同济会驻军不受朝廷管控。” 刘二说道:“你们如若谋反呢?” 刘赐说道:“我说了,同济会不想看到那一天,天下这盘子若是崩了,同济会做不成生意,这对同济会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刘二说道:“各地驻军必须有个数目。” 刘赐说道:“那就该地官员数量的两倍为限,一地有一百官员,同济会可派两百将士作为驻军护卫。” 婉儿和刘二都沉默了,这是默认了刘赐的条件,这些条件都不意外,眼下同济会就是这么干的,江南在同济会的掌控,同济会的舰队凭借强大的武装来往大明海疆,各地的官员、驻军不受朝廷监管。刘赐的这些条件只能算是维持现状而已。 朱翊钧一直沉默着,刘赐问道:“皇上,你看可否?” 朱翊钧头脑空白,他看着母亲和刘二都没有意见,他也就说道:“那便如此。” 刘赐说道:“最好,皇上稍候。” 说罢,刘赐回到亭子里头,里面已经铺开笔墨纸砚,刘赐就着一张大纸,将方才同济会和皇帝的盟誓内容写了下来,然后他拿到朱翊钧面前,说道:“请皇上批阅,若无问题,便上朱批,盖玉玺。” 朱翊钧看了看,又给婉儿看了看,婉儿说道:“那便如此,刘二,朱批和玉玺,请你去取来。” 刘二看着朱翊钧跪在地上那可怜的模样,他说道:“皇上和我去一趟,玉玺,还有太后的懿旨朱批,我一人取不来。” 朱翊钧如获大赦,他站起来,跟着刘二下山去了。 婉儿没有走,她看着刘赐,他们对视着。 刘赐说道:“婉儿,咱们总算走到这一步。” 婉儿黯然一笑,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咱们没有反目。” 刘赐也一笑,说道:“是啊,咱们总算是有始有终。” 婉儿说道:“我很清楚,这天下离不开同济会,商贸的繁荣才是大明天下的希望,有我在的一日,皇家与同济会共天下,你放心。” 刘赐说道:“我没有不放心,张大人走了,朝廷里头好歹还有你是明白人。” 婉儿叹道:“刘赐,谁曾想到你我会走到这一天。” 刘赐说道:“你母仪天下,执掌江山,这或许是你最好的归宿。” 婉儿压抑不住情感,她看着刘赐,说道:“那你呢?你的归宿是什么?同济会大掌令?执掌江南?” 第1460章 道别 刘赐笑道:“我不知道,眼下我知道的是,给朝廷当走狗不是我所愿的,这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更是我不愿干的,甚至,同济会大掌令,我也未必在乎,执掌江南?这更是没意思,我不贪钱,不贪权,更不贪那点声名。” 婉儿叹道:“那你到底觉得什么有意思?” 刘赐笑道:“当年年少时第一次出宫离开京城,在南郊那小驿站遇见你,与你一路南下,晃荡了三个多月,我觉得那三个多月最有意思。” 刘赐这话说到一半,婉儿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落下。 刘赐笑着,叹道:“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我还记得咱们一路走着,一路上瞧见的金灿灿的麦田,我还记得那麦田的香味,那时候阳光洒在我身上,就像要把我的魂魄给填满了一样,我还记得那时候的雨声,那是我听雨声听得最清楚的时候,还有雪落的声响,那时候咱们脑子是多么清醒啊,连那雪花飘落的声音都听得明白。” 婉儿已经泣不成声,冬日的寒风从松柏之间吹来,将她脸上的泪水吹得冰寒彻骨。 刘赐笑道:“想起当年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总觉得光阴太短,留不得,也抓不住,如今却又觉得时日太长,每日干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直弄得我憋闷得慌。光阴短也不行,长也不行,妈呀,做人怎么这么拧巴,如今想明白,这全他娘的是业障。” 婉儿问道:“刘赐,你到底要去哪里?” 刘赐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不会留在这里了。” 婉儿问道:“你要回江南?” 刘赐看着婉儿,说道:“婉儿,这重要吗?” 婉儿着实是舍不得刘赐,但她无言以对。 刘赐说道:“婉儿,你我相知一场,我觉着这是我这辈子的幸事,但这也过去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我珍重。” 其实婉儿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切,刘赐必是不会留下来的。 刘赐想起什么,又笑道:“对了,还有一个要紧的事,我干了这么多事,大多数都是不光彩的,我想这些事情就不要传诸后世了。” 婉儿激动道:“什么不光彩的?你执掌同济会,繁荣天下商贸,开拓海疆,抵御外夷,辅佐变法……” 刘赐笑道:“婉儿,你很清楚,别骗我,也别骗自己了,在世人看来,我刘赐干的事情就是不光彩的,尤其是给大明的史官记载下来,我刘赐可是个古往今来第一等大逆不道的污浊之徒、逆臣贼子。” 刘赐饶有兴致地细数着,说着:“同济会大掌令,在朝廷看来这是法外商帮的头目啊,我带着一群匪寇割据为王,培植私人武装,无视朝廷律令对抗官府,而且违反大明祖制,不事农桑,大兴商贸,乃至开海贸易,远洋海外,干尽朝廷不允之事,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匪徒。我本想当个绝代卿相,谁曾想又当成了个司礼监大太监,但我身为司礼监大太监,又不忠于主子,欺君罔上,乃至干出弑君之事,甚至和皇太后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如今还逼着皇帝下跪屈从,我是天底下头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更别说我出身青楼,是个妓女的儿子,我还收编汪直的军队,是大明海疆的匪首祸患。” 刘赐说了一大通,笑叹道:“太后,你想日后史官会怎么写我?” 婉儿无言以对。 刘赐笑道:“罢了,就当你最后帮我一个忙,把我的事情抹去,就像当年永乐皇帝修《永乐大典》那样,不该出现的事情不要出现,不该留下来的书册就不要留下来,让你们的史官不要记录下我一星半点的事迹。” 婉儿叹道:“你何必如此。” 刘赐笑道:“我只求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样我心里头舒服。” 婉儿沉默了好半晌,叹道:“我答应你。” 刘赐凝视着婉儿,凝视了良久,那清冷的日光照耀着他俩,时空好像出现了片刻的静止。 刘赐说道:“婉儿姐姐,谢谢你。” 婉儿忍着泪水,她对刘赐点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刘赐一眼,她转头走去,下了山。 一刻钟之后,刘二上山来了,他带来朱翊钧朱批画押、盖着玉玺印章的盟誓纸张,刘赐看了一眼,收到怀里。 刘二说道:“刘赐,那就此别过了?” 刘赐笑道:“二爷,多年以来,承蒙你关照,感谢。” 刘二看着刘赐那笑盈盈的样子,他摇头叹道:“刘赐,你真他娘的是个王八蛋。” 说罢,刘二紧紧揽住刘赐,狠狠地在刘赐背上拍了拍,然后他转头走去,径自下了山。 第1461章 归来 在当日午后,同济会就开始撤出京城,刘赐率领他在景山前后的精锐径直从京城南门出城,在同济会据点的军队和官员也同时撤出,在傍晚时分,同济会的所有人马都已经撤出京城,包括所有的将士、官员、辎重、还有所有的文书档案。 同济会转移到京城东南郊外、在京城与津门之间的一处乡镇,那里已经建立起同济会的一个据点,这是同济会在京城的新据点,同济会不在京城里头办事情了,因为那不安全,而且可能让同济会和朝廷的矛盾激化,这个新据点规模庞大,有最优良的基础设施,还有强大的防御工事,能够抵御任何敌人,而且这个地方临近津门,如若受到严重威胁,同济会的舰队开进渤海,在津门登陆,一日之内就可以救援。 刘赐在这个京城的新据点待了两个月,他将据点安置好了,他又离开这里,带着柳咏絮、何绯儿等亲眷南下,回到江南。 回到江南时正是三月草暖莺飞的时候,刘赐回到钱塘的瀛洲小岛,回到他熟悉的家中,和被看、柳咏絮、何绯儿、冬至、虞紫川、虞紫宁等亲眷待在一起,这让他感到轻松舒心。 冬至和虞紫川、虞紫宁都已经长大,如今姚家的事务由被看总理,但被看已经将事情尽数交托给了冬至,冬至像她母亲一样聪慧,又因为从小被柳咏絮教导,兼具了柳咏絮的才干,她处置起姚家的事务来游刃有余,姚家在她的带领下发展得越发欣欣向荣。 在刘赐回到江南之后,他开始将同济会的事务也开始移交给冬至,他信任冬至的才干,他相信冬至是一个理想的继承人,将能够带领同济会和姚家走向更好的未来。 刘赐确立了冬至是同济会和姚家的继承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这明确了同济会和姚家的秩序,被看和柳咏絮都将退到后方,她们身为冬至的亲娘和干娘,都会全力辅佐冬至。 何绯儿作为冬至的“姑母”,成为冬至的副手,协助冬至处理事务,何绯儿跟随刘赐多年,对于处置同济会的商贸事宜有着丰富经验,她素来最是知道进退,她尽力地在同济会核心的商贸事务上辅佐冬至。 而刘赐放心地让冬至执掌同济会和姚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虞紫川对冬至忠心不二,或者说虞紫川深爱着冬至,所以虞紫川毫无保留地站在冬至这一边。 同济会的武装有一半以上的力量收编自当年汪直的势力,这些原本汪直的班底经过这许多年的发展,虽然与同济会相交融,但仍然在同济会内部占有相当庞大的派系势力,多年以来这些力量忠诚于刘赐,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汪直的一双儿女视刘赐为父亲,而到如今虞紫川长大了,同济会中传自汪直的这些强大的力量都看着“少主”的表现,虞紫川是保证他们未来的利益的重要保障。 对于刘赐来说,这些源自汪直的派系力量是一个威胁同济会发展的不安定因素,如何安置虞紫川也是一个难题,但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是,这个难题迎刃而解了,虞紫川从年少时就深爱着冬至,早在冬至十六岁的时候,虞紫川就已经誓言他非冬至不娶。 虞紫川生得是一副女相,面目柔美像当年的虞小宛,但行为气度却豪迈英武,颇有汪直当年的神韵,平心而论,刘赐觉得虞紫川是个好女婿,有男子气度,器宇不凡,但是冬至不见得多么喜欢虞紫川,从年少时开始她的心思都放在姚家和同济会上头,对这男女之事并不热切。 这一拖拖了许多年,如今他们都二十几岁了,冬至还是没有和虞紫川成亲的意思,但是好在他们的情感稳固,同济会和姚家上下都知道,这两位小主子成亲是迟早的事情。 在刘赐确立冬至是同济会和姚家的继承人之后,冬至和虞紫川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这将是同济会的一个里程碑,标志着第二代继承人的确立,标志着同济会将走向更远大的未来。 这场婚事操办得非常盛大,婚事在月港举行,经过多年的发展,如今月港不仅是天底下商贸最繁盛的港口,更是天底下最繁荣的一片地方。 这场婚事天下瞩目,普天下的世家豪族、地方商帮尽数遣人来贺,天底下数得出名字的权势人物都送来贺礼,乃至东倭人、南洋的夷人、西洋的弗朗机人都派出大批人马前来庆贺。 第1462章 大婚 刘赐没有对婚事多加操心,他仿佛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提不起兴趣。 柳咏絮亲力亲为,尽心尽力地操办着这场大婚,这不仅是刘赐的家事,更是关乎同济会命运的大事,她身为同济会的执掌者,自是要全力为之。 大婚当夜,月港灯火照彻天际,那喧闹的声响好像要掀破黑暗的穹顶。 今夜的主婚人是被看和何绯儿,被看代表的是冬至的娘家,何绯儿作为“姑母”父亲一边,刘赐没有出面。 不出面参与公开事务是刘赐惯来的作风,他素来是极尽低调,处处掩藏自己的行踪动向,但是这一次他连大婚当夜他都不出面,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被看和何绯儿都有些不高兴,但她们拿刘赐没办法。 当夜的婚礼庆典之盛大被众来宾认为近些年来只有几年前张居正办的寿宴可以媲美,喧闹一直持续到午夜子时时分。 过了子夜,柳咏絮终于稍微轻松了些,她看着众多宾客闹腾,她掂量着这场面就这般顺利过去了,不会出什么乱子,她独自一人走出宴会现场,来到月港的街道上。 如今月港这座港口的城镇规模已经可以和杭州府城相比,城镇里面府宅、酒肆、旅馆、集市排布井然有序,到了这午夜时分,还有许多车马往来,继续着商贸活动,柳咏絮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她颇为享受这种时光,她在欣赏他们的“杰作”,这是他们奋斗多年的成果,造就了一片天下最繁华富庶的地方。 柳咏絮向月港的港口走去,她没有让侍卫跟随,这座港口被同济会严密地管理着,这里的治安非常好,心怀不轨的匪寇会受到同济会军队的及时肃清。 她孤身来到港口外头,她看着海上生明月,看着深夜的港口上灯火闪烁,大量的船只仍在港口上往来着,大批的商客和他们的雇工在忙活着装卸货物,这些忙碌会通宵达旦,那黑暗的海面上无论多么深黑的夜晚,都会有船只驶来,也会有船只从港口驶出,进入那无垠的黑暗。 柳咏絮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港口的璀璨灯火。 她走过漫长的港口海岸线,来到位于港口最东侧的、最边沿的一处所在,那是一道直直地延伸出海面的长桥,这座长桥桥面狭窄,其作用是让吃水深的、近岸容易搁浅的大船可以先在这延伸进入深海的长桥上卸下一些重货物,或者是和港口进行沟通,这座长桥的使用频率很少,平日里基本上没人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柳咏絮走上长桥,朝着明月悬空的方向走去,在长桥的尽头她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刘赐,刘赐正坐在桥头上,手上拿着一根长笛吹奏着。 长桥尽头已经延伸进深海,浩瀚的浪涛在桥下涌动,这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此时是潮落的时候,如若涨潮的时候,海水会淹没桥面。 刘赐的笛声凄然婉转,他缓缓地吹奏着,笛声不算嘹亮,在那浩瀚的浪涛声响中显得微弱断续。 一道大浪打来,海水涌上桥头,打湿了刘赐垂落在桥面下的脚,刘赐平静自若,笛声纹丝不乱。 柳咏絮感到随着这大浪打来,桥面上猛地一震,她惊叫一声,伏在桥面上。 刘赐转头来,爬上桥面扶住柳咏絮,笑道:“你怎地这么好兴致?婚事完结了?” 柳咏絮打了刘赐一拳,怒道:“你才好兴致!这么大的浪,把你卷下去怎么办?” 刘赐笑道:“你想多了,我命硬,龙王爷觉得把我招去也是个祸害,所以不会的。” 柳咏絮看着刘赐那笑嘻嘻的模样,她忍不住也笑了,说道:“刘赐,你真是个混账。” 凛冽的夜风吹动柳咏絮的长衣,刘赐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了。 柳咏絮说道:“回去,别待在这儿了。” 刘赐看着那漆黑的海面,没有说话。 柳咏絮问道:“你瞧什么呢?还找那些蛮人的船只呢?” 刘赐说道:“别叫他们蛮人,他们的船,还有技术,可比我们厉害得多了。” 在三年前,同济会的商贸越来越发达,已经深入那“白银大陆”,随着探索的深入,同济会发现在白银大陆北部神秘的大陆深处,有一些行踪神秘的“蛮夷”,初一接触时同济会觉得这些蛮夷的行动举止像是南洋马六甲、巨港一带的蛮夷,但是随着接触的深入,同济会发现这些貌似粗蛮的部落其实有着很高的文明,而且他们的文明的程度在许多方面超过汉人。 第1463章 神秘文明 这些“蛮人”一开始对同济会有着很高的戒心,但是同济会基于做生意的需求向他们表达出善意,这些“蛮人”渐渐接纳了同济会,同济会的官员得以深入这些“蛮人”的领地,他们看到这些蛮人创造了高度的文明,这些蛮人的领地里面修建了高大的石头建筑,那些呈三角形状的塔状建筑极为壮观,简直比大明的紫禁城宫殿都要壮观。 除了建筑之外,这些蛮人的农业和文字也非常发达,他们在山坡上修建了壮观的梯田,他们耕作的农作物大多数是汉人没有见识过的,他们用一种没有花的果实的内皮作为纸张,在上面书写文字。 更让同济会震惊的是这些“蛮人”在天文学问上的成就,他们记录了非常精密的历法及天文体系,对于星辰日月演变的推算和预演让同济会眼花缭乱。 同济会基于贸易的需求和这些“蛮人”建立了联络,这些蛮人也需要同济会贩来的商品,他们喜欢同济会的瓷器和丝绸,而同济会从他们那里得到充沛的物资,他们种植的薯类、果实类的食物非常实用。 这些“蛮人”逐渐展示他们的文明的深度,他们不仅在天文历法、建筑、农耕等方面有着高度的文明,他们在航海上也有着非常高的造诣,他们建造的船只规模比不上同济会,但是船只非常坚固实用,能够像同济会的大舰船一样远航外洋,他们通过同济会知道了遥远的外洋世界,知道了大洋彼岸的汉人文明,他们开始建造坚实的船只以远渡重洋,在两年前,他们的舰船跟随同济会的舰队抵达大明的海疆,来到月港进行贸易。 如今这些“白银大陆蛮人”的商贸舰船每隔两个月就会来一次月港,他们运来黄金和白银,来月港交换他们需要的铁器、棉布、瓷器等物事。 这些“蛮人”的船只很好辨认,这些船只通体亮着耀眼的灯火,这是属于这些“蛮人”的神秘的技术,这些技术是同济会不具备的,同济会试图向他们获取这些技术的秘诀,但是未能如愿。 柳咏絮见识过那些“白银大陆蛮人”的神秘和他们高度的技术文明,但是柳咏絮并不像刘赐这般在意这一点,她觉得世界神秘,弗朗机人的世界他们也并未真正见识过,那“白银大陆蛮人”有某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并不奇怪。 刘赐留意地看着漆黑的海面上,按照时日推算,那“白银大陆蛮人”的船只应该会在这两日来到月港。 柳咏絮有些忧虑,她说道:“刘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刘赐笑道:“我能有什么主意?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柳咏絮那清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刘赐,一如既往地似乎要刺透刘赐的心思,她说道:“你骗我。” 刘赐笃定地笑着,说道:“絮儿姐姐,我哪能骗得过你?” 柳咏絮定定地看了刘赐许久,她黯然叹道:“如今我是拿你没办法了。” 刘赐叹息地笑了,他拥住柳咏絮,说道:“姐姐,这么长年月过去了,一直以来分明是我拿你没办法。” 柳咏絮把头埋在刘赐的胸口,她紧紧地抱着刘赐,好像生怕刘赐飞走了一般。 刘赐感受着柳咏絮的拥抱,他知道柳咏絮洞悉了他的心思,就像以往一样。 他们相拥了良久,眼看潮水慢慢涨起来了,刘赐说道:“水起来了,走,我们该回去了。” 说罢,刘赐一把将柳咏絮背起来,沿着长桥往回走去。 刘赐踏着摇晃的长桥,谨慎地背着柳咏絮回到了陆地上,他们的身后海水的浪涛轰鸣着。 刘赐把柳咏絮放下来,说道:“你回去。” 柳咏絮说道:“你还要等那夷人的船?” 刘赐没说话,柳咏絮知道她劝不了刘赐,她只能转头离去。 刘赐叹息一声,看着那被浪涛拍打着的长桥,他从桥底拿出一条长绳索,这条绳索是用来绑缚在过桥的人的腰上,将人与桥梁的梁柱连接的,这能避免人被浪涛卷入海中。 刘赐正绑着绳索,他听见角落的黑暗中响起绵软的脚步声,他一惊,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纤长高挑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身姿婀娜,容貌清丽,又带着典雅的气质,那是虞紫宁,她穿着婚礼上穿的一袭绛红色的长裙,映衬得她越发柔美又高贵。 刘赐讶异道:“紫宁?这时候,你怎么到这儿来?” 虞紫宁颔着首,她素来是温润内敛的性格,她说道:“我……我觉着姑母可能是找你来了,我就跟着她来了。” 第1464章 虞紫宁 虞紫宁是在婚礼上看着柳咏絮离去,她猜到柳咏絮是来找刘赐,她就一路跟来了。 刘赐说道:“你快回去,这里不安全。” 虞紫宁定定地看着刘赐,说道:“那你和我一起回去。” 虞紫宁长大以后就从来不像虞紫川一样称刘赐“舅父”,她对刘赐有一种莫名的亲近,这种亲近与任何人都不一样,好像他们天然就这般了解彼此一般,从小虞紫宁就和刘赐亲,随着虞紫宁长大,这种亲近没有减退,反而越发明显。 虞紫宁笃定地站在那儿,刘赐无奈地看着她,说道:“我在等着那白银大陆来的船。” 虞紫宁说道:“你等那船做什么?” 刘赐叹道:“没什么……” 虞紫宁说道:“你骗人。” 刘赐说道:“我觉得他们挺有意思,所以想和他们谈谈天,听他们讲那些天文历法的事情。” 虞紫宁走到刘赐面前,说道:“那我和你一起等。” 刘赐无奈,叹道:“你怎么这么执拗……” 虞紫宁拉住刘赐的手,将头靠到他的肩头上,他们沉默地相互倚靠着,站在桥尾看着浪涛呼啸的海面。 刘赐坐下来,虞紫宁也坐下来,靠在刘赐怀里,她渐渐睡着了,她觉得冷,越发地缩到刘赐怀里。 刘赐看着在他怀里睡得像个婴孩一样的虞紫宁,他那本已经沧桑平静的心又剧烈地纠结起来,这是他姐姐的女儿,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外甥女,他因为对姐姐的情感和愧疚感,他对虞紫宁从小极尽关怀和宠爱,应该说他疼爱虞紫宁多过冬至,虞紫宁在少女时就已经对他表现出超过亲情的亲昵,他试图克制自己的情感,但他们之间的情感像某种难以控制宿命一般继续生长着,随着虞紫宁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子,他们对彼此的情愫越发难以克制。 刘赐看着虞紫宁那柔美的面容,虞紫宁的左眼下面有两滴泪痣,这泪痣的位置和深浅几乎和刘赐记忆中的虞小宛一模一样。 刘赐看着虞紫宁在怀里熟睡的模样,他心中的浪潮像眼前的大海一般翻涌,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他是个杀君弑父的天下头号逆臣贼子,但这乱伦之事他决不能干,否则他和牲畜有和区别? 这些年柳咏絮一直试着给虞紫宁安排婚事,天下世家豪门的公子们对这位传说有着绝世美貌的同济会大掌令的掌上明珠自是趋之若鹜,数不清的才俊公子前来提亲,但是虞紫宁一个都不见。今晚大婚典礼上,那些公子们使劲地向虞紫宁示好,虞紫宁一概冷脸相迎,到后头把她逼急了,她干脆偷偷跑了出来。 天际的晨曦缓缓亮起,那清亮的光芒刺破天际,正对着刘赐和虞紫宁,洒在他们身上。 虞紫宁悠悠醒转,她朦胧中看见那美丽的晨光,她凑过嘴唇,在刘赐的嘴边吻了一下。 她不像刘赐忌讳那么多,在她眼中,她的舅父是一位纵横四海,担当天下大义,开拓伟业的盖世英雄,同济会的强大是舅父造就,他团结了这几十万人马,给了这些人理想和未来,他促进了江南的繁荣,帮扶了大明江山的稳定,在虞紫宁眼中,天下没有男子能够和舅父相提并论。 虞紫宁从少女时开始就对舅父生出超越亲情的情愫,随着她越发懂得世事,她坚定只有舅父才是她命定的那个男子。 虞紫宁紧紧地抱着刘赐,刘赐心中纠结,他看见晨曦初升的海面上出现一叶醒目的、高大的风帆,刘赐惊得一震,那正是那白银大陆的夷人的船帆,那船帆远比一般的船只要高,一般而言这么大的单片帆是不适合在大洋上面进行远洋航行的,这正是那白银大陆夷人的造船技术的特殊之处,他们拥有某种神秘的冶铁技术,能够锻造比汉人锻造的更好的铁具,这些更坚实的铁具使得他们能够将船只建造成这般奇特的模样。 虞紫宁也看到那片风帆,她知道刘赐一直在等着这个,这一年来每次这些夷人到来时刘赐都在这里等候,虞紫宁感觉得到刘赐在进行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海潮逐渐平缓,刘赐对虞紫宁说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虞紫宁看着刘赐的神色,她那美丽的眉眼中闪烁着灵动的、洞察的神采,活像刘赐记忆中的虞小宛。 虞紫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刘赐无奈,说道:“别闹了好吗?这潮水这么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你姨娘们交代?你先回去,我马上回来,明天咱们就回钱塘,我陪你们去灵隐寺进香。” 第1465章 永恒之境 虞紫宁看着刘赐,说道:“你还会回钱塘吗?” 刘赐没想到虞紫宁看得这般透彻,他想掩饰,但是他的神态瞒不过虞紫宁,他喉咙里咕噜了几下,没把话说出来。 虞紫宁紧紧地抓着刘赐的手,说道:“你准备抛下我们吗?” 刘赐忙说道:“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虞紫宁逼问道:“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们的处境让你想离开?” 虞紫宁的眼神在柔媚中带着凌厉,活像刘赐记忆中的姐姐。 刘赐叹息,说道:“不是,紫宁,你年纪还小,你不能理解我想的是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太没意思了。” 虞紫宁说道:“那你就连你的妻妾,你的儿女,都要抛下?” 刘赐叹道:“紫宁,人生一场虚空大梦,我们缘分一场,不要彼此牵绊才是。” 虞紫宁逼视着刘赐,那凌厉的目光好像要把刘赐刺穿。她看了刘赐好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道:“带我去,否则你别想走。” 刘赐实在是拿这个外甥女没有办法,他看着那浪涛凛冽地拍打着那长桥,他将绳索在他和虞紫宁的腰上各自绑了一圈,然后他背起虞紫宁,踏上长桥,冒着浪花的拍打,向着长桥的桥头走去。 那白银大陆夷人的大船已经靠近港口,他们收起了大帆,借着风势缓缓地朝长桥靠近来。 刘赐看着那大船的到来,他心中激动,他小心地扶着长桥上的木杆,他每走过一个木杆,就将绳索缚一个结在木杆上,虞紫宁紧紧地抱着刘赐,一个大浪打来,打得刘赐一个踉跄,虞紫宁浑身都被浪涛打得湿透了。 他们终于来到桥头,那白银大陆夷人的船只也缓缓地向桥头靠来,虞紫宁才看清这艘船只的奇特之处,这艘大船好像是掏空了一块巨大的长木而制成的,像是一艘巨大的独木舟,显然汉人建造不出这样的船只。 那“独木舟”靠在长桥前,船只上甩过来一道绳梯,刘赐对虞紫宁喊道:“抓紧我。” 虞紫宁紧紧地抱住刘赐,刘赐抓住绳梯,一跃而去,攀上了那艘大船。 一个头戴羽毛冠冕的“夷人”抓住刘赐的手,将刘赐拉上了大船,虞紫宁看到那大船的甲板上空空如也,没有运载什么货物,这让她感到意外,据她所听说,这些夷人的船只是满载着前来贸易的货物的。 这大船上也没什么人,除了这个头戴冠冕的夷人之外,只有另外两个掌着船帆的夷人。 这个头戴冠冕的夷人见到刘赐很高兴,他伸出粗厚的手拍着刘赐的肩头,和刘赐拥抱。 那夷人说着一口奇怪的语言,偶尔夹杂着几句汉语。刘赐向虞紫宁解释道:“这是拉玛,他是那白银大陆上一个部族的长老。” 拉玛年岁不小,他肤色黝黑,双眼圆而突出,身形粗壮,是虞紫宁印象中那白银大陆夷人的模样。 拉玛听说虞紫宁是刘赐的亲人,他对虞紫宁很热情,他用汉语和虞紫宁说着,刘赐是我们的好朋友,每一次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他都会来送我们。 拉玛懂得一些汉语,刘赐也学了他们一些简单的语言,所以刘赐和拉玛能够交流。 刘赐对拉玛说,我们准备了大批的瓷器,按照你们喜欢的样式烧制,还有丝绸和棉布。 拉玛按着胸口,真诚地对刘赐说着,感谢你的友谊,我的朋友。 虞紫宁听着刘赐和拉玛的对话,她不太明白这些话里头的意思,她不知道拉玛说的“离开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刘赐指挥着船只进入月港的港口,随着船只进港,虞紫宁看到船舱里头走出来一些夷人,他们都戴着庄严的冠冕,无论男女都上半身赤裸,下半身遮着一件兽皮,他们的身上用红色的色彩涂满了各式各样复杂的图腾,虞紫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船只在港口里面靠岸,这些夷人没有下船,刘赐号令同济会的官员将他为这些夷人准备好的瓷器、丝绸、棉布等物事搬运上船。 这艘船只很快堆满了同济会送上来的物事,虞紫宁仔细地听着刘赐和拉玛的谈话,她渐渐地听明白,这艘夷人的船只是前往“永恒之境”的,也就是一开始听见拉玛说的所谓“离开这个世界”。 这些白银大陆的夷人拥有某种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永恒之境的方法,他们的文明的辉煌程度远超汉人的想象,他们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寻觅到了这个“永恒之境”,那里是一个与“神”有关的地方,他们那高超的天文历法,还有各种神秘的冶铁、建筑的技术都来自向“神”的学习。 第1466章 无常 刘赐对于“永恒之境”、“神”的知识极为感兴趣,他仔细地听着拉玛说着,拉玛是部族的长老,他拥有与“神”沟通的特殊本领,他负责将愿意前往“永恒之境”的子民送去那里。 虞紫宁才知道,其实那白银大陆上的夷人已经离开殆尽,从数百年前开始,这些夷人就开始离开这个世界,前往那“永恒之境”,他们离开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在丛林中的祭台上,通过某种“神的光的召唤”离开,一种是在大洋之上,乘坐他们的神圣之船,用船上专门与神沟通的某种神器召唤神旨的降临,同样是得到光的召唤而离开。 经过几百年的离去,如今白银大陆上这些神秘的夷人族群已经消失了大部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部族,他们继续着离开的旅程,像拉玛这样的“长老”被称为“祭司”,祭司专门负责引领族人的离去。 从几年前这些“夷人”开始和同济会贸易,他们很喜欢同济会的瓷器、丝绸等精致的物事,他们认为用这些美好的物事作为祭品,会得到神的欢心,所以他们出于祭祀和前往“永恒之境”的目的向同济会换取这些产品。 拉玛在两年前就运送货物来到月港,换取瓷器和丝绸,然后他会率领船只去到他用神器探测到的“神旨”降临的地方,将换来的东西作为献祭,再召唤神之光的降临,护送族人飞升前往永恒之境。 刘赐在两年前认识拉玛,他对于“永恒之境”极为感兴趣,他承诺馈赠拉玛所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并且努力地学习他们的语言,原本“飞升前往永恒之境”是这些永恒大陆夷人严格保守的秘密,但是拉玛被刘赐的诚意感动,他和刘赐成了朋友,告诉刘赐他想知道的。 拉玛的这艘大船将在月港停留一晚,他们没有停靠在月港,而是去到外洋,停泊在外洋的海面上。 刘赐和虞紫宁留在船上,刘赐和拉玛彻夜长谈,向他了解他们的天文历法等神秘的知识,虞紫宁听得一知半解,但是她也觉得那些神秘的知识非常有意思。 一夜之后,刘赐和虞紫宁回到月港,回到他们家中,刘赐越发的不爱说话,甚至连冬至他都不想见面,他经常一个人在某处晃荡,或者在港口海边,或者在附近的山林里头。 虞紫宁明白刘赐为何会如此,或许只有她明白刘赐的心思。 一场变故不期而至,被看骤然间病倒了,她从今年上来身子就不太舒服,但不见得有什么大的病症,只是经常感到疲乏,而那病症在一个月间骤然加重,让她卧床不起,刘赐请了名医来诊治,名医看了病症,很快做了诊断,这是被看胸口的“恶疾”所致,据这位名医的判断,这般的恶疾是无法医治的,那胸口的恶疾会扩大,而后溃烂,直至把患者的生命耗尽。 对于刘赐来说这无疑是个可怕的噩耗,被看实际上是他正室的妻子,也是同济会上下公认的大掌令夫人,多年来被看为他掌管家庭,帮扶他掌管同济会,可以说没有被看也就没有他今天。 刘赐想象过这些至亲的离去,但他始终无法接受被看的离去,这是他最亲密的女人,是他女儿的母亲。 或许是因为此前被看一直忍着病症,到了这恶疾爆发时疾病恶化得很快,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被看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失去往日的颜色。 因为被看的病症,他们的家族上下笼罩着悲戚,刘赐本来已经不太参与同济会的事务,因为被看的病痛他更加不问世事,他每天守在被看床前照料她。 在被看爆发恶疾的两个月后,拉玛率领那白银大陆夷人的船队又来了,刘赐向拉玛求助,希望拉玛能医治被看,拉玛重视和刘赐的友谊,他上岸来到刘赐家中,看了被看的状况,他抱歉地对刘赐表示,这样的病症他也无能为力,但是他有一种药物,能够减缓被看的痛苦。 拉玛为被看施治了药物,果然被看的病痛减轻了许多,她的神志也因此清醒了些。 被看继续支撑着,又过了一个多月,她已是形容枯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刘赐已经麻木,他默默地守在被看的床前,看着被看枯萎的过程。 这天深夜,刘赐一个人守在被看的床前,此时是深秋时节,南方的初冬湿冷难耐,窗外的寒风呼啸,风吹进来,吹灭了烛火,只剩下一盏烛火在艰难地摇曳着。 第1466章 无常 刘赐对于“永恒之境”、“神”的知识极为感兴趣,他仔细地听着拉玛说着,拉玛是部族的长老,他拥有与“神”沟通的特殊本领,他负责将愿意前往“永恒之境”的子民送去那里。 虞紫宁才知道,其实那白银大陆上的夷人已经离开殆尽,从数百年前开始,这些夷人就开始离开这个世界,前往那“永恒之境”,他们离开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在丛林中的祭台上,通过某种“神的光的召唤”离开,一种是在大洋之上,乘坐他们的神圣之船,用船上专门与神沟通的某种神器召唤神旨的降临,同样是得到光的召唤而离开。 经过几百年的离去,如今白银大陆上这些神秘的夷人族群已经消失了大部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部族,他们继续着离开的旅程,像拉玛这样的“长老”被称为“祭司”,祭司专门负责引领族人的离去。 从几年前这些“夷人”开始和同济会贸易,他们很喜欢同济会的瓷器、丝绸等精致的物事,他们认为用这些美好的物事作为祭品,会得到神的欢心,所以他们出于祭祀和前往“永恒之境”的目的向同济会换取这些产品。 拉玛在两年前就运送货物来到月港,换取瓷器和丝绸,然后他会率领船只去到他用神器探测到的“神旨”降临的地方,将换来的东西作为献祭,再召唤神之光的降临,护送族人飞升前往永恒之境。 刘赐在两年前认识拉玛,他对于“永恒之境”极为感兴趣,他承诺馈赠拉玛所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并且努力地学习他们的语言,原本“飞升前往永恒之境”是这些永恒大陆夷人严格保守的秘密,但是拉玛被刘赐的诚意感动,他和刘赐成了朋友,告诉刘赐他想知道的。 拉玛的这艘大船将在月港停留一晚,他们没有停靠在月港,而是去到外洋,停泊在外洋的海面上。 刘赐和虞紫宁留在船上,刘赐和拉玛彻夜长谈,向他了解他们的天文历法等神秘的知识,虞紫宁听得一知半解,但是她也觉得那些神秘的知识非常有意思。 一夜之后,刘赐和虞紫宁回到月港,回到他们家中,刘赐越发的不爱说话,甚至连冬至他都不想见面,他经常一个人在某处晃荡,或者在港口海边,或者在附近的山林里头。 虞紫宁明白刘赐为何会如此,或许只有她明白刘赐的心思。 一场变故不期而至,被看骤然间病倒了,她从今年上来身子就不太舒服,但不见得有什么大的病症,只是经常感到疲乏,而那病症在一个月间骤然加重,让她卧床不起,刘赐请了名医来诊治,名医看了病症,很快做了诊断,这是被看胸口的“恶疾”所致,据这位名医的判断,这般的恶疾是无法医治的,那胸口的恶疾会扩大,而后溃烂,直至把患者的生命耗尽。 对于刘赐来说这无疑是个可怕的噩耗,被看实际上是他正室的妻子,也是同济会上下公认的大掌令夫人,多年来被看为他掌管家庭,帮扶他掌管同济会,可以说没有被看也就没有他今天。 刘赐想象过这些至亲的离去,但他始终无法接受被看的离去,这是他最亲密的女人,是他女儿的母亲。 或许是因为此前被看一直忍着病症,到了这恶疾爆发时疾病恶化得很快,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被看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失去往日的颜色。 因为被看的病症,他们的家族上下笼罩着悲戚,刘赐本来已经不太参与同济会的事务,因为被看的病痛他更加不问世事,他每天守在被看床前照料她。 在被看爆发恶疾的两个月后,拉玛率领那白银大陆夷人的船队又来了,刘赐向拉玛求助,希望拉玛能医治被看,拉玛重视和刘赐的友谊,他上岸来到刘赐家中,看了被看的状况,他抱歉地对刘赐表示,这样的病症他也无能为力,但是他有一种药物,能够减缓被看的痛苦。 拉玛为被看施治了药物,果然被看的病痛减轻了许多,她的神志也因此清醒了些。 被看继续支撑着,又过了一个多月,她已是形容枯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刘赐已经麻木,他默默地守在被看的床前,看着被看枯萎的过程。 这天深夜,刘赐一个人守在被看的床前,此时是深秋时节,南方的初冬湿冷难耐,窗外的寒风呼啸,风吹进来,吹灭了烛火,只剩下一盏烛火在艰难地摇曳着。 第1467章 美人逝去 刘赐趴在被看的床头睡着,到了夜半时分,他听见被看的呼唤,他一惊,忙醒转过来,被看近来经常半梦半醒着,神志恍惚不定。 刘赐看见被看在微弱地呼唤,他仔细听得被看是在说着:“小若……小若……” 刘赐惊诧,他听明白被看的语气,知道她是在喊白芷若。 白芷若在七年前已经离开他们,那时刘赐和柳咏絮、何绯儿,还有她一起在紫禁城里面面对朝廷斗争的风雨,白芷若一直负责刘赐的护卫事宜,担负着首席护卫的职责,在七年前,张居正已经彻底掌控局势,刘赐等人的安全得到朝廷的保障,白芷若的护卫工作也就轻松了许多。 在七年前的一个清晨,白芷若在宫里头轻松地散步,她走到司礼监的门前,她来到那株冠盖遮天蔽日的大榕树下,她像以往一样躲到大榕树里头,然后她又进了司礼监,这是她的特权,身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贴身护卫,她可以自由出入司礼监,她在司礼监的偏厅那庞大的书册库里头闲逛,那些书册原本都是些烦闷无聊的文件,但是她在一处角落发现了郑和下西洋留下的最后一份文档,她发现这些数量庞大的文档里头有一份郑和自己书写的日记,她偷走了这份日记,躲到了那大榕树上细细地阅读。 没有人知道白芷若在那大榕树上读郑和的日记读了多久,总之,白芷若再也没有出现,她消失了,没有回来找刘赐、柳咏絮等人,也没有回江南,她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当时众人寻找白芷若的行踪不得,刘赐来到那株大榕树下,他攀上大榕树,在树上找到那本郑和的日记本,他明白了白芷若是离开了。 刘赐知道被看已经时日无多,但是他想不到被看最后会是呼唤白芷若。 刘赐抓着被看的手,问道:“红儿,小若怎么了?你梦见她了?” 被看缓缓睁眼,她那美丽的桃花眼已经干涸,但那双眸子仍然闪着灵动的光芒,她看着刘赐,对刘赐露出笑容。 被看的容颜已经干枯,她凝视了刘赐片刻,黯然闭眼,叹道:“刘赐,我说了,不要你守着我。” 被看近半个月来神志一直不太清楚,此时她骤然恢复了神志,那眼神中也恢复了以往那流转的神采。 刘赐预感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握着被看的手,叹道:“咱们说好了生死相随的。” 被看笑道:“你还有这么多的牵挂,咱们就等以后再见。” 被看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命数将尽,她依然是首先为刘赐着想,又说着:“冬至如今能够担当大任了,事务就交给她,以往咱们担心一个女掌令或许不成,但如今看来,冬至干得不比你差,最要紧的是,她是最合适的人,你这边的老人们,汪直原本的老人们,姚家的人,朝廷里头收编的人,都服她……你不愿意出面,就别出面了,放手让女儿去做就是。” 刘赐忍着眼泪,说道:“你别想这些了,放心,我一条烂命,怎么样都好,冬至他们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有牵挂。” 被看拍了拍刘赐的脸,笑道:“别再说自己是一条烂命了,你是同济会大掌令,是江南的主子,天下半壁江山的执掌者,还是个宫里头的大太监,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人,你是个绝代的人物,刘赐,跟你一起走过这辈子,我觉得挺知足的。” 刘赐含泪笑着,说道:“都他娘的是烂事,我只想你不要走……” 说着,刘赐再忍不住,伏在被看的脸边哭起来。 被看抚慰着刘赐,直到刘赐稍平复一些了,她还是笑道:“刘赐,我真不想你这么看着我,自古美人就不该见白头,更别说是我这般油尽灯枯的模样。” 刘赐自是记得他初见被看时的情景,他记得在扬州渡口那美丽的夜色中,被看穿着一身绛红色的丝绸长裙,亭亭玉立在灿烂的灯火中的模样,他记得那时候被看那美丽的侧颜,他看到被看的瑶鼻秀挺,那漂亮的桃花眼流盼之间流露着妩媚的气息,似乎总能看透男人的心思。 刘赐觉得人世间不会有被看这般娇艳的女子,而如今这一切的美丽都已经逝去。 他们沉默地靠在一起,刘赐听着被看那微弱的呼吸,他像是听见宇宙时空的流逝。 被看沉默了良久,她骤然又睁开眼,说道:“刘赐,我看见小若了。她在大洋上,在一片仙境里。” 第1467章 美人逝去 刘赐趴在被看的床头睡着,到了夜半时分,他听见被看的呼唤,他一惊,忙醒转过来,被看近来经常半梦半醒着,神志恍惚不定。 刘赐看见被看在微弱地呼唤,他仔细听得被看是在说着:“小若……小若……” 刘赐惊诧,他听明白被看的语气,知道她是在喊白芷若。 白芷若在七年前已经离开他们,那时刘赐和柳咏絮、何绯儿,还有她一起在紫禁城里面面对朝廷斗争的风雨,白芷若一直负责刘赐的护卫事宜,担负着首席护卫的职责,在七年前,张居正已经彻底掌控局势,刘赐等人的安全得到朝廷的保障,白芷若的护卫工作也就轻松了许多。 在七年前的一个清晨,白芷若在宫里头轻松地散步,她走到司礼监的门前,她来到那株冠盖遮天蔽日的大榕树下,她像以往一样躲到大榕树里头,然后她又进了司礼监,这是她的特权,身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贴身护卫,她可以自由出入司礼监,她在司礼监的偏厅那庞大的书册库里头闲逛,那些书册原本都是些烦闷无聊的文件,但是她在一处角落发现了郑和下西洋留下的最后一份文档,她发现这些数量庞大的文档里头有一份郑和自己书写的日记,她偷走了这份日记,躲到了那大榕树上细细地阅读。 没有人知道白芷若在那大榕树上读郑和的日记读了多久,总之,白芷若再也没有出现,她消失了,没有回来找刘赐、柳咏絮等人,也没有回江南,她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当时众人寻找白芷若的行踪不得,刘赐来到那株大榕树下,他攀上大榕树,在树上找到那本郑和的日记本,他明白了白芷若是离开了。 刘赐知道被看已经时日无多,但是他想不到被看最后会是呼唤白芷若。 刘赐抓着被看的手,问道:“红儿,小若怎么了?你梦见她了?” 被看缓缓睁眼,她那美丽的桃花眼已经干涸,但那双眸子仍然闪着灵动的光芒,她看着刘赐,对刘赐露出笑容。 被看的容颜已经干枯,她凝视了刘赐片刻,黯然闭眼,叹道:“刘赐,我说了,不要你守着我。” 被看近半个月来神志一直不太清楚,此时她骤然恢复了神志,那眼神中也恢复了以往那流转的神采。 刘赐预感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握着被看的手,叹道:“咱们说好了生死相随的。” 被看笑道:“你还有这么多的牵挂,咱们就等以后再见。” 被看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命数将尽,她依然是首先为刘赐着想,又说着:“冬至如今能够担当大任了,事务就交给她,以往咱们担心一个女掌令或许不成,但如今看来,冬至干得不比你差,最要紧的是,她是最合适的人,你这边的老人们,汪直原本的老人们,姚家的人,朝廷里头收编的人,都服她……你不愿意出面,就别出面了,放手让女儿去做就是。” 刘赐忍着眼泪,说道:“你别想这些了,放心,我一条烂命,怎么样都好,冬至他们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有牵挂。” 被看拍了拍刘赐的脸,笑道:“别再说自己是一条烂命了,你是同济会大掌令,是江南的主子,天下半壁江山的执掌者,还是个宫里头的大太监,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人,你是个绝代的人物,刘赐,跟你一起走过这辈子,我觉得挺知足的。” 刘赐含泪笑着,说道:“都他娘的是烂事,我只想你不要走……” 说着,刘赐再忍不住,伏在被看的脸边哭起来。 被看抚慰着刘赐,直到刘赐稍平复一些了,她还是笑道:“刘赐,我真不想你这么看着我,自古美人就不该见白头,更别说是我这般油尽灯枯的模样。” 刘赐自是记得他初见被看时的情景,他记得在扬州渡口那美丽的夜色中,被看穿着一身绛红色的丝绸长裙,亭亭玉立在灿烂的灯火中的模样,他记得那时候被看那美丽的侧颜,他看到被看的瑶鼻秀挺,那漂亮的桃花眼流盼之间流露着妩媚的气息,似乎总能看透男人的心思。 刘赐觉得人世间不会有被看这般娇艳的女子,而如今这一切的美丽都已经逝去。 他们沉默地靠在一起,刘赐听着被看那微弱的呼吸,他像是听见宇宙时空的流逝。 被看沉默了良久,她骤然又睁开眼,说道:“刘赐,我看见小若了。她在大洋上,在一片仙境里。” 第1468章 通灵 刘赐闻言忙问道:“你是梦见她了吗?” 被看摇头,说道:“我不觉得是梦见,我看到她,我走向她,她知道我来了,她回头看着我,对我说,红姐姐,你来了,我挺想你们的。” 刘赐看着被看那笃定的模样,他相信被看真的是看见了白芷若,他觉得头皮发麻,没有人知道白芷若去了哪里。 被看闭眼回想着那神奇的经历,她说道:“她在一个海岛上,那海岛上有一些蛮人,小若混在他们中间,她还是穿着白衣,她和那些蛮人一起吃饭,那些人对她挺友善,她和我说,她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七年,她从大明的海疆出发,到了南洋,又从南洋一路往西,走遍了沿途的神秘的地方,看到了不同的种族,看到不同的秘境,她驾着小船试图去弗朗机人的地方,因为她听弗朗机人的商客说弗朗机人地盘所在的北方有一些神秘的海域,那里隐藏着神和魔,神和魔知道这个世界的答案,她要去寻找这些答案,听说住在迷雾之海深处的一座小屋里头,那座小屋建造在大海上,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终极的一个地方。” 刘赐感到喘不过气来,他问道:“你看见是她亲身亲口对你说的?” 被看点头,说道:“是的,我不觉得那是梦,她是这么的清晰,她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没法说话,就像是我的魂魄飘到了她那里,她看见我的魂魄,但她没有惊讶,她平静地和我说着这一切。她说她此前流落到内陆深处一片森林谷地里头,她遇见一个神秘的族群,那些人会通灵之术,她和他们学习了这种秘术,每逢群星照耀时,她就能够用这个通灵之术寻找思念之人的魂魄。” 刘赐感到一股沉重的悲慨,说道:“那么,她要去找那神和魔所在的地方?” 被看笑道:“看来是,她和我道别了,她说她会和我们每一个人道别。” 被看的笑容很满足,她很高兴能够见到白芷若,很高兴知道这个世间并不是她眼睛所见的那样。 刘赐也感到很震撼,他很渴望能够见到白芷若,但是他知道或许他眼下还没有这个机会,白芷若会和他们道别,这意味着要到他们将死之日,灵魂出窍之时,才能让魂魄见到白芷若。 被看喃喃问道:“刘赐,我们也能够去到那所在的、世界上最终极的地方吗?” 刘赐紧紧地握着被看的手,说道:“可以的,心诚则灵,我们可以的。” 被看叹道:“但我不知道怎么去。” 刘赐感到内心平静而空阔,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他感到他和被看好像进入另一个时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存在,而在这个时空中时间好像静止了,他和被看好像停留在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 刘赐骤然感觉到,时间并非一定流逝,就像在这一刻,他和被看道别的一刻,他感到无尽的空阔,接触到某种永恒。 被看和刘赐紧握着手,被看喃喃说道:“刘赐,我不知道怎么去。” 刘赐平静地说道:“放心,我会带你去。” 被看的眼角垂下泪水,说道:“真的吗?” 刘赐说道:“真的,我保证。” 被看露出微笑,她闭着眼,平静地睡去了。 刘赐感受着时间的停滞,他将被看的手捂在脸上,感受着被看的温度,斑斓的色彩在他的眼前浮现,浩瀚的宇宙星辰在他的心中涌动,他感觉到漫长的时空流逝,他感受到在这个只有他和被看存在的宇宙中间,他们的魂魄充斥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刘赐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直到骤然一个开门声惊醒了他,他睁开眼,感觉到他紧握的被看的手已经冰凉。 来的是柳咏絮,她来到刘赐身后,她看着被看安详的样子,她没有悲伤,只是将手放在刘赐的肩头上。 刘赐说道:“絮儿姐姐,刚刚我看见宇宙星辰。” 柳咏絮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宇宙星辰。” 刘赐说道:“是的,我们都看见了。” 柳咏絮说道:“了悟佛陀说的空性,我们也将看到宇宙星辰。” 刘赐欣然点头,说道:“絮儿姐姐,我要走了。” 柳咏絮问道:“走去哪里?” 刘赐说道:“我答应了红姐姐,要带她去所在的终极之境,那大概是星辰之外的地方。” 柳咏絮沉默片刻,说道:“那便去,如果那是你们的归宿。” 刘赐点头,他抱起了被看那已经冰冷的躯体,走出房门。 第1468章 通灵 刘赐闻言忙问道:“你是梦见她了吗?” 被看摇头,说道:“我不觉得是梦见,我看到她,我走向她,她知道我来了,她回头看着我,对我说,红姐姐,你来了,我挺想你们的。” 刘赐看着被看那笃定的模样,他相信被看真的是看见了白芷若,他觉得头皮发麻,没有人知道白芷若去了哪里。 被看闭眼回想着那神奇的经历,她说道:“她在一个海岛上,那海岛上有一些蛮人,小若混在他们中间,她还是穿着白衣,她和那些蛮人一起吃饭,那些人对她挺友善,她和我说,她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七年,她从大明的海疆出发,到了南洋,又从南洋一路往西,走遍了沿途的神秘的地方,看到了不同的种族,看到不同的秘境,她驾着小船试图去弗朗机人的地方,因为她听弗朗机人的商客说弗朗机人地盘所在的北方有一些神秘的海域,那里隐藏着神和魔,神和魔知道这个世界的答案,她要去寻找这些答案,听说住在迷雾之海深处的一座小屋里头,那座小屋建造在大海上,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终极的一个地方。” 刘赐感到喘不过气来,他问道:“你看见是她亲身亲口对你说的?” 被看点头,说道:“是的,我不觉得那是梦,她是这么的清晰,她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没法说话,就像是我的魂魄飘到了她那里,她看见我的魂魄,但她没有惊讶,她平静地和我说着这一切。她说她此前流落到内陆深处一片森林谷地里头,她遇见一个神秘的族群,那些人会通灵之术,她和他们学习了这种秘术,每逢群星照耀时,她就能够用这个通灵之术寻找思念之人的魂魄。” 刘赐感到一股沉重的悲慨,说道:“那么,她要去找那神和魔所在的地方?” 被看笑道:“看来是,她和我道别了,她说她会和我们每一个人道别。” 被看的笑容很满足,她很高兴能够见到白芷若,很高兴知道这个世间并不是她眼睛所见的那样。 刘赐也感到很震撼,他很渴望能够见到白芷若,但是他知道或许他眼下还没有这个机会,白芷若会和他们道别,这意味着要到他们将死之日,灵魂出窍之时,才能让魂魄见到白芷若。 被看喃喃问道:“刘赐,我们也能够去到那所在的、世界上最终极的地方吗?” 刘赐紧紧地握着被看的手,说道:“可以的,心诚则灵,我们可以的。” 被看叹道:“但我不知道怎么去。” 刘赐感到内心平静而空阔,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他感到他和被看好像进入另一个时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存在,而在这个时空中时间好像静止了,他和被看好像停留在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 刘赐骤然感觉到,时间并非一定流逝,就像在这一刻,他和被看道别的一刻,他感到无尽的空阔,接触到某种永恒。 被看和刘赐紧握着手,被看喃喃说道:“刘赐,我不知道怎么去。” 刘赐平静地说道:“放心,我会带你去。” 被看的眼角垂下泪水,说道:“真的吗?” 刘赐说道:“真的,我保证。” 被看露出微笑,她闭着眼,平静地睡去了。 刘赐感受着时间的停滞,他将被看的手捂在脸上,感受着被看的温度,斑斓的色彩在他的眼前浮现,浩瀚的宇宙星辰在他的心中涌动,他感觉到漫长的时空流逝,他感受到在这个只有他和被看存在的宇宙中间,他们的魂魄充斥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刘赐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直到骤然一个开门声惊醒了他,他睁开眼,感觉到他紧握的被看的手已经冰凉。 来的是柳咏絮,她来到刘赐身后,她看着被看安详的样子,她没有悲伤,只是将手放在刘赐的肩头上。 刘赐说道:“絮儿姐姐,刚刚我看见宇宙星辰。” 柳咏絮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宇宙星辰。” 刘赐说道:“是的,我们都看见了。” 柳咏絮说道:“了悟佛陀说的空性,我们也将看到宇宙星辰。” 刘赐欣然点头,说道:“絮儿姐姐,我要走了。” 柳咏絮问道:“走去哪里?” 刘赐说道:“我答应了红姐姐,要带她去所在的终极之境,那大概是星辰之外的地方。” 柳咏絮沉默片刻,说道:“那便去,如果那是你们的归宿。” 刘赐点头,他抱起了被看那已经冰冷的躯体,走出房门。 第1469章 星辰大海 刘赐抱着被看走在月港那繁华的街道上,他在喧闹的人群中缓步走着,没有太多的人留意他,在这商贸港口中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不要任何人跟随,柳咏絮也没有强求,刘赐就这般孤独地走着,他走过港口,来到港口角落的那座长桥前,此时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候,刘赐抱着被看走上桥面,冒着浩瀚的浪涛,径直往桥头走去。 他来到桥头,站在惊涛之中,看着辽阔的海面,他就这般平静地等着。 晨曦逐渐清亮,遥远的海面上船只在港口里头往来着,辽阔无际的大海似乎在吞吐着世间万物。 良久之后,刘赐终于看见那片醒目的大船帆,那艘白银大陆夷人的船只在海平面的尽头出现,朝着长桥驶来。 刘赐平静地看着船只靠近,船只像以往一样,来到长桥桥头,将绳梯甩下来。 刘赐没有去抓那绳梯,他朝大船上头喊道:“拉玛!” 拉玛攀上船舷,看着刘赐,他看到刘赐抱着被看,看见刘赐那平静的神情,他已经明白一切。 刘赐喊道:“这一次,我没有货物可以给你们!” 拉玛笑道:“看来我们白来了!” 刘赐喊道:“我想知道你们所去的是不是所在的、这个世界最终极的地方!” 拉玛喊道:“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刘赐,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里是超越这个世界的所在。” 刘赐喊道:“那里是永恒之境。” 拉玛喊道:“是的,那里是星辰大海,是永恒的所在!” 刘赐喊道:“好,你们没有白来,你们可以带走两个灵魂!” 拉玛喊道:“我不确定,刘赐,你不是我们的族人。” 刘赐喊道:“如果只有你们的族人才能去到那里,那么我不相信那里有所谓的星辰大海,有所谓的永恒!无论是神明还是宇宙,都不会这般狭隘!” 拉玛看着刘赐,看着刘赐抱着妻子毅立在浪涛中的模样,他笑了,说道:“好,刘赐,来,我来送你一程。” 拉玛翻身跃下船舷,抓着绳梯荡到刘赐面前,帮着刘赐抱着被看,沿着绳梯爬上船。 刘赐将被看送上了船,此时巨大的浪涛打来,船只摇动着,刘赐抓不住绳梯,跌了下去,幸得他最后抓住了绳索,他承受着海水的拍打,努力地向上攀去。 他攀到一半,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声:“刘赐!刘赐!……” 他回头看去,只见虞紫宁在长桥上跑来,她提着长裙,步履艰难地跑着,她浑身都已经湿透,巨大的浪涛拍打着长桥,似乎一个大浪就可以把她掀下海去,但是她义无反顾地朝着刘赐跑来。 刘赐喊道:“你做什么!?快回去!……” 一个大浪涌起,虞紫宁趴到在桥面上,抱住桥面上的木头,海水淹没了她,她的手掌、手臂都被木头割破。 虞紫宁缓过气来,她艰难地站起来,仍然向刘赐跑来,她来到桥头,喊道:“你不能抛下我们!” 刘赐生怕虞紫宁有什么不测,他喊道:“我已经和你姑母说了,我必须离开,你快回去!” 虞紫宁哽咽地喊道:“我不回去!我不要你走!” 刘赐无奈,他喊道:“紫宁,我有我的命数,你有你的命数,你别逼我了好吗?!” 虞紫宁看着那在浪涛中颠簸的船只,看着后方那辽阔的海天,她看见晨曦在海面上升起,看见那世间最纯净的光芒洒下人间,她沉吟片刻,对刘赐喊道:“那你带我走!” 刘赐无奈地摇头,他使劲地攀着那绳梯向上攀去,虞紫宁看着刘赐没有理会她,她咬牙跑过去,她跨跃而去,抓住了刘赐攀着的那道绳梯。 刘赐大惊失色,他连忙抓住虞紫宁的手,将虞紫宁拉起来,虞紫宁一把抱住刘赐,她喊道:“走!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去那星辰大海,那永恒的地方!” 刘赐看着虞紫宁那被海水打湿的模样,看着虞紫宁那美丽的眼眸,看着她眼下的两滴泪痣,他恍惚地看到记忆中的姐姐。 刘赐禁不住哭了,虞紫宁紧紧地抱住他,说道:“我不眷恋这场幻梦,走,我们去神明所在的地方!” 刘赐感受到某种轮回,这让他心中空荡,又悲从中来。 刘赐说道:“紫宁,你还年轻,你就要这般离开吗?” 虞紫宁说道:“我说了,我已经厌倦这里,如果这里没有你,我更加没有理由留下来,我们走。” 刘赐看着虞紫宁的眼眸,他似乎看到星辰闪烁,他看到某种召唤和命运的降临。 他们一起攀着绳梯,爬上了船舷。 第1469章 星辰大海 刘赐抱着被看走在月港那繁华的街道上,他在喧闹的人群中缓步走着,没有太多的人留意他,在这商贸港口中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不要任何人跟随,柳咏絮也没有强求,刘赐就这般孤独地走着,他走过港口,来到港口角落的那座长桥前,此时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候,刘赐抱着被看走上桥面,冒着浩瀚的浪涛,径直往桥头走去。 他来到桥头,站在惊涛之中,看着辽阔的海面,他就这般平静地等着。 晨曦逐渐清亮,遥远的海面上船只在港口里头往来着,辽阔无际的大海似乎在吞吐着世间万物。 良久之后,刘赐终于看见那片醒目的大船帆,那艘白银大陆夷人的船只在海平面的尽头出现,朝着长桥驶来。 刘赐平静地看着船只靠近,船只像以往一样,来到长桥桥头,将绳梯甩下来。 刘赐没有去抓那绳梯,他朝大船上头喊道:“拉玛!” 拉玛攀上船舷,看着刘赐,他看到刘赐抱着被看,看见刘赐那平静的神情,他已经明白一切。 刘赐喊道:“这一次,我没有货物可以给你们!” 拉玛笑道:“看来我们白来了!” 刘赐喊道:“我想知道你们所去的是不是所在的、这个世界最终极的地方!” 拉玛喊道:“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刘赐,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里是超越这个世界的所在。” 刘赐喊道:“那里是永恒之境。” 拉玛喊道:“是的,那里是星辰大海,是永恒的所在!” 刘赐喊道:“好,你们没有白来,你们可以带走两个灵魂!” 拉玛喊道:“我不确定,刘赐,你不是我们的族人。” 刘赐喊道:“如果只有你们的族人才能去到那里,那么我不相信那里有所谓的星辰大海,有所谓的永恒!无论是神明还是宇宙,都不会这般狭隘!” 拉玛看着刘赐,看着刘赐抱着妻子毅立在浪涛中的模样,他笑了,说道:“好,刘赐,来,我来送你一程。” 拉玛翻身跃下船舷,抓着绳梯荡到刘赐面前,帮着刘赐抱着被看,沿着绳梯爬上船。 刘赐将被看送上了船,此时巨大的浪涛打来,船只摇动着,刘赐抓不住绳梯,跌了下去,幸得他最后抓住了绳索,他承受着海水的拍打,努力地向上攀去。 他攀到一半,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声:“刘赐!刘赐!……” 他回头看去,只见虞紫宁在长桥上跑来,她提着长裙,步履艰难地跑着,她浑身都已经湿透,巨大的浪涛拍打着长桥,似乎一个大浪就可以把她掀下海去,但是她义无反顾地朝着刘赐跑来。 刘赐喊道:“你做什么!?快回去!……” 一个大浪涌起,虞紫宁趴到在桥面上,抱住桥面上的木头,海水淹没了她,她的手掌、手臂都被木头割破。 虞紫宁缓过气来,她艰难地站起来,仍然向刘赐跑来,她来到桥头,喊道:“你不能抛下我们!” 刘赐生怕虞紫宁有什么不测,他喊道:“我已经和你姑母说了,我必须离开,你快回去!” 虞紫宁哽咽地喊道:“我不回去!我不要你走!” 刘赐无奈,他喊道:“紫宁,我有我的命数,你有你的命数,你别逼我了好吗?!” 虞紫宁看着那在浪涛中颠簸的船只,看着后方那辽阔的海天,她看见晨曦在海面上升起,看见那世间最纯净的光芒洒下人间,她沉吟片刻,对刘赐喊道:“那你带我走!” 刘赐无奈地摇头,他使劲地攀着那绳梯向上攀去,虞紫宁看着刘赐没有理会她,她咬牙跑过去,她跨跃而去,抓住了刘赐攀着的那道绳梯。 刘赐大惊失色,他连忙抓住虞紫宁的手,将虞紫宁拉起来,虞紫宁一把抱住刘赐,她喊道:“走!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去那星辰大海,那永恒的地方!” 刘赐看着虞紫宁那被海水打湿的模样,看着虞紫宁那美丽的眼眸,看着她眼下的两滴泪痣,他恍惚地看到记忆中的姐姐。 刘赐禁不住哭了,虞紫宁紧紧地抱住他,说道:“我不眷恋这场幻梦,走,我们去神明所在的地方!” 刘赐感受到某种轮回,这让他心中空荡,又悲从中来。 刘赐说道:“紫宁,你还年轻,你就要这般离开吗?” 虞紫宁说道:“我说了,我已经厌倦这里,如果这里没有你,我更加没有理由留下来,我们走。” 刘赐看着虞紫宁的眼眸,他似乎看到星辰闪烁,他看到某种召唤和命运的降临。 他们一起攀着绳梯,爬上了船舷。 第1470章 归去 刘赐和虞紫宁站在这大船的甲板上,大船缓缓升起风帆,船只向着外洋荡去。 刘赐和虞紫宁看着月港,看着港口里面繁华的景象,看着大批的船只在港口里头进出,虞紫宁抱住了刘赐,脸上满是平静和喜悦。 拉玛站在桅杆前,对刘赐喊道:“刘赐,我们该走了,从此再无回头路。” 刘赐最后定定地看了一眼他熟悉的港口的景象,说道:“走。” 刘赐和虞紫宁转头看向晨曦的方向,只见那晨曦越发的清亮,那清丽的光芒好像要照彻他们的心灵。 船只扬满了帆,呼啸地向前驰去。 刘赐和虞紫宁都升起奇异的感受,他们割断了一切,他们骤然才感觉到他们原来牵挂着那么多的东西,性命、安危、亲人、友人、名誉、财富…… 此时他们割舍了一切,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负着重压,这些负担沉重得让他们麻木,让他们不自知。 虞紫宁仍是想回头看向海岸的方向,但是她一回头却发现海岸已经看不见了,她所见的只有无尽的海面。 一切的消逝不会让虞紫宁感到意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她垂下她那甜美而疲倦的容颜,不知何时,她看见夜色降临,她看到无穷尽的幻象闪现,她看见旅程的尽头,这让她感到疲惫,她沉沉睡去,而那幻象如同一场场幻梦回归,浩瀚的记忆、斑斓的光华在她心中流动,最终是一个声音在召唤,召唤她前往遥远的彼岸。 她流着泪,泪水挂在她脸上,但是很快,她的忧惧消失,她看见白色的海鸟在呼唤,看见海平面上升起苍白的明月,然后黑夜逝去了,黎明再次到来,晨光如同银色的玻璃,海面上闪烁着幽光,这些幽光跟着她一起流动,好像数不清的灵魂跟随她一起逝去。 她在时间与记忆之外,向着西方而去…… ~ 再没有人知道刘赐的故事,或者说世间仍然流传着刘赐的传说,但是这些传说都不是真实的,刘赐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公元1587年,万历十五年。 张居正变法的遗产仍在,土地、经济改革使得大明王朝的命脉得以延续,边防军事改革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拥有暂时平稳的外部环境,人事、宗藩方面的改革虽然被废除殆尽,但是张居正树立起的政府威严仍在,这一切的成就都让这个内忧外患重重的帝国得以续命,让天下百姓有一个平稳的环境,让大部分人免遭战乱、饥荒之苦,延缓了王朝末世的到来。 皇太后李婉儿是万历朝十五年来实际上的掌权者,也是张居正改革的真正幕后推手,尽管这几年她逐渐将权力移交给皇帝,但是她在帝国中枢的内外朝仍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威望。朝中臣子都知道,皇太后是大明帝国实际上的擎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 李婉儿47岁了,漫长的岁月和多年严酷的政治斗争没有磨灭这位皇太后的本心,这几年来皇太后已经鲜少上朝,除了几位内阁重臣之外,她很少面见外臣,但是在内朝的宦竖、外朝的众臣子的传言中,这位以雍容优雅的美貌闻名的皇太后美丽依旧,面见过皇太后的臣子无不被皇太后的气质风度折服。 在李婉儿看来,她只是在践行自己的命运,她洞悉世事,厌倦这场无常的游戏,但是命运将她推到了这一步,她选择尽力而为,如若能够让天下众生免除一些苦难,她觉得自己所承受和忍受的也是值得的。 李婉儿感到内心平静,她时常会想起那个男人,那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们影响彼此的命运,一同创造了这番伟大的事业,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深深地影响了她,传递给她勇气、良知、担当等等。 李婉儿知道自己只能走下去,在她的有生之年扶持这个帝国,为天下百姓遮风挡雨。而她不知道,直到三百年以后才出现另外一个被称为“叶赫那拉氏”的女人达到她这般的权势,同样身为皇太后而执掌帝国。但是如若论做到“母仪天下、参政不乱政、秉国不贪权”,她李婉儿称得上古往今来第一人。 张居正死后,李婉儿很少踏出后宫,多数时间在慈宁宫里面生活,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李婉儿让宫女们打开慈宁宫那高大的宫门和窗户,让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进来。 李婉儿端坐在偏厅的餐桌前,翻看着户部送来万历十五年春季的账本,看账本是她最主要的工作,这是她从在春禧宫当宫女时就学会的经验,在账本中她能够看明白诸多问题,对于一个小小的宫廷和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都一样。 第1470章 归去 刘赐和虞紫宁站在这大船的甲板上,大船缓缓升起风帆,船只向着外洋荡去。 刘赐和虞紫宁看着月港,看着港口里面繁华的景象,看着大批的船只在港口里头进出,虞紫宁抱住了刘赐,脸上满是平静和喜悦。 拉玛站在桅杆前,对刘赐喊道:“刘赐,我们该走了,从此再无回头路。” 刘赐最后定定地看了一眼他熟悉的港口的景象,说道:“走。” 刘赐和虞紫宁转头看向晨曦的方向,只见那晨曦越发的清亮,那清丽的光芒好像要照彻他们的心灵。 船只扬满了帆,呼啸地向前驰去。 刘赐和虞紫宁都升起奇异的感受,他们割断了一切,他们骤然才感觉到他们原来牵挂着那么多的东西,性命、安危、亲人、友人、名誉、财富…… 此时他们割舍了一切,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负着重压,这些负担沉重得让他们麻木,让他们不自知。 虞紫宁仍是想回头看向海岸的方向,但是她一回头却发现海岸已经看不见了,她所见的只有无尽的海面。 一切的消逝不会让虞紫宁感到意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她垂下她那甜美而疲倦的容颜,不知何时,她看见夜色降临,她看到无穷尽的幻象闪现,她看见旅程的尽头,这让她感到疲惫,她沉沉睡去,而那幻象如同一场场幻梦回归,浩瀚的记忆、斑斓的光华在她心中流动,最终是一个声音在召唤,召唤她前往遥远的彼岸。 她流着泪,泪水挂在她脸上,但是很快,她的忧惧消失,她看见白色的海鸟在呼唤,看见海平面上升起苍白的明月,然后黑夜逝去了,黎明再次到来,晨光如同银色的玻璃,海面上闪烁着幽光,这些幽光跟着她一起流动,好像数不清的灵魂跟随她一起逝去。 她在时间与记忆之外,向着西方而去…… ~ 再没有人知道刘赐的故事,或者说世间仍然流传着刘赐的传说,但是这些传说都不是真实的,刘赐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公元1587年,万历十五年。 张居正变法的遗产仍在,土地、经济改革使得大明王朝的命脉得以延续,边防军事改革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拥有暂时平稳的外部环境,人事、宗藩方面的改革虽然被废除殆尽,但是张居正树立起的政府威严仍在,这一切的成就都让这个内忧外患重重的帝国得以续命,让天下百姓有一个平稳的环境,让大部分人免遭战乱、饥荒之苦,延缓了王朝末世的到来。 皇太后李婉儿是万历朝十五年来实际上的掌权者,也是张居正改革的真正幕后推手,尽管这几年她逐渐将权力移交给皇帝,但是她在帝国中枢的内外朝仍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威望。朝中臣子都知道,皇太后是大明帝国实际上的擎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 李婉儿47岁了,漫长的岁月和多年严酷的政治斗争没有磨灭这位皇太后的本心,这几年来皇太后已经鲜少上朝,除了几位内阁重臣之外,她很少面见外臣,但是在内朝的宦竖、外朝的众臣子的传言中,这位以雍容优雅的美貌闻名的皇太后美丽依旧,面见过皇太后的臣子无不被皇太后的气质风度折服。 在李婉儿看来,她只是在践行自己的命运,她洞悉世事,厌倦这场无常的游戏,但是命运将她推到了这一步,她选择尽力而为,如若能够让天下众生免除一些苦难,她觉得自己所承受和忍受的也是值得的。 李婉儿感到内心平静,她时常会想起那个男人,那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们影响彼此的命运,一同创造了这番伟大的事业,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深深地影响了她,传递给她勇气、良知、担当等等。 李婉儿知道自己只能走下去,在她的有生之年扶持这个帝国,为天下百姓遮风挡雨。而她不知道,直到三百年以后才出现另外一个被称为“叶赫那拉氏”的女人达到她这般的权势,同样身为皇太后而执掌帝国。但是如若论做到“母仪天下、参政不乱政、秉国不贪权”,她李婉儿称得上古往今来第一人。 张居正死后,李婉儿很少踏出后宫,多数时间在慈宁宫里面生活,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李婉儿让宫女们打开慈宁宫那高大的宫门和窗户,让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进来。 李婉儿端坐在偏厅的餐桌前,翻看着户部送来万历十五年春季的账本,看账本是她最主要的工作,这是她从在春禧宫当宫女时就学会的经验,在账本中她能够看明白诸多问题,对于一个小小的宫廷和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都一样。 第1471章 争国本 李婉儿仔细地看着账本上的每一条账目,从去年开始,她着手干一件要紧的大事,即通过种种方式将江南的银钱输送往内陆,这是牵涉帝国命脉的大事,因为江南商贸的昌盛,以及大量白银的流入,江南那偏远内陆的贫富差距剧烈地拉大,必须将江南的银钱输送往贫瘠的地区,否则这般巨大的贫富不均,会引起帝国的动乱。 李婉儿凝神阅读着,宫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太后娘娘,她压低着声音说道:“娘娘,皇上来了……” 李婉儿静心凝神,没有听见这句话,宫女低着头退出去了,万历皇帝朱翊钧走进来。 朱翊钧脚步很轻,他低着头,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他对母亲既敬且惧,他在偏厅门口候着,却不见母亲叫他,他心中不耐,但又不敢发作。自从张居正死后,皇太后鲜少召他,他们母子之间因为权力的分配问题不可避免地生出隔阂,朱翊钧知道今天母亲是有要紧的话问他,这让他内心忐忑。 等了良久,朱翊钧才走进来,跪倒在地,轻声说道:“拜见母后。” 李婉儿才知道朱翊钧来了,她回过神来,抬眼看了朱翊钧一眼,她心神愣了愣,窗外的日光照得她有些恍惚,她看着地面上跪着的男子的身影,她恍然好像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坐在春禧宫偏厅的餐桌前,看着那个稚气的男孩,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谁曾想到他们会走向今日的命运。 李婉儿回过神来,她盖上账本,冷眼看着皇帝,说道:“昨日朝上又争起立储之事了?” “争国本”是张居正死后万历朝的头号大事,简单来说,就是万历九年的时候朱翊钧来慈宁宫向皇太后请安,当时皇太后正好不在,宫女王氏端水给朱翊钧洗手,朱翊钧一时兴起,就宠幸了王氏,但是事后朱翊钧觉得这事情不太光彩,就径自离开,没有理会这个宫女,但是没想到王氏珠胎暗结,怀上身孕,在皇太后的主持下,王氏被立为嫔妃,王氏产下的儿子是万历皇帝长子朱常洛。 但是朱翊钧排斥王氏和朱常洛,他专宠贵妃郑氏,到万历十四年,郑氏生下皇次子朱常洵,万历朝的头等大事“争国本”就此拉开帷幕。 朝中传出流言,说朱翊钧和郑贵妃到大高玄殿祈神盟誓,约定立次子朱常洵为太子,并且将密誓封存在玉匣内,由郑贵妃保管。继承人的确立素来是大明帝国的命脉所系,传言中朱翊钧的举动违背了祖制和帝国赖以绵延千秋的礼制,这势必会引起重大的政治危机。 这个流言在朝中激起了重大的反应,朝中众臣纷纷上书,建议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以瓦解流言,保帝国千秋万代。这些涉及立皇储的奏折成百上千地涌向内阁,形成一股巨大的政治浪潮。 朱翊钧选择强硬地和朝臣对抗,这和他的爷爷嘉靖皇帝当年发动“大礼议”之争一样,这件事情实际上已经演化成皇帝和朝臣针锋相对的斗争。 以李婉儿丰富的政治经验,她自是看得明白这场纷争背后的危机,对皇太后来说,遵照礼法、立长子为皇太子,这是天下稳固的保障,也是她为帝国保驾护航的职责所在。 此时朱翊钧面对太后的问询,他没有说话。 李婉儿径直又问道:“你为何不立朱常洛为太子。” 皇太后的语气冰冷,透着逼人的气势。 朱翊钧感到太后的怒火在刺穿他,他强压着紧张,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因为他是宫女的儿子。” 李婉儿冷笑一声,说道:“你也是宫女的儿子。” 朱翊钧闻言浑身一颤,当即冷汗直冒,他强压着身体的哆嗦,忙赔罪道:“皇儿错了,不该如此说话,母后赎罪……” 说着,朱翊钧开始叩头。 李婉儿没有看朱翊钧叩头赔礼的模样,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日光,那日光清澈透亮,照得她心神恍惚,她凝视着日光,时间好像停滞了,忽然之间外面飘起细雨,在这清明时节,随时都会飘起这样的小雨。 李婉儿看见雨丝飘落,她恍然中好像听见那个熟悉的笑声,说着:“姐姐,你做什么呢?” 李婉儿的呼吸急促,她凝神看去,看见年少的刘赐出现在窗前,刘赐手上拄着花锄,他的身后好像是春禧宫的庭院,而李婉儿好像坐在春禧宫的偏厅中,正看着刘赐在庭院里头清扫落花。 第1471章 争国本 李婉儿仔细地看着账本上的每一条账目,从去年开始,她着手干一件要紧的大事,即通过种种方式将江南的银钱输送往内陆,这是牵涉帝国命脉的大事,因为江南商贸的昌盛,以及大量白银的流入,江南那偏远内陆的贫富差距剧烈地拉大,必须将江南的银钱输送往贫瘠的地区,否则这般巨大的贫富不均,会引起帝国的动乱。 李婉儿凝神阅读着,宫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太后娘娘,她压低着声音说道:“娘娘,皇上来了……” 李婉儿静心凝神,没有听见这句话,宫女低着头退出去了,万历皇帝朱翊钧走进来。 朱翊钧脚步很轻,他低着头,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他对母亲既敬且惧,他在偏厅门口候着,却不见母亲叫他,他心中不耐,但又不敢发作。自从张居正死后,皇太后鲜少召他,他们母子之间因为权力的分配问题不可避免地生出隔阂,朱翊钧知道今天母亲是有要紧的话问他,这让他内心忐忑。 等了良久,朱翊钧才走进来,跪倒在地,轻声说道:“拜见母后。” 李婉儿才知道朱翊钧来了,她回过神来,抬眼看了朱翊钧一眼,她心神愣了愣,窗外的日光照得她有些恍惚,她看着地面上跪着的男子的身影,她恍然好像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坐在春禧宫偏厅的餐桌前,看着那个稚气的男孩,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谁曾想到他们会走向今日的命运。 李婉儿回过神来,她盖上账本,冷眼看着皇帝,说道:“昨日朝上又争起立储之事了?” “争国本”是张居正死后万历朝的头号大事,简单来说,就是万历九年的时候朱翊钧来慈宁宫向皇太后请安,当时皇太后正好不在,宫女王氏端水给朱翊钧洗手,朱翊钧一时兴起,就宠幸了王氏,但是事后朱翊钧觉得这事情不太光彩,就径自离开,没有理会这个宫女,但是没想到王氏珠胎暗结,怀上身孕,在皇太后的主持下,王氏被立为嫔妃,王氏产下的儿子是万历皇帝长子朱常洛。 但是朱翊钧排斥王氏和朱常洛,他专宠贵妃郑氏,到万历十四年,郑氏生下皇次子朱常洵,万历朝的头等大事“争国本”就此拉开帷幕。 朝中传出流言,说朱翊钧和郑贵妃到大高玄殿祈神盟誓,约定立次子朱常洵为太子,并且将密誓封存在玉匣内,由郑贵妃保管。继承人的确立素来是大明帝国的命脉所系,传言中朱翊钧的举动违背了祖制和帝国赖以绵延千秋的礼制,这势必会引起重大的政治危机。 这个流言在朝中激起了重大的反应,朝中众臣纷纷上书,建议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以瓦解流言,保帝国千秋万代。这些涉及立皇储的奏折成百上千地涌向内阁,形成一股巨大的政治浪潮。 朱翊钧选择强硬地和朝臣对抗,这和他的爷爷嘉靖皇帝当年发动“大礼议”之争一样,这件事情实际上已经演化成皇帝和朝臣针锋相对的斗争。 以李婉儿丰富的政治经验,她自是看得明白这场纷争背后的危机,对皇太后来说,遵照礼法、立长子为皇太子,这是天下稳固的保障,也是她为帝国保驾护航的职责所在。 此时朱翊钧面对太后的问询,他没有说话。 李婉儿径直又问道:“你为何不立朱常洛为太子。” 皇太后的语气冰冷,透着逼人的气势。 朱翊钧感到太后的怒火在刺穿他,他强压着紧张,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因为他是宫女的儿子。” 李婉儿冷笑一声,说道:“你也是宫女的儿子。” 朱翊钧闻言浑身一颤,当即冷汗直冒,他强压着身体的哆嗦,忙赔罪道:“皇儿错了,不该如此说话,母后赎罪……” 说着,朱翊钧开始叩头。 李婉儿没有看朱翊钧叩头赔礼的模样,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日光,那日光清澈透亮,照得她心神恍惚,她凝视着日光,时间好像停滞了,忽然之间外面飘起细雨,在这清明时节,随时都会飘起这样的小雨。 李婉儿看见雨丝飘落,她恍然中好像听见那个熟悉的笑声,说着:“姐姐,你做什么呢?” 李婉儿的呼吸急促,她凝神看去,看见年少的刘赐出现在窗前,刘赐手上拄着花锄,他的身后好像是春禧宫的庭院,而李婉儿好像坐在春禧宫的偏厅中,正看着刘赐在庭院里头清扫落花。 第1472章 她们的归宿 李婉儿的浑身都哆嗦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少年的刘赐仍然笑着,他退到庭院里头,李婉儿看见的不是庭院的景象,她看见秦淮河的烟雨,看见刘赐站在秦淮河畔,刘赐没有拿着花锄,他穿着一身长衣,像是个翩翩少年公子,刘赐走在江南的烟花三月中,对她微笑着,那志气昂扬的模样好像在对她说:“我刘赐要当个绝代的卿相。” 而后秦淮河的烟雨消失了,那河面变成一片浩瀚的海面,刘赐走入了大海的浪涛之中,那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小船,刘赐顶着浪涛,义无反顾地向着那小船走去。 李婉儿喃喃念叨了一声刘赐的名字,但她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她看着刘赐淹没在浪潮之中。 李婉儿听见身后朱翊钧喊:“母后……母后……” 李婉儿回转过神来,她轻叹一声,露出微笑,她觉得这世间事不见得有那么多值得纠结的,她对朱翊钧说道:“回头你把史官召来,我再交代他们一声。” 朱翊钧知道太后要做什么,太后从去年开始,已经召集史官令他们抹去史书上关于那宦爷刘赐的记载,太后对此极为上心,朱翊钧只好顺从,答了声是。 李婉儿说道:“你退下。” 朱翊钧低着头退下了。 李婉儿看着清朗的日色,她微笑叹息着,说道:“刘赐,你这个混世魔王,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走出庭院,沐浴在日色之中,她看着天际,她好像听见刘赐那熟悉的呼唤:“婉儿姐姐……” 李婉儿露出憧憬的微笑,喃喃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 在李婉儿仰望天际的同时,弗朗机人的地界、西欧北海,一艘小船飘荡在黑暗的海面上。 小船上是一群海贼,这些海贼刚刚操控小船渡过一场暴雨,他们的手法老辣,操控船只的技法高超,显然都不是一般的海贼,这群人出航并不像一般的海贼一样为了劫掠财富,如若他们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会来到这片荒芜的海域,这里是北海,是弗朗机人传说的“世界的尽头”,这群老辣的海贼的目标是探索世界的尽头。 小船上有一个不太合群的身影,这个身影坐在甲板的角落,她穿着一身白衣,戴着宽大的兜帽,她的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她掩藏在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凌厉的卫士,也像一个独行侠客。 她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天际的风雨还没有彻底平息,一声声惊雷隐隐地传来,她恍惚中听到熟悉的呼唤:“小若……” 白芷若惊得一颤,她那锐利的眼神骤然瓦解了,她抬头看向天际,天际只有深不可测的、混沌的黑色,这里已经靠近北极,所以天际会闪现神秘的极光,这让这片混沌的夜空显出奇幻的滋味。 那隐隐的呼唤仍在继续,像是从白芷若的心底传出。 白芷若看见一轮苍白的明月从混沌中挣扎而出,在极光的流转之中悬在天际,她看向海面,看见暗潮涌动的水面下浮现出幽光,好像有大批灰色的船只在深不可测的水面下驶过。 白芷若露出和李婉儿一样激动又憧憬的笑,她看向周遭混沌的一切,极光流转的夜空、狂风中扭曲的雨水、幽光涌动的海面,她的所见都变得混乱不定,她欣赏着这一切混沌,笑道:“你在看着我。我知道你看着我。可是刘赐,你知道这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吗?在这片光芒的后头、在这些幽光的尽头,到底是哪里?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白芷若听见那熟悉的笑声,是那般亲切,好像在和她开玩笑,又好像在召唤她。 白芷若笑道:“你笑什么?听说那里有传说中的‘北海巨妖’,在那迷雾的深处还有一间漂浮在海上的小屋,那里是神和魔的地盘,这是真的吗?” 白芷若站起来,她来到船首,定定地看着迷雾扭曲的前方,她感到那熟悉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喃喃叹道:“你是说,你在那里等我吗?还是你已经离开我们所见的这个世间?超脱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白芷若听着风雨的呼啸,她那美丽的眼眸里头的瞳孔涣散,她用虚幻的目光审视着眼前混沌的一切,她看见这个世界幻化出无数美丽的色彩,她满足地笑了。 这时,海面上翻涌起一道泼天的大浪,饶是船上这些老辣的海贼都因此大惊失色,他们呼喊着,一边收拢船帆一边掩蔽。 第1472章 她们的归宿 李婉儿的浑身都哆嗦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少年的刘赐仍然笑着,他退到庭院里头,李婉儿看见的不是庭院的景象,她看见秦淮河的烟雨,看见刘赐站在秦淮河畔,刘赐没有拿着花锄,他穿着一身长衣,像是个翩翩少年公子,刘赐走在江南的烟花三月中,对她微笑着,那志气昂扬的模样好像在对她说:“我刘赐要当个绝代的卿相。” 而后秦淮河的烟雨消失了,那河面变成一片浩瀚的海面,刘赐走入了大海的浪涛之中,那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小船,刘赐顶着浪涛,义无反顾地向着那小船走去。 李婉儿喃喃念叨了一声刘赐的名字,但她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她看着刘赐淹没在浪潮之中。 李婉儿听见身后朱翊钧喊:“母后……母后……” 李婉儿回转过神来,她轻叹一声,露出微笑,她觉得这世间事不见得有那么多值得纠结的,她对朱翊钧说道:“回头你把史官召来,我再交代他们一声。” 朱翊钧知道太后要做什么,太后从去年开始,已经召集史官令他们抹去史书上关于那宦爷刘赐的记载,太后对此极为上心,朱翊钧只好顺从,答了声是。 李婉儿说道:“你退下。” 朱翊钧低着头退下了。 李婉儿看着清朗的日色,她微笑叹息着,说道:“刘赐,你这个混世魔王,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走出庭院,沐浴在日色之中,她看着天际,她好像听见刘赐那熟悉的呼唤:“婉儿姐姐……” 李婉儿露出憧憬的微笑,喃喃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 在李婉儿仰望天际的同时,弗朗机人的地界、西欧北海,一艘小船飘荡在黑暗的海面上。 小船上是一群海贼,这些海贼刚刚操控小船渡过一场暴雨,他们的手法老辣,操控船只的技法高超,显然都不是一般的海贼,这群人出航并不像一般的海贼一样为了劫掠财富,如若他们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会来到这片荒芜的海域,这里是北海,是弗朗机人传说的“世界的尽头”,这群老辣的海贼的目标是探索世界的尽头。 小船上有一个不太合群的身影,这个身影坐在甲板的角落,她穿着一身白衣,戴着宽大的兜帽,她的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她掩藏在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凌厉的卫士,也像一个独行侠客。 她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天际的风雨还没有彻底平息,一声声惊雷隐隐地传来,她恍惚中听到熟悉的呼唤:“小若……” 白芷若惊得一颤,她那锐利的眼神骤然瓦解了,她抬头看向天际,天际只有深不可测的、混沌的黑色,这里已经靠近北极,所以天际会闪现神秘的极光,这让这片混沌的夜空显出奇幻的滋味。 那隐隐的呼唤仍在继续,像是从白芷若的心底传出。 白芷若看见一轮苍白的明月从混沌中挣扎而出,在极光的流转之中悬在天际,她看向海面,看见暗潮涌动的水面下浮现出幽光,好像有大批灰色的船只在深不可测的水面下驶过。 白芷若露出和李婉儿一样激动又憧憬的笑,她看向周遭混沌的一切,极光流转的夜空、狂风中扭曲的雨水、幽光涌动的海面,她的所见都变得混乱不定,她欣赏着这一切混沌,笑道:“你在看着我。我知道你看着我。可是刘赐,你知道这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吗?在这片光芒的后头、在这些幽光的尽头,到底是哪里?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白芷若听见那熟悉的笑声,是那般亲切,好像在和她开玩笑,又好像在召唤她。 白芷若笑道:“你笑什么?听说那里有传说中的‘北海巨妖’,在那迷雾的深处还有一间漂浮在海上的小屋,那里是神和魔的地盘,这是真的吗?” 白芷若站起来,她来到船首,定定地看着迷雾扭曲的前方,她感到那熟悉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喃喃叹道:“你是说,你在那里等我吗?还是你已经离开我们所见的这个世间?超脱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白芷若听着风雨的呼啸,她那美丽的眼眸里头的瞳孔涣散,她用虚幻的目光审视着眼前混沌的一切,她看见这个世界幻化出无数美丽的色彩,她满足地笑了。 这时,海面上翻涌起一道泼天的大浪,饶是船上这些老辣的海贼都因此大惊失色,他们呼喊着,一边收拢船帆一边掩蔽。 第1473章 郑一官 白芷若毅立在船头,她看着大浪涌来,这道浪涛足以将这艘小船打得粉碎。 白芷若没有退避,她拔出长剑,指向那惊天大浪,她发出一声啸傲的呼喝:“破!……” 这一声呼喝在轰天的浪潮中回荡出巨大的声响,随着白芷若话音一落,那遮天大浪从中间破开一道裂口,这道裂口窄小,在那巨大的浪涛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这艘小船正好穿过这道裂口,得以穿过这片遮天的大浪。 白芷若看着如山一般的巨浪在头顶掠过,她平静地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越发混沌的时空,她相信在那些幽明不定的辉光的尽头,是她所探索的终极所在。 她相信郑和最终也是来到了这样的一个远方,这里是通向“心中的圣地”的道路,是比麦加更加遥远世界的尽头,或许在那尽头之处,她将投入的怀抱,看见这个世界的真相,或许她将超脱自我的一切,进入刘赐已经去到的那片更加高远的混沌的时空,她将得以超越自己的存在,得以俯瞰这个尘世,得以看清这个世间的一场虚空大戏。 白芷若看见混沌的虚空降临,她坚定地看着前方,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切被逐渐剥离,她手上的剑,她心中的剑,她外衣的包裹,她内在的自缚之茧,她喜怒哀乐的种种情绪…… 一切都被抛弃,她感到超脱,她看见刘赐,看见父亲,看见李婉儿,看见被看,看见柳咏絮,但是最终这一切也被抛弃,她进入了无始无终的时空…… ~ 40年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 郑一官来到双屿港,这是他向往已久的神圣之地,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来到这里。 他21岁,是福建人,出生在闽南渔村的小官吏家庭,他出生时家境已经落魄,他和乡里性情逸荡的年轻人一样学习海事,在17岁时他就来到广东香山澳依附从事海商生意的舅父,从事海外贸易,他在南洋、东洋往来驰骋,由于他精强能干,很快将事业做大。而后他转而寄身大海商李旦的门下,并以父事之,他借助李旦的势力,在大明海疆拓展贸易,经过数年开拓,成为海上巨贾。 郑一官对于“同济会”向往已久,这是一个威震大明海疆的名字,大明沿海的所有商帮和贸易一度尽数在同济会的掌控之中,早在他父亲还没出生的五十年前,同济会就已经一统江南,郑一官从小听着同济会的传说长大,做出同济会那样的一番大业,是他成为海商的一个重要动力。 但是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同济会如今的控制力已经不如鼎盛的时候,这是不可避免的,同济会扶持起了大明海疆的贸易,但是随着大明海疆的贸易越发昌盛,随着商贸规模的做大,同济会一家一统的局面已经无法满足发展的需求,于是越来越多的商帮独立行事,但是无论这些商帮如何做大,他们始终遵同济会为“盟主”,都接受同济会掌令的号令,在大明的海商们看来,同济会是他们的“祖宗”,是大明海疆秩序的保证。 郑一官如今是大明海疆众多商帮之中一个不算显眼的头目,他怀有大志,在他初成事业时,就给同济会送去信件,希望能够接受同济会的号令,这是他的目标,而有资格接受同济会的号令,也标志着他成为大明海疆一股主流的力量。 如今他终于得到同济会的回信,于是他来到双屿港。 郑一官的心情很好,这个月他的长子郑森刚刚满周岁,这是一个好消息,他事业初成,有了一个身体健康的儿子,他觉得自己的雄心能够装得下这片浩瀚的大洋。 他在双屿港登陆,这座巨大的港口已经繁荣了近百年,如今仍然是同济会的核心力量所在,同济会驻扎在这里的舰队仍然足以同时荡平当今大明海疆最强大的三支势力。 郑一官登上那座蝠状的、漆黑的高塔,这是同济会的总部,他在最高一层面见同济会的掌令,得到同济会颁给他的同济会文书,这标志着他成为同济会旗下的盟友,在同济会需要的时候他必须听从号令。 郑一官志得意满,但是他又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同济会的掌令告诉他,“柳姑娘”要见他。 郑一官感到惊诧,柳姑娘是同济会实际上的掌门人,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见到这位女公子的真实面目,这位女子从六七十年前同济会初创时就已经执掌这个帮会,同济会一路走来是她一手执掌规划的。 第1473章 郑一官 白芷若毅立在船头,她看着大浪涌来,这道浪涛足以将这艘小船打得粉碎。 白芷若没有退避,她拔出长剑,指向那惊天大浪,她发出一声啸傲的呼喝:“破!……” 这一声呼喝在轰天的浪潮中回荡出巨大的声响,随着白芷若话音一落,那遮天大浪从中间破开一道裂口,这道裂口窄小,在那巨大的浪涛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这艘小船正好穿过这道裂口,得以穿过这片遮天的大浪。 白芷若看着如山一般的巨浪在头顶掠过,她平静地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越发混沌的时空,她相信在那些幽明不定的辉光的尽头,是她所探索的终极所在。 她相信郑和最终也是来到了这样的一个远方,这里是通向“心中的圣地”的道路,是比麦加更加遥远世界的尽头,或许在那尽头之处,她将投入的怀抱,看见这个世界的真相,或许她将超脱自我的一切,进入刘赐已经去到的那片更加高远的混沌的时空,她将得以超越自己的存在,得以俯瞰这个尘世,得以看清这个世间的一场虚空大戏。 白芷若看见混沌的虚空降临,她坚定地看着前方,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切被逐渐剥离,她手上的剑,她心中的剑,她外衣的包裹,她内在的自缚之茧,她喜怒哀乐的种种情绪…… 一切都被抛弃,她感到超脱,她看见刘赐,看见父亲,看见李婉儿,看见被看,看见柳咏絮,但是最终这一切也被抛弃,她进入了无始无终的时空…… ~ 40年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 郑一官来到双屿港,这是他向往已久的神圣之地,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来到这里。 他21岁,是福建人,出生在闽南渔村的小官吏家庭,他出生时家境已经落魄,他和乡里性情逸荡的年轻人一样学习海事,在17岁时他就来到广东香山澳依附从事海商生意的舅父,从事海外贸易,他在南洋、东洋往来驰骋,由于他精强能干,很快将事业做大。而后他转而寄身大海商李旦的门下,并以父事之,他借助李旦的势力,在大明海疆拓展贸易,经过数年开拓,成为海上巨贾。 郑一官对于“同济会”向往已久,这是一个威震大明海疆的名字,大明沿海的所有商帮和贸易一度尽数在同济会的掌控之中,早在他父亲还没出生的五十年前,同济会就已经一统江南,郑一官从小听着同济会的传说长大,做出同济会那样的一番大业,是他成为海商的一个重要动力。 但是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同济会如今的控制力已经不如鼎盛的时候,这是不可避免的,同济会扶持起了大明海疆的贸易,但是随着大明海疆的贸易越发昌盛,随着商贸规模的做大,同济会一家一统的局面已经无法满足发展的需求,于是越来越多的商帮独立行事,但是无论这些商帮如何做大,他们始终遵同济会为“盟主”,都接受同济会掌令的号令,在大明的海商们看来,同济会是他们的“祖宗”,是大明海疆秩序的保证。 郑一官如今是大明海疆众多商帮之中一个不算显眼的头目,他怀有大志,在他初成事业时,就给同济会送去信件,希望能够接受同济会的号令,这是他的目标,而有资格接受同济会的号令,也标志着他成为大明海疆一股主流的力量。 如今他终于得到同济会的回信,于是他来到双屿港。 郑一官的心情很好,这个月他的长子郑森刚刚满周岁,这是一个好消息,他事业初成,有了一个身体健康的儿子,他觉得自己的雄心能够装得下这片浩瀚的大洋。 他在双屿港登陆,这座巨大的港口已经繁荣了近百年,如今仍然是同济会的核心力量所在,同济会驻扎在这里的舰队仍然足以同时荡平当今大明海疆最强大的三支势力。 郑一官登上那座蝠状的、漆黑的高塔,这是同济会的总部,他在最高一层面见同济会的掌令,得到同济会颁给他的同济会文书,这标志着他成为同济会旗下的盟友,在同济会需要的时候他必须听从号令。 郑一官志得意满,但是他又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同济会的掌令告诉他,“柳姑娘”要见他。 郑一官感到惊诧,柳姑娘是同济会实际上的掌门人,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见到这位女公子的真实面目,这位女子从六七十年前同济会初创时就已经执掌这个帮会,同济会一路走来是她一手执掌规划的。 第1474章 面见柳姑娘 毫无疑问,柳姑娘是郑一官所知的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本不奢望能够见到这位柳姑娘,实际上,如今流传在民间的多是柳姑娘的传说而已,柳姑娘如今已经不问世事,甚至没有人知道柳姑娘是死是活。 郑一官拿到同济会掌令给他的一纸文书,上面盖着同济会大掌令的印章,让郑一官前往钱塘的灵隐寺。 郑一官当即赶往灵隐寺,在两天之后,他从杭州府城的港口登陆,从府城的外城绕行,登上北高峰,来到灵隐寺的山门前。 只见盛夏时节,那山门清幽依旧,郑一官来到时是傍晚时分,仍有大批香客在寺庙里面祈福进香。 郑一官在山门门口将同济会的文书递给一位身着黑衣的人物,这是同济会的官员,这位官员仔细地搜查了郑一官的全身,只允许郑一官一人入内。 郑一官跟随那位官员来到寺庙深处的一处别院前,郑一官常年混迹江湖,他一看就明白,这处别院看似清幽不起眼,但是沿途走来至少布置了六个关卡防备,就算是刺客有通天的本领都难以突破着六重防备。 郑一官走进别院,别院里头只有一株高大的枫树,盛夏时节枫树叶绿里透红,渲染出生气勃发的气息。 别院的门口候着一位六旬老者,老者须发皆白,但是目光矍铄锐利。 郑一官对老者躬行大礼,朗声说道:“见过前辈。” 老者说道:“你就是郑一官?” 郑一官答:“正是晚辈!” 老者说道:“你在南洋闹出不小的名堂。” 郑一官说道:“前辈见笑。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老者说道:“姓虞。” 郑一官暗暗抽了一口凉气,“虞”是个罕见的姓氏,而同济会的执掌者正是姓“虞”,比如如今在双屿港那位年富力强的掌令大人。而眼前这位老者这般高龄,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同济会的第二代执掌者,虞紫川。 郑一官慨然再次行礼道:“晚辈失礼!见过掌令大人!” 虞紫川没有理会他,只是恭敬地对幽深的房屋里面说到:“姑母,人来了。” 郑一官紧张地看着那房门,房门上垂着一道竹帘,让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郑一官,我听说了你在平户藩的事情,你很有胆略。” 日本的平户藩几十年来都是同济会的地盘,而随着这些年来同济会势力的收缩,同时日本各方大名势力的崛起以及弗朗机人势力的入侵,同济会在平户藩统治受到威胁,两年前郑一官去到平户藩,他发现弗朗机人勾结日本在平户藩当地的大名图谋对同济会发动突袭,要摧毁同济会在平户藩的据点,他出于对同济会的崇敬和维护汉人的商贸利益,他发动汉人在平户藩的势力,对弗朗机人的舰队展开突袭,先发制人地击退了弗朗机人。 这个行动很大地提升了郑一官在汉人商贸势力中的威望,也让同济会知道了他的这个英雄之举。 郑一官做出谦逊的姿态,说道:“一官为的是维护我大明子民颜面和利益……” 郑一官话没说完,垂帘里头的柳姑娘就说道:“你还曾遇见蓝大仙?” 蓝大仙仍然游走于江湖中,在郑一官进入江湖之前,大约十四岁时他遇见蓝大仙。 郑一官说道:“是的,那时我随族人在扬州集市贩货,遇见那位神仙。” 柳姑娘说道:“那蓝大仙给你看了命相?” 郑一官一愣,回想片刻,他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说道:“掌令大人说起来,我想起,那位神仙当时说我是个……是个混世魔王。” 郑一官说出这个话有些犹豫,在他看来,“混世魔王”是个不佳的评价,他身为大明的子民,虽然出身贫贱,又从事这法外之事,但是他还是想着要出将入相,要成为一个有脸面的人物。 柳姑娘笑了笑,说道:“你觉得这评价如何?” 郑一官笑道:“掌令大人见笑了,一官虽说行事爱走偏锋,但心里头想着还是要成一个能成就大业的人物。” 柳姑娘笑道:“你觉着如何算是成就大业?” 郑一官想了想,说道:“封疆拜侯。” 虞紫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柳姑娘仍是笑道:“一个海贼,想要封疆拜侯,好志气。” 郑一官知道他说出这个话显得有些荒诞,他是一个海贼,而且迎娶了日本女人为妻,就这两条,一般人十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被封侯。 柳姑娘沉吟片刻,又叹道:“倒是让我想起,当年有个青楼出身的孩子,喊着自己要当个绝代卿相。” 第1474章 面见柳姑娘 毫无疑问,柳姑娘是郑一官所知的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本不奢望能够见到这位柳姑娘,实际上,如今流传在民间的多是柳姑娘的传说而已,柳姑娘如今已经不问世事,甚至没有人知道柳姑娘是死是活。 郑一官拿到同济会掌令给他的一纸文书,上面盖着同济会大掌令的印章,让郑一官前往钱塘的灵隐寺。 郑一官当即赶往灵隐寺,在两天之后,他从杭州府城的港口登陆,从府城的外城绕行,登上北高峰,来到灵隐寺的山门前。 只见盛夏时节,那山门清幽依旧,郑一官来到时是傍晚时分,仍有大批香客在寺庙里面祈福进香。 郑一官在山门门口将同济会的文书递给一位身着黑衣的人物,这是同济会的官员,这位官员仔细地搜查了郑一官的全身,只允许郑一官一人入内。 郑一官跟随那位官员来到寺庙深处的一处别院前,郑一官常年混迹江湖,他一看就明白,这处别院看似清幽不起眼,但是沿途走来至少布置了六个关卡防备,就算是刺客有通天的本领都难以突破着六重防备。 郑一官走进别院,别院里头只有一株高大的枫树,盛夏时节枫树叶绿里透红,渲染出生气勃发的气息。 别院的门口候着一位六旬老者,老者须发皆白,但是目光矍铄锐利。 郑一官对老者躬行大礼,朗声说道:“见过前辈。” 老者说道:“你就是郑一官?” 郑一官答:“正是晚辈!” 老者说道:“你在南洋闹出不小的名堂。” 郑一官说道:“前辈见笑。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老者说道:“姓虞。” 郑一官暗暗抽了一口凉气,“虞”是个罕见的姓氏,而同济会的执掌者正是姓“虞”,比如如今在双屿港那位年富力强的掌令大人。而眼前这位老者这般高龄,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同济会的第二代执掌者,虞紫川。 郑一官慨然再次行礼道:“晚辈失礼!见过掌令大人!” 虞紫川没有理会他,只是恭敬地对幽深的房屋里面说到:“姑母,人来了。” 郑一官紧张地看着那房门,房门上垂着一道竹帘,让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郑一官,我听说了你在平户藩的事情,你很有胆略。” 日本的平户藩几十年来都是同济会的地盘,而随着这些年来同济会势力的收缩,同时日本各方大名势力的崛起以及弗朗机人势力的入侵,同济会在平户藩统治受到威胁,两年前郑一官去到平户藩,他发现弗朗机人勾结日本在平户藩当地的大名图谋对同济会发动突袭,要摧毁同济会在平户藩的据点,他出于对同济会的崇敬和维护汉人的商贸利益,他发动汉人在平户藩的势力,对弗朗机人的舰队展开突袭,先发制人地击退了弗朗机人。 这个行动很大地提升了郑一官在汉人商贸势力中的威望,也让同济会知道了他的这个英雄之举。 郑一官做出谦逊的姿态,说道:“一官为的是维护我大明子民颜面和利益……” 郑一官话没说完,垂帘里头的柳姑娘就说道:“你还曾遇见蓝大仙?” 蓝大仙仍然游走于江湖中,在郑一官进入江湖之前,大约十四岁时他遇见蓝大仙。 郑一官说道:“是的,那时我随族人在扬州集市贩货,遇见那位神仙。” 柳姑娘说道:“那蓝大仙给你看了命相?” 郑一官一愣,回想片刻,他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说道:“掌令大人说起来,我想起,那位神仙当时说我是个……是个混世魔王。” 郑一官说出这个话有些犹豫,在他看来,“混世魔王”是个不佳的评价,他身为大明的子民,虽然出身贫贱,又从事这法外之事,但是他还是想着要出将入相,要成为一个有脸面的人物。 柳姑娘笑了笑,说道:“你觉得这评价如何?” 郑一官笑道:“掌令大人见笑了,一官虽说行事爱走偏锋,但心里头想着还是要成一个能成就大业的人物。” 柳姑娘笑道:“你觉着如何算是成就大业?” 郑一官想了想,说道:“封疆拜侯。” 虞紫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柳姑娘仍是笑道:“一个海贼,想要封疆拜侯,好志气。” 郑一官知道他说出这个话显得有些荒诞,他是一个海贼,而且迎娶了日本女人为妻,就这两条,一般人十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被封侯。 柳姑娘沉吟片刻,又叹道:“倒是让我想起,当年有个青楼出身的孩子,喊着自己要当个绝代卿相。” 第1475章 归宿 郑一官一愣,他隐约知道柳姑娘说的这个人物,传说这个人是同济会最伟大的一任执掌者,曾经是执掌大明半壁江山,权倾天下的人物,只是这个人物的故事已经被岁月淹没。 柳姑娘又说道:“蓝大仙看你命相时,是否说过,他曾看过类似的命相?” 郑一官回想了一下,说道:“那神仙似曾说过,他在钱塘看过一个人物的命相,也是这混世魔王般的命数。” 柳姑娘问道:“蓝大仙还说,他这辈子就曾看过你们这两个称得上‘混世魔王’的命数?” 郑一官又回想了片刻,说道:“我记不得了,似乎有这个话。” 虞紫川对柳姑娘恭敬说道:“姑母,我查探得,是有这个话。” 当年郑一官见到蓝大仙时是在集市中,还有许多人在场,包括同济会的耳目,同济会一直留意着蓝大仙的行踪,他们听闻蓝大仙的这个评语,就汇报给了柳姑娘,柳姑娘一直记得这个事情,待到近来听说这郑一官的事迹,她想起当年蓝大仙对郑一官的评价,于是召见他。 柳姑娘说道:“年轻人,走近来,我看看。” 郑一官谨慎地走近了,来到那幽深的门前,站在竹帘后面,他看着幽黑的房间里面,他看见一个身影穿着天青色的衣裳的身影,只见那个身影娉娉婷婷,宛然是个美丽的少女,而郑一官又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扫视,那目光像寒冰一般清冷锐利,仿佛能够刺穿人心,那目光中透着郑一官从未想象过的厚重和沧桑。 柳姑娘叹道:“是有几分神似,只是那灵动的味道,还是欠了一些。” 虞紫川笑道:“姑母,在你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人比得上舅父。” 柳姑娘叹息一声,她没有玩笑,而是认真地说道:“也是,这世上如何再寻得找他那样的人物。你,郑一官,你可想掌一个同济会的令牌?” 郑一官大惊,他知道同济会一共有七块写着“同济”二字的令牌,这些令牌代表着同济会的最高权力,他眼下只是一个小海贼头目,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般“一步登天”的时候。 郑一官当即下拜,说道:“一官人微力薄,若是掌令大人信任,必拼力而为,万死不辞!” 柳姑娘说道:“你爱和日本人、弗朗机人打交道,便让你参与同济会在东洋的事情。记着,你听同济会的号令,你我势必一同昌盛,你若是有背信弃义之举,同济会必有办法收拾你。” 郑一官叩首,朗声说道:“得掌令大人青眼,一官只有感恩图报,绝无背义之理!” 柳姑娘说道:“去,虞掌令会给你令牌。” 郑一官再次下拜,而后退下了。 虞紫川看着郑一官的身影走出,他还是有些犹疑,说道:“姑母,这年轻人虽然精干,但这般就给他大掌令的名位,是否仓促了些?” 柳姑娘说道:“且看他的表现,如若我没看错,他日后或许真是个封疆拜侯的人物。” 虞紫川对姑母素来只有信赖,他说道:“一切听姑母的令旨。” 柳姑娘叹道:“紫川,我老了,我清楚自己的斤两,日后我就不再管这些大事了,提拔这位郑一官,是我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且看他的造化。” 虞紫川感到心酸,五十多年了,一直是姑母掌控着同济会的进退,不管台面上的大掌令换了几代人,姑母始终是同济会真正的灵魂,姑母已经多次表达要退出的意思,今日看来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这意味着同济会一个时代的结束。 虞紫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道:“姑母,日后的路还长,同济会该何去何从……” 柳姑娘没有接虞紫川的话,她轻松地叹道:“我终于有一日卸下这个担子,说起来,我有好几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也没有梦见他,他是已经完全不理这尘世中的事情了吗?” 柳姑娘思索着,又叹道:“婉儿十一年前就已经去了,故人都走了,留下我一个。” 沉吟片刻,柳姑娘叹道:“紫川,你去,我要诵经了。” 虞紫川由衷地感到心酸,他躬身退下了。 这寂静的庭院中传来柳姑娘的诵经声,但是诵了片刻,这声音又断了,空旷的庭院中传来柳姑娘的一声叹息。 只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走出了庭院,她的一头青丝依然乌黑如瀑,此时夕阳西下,那凄美的夕色即将沉没在北高峰后头,夕色照耀着她的身影,依然是那般洋溢着凄清的烟火气息。 柳姑娘看着北高峰,看着高峰下方的钱塘西湖,她喃喃叹道:“人世间一场大梦,只有你们一直看着,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尘世可笑得紧?” 第1475章 归宿 郑一官一愣,他隐约知道柳姑娘说的这个人物,传说这个人是同济会最伟大的一任执掌者,曾经是执掌大明半壁江山,权倾天下的人物,只是这个人物的故事已经被岁月淹没。 柳姑娘又说道:“蓝大仙看你命相时,是否说过,他曾看过类似的命相?” 郑一官回想了一下,说道:“那神仙似曾说过,他在钱塘看过一个人物的命相,也是这混世魔王般的命数。” 柳姑娘问道:“蓝大仙还说,他这辈子就曾看过你们这两个称得上‘混世魔王’的命数?” 郑一官又回想了片刻,说道:“我记不得了,似乎有这个话。” 虞紫川对柳姑娘恭敬说道:“姑母,我查探得,是有这个话。” 当年郑一官见到蓝大仙时是在集市中,还有许多人在场,包括同济会的耳目,同济会一直留意着蓝大仙的行踪,他们听闻蓝大仙的这个评语,就汇报给了柳姑娘,柳姑娘一直记得这个事情,待到近来听说这郑一官的事迹,她想起当年蓝大仙对郑一官的评价,于是召见他。 柳姑娘说道:“年轻人,走近来,我看看。” 郑一官谨慎地走近了,来到那幽深的门前,站在竹帘后面,他看着幽黑的房间里面,他看见一个身影穿着天青色的衣裳的身影,只见那个身影娉娉婷婷,宛然是个美丽的少女,而郑一官又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扫视,那目光像寒冰一般清冷锐利,仿佛能够刺穿人心,那目光中透着郑一官从未想象过的厚重和沧桑。 柳姑娘叹道:“是有几分神似,只是那灵动的味道,还是欠了一些。” 虞紫川笑道:“姑母,在你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人比得上舅父。” 柳姑娘叹息一声,她没有玩笑,而是认真地说道:“也是,这世上如何再寻得找他那样的人物。你,郑一官,你可想掌一个同济会的令牌?” 郑一官大惊,他知道同济会一共有七块写着“同济”二字的令牌,这些令牌代表着同济会的最高权力,他眼下只是一个小海贼头目,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般“一步登天”的时候。 郑一官当即下拜,说道:“一官人微力薄,若是掌令大人信任,必拼力而为,万死不辞!” 柳姑娘说道:“你爱和日本人、弗朗机人打交道,便让你参与同济会在东洋的事情。记着,你听同济会的号令,你我势必一同昌盛,你若是有背信弃义之举,同济会必有办法收拾你。” 郑一官叩首,朗声说道:“得掌令大人青眼,一官只有感恩图报,绝无背义之理!” 柳姑娘说道:“去,虞掌令会给你令牌。” 郑一官再次下拜,而后退下了。 虞紫川看着郑一官的身影走出,他还是有些犹疑,说道:“姑母,这年轻人虽然精干,但这般就给他大掌令的名位,是否仓促了些?” 柳姑娘说道:“且看他的表现,如若我没看错,他日后或许真是个封疆拜侯的人物。” 虞紫川对姑母素来只有信赖,他说道:“一切听姑母的令旨。” 柳姑娘叹道:“紫川,我老了,我清楚自己的斤两,日后我就不再管这些大事了,提拔这位郑一官,是我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且看他的造化。” 虞紫川感到心酸,五十多年了,一直是姑母掌控着同济会的进退,不管台面上的大掌令换了几代人,姑母始终是同济会真正的灵魂,姑母已经多次表达要退出的意思,今日看来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这意味着同济会一个时代的结束。 虞紫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道:“姑母,日后的路还长,同济会该何去何从……” 柳姑娘没有接虞紫川的话,她轻松地叹道:“我终于有一日卸下这个担子,说起来,我有好几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也没有梦见他,他是已经完全不理这尘世中的事情了吗?” 柳姑娘思索着,又叹道:“婉儿十一年前就已经去了,故人都走了,留下我一个。” 沉吟片刻,柳姑娘叹道:“紫川,你去,我要诵经了。” 虞紫川由衷地感到心酸,他躬身退下了。 这寂静的庭院中传来柳姑娘的诵经声,但是诵了片刻,这声音又断了,空旷的庭院中传来柳姑娘的一声叹息。 只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走出了庭院,她的一头青丝依然乌黑如瀑,此时夕阳西下,那凄美的夕色即将沉没在北高峰后头,夕色照耀着她的身影,依然是那般洋溢着凄清的烟火气息。 柳姑娘看着北高峰,看着高峰下方的钱塘西湖,她喃喃叹道:“人世间一场大梦,只有你们一直看着,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尘世可笑得紧?” 第1476章 料罗湾海战 8年之后,大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金门料罗湾。 曙色还未彻底刺破黑暗的天际,一百多艘战舰顺着海潮,在弥漫的大雾中悄然开到了金门岛南部的料罗湾海口,在料罗湾的港口里面停泊着荷兰舰队的全部主力,此时的荷兰正在如日中天的鼎盛时期,它已经取代了西班牙人海上霸主的地位,荷兰人的这支主力舰队在太平洋上所向无敌,未逢敌手。 悄然开来的一百多艘战舰号称明军主力,但实际上绝大部分力量属于郑氏海盗集团所有,此时站在旗舰上的是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他是郑一官,八年前他得到同济会的青睐,并且自立门户开创自己的海盗武装集团之后,他已经更名为“郑芝龙”。 这些年来荷兰人大举侵入大明的海疆,侵占大明沿海的商贸利益,孱弱的大明官军对于这些外来的侵略者没有太多办法,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郑芝龙作为大明海疆最强大的武装商贸力量,他与荷兰人的冲突不可避免,局面逐渐演变成郑芝龙的郑氏海盗集团代表大明对抗荷兰人。 在三个月前,这支荷兰人的主力舰队对厦门港发动突袭,不宣而战,击沉了停泊在厦门港内的郑芝龙集团五十艘战舰,导致郑芝龙的元气大伤。而后荷兰人登岸劫掠,在大明方面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继续摧毁郑芝龙集团和大明官军的航海舰船,并封锁了厦门港,强迫厦门、金门、列屿、鼓浪屿一带的大明人民向荷兰人进贡,同时威胁大明朝廷开放贸易。 远在京城的大明朝廷为荷兰人的侵略而愤怒,但是大明帝国此时已是风雨飘摇,这个内忧外患、矛盾重重的古老帝国无法应付东南沿海的变故,朝廷只能寄希望于郑芝龙,希望他那亦盗亦商的海洋武装力量能够为大明抵御外侮。 荷兰人的突袭对郑芝龙来说是致命的,至少在荷兰人看来、在大明沿海的众多大商帮看来都是如此,因为其时郑氏集团的舰队主力全停泊在厦门港,郑芝龙的“家底”已经被毁。 年轻的郑芝龙没有像大明朝廷一样表现出愤怒,他派出使者与荷兰人交涉,表明了自己的不满,要求荷兰人释放他们扣押的郑氏集团将士以及大明的商人。 荷兰人认为郑芝龙已经没有反击的能耐,但是基于做生意的规矩,他们愿意和郑芝龙修好。郑芝龙看清楚荷兰人的诉求,他与荷兰人周旋,同时在贸易事宜上牵制荷兰人。 荷兰人提出条件,要求大明停止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贸易,大明朝廷则要求荷兰人先赔偿突袭厦门港的损失,双方显然难以谈拢,两国在7月29日正式宣战。 在8、9月两个月的台风频发的间隙里,郑芝龙代表大明官军与荷兰人周旋,双方频发小战,而与此同时,郑芝龙拼尽全力地征调民船和征集物资,建造自己的新船队。 荷兰人并未真正意识到郑芝龙的行动规模,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荷兰人急于迫使大明朝廷签署贸易条约,并未集中力量清剿郑芝龙。 9月很快过去,郑芝龙重新集结了一支不算规模庞大的舰队,在22日清晨,他悄然来到了料罗湾海口,这个港口里面驻扎着荷兰人引以为傲的8艘大型帆船战舰,还有50艘中型战舰,这是荷兰人肆虐太平洋的自信所在,这8艘大型帆船以弗朗机人引以为傲的造船技术建造,每一艘都是骇人的庞然巨怪。 同时港口里还停泊着海盗刘香的舰队,刘香是与郑芝龙齐名的大明海疆的海盗,他基于与荷兰人的商贸利益,一直站在荷兰人这边,他的舰队有50艘大中型战舰,这个力量规模足以与舰队未覆灭前的郑芝龙舰队相比,刘香的舰队与荷兰人组成庞大的联合舰队,在他们看来,无论郑芝龙如何折腾,都不可能撼动他们这般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在郑芝龙靠近海口时,刘香的巡游舰船已经发现敌军的行踪,荷兰人和刘香立马组织防御,他们的联军摆开8艘荷兰巨舰居中,一百多艘大中型海盗船四散策应的阵型,凭借港口的炮火和补给,凭借这般压倒性的优势力量,荷兰人觉得郑芝龙如若敢进来,就是来送死。 郑芝龙站在船首,毅立在清晨的迷雾中,看着前方庞大的敌军舰队,以弱敌强,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以这般的弱势对抗这般的强敌,这般大险仍是他从未犯过的。 第1476章 料罗湾海战 8年之后,大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金门料罗湾。 曙色还未彻底刺破黑暗的天际,一百多艘战舰顺着海潮,在弥漫的大雾中悄然开到了金门岛南部的料罗湾海口,在料罗湾的港口里面停泊着荷兰舰队的全部主力,此时的荷兰正在如日中天的鼎盛时期,它已经取代了西班牙人海上霸主的地位,荷兰人的这支主力舰队在太平洋上所向无敌,未逢敌手。 悄然开来的一百多艘战舰号称明军主力,但实际上绝大部分力量属于郑氏海盗集团所有,此时站在旗舰上的是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他是郑一官,八年前他得到同济会的青睐,并且自立门户开创自己的海盗武装集团之后,他已经更名为“郑芝龙”。 这些年来荷兰人大举侵入大明的海疆,侵占大明沿海的商贸利益,孱弱的大明官军对于这些外来的侵略者没有太多办法,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郑芝龙作为大明海疆最强大的武装商贸力量,他与荷兰人的冲突不可避免,局面逐渐演变成郑芝龙的郑氏海盗集团代表大明对抗荷兰人。 在三个月前,这支荷兰人的主力舰队对厦门港发动突袭,不宣而战,击沉了停泊在厦门港内的郑芝龙集团五十艘战舰,导致郑芝龙的元气大伤。而后荷兰人登岸劫掠,在大明方面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继续摧毁郑芝龙集团和大明官军的航海舰船,并封锁了厦门港,强迫厦门、金门、列屿、鼓浪屿一带的大明人民向荷兰人进贡,同时威胁大明朝廷开放贸易。 远在京城的大明朝廷为荷兰人的侵略而愤怒,但是大明帝国此时已是风雨飘摇,这个内忧外患、矛盾重重的古老帝国无法应付东南沿海的变故,朝廷只能寄希望于郑芝龙,希望他那亦盗亦商的海洋武装力量能够为大明抵御外侮。 荷兰人的突袭对郑芝龙来说是致命的,至少在荷兰人看来、在大明沿海的众多大商帮看来都是如此,因为其时郑氏集团的舰队主力全停泊在厦门港,郑芝龙的“家底”已经被毁。 年轻的郑芝龙没有像大明朝廷一样表现出愤怒,他派出使者与荷兰人交涉,表明了自己的不满,要求荷兰人释放他们扣押的郑氏集团将士以及大明的商人。 荷兰人认为郑芝龙已经没有反击的能耐,但是基于做生意的规矩,他们愿意和郑芝龙修好。郑芝龙看清楚荷兰人的诉求,他与荷兰人周旋,同时在贸易事宜上牵制荷兰人。 荷兰人提出条件,要求大明停止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贸易,大明朝廷则要求荷兰人先赔偿突袭厦门港的损失,双方显然难以谈拢,两国在7月29日正式宣战。 在8、9月两个月的台风频发的间隙里,郑芝龙代表大明官军与荷兰人周旋,双方频发小战,而与此同时,郑芝龙拼尽全力地征调民船和征集物资,建造自己的新船队。 荷兰人并未真正意识到郑芝龙的行动规模,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荷兰人急于迫使大明朝廷签署贸易条约,并未集中力量清剿郑芝龙。 9月很快过去,郑芝龙重新集结了一支不算规模庞大的舰队,在22日清晨,他悄然来到了料罗湾海口,这个港口里面驻扎着荷兰人引以为傲的8艘大型帆船战舰,还有50艘中型战舰,这是荷兰人肆虐太平洋的自信所在,这8艘大型帆船以弗朗机人引以为傲的造船技术建造,每一艘都是骇人的庞然巨怪。 同时港口里还停泊着海盗刘香的舰队,刘香是与郑芝龙齐名的大明海疆的海盗,他基于与荷兰人的商贸利益,一直站在荷兰人这边,他的舰队有50艘大中型战舰,这个力量规模足以与舰队未覆灭前的郑芝龙舰队相比,刘香的舰队与荷兰人组成庞大的联合舰队,在他们看来,无论郑芝龙如何折腾,都不可能撼动他们这般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在郑芝龙靠近海口时,刘香的巡游舰船已经发现敌军的行踪,荷兰人和刘香立马组织防御,他们的联军摆开8艘荷兰巨舰居中,一百多艘大中型海盗船四散策应的阵型,凭借港口的炮火和补给,凭借这般压倒性的优势力量,荷兰人觉得郑芝龙如若敢进来,就是来送死。 郑芝龙站在船首,毅立在清晨的迷雾中,看着前方庞大的敌军舰队,以弱敌强,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以这般的弱势对抗这般的强敌,这般大险仍是他从未犯过的。 第1477章 高光 但是郑芝龙心中沉静,他想起数十年前的马六甲海战,同济会对抗西班牙人,那时候的西班牙人同样如日中天,同济会以弱敌强,仍旧是赢了,这是汉人海盗的传统,曾经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如今的荷兰人,他们举国皆从事海事,他们的“朝廷”、帝王以海事为国之命脉,然而汉人的朝廷和帝王是反对海事的,国家将他们这些海商视为“法外之徒”,这导致他们往往在对抗外敌的时候处于弱势。 但是没有关系,同济会赢过,我也可以。这是郑芝龙的信念。 郑芝龙看向他身边的副官,说道:“赏格都已下发?” 副官答道:“下发了,同济会的号令效果极好。” 郑芝龙在三个月前已经下发江湖令,在厦门一战中他不仅损失了舰队,还损失了大批的部将,这些部将不仅是他的下属,更是他的绿林弟兄,因此他以江湖令发出赏格,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如若战事延长,再给五两,烧毁荷兰船,给银二百两,一个荷兰人头五十两。 其时朝廷七品官员每月官俸不过白银五两,郑芝龙发出的赏格可谓极高。 在半个月前,随着战事一触即发,郑芝龙更是动用古老的同济会号令,以“同舟共济”之名号召天下绿林,这又聚拢了一批老兵,这些老兵大多是同济会当年的老兵将,他们大多已经四五十岁,有的是颇有名望的乡绅,但是他们出于同济会的号召,慨然选择参战。 郑芝龙回头看向他的舰队,他的舰船绝大多数是中小型舰船,规模比起荷兰人和刘香联军可小得多了,他的兵员总数也只有不到三千来人,这个数目同样显得寒酸。 随着一道晨光刺穿眼前的迷雾,照亮前方的海面,郑芝龙下令,全军出击。 郑芝龙的舰队位于料罗湾的东南角,舰队一百多艘舰船顺着东风、借着海水涨潮之力,全军冲向荷兰人和刘香的联军。 荷兰人和刘香立马看明白,郑芝龙采取的是“黑虎掏心”的战术,这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郑芝龙以弱敌强,不难想见会采取这样的战法,荷兰人和刘香联军立马向中间包围,要顺势将郑芝龙的舰队围而歼之。 郑芝龙率领舰队义无反顾地重进荷刘联军的包围圈,他的一百多艘战舰中只有50艘是炮舰,其余一百艘小舰船是清一色的火船,随着郑芝龙一声令下,这一百艘火船冲向向他们围拢过来的敌舰,他们采取了荷兰人在欧洲战场上从未见过的战术:火海战术。 在炮火的掩护下,郑芝龙的一百艘火船蜂拥而上,冲向敌舰,从船上抛出铁钩,勾住敌船,然后点火焚烧。 每艘火船上配有16名兵士,这是自杀式的袭击,兵士们在火烧起来之后立马跳入海中。 荷兰人哪曾想见这般不顾性命的攻袭,荷刘联军顿时大乱,郑芝龙率领舰队与敌军拼力血战。 大战一直打到当天午后,荷兰人折损了半数的战舰,而刘香舰队的50艘战舰全军覆没,郑芝龙大获全胜。 郑芝龙乘胜追击,直至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荷兰人以九艘大型战舰的规模再度来袭,郑芝龙再度击败之,自此,明郑集团荡平大明海疆所有本土的、外来的武装势力,夺取从日本到南洋的全部东亚制海权,郑芝龙被称为“闵海王”,大明东南海疆自此唯郑芝龙是从,同时,郑芝龙被朝廷任命为“福州都督”,做到“封疆拜侯”,成为合法的大明水军首领,朝廷则将郑芝龙视为“东南长城”。 在东亚往来的海商商客都必须使用郑氏旗号,每一艘商船按照惯例需缴纳郑氏集团三千两纹银,郑氏集团的岁入达数千万之巨,已然富可敌国。 荷兰人屈从于郑芝龙的强大力量,每年荷兰人都必须向郑氏集团缴纳高达1000万法郎的进贡,才能保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水域的安全,他们放弃了垄断东亚海上贸易的企图,承认郑芝龙建立的海上霸权秩序,并乞求明朝政府不要远征尼德兰本土。 料罗湾一战是郑芝龙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也是大明王朝的高光时刻,是中华大地上万千心向海洋、心向远方的人们的高光时刻。 料罗湾海战是17世纪初明朝对荷兰殖民者的自卫反击战争,在欧洲已经纵横无敌,有“海上马车夫”之称的荷兰人企图垄断与明王朝的贸易特权,这一战之前他们已经占领没有设防的台湾,他们天真地以为集中所有精锐海军压迫中国沿海,他们横行福建沿海,拦截中国商船,炮击中国沿海州县,袭击厦门港口,明朝方面损失惨重,几乎处于被动挨打状态。 面对外敌入侵,郑芝龙在不利的局面下奋起反击,首开东方国家在海战中击败西方殖民国家的先例,展现了汉人的勇气和血性。对比西方殖民扩张的历史,郑芝龙及其郑氏家族集团是中国海商势力崛起的缩影,海盗出身的他们拥有独立的军队和独立的势力范围,以一己之力在海洋上与西方殖民势力交锋,他们的发迹历史,代表了从嘉靖朝开始中国万千心向辽阔大洋、心向远方的人的理想。可以说,郑氏舰队的壮大以及对西方殖民势力的打击,是中国人跳出大陆思维,开拓万里海疆的开始。 料罗湾海战后,福建广东一地海域日趋平静,海外贸易日趋繁荣,中国东南沿海从此搭起了海上丝绸之路的桥梁,海洋贸易的繁荣与商人势力的增长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这一战光照千古,直至今日,华人纵横大洋,对撼强敌的决心和勇气鼓舞着后人,鼓励我们心怀梦想,走向远方,开拓自己和世界的边界。 第1477章 高光 但是郑芝龙心中沉静,他想起数十年前的马六甲海战,同济会对抗西班牙人,那时候的西班牙人同样如日中天,同济会以弱敌强,仍旧是赢了,这是汉人海盗的传统,曾经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如今的荷兰人,他们举国皆从事海事,他们的“朝廷”、帝王以海事为国之命脉,然而汉人的朝廷和帝王是反对海事的,国家将他们这些海商视为“法外之徒”,这导致他们往往在对抗外敌的时候处于弱势。 但是没有关系,同济会赢过,我也可以。这是郑芝龙的信念。 郑芝龙看向他身边的副官,说道:“赏格都已下发?” 副官答道:“下发了,同济会的号令效果极好。” 郑芝龙在三个月前已经下发江湖令,在厦门一战中他不仅损失了舰队,还损失了大批的部将,这些部将不仅是他的下属,更是他的绿林弟兄,因此他以江湖令发出赏格,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如若战事延长,再给五两,烧毁荷兰船,给银二百两,一个荷兰人头五十两。 其时朝廷七品官员每月官俸不过白银五两,郑芝龙发出的赏格可谓极高。 在半个月前,随着战事一触即发,郑芝龙更是动用古老的同济会号令,以“同舟共济”之名号召天下绿林,这又聚拢了一批老兵,这些老兵大多是同济会当年的老兵将,他们大多已经四五十岁,有的是颇有名望的乡绅,但是他们出于同济会的号召,慨然选择参战。 郑芝龙回头看向他的舰队,他的舰船绝大多数是中小型舰船,规模比起荷兰人和刘香联军可小得多了,他的兵员总数也只有不到三千来人,这个数目同样显得寒酸。 随着一道晨光刺穿眼前的迷雾,照亮前方的海面,郑芝龙下令,全军出击。 郑芝龙的舰队位于料罗湾的东南角,舰队一百多艘舰船顺着东风、借着海水涨潮之力,全军冲向荷兰人和刘香的联军。 荷兰人和刘香立马看明白,郑芝龙采取的是“黑虎掏心”的战术,这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郑芝龙以弱敌强,不难想见会采取这样的战法,荷兰人和刘香联军立马向中间包围,要顺势将郑芝龙的舰队围而歼之。 郑芝龙率领舰队义无反顾地重进荷刘联军的包围圈,他的一百多艘战舰中只有50艘是炮舰,其余一百艘小舰船是清一色的火船,随着郑芝龙一声令下,这一百艘火船冲向向他们围拢过来的敌舰,他们采取了荷兰人在欧洲战场上从未见过的战术:火海战术。 在炮火的掩护下,郑芝龙的一百艘火船蜂拥而上,冲向敌舰,从船上抛出铁钩,勾住敌船,然后点火焚烧。 每艘火船上配有16名兵士,这是自杀式的袭击,兵士们在火烧起来之后立马跳入海中。 荷兰人哪曾想见这般不顾性命的攻袭,荷刘联军顿时大乱,郑芝龙率领舰队与敌军拼力血战。 大战一直打到当天午后,荷兰人折损了半数的战舰,而刘香舰队的50艘战舰全军覆没,郑芝龙大获全胜。 郑芝龙乘胜追击,直至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荷兰人以九艘大型战舰的规模再度来袭,郑芝龙再度击败之,自此,明郑集团荡平大明海疆所有本土的、外来的武装势力,夺取从日本到南洋的全部东亚制海权,郑芝龙被称为“闵海王”,大明东南海疆自此唯郑芝龙是从,同时,郑芝龙被朝廷任命为“福州都督”,做到“封疆拜侯”,成为合法的大明水军首领,朝廷则将郑芝龙视为“东南长城”。 在东亚往来的海商商客都必须使用郑氏旗号,每一艘商船按照惯例需缴纳郑氏集团三千两纹银,郑氏集团的岁入达数千万之巨,已然富可敌国。 荷兰人屈从于郑芝龙的强大力量,每年荷兰人都必须向郑氏集团缴纳高达1000万法郎的进贡,才能保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水域的安全,他们放弃了垄断东亚海上贸易的企图,承认郑芝龙建立的海上霸权秩序,并乞求明朝政府不要远征尼德兰本土。 料罗湾一战是郑芝龙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也是大明王朝的高光时刻,是中华大地上万千心向海洋、心向远方的人们的高光时刻。 料罗湾海战是17世纪初明朝对荷兰殖民者的自卫反击战争,在欧洲已经纵横无敌,有“海上马车夫”之称的荷兰人企图垄断与明王朝的贸易特权,这一战之前他们已经占领没有设防的台湾,他们天真地以为集中所有精锐海军压迫中国沿海,他们横行福建沿海,拦截中国商船,炮击中国沿海州县,袭击厦门港口,明朝方面损失惨重,几乎处于被动挨打状态。 面对外敌入侵,郑芝龙在不利的局面下奋起反击,首开东方国家在海战中击败西方殖民国家的先例,展现了汉人的勇气和血性。对比西方殖民扩张的历史,郑芝龙及其郑氏家族集团是中国海商势力崛起的缩影,海盗出身的他们拥有独立的军队和独立的势力范围,以一己之力在海洋上与西方殖民势力交锋,他们的发迹历史,代表了从嘉靖朝开始中国万千心向辽阔大洋、心向远方的人的理想。可以说,郑氏舰队的壮大以及对西方殖民势力的打击,是中国人跳出大陆思维,开拓万里海疆的开始。 料罗湾海战后,福建广东一地海域日趋平静,海外贸易日趋繁荣,中国东南沿海从此搭起了海上丝绸之路的桥梁,海洋贸易的繁荣与商人势力的增长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这一战光照千古,直至今日,华人纵横大洋,对撼强敌的决心和勇气鼓舞着后人,鼓励我们心怀梦想,走向远方,开拓自己和世界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