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一章 亚瑟·黑斯廷斯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百叶窗照入卧室,铺着白床单的床上早已空无一人,卧室的主人早已洗漱干净,此时的他已经穿上自己的行头,来到镜子前整理仪容。 在等身高的落地镜前,亚瑟·黑斯廷斯正不紧不慢、一丝不苟的系上燕尾服的每一个纽扣。 漆黑的圆顶高帽,深蓝高领燕尾服,脚蹬深灰马靴,修身的洁白长裤配上闪亮亮的银扣子和牛皮带,腰带的右边别着一根粗大修长的木质警棍,悬挂于左的剑鞘中则插着一柄带有显着维多利亚风格的警官刀。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挥手掸去左臂蓝白袖章上的灰尘,这才微微点头。 “穿上这身制服,你看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啧啧啧,谁会想到这样一位高贵、出众的年轻人,居然会是个与魔鬼签订了契约的恶棍呢?” 亚瑟的耳边响起了邪恶阴冷的问候声。 奇怪的是,镜子里除了亚瑟以外别无他人。 但在亚瑟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他深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淡红色的微光。 “倘若不是拜你所赐,我此时应该正坐在伦敦的证券交易所或银行里,一边欣赏泰晤士河两岸的美景,一边享受美食与咖啡,过手着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磅的股票生意,随便放出两句话就能让那些掉进钱眼里的人们发癫发狂。而不是拿着每周十二先令的补贴,成天来往于最肮脏混乱的伦敦东区,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小偷与杀人犯打交道。” 一个虚幻的身影在亚瑟面前渐渐凝实。 那是个穿着彩色杂技服、带着小丑帽、缀着小丑鼻,画着夸张红白妆容,双目激凸、头长犄角的年轻人。 他横躺在落地镜的框架上,正用那双布满了赤红血丝的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亚瑟。 亚瑟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微微皱起眉头:“阿加雷斯,你今天这是什么打扮?” 话音刚落,癫狂的大笑便响彻亚瑟的耳边,刺耳的笑声仿佛要贯穿他的耳膜,顺带把他的天灵盖和房顶一同掀开。 “愚人节快乐!亚瑟!” 阿加雷斯笑的前仰后合,他正为方才亚瑟困惑迷茫的神情得意不已。 亚瑟冷漠的望着这位脾气古怪的魔鬼,随后淡定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红头鼻子。 “给,你的鼻子掉了。” 阿加雷斯一边抬起三根手指轻轻捻起红头鼻子,一边眉飞色舞的纠正道。 “哦,我亲爱的亚瑟。这可不是我的鼻子,而是我今天的早餐啊!” “你的早餐?” 亚瑟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颗红头鼻子上居然长着张痛苦的人脸,而且这张脸他还有些眼熟。 “喔?这不是邓普斯教授吗?自从我毕业已经过去半年多的时间了,这段日子您过得还好吗?” 红鼻子上的人脸发出一阵哀嚎:“亚瑟,求求你不要再让这个恶魔折磨我了!我承认在学业上故意刁难你是我的不对,可我后来不是已经安排你顺利毕业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对我?” 亚瑟对于邓普斯教授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他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指。 “邓普斯先生,您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允了,还是让我来为您还原一下事实。 您之所以让我顺利毕业,不是因为您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在您准备强迫艾丽莎的时候撞破了您的好事。而我之所以会恰好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我安排好的。 当时您可是答应我,只要我不把这件事抖出去,您什么都愿意做。既然如此,献出灵魂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邓普斯的话还没说完,阿加雷斯便将他丢进了嘴里。 随着一阵剧烈的咀嚼,猩红的血水顺着他的嘴角一丝丝的滴落。 只见阿加雷斯的五官紧紧揪成一团,随着喉头一阵耸动,伴随着邓普斯的痛苦哀嚎,魔鬼心满意足的揉了揉肚子,打了个响亮饱嗝。 “对于早餐来说,这顿餐点实在是太过丰盛了一些。” 亚瑟对于如此血腥的场景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甚至还有闲心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阿加雷斯半米长的舌头就像雨刷器一样刮过嘴角,将最后一点血迹与残渣也卷进了嘴里。 “香香的,就是有点臭。好了,接下来让我看看午餐该吃什么?” 阿加雷斯打了个响指,随着火焰在他的指尖跃动,一份裹着牛皮封面的菜谱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随手翻了几页,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其中一页画像冲着亚瑟喊道:“嘿,亚瑟,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亚瑟正整理着鬓角的头发,他抽空瞟了一眼菜单,上面画的是一个留着淡金色长发、撑着蕾丝边白伞的靓丽少女。 他随口问道:“你想吃掉艾丽莎?” 阿加雷斯闭上眼睛幻想着,他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流出了大把口水。 “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小姐好像对你有点意思?恋爱中的少女最容易上当受骗了。 只需稍稍发挥点你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把她送进我的嘴里。惨遭恋人背叛而万念俱灰的妙龄少女,想想就知道是人间美味。 嗯…… 或许可以再加点调味料。亚瑟,你觉得把她骗到手以后,你再当着她的面劈十几次腿,会不会增添点风味?” “你就不怕吃起来苦的涩嘴?” 阿加雷斯双手合十满脸堆笑:“哦,我亲爱的亚瑟,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说让你劈腿,不是指去和女人劈腿,那也太常规了。你要记住,我可是魔鬼。” 亚瑟闻言也不生气,他只是端起桌前的红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魔鬼都喜欢和男人劈腿吗?” 阿加雷斯的头部猛然涨大,因为愤怒而变形的五官几乎都快要顶到亚瑟的脑袋上了。 “亚瑟!不是魔鬼都喜欢和男人劈腿,我说的是你,是你!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但亚瑟显然不吃这一套,对于阿加雷斯的吓人把戏,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就是只有你喜欢喽?阿加雷斯,你也太不合群了。” “我是让你去和男人劈腿!” 阿加雷斯咆哮着,他的声浪吹得亚瑟的头发随风飘荡。 亚瑟面不改色的回道:“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负担太大。” “对艾丽莎吗?” “对我。” 阿加雷斯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瞬间瘪了下来,只剩下一张皮铺在地毯。 “行行。不论如何,你先把艾丽莎骗到手,劈腿的事情我们可以再商量。” “我拒绝。” “这次又是为什么?” “这主要是出于两方面考虑。第一,艾丽莎和我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并且她还在邓普斯教授的事情上帮助过我。因为我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所以我并不打算恩将仇报。” “哦!我听到了什么?良心!亚瑟,想不到你这种穷小子还拥有此等奢侈品!” 阿加雷斯的皮囊瞬间膨胀,他虚幻的身体伸出脑袋插入亚瑟的胸膛,毫无阻碍的四处扭动着脖子。 “这里黑漆漆的,空荡荡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良心?那颗金子般的心在哪里?” 阿加雷斯见亚瑟不回答他,又继续在那里大喊大叫:“亚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说话吗?话吗?吗?” 亚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或许没有良心。但与此同时,我也异常笃定我的心胸没有宽广到可以产生回音。” 话音刚落,亚瑟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没一会儿,阿加雷斯便捂着湿漉漉的脑袋回来了。 他凭空变出一张手帕擦拭着脑袋,不满的开口道:“那你接着说第二点。” “第二,是因为你在我这里毫无信誉可言。你说过会帮我,但你并没有做到。” “我怎么没有做到?” 阿加雷斯怒发冲冠,烈火在他的头顶燃烧,沸油在他的头发上翻滚。 “你说过想上大学,所以我才费尽心思给你安排了个头脑不清醒的乡绅老头儿做你的便宜叔叔,顺带着利用他的关系把你塞进了刚刚成立的伦敦大学。 作为交换,你将会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灵魂。这可都是咱们约定好的! 现在你已经如愿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我的诺言已经兑现,现在轮到你兑现你的筹码了!”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怒火视若无睹,他冷漠道。 “我很荣幸被你称为一名优秀的大学毕业生,如果那些银行家和政客们也这么认为就好了。” “哦……”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忍不住咬牙憋着笑,但他眼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亚瑟,你不要那么悲观嘛。我相信有朝一日伦敦大学肯定可以获得王室和议会颁发的教学特许状的。等到那个时候,你的学历就会受到社会承认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还需要忍耐。” “一个魔鬼,却和我说要忍耐?” 亚瑟松了松衣领,试图让脖子更舒服一点。 “阿加雷斯,我看你去做加尔文宗崇信的基督算了,魔鬼这个职业并不适合你。或者说,你早就知道伦敦大学拿不到特许状,所以故意去让我念这所没资格颁发学位的大学,以此来培养我的反社会人格,从而更好的帮你做事?” 阿加雷斯的嘴几乎都要咧到耳垂,他十指交叉温和细语:“亚瑟,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我那点小心思都要被你看穿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亚瑟瞥了他一眼,提起小牛皮包拉开房门:“自然是因为我不是第一次体会。获得了知识却又找不到相应的工作,这种方式肯定会把人变成反抗者的。” 血盆大口猛然浮现在亚瑟的面前,洁白的牙缝间塞满了各类生物的血肉与骨头,硕大的扁桃体悬在半空就好像一座摇晃的摆钟。 “可是你看透了又能怎么样呢?向魔鬼祈求获得幸福,这种事情本身就足够愚蠢了。乖乖替我做事,或许你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亚瑟微微皱起眉头,嫌恶的抬手捂住了鼻子:“阿加雷斯,你应该去看医生。这种程度的口臭,可不是一个小感冒能解释的。” “我们的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亚瑟·黑斯廷斯,你的灵魂早就归我所有。填不饱我的肚子,就只好用你来佐餐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亚瑟·黑斯廷斯。”阿加雷斯嚣张狂笑道:“你该不会是吓破了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亚瑟一撇嘴,很无奈的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我叫这个名字的?” “嗯?” 阿加雷斯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你、你难道不叫这个名字?不可能。” 亚瑟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冲着阿加雷斯比了个中指。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叫杨帆。至于你口中的亚瑟·黑斯廷斯,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能够找到他的灵魂,那么在你吃掉他以前,请务必把他召来让我问问。 另外,如果你没能力让我大富大贵的话,就请立刻从我的身前挪开,你肚子里的小蛔虫要滚去上班了。” 第二章 新的机遇? 19世纪的伦敦,仍处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黎明的太阳已经升起,可阳光照射在漆黑的泰晤士河面上却没有带来半点光亮,白蒙蒙的雾气几乎将整条河水吞没,只能依稀看见停泊在各处码头附近小船上散发出的微红灯光。 前方的市区中烟囱林立,虽然时间尚早,但它们却早已迫不及待的喷出带有恶臭气味的浓烟,尽情挥洒着它引以为豪的剧毒空气,遮挡住本就无多的日光,让本就阴沉的天气变得更加压抑。 两岸的狭窄街道边随处可见宿醉的酒鬼、无家可归的农民以及因为失业而四处闲逛的工人,他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已经被污染毒化的空气,不健康的蜡黄肤色已经说明了他们糟糕的健康状况。 而在街巷的阴影里,眼角闪烁着贼光的扒手们也开始物色起了自己的新目标。 卖唱的妓女们守在自己堆满了垃圾与污水的出租屋前招揽着客人,因为近来的经济不景气,她们也不得不延长自己的营业时间,并希图能借此换到一些面包和糖。 穿戴整齐的亚瑟与他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而他一路走来所遭到的白眼和唾骂也说明了新成立没多久的大伦敦警察厅在这帮贫民眼中的形象。 在混乱、嘈杂、肮脏的伦敦东区,人们通常喜欢用另一种称呼来代指亚瑟这样的人。 他们叫他‘削皮器’,他们觉得伦敦警察就像是苹果的削皮器一样,一点点的剥去他们本就不算丰厚的‘外皮’,搅和他们的生意,干预他们的生活,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如果是刚入职的时候,亚瑟或许还会对他们的唾骂有些反应。 但半年多的时间过去,现在的他只是觉得麻木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个衣着破烂的醉鬼扭打成一团。 作为一名熟练的警官,亚瑟对于这种情况的应对早已驾轻就熟。 如果你想和醉鬼们讲道理,最好先给他们一棍子让他们清醒清醒,这个道理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是亚瑟和同事们在多次遭到醉鬼袭击后才领悟出的宝贵经验。 亚瑟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文明仗,朝着他们俩的脑袋上一人给了一棒。 亚瑟吼道:“如果你们两个混蛋不想被丢进监狱里,最好马上给我停手!” 两个酒鬼挨了揍顿时勃然大怒,他们撸起袖子正想要给亚瑟一点教训,但还不等他们转过身,亚瑟的警官刀已经顶在了他们的喉咙上。 “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们俩不想惹事的话,最好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警官刀冰凉的触感顿时让醉鬼们醒了酒。 一个醉鬼抬手抹掉鼻子上的血,朝着亚瑟连声道歉:“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我们来自曼彻斯特的索尔福德,我们那儿的人都是这么表示亲切友好的,这犯不着您兴师动众的。” 另一个被打掉了半颗牙的醉鬼也连声附和道:“没、没错,警官先生,我们没打算惹麻烦,我们这就走。” 说完,两个人便赶忙捡起丢在地上的毡帽,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亚瑟刚收拾完这两个醉鬼,又看到街角出现了不少推着炸鱼小车、拎着编织包售卖食物的街头小贩。 他们同样发现了穿着制服的亚瑟,但每个人的选择却并不相同。 他们当中的一小部分选择识趣的离开这片区域,而绝大部分却宁死也不愿放弃这处人流量颇大的街道。 眼下正是太阳初升售卖早餐的最佳时刻,如果现在离开这里,就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天中一半以上的收入,这是他们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哪怕面对装备齐全且刚刚才大发神威的亚瑟警官,他们也不打算退让半步。 阿加雷斯虚幻的身影盘旋在亚瑟的左右,放肆的恶毒大笑道:“亚瑟,瞧瞧他们的眼神,凶狠、歹毒,简直恨不能把你溺死在冰凉恶臭的泰晤士河里。在他们的眼里,或许你比我更像是一个魔鬼。” “是啊!或许过去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活的比你更像是一个魔鬼。街头的小贩觉得我是当局的走狗,当局怀疑我可能有雅各宾派倾向,雅各宾派的支持者觉得我是被派来监视他们的,而真正监视他们的军警却觉得我会给他们通风报信,治安法官觉得我和罪犯沆瀣一气,罪犯却认为我想把他们统统送上绞刑架。这个世界,真是荒诞。” 亚瑟摘下圆顶高帽,望着上面的大伦敦警察厅帽徽,喃喃低语道:“阿加雷斯,我一直在想,也许是时候换个活法了。” 阿加雷斯闻言两眼放光,甚至拿出了很少使用的肉麻声线宽慰着:“喔!我亲爱的亚瑟,你终于想通了。你早点和我合作,也许这会儿都已经当上首相了。谁和你作对,你就弄死谁,把他们统统送进我的肚子里,就像你对邓普斯教授做的那样。来,咱们开始计划下一个目标。不如就从那个处处刁难你的警长上司入手如何?” “我由衷感谢你的热心帮助。”亚瑟道:“不过我说的换个活法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阿加雷斯愕然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亚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挥舞着手中的帽子,高声冲着前方一个正在与小贩讨价还价的风衣男子喊道:“埃尔德,这边!” 埃尔德听到亚瑟的呼喊,只得骂骂咧咧的和小贩抱怨了两句,随后便快步小跑来到了亚瑟身边。 “哟,亚瑟。今天的天气不好,我的心情也是一团糟,不过见到你让我感觉好多了。” 亚瑟询问道:“你刚刚和小贩吵什么呢?” 埃尔德听到这话,忍不住爆出了粗口:“亚瑟,你是不知道那个操蛋东西有多无礼!他卖给我的四只牡蛎里有三只都已经臭了,却要收我四枚便士,这简直就是抢劫!要不是你喊我,我少不了要和他干上一架!” 亚瑟淡定道:“埃尔德,你要是真和他打起来会让我很难做的。我才刚刚教训过两个打架的醉鬼。” “管他呢,大不了我打架的时候你适当回避一下就是了。” 埃尔德从兜里掏出烟斗叼在嘴上,又从胸前掏出装烟丝的铁盒将其填满,最后用火柴点燃。 他猛嘬一口吐出烟圈,这才感觉舒坦些。 埃尔德问道:“不说这个了。前几天我问你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与其留在这个屎盆子里,不如跟我上船算了。我们正缺一个你这样博学多才的博物学家,来跟我周游世界,日子轻松又愉快,薪水也能翻倍,说不准还能邂逅几个异国淑女,何乐而不为呢?” 他从兜里又抽出个烟斗,填满烟丝后也不问亚瑟愿不愿意,便塞进了对方嘴里,还自顾自的给他打着了火。 埃尔德手上忙着,嘴上也没闲着,他不住的劝说道。 “亚瑟,你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在大伦敦警察厅继续干下去没什么前途,我听说你们那里招的警察大多数都是些失业的纺织工人又或者是从东北来的农民,甚至连爱尔兰人都能混进去。 咱们这些从伦敦大学毕业的学生虽然不受承认,不过那都是因为牛津和剑桥的坏种们伙同各教区大主教在背后搞的鬼。如果论起学识,咱们比他们要优秀的多。 然而像咱们这样出色的人,却仅仅因为学校容许非国教信仰者入学而无法获颁学位证书。世上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吗?” 亚瑟嘬了一口烟斗,开口道:“当然是有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认识一位家境优渥、家世显赫的家伙。他自己信仰着国教,并且还有一位高居皇家海军少将之职的叔叔,但却非要跑来念伦敦大学。他嘴上说着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结果最后还是得靠叔叔的关系去船上讨生活。” 埃尔德闻言哈哈大笑,他冲着亚瑟的肩膀来了一拳:“亚瑟,你这话说的可太刻薄了!我从前那是没想通,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大家都是在屎盆子里游泳,如果你觉得自己看不见屎,那不是因为环境好了,而是因为你已经潜进去了。” 亚瑟闻言一阵沉默。 埃尔德问道:“亚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埃尔德,我真的很难想象。” “怎么了?” 亚瑟叹息道:“你居然是从古典文学专业毕业的。” 埃尔德哈哈大笑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古典文学的不了解了。 尼禄说过:无论男女,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贞洁的,只是大部分人将自己的丑恶做了巧妙的掩饰。 虽然他是个婊子养的混蛋,但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因为对于文学家来说,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文学家的嘴巴是干净的,而且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懒得掩饰。而我,也热切的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不说这个了,你到底考虑的如何了?来不来我们船上?” 亚瑟点了点头:“这回算是我承你的情了,我对于现在的工作也差不多厌倦了,换个工作对我、对这个世界都有好处。” 原本百无聊赖、四处飘荡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草叉顶在亚瑟的后心,咆哮着。 “亚瑟!但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可是魔鬼,魔鬼!你打算让我在未来的几年里都陪你飘在海上看鲸鱼交配吗!” 埃尔德显然听不到阿加雷斯的抱怨,他惊喜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亚瑟点头道:“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太好了!那咱们一言为定。” 埃尔德高兴地吹了声口哨:“你肯定会比那个剑桥毕业的家伙儿干得好!” “剑桥毕业的家伙?”亚瑟问道:“你们还有其他人选?” “也不算是其他人选,他本来是要来船上做随船牧师的。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博物学家,舰长说那家伙也可以顶缺。毕竟那家伙在去剑桥进修神学之前,曾经在爱丁堡大学读过几年医学。” 亚瑟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航呢?” 埃尔德道:“这得考虑到季风走向,如果海军部催的急,那么九月份就会出发,如果他们不着急那就要等到冬季。 不过你不用担心从四月到启航前这段时间的薪水问题,只要你确定入职,哪怕是在岸上的时间,也可以得到平时一半的薪水,这份工资依然比你在大伦敦警察厅拿得多。” 亚瑟自嘲道:“薪水的问题我当然不担心,哪怕是工厂里的熟练工人拿的都比我多。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家海军要组织一次环球科考航行。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海军部的老爷们好像并非是什么勇于为科学献身的人物。” 埃尔德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科学调查?那当然是拿出去糊弄人的! 海军部才不关心什么科研调查。我们接到的主要命令是勘察测量并绘制南美洲的重要海图,考察了解太平洋地区和印度群岛附近的海况以及政治势力,并为将来皇家海军的舰队出入这一区域提供情报支持。 但是由于北美殖民地的那帮叛民坚持贯彻门罗主义政策,拒绝大不列颠和其他欧洲国家介入美洲事务,我们只能给自己贴个科学考察的名头,以此来确保不会和他们发生冲突。 毕竟我们在和他们的两次独立战争里都没讨到什么便宜,明面上装装样子保持和睦还是有必要的。 总而言之,博物学家这个职位如果能拿出一些科研成果最好,拿不出来也无伤大雅。除了要忍受颠簸的海浪和贝格尔号的狭窄船舱以外,也没什么其他不好的地方了。 亚瑟,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算坑我叔叔也不能坑你啊!” 第三章 刺穿苏格兰场 与埃尔德分别后,亚瑟循着往常的巡逻道路向着苏格兰场缓慢踱步。 他对道路两旁占道经营的小贩们熟视无睹,只有在商铺店主强烈抗议的情况下,他才会勉为其难的对小贩们进行礼貌劝退。 这是亚瑟在苏格兰场干了半年以后才学会的处世哲学。 大伦敦警察厅负责的治安区域拥有冠绝世界的一百五十万人口,而这一百五十万人中又有十分之一的人都直接或间接从事流动零售的营生。 伦敦附近的各处监狱早就人满为患,因此亚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关进监狱。 而皇家海军的船即便能够通行四海,能够打败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在特拉法加海战里把拿破仑的船队打得灰头土脸,但皇家海军却同样没有能力把所有伦敦小贩都流放到澳大利亚去。 抓还是不抓,亚瑟这半年总会面临这种难为人的抉择。 好在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面对这种困境了。 阿加雷斯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亚瑟身后,丝毫打不起精神。 亚瑟也发现了自己的这位朋友情绪不太对劲,因此他开口询问道:“阿加雷斯,你怎么了?看看你那副臭脸,活像个战败的法国人。” “亚瑟!你都要让我陪你去海上看鲸鱼了,还打算让我摆什么表情?难道我要笑吗?” 阿加雷斯说完这话便跑去了一处卖鱼小摊前蹲下,他一脸嫌弃的看了眼案上吐着泡泡半死不活的鲱鱼,随后捂着额头叹息道。 “我到底是积攒了多少美德,才让我沦落到这个境地?未来几年里,我就只能用这外貌丑陋、浑身沾满粘液的小东西下饭了吗?” 亚瑟对阿加雷斯的抱怨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还想极力纠正这个魔鬼的错误价值观。 “阿加雷斯,你这么说就是对于这个国家历史的不尊重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家海军可就是靠着你口中的丑陋小东西养活的。 当年为了推行重商主义政策,鼓励渔业和造船业的发展,亨利七世出台了《食鱼法令》,法令强制规定每年的四旬斋和斋戒日都必须食鱼。 而到了伊丽莎白一世时期,食鱼日的范围又被扩大到了一周三天。吃鱼,是每个国王治下臣民的责任与义务。” 阿加雷斯气的火冒三丈,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三根火把,一边跳着脚,一边表演着类似马戏团小丑的耍彩球杂技挑衅亚瑟。 “拿不列颠的法律来斩地狱的公爵,亚瑟,你好大的官威啊!我就是不吃,你能拿我怎么样?” 亚瑟耸了耸肩:“按照法律规定,不在食鱼日按规定进食,最轻的惩罚是处以六个小时的枷刑,但你这种态度属于情节极为严重,因此我主张判处十天监禁。不过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爱吃不吃,没人管你。” “没人管我?那你提这事干什么?” 亚瑟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你今天早上刚刚称我为一名优秀的伦敦大学毕业生,所以我打算给你展示一下我优秀的学术素养。虽然这东西通常情况下在大伦敦警察厅的日常工作里排不上用场,但为了不让你这个主要赞助人失望,我认为多多少少得给你一点交代。” “我不需要你给我这种交代!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个交代,那就用用你那个灵巧的小脑瓜,想想除了飘在海上以外的其他出路。” “很不幸,阿加雷斯,一切都太迟了。如果当初你老老实实地把我送到牛津或者剑桥读书,又或者我毕业的时候没有遇上经济不景气,或许我还有其他选择。 但现在,我只有去海上这一条路。阿加雷斯,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哦!我亲爱的亚瑟。”阿加雷斯用低声下气的语气恳求道:“如果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亚瑟指着自己帽子上的警徽问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该死!那你就是铁了心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脱下你那身恶心人的衣服?这周的薪水不都已经发完了吗?” 亚瑟道:“这叫做慎始慎终,站好最后一班岗。只要我还没正式递交辞呈,那我就依然是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一员。” “喔,亚瑟……”阿加雷斯拿起手帕假装抹着眼泪:“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亚瑟瞥了他一眼:“我被这个地方恶心了半年,难道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 “喔!这就对了!”魔鬼露出了兴奋的笑脸:“你打算干点什么?一把火烧了苏格兰场,还是一刀刺穿你那个操蛋上司?” “都不是。” “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一刀刺穿苏格兰场,再给上司的屁股底下添把火。” “这不是都一样吗?” “不,阿加雷斯,你不明白,这一点都不一样。” 亚瑟突然停下脚步,他就站在人行不绝的街口。 在他的身后,是嘈杂、肮脏,到处弥漫着腐烂恶臭气息的伦敦东区。 而他面前的世界,却完全换了副模样。 鳞次栉比的整洁房屋与干净街道,带有哥特式尖塔、金碧辉煌的中世纪建筑与周遭设计精巧的现代化房屋融为一体,华美的浮雕与漆黑奇异的围栏互相映衬,议会广场附近到处都是装饰华丽的马车与衣着考究的上流绅士与淑女们。 不到三英里的区域内凝聚了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精华,东侧是代表着国家立法机构的伦敦议会大厦,北面则是行政机构林立的白厅街,西面坐落着大不列颠最高法院,而南面则是象征着国教圣公会的威斯敏斯特修道院与圣玛格丽特教堂。 这一切都与身后的黑暗污秽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眼花缭乱。 而亚瑟今天的目的地也正坐落于此。 他的视线穿过密集的人流飘向北方。 白厅街4号——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 第四章 何为地狱 还不等亚瑟走进警察队总部的正门,一个同样与他身穿警察制服、抱着一叠厚厚资料的同僚便抢先拦住了他。 对方看到亚瑟的脸庞,抬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 “谢天谢地,亚瑟,你总算来了!如果你迟到了,我可没本事应付那些难缠的陪审团和高高在上的治安法官。快快,时间要来不及了,咱们边走边说。” 亚瑟被他推着往前走,不甚在意的开口道。 “托尼,你只是缺乏一些必要的自信。治安法庭并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你所要做的无非是将手里的公诉材料向大家宣读一遍而已。你又不是不认识字,有什么好担心的?” 托尼灰心丧气道:“亚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干这份工作之前,我只是个替人修鞋的皮匠,要不是我们那地方不少人都已经快穷的没鞋穿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来伦敦。 虽然我的确认识两个字,但也就仅仅是认识字而已。我所受到的最高教育只有小时候念的主日学校,完整读过的书只有《圣经》。 我这样的下等人怎么能和你这样正经接受过大学教育的高材生比呢?” 亚瑟好声好气的安慰道:“托尼,你这已经比不少牧师强了,至少你完整读过《圣经》。” “你又在和我开玩笑。”托尼问道:“对了,我问你个事,你上的那个伦敦大学学费收的贵吗?” 亚瑟挑了挑眉毛:“你想要继续进修?” 托尼红着脸连连摆手道:“我哪儿敢有那种高尚的心思。”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托尼憋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吐露实情。 “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但是我的孩子不能像我这样,我在这个烂泥坑里摔打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他跟着我一起吃苦的。他必须得去读书,不止读书,还得念大学。虽然他现在还不到年纪,但我必须得先帮他把上学的钱预备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亚瑟听到这里,颇为赞赏的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托尼,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位有担当的父亲。如果你能在执勤的时候也展现出这样的勇气就好了。” 托尼听到这话,本就发红的脸蛋简直热得发烫。 “亚瑟,上次我真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小巷子里的。那群人拿着锤子和刀,我就算留下来也排不上什么用处。我之所以撒腿就跑,是为了回去帮你叫增援。” “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亚瑟拍了拍腰间的警官刀:“至少从那次以后,上头总算愿意给我们配发点像样的武器了。” “不过话说回来,亚瑟,你那次是怎么脱身的?” 亚瑟的余光瞥了眼正在一旁生闷气的阿加雷斯,开口道:“这你就别管了,我总有我的办法。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该跑还是跑,你已经是个当父亲的人了,不要拿你的家庭开玩笑。” 托尼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他讪笑着:“其实我离当父亲还远着呢,我最近才刚打算结婚。结婚申请我已经递交上去了,只要上头批复,我就可以正式结婚了。” 亚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们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警员结婚都要批准? 不能喝酒、不能蓄须、不能赌博、不能欠债、不能拥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不能衣衫不整、不能有任何不体面的行为,甚至家族里也不能有精神病人。 对于警员个人,要拥有恰当的宗教信仰,拥有一定的文化素质,严禁私下经商,严禁饲养家禽甚至宠物。 在任何公共场合,哪怕是在下班时间都要自觉参与且勇于维护公共秩序,并肩负起一切维护社会道德规范的责任。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只愿意为这样的人开出每周十二先令的价码。 这也就罢了,现在都开始管到结婚上来了,他们怎么不直接给咱们发个老婆呢?这样他们就能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了。” 托尼听到亚瑟大倒苦水,也感同身受的附和道:“得了,亚瑟,你老婆可监视不了你二十四小时。你难道忘了吗?咱们每天都得执勤十四小时,运气不好的话,还得被上头劈头盖脸的再骂一两个钟头。至于你的妻子?她平均每天能监视你八小时就不错了。” 托尼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抱怨这些也没用。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伦敦大学的学费是多少呢。” 亚瑟缓了口气,应道:“一学年二十三磅六先令。” “嘶……”托尼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贵,我一年才挣三十几磅,供孩子上学就得花掉大半。看来我得早点攒钱了。”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应该没打听过伦敦四大律师会馆的学费。” “那里收多少?” 亚瑟冲他竖起三根手指:“这个数,一年。” “三十磅?”托尼眉头紧锁,咬着牙说道:“我的薪水应该还会再涨,努努力说不定能给他挤出来。律师?小托尼律师?这可是个好职业,比他爸爸肯定强多了。” 正当托尼陷入无限遐想时,亚瑟给他浇了盆冷水。 “三十磅?托尼,你想什么呢?是三百磅。” 托尼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们直接要了我的命。我这辈子可能都攒不出他的学费。” “攒不出也没什么,那地方本来就不是给咱们这样的普通市民念得。在里面读书的大多是银行家、工厂主又或者贵族们的孩子。” “他们不是一般都去念牛津或者剑桥吗?” “嗯,确实是这样。但总有人想要换换口味,不是吗?就像你吃惯了土豆,偶尔也想弄点面包伴着油渣调和一下。” “仅仅是换个口味,一年就要多花三百磅?” 托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亚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我不知道,可能还会觉得日子好过点。现在我觉得都快活不下去了。亚瑟,你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啊。” “地狱?”亚瑟鲜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托尼,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你我已经在这里了。” 第五章 棘手的案件 治安法庭就设立在苏格兰场附近不远处,因此亚瑟他们步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地方。 但此时的托尼却早已没了工作的心思,他正为未来的日子忧虑不已。 但他却并不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焦虑的那一个。 一位神情紧张的警察正站在治安法庭门前缓慢的踱步,他的眉头紧紧揪成一团。纵然隔着老远,亚瑟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鬓角的汗珠。 亚瑟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汤姆,今天是你负责押送嫌疑人吗?” 汤姆警官看到亚瑟的熟悉脸庞,简直都快感动的留下泪了。 “亚瑟,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亚瑟扭头看了眼身后失魂落魄的托尼,转而冲着汤姆问道:“怎么?你的孩子也要上大学吗?” “上大学?不,我太太才刚怀孕,能不能顺利生产都不好说呢。”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之前两次都流产了,这次你可一定得救救我。” 亚瑟耸了耸肩,冲他摊手道。 “汤姆,你一定是急糊涂了。我和你一样只是个警察,我管的是犯罪,并不是生孩子。如果你想要帮助你太太顺利生产,那就应该多给她补充营养,再找个经验老道的助产士。可无论是上述哪一种,都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汤姆急的手心全是汗,他开口道:“助产士我已经联系好了,我虽然不富裕,但每天也已经尽量从不多的工资里匀出一部分给她买肉。 虽然现在一切看起来都挺顺利的,但我太太昨天晚上却梦见了上帝。 上帝说,她之所以会流产,是因为我这个做丈夫的手上罪孽太多,我必须要去赎罪,否则这一次同样会胎死腹中。” “赎罪?那不是牧师的活儿吗?圣玛格丽特教堂就在我背后,你应该直走然后左拐。” 汤姆捂着脸语无伦次道:“这一次、这一次,恐怕牧师不管用。” “不管用?” 亚瑟捏着下巴思考了一番:“要不然你买张船票去奥斯曼帝国找个阿訇问问?或者去东方,找个修为高深的光头和尚请教一下?上帝就算不看牧师的面子,最起码也要照顾一下真主和佛祖的情绪?如果他们都不管用的话,我还认识个懂巫术的红鼻子小丑,也可以请他帮你看看。” 阿加雷斯的虚影一阵闪烁:“亚瑟,我可不是小丑!” 汤姆眼中泪光闪烁,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喔!亚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上帝选择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我妻子的梦境中,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今天早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想都觉得上帝说的一定是小亚当的案子。” “小亚当的案子?”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心思也沉了下来。 小亚当的名气在这一带的巡警耳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虽然只是个九岁的毛孩子,但小亚当的犯罪记录却是用一页纸都没办法写完的。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蟊贼,小亚当的业务范围上到私闯民宅、盗窃手帕,下到顺走水果、抢夺玩具。 只不过由于涉案金额较小,所以他的刑期也不算太长。 因而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他活跃在圣吉罗斯教区的街头,然而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被重新送回监狱。 亚瑟从托尼的手上接过档案资料,很快就找到了小亚当的相关信息。 他一边翻阅着相关资料,一边念叨着:“我之前就和那个小鬼谈过,试图让他稍微收敛点。可当我了解过他家里的情况后,我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托尼问道:“为什么不可能?他难道不害怕进监狱或者受鞭刑吗?” 亚瑟合上资料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托尼:“亚当和我说,监狱比他家里待得要舒服。 因为他可以在进去的时候洗一次热水澡,并且得到一些干净的衣服和袜子。 虽然在里面有时候会被其他犯人欺负,但狱警和一些有良心的罪犯会加以制止。 而如果他是在外面,一旦他没有从外面带回钱,那么他的那对混蛋父母揍他可比监狱里的犯人重多了。 托尼,我们只是警察,我们可以解决一部分治安问题,但亚当的犯罪行为是一项社会问题,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随后,亚瑟又冲着一旁忏悔祷告的汤姆说道:“如果你是因为小亚当的事觉得自责,那么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对于他来说,你把他关进监狱里,这本身就是在行善了。上帝是不会因此而怪罪你的。如果你能给他安排一间条件较好的监狱,上帝说不准还会奖励你的善心。” “可是……可是这回不一样,亚瑟!” 汤姆痛哭流涕道:“这回他捅了个大篓子,恐怕不是关进监狱就能结案的。更糟糕的是他这回是犯在了威洛克斯警长手里,他今天早上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们必须把这件案子坐实。 因为内务部前天刚下了一份新文件,里面说过低的起诉成功率会有损于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社会形象,所以要求咱们应该朝着百分百的起诉成功率努力。 你也知道威洛克斯那个老杂种的性格,如果我们搞砸了,给他的光辉荣誉簿上抹黑,说不定会被他一并解雇的。 我的妻子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可我同样也不能看着小亚当送死啊!” “送死?他这回到底犯了什么罪?杀人了还是纵火了?” “都没有。”汤姆颤抖着说道:“他只是偷了一位淑女的伞。” 托尼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汤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一把伞能值多少钱?治安法官多半会判他坐一年的牢,你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汤姆浑身都在发抖:“不,托尼,那是一把非常精致的蕾丝边遮阳伞,价值七先令六便士。” “七先令六便士?” 托尼惊声道:“该死!超过五先令可就得上绞刑架了!就算治安法官和陪审团网开一面,他也得被流放去澳大利亚七八年。一个九岁的小鬼,流放去澳大利亚?他估计没到地方就得死在船上。” 汤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如果……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我干脆和威洛克斯警长那个老杂种拼了!这是上帝的意思,我、我应该会没事的。” 正当汤姆握紧双拳打算豁出去干一场的时候,亚瑟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个温暖阳光的笑容。 而在亚瑟笑容的背后,阿加雷斯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喔!亚瑟,我仿佛已经看到你那赤裸裸的坏心思了。” 亚瑟道:“汤姆,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你可以回去执勤了。我向你保证,小亚当会没事的。” 汤姆一脸惊喜:“你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喔!天啊!我就知道!毕竟全苏格兰场最聪明的脑袋就站在这里!” 他紧握拳头狠狠的朝着天空挥舞了一下:“亚瑟!去让他们看看,你的四年大学可不是白读的!牛津和剑桥也赶不上伦敦大学的一条腿值钱!” 亚瑟望着兴奋的汤姆,只是平静的摘下左臂的蓝白袖章,将它递到了汤姆的手里。 他低沉的嗓音就仿佛恶魔在沉吟。 “顺便帮我向威洛克斯警长问个好,告诉那个没教养的杂种,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他妈的不打算干了。” 第六章 以魔鬼之名 因为时间尚早,陪审团的人员也没有到齐,所以亚瑟在进入治安法庭后并没有直接列席,而是顺着地毯一直向前走。 过道的尽头是一段昏暗且缺乏照明的石质楼梯,下了楼梯便是用于临时关押犯人的狭小候审室。 负责看守犯人们的法警与亚瑟已经很熟悉了,他像是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是亚瑟吗?今天代表苏格兰场出庭的又是你?他们干脆派你常驻法庭得了,何必每次有犯人的时候再拜托你跑一趟呢?” 亚瑟笑着点头道:“我也不愿意揽这活啊。但是没办法,队里人手紧缺,一个人得掰成两瓣儿用。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的离职率、辞退率双高。去年和我同时入职的新人,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法警也感叹道:“大家伙过日子都不容易。怎么,你过来是要临时提审罪犯吗?要找哪位?” “一个孩子,叫亚当·埃文斯。有的情况我们之前没有问清楚,所以需要重新核对。” “干活真仔细啊,老弟!让我看看,亚当·埃文斯……他在4号室,需要带路吗?” “都来了这么多次了,我就算是头驴子,也该把位置记熟了。” 法警闻言哈哈大笑,他将拳头大小的钥匙串从墙上的挂钩摘下,一甩手扔给了亚瑟。 “那就请便。” 亚瑟拿上钥匙串熟门熟路的来到四号候审室。 他插上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一道刺眼的光线顺着天窗漆黑栏杆的缝隙中射入,在光线的照耀下,可以清晰看见漫天飞舞的灰尘。 这处狭窄逼仄、不到半米长的候审室里,只有一张用铁链固定的木板充当座椅。 穿着褪色粗布上衣的小亚当就靠在木板的角落静静的坐着,他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握住冰凉的铁链子,瘦弱的躯干靠在生了青苔的墙砖上,似乎是想要能使自己坐得更安稳些。 他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茫然的眼睛正好对上亚瑟的脸。 “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顺手掩上铁门,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中间:“嘘!小声点,叫我亚瑟就好。” 亚当忍不住变得兴奋了起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即便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嗓音,还是让人很容易察觉到他语调中的喜悦之情。 “真的是您!看来就要开始审判我了?我又能进监狱白吃白住了!” 亚瑟望着亚当天真的小脸,正准备对他告知实情。 但还不等他说话,阿加雷斯的身影再次浮现。 但不幸的是,受限于候审室狭窄的空间,阿加雷斯的整张脸只能塞进铁窗栏杆的缝隙里。 红魔鬼两只手扶在铁栏杆的边缘,一边使劲向外拔脑袋,一边大吼大叫道。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们地狱的班房都比这里宽敞!亚瑟,你就不能去点人该去的地方吗?” 亚瑟选择性无视了阿加雷斯的抱怨,他开口对亚当说道:“你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 “我当然知道。” 亚当从木板上跳下,自豪的拍着胸脯说道:“我一眼就瞧出那把雨伞价值不菲,要不然我也不会去偷。这回我肯定能被判个十年八年的,等到我从监狱里出来,就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那时候我再去工厂做工,黑心的工厂主就别想只付我一半的工资,我也要拿成年人的价格。” 亚瑟的心脏为之一沉,他摸了摸亚当的脑袋。 “我很高兴你是怀着这样高尚的目标去蹲监狱。但是亚当,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这一次,你有可能会被判死刑。” “死刑?” 刚刚还满脸喜悦的小亚当被这个单词吓得面无血色。 他的嘴唇打着哆嗦,问道:“先生,您真的不是在吓唬我吗?” 亚瑟一脸严肃道:“我很少吓唬别人,也从不吓唬小孩子。而且以咱们俩的交情,你觉得我会对你撒谎吗?” 小亚当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开口道:“警察大部分都是坏人,他们用棍子敲我的脑袋,骂我小混蛋、小恶棍,那个长着鹰钩鼻的警长见了我还会冲我的屁股来一脚。 但是您,还有汤姆警官,你们两个是好人。 您施舍过我一先令,陪我说话。 汤姆警官带我去他家里吃过饭,汤姆警官的夫人也是个很和善的人,她替我补好了破掉的裤子。 对了,她还送我回家,不过我并不因为这一点责怪她。因为她并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不想在家里看到我。”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汤姆太太的梦境是怎么回事了。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下小亚当,又或者是想要为她那还未出生的孩子积攒一点善业。 只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这个善举却差点把自己的丈夫逼疯。 小亚当看到亚瑟半天不说话,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先生,如果我不想死,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亚瑟看他开始知道害怕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他安慰道:“只要你听我的话,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记住,待会儿开庭的时候,你必须先向法官和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问好。 虽然我会尽全力替你辩护,但最终的决定权并不掌握在我的手中,判决结果很大概率上将取决于他们对你的观感。 所以你必须要给他们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这一点对于最后的审判结果至关重要。” 小亚当轻轻点了点头:“除了这些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如果治安法官对你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不要反驳,不要顶嘴,不要因为受了委屈就发脾气。你必须要诚恳的承认你的错误,并展现出良好的认罪态度。 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要说。如果法官向你提问,并要求你回答问题,你只需要重复忏悔和复述我说过的话就行。如果能挤出几滴眼泪,那就更好了。 我刚刚拿到了今天的陪审团名单,里面有不少结了婚的女士,她们看待你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在法庭上哭的越伤心,你的脖子就会离绞刑架越远。” 亚当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预演哭戏。 可他努力了好半天,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他哭丧着脸回道:“可是先生,为了一把雨伞,我真的哭不出来。” “那就想想你的父母。”亚瑟深吸一口气道:“亚当!想想你爸爸妈妈是怎么打你的。” 亚瑟话音刚落,亚当便已经小声啜泣了起来。 他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答滴答的落在潮湿的候审室地面上,发出的动静也引来了法警的注意。 “亚瑟,怎么回事?” 亚瑟赶忙捂住了亚当的嘴,他认真的看着他的脸,再三叮嘱道。 “亚当,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但是为了你的脖子能不被挂在铰链上,你现在必须把眼泪憋回去,这东西现在可比黄金还珍贵,你不能立马就用完了。” 亚当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他的喉咙发干发涩没办法正常说话,但却仍然坚定的冲着亚瑟重重点头。 对于亚当的信任,亚瑟只能还以一记厚重的拥抱。 他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红的光芒,那是阿加雷斯在微笑。 “他妈的,亚当,你要对得起我,对得起汤姆,对得起汤姆太太,对得起我们这些还在关心你的人。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至于剩下的,就看我的了!我,亚瑟·黑斯廷斯,以魔鬼之名,我他妈一定要把你从治安法庭上活着捞回来!” 第七章 阿加雷斯的诡计 “肃静。” 咚! 随着法槌落下,刚刚还一片嘈杂的治安法庭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带着银白假发、身穿黑色大氅的治安法官在确定了陪审团成员全部到场后,开始带领他们宣读宣誓词。 “我宣誓,作为一名声誉良好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公民,我将依法参加审判活动,忠实履行陪审职责,以常识道德标准为依据,以公德良心为基础,独立地、无可争议地对案件结果做出公正裁决,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与环境。” 在誓词宣布完毕后,治安法官向略显紧张的陪审团员们说道。 “各位先生、女士们,你们当中的不少人可能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学习过相关的法律知识。 但是那都没关系,因为你们的职责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你们只需要一颗公正的、不掺杂任何私人好恶的心。 所有陪审团员都是从广大的伦敦市民中依据选拔标准随机挑选出来的,没有犯罪前科,拥有良好的声誉以及正常的价值观念。 因此,你们只需要依据你们的社会经验和道德观念,根据你们在法庭上所了解到的证据,就被告人有罪或者无罪做出判断即可。 而我也必须向你们提出一个公正合理的请求,那就是你们只得就法庭呈上的证据进行考量,不要去考虑具体的法律条文,法律条文方面的疑惑会由我来向各位进行指导和解答。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正如治安法官说的那样,由十二人组成的陪审团成分复杂,他们的职业和受教育背景天差地别。 其中有贸易公司的小职员,有工厂里的熟练技工,还有外科医生,也有家庭主妇等等。 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参与法庭判决,在庄严肃静的环境中难免显得局促紧张。 一位头戴时髦羽毛帽,穿荷叶边百褶裙的束腰女性伸出她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微微压在腹部,向法官致意道。 “很荣幸我被选为陪审团的发言人,您的话我们都听清楚了,法官先生。” 法官也微笑着回应道:“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皮尔夫人。说实话,当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陪审团名单里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 原本正在起诉席整理文件的亚瑟听到这句话忽然眉头一蹙。 夫人? 他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刚刚法官的话,对方用的dy一词。 这说明刚刚发言的这位女性,要么是出身贵族,要么就是嫁给了贵族。 亚瑟整理文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心思也慢慢活泛开了。 正当他思考着该如何利用这个意外因素时,他的余光瞥见了盘坐在治安法官脑袋顶上的阿加雷斯。 红魔鬼也注意到了那位身份不凡的夫人。 他踩着治安法官的脑袋和肩膀跳到了亚瑟身前的起诉席上,指着那位夫人咧嘴笑道。 “亚瑟,只要你去把那位女士的灵魂弄到手,那你去海上看鲸鱼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亚瑟趁着治安法官与皮尔夫人寒暄的时候,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不是眼馋女大学生艾丽莎,就是惦记一位已婚的夫人。阿加雷斯,你的口味变得也太快了。” “喔,十个艾丽莎也顶不上一个这样的夫人啊!亚瑟,你还年轻,不懂这种好处。” 亚瑟郑重其事的回答道:“阿加雷斯,你最好把话说清楚点。你这么说话,听得我都想起诉你了。” 红魔鬼的口水滴答滴答的落在亚瑟的起诉文件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权力的气息,吃上一口就能让我满足大半年,这可不是艾丽莎那种浑身青涩的小女孩儿能比拟的。” “你这么喜欢权力,当初为什么不选个家世显赫的契约者。我这种穷小子,哪里有本事填满你那深不见底的欲壑呢?” “哼!我又不是没有找过,当年我追随所罗门王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你的祖先还不知道混哪一片呢。” “我的祖先?我的祖先那时候应该已经完成二次东征了。” “二次东征?你是说十字军吗?亚瑟,你在大学里学到的历史知识都扔到哪里去了?第二次十字军已经十二世纪了。” 亚瑟知道自己是和他鸡同鸭讲,因此也没兴趣继续聊下去,他转而问道。 “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找我签订契约,伦敦城里的诈骗犯、抢劫犯一抓一大把,为什么你偏偏这么瞧得起我呢?” 阿加雷斯怒道:“这还用问?这年头在伦敦找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你以为很容易吗? 就算找到了,那多半也是个没受过教育,不谙世故,没出过远门,不道德,不文明,胆小易怒,还他妈的愚蠢的人。 亚瑟,不要怀疑你的实力,你已经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亚瑟挠了挠侧脸:“一时之间,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在夸我还是骂我。罢了,先不提这一茬了。阿加雷斯,帮我个忙。” “帮你个忙?” 阿加雷斯瞪着左眼,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亚瑟,你以为我是什么?一块破抹布?撒完了尿,你知道拿我擦干地上的尿渍,平时不用的时候,你甚至都懒得帮我洗一洗。” “我知道你的权能,既然你能放大别人心中潜藏的欲望,那么也一定能替我放大皮尔夫人的同理心和作为母亲的本能。” “亚瑟,我可还没答应你呢!” “时间要来不及了,阿加雷斯,你可是我的伙伴。” “今天早上你答应去船上看鲸鱼的时候怎么不说?!” 咚! 法槌重击案前。 治安法官隆重宣布道:“现在我宣布,伦敦地区治安法庭正式开庭审理亚当·埃文斯盗窃一案。请公诉方宣读起诉文件,并呈交相关证据。” 亚瑟收敛面容,满脸肃穆的宣读起了手中文件。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在此代表大伦敦警察厅对被告人亚当·埃文斯正式提起公诉。 被告人亚当·埃文斯,九岁,男性,家住伦敦圣吉尔斯教区教堂巷27号。 3月25日下午3点左右,受害人南希·刘易斯于格林威治区参加了一场当地议员竞选演讲活动。 竞选活动于4点30分前后结束,南希女士在归家途中发现一把随身携带的遮阳伞失窃,旋即前往附近警察站寻求帮助……” 阿加雷斯看见一脸正气宣读起诉书的亚瑟,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吐沫。 “他妈的,你也不四处打听打听!不管是所罗门王、矮子丕平、白衫哈夫丹、还是征服者威廉,他们哪一个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 他瞥了眼坐在一旁的皮尔夫人,忽然又发现在旁听席的角落里坐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中年人。 “喔!我怎么把这位给漏了?” 阿加雷斯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他搓了搓自己邪恶的小指头,喃喃低语道。 “亚瑟,你就给我瞧好了。这场庭审结束后,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跑到海上去。” 第八章 怀疑的种子 “大伦敦警察厅格林威治区分站接警后,分站警长威洛克斯立刻带领巡佐队伍,沿竞选演讲会场附近道路进行搜查。 最终,巡佐队伍在下午5点03分,于会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内,发现了携带赃物准备潜逃的犯罪嫌疑人亚当·埃文斯。 他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并自愿接受巡佐队伍逮捕。 综合亚当·埃文斯在本案发生时的表现和作案手法,大伦敦警察厅最终决定以盗窃罪的名义起诉亚当·埃文斯。 并且由于嫌疑人先前拥有多次盗窃前科,罪恶深重,且其上一次出狱时间与本次犯案时间相差极短,说明嫌疑人内心毫无悔改之意。 因此大伦敦警察厅经内部综合讨论,建议法庭从严从重处罚,以此威慑大伦敦的不法恶徒,肃正社会风气。” 亚瑟念到这里,轻轻出了口气。 虽然他也很想在起诉书里动手脚,但奈何他得知这个案件的时间太迟,起诉书早就递交了法庭。 如果临时更改起诉书内容,不免会引起治安法官的怀疑。 一旦让法官产生了警方被犯罪者收买的印象,那么别说判决小亚当无罪了,恐怕法官还真的会从严从重处罚。 所有人都知道,治安法官们都憋着一股劲想要整一整新成立没多久的苏格兰场。 有不少思想古板的老牌法官认为,苏格兰场的成立完全是从他们的手上夺权。 从前他们拥有指挥手下的治安官逮捕罪犯的权力,而专业警察队伍的出现,导致地方治安官队伍的消亡,也让他们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法官。 果不其然,治安法官听完了亚瑟的案情陈述,先是仔细与面前的起诉文书核对了一遍,直到确定毫无纰漏后,这才微微点头。 “提交证物。” 那把早就预备好了的遮阳伞被满头大汗戴着白手套的汤姆警官哆哆嗦嗦的摆在了法庭中央的证物台上。 法官问道:“你怎么了?” 汤姆生怕被法官看出自己的心虚,只好捂着肚子开口道:“对不起,法官先生,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前两天巡逻的时候出了太多汗,所以感冒了。” 法官见状随口打趣的问了句:“是3月25号吗?” “不不。”汤姆连忙摆手:“这和办案子没关系,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他生怕让法官把这件事怪罪到小亚当的头上。 法官倒是也没多想,他开口道:“案件审理完以后,你可以去后面喝点茶,但是现在还请你再坚持一会儿。这次的案情十分清晰,很快就会结束的。” 汤姆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他扭头看向亚瑟,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亚瑟接过话茬:“据受害人自称,这把遮阳伞是一把价格高昂的定制品,其价值在七先令六便士。并且该类型的遮阳伞只生产了一个批次,所以具有独特的纪念意义。 因此,她希望治安法庭能够结合其使用价值与收藏价值对赃物进行一个综合评判。” 法官问道:“受害人今天出庭了吗?” 亚瑟应道:“因为受害人工作繁忙、事务繁多,因此她已经申请了不列席此次审判,此次申请之前也已经得到了法庭的正式批准。” 法官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假装揉了揉太阳穴:“我真是年纪大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提起法槌轻敲一下:“那么接下来,传唤被告人亚当·埃文斯。” 随着铁门打开,戴着手镣、穿着单薄衣裳的小亚当迈着沉重的步伐被法警带往被告席。 但是由于他的身材过于矮小,站在被告席后只能看见他的半个脑袋。 因此法官不得不特许他可以站在被告席的外侧,以便法官和陪审团员观察他在受审时的神情变化与行为举止。 小亚当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四周,偌大的被告席周边空荡荡的,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里。 虽然他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但今天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当全场那么多双眼睛汇聚在自己身上时,这种感觉是多么的可怕。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了身姿挺拔、站的如同一柄利剑般的亚瑟身上。 他从亚瑟从容自信的表情中收获了勇气。 虽然心里还是害怕,但他依然鼓足了劲,用略微颤抖的声线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问好。 “法官先生,警察先生,还有各位大老远特地跑来看我的先生女士们,你们辛苦了,早上好。” 这句话刚说完,陪审席立刻响起了一阵轻松愉悦的笑声。 就连一向严肃的治安法官也忍俊不禁道:“亚当,他们可不是来看你表演的,而是来裁定你是否有罪的。” 小亚当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亚瑟叮嘱他的话,他连忙承认道:“我有罪。” 法官忍着笑问道:“你为什么认罪认的那么迅速呢?” “因为东西确实是我偷得,我当时正在中央大街四处闲逛,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从砖缝里捡几枚硬币。 但我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大群人聚集,所以我就跟着混了进去,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位带着漂亮雨伞的漂亮女士。 那时候我想,天啊,她一定是被太阳晒昏了头,这么好的天气,出门却还要带着把伞。于是我就跟了上去……” 小亚当刚说到这里,便听见了几声指节敲打桌面的声音。 那是亚瑟与他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让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于是小亚当很自然的停止了说话。 法官还没注意到发生什么,他很自然的接着问道:“然后你就偷了她的那把伞?” 亚瑟开口道:“至少我们的起诉书里是这么说的。” 治安法官对于亚瑟的突然打断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头说道:“亚瑟警官,在我询问被告人的时候,请你保持沉默。接下来会有你发言的机会。好了,亚当,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所以,是你偷了南希女士的伞吗?” 小亚当得到了亚瑟的信号,自然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回答。 他如数照搬了亚瑟刚才的言论:“至少警察先生的起诉书里是这么说的。我有罪,对不起,我有罪。” “至少起诉书是这么说的?” 治安法官看了眼垂着脑袋满眼泪光的小亚当,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亚瑟,再联系到两方的言论,法官的眉毛越皱越紧。 忽然,他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亚当,我现在对你发出正式质询。警方在逮捕审讯你的过程中,是否采取了某种或多种不正当手段。” 阿加雷斯看到这一幕,乐得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他一只手搭在亚瑟的肩膀上,靠着他说道:“亚瑟,你不愧是我看中的恶棍,你可真是个天生的魔鬼!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就永远无法铲除,接下来就看你如何引导这个神志不清的老头法官了。” 第九章 好戏开场 面对治安法官的严厉询问,亚当吓得浑身颤抖,他看了眼起诉席上的亚瑟,又看了眼仿佛浑身都在燃烧的治安法官。 他满眼都是泪光,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弱小可怜,而又不知所措。 亚瑟冷静的开口,他的语调平静不变,就好像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法官先生,警方并未采取任何刑讯逼供手段,这一点在起诉书中说的很清楚。被告人亚当·埃文斯自愿接受逮捕,并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所有的审讯过程都是在遵守警方内部原则的前提下展开,经得起您和广大公众的考验。” 亚当听到亚瑟说话,于是也一边默默流着眼泪,一边止不住的点头。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法、法官先生,警方并未采取任何刑讯逼供手段。我、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起诉书中说的非常清楚。对、对不起,我有罪。” 亚瑟与亚当的反应直接激怒了治安法官,也使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他提起法槌狠狠地砸在案前,几乎是用咆哮的语气逼问道。 “亚当!我问的是你,是你! 你为什么要管起诉书上怎么说! 为什么要复述警方的话! 为什么要无条件认同别人的意见! 你知道如果警方的起诉书成立,你会被怎么样吗? 你的脖子会被挂在绞索上,你会被判死刑的! 喔,孩子,别傻了! 你知道你是站哪头的吗?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让你可以把真相暴露在大众的面前,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公正的裁决!” 亚当被暴怒的法官吓得泪流不止,他跌坐在地上,抽噎着说道:“对不起,我有罪。法官先生,对不起,我惹您生气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陪审团席位上立刻弹起了一位体态微胖的中年女士,她就像是一颗受够了压力的弹簧,猛地站了出来,冲着法官愤怒的指责道。 “我不懂什么法律,也不知道什么是警方的原则。但从我作为三个孩子母亲的立场上来看,你们不能冲着一个九岁的孩子这么大吼大叫,更何况你还拿死刑恐吓他,这不仅是不体面的,更是不道德的!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中年女士一发话,立马引起了在场母亲们的共鸣。 她们大声指责着治安法官和亚瑟,抱怨他们为什么要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押到法庭上活受罪,还扬言庭审结束后要去最高法院门口抗议在法庭上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治安法官拎着法槌敲了几次,但无论如何都堵不住她们的嘴,反而还让她们的骂声更大了。 法警想要上去维持秩序,可当他们看见这些女士们竟如此义愤填膺,又不免心里发憷。 法警们大多也是结了婚的,他们都明白和正在气头上的女士们讲道理并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更何况,仅就这件事而言,他们也是偏向于支持女士们的。 女士们的话还没说完了,男士们也开始表达起了自己的意见。 戴着眼镜的公司职员出声道:“法官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亚当·埃文斯现在仅仅是有犯罪的嫌疑,还远没有被定罪。但您的语气,仿佛就像是在审一个真正的犯人。而且我看这孩子挺懂礼貌的,从出庭开始表现的都很得体,我实在很难相信他会犯罪。” 膀大腰圆的工厂技工也点头道:“这个叫亚当的孩子比我家那个捣蛋鬼强多了。我家那个比他还大两岁呢,但见了他老爹都不知道问声好。这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如果我儿子像他这样,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面对出工不出力的法警们以及不满躁动的陪审团,治安法官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一边拿着手帕擦汗,一边低声下气的请求着。 “行行好,先生们、女士们,多少注意一点法庭秩序。我向你们保证,之后我会注意语气的。这是我的错,我向你们道歉。” 女士们见到治安法官做出保证,这才冲他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坐回了位子上。 男士们也闭上了议论的嘴,准备看看后续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善。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但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飘荡的却是满满的火药味儿。 坐在法官下首的法庭书记员注意到了现场如同隆冬般的气氛,他忍不住向法官提议道。 “先生,我看这个情况也不适合继续审理案件了。我提议暂时休庭十分钟,让大家伙的头脑都冷静冷静。” 治安法官赶忙顺坡下驴道:“既然如此,那就休庭十分钟。各位女士们,你们看如何?” 女士们一个都不愿意搭理法官,关键时刻,还是那位与治安法官认识的皮尔夫人出来解围。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因此,我们尊重您的决定。” 治安法官如蒙大赦,他捂着脑袋着急忙慌的准备去后厅喝杯茶消消火。 而法警也准备将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小亚当押回候审室。 陪审团的女士们看到他哭成这副模样,一个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皮尔夫人见状,心有不忍的提议道:“让我陪着他,我知道怎么安抚孩子的情绪。虽然这或许不合规矩,但是如果亚当的情绪不能好转,审判恐怕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此时的治安法官哪里有胆子说出半个不字,哪怕他流露出半点不情愿的表情,这些女士恐怕都会当场把他给活撕了。 他点头道:“感谢您的善心,皮尔夫人。” 其余的女士们也纷纷开口要求道:“夫人,我也陪你一起去。”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我真是难以想象,原来法庭就是这么审问的!” “我丈夫原来还想让孩子去读法律,长大了出来做个法官。现在看来真是个馊主意。他要是真学会了法律,将来恐怕连他母亲都不认了。” 治安法官被女士们一顿乱怼,然而却一句嘴都不敢还。 现在的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不等他的屁股离开座位,一直沉默不语的亚瑟却突然开口了。 “很抱歉耽误大家宝贵的休息时间,但是各位愿意牺牲短短的十分钟听我说句话吗?” 亚瑟解开上衣燕尾服的纽扣,将警察制服和警官刀放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他捋起紧绷的衬衫袖口,两只结实的胳膊分别撑在起诉席两侧,只穿一件白衬衫向大家请求道。 “下面这段话,我不是以一名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巡佐警员的身份向各位宣讲,也不是作为本案的公诉人宣讲,更不是作为一个想要将小亚当送上绞刑架的刽子手宣讲。 而是和各位一样,我仅仅是作为一名拥有朴素道德观念、正常价值取向的普通伦敦市民,一个认识本案被告人亚当·埃文斯,了解他的家庭状况、兴趣爱好、行为习惯和过往事迹的好朋友向大家宣讲。 对于这件案子,还有过去半年多以来我的个人经历,我想和大家简单聊聊。” 第十章 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 亚瑟的话语一出口,刚刚还哄闹的庭审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见习法官向治安法官询问道:“先生,这合乎规矩吗?” 治安法官黑着脸,他显然被亚瑟气的不轻,但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破事了。 “现在是休庭时间,亚瑟警官想干什么是他的权力。我又不能把他的嘴堵起来。” 虽然治安法官没有提出反对,但是陪审团的成员依然对亚瑟之前的行为抱有偏见,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亚瑟肯定对小亚当进行了逼供。 倘若不是这样,为什么会把亚当吓得语无伦次哭声不止? 正当陪审团的男士们准备去外面透透气,女士们忙着安慰小亚当时,作为漩涡中心的小亚当却忍着泪要留在现场。 他轻声说道:“亚瑟警官是个好人。” 女士们中有人生气道:“亚当,你不用害怕,有我们在这里,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用不着说这些违心话。” 皮尔夫人也心疼握住了他的小手:“有我在这里,他们谁都别想动你。想哭就哭一场,把你的委屈都说出来,我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判的。” 但小亚当却忍着泪摇头道:“不,我说的都是真话。亚瑟警官是我心目中第二好的人,仅次于汤姆警官的太太。汤姆警官的太太替我补好了很多坏衣服,给我讲好听的故事。而亚瑟警官是整条街上唯一愿意认真听我说话的人,他还施舍过我一些钱,是我的好朋友。” 女士们听到这里,一个个感觉头脑发蒙。 “我的上帝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刚才明明还想把你送上绞刑架,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男士们听到这里也有些不解,他们冲着亚瑟问道。 “警官,你可以为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前后矛盾的行为吗?” 亚瑟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那颗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沉稳落地。 他坦然的陈述道:“起诉被告人,是我作为公诉人和一名警察的职责。从大伦敦警察厅成立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被告知,我的职责就是将一切罪犯绳之以法。 小亚当的确偷窃了那把伞,这一点他从未隐瞒过我,他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知道他是个诚实可信的孩子。 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聊天,互相交换意见,谈论自己的烦心事,并对各自的烦恼给出建议。 既然他确实犯有偷窃行为,那当我作为公诉人出现在法庭上时,我就不能昧着良心去否认他的错误,让他逃避法律的惩罚。 因为那并不会帮助到他改正行为,只会增长他的恶行,滋生他更深层次的恶念。 但另一方面,小亚当也是我的好朋友。 因此,当我离开公诉人的席位时,我又必须要考虑到此时他的处境。 虽然他触犯了法律,但我认为,偷窃一把遮阳伞就要判处绞刑,这样的量刑标准是否过于沉重了呢? 我需要挽救我的朋友,即便他犯下了罪行,但是我希望他能留有改正的机会。而不是在九岁的年纪,就草草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必须要为刚才的行为向大家道歉,因为我个人的原因,给陪审团以及法官先生造成了错误的印象,因而影响到了你们的正确判断。 对此,我非常羞愧,也非常抱歉。” 亚瑟微微欠身鞠躬:“对不起各位了。” 亚瑟这段话一说完,刚才还弥漫在法庭中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 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都恢复了平静,就连治安法官也不急着去后厅喝茶了。 先生们一个个讪笑着摆手道:“是我们该向您道歉。对不起,警官先生,我们之前误解您了。” 女士们也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道着歉。 “我差点就把您当作一个恶棍了。天啊!您简直就是一位绅士。” “您看起来肯定接受过很多教育,说话彬彬有礼,而且还有一颗公私分明的心。我们应当给您一个发言的机会。” “警官,这不是您的错,是我们没有弄清楚。我这个人是急性子,您知道的,做母亲的就是这样。” 治安法官尴尬的挠了挠他的假发。 “亚瑟,你知道我确实对苏格兰场存在一些看法。但那不是针对你的,而是存在另外的一些法律上的顾虑。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甚至还有一点点欣赏。” 亚瑟看到现场气氛明显好转,因此微笑着开口道:“那请问我可以开始讲了吗?” “当然,毫无疑问的。” “这是您的权利,没有人可以阻止您。” 亚瑟从椅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制服,指着上面的警徽问道。 “就像各位所看到的那样,我是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察。 我很幸运,从大学一毕业就开始从事这份工作。 我也很不幸,从大学一毕业就开始从事这份工作。 我像我的所有同事一样,拿着周薪十二先令的薪水,一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巡逻超过十五英里。 我不想欺骗各位,这份工作十分劳累,也称不上体面,但这些都不是我在工作中最难克服的问题。 我完全理解为什么在场的先生女士们在庭审开始的时候,就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因为就算是在日常工作中我们面对的也是这样的恶意,甚至要更加赤裸裸,表露的更为直接。 在我于苏格兰场工作的这半年时间里,我所在的格林威治区一共遭遇了六十起袭警事件, 但讽刺的是我们当地的警员还不到三十个。 我有许多与我同时入职的同事,但现在依然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薪水太少而工作强度太大。 但绝大部分,却是因为我们在工作中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尊重,我们甚至感觉自己比罪犯都要罪恶。 全世界的人都对我们充满敌意,随时随地想要给我们找点麻烦。 但我并不怪那些人们,就像今天我不会怪罪在场的先生女士们一样。 因为如果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把我送上绞刑架,那么我多半也是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的。 但是真的是所有警察都想把罪犯送上绞刑架吗? 今天小亚当的例子已经摆在这里了,我并不希望将他送上绞刑架,但我的职责却不允许。 看看我们的法律条文。 破坏道路,死刑。 砍伐树木,死刑。 偷窃信封,死刑。 打捞沉船遗物,死刑。 晚上涂黑脸出门,死刑。 盗窃五先令以上价值物品,死刑。 未婚母亲隐瞒流产,还是死刑。 如果我把我们的死刑条例展开说,那估计直到天黑都说不完。 这种奇怪的现象并不仅仅是由我个人发现的,塞缪尔·罗米利勋爵早在1808年就在议会提出需要改革我们的刑法,但很遗憾的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奏效。 在1808年,我们规定了超过160项死刑,而经过20多年的努力后,我们现在又增加了70余项。 但是死刑数量的迅速增长有效的改善了治安环境吗? 很不幸的是,我必须要向大家汇报另一组数据。 在1805年,仅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因刑事犯罪被捕的案件,有4605起。 而在去年,就在去年! 先生们, 女士们, 你们猜这个数字减少了吗? 没有! 当然没有! 去年,我们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的刑事案件达到了惊人的三万起,整整翻了六倍! 也就是说死刑罪名的增加非但没有帮助我们改善环境,还使得犯罪率直线飙升。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赞成废除死刑,但是我希望能够以更加合适的尺度去衡量轻微犯罪。 我看不懂我们的这个社会,我不明白为什么盗窃五先令就要判死刑。 而在1825年,我们有七十多家银行倒闭,无数储户的存款因此遭到重大损失。 那些银行合伙人盗窃数目远超五先令,然而我没有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被悬挂在绞刑架上。 我看不明白,我不理解这个社会。 我也不知道我做这份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明明在执行法律、遵守职责,但我却总觉得自己像在犯罪! 我他妈的不明白,也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朋友要因为五先令去死,而有的人造成了五百万磅的损失却依然活的好好地! 我在入职的时候,经常背诵《警察训令》,那里面告诉我。 警察应当始终与公众保持良好联系,尊重‘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历史传统。 但是现在,公众告诉我,我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而我明明是个警察,然而却又总想发出与我职责不相符的发言。 我一直在因为这点而困惑,直到前段时间我读到了一段布告词。 也正是因为它! 我才决定在今天出现在这个位置! 我把这段布告词留给我自己,也想将它分享给大家。 没有人是自成一体、 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 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 欧洲就变少。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所以,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谢谢大家, 谢谢你们愿意聆听一位即将离职的巡佐警员在这里说下这段无关痛痒的废话。 因为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治安法庭上了。 谢谢, 真的谢谢你们。” 亚瑟的胸口起伏,连连的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映衬出了他坦荡宽广的胸膛。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因为演讲而激动,但是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法庭中一片寂静,每个人的视线焦点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但在短暂的宁静后,法庭中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紧接着,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席位上起立。 很快,掌声汇聚成一团,如同闪电惊雷一般在治安法庭中炸响。 伴随着欢呼声和叫好声,汤姆警官痛哭流涕的抱着亚瑟的大腿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亚瑟,我很痛心,我十分的痛心。我们为何要失去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同事?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干得好!亚瑟警官!” “说的太棒了!为什么不处罚五百万磅,偏要揪着五先令不放!我也想不明白!” “这条法律早该改改了,我不认可判处亚当绞刑!这是对于公众生命的不负责任!” 就连治安法官也忍不住向亚瑟报以赞赏的目光,他一边鼓着掌一边冲着大家说道。 “请容许我重新为大家介绍,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公众的榜样,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但亚瑟听到这句话后,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缓缓低下脑袋。 “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他抚摸着面前制服上的警徽,露出了一丝有些苦涩的微笑。 “对不起,不再是了。” 就在众人一片欢腾的时刻,一位坐在旁听席戴着黑礼帽的先生突然冲着身旁的仆人勾了勾手。 他压低嗓音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苏格兰场,我需要立刻拿到这位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个人资料。” 仆人微微欠身:“听从您的吩咐,皮尔爵士。” 第十一章 贿选风波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法槌落案的声音再次响起。 治安法官满脸笑容的宣布道:“在听完亚瑟警官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相信大家都对案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更加坚信了你们内心的判断。现在,我宣布休庭时间结束,请各位先生女士们会到各自的位置上,我们要接着审理案件了。” 热闹的法庭再次安静了下来,治安法官看向亚瑟,笑着问道:“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亚瑟又恢复了他那副铁面无私的表情,他回应道:“大伦敦警察厅的诉求已经完整的写在了起诉书中,而且我们已经提交了相关证据,我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 治安法官点了点头,随即冲着陪审团说道:“庭审的流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那么就请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前往庭外合议,在合议结束后,你们必须给出有罪或者无罪的判决。 如果你们宣判被告人有罪,我会结合被告人在法庭上的表现,从社会公德与正义的角度考虑,给出一个恰当的量刑标准,并做出最终的判决。” 说到这里,治安法官停顿了一下。 他拿起案前的圣经,并将它按在了自己的心脏处。 他郑重的向陪审团员们宣布道:“先生们,女士们,我以我的荣誉和信仰向上帝起誓,我一定会做出不违背良心的公正判罚,请相信我的承诺。” 陪审团员们都明白治安法官的潜台词。 虽然亚瑟方才的演讲成功打动了他,但小亚当的犯罪行为也是实打实的,因此他希望陪审团员不要因为私人情感而违背法律做出无罪释放的决定。 但是他同样承诺,即使小亚当被宣判有罪,治安法庭也一定会考虑对小亚当从轻发落,这个九岁的孩子百分百不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 听到这里,陪审团员们依然仍然有些犹豫,他们虽然站起了身,却迟迟没有向外走。 他们虽然知道小亚当会被轻判,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轻判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年代,法律是一项昂贵的学识,只有律师和法官才掌握它,而陪审团员们显然并不具备这样的知识储备。 皮尔夫人看到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委婉的开口询问道。 “法官先生,我可以咨询您一项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吗?” 治安法官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为陪审团员解答疑惑正是我的职责。” 皮尔夫人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想出了一个可以不让治安法官为难的问法。 “那么,请问您,如果一个盗窃了价值五先令以上的犯人,如果其在庭审过程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悔过意向,具有极大的罪恶感,并且他还是个未成年人,那么法庭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呢?” “哦!非常棒的问题!” 治安法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相信您刚才听亚瑟警官演讲时,一定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塞缪尔·罗米利勋爵。 虽然在场的先生女士们可能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他却是我们法律界的大人物,也是我极其推崇的一位学识渊博的法学家。 虽然他在1808年提出的改革刑法议案并没有受到议会的全面支持,但是其中还是有部分条目得到了批准实施。 其中有一条对于未成年犯人的额外豁免准则,在这里我可以解释给大家听。 因为未成年罪犯还不具有完整的判断能力,所以对于犯下较轻罪行的儿童犯,可以用让吉普赛人陪伴其一个月、鞭刑、枷刑等其他措施来代替入狱作为惩罚。 而对于那些犯下非暴力重罪的,但却怀有强烈的悔过心的7至14岁儿童,可以酌情考虑不判死刑,而是改判流放等次一级或更次一级的惩罚手段。 但是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如果罪犯的身体状况欠佳,又或者是犯罪时年龄过小,因此导致其不适合流放的,我也不会考虑动用这一惩罚措施。 所以,如果是我碰上了这种情况,比如一位犯有盗窃罪的儿童犯。 涉案金额在十先令以上的,判处八年监禁。 涉案金额在五到十先令的,判处五年监禁。” 陪审团里那个自称是三个孩子母亲的胖女士问道:“那如果是盗窃七先令六便士呢?” “女士,你这可就有点太让我难做了。” 治安法官听到这话,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回答了问题:“七先令六便士就判四年监禁。” “四年监禁?” 陪审团员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又犹豫了。 他们还是觉得这么判太重了。 正在这时,皮尔夫人突然说话了。 她从身边抽出了一把洁白的蕾丝边遮阳伞,将其放在了桌面上。 “法官先生,能否请您对比一下我手中的这把遮阳伞与您手中的证物。我怀疑它们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嗯?”治安法官连忙戴上了眼镜:“请您把东西呈交上来。” 法警连忙将作为证物的遮阳伞和皮尔夫人的遮阳伞摆到了法官的面前。 在经过仔细对比后,治安法官惊呼道:“天啊!这两把伞简直一模一样。亚瑟警官,起诉书里不是说这把伞只生产了一个批次吗?难道受害人南希女士向你们作了伪证?” 亚瑟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皱着眉头思考着,但还没等他想明白,皮尔夫人又开口了。 “法官先生,南希女士应当没有作伪证,这把伞确实只生产了一个批次。 因为这把伞是刚刚当选下议院议员的乔治·莫里斯先生特地去工厂定制,并拿来答谢支持者的。 刚刚我看到证物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后来仔细回想,才想起在案发的3月25日当天,我应该是和南希女士出席了同一场竞选演讲集会。 那场演讲集会的主办人就是议员乔治·莫里斯先生,当时他一共向在场的女士们派发了一百把这种款式的雨伞。 他还再三向我们申明,这只是一件用来表达感谢的、平平无奇的小礼物,值不到许多钱,并不是想拿它来贿赂大众。 也正是因为莫里斯先生向我们再三保证,我才收下了这把伞。 如果他告诉我,这把伞价值七先令六便士,我说什么也不会收的,因为这简直就是在玷污他纯洁无暇的名誉。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去给莫里斯先生去信,相信他会非常愿意来到法庭上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的。” 第十二章 神秘绅士 皮尔夫人的话可谓是软硬兼施。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大家都能看出来那把做工精巧的遮阳伞价值不菲。 但是如果真的请乔治·莫里斯到法庭现场作证,那么就算打死他,他也不可能承认这东西价值高昂。 作为一名好不容易才从艰难选战中爬出来的年轻议员,如果刚一当选就和贿选丑闻绑在一起,无疑会立马让他一片光明的政治生涯坠入谷底。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年头贿选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把这事情放在台面下悄悄进行,并且默契的对竞争对手的贿选行为保持沉默。 如果谁要是蠢到把这件事挑明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不管他是什么来头,都会被大家伙联起手来一起镇压的。 乔治·莫里斯这种资历尚浅的新人显然没有胆量去挑战两党大佬和各位资深议员,也没有做好跳出来砸大家饭碗的准备。 治安法官当然也明白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都懒得把乔治·莫里斯召来法庭作证,因为他知道那家伙肯定不会说实话的。 如果把莫里斯逼急了,那家伙说不定还会一口咬定遮阳伞一文不值。 就算他说出诸如那一百把伞全部都是他在家中突然顿悟了制伞工艺,而且还是在一夜之间赶工出来的试作品之类的鬼话,治安法官也不觉得稀奇。 作为一名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法官,这种事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治安法官假装沉吟道:“皮尔夫人,鉴于您良好的声誉,我相信您的判断。但如果这把遮阳伞仅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纪念品的话……”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台下的陪审团员们已经开始起哄了。 “并且还是平平无奇的。” “值不了几个钱。” “给我儿子当玩具都嫌做工糙。” “法官先生,偷一件玩具你觉得应该判多久?” 法官无奈的笑道:“十天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陪审团员们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可是您说的。” “我们觉得可以做出判罚了。” “没错,我们认为小亚当有罪,偷玩具的罪。” 皮尔夫人看了眼身后气氛活跃的团员们,也笑着说道:“法官先生,看来我们不需要进行庭外合议了。团员们一致认为亚当·埃文斯有罪,您可以做出判罚了。” 对此,治安法官也乐得落个轻松,他今天要审理的案件还有很多,没必要在小亚当身上再继续浪费时间。 咚! 法槌落下。 治安法官隆重宣布道:“经陪审团裁定,被告人亚当·埃文斯罪名成立。在此,我以伦敦地方治安法庭的名义,参照相关法律条文,宣判对被告人亚当·埃文斯处以十天监禁,并处罚金1先令。” “万岁!!!” 陪审团员纷纷欢呼。 小亚当热泪盈眶,他止不住的向着治安法官致谢:“谢谢您,谢谢您,法官先生。” 治安法官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一边笑着对小亚当说道:“你应该去感谢亚瑟警官。” “嗯,我会的。”小亚当扭头看向亚瑟,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警官先生,您救了我的命。” 亚瑟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先令朝着治安法官走去。 “法官先生,这是他的罚金,我替他出了。” 治安法官挑了挑他那条粗壮的白眉毛,打趣道:“这种事你也想和我抢?门儿也没有。替小亚当交这一先令可比我去教堂做十次礼拜收获的虔诚都多。这种好事可不能留给你,拿回去。” 亚瑟也开玩笑道:“那您上天堂的时候,可记得要帮我在您身边留个好位置。” “用不着,亚瑟。” 治安法官抱着文件站起身来,他笑道:“因为到时候你所处的位置,一定比我离上帝更近,我还需要你帮我在上帝面前多美言几句呢。” “在法律允许的范畴之内吗?” “那当然,我可是个法官。” 二人相视一笑,亚瑟转身开口告别道:“再见了,法官先生。” 治安法官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吗?” 亚瑟的脚步顿了一下:“大概,不会了。” 治安法官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开口道:“亚瑟,听我句劝。继续干下去,要不然你会后悔的。你适合干这一行,我再找不出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业的人了。我讨厌苏格兰场的所有警察,但你是个例外。有你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于治安法官的挽留,亚瑟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警官制服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冲着对方轻轻的挥了挥。 随后,他便迈着步子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庭审现场,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治安法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最近的年轻人啊……” 坐在法官下首的法庭书记员回头看了眼老法官,又看了眼已经走出法庭的亚瑟,他提着手中的笔,忍耐了半天,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起身追了出去。 “亚瑟警官,等一等!” 治安法官看见这一情形,又忍不住笑着长叹一口气。 “最近的年轻人啊!” 亚瑟走出法庭,他的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的头顶是朗朗晴天。 风儿刮过树梢,带起尘土,有点迷了他的眼。 亚瑟举起手遮挡在眉毛上,抬头看了眼蔚蓝色的天空,嘴里念叨着:“难得是个好天气,就是阳光太刺眼。” 法庭门口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马车,一个头顶黑色礼帽戴着单片金丝眼镜的中年绅士正等在那里。 他看到亚瑟出了门,笑着迎了上来。 “你好啊,亚瑟警官。” 亚瑟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样貌,疑惑道:“我认识您吗?” 对方笑了笑:“您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您。刚刚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不是吗?虽然我只是来散散心的,但即便我坐在法庭旁听席,却依然被您充满感染力的演讲内容打动了。” “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 “说实话,您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警察形象。冷静、从容、聪慧、自信、正义、进取而又不失分寸,您的言行举止都堪称楷模,一言一行都无愧于表率。您是整个苏格兰场的骄傲。” 亚瑟勉强的笑了笑,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这么夸奖他的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您如此称赞,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察了。” 中年绅士问道:“您真的不考虑继续在苏格兰场干下去了吗?” 亚瑟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味。 他的手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突然摸到了那个埃尔德今早送他的烟斗,里面的烟丝还没抽完,今早他刚嘬了两口就熄灭了,这时候正好能拿出来派上用场。 中年绅士见亚瑟掏出烟斗,于是很自然的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帮他点燃。 亚瑟狠狠地吸了一口,结果没成想却被呛得流眼泪。 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向对方表达谢意:“感谢您的帮助,先生。” 中年先生微笑着说道:“原来您不会抽烟。” 亚瑟又嘬了两口,皱着眉头回道:“今早才刚学。以前队里有纪律,不让我们在公众场所抽烟,所以从前我就没碰过这玩意儿。” “那您学这个干什么呢?” 亚瑟叼着烟斗,怎么抽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烟味又苦又涩,烟丝燃烧产生的烟雾还十分呛鼻子,让他感觉浑身上下到处都不舒服。 “等我辞了这份工作后,我就要去海上了。我听说要想和水手们打成一片,就得抽烟喝酒都会一点,要不然去了船上日子可不好过。” “您已经找好船了吗?” “没错。皇家海军的贝格尔号,他们正准备搞一个环球科考航行,缺一个博物学家。” 中年绅士的目光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失去您这样一位优秀的警官,真的让我很失落,这是苏格兰场的损失,也是伦敦市民的损失。不过我尊重您的选择。” “感谢您的尊重。那么,有缘再见了,先生。多谢您的火柴。” 语罢,亚瑟便抬腿离开了那里。 但他还没走多久,便看见汤姆和托尼两位警官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他们冲着亚瑟远去的方向边追边喊。 “亚瑟,你可千万别冲动啊!我们不能失去你!呜呜呜,我真是个废物,明明这些东西不该由你来承受的。” “我儿子以后一定要念伦敦大学!就算牛津和剑桥不要学费,他他妈的也得给我滚去念伦敦大学!” 中年绅士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正当他欣赏着汤姆与托尼两位警官的长跑比赛时,突然有人出声打搅了他的兴致。 “先生,您刚刚看见一位穿着白衬衣、肩膀上搭着警察制服的人从这里走出去吗?” 中年绅士扭头一看,问话的正是那位年轻的法庭书记员。 “你是说亚瑟警官?你找他有事吗?” “没错,您认识亚瑟警官吗?” 法庭书记员惊喜道:“那太好了!是这样的,我虽然是一名法庭书记员,但与此同时,我也兼职在一所报馆当采访员。 今天亚瑟警官发表的那篇演讲十分振奋人心,因此我想要把其中的内容刊登在我们的报纸上。不知道您能否帮我转达这个请求?” 中年绅士听了这话,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忽然笑着回道。 “我会帮你转达的,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这个请求。能冒昧的问一句,你是替哪家报社写稿子的吗?” 法庭书记员不好意思的回道:“那个……不是什么大报社,只是一家发行量很小的报纸,叫《观察日报》。您问这个做什么?” 中年绅士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凑巧认识几位《泰晤士报》的编辑,他们最近正为缺乏稿件发愁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你的稿子写好之后,能允许他们转载吗?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不吝惜酬劳的。 就算帮我个忙,也帮他们一个忙。你看怎么样?” 第十三章 另一个亚瑟 白厅街的平坦街道上,黑色马车慢悠悠的行驶着。 中年绅士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叠资料正翻看着。 而皮尔夫人就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 她笑着说道:“喔!亲爱的,我真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有时间来看我出席庭审。以往这个时间你不是都在官邸办公吗?” 中年绅士,或者现在叫他皮尔爵士更好。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微笑着回应妻子。 “官邸里的书面文件哪里比得上你美丽的容颜呢?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坐在这里看你一整天。” 皮尔夫人的肤色发红,她有些害羞,但却依然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罗伯特,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你用不着和我来这一套。你嘴上说着文件不好看,那你手里捧着的那份东西是什么?” “这个吗?”皮尔爵士举起手中的文件:“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个人资料。” 皮尔夫人听到这个名字也来了兴趣:“你也注意到那位才华出众的年轻警官了?” “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闪耀了。除非我是个瞎子,否则不注意他很难。你有没有发现,他和我们另外一个叫亚瑟的朋友很像,非常像。” 皮尔夫人想了想:“我猜你说的是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喔,亲爱的,你一定是糊涂了。 虽然公爵先生同样是一位正直并且具有正义感的绅士,但他可做不到像是亚瑟警官那样温文尔雅。 如果今天把亚瑟警官换成威灵顿公爵,那么还不等开庭,他就会给治安法官两鞭子。” “哈哈,亲爱的,那是你不够了解他。 威灵顿公爵并不总是那么暴躁,他只有在面对国王陛下的时候才会那样。 他无数次和我强调过他交朋友的原则,他可以容忍一个人蠢,也可以容忍一个人坏,但是他不能容忍一个人既蠢又坏。” 皮尔夫人听到这话,差点直接笑出声,她想要大笑却又觉得失礼,因此只得拿起手帕遮在嘴边。 “国王陛下知道你们这帮内阁成员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皮尔爵士俏皮的挑了挑眉毛:“我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是独立分开的,并没有关联性。女士,这里面可没有国王陛下的事。” “罗伯特,你可真是个坏心思。”皮尔夫人笑的肩膀都在颤抖:“好了,那你给我说说威灵顿公爵和亚瑟警官的相似之处。” “所有人都知道威灵顿公爵是一位多么出色的统帅,他就是一位天生的战争天才。 在世界上所有人都认为拿破仑将横扫欧洲时,是他在滑铁卢战役中告诉了世界,究竟谁才更配得上征服者这个称号。 从印度到伊比利亚,再到法国与荷兰,他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看看他的那些荣誉,他不仅是英国陆军元帅,更是俄罗斯、奥地利、普鲁士、汉诺威、西班牙、葡萄牙以及尼德兰的陆军元帅。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为战争而生的人,却经常和我抱怨,他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战争,每次打完仗以后,他都会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可是当国家需要他的时候,只要轻轻推他一把,他就又会挺身而出,冒着炮火站在战争的最前线。” 皮尔夫人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亚瑟警官也是这样的人?” “当然。”皮尔爵士笑着点头:“而我现在要做的,仅仅是轻轻推他一把。” 皮尔夫人对此表示认同:“我也觉得苏格兰场不能失去这样一位优秀的警官,这是对于公众的不负责任。可是,他不是已经决定离开了吗?你打算怎么推他呢?” 皮尔爵士撩开马车的窗帘,他指着外面的风景说道:“亲爱的,你难道没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吗?” 皮尔夫人向外看了眼,窗外是一座拥有丹红色外墙以及绿色圆顶的四层大楼。 “海军部大楼?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皮尔爵士笑着说道:“刚刚亚瑟警官告诉我,他打算去皇家海军另谋高就。 但我觉得皇家海军的优秀人才已经足够多了,实在不缺这一个。 更重要的是,作为主管苏格兰场的内务大臣,我也并不打算放手下最杰出的警官走人。 所以,我才特地跑来找海军部的几个老朋友谈谈。 夫人,你应该不介意待会儿我陪他们小酌一杯?” “哦!罗伯特!”皮尔夫人看起来有些生气:“你下午还得上班呢。” 但皮尔爵士早就对此有了应对之策:“我今天的班已经上完了。现在内阁里还在忙的,就只剩下跑去温莎城堡面见国王陛下的威灵顿公爵了。” “威灵顿公爵,他去温莎城堡做什么?” 皮尔爵士耸了耸肩:“反正应该不是去找陛下决斗的。嗯……大概不会。” …… 此时此刻,温莎城堡的觐见厅外。 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快步走下台阶,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在他的身后,一个愤怒咆哮的老人紧跟着追了出来。 他的上身衣物华贵无比,一件以金色镶边的深红斗篷,再搭配上带麦穗流苏装饰的银灰色外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但奇怪的是,老人的下身却只套了件到大腿的短裤。 一看就知道,老人这一定是追的太急,甚至都来不及换上全套的正式服装。 他冲着威灵顿公爵咆哮道:“威灵顿!你给我停下!” 威灵顿公爵倒是很顺从的停下了脚步,只不过他依然没有转过身去。 他冷酷的嗓音就好像十二月的北风:“国王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那位老人,正是英国汉诺威王朝的第四代国王——乔治四世。 乔治四世瞪大了眼睛,他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怒斥道:“你刚刚给我递交的那些东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威灵顿公爵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您如果看不懂的话。我可以为您简单复述一遍。” 他转过身来,站在台阶下仰面冲着国王说道:“议会和内阁已经为了天主教解放吵了十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这才有了这份各方都认可的《天主教解放法案》。 这是份来之不易的东西,我也不打算再去找议会或者内阁重新拟定,因为那样的话,一准又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当中。 所以,您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您接受我刚刚递交案前的《天主教解放法案》初稿。并在此向下议院和内阁保证,您不会发挥您在上议院贵族群体中的影响力阻挠法案通过。 要么,您也可以选择接受我以及内阁其余十四位阁员的集体辞呈,重新选择一位您信任的多数党成员上台组阁。 或者您高兴的话,重新召开大选也行。反正这个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我绝对不会再碰它一次。” 乔治四世听到这话,气的就连声线都在颤抖:“威灵顿,你、你!” 但威灵顿显然不在乎国王的态度,他说道:“如果您还自认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合法君主,那么就批准法案通过。 我不得不在这里向您说明,虽然我与您一样都是新教的虔诚信徒,但是天主教其余派别的解放问题已经不能再拖了。 王国正处于内战爆发的边缘,我已经接到了可靠消息,一旦法案被否决,那么爱尔兰地区将会爆发大规模叛乱。 因此,我也必须要再次提醒您,如果爱尔兰爆发叛乱,我不会接受您的邀请出任陆军总司令一职。 至于具体怎么选择,那是您的权力,您自己看着办!” 语罢,威灵顿公爵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乔治四世冲着他的背影咆哮道:“威灵顿,你!你!你!你居然胆敢如此对朕!!!” 一旁的侍从赶忙上前搀扶住几乎要从台阶上摔下去的老国王,他们止不住的宽慰道。 “陛下,还是算了,他既然不怕拿破仑,您就不要指望他会怕您了。” “我……我……啊!!!”乔治四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侍从们摇了摇国王的身体,发现没反应后,这才一个个慌了神:“快,快去叫医生!” 第十四章 名人名言 托尼和汤姆两位警官循着亚瑟的足迹一路追了过去,可纵使他们的体能条件不错,但奈何想要在拥挤的伦敦街头追上亚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等到他们再次看到亚瑟身影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了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署的门前。 亚瑟站在那里,正与一个比他足足壮上一圈、长着鹰钩鼻的三十多岁警察对峙。 二人的装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老警察的肩章上多了三条v形标志,这代表了他的职级——警长。 他正是亚瑟的直属上级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署分管警长——威洛克斯·罗伯茨。 亚瑟虽然瘦,但身高却要压过对方一头。 而对方虽然矮,但一脸凶相却显露无疑,他的脖子上有一处浅浅的刀疤,眉梢也残缺了一角。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大有来头。 他的刀疤来自于第七次反法同盟的战争,当时他作为一名英国陆军士兵参与了对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大部分战役。 而眉梢的残缺则来自1819年的曼彻斯特圣彼得广场。 由于英国在1793年到1815年这22年中一共参与了七次反法同盟,并与法国处于长期交战状态,因而使得国内贸易经济受到了极大影响,而英国当局又选择对内采取强硬高压政策,使得国内矛盾不断加深。 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矛盾终于在1819年彻底爆发,8月16日曼彻斯特圣彼得广场爆发了规模高达8万人的民众集会。 他们要求改革选举制度,废除谷物法并取消禁止工人结社法。 不仅如此,大会组织者还请来了鼎鼎大名的激进派改革家亨利·亨特来为公众演讲。 在恐慌之下,曼彻斯特市政府下令逮捕亨利·亨特和大会组织者,双方矛盾彻底激化。 为了控制住局面,英国当局最终下令由军警和英国陆军对集会进行镇压。 而在滑铁卢战场上为英国立下赫赫战功的第15轻骑兵团也参与了这场行动,他们这一次也同样‘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第15轻骑兵团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冲击,最终导致了18人死亡,700余人受伤。 因此,这次行动也被英国民众戏称为发生在圣彼得广场上的滑铁卢战役,简称彼得卢惨案。 而这位警长正是当年参与过彼得卢惨案的一份子。 威洛克斯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兵,于去年正式退役,并决定接受内部安排,来到新成立没多久的大伦敦警察厅担任警长一职。 他围着亚瑟缓缓踱步,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上下扫量着亚瑟,良久后才开口道。 “你在治安法庭上干得那些事,我已经听说了。漂亮,干得不错,你以为我会这么夸奖你吗?亚瑟?” 亚瑟瞥了他一眼:“我哪里有运气去得到您的一句赞赏呢?” 威洛克斯冷笑一声:“算你还有点脑子! 实话告诉你!老子很生气,非常生气!你也很幸运,非常幸运! 如果是我还在军队那会儿,你现在已经被我打的趴在地上捂着肚子爬不起来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 你只是一个警察! 你需要的是命令,是服从! 而不是什么狗屁公德良心,那是议员和内阁大臣们该考虑的事! 亚瑟,你想逾越你的本分吗! 在治安法庭上公然攻击法律条文,你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到上面去,会闹出什么乱子吗? 你觉得最高法院会怎么想? 你觉得负责立法的议员们会怎么想? 你觉得那两位负责监督苏格兰场的大法官会怎么想? 就为了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你想把老子也一起拖下水吗? 回答我!亚瑟!” 亚瑟淡淡开口道:“我今天特意过来,就是为了作出解释的。” 他摘下帽子,取下肩章,将它们双手递上。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引起的相关后果,由我一人承担。我,大伦敦警察厅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在此引咎辞职。” 威洛克斯两手背在身后,他明明是咧嘴在笑,可那张脸却比哭还难看。 与今天明媚的天气相比,他的脸色阴沉发黑仿佛冰冷的雨夜。 他猛地一把揪住了亚瑟的衬衫衣领:“你一力承担?引咎辞职?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大不列颠的首相吗!” 亚瑟看着他那张凑到跟前的老脸,他慢慢闭上眼睛,攥紧的拳头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威洛克斯听见这个响动,他低头看了眼亚瑟的拳头,嚣张至极的笑道:“来,出手!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揍我一顿吗!来啊!当年老子在战场上都没被人打趴下,你也敢和我动手?!”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放到了口袋里。 “威洛克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昨晚去东区巡逻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可是带上了枪的。” 亚瑟话音刚落,威洛克斯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冷汗从威洛克斯的鬓角缓缓流下,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二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在了现场。 托尼和汤姆警官见状,赶忙上前解围道:“亚瑟,威洛克斯警长,你们都清醒一点。大家都是同事,犯不着这样。” “对、对……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但亚瑟仿佛没听到二人的劝解,反而冲着威洛克斯说道。 “你的脑子简直可以用来做铃铛。” 威洛克斯瞳孔微缩,他震怒道:“你说什么!” 亚瑟微微摇头:“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维克托·雨果说的。” 威洛克斯大吼道:“维克托·雨果是管哪个片区的?!” 亚瑟冷道:“他不是警察,而是个法国作家。” 威洛克斯闻言,顿时感觉恼羞成怒。 他正准备对亚瑟破口大骂,可嘴刚张开,便感觉到了原本顶在他肚子上的东西已经移到了他的胸口。 他的额前全是汗,只得临时改口道:“哦,亚瑟。我、我知道你是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但是听我句劝,少读点法国人的东西,那会毒害你的思想。你可以读点其他的什么,比如咱们的国粹,莎士比亚什么的。” 亚瑟点了点头,仿佛听懂了警长的话,他开口道:“你的脑容量还不如耳屎多。” “你说什么!” “别生气,警长先生。如您所愿,刚刚那句是莎士比亚说的。” 威洛克斯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要回击亚瑟,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匮乏的词汇储备限制了一肚子的‘壮志豪情’。 亚瑟见他不说话,于是又开口道:“你这个没教养的杂种。” 威洛克斯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了,他深吸一口气,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算了,就当是你给我补补课。告诉我,刚刚这句又是谁说的?” 亚瑟微微挑眉,他将脱下的肩章和制服搭在了威洛克斯的脑袋上。 “刚刚这一句,是亚瑟·黑斯廷斯说的。再见了,警长先生。” 他将顶在威洛克斯胸膛上的东西随手一扔,两手插在裤兜里迈着从容的步伐消失在了街头的人群中。 威洛克斯低头一看,那原来并不是手枪,而是个平平无奇的烟斗。 烟斗中的烟丝还没抽完,撒了一地。 羞恼,愤怒,憎恶…… 无数情绪涌上威洛克斯的心头,他握紧拳头,冲着亚瑟远去的方向咆哮道。 “亚瑟!你给我等着!别以为脱了这身衣服就能逃脱!老子要对你发起内部调查!老子一定要对你发起内部调查!!!” 第十五章 在遥远的过去和将来 泰晤士河的堤岸上,亚瑟穿着凌乱的白衬衫,手里拿了个酒瓶子,望着飘满了垃圾的泰晤士河和西沉的太阳发呆。 阿加雷斯的身影漂浮在他的身旁,红魔鬼嫌恶的捏住了鼻子,冲着亚瑟抱怨道。 “见鬼!你到底打算在这地方坐到什么时候?这儿的味道都快赶上巴尔进食的粪场了!” 亚瑟仰头灌了一口酒,问道:“巴尔是谁?” “你不知道巴尔?那我换个名字你或许就明白了。别西卜你应该认识?那是巴尔的别名。” “你说的是那个管苍蝇的家伙?” “喔,亚瑟,你这个回答可太对我的胃口了。” 阿加雷斯哈哈大笑道:“没错,就是那个苍蝇王!然而就是这样不体面的魔鬼,居然能掌管地狱。而我这种有修养、有知识、懂音乐、娴熟掌握多种外语的绅士魔鬼却要被流放人间,你说可不可笑?” 亚瑟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怪不得你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是因为和巴尔作对。” 阿加雷斯伸出一只手搭在亚瑟的肩膀上:“没错。就像苏格兰场容不下你这种出众的人才一样,地狱同样容纳不了我这样杰出的鬼才。同病相怜呀,我的小老弟。” 说完,他还指了指亚瑟手里的酒瓶子:“给我也整一口。” 亚瑟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直到确认没人注意他,这才把酒瓶子推到阿加雷斯的面前。 “小心点,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阿加雷斯提起酒瓶一口闷了个干净,随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这酒不太行啊!想当年我追随所罗门王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 “别提所罗门王了,我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 亚瑟问道:“你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点别的故事可以给我讲讲吗?你总不能在所罗门王以后,就没正经干过什么活了?” 阿加雷斯闻言怒道:“没干过活怎么了?老子当年追随所罗门王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就把这辈子的活都干完了。” 他怕亚瑟不信,还特意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彩球。 他指着那些彩球说道:“亚瑟,你看到这是什么了吗?这些全都是灵魂,都是我从那时候积攒下来的。要不然以你这个消极怠工的工作效率,我几年前就已经饿死了。” 亚瑟看了眼彩球表面一张张面无表情的人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你有这么多储备粮。那你为什么还天天逼着我去给你找灵魂呢?” “亚瑟,我可是个魔鬼!我的乐趣在于折磨,而不是吃饭。 这些灵魂被我折磨了上千年,早就已经无所畏惧了,闹得我现在连玩弄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除非饿到不行,平时我甚至都懒得把他们掏出来看看。 而且就算吃饭,我也希望拣新鲜的吃,你会吃腐烂的食物吗?” “一个魔鬼,还这么挑三拣四的,难怪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约者。” “亚瑟,你不能不尊重我的职业,这可是门相当古老的行当。而且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一个千年不开张,开张吃千年。哪怕不找契约者,也不能乱找契约者,宁缺毋滥。” “那你这回可能找错人了,我对于攻入耶路撒冷毫无兴趣。” “那你想干什么?” 亚瑟靠在栏杆上,望着天边的夕阳,叹了口气:“我想回家。” “那咱们可以现在就走啊!约克郡离伦敦也没多远。” “不,阿加雷斯,你不明白,我来自未来。” 阿加雷斯皱眉想了半天,问道:“这是今日份的冷笑话吗?” 亚瑟摇了摇头:“不是,冷笑话在后头。” “那你继续讲,我听着呢。” 亚瑟望着泰晤士河上的驳船,开口道:“在未来,皇家海军所有的舰艇加在一起,只剩下97艘了。” “喔,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那最糟糕的是什么?” “最糟糕的是法国人有98艘。”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捧腹大笑,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亚瑟,你一定是疯了。皇家海军在1805年的特拉法加海战里不是把法兰西人的海军力量全部摧毁了吗?他们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拥有那么多船?一百年?” 亚瑟晃荡了一下酒瓶,把最后一点酒水也送进了嘴里:“一百年?两百年!” 阿加雷斯看到亚瑟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亚瑟,你可真是喜怒无常。我刚才还以为你就要跳河轻生了呢,闹了半天你一点事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事,我有事,我现在急切的想去往未来。我在这个粪池子里真是待够了。” “未来很好吗?” “未来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亚瑟拎着酒瓶子,远远地将它砸进了泰晤士河里。 噗通一声! 河面翻起了黑色的浪花,一股恶臭的气味随着水面的波浪扑面而来。 阿加雷斯赶忙捏住了鼻子,他骂道:“亚瑟!我必须得给你一个忠告!你他妈的如果知道粪池臭,那就别拿瓶子搅和它了!” 亚瑟拍了拍满是灰尘的手,从栏杆上起身道:“我乐意。” “你还真是不听劝。”阿加雷斯跟在他的身边四处漂浮着:“你都已经辞职了,那咱们明天干点什么好呢?你有计划了吗?” 亚瑟随口应道:“抽烟,喝酒,再去市场上买只兔子养在家里。” “那你是不是还要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女人结婚呀?” “看情况再考虑。” 阿加雷斯掐着腰拦在亚瑟的身前:“亚瑟,你这不是计划。你这只是纯粹在和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对着干。” 亚瑟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 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问道:“阿加雷斯。” “怎么了?” “教我做点坏事。” “喔,我亲爱的亚瑟。”阿加雷斯发出了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他搓着两只手说道:“你一定是误解我了,我从不教人做坏事。” “可你不是魔鬼吗?” “魔鬼只是不同信仰者给我起的外号而已,他们还叫我撒旦呢。 你知道吗?在古希伯来语里,撒旦的意思仅仅只是‘敌对的’,但是后来人们把它具象化了而已。 在最早的时候,只要是异教的神灵都可以称之为撒旦。 在非常遥远的过去,我也曾是一些人崇信的至高神灵。你难道认为我会教我的信徒们做坏事吗?他们对我不错,我当然也不能害了他们。” 亚瑟听到这里有些好奇,他对这些未知的领域总是保留有浓厚的兴趣。 他问道:“那你教导他们什么?” 阿加雷斯眯眼笑道:“我并不教导他们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是些好人,所以我只是告诉他们遵从本心,然后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管是财富,还是权力,他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 我一向信任他们,认为他们会拿这些东西去做好事。 但你知道的,结果令我失望了。 所以我才会收走他们的灵魂,作为对他们胡作非为的惩罚。 我向来不认为我在做坏事,我做的一直都是好事。 我让乞丐一夜暴富,让他过上体面的日子。 又让无家可归者成为国王,生下一大堆的孩子,享受家的感觉。 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亚瑟,坏的可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些被权力、财富迷了眼睛的人们。 你可以看看你自己,你同样从我这里收获了帮助,但是你有犯下什么恶行吗? 你惩罚了强暴女学生成性的大学教授,救下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你用我给予你的帮助做了很多好事。 同样的东西,掌握在好人手中,那它就是好的。掌握在坏人手中,那它就是坏的。 想想今天法庭上那些人看你的目光,在他们的心中你简直就是救世主,你就是他们的神。 亚瑟,对于社会群体来说,他们必须要有个神,否则什么都谈不上。 而你,已经具备了成为这个神的必要条件了。” 亚瑟盯着阿加雷斯的笑脸,良久后才开口说道:“阿加雷斯,你又想给我下迷魂汤。” “怎么会呢,亚瑟。”阿加雷斯笑容满面,看起来毫无虚假:“我可是真心实意在帮你啊!” 亚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呢,今天还是多谢你了。皮尔夫人的事,我欠你一条灵魂。等发现合适的目标,我会下手的。” “哦,我亲爱的亚瑟。” 阿加雷斯伸出半米长的舌头舔舐着干瘪的嘴唇,他的口水几乎要将亚瑟的鞋面浸湿:“你明明不是已经找到目标了吗?” 第十六章 皇家海军的考核制度 今天的天气显然没有昨天好,天空雾蒙蒙的,街道上飘着烦人的小雨,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湿气。 如果是以往的时候,亚瑟出门前肯定要指着老天咒骂两句。 但现在,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嗯,至少,他嘴上是这么说的。 伦敦东区一间普普通通的酒馆,这里的通宵狂欢刚刚结束没多久。 服务生甚至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桌面上的酒渍和油污,这张缺了半条腿的跛脚桌子就被两位新来的客人占据了。 两位客人中,一位是嘴里叼着烟斗、头戴水兵帽、套着灯笼裤、脚穿大头鞋的怪咖阔少。 至于另一位,那就更奇怪了。 另一位客人左手吊着瓶未开封的葡萄酒,右手托着个九成新的烟斗,肩膀上用麻绳绑了只活蹦乱跳的杂毛兔子,裤兜里还揣着一副刚从商店买回来的扑克牌。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服务生,直到看得对方的脸蛋发红发烫,这才礼貌的开口询问道:“女士,我能和你结婚吗?” 那个怪咖阔少见状,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 “亚瑟!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流氓,而是像个二傻子!操蛋东西,你那张帅脸真是白瞎了!你难道忘了我刚刚是怎么教你的吗?让开,我来!” 说完,怪咖阔少便亲自走到女服务生面前为亚瑟做示范。 他戏谑的眼神在对方的胸脯与脸蛋之间来回打量,他用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随后以轻浮的语气开口道:“小妞儿,有兴趣陪我玩玩吗?” “找你母亲玩去,杂种!” 啪的一声脆响。 埃尔德的左脸多了一块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女服务生掐着腰指着埃尔德的鼻子怒骂道:“你惹错人了!居然敢来触老娘的霉头,你难道没从附近酒鬼的嘴里听说过你奶奶‘辣椒潘妮’的大名吗?” 埃尔德捂着左脸蹲在地上,他疼的直叫唤。 “操!她一个娘们儿,为什么手劲儿这么大?” 亚瑟看了眼女服务生手中装满了啤酒杯的托盘,无辜的耸了耸肩。 “我觉得一个能用单手托起十二杯一品脱啤酒的人,即便她是位娇小可爱的女士,她的力气应该也不会小的哪里去。” “闭嘴,亚瑟!” “你好像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至少我没挨打。” “我这不是在给你示范吗?” “错误示范?” 亚瑟一句话顶的埃尔德差点气都没喘上来。 他憋了半天,这才开口道:“亚瑟。” “怎么了?” “你去读历史系真是屈才了。” 亚瑟倒是对他这句话很受用,他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要是来念古典文学,迟早会成为大文豪的。雪莱?拜伦?他俩给你提鞋都不配。你才是真正的讽刺文学大师。” “埃尔德,你真是过奖了。”亚瑟谦虚道:“我通常认为自己只是能和他们并驾齐驱,并没有超出多少。”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不过前提是,你之前那句话也得是认真的。” 埃尔德举起双手:“好了好了,我投降。咱们还是坐下吃点东西。你冒着雨一大清早把我叫出来,总不会是专程跑来找我斗嘴的?” “那倒没有,我是想来问问你后面的安排。难道在出航前,我真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吗?” 埃尔德仰头靠在座椅上,一条腿搭在桌子上,差点把油灯都踹倒了。 “那也不至于,皇家海军在休息期间的管理虽然宽松,但鉴于你是第一次上船,所以应该会对你做一些基础的培训。 比如教你怎么使用六分仪辨别航向,什么季节哪片海域会刮什么风,让你了解一下船舱内外的基本结构,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东西。 不过那都无关紧要,反正大部分活上船以后都是交给水手们和军官负责,你只要别学的差到过分就行。 因为等你学完之后,海军部有可能会对你做几个简单考核。 如果你考核没通过,那麻烦可就大了。” 亚瑟点了一碗土豆泥,他一边吃一边问道:“这听起来还挺正规的。为什么和你之前给我描述的情况不太一样?你不是说皇家海军是个内部腐败横生、裙带关系严重、管理条例僵硬的垃圾组织吗?” 埃尔德连翻白眼道:“很不幸,亚瑟。虽然皇家海军是个垃圾组织,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它的身上确实有些优点。” “比如呢?” “比如说,皇家海军的军官选拔机制。” “你不是说被选上去的大部分都是关系户吗?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叔叔是皇家海军少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弄个军官当当。海军上尉埃尔德,听听这头衔,简直帅得掉渣。” 埃尔德抢过亚瑟身边的葡萄酒,用手生生扣出木塞,仰头灌了一口。 他骂道:“帅个毛!海军上尉有什么帅的,这不过是海军正式军官中最低的一级军衔。” 亚瑟打趣道:“总比巡佐警员亚瑟要酷?” “那倒是。”埃尔德哈哈大笑:“不过你现在已经不是巡佐警员亚瑟,而是博物学家亚瑟了。”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去做军官呢。” “当然是因为我过了年龄了。我如果真的打定主意要走海军这条路,那我十二岁那年就应该去念海军学校。在学校培训一年后,就要作为军校生去船上见习锻炼六年。这六年中,基本船上的所有活儿我都得干一遍。亚瑟,你觉得这像是人过的日子吗?” 亚瑟想了想,应道:“确实挺辛苦的。不过如果能当上军官的话,辛苦六年也算值得,等熬过这一段就好了。” “喔!亚瑟,你想什么呢?干完这六年可并不一定会成为海军军官,有的人干了六年连一个代理少尉都混不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所有军校生都得在见习六年后返回海军部参加考试,合格的才能转正成为皇家海军的正式军官,不合格的就等着转行去商船跑船。 那个考试的通过率低到令人发指,你要是家里没点手段,哪怕手段稍微软一点,都别惦记着能通过。” 亚瑟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说这是皇家海军的优点呢?” 埃尔德又来了一口酒,这会儿工夫他已经把亚瑟的酒喝了半瓶了。 “虽然这个考试要靠关系才能通过,但你没点本事也是不行的。更何况,就算通过考试的人再不行,他也是从十几岁开始就正儿八经在船上干过六年的,这可比那些在岸上养尊处优的真废物强多了。” 亚瑟还是有些怀疑:“难道就没有人关系可以硬到不考这个试吗?” 埃尔德一本正经的摇头:“这就是皇家海军少有的优点所在了。你知道威廉王子吗?他可是国王的儿子,但是他也必须得在船上干六年,然后通过考试才能授衔。海军部平时僵硬的简直就像是中世纪的古董,但唯独这一点我是认可他们的。”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去念海军学校呢?你叔叔不是少将吗?” 埃尔德翻了个白眼,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他后面会当上海军少将,我十二岁那会儿他还只是上校呢。要是早知道他会爬的这么快,当年我就不倔了。” 第十七章 真正的大文豪 酒馆里,餐桌上除了啤酒杯与几根香肠外还摆了一些钞票与硬币。 亚瑟与埃尔德的脸都隐藏在煤油灯无法照亮的阴影中。 他们一人手中捏着两张牌,亚瑟低头看了眼手牌,他有一对5。 埃尔德同样瞟了眼牌,随后将桌子上的筹码全推了出去。 “我全压了。” 亚瑟笑了一下:“埃尔德,你该不会是输疯了?这把要是再输,你一会儿连坐马车回家的钱都没有了。” 埃尔德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大不了我就从泰晤士河游回去。我虽然只是个皇家海军的制图员,但再怎么说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这点水性我还是有的。你就别替我操心了,亚瑟,你到底跟不跟。” 亚瑟没说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埃尔德的身后。 红魔鬼阿加雷斯就站在那里,他疯狂大笑着,连舌头都甩在了外面。 “亚瑟,这小子在虚张声势呢,他手里只有一对3!咱们跟了,今天必须把他的裤子都赢走!” 但亚瑟听了这话,不止没有选择听从阿加雷斯的建议,反倒是将手牌扔到了桌上。 他说道:“埃尔德,你赢了,我弃牌。你的气势压倒了我。” 埃尔德听到亚瑟弃牌,竟然痛苦的抱住了脑袋,他面如死灰的趴在桌面上。 “该死,亚瑟!你之前不都一直跟的吗?为什么这回不上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一次大牌。” 埃尔德摊开手牌,他手里拿的是一对k。 阿加雷斯假装吃惊的捂住了嘴,他撒谎道:“这里的灯光真是太暗了,我怎么会把一对k看成了一对3呢?” 亚瑟只是努嘴笑了笑。 他早知道这个魔鬼不会那么好心。 阿加雷斯之所以前面一直给他泄露埃尔德的手牌,就是想要借此取得亚瑟的信任,然后在最后一波让他输个大的。 这也是红魔鬼的老套路了,亚瑟轻车熟路。 亚瑟看着一脸懊恼的埃尔德,冲着他说道:“得了,埃尔德。你就不适合玩牌,你手里有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了。把桌上的钱拿回去,今天我们就是玩玩,不是动真格的。” “喔!亚瑟。你是说真的吗?” 埃尔德的眼睛里出现了神采。 亚瑟见他这副慢吞吞的样子,于是便抬起手要收走桌上的钱。 岂料他的手刚伸出来,埃尔德便如风卷残云般拿走了桌上的钞票。 当然,他还是给亚瑟剩了五枚便士,那是亚瑟的本金。 “亚瑟,你做事向来都是这样大气。今天的酒钱饭钱都算我的,咱们好好地喝上一场,庆祝你摆脱该死的苏格兰场!来,为了美好的新生活,咱们干上一杯!” 埃尔德端起啤酒杯与亚瑟狠狠地碰了一下。 只听见吨吨吨的几声闷响,一品脱的啤酒便顺着他耸动的喉结下了肚。 然而亚瑟这边,他强忍着喝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 他之前就已经被埃尔德灌了四大杯,现在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捂着肚子摆手道:“埃尔德,你们在船上讨生活的人,酒量都这么大吗?” 埃尔德放声大笑道:“当然了。在海上,酒可是个好东西。首先,烈酒耐储存的,淡水有可能会被污染,但是酒永远不会。 其次,如果船员受伤了,酒还能用来消毒,也能帮我们抵抗疾病和取暖,你可能不知道在有的地方航行会有多冷。 最重要的是,海上的生活枯燥无比,几个月甚至一年里都要面对毫无变化的海面,一样的风景,一样的生活,还有一样的浑身臭味的大老爷们儿。 只有酒能让我们获得短暂的快乐,忘掉烦恼,暂时性的麻痹自己。 喔,亚瑟,你不知道,如果没有酒,我们这些飘在海上的人简直就没法活了! 我甚至听说有的老水手一辈子都不喝水,他们只靠着酒就能过日子。” 亚瑟捂着晕乎乎的脑袋问道:“听起来这日子还挺操蛋的。你难道没想过在陆地上谋个好差事吗?毕竟你和我不一样,你的门路要比我多得多。” “我当然想过。不过在回到陆地上之前,我得先在海上飘几年。等到积累了一些经验以后,我那个叔叔就可以找机会把我调到海军部本部干点文职工作了。 亚瑟,到时候你也可以和我一样。或者你先干两年船,等待一个不错的时机出现,再回到陆地上。咱们毕业那会儿虽然不景气,但你没发现经济开始慢慢好起来了吗? 现在好像到处都在筹划着建设铁路,伦敦的码头也在扩建,等他们建好了,你可以找个铁路或者船舶公司上班。 有了皇家海军的履历摆在那里,你以后找工作可就容易多了。指不定你还有可能当上大学教授呢,毕竟你都堪比雪莱和拜伦了,你说是不是?” 亚瑟摆了摆手,他真的有些醉了:“得了,埃尔德,你可别恭维我了。我就是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察,而且还是被人开了的小警察。你见过拜伦和雪莱去当警察吗?他们骂的就是警察。” 亚瑟这话刚一说完,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道轻缓的提问声。 “亚瑟警官?” “嗯?” 亚瑟迷瞪着眼睛转头看去,那是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年轻人。 “我好像认识你。你……”亚瑟揉了揉脑袋:“你好像是当过法庭的书记员?我见过你几次。” 书记员闻言惊喜道:“没想到您居然认识我,这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吃个午饭都能碰见您。我的新闻手稿刚好完成,正打算找您帮我看看呢。” 亚瑟咧嘴笑着,他的身子都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我不懂文学,你应该找我对面的那位先生看看。他可是古典文学专业的高材生,虽然是伦敦大学的。” 埃尔德也喝得有点多了,他听到这话,也大摇大摆的回击道。 “不不不,你还是找亚瑟警官看看。他堪比雪莱和拜伦,虽然是苏格兰场的。” 法庭书记员对此哭笑不得,他知道这两个酒鬼都喝得神志不清了。 不过他还是依然把沾着雨水的手稿递到了亚瑟面前。 既然对方这么抬举,酒鬼亚瑟倒也不客气的打算评头论足一番。 他接过手稿,想也不想的在酒馆里大声朗诵了起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 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 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亚瑟读到这里,积攒在他脑袋里的醉意突然震荡了一下。 他总觉得这行文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清是在哪里见到过。 书记员听到这里,害臊的脸色一红,赶忙出声纠正道:“亚瑟先生,这是最后一段,您应该先看前面的。” “哦哦,这是我的错。” 亚瑟的酒慢慢有些醒了,他抬眼看向文章的抬头位置。 《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记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第十八章 海军部命令 伦敦郊外的独栋别墅内,皮尔爵士舒服的靠在壁炉旁的沙发上,享受着愉快的休假时光。 他一手端着精致红茶杯,另一只手则捏着份新鲜出炉的泰晤士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该死!这段写的真是太棒了,那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大作家的!” 他刚说完这话,抬头便看见皮尔夫人捧着一叠整齐码放的报纸山走了进来。 皮尔爵士不由打趣道:“喔,女士,你买那么多报纸干什么?难道是打算兼职卖报吗?” 皮尔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罗伯特!你告诉过我今天可能会有亚瑟警官的新闻,但你没告诉过我会有这么多。 我和卖报小贩说我要一份有亚瑟警官的报纸,结果他简直恨不得把他售卖的每种报纸都给我来一份! 虽然我也是亚瑟警官的忠实粉丝,但是你一下给他登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啊!” 皮尔爵士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夫人。我只花了《泰晤士报》的钱,其他报纸的钱全都是由我们年轻又有前途的下议院议员乔治·莫里斯先生友情赞助。 莫里斯先生是一位具有强烈社会责任心的人,所以当我把那篇关于亚瑟警官的报道拿给他看了以后,他便立马站出来表示自己会慷慨解囊。” 皮尔夫人听到这里,疑惑道:“我知道莫里斯先生刚刚继承了他父亲的银行股份,可就算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花? 而且就算愿意花钱,他的行动力也太高了。我刚才数了数,从大报到小报,莫里斯先生可一共找了三十几家。他是怎么联系上这么多家报纸的?”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终于憋不住了,他乐得仰头大笑。 “亲爱的,莫里斯先生就算跑断腿也得找啊!因为我告诉他,如果民众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亚瑟警官的光辉形象上,那他用雨伞贿选的事可就全都露出来了。乔治·莫里斯和我一样都是托利党的成员,我这个做前辈的,总得指点指点他如何处理危机公关,不是吗?” 皮尔夫人听到这里,也笑得花枝乱颤,她将报纸全都扔在了一边,随后压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打了他一巴掌。 “罗伯特,你可真是太坏了!莫里斯这回肯定赔大发了。” “哦,不不不。”皮尔爵士摇了摇手指:“亲爱的,在政治领域,我们通常叫这合作双赢。 莫里斯保留了他的前途,得到了我的感谢。 而我,不仅用最小的代价挽留了苏格兰场最杰出的警官,也通过这件事向民众展示了苏格兰场的光明形象。 你知道,苏格兰场从上到下都是由我一手搭建的,苏格兰场好就是我好,因此这同样也是我的政绩。 就连那个写新闻的年轻法庭书记员,也得到了在更大舞台上展现文章的机会。 这场交易中,没有输家,都是赢家。” “那莫里斯先生的钱包呢?罗伯特,你可真是个爱撒谎的小坏蛋。” 皮尔爵士挑着眉毛将夫人揽入怀中:“亲爱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都嫁给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了解你丈夫的职业? 我可是个资深议员,你别想从我的嘴里撬出半点坏事来。我从不对文明人说难听话。” “下议院开会的时候你也不说吗?” “喔,亲爱的,能在下议院里坐着的可不是什么文明人,那简直就是一堆狒狒,你难道觉得驯兽师会对动物好声好气的吗?我在动物园里开骂完全是理所应当并有充分理论依据的。” 皮尔夫人把脸埋进皮尔爵士的胳膊里,她笑得简直喘不上气。 “罗伯特,你这么说可实在是太失礼了。你怎么能说议员们都是狒狒呢?” 皮尔爵士对此毫不在乎,他展开报纸阅读起了下一篇关于奥斯曼帝国承认希腊独立的文章。 “因为他们同样觉得我也是狒狒,还因为大家品种不一样而攻击我。亲爱的,你要知道,尊重向来得是相互的,就像你和我一样。” …… 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校的大门前。 亚瑟望着前方拥有淡蓝色屋顶乳白色外墙的教学大楼微微失神。 埃尔德则在他的身旁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这里就是将来你参加学习的地方了,不仅仅是学校更是艺术品,室内总设计由詹姆士·桑希尔爵士负责,整体采用了纯正的巴洛克风格。 对了,这里面有个专门的彩绘厅,你这种懂艺术的人肯定会喜欢。 那里面的油画是全欧洲乃至全世界面积最大的,从设计到完成一共历时了十几年,辗转经过多人之手,最终由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在1696年完工。 而学校的整体建筑设计则是出自着名设计师安德烈·勒诺特尔,你知道他吗?他是路易十四的首席园林师,凡尔赛宫苑也是由他设计完成的,绝对的大师手笔。 除此之外,学校里还收藏有不少零碎的画作,主题大多是关于皇家海军辉煌历史的,从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格拉沃利讷海战,再到彻底覆灭他们的1596加的斯远征,又或者是狠狠教训了那帮北美殖民地叛民焚毁了他们国会和白宫的1814奇萨比克战役。 当然,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皇家海军最为骄傲的1805特拉法加战役,我们在那场战争中彻底歼灭了法国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可惜的是皇家海军的灵魂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却在此战中英勇殉国。 不过纳尔逊将军虽然已经远去,但他在开战前利用旗语传达的那句命令至今依然留在皇家海军每一个服役官兵的心中。 就像纳尔逊将军说的那样——英格兰期盼每个人都恪尽其守。” 埃尔德说的嘴巴都快干了,然而他扭头一看,身旁的亚瑟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的这位好朋友两眼放空,一定是在发呆。 埃尔德扶着额头抱怨道:“见鬼!亚瑟,昨天喝得酒你到现在都没醒过来?我一口下去就知道那酒兑了水,一点廉价啤酒而已,你至于晕到现在?酒的后劲没那么大?” 亚瑟刚刚回过神来,他搓了搓自己的脸:“酒的后劲是没那么大,但是文章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文章?什么文章?” 埃尔德早就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亚瑟提醒他,他才想起来那个名叫查尔斯·狄更斯的法庭书记员。 亚瑟问道:“文学方面的事,你是专业的,你觉得他的文笔怎么样?” 埃尔德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他捡起丢了许久不用的文学批评知识,评价道:“文笔倒是还凑合,但是要想成为大文豪,他现在还差点火候。” “差在哪里?” 埃尔德回忆了一下狄更斯的行为举止,不屑的甩手道。 “开口就是先生来先生去的,他也实在太懂礼貌了。依我看,除非他做出改变,否则这样的人是成不了文豪的。” 亚瑟还以为埃尔德会给出什么正经理由,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他正准备追问下去,但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男人朝着他们走来。 埃尔德也发现了对方,这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小子居然打了个寒颤,随后赶忙立正站好敬了个礼。 “早上好,菲茨罗伊上校!” 中年人倒也没拿亚瑟当外人,他直接冲着埃尔德开口道:“我正想找你呢。”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菲茨罗伊上校一边捋着褶皱的白手套,一边开口道:“你前两天给我推荐的那个人,我不要了。” “啊?为什么?”埃尔德听到这话瞬间急了:“上校,您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我都和他谈好了啊!” 菲茨罗伊也很无奈:“埃尔德,不是我不要,这是上面的意思。你找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或者是和哪个大人物有关系? 这命令的内容很奇怪,而且牵扯到的层级也非常高。 我都不知道那位是不是脑子抽风了,居然就为了个小小的博物学家单独下了道命令给舰队司令,然后又转到我这儿来了。 我看你推荐的那个人姓黑斯廷斯,他是不是和黑斯廷斯侯爵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孙子?” 第十九章 以暴制暴 亚瑟听到这里,礼貌性的举手说道:“我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位爷爷,也并没有兴趣去给其他人当孙子。” 菲茨罗伊上校听到这话,上下打量了一眼亚瑟。 “你是?” “我就是您不打算要的那位博物学家。” 菲茨罗伊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的笑道。 “没想到这么凑巧,您居然就在这里。不过也好,我可以借此机会当面和您解释一下拒收的缘由。 真的不是您不够优秀,您完全符合贝格尔号对于博物学家的要求。 只不过这是海军部本部下达的命令,我作为舰长以及一名军人,必须坚决执行命令。” “可是……”埃尔德还想抗争一下。 但菲茨罗伊上校打断了他的话。 “别可是了。埃尔德,这次下达命令的人,就连你叔叔也没资格和他谈条件。 你的这位朋友条件很优秀,我想他会找到适合他的工作的。 另外,你也知道,皇家海军是个纪律严明的组织,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 所以现在,闭上嘴,执行命令。” 语罢,他又冲着亚瑟充满歉意的点了点头:“小伙子,我真的很抱歉。” 亚瑟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便接受了现实。 “没关系,上校先生。正如您说的那样,皇家海军是个纪律严明的组织。我明白你的难处,因为我从前也在类似的组织待过。” “你也在类似的组织待过?” 菲茨罗伊想了想,他自顾自的推理出了答案:“喔!我就知道你不是一点来头没有。组织,对了,组织!你以前大概是被家里安排在陆军服役的?我很高兴听到那里甚至还有组织。” 这话刚说完,菲茨罗伊便察觉出了不妥,他满脸尴尬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完全没有讽刺陆军的意思。那是个很棒的地方,不是吗?” 埃尔德听了,趁机跟着阴阳怪气道:“没错,陆军不仅有组织,他们甚至还有纪律呢!” 菲茨罗伊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因此连忙开口告别道:“祝你们玩的愉快,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陪了。” 语罢,他便在二人的注视下急匆匆的走进了皇家海军学院的大门。 亚瑟瞅了眼身旁面色古怪的埃尔德,问道:“菲茨罗伊上校这么瞧不起陆军吗?” “你这叫什么话呀,亚瑟。” 埃尔德道:“什么叫菲茨罗伊上校瞧不起陆军,明明是整个皇家海军都瞧不起陆军。那里简直就是个恶棍的大熔炉,嫖妓、霸凌、斗殴、辱骂、体罚、酗酒、赌博、欠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这世界上所有不好的词汇你都能套在陆军头上。” “那皇家海军就很好吗?” “当然不是,皇家海军从前同样野蛮,但好的地方在于我们的所有军官最少也在基层干过六年,因此懂得水手们的难处,在分配工作时他们多多少少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而且1797年发生在波多黎各西海岸的兵变也给海军部敲响了警钟。 皇家海军护卫舰赫敏号上的水手们受到了军官们的长期虐待,他们被强迫长时间劳动,辱骂挨打都是家常便饭,稍有一点做的不好就会被舰长下令绑在桅杆上悬挂七八个小时。 在一天夜里,忍无可忍的水手们联合起来用弯刀和刺刀冲着呼呼大睡的军官们连砍十几刀。 还活着的军官连同那个虐待狂舰长休·皮戈特,被水兵们绑在了赫敏号的撞角上拖行了十几海里,最后才被扔下船喂鲨鱼。 而在故事的最后,赫敏号的水兵们把船开去了北美殖民地,还向美国政府宣誓效忠了。 自从那次以后,皇家海军就增设了航海长的职务,航海长负责撰写航海日志,他会把船上的所有情况都记录下来并存放到保险箱里。 在返航以前,谁都没资格命令他把箱子打开。海军部也会经常性检查航海日志,如果发现军官存在欺压士兵的情况,就会对他们进行处罚。 虽然这并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无论怎么说,自从赫敏号兵变以后,皇家海军的内部风气确实有了一些改善。 但是陆军暂时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那里还一直处于原始社会,就连军官职务都可以靠捐赠得来的地方,你怎么敢对他们的军纪有所期待呢?” 说到这里,埃尔德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该死!亚瑟,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都怪我,事情没谈妥就让你去把工作辞了。” 埃尔德满脸愧疚,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亚瑟。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赔礼道歉的时候,一个腰里别着文明仗的警察靠了过来。 “亚瑟?是亚瑟吗?” 亚瑟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他曾经的老同事。 他伸手打了个招呼:“上午好,丹尼斯。我还以为脱了那身衣服以后,就可以离警察远点了呢。” 岂料丹尼斯听到这话,简直又惊又喜。 “亚瑟,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我刚从你家那边走回来,哎呀呀,我还以为你已经搬走了呢。我的亚瑟,你快点跟我去一趟苏格兰场!” 亚瑟闻言眉头一皱:“去苏格兰场?威洛克斯那个老杂种还真的对我启动内部调查了?” “唉呀!不是!内部调查确实已经启动了,但调查的对象不是你,而是汤姆和托尼!” “嗯?”亚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妙:“他俩怎么了?” 丹尼斯懊恼道:“前天你辞职之后,汤姆和托尼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所以他们俩在昨天下班以后就堵在了威洛克斯警长回家的路上,把他给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问题的性质很严重,他俩丢掉工作倒还在其次,弄不好后续他俩还要被送去治安法庭审判的。 你也知道,那俩穷鬼也请不起辩护律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给他俩开条活路出来了。” 亚瑟脸色一变,拉上丹尼斯警官道:“你马上带我过去。” 但他还没走,那边埃尔德又开口了。 “亚瑟,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不过你那里如果还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相信我,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专业的律师。” 岂料亚瑟仿佛并不在意这些,他拿胳膊肘杵了埃尔德一下。 “无所谓,上不了船就上不了,你那个水手兵变的故事讲的也挺好听的。我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至少你刚刚说的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埃尔德有些发懵。 亚瑟停顿了一下,他伫立原地,开口道。 “类似良心、公德这样的道理都是讲给好人听得,而对付那些天性残忍的家伙,必须得给他们上点手段,要不然情况永远不会好转。” 埃尔德闻言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 而许久不言的红魔鬼也再次浮现身影,他搂着亚瑟的肩膀放声大笑。 “没错!亚瑟!你终于想明白了。快点去把那个满脑子服从和命令的警长干掉! 咱们讲道理已经行不通了,你必须得去和他讲点武力了!” 第二十章 背叛的滋味 亚瑟一路跟随着丹尼斯警官的脚步,他们穿过格林威治区的街道和喧闹嘈杂的人群。 随着时间的推移,亚瑟注意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眼前的街道也越来越狭窄。 头顶的天空开始被低矮拥挤的棚屋遮挡,湿润的地砖上随处可见生活污水与排泄物,这些污秽顺着地势高低向着亚瑟的身后一路流淌,直到倾倒进早已不堪重负的泰晤士河里。 世界很安静,安静到亚瑟甚至能听见泰晤士河上的汽笛声。 世界也很喧闹,喧闹到亚瑟血气上涌、头晕眼花,甚至分不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以致于想要提起拳头给身边的丹尼斯一拳。 他站在几乎只够两人并肩通行的小巷前停下了脚步。 “亚瑟,你、你为什么不走了?” 丹尼斯警官想要装作平静,但他脑门上的汗水早就出卖了他。 亚瑟摸出兜里新买的烟斗衔在嘴里,但却没有打着火。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眼睛望着丹尼斯,他的眼神中意味复杂,有些愤怒、有些悲凉,但最多的还是心痛到了极点的冷漠。 丹尼斯不敢与他对视,他只是垂着脑袋,佝偻着腰站在那里。 他狼狈的丝毫不像是一位正直的警官,而像是一位被抓了现行的犯人。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但没有下雨。 不过这依然不碍着有什么东西顺着丹尼斯的下巴滴落在地面。 干净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地砖上的污水滩里,染上了尘世的污秽,让人已经分不清它原本的颜色。 丹尼斯警官一丝丝的吸着气,就好像有人用刀扎穿了他的肺管子。 “我不想找理由,也不配找什么理由。对,没错,我就是个懦夫,我天性就是这样。我不如托尼和汤姆,也永远赶不上你。” 丹尼斯深吸一口气:“亚瑟,给我两拳。这样你心里能好受点,我心里也能好受点。来!给我两拳!” 红魔鬼攀附在亚瑟耳边上,他嘿嘿的笑着,笑得亚瑟心烦意乱。 “亚瑟,你还在等什么呢?这个杂种背叛了你,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苏格兰场的屋顶上。只有这样,别人才知道畏惧你,才会明白背叛你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亚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火柴递到了丹尼斯的眼前。 丹尼斯泪眼朦胧,他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亚瑟。 亚瑟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冲着对方指了指自己叼在嘴上的烟斗。 丹尼斯若有所悟,他颤颤巍巍的接过火柴盒,随后用颤抖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点亮火柴。 他的手很笨,直到第五次尝试才终于燃起了火苗。 没一会儿,一缕细微的烟雾便在小巷中升起。 亚瑟深吸一口。 今天的烟丝还是那么的苦、那么的涩、那么的呛喉咙,不过好在,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这个味道。 他终于开始理解起那些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独特的嗜好了。 亚瑟吐出一口烟圈,望着狭窄小巷两旁几乎要盖在他脸上的棚屋屋顶,心中由衷感叹道。 “抽烟的感觉,真好……” 他望着丹尼斯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开口道:“你家的孩子,快一岁了?” 丹尼斯一愣,随后轻轻地点头。 亚瑟沉重的将他按在了小巷的墙壁上,突然的发力将他的帽子都震的掉在了地上。 丹尼斯怔怔的望着一脸阴沉的亚瑟,正当他觉得自己肯定要被狠揍一顿时,亚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是个最糟糕的同事。” 丹尼斯闭上双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心中有些释然:“没错。” “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伟大的父亲。” 一瞬之间,丹尼斯心如刀绞。 亚瑟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重新按在脑袋上,帽檐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回去,回去照顾好你的家人们,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行了。前面的路段相当危险,不适合你这种有家有室的男士出现。” 亚瑟双手插兜,他的背影在小巷中被拖得很长很长,但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孤独和凄凉。 “亚瑟!!!” 丹尼斯的声音穿透了整条小巷:“别去,他就在前面等你呢。” 亚瑟的脚步只是停顿了一下,但没过多久,巷子里就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就把这东西带上!” 丹尼斯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嘶吼,他摘下腰上的警官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拿去!至少你比我更配得上使用它!” 亚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那把摔在地上的警官刀。 这一回,亚瑟没有拒绝。 他弯腰捡起警官刀,指尖轻轻在护手上一弹。 呛朗一声,利剑出鞘。 剑身雪白光亮,一看就知道平时保养的不错,就好像他从前拥有过的那一把一样。 它干净的简直可以当作一面镜子使用,既能照出了亚瑟和丹尼斯的脸庞,也能照尽人间百态、世态炎凉。 亚瑟收下警官刀,转身迈步向着小巷的最深处走去。 丹尼斯警官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子顺着肮脏的墙壁一点点向下滑落。 刚刚的这短短几句话几乎掏空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的双腿发软,就连嘴唇也止不住的颤抖。 他坐在污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喃喃自语道:“上帝啊!丹尼斯,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 小巷的尽头,同样有一个男人靠在墙壁上。 他的帽檐和亚瑟一样压得很低,简易的便装掩盖不了他那身结实狰狞的肌肉,更掩盖不住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他向后仰着脑袋,不住地用后脑勺轻轻撞着墙。 咚!咚!咚! 所有格林威治区的巡佐警员都知道,这时候最好离他远点,因为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而所有曾经在第十五皇家骠骑兵团服役过的士兵同样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只不过他们与巡佐警员们意见不同,因为士兵们觉得这是他准备杀人的表现。 威洛克斯今天并没有带着警官刀出行,他的腰上挂着的是一把珍藏多年的马刀。 刀柄的圆头上刻下了他的身份——第十五皇家骠骑兵团第三中队中士小队长威洛克斯·罗伯茨。 第二十一章 骑士的冲锋 脚步声渐渐接近。 从微弱的沙沙声到响亮的蹬踏声。 忽然脚步声停了,后脑勺砸墙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停下。 威洛克斯扭了扭脖子,冷酷的嗓音划开了小巷的宁静。 “你终于来了。” 他后背一个发力,从墙壁上起身。 那双恶毒的眼睛第一时间落在了亚瑟左手的警官刀上。 “呵,我就知道。丹尼斯那个废物,那个懦夫办点什么都办不好。” 亚瑟淡淡的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丹尼斯不是懦夫,他只是没得选罢了。” 威洛克斯冲着地上啐了口吐沫:“让自己落入没得选的境地,这本身就是一种懦夫的行径。 他明明可以像你一样来挑战我,但他没这个胆子,他活该! 哪怕是汤姆和托尼这两个受气包都有种干的事,他就没种干。 虽然那俩傻蛋来找我只会纯粹的挨打,还要遭到内部调查,但最起码他们俩还懂得反抗。 但丹尼斯呢?他只会出卖别人,这种人不是懦夫是什么? 等把我们之间的事情了结以后,我会找他好好谈谈的。” 威洛克斯的嘴角逐渐上扬:“亚瑟,你知道,我一定会找他好好谈谈的。” 亚瑟现在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只是从裤兜里摸出了昨天打牌用的扑克,细致的从里面挑选出自己喜欢的花色和手牌。 威洛克斯见状,笑得更加张狂了。 “亚瑟,你这是干什么?临死前打算和我玩两把?” 亚瑟从扑克牌里抽出四张,用指尖夹着飞到了威洛克斯面前的水洼里。 “选一个你喜欢的死法。” 威洛克斯低头看去,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的是绘制着人物图像的四张j。 在英语里,有很多以j开头的单词。 比如junior,代表着初级的、地位较低的人,也代表着年轻人的冲动。 比如jt,代表着正直的、正义的人。 比如jtice,代表着公平的、公正的。 又比如jud,象征着最后的审判和裁决。 亚瑟解开手套扔在了威洛克斯面前的地上。 “你不该来找我的,你那个不发达的大脑难道记不住我是苏格兰场唯一敢在深夜独自去东区巡逻的警察了吗?” 威洛克斯注视着水洼里的四张扑克,他脖子上的刀疤狰狞的抽动着。 “亚瑟,今天继续给我补补课怎么样?我虽然算不上个好学生,但我总愿意请教。何必非要从四张里选择一张呢?你干脆给我讲讲所有的扑克画像,如何?” 亚瑟淡淡道:“你的想法很大胆,不过我接受你的提议。” 威洛克斯缓缓抽出腰间的马刀,寒光凛冽,锋利的刀刃将他的脸衬托的更加恐怖吓人。 亚瑟看了一眼他的马刀,点评道:“是把好刀,见过血?” “当然。” “在滑铁卢?” “不止。”威洛克斯咧嘴笑道:“还有1819年的圣彼得广场。” 亚瑟的心脏猛地一沉:“威洛克斯,你确实是个杂种。” 威洛克斯猖狂大笑道:“这句我记得,是亚瑟·黑斯廷斯说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脚尖蹬地朝着亚瑟猛扑了过来,第一刀就冲着亚瑟的要害而来,他要把对手的心脏捅个透心凉。 阿加雷斯的身影浮现在小巷中,他骑在墙头上兴奋的大叫着为亚瑟助威。 “亚瑟,我的传说级剑术大师!把你的本事都拿给他看看,别忘了我是怎么训练你的!” 对于威洛克斯的攻势,亚瑟甚至都没有出剑,他飞起一脚蹬在对方的肚子上,直接将他踹到了两米外的墙上。 他用警官刀的刀尖刺穿水洼中的方片j,随后将它绘制有画像的一面对准倒地的威洛克斯。 “今天的第一课,方片j,国王普里阿摩斯之子,帕里斯之兄,死于阿喀琉斯之手的传说勇士,特洛伊的铁壁——赫克托耳! 在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中,阿喀琉斯为荣誉而战,帕里斯为女人而战,阿伽门农为利益而战,只有赫克托尔是为他的国家、人民而战!” 威洛克斯捂着腹部,嘴角渗出一丝血来,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已经被刚才的这一记重击踢断了。 “亚瑟,有一手啊!小子!” 威洛克斯忍着痛起身,他挥舞着马刀朝着亚瑟奋力劈砍,这一次他打算直接劈烂亚瑟的天灵盖。 这一次亚瑟出剑了,他挥剑横亘在头顶,不止接住了威洛克斯的攻击,还利用胳膊肘重击了威洛克斯的面颊。 鼻血霎时间喷涌而出,就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 亚瑟用脚尖轻轻点在水面上,挑起下一张扑克,并用空闲的左手夹住了它。 “第二课,梅花j,班王和伊莲王后的弃子,受水中仙女哺育成人者,亚瑟王的亲密战友,传说中的屠龙者,来自英格兰的湖中骑士——兰斯洛特!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他就是骑士精神的最好化身!” 威洛克斯一抹鼻血,他的鼻梁已经被打歪,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羞辱感让他近乎丧失理智。 “亚瑟,你他妈的!” 他挥舞着马刀,但是他脚下的步法已经凌乱,这一次的攻击甚至不如之前两次形成的威胁大。 亚瑟只是一个轻灵的侧身,便将这一刀闪了过去,随后如同蜂刺一般的出现,瞬间洞穿了威洛克斯的左臂。 亚瑟俯身捡起了那张被威洛克斯踩了一脚的扑克牌,将它展示在了对方的面前。 “第三课,黑桃j,丹麦国王杰奥夫雷之子,与查理曼大帝亦敌亦友之人,击败倭玛亚王朝的胜利者,受六仙女祝福的骑士,圣剑卡提那的持有者,来自北国的慈悲骑士——霍格尔! 他死于反抗异教徒的比利牛斯战役,但每一个丹麦人都相信,死亡只是漫长的沉睡,他依旧在墓穴之中关注着丹麦的一切。 只要丹麦需要他的时刻到来,霍格尔就会毫不犹豫地从睡眠中挣脱出来,再次挥舞他的长剑保卫他的国家和人民!” 威洛克斯捂着左臂,他捏着马刀的右臂也止不住的颤抖,鲜血像是溪水一般顺着胳膊上的青筋往下流。 他狼狈的咽下吐沫,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进攻了,唯有防守才是他最后的生机。 但亚瑟显然并不在乎他到底是攻还是守,他挑起最后一张扑克,挥舞着剑锋刺向威洛克斯。 “最后一课,红桃j,查理七世的侍从,圣女贞德的追随者,所向披靡的战神,奥尔良之役的统帅,法兰西的荣耀,与圣女相伴的易怒骑士——拉海尔! 拉海尔对那些压迫者说:你想要拉海尔为你做什么,你就得为他做什么。如果你是拉海尔的话,你就是上帝! 拉海尔对查理说:没有一位像您这样荣耀的君主,会开心地把自己的国家和人民献给他的敌人! 他的名字因与圣女贞德相伴而不朽,他的言辞并不会因为尸骨的腐烂而逝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 只听见叮当一声,马刀落在了地上。 威洛克斯双膝跪地,满眼的难以置信。 “亚瑟,你、你、你他妈的……” 咚的一声,威洛克斯轰然倒地。 他的两个嘴角各有一道血行,而他的胸膛上,则插着一张鲜红欲滴的红桃j。 第二十二章 诀别时刻? 宽广华丽的议会广场前,穿着褶皱衣裳的亚瑟看起来与这里衣着华贵的人群格格不入。 虽然威洛克斯的攻击并没有伤到他,但却依然给他的外套上开了几道口子。 周遭的绅士淑女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瞧着他。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外表干净整洁的年轻人会穿着这么一身沾满了污水的破外套。 但亚瑟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他只是和往常一样走着路。 他用着他熟悉的步速行走在议会广场上,就像是他从前巡逻于伦敦东区的小道窄巷一样。 阿加雷斯就伴在他身边,红魔鬼一路上止不住的大笑,不时还会对周遭淑女们的前卫穿着评头论足。 “瞧瞧,她脑袋上插得是什么?两根花羽毛?她是打算装成孔雀吗?” “该死,她就不能少喷点香水吗?这味道浓的都堪比泰晤士河了!” 亚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话痨的红魔鬼搅得不耐烦了,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阿加雷斯。” 红魔鬼听到亚瑟喊他,瞪大眼睛凑了过来。 “怎么了?”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亚瑟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中的警官刀:“我下手不该那么重的,我应该留他一口气,逼他把灵魂交出来的。不好意思,让你的午饭泡汤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咧开的嘴角简直要凑到了耳根上。 “喔!亚瑟,我的好兄弟!你在和我客气什么呢? 我是个魔鬼,我要灵魂是为了折磨他们来取悦自己。而今天你所做的事就让我非常愉悦! 你不知道当我看你取走那个狗屎警长的性命时,我的心情有多愉快! 我感觉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倒在地上的那坨人渣,也不是威洛克斯,而是巴尔! 该死,我真是太快乐了!总有一天我也要这么来一次,巴尔那个混蛋迟早得死在我手里!” 亚瑟看到红魔鬼高兴地居然连尾巴都竖起来了,这才相信他并非是在说假话。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过我总归背上了一条人命,好在威洛克斯一死,内部调查也就无从继续了,证人都没了,他们还怎么调查汤姆和托尼呢?” 阿加雷斯笑着挑了挑眉毛:“汤姆和托尼得救了,可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亚瑟抬头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云朵正在移开,云彩的缝隙里依稀能看见一丝灿烂的阳光。 他拿手掌遮在眉毛上躲避光线,眯着眼睛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我就坐船去美洲。在国内混不下去的人一般不都去那里吗? 他们有的去北美,有的去南美。我可以活跃在亚马逊的丛林里,也能去潘帕斯草原上放放羊。 对了,我听说北美殖民地那帮大老粗正在搞什么西进运动,也不知道那里现在发现了金矿没有。 如果发现了,说不定我还可以趁着淘金热去卖卖水呢。” 阿加雷斯不解道:“亚瑟,你这是什么脑子?人家淘金热都是去淘金,你为什么去卖水?” 亚瑟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这是我小时候读的一篇课文教我的。那上面说淘金热卖水可以致富,还能成为商业巨头,我打算亲自验证一下它到底有没有骗我。” 阿加雷斯一脸鄙夷:“你还是别验证了,卖一桶水才能挣几个子儿?再说了,难道留在不列颠不好吗?” 亚瑟无奈道:“我也得留得下来呀。等我去苏格兰场见完汤姆和托尼最后一面,今天下午咱们就可以准备准备买张船票出发去美洲了。” “你的存款足够到美洲吗?” “我和汤姆、托尼可不一样,他们一个要养老婆孩子,另一个正打算结婚。而我则是个无牵无挂的光棍,我攒钱还是挺快的。实不相瞒,加上在大学读书那会赢得的学业金奖,我手头已经攒下十镑的巨款了。” 阿加雷斯的脸上露出了一股玩味的笑容。 “喔,这确实是一笔大钱!但愿你真的能成行。” 亚瑟盯着阿加雷斯的脸看了半天,他从红魔鬼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不对劲。 “阿加雷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有吗?” 阿加雷斯变出一把锉刀,一边打磨着自己的小指甲,一边说道:“其实我瞒着你的事还挺多的,你打算听哪一件?” “那你就从头开始说,哦哦,对了,别从所罗门王开始就行。” 阿加雷斯听到亚瑟不让他提所罗门王,顿时暴怒的将锉刀扔在地上。 “亚瑟!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亚瑟看起来有些惊讶,他满脸歉意的回道:“抱歉,阿加雷斯,这是我的错,我还以为你的魔鬼生涯会很精彩呢。” 阿加雷斯气的头顶生烟,嗖的一下就化为泡影消失在了亚瑟面前。 亚瑟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揉了揉脸蛋,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随后便迈着步子朝白厅街走去。 白厅街4号也并不是多么遥远的距离,他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望着气派威严的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亚瑟总觉得有些陌生。 虽然他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普通市民的身份造访。 他推开大门,里面是和往常一样忙碌着的伦敦警察们。 这些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的昔日同事们听见有人推门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亚瑟头一回感觉到被人注视是多么尴尬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便装,又看了眼制服穿戴整齐的伦敦警察们,不好意思的微微抬起了手。 “我找汤姆和托尼,我听说他俩被关禁闭了,正在接受调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警察,然而只要当他的视线将要碰触到对方时,他们都会不约而同的低下脑袋,把自己的脸埋进手中的报纸里。 挤满了人的办公厅内,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应他的要求,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的问话。 大家只是自顾自的忙碌着,就好像他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多了他,世界并不会因此变得更好。 少了他,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糟。 亚瑟握着门把手的手掌微微有些颤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终于还是松开了门把手,准备离开这个已经不属于他、他也已经不属于的地方。 然而,当他刚刚转过身子时,一道温和宽厚的嗓音在他的身后轻轻响起。 “请问,是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吗?” 第二十三章 梦幻般的现实 头顶黑色礼帽戴着金丝单片眼镜的中年绅士见亚瑟没有反应,于是重复了他的问话。 “请问,是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吗?” 亚瑟缓缓转过身,他注意到了对方熟悉的面容。 “您找我?” 中年绅士笑着摘下右手的白手套,冲着亚瑟伸出了手:“不是找你,而是等你。” 亚瑟有些恍惚的握住了对方的手:“您等了我很久吗?” “不久。”中年绅士笑了笑:“也就两天而已,我还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呢。” “两天?”亚瑟问道:“您等我做什么?” 中年绅士冲着身后的仆人招了招手,很快,一份文件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中年绅士笑着提起文件在亚瑟面前抖了抖:“您看,我当然是给您送警方感谢信来了。” 亚瑟听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您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无妨。” 语罢,中年绅士又问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我还有些礼物放在后面,我希望能一并送给您。即便您已经决定离职,但我依然希望献上这份伦敦市民对您公正执法的感谢。” 亚瑟本想拒绝,可红魔鬼却突然又浮现了身影。 阿加雷斯旁敲侧击道:“亚瑟,你那十磅存款就算能去美洲,但到了地方也剩不下多少了。接受他的礼物,这是你应得的!你还得吃饭呢,我可不想你饿死在大街上,你这种级别的恶棍这年头可太难找了。” 亚瑟听了这话,也觉得阿加雷斯说的有道理。 所以在犹豫了片刻后,他接受了中年绅士的请求。 “非常感谢您的热心捐助,我现在可能确实需要这份礼物。” 中年绅士只是笑了笑,他并没有说话,而是领着亚瑟来到了前往二楼的台阶平台上站定。 正当亚瑟感到疑惑之际,中年绅士突然转过身子,冲着身后的所有人开口道。 “近日,由大伦敦警察厅负责督办的亚当·埃文斯盗窃案,受到伦敦市民和大不列颠公众的广泛关注。 《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等知名媒体均刊登了关于苏格兰场格林威治区警员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在治安法庭上的优异表现,伦敦市民对于亚瑟警官的行为交口称赞。 这样的行为也引发了议员们在下议院的广泛讨论,最高法院同样发出了关于修订《血腥法案》的呼声。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不懈奋斗与努力。 亚瑟警官在治安法庭上的表现堪称典范,为公众树立了一个正义、光辉、富有责任感的警察形象。 他完美的恪守了《警察训令》中‘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历史传统与职业准则。 而这,也正是苏格兰场自成立以来,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目标。 因此……” 中年绅士冲着众人展开手中的文件,朗声宣布道。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主管大臣,苏格兰场最高行政长官,罗伯特·皮尔,在此宣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本年度第23号令。 经内务部内部行政会议讨论,结合大伦敦警察厅五大警区警察总监共同建议,尊重广大伦敦市民的强烈呼声。 内务部经慎重考虑,决定行使内部条例规定权力,正式驳回关于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的辞职申请。 并因功晋升亚瑟·黑斯廷斯为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警督,下辖4名分署警长,144名巡佐警员,督察管理包括e1、e2、e3、e4在内的四个巡区。 此决议自行政命令下发之日起,即刻生效。” 皮尔爵士的话音刚落,办公厅内便爆发出了整齐划一的起立声。 亚瑟神情恍惚的转过身子,他看到同事们都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一个个站的好似一柄利剑。 “向大伦敦警察厅警督,亚瑟·黑斯廷斯,敬礼!” 呼啦一声,无数双手举至眉梢,动作整齐划一。 亚瑟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就算是刚才面对威洛克斯的攻击时,他都没有像是这样虚弱,虚弱到需要扶着身旁的楼梯扶手才能站立。 不过即便已经没了力气,他还是用尽了身上最后的一丝劲将手举至眉梢。 他敬礼的姿势就像是同事们一样标准。 皮尔爵士笑着将手中的委任状递到了神情恍惚的亚瑟面前。 “亚瑟警官,如果你不同意我们驳回你辞职申请的决定,也可以去民事法庭起诉内务部。当然,我并不愿意看到那种情况发生。最好的情况,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我这个朋友的面子上,接下这份委任状。” 一名扛着三道v字标志肩章的警长捧着一套崭新的警察制服和镶嵌着三颗巴斯星章的肩章走上台阶,立于亚瑟的面前。 他先是一脸严肃的朝着亚瑟敬了个礼,随后振声道。 “欢迎归队!长官!” 亚瑟的手悬浮在那身熟悉的警服上,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安心的将出汗的手掌按在了大伦敦警察厅的徽记上。 那些立正敬礼的警察们见此,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们欢呼着将桌上的报纸捏紧撕碎全都扔到了天上。 报纸的碎片如同雪花一般落在了办公厅的每一处角落。 但是从残缺不全的报纸碎片中,亚瑟还是艰难的依稀分辨出了一些新闻标题和内容。 ——大不列颠的良心正在苏格兰场跳动 ——大不列颠的光荣,我们非常庆幸拥有这样杰出的警官 ——伦敦市民发出呼吁,留下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我眼中所见的亚瑟警官,专访法庭书记员查尔斯·狄更斯 ——苏赛克斯公爵向下议院提交八百名陪审团员的联合签名,敦促议会尽快完成《血腥法典》的修订立法工作 ——下议院预计最快本周内联合最高法院召开听证研讨会议 ——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在下议院发表演讲:我们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亚瑟警官毕业于伦敦大学,那所高尔街上的无神论学院 ——但是没有人比他更像一个纯正的信徒,上帝就在他的心中 ——铁血首相威灵顿公爵逼迫国王从命,《天主教解放法案》成功通过上议院投票 ——非国教徒将享有与国教徒相同的权力,并可毫无阻碍的出任公职 ——内战取消!爱尔兰所有党派表示将放下成见,共建一个强大的不列颠尼亚 ——国王因新法案的通过如丧考妣,据说温莎城堡整夜都能听见他那和懦夫一样的哭声 ——牛津大学痛批《天主教解放法案》,他们认为这是背离了大不列颠的历史传统 ——牛津大学愤怒的撤回了他们对于皮尔爵士在下议院的支持,因为皮尔爵士违背了诺言,没有在议会为他们挡住解放法案 ——皮尔爵士已正式将选区从牛津大学变更 ——皮尔爵士回应牛津大学的指责:虽然天主教解放是一个大危险,但是内战是一个更大的危险。在情况变化后还依然维持自己成见的,只不过是自己虚荣心的奴隶。非国教徒同样可以拥有高尚的节操与才能,亚瑟警官就是代表。 ——威灵顿公爵:感谢我的朋友皮尔对于法案的支持,他在下议院做了很多努力。 亚瑟看着这副不真实的画面,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前额。 他喃喃道:“天啊,我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第二十四章 生命的价值 笔直挺立的深蓝高领燕尾服,璀璨如星辰般的巴斯三星肩章,一尘不染的白手套,修长贴身的无暇长裤,光亮的银质扣带,再加上一柄悬挂于腰间的趁手警官刀。 亚瑟用手沾了些水,一丝不苟的将头发背到了脑后。 直到确定一切毫无瑕疵后,他终于戴上了那顶带有大伦敦警察厅徽记,象征着苏格兰场警察的圆顶高帽。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 仅仅三天的时间,却让他恍如隔世。 他凝视着镜子中的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缓缓抬起手敬了个礼。 阿加雷斯的声音幽幽响起:“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警督,亚瑟·黑斯廷斯,啧啧啧……” 亚瑟整了整衣领:“阿加雷斯,你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我只不过就是一个小警督,管理4个警察分署而已。哪里比得上你这位统率31个恶魔军团的地狱公爵呢?” “喔……”阿加雷斯捂着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的麾下一个小杂毛都没有,所以我在地狱说话没分量,而您这位警督起码可以掌管4个巡区内的生杀大权。” 亚瑟盯着他看了一眼,他总觉得这家伙最近说话阴阳怪气的。 阿加雷斯靠在墙边打量着亚瑟的新造型:“亚瑟,虽然我讨厌你披着这身皮,但你还别说,瞧瞧你这副打扮,看起来还真是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亚瑟道:“阿加雷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魔鬼的语境里,好人这个单词好像并非什么佳辞美句?” 阿加雷斯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好人虽然不是什么优美的形容词,但我确实是在夸奖你啊!亚瑟,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话吗? 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你能像个好人,对我的灵魂收割大计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亚瑟松了松因为长时间紧绷而酸痛的肩膀,开口道:“是吗?我听到的怎么和你不一样呢。我只听说过: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亚瑟,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都听不懂呢?咱们俩现在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你就不能对我坦诚一点吗?”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只有一条裤子的话,我情愿让咱们当中的一个人穿,而另外一个人则光着屁股。” “为什么?” 亚瑟淡定的回道:“因为如果两个人穿同一条裤子,那我们俩各自想要遮挡的东西,可就都露在外面了。” 阿加雷斯听了这话,先是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又抬头看了看亚瑟的,这才拖长语梢,来了一句。 “妙啊!但是,亚瑟,如果真有一条裤子的话,还是先给你穿上。因为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快要露出来了?” 亚瑟听到这里,忽的一怔。 他一拍脑袋,低声骂了一句:“该死!我都差点把威洛克斯的事情忘了。” 他转过身迈着大步子向外走去。 阿加雷斯问道:“你干什么去?” “废话,当然是逃跑了。这一趟苏格兰场来的也不算亏,最起码挣了一套新衣服。阿加雷斯,咱们美洲见。” 亚瑟攥紧门把手,但还没等拉开门,便听到耳边响起了阿加雷斯的咆哮声。 “亚瑟!!!” 亚瑟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你搞什么鬼?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你能不能凡事不要都表现的这么有行动力?说跑就跑,你现在可是警督!你怕什么呢?谁想整你,你就弄死谁!” “警督怎么了?阿加雷斯,这里不是地狱,至少不是你待过的那个。我们这儿杀人是重罪,偷个五先令都可能判死刑的地方,你还觉得杀人是件小事?你这个外来户在这种事上,要尊重我们本地人的意见。” 阿加雷斯闻言气的七窍生烟:“嘿!亚瑟,你他妈的!你小子还在和我演戏是不是?我看你干脆别当警察了,去做剧场演员可比你做警察有前途多了!” 亚瑟微微挑起眉头:“你这意思是说,你会帮我?” 阿加雷斯冷哼一声:“当然。不过嘛……” 红魔鬼靠在桌面上,他双手交叉拖住下巴,露出了想吃人的微笑:“咱们得谈谈价格。” 亚瑟想了想,挣扎着冲他竖起了五根手指。 阿加雷斯惊喜道:“五条灵魂?!” “不,五磅。”亚瑟为难道:“我还得留下另外五磅,万一你失败了,我还得坐船呢。” “亚瑟!你他妈的能不能把坐船的事情给忘了!我办事你都不放心吗?!” 红魔鬼已经歇斯底里了:“老子就没见过你这样和魔鬼讨价还价的!为了救你那些穷朋友,你什么都敢做。怎么到了老子这里,要你点东西就这么费劲呢?他妈的,依我看,应该把耶稣从十字架上取下来,把你钉在上面!” 亚瑟对于红魔鬼的愤怒也很无奈:“阿加雷斯,五磅真的不少了,五磅就是一百先令,一千两百便士,如果《血腥法案》不修订的话,这钱都够死二十个人的了。” “那你就去把那二十个人的命买下来,老子没有自己购物的习惯!你们这里有奴隶吗?你去买两个给我也行!” “阿加雷斯,你真是沉睡太久,睡得都有点迷糊了。大不列颠早在1807年就禁止贩奴了,如果贩奴被抓到,一个奴隶就要罚一百磅的!” “那如果我就是想要奴隶呢?” 亚瑟耸了耸肩:“那你还是得留五英镑给我坐船,奴隶在北美殖民地有的是。” “你能不能不要惦记你那个破船了!该死,你小子就只有面对我的时候,精明的像是一条狐狸。 你知道吗?你都被那个罗伯特·皮尔利用成了什么样了? 他用你的事迹替《天主教解放法案》打掩护,分散大众的注意力。 还顺带着推动他一直坚持的废除《血腥法案》运动。 而你,居然对此一点反应没有!” 亚瑟无奈的叹了口气:“阿加雷斯,你是魔鬼,可以不在乎现实。但我不一样,我必须要考虑到这些事。 更何况,你不是都说了吗?我现在也成了苏格兰场的警督了,我在伦敦说话比你都好使。 血腥法案要修订了,天主教解放法案也通过了,我不能想到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至于皮尔爵士…… 这个年头,事情的发展能有好的结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实在无法苛责实施者在行为过程中是否存在不当行为。利用也就利用了,最起码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阿加雷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警督?你不是都打算坐船跑路了吗?” 亚瑟见他这回气的不轻,只得好言相劝道:“人活着就行,职位什么的总能再干回来的。” “你他妈的还真准备跑?” “不然呢?” 阿加雷斯深吸一口气,他的鼻息之间全是闪闪发光的火星子。 自从和亚瑟签订契约后,他感觉自己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好了。 阿加雷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小混蛋,把坐船的心思收一收。你是不会有事的。” 亚瑟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有人比你更想要威洛克斯死。亚瑟,警长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这个警督也一样。 对于有的人来说,只要你挡了他的路,他总会想办法弄死你的。 在伦敦,死在街头的流浪汉和乞丐很少吗?在泰晤士河上,你难道没看见过浮尸吗?” 亚瑟的表情起了些变化,他看着阿加雷斯:“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那当然,别忘了我是吃哪碗饭的,我可以破解世界上的所有谜题。” 阿加雷斯意味深长道:“亚瑟,你很爱惜生命。但是你也看到了,对于那些曾经订立《血腥法典》的人来说,一条命也不过才值五先令而已……” …… 就在亚瑟和阿加雷斯的脑袋上,更衣室的上一层,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办公室。 一个与亚瑟同样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人正在伏案工作。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一个作风干练的警察来到中年人面前敬了个礼,随后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低语。 “警司,威洛克斯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第二十五章 黑幕交易 “找到威洛克斯的尸体了?” 中年警司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眉头一紧:“你的意思是说,下手的不是我们?” 警官点头道:“没错,有人抢在我们前头下手了。” 中年警司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缓慢踱步,他自言自语道:“是谁下的手呢?买家?仇家?又或者是同行的冤家?” 警官压低嗓音请示道:“需要启动公开调查吗?尸体我们暂时还没有处理。” “不用。” 警司摇了摇手指:“现在苏格兰场已经引起了太多关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们身上。这时候如果再发生警长遇害的新闻,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后面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那就进行内部的秘密调查?我们已经确定了最后见过威洛克斯的人,是格林威治区的巡佐警员丹尼斯·劳埃德。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从他开始入手往后追查。” “暂且不要动他,你们先把威洛克斯的尸体处理掉,事情做的干净点,不要留下什么线索。对了,威洛克斯的社会关系你们理清楚了吗?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警官拿出夹在胳膊里的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他的资料档案,威洛克斯早年父母双亡,十四岁就加入陆军服役,退役后进入苏格兰场担任警长,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但是没过多久就离婚了,夫妻俩没有孩子。” 警司的嘴角勾了勾:“非常简单的社会关系,我就喜欢他这样的人。凶残、暴力,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除了报复心重一点以外没什么大瑕疵,利用完之后随时可以扔掉,也不用担心后患。 等你把尸体处理掉以后,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会在三天以内启动调查程序,定他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到时候我会把我们这半年从苏格兰场贩运出去的内部枪支和赃物都扣在他的脑袋上,这口黑锅由他这个死人来背正合适。 这个财年的装备采购清单很快就要敲定了,到时候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把差额补上。 有了亚瑟警官的光辉事迹在前,想必议会和国务秘书应该不会对苏格兰场的预算申请多做阻挠。” 警官听到这里有些犹豫不定:“可……皮尔爵士难道不会生出疑心吗?那可是几十条枪,丢失赃物的价值更是无法具体统计。虽然我们做的很干净,可如果内务部下定决心追查下来,恐怕也会被看出毛病?” “内务部不会追查的。” “为什么?” 警司瞧了警官一眼,不屑的笑了笑:“皮尔爵士好不容易才把苏格兰场的风评扭转过来,你觉得他会容忍这时候爆出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丢失大量枪支和赃物的丑闻吗? 只要这时候爆出丑闻,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要受到来自舆论的强烈反弹。 下议院里的辉格党人早就想找机会弹劾他了,他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不要被皮尔爵士温和善良的外表给欺骗了,他的心思可比任何人都要深沉。 他一定会起疑心,也有可能会去调查,但绝对不会是以内务部的名义大张旗鼓的进行,我们只要注意一点就能轻松躲开。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他干脆对这事装不知道。这样他继续做他的内务大臣,我们继续干我们的警务工作,这对所有人都好。” 年轻警官还是有些害怕,警司看出了他游移不定四处躲闪的目光。 但他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训斥。 而是简单的拍了拍小警官的肩膀,说道:“琼斯,你要知道,内务大臣干不了一辈子,随时都有可能换人。但是你,却是要在苏格兰场干一辈子的。 你难道对每周十二先令的薪水很满意吗?你很喜欢你家破烂的住所和房屋吗? 夏天就要到了,拿上这个,去给你的妻子买件漂亮裙子,给你的孩子添几个新玩具。” 语罢,中年警司从怀中掏出钱包,将十张崭新的英镑折成对角,塞进了小警官的上衣口袋里。 “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小伙子,你值得更多,而我也非常看好你的将来。 现在威洛克斯死了,喔,不对,我应该说他是畏罪潜逃了。 但不管怎么说,格林威治会有个警长职位的空缺。琼斯,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自误啊。” 小警官听到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颤。 但当他感受到口袋中鼓鼓囊囊的份量时,他还是马上立正敬礼道:“遵命,长官!” 中年警司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回去办事。等你处理完尸体回来报告的时候,你的晋升文件应该也就草拟好了。” 小警官紧握着拳头,他虽然竭力想要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正当他打算出门时,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沾染了血迹的扑克牌,放在了桌面上。 “对了,长官,这是我从威洛克斯尸体的胸口上发现的,或许会派上点用场。” 中年警司拿起那张扑克牌,那是一张被刺穿了的红桃j。 他躺在椅子上将扑克牌对准窗户高高举起,阳光照射在扑克牌的表面。 红桃的颜色,鲜红欲滴。 “呵……有点意思。” …… 苏格兰场的禁闭室里,汤姆和托尼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两人仰头躺在地上,看着密不透风的漆黑环境,就连呼吸都感觉压抑。 “托尼,你说,咱们俩这回,是不是完蛋了?” “管他呢,能揍一顿威洛克斯那个老杂种,我觉得已经值了。” “可咱们不是挨揍吗?” “闭嘴,汤姆!还不都怪你,让你往他脑袋上套麻袋你都能套歪!套歪也就算了,让你拿着棍子从他背后下闷棍你也不会?” “托尼,你这话说的可太没良心了!我都把棍子打断了,你还能让我怎么办?威洛克斯那个杂种简直像是铁打的,早知道我就换锤子,不用木棍了。” “那是你打错地方了!如果是冲他后脑勺来一下,什么人都得晕。可你打的是他的背!这下可好,威洛克斯屁事没有,咱俩挨顿揍还让关起来了!” 汤姆听到这话,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上帝啊!救救我,我明明是在赎罪,我想为亚瑟做点什么,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呢?” 汤姆话音刚落,禁闭室的铁门吱呀呀的被人推开。 光线射入漆黑的禁闭室内,照亮了亚瑟雄壮的背影,也点亮了他闪亮的巴斯星肩章。 托尼背对大门侧躺着身子,不耐烦的摆着手:“是送饭的吗?把东西放在地上就行了,我们自己会拿的。” 而汤姆则一脸愕然的望着眼前微笑的亚瑟,他在恍惚之中拿手推了推身旁托尼的屁股。 “托尼,托尼。” 托尼一肚子的火气:“怎么了!” “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亚瑟吗?” 汤姆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他喃喃道:“不,不是亚瑟,是……是上帝。” 第二十六章 河上演出 清晨的伦敦港,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亚瑟穿着便装站在伦敦桥上,手里捏着个洋葱圈面包,他一边吃一边欣赏着泰晤士河的水上风景。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但泰晤士河上早已是一派忙碌景象,无数船只堵在河口等待进入码头,水手船工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有的操着不同地方口音的英语,有的则在用亚瑟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但即便亚瑟听不懂,但这依然不妨碍他从水手们涨红的粗糙脸蛋和飞溅的吐沫星子里,解读出他们到底在进行何种形式的热烈交流。 “他妈的!那帮婊子养的到底在前面干什么?星星还在天上的时候,老子就等在这里了,现在太阳都出来了,老子还是堵在这里,不是说伦敦的码头在扩建吗?都他妈扩建到哪里去了!议会那帮狗逼是不是把钱都吞了?” “你以为就你急吗?有种你就开船把前面的船全掀翻,没种你就闭上你那张臭嘴,傻逼!” “你以为老子不敢吗?” “你敢,你敢你为什么不撞上去?看看你们那个中世纪的古董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从水底下把它捞上来呢。船底下结的全是藤壶,你也不怕哪天出海遇见大浪把船拍散架了,让你个婊子养的淹死在水里。” “好了好了,你们这种跑近海的水手就是没点耐性,老子的船从南美开回来,几个月的时间都等得下来,你难道连一上午都忍不了吗?”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屁话?你们跑远洋的运的都是耐储的东西,老子运的可是海产品,再不进港卸货,老子的鱼都他妈烂完了!再说,老子吵架关你屁事,别人错了不等于你对了,傻逼!” “你他妈的再骂?” “我操你妈!” 亚瑟靠在伦敦桥的石墩子上吃完洋葱圈,便掏出烟斗衔在嘴里,用火柴利索的打着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叹道。 “泰晤士河上的每日‘舞台剧’,依然还是那么精彩。这可比老维克剧场的演出剧目带劲多了。” “亚瑟。” 阿加雷斯歪着身子用胳膊肘支在桥头,他用拳头抵住脑袋,语气里能听出一万个不满意。 “你看戏归看戏,但能不能先去把船票给退了。都已经过去两天了,苏格兰场关于威洛克斯的事情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这回总算能相信我了?” 亚瑟压根就没把阿加雷斯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泰晤士河上的战斗。 对于阿加雷斯的问话,他只是摆了摆手:“时间还早,售票处都没开门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嘿!亚瑟,你他妈的!” 阿加雷斯刹那间水手附体,他正想骂亚瑟两句呢,但他的话还没出口,一个人忽然朝着亚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背。 “哟,亚瑟!上次你那两个同事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亚瑟扭头一看,跟他说话的正是老同学埃尔德。 “还不错。我帮他们走了点家里的关系,总算把人给弄出来了。” “家里的关系?” 埃尔德眉毛一挑,笑着和他勾肩搭背道:“没看出来啊!亚瑟!你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公子哥啊!怎么?是走的你家哪个大人物的关系?” 亚瑟嘬了口烟:“当然是亚瑟·黑斯廷斯的关系了。” “亚瑟·黑斯廷斯?”埃尔德琢磨道:“你家里还有长辈和你同名吗?” “你想什么呢,埃尔德,就是我自己的关系。” “你又回苏格兰场干了?” 亚瑟有些无奈的摘下烟斗:“埃尔德,你平时都不看报纸的吗?我不止回去了,还升职了。” 埃尔德不屑道:“我看那东西干什么?需要学习的人才会看报纸,而我已经是个古典文学的高材生了。 再说了,那东西对航海也没什么用处,我这段时间正忙着提高绘图技巧呢,实在无暇分心伦敦附近发生的大小屁事。 而且,你升职和我看不看报纸有什么关系?报纸上也不报道这种东西啊! 我虽然偶尔也会买一份报纸,但那上面讲都是一些生活小故事,像是公爵的情妇,律师的女佣,给孩子请的家庭教师什么的。” 亚瑟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报纸?我怎么就买不到这种呢?” 埃尔德得意洋洋道:“那是你没用心找,用心找肯定能找到。” 他把亚瑟拉到身前,用手遮在他的耳朵旁边,压低嗓音说道。 “你听我说啊,就你住的那个格林威治区,从北面入口进圣诞路,走大概两百英尺然后向左拐,那里有个立着两根烟囱的小巷子,在每个星期三的下午三点到五点,只要没赶上暴雨天,就会有个戴灰帽子穿黑色外套的50多岁……”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一脸严肃的望着他:“埃尔德,你不能再说了。这种报纸,一听起来就知道是没上印花税的。不上印花税可是犯法的,而且这案件还是发生在我的辖区里。 这种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查不到也可以算了,但是你这情报也太详细了。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可就不得不管了。” 埃尔德这才惊得捂着前额高呼道:“我的上帝啊!我差点忘了你是个警察了。” 亚瑟望着他这位神经脱线的朋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而问道。 “埃尔德,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的船最近在附近检修,所以我特意过来看看,顺带着完成菲茨罗伊上校给我的任务,他让我和那个代替你的博物学家接个头。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既然都回苏格兰场了,怎么还穿便装出行?你们那儿改规定了?” “没有。苏格兰场给我放了几天假,说我最近太过劳累,让我休养一周。” 埃尔德惊呼道:“操!你这是当了多大的领导?苏格兰场都能给你放假了?” 亚瑟笑了笑:“也没多大,一个警督而已。” “我不太了解你们苏格兰场,警督如果类比到皇家海军大概是个什么等级?” 亚瑟点了点烟斗:“你叔叔是什么军衔来着?” 埃尔德想当然道:“海军少将啊!你怎么把这事忘了?” “那就相当于海军少将。” 埃尔德闻言笑着给了亚瑟一拳:“你他妈的!走,既然你放假,那咱们就去喝一顿庆祝一下!” “你不是要和那个博物学家见面吗?” 埃尔德无所谓似的摆手道:“不好意思,就让他先晾一会儿,谁让他是剑桥毕业的呢。我还是比较重视咱们伦敦大学的同学友谊。” 第二十七章 贝格尔号 埃尔德领着亚瑟站在泰晤士河的堤岸旁。 他指着河对岸一艘正在驶入船舶修理厂船坞的老式木质二桅风帆战舰说道。 “看见那艘船了吗?那就是马上要执行科考任务的贝格尔号。 船长90英尺,宽25英尺,吃水深度12英尺,船上配备了10门12磅短炮,能搭载船员120人,1820年下水,总造价7800磅。 它虽然吨位和火力比不上现役的海军军舰,甚至连最次的六级军舰都不如。但不管怎么说,总归算是有点战斗自卫能力,打打一般海盗应该是够用了。” 亚瑟望着慢吞吞在泰晤士河上行驶的贝格尔号,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早泰晤士河上那么堵呢,原来是因为它啊?这船是怎么了,怎么速度慢成这样呢?” 埃尔德无奈道:“还能怎么,当然是撞坏了呗。实话告诉你,我们这次科考航行是去执行贝格尔号的第二次环球科考任务。 它第一次刚开到南美附近海域就返航了,听说好像是遇到风暴了,再加上不熟悉当地海况,所以还几次险些触礁,船员们差点都没命回来,就连原来的舰长也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自杀了。 鉴于上次不成功的航行,所以海军部才下定决心把贝格尔号弄过来进行全面修理和升级改造。 卸下四门炮,多加一根桅杆,船底按军舰标准裹上铜皮,再刷点桐油,最后用铁钉和铜钉铆接加固。” 说到这里,埃尔德也禁不住担心的咽了口口水:“做了这么多准备,下次出航应该不会有事了?” 亚瑟问道:“你这么怕的话,为什么还非要跟着去呢?” “亚瑟,你不明白。” 埃尔德一本正经的摇着手指:“海军部一直都信奉着一个道理——平静的海洋练不出熟练的水手。 因此,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收益。只要能完成这次环球科考航行,船上的所有船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得到晋升。 这样的话,我叔叔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把我调到海军部本部工作,说不定还能给我谋个一官半职。 亚瑟,要不是这种好事的话,我之前能找你吗?” 亚瑟淡定道:“我看你是想在船上找个朋友说说话。毕竟这一次可是环球航行,怎么说也得走个年的。你那个性格,要是再找不到个像样的朋友陪着,估计能憋疯。” “唉……”埃尔德倒也不藏着掖着:“原来你都看穿了。” 亚瑟盯着远处的贝格尔号,问道:“不过海军部为什么不给你们换个大点的船呢?比如弄个军舰改装一下,像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六级战舰?” 埃尔德听到这话,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我也是这么想的呀。但是没办法,就算最小的六级战舰,也差不多有贝格尔号一倍大了。如果把那种船开到美洲去,让北美殖民地那些人看见了很容易产生摩擦。” 亚瑟问道:“六级战舰就这么大了,那一级战舰呢?” 埃尔德回道:“就拿曾经纳尔逊将军的旗舰‘胜利号’举例。 胜利号还只是一艘1778年下水的老舰,但它的排水量就已经高达3500吨了。 那上面能够搭载108门火炮、850名船员、贮存35吨火药和120吨炮弹。 当年为了建造它,一共消耗了2000多棵橡树和38吨铁,总造价超过10万英镑,而当时的全国财政收入也就不过1000万英镑。 不过这钱花的倒也物有所值,像这种一级战列舰,通常可以连续在海上航行6个月,不间断战斗好几天。 要是把胜利号这种庞然大物开到美洲去,北美殖民地那帮的叛民们肯定要提出外交交涉。 如果是派最近几年新下水的那几艘排水量接近4000吨的一级战列舰,估计那帮没文化的美国佬就要开始拿起枪为第三次独立战争做准备了。 对了,说起战列舰和胜利号,你知道上次下命令让菲茨罗伊舰长不要录用你的人是谁吗?” “谁?” 埃尔德神神秘秘的凑到亚瑟跟前:“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上将。” “他很厉害吗?” “喔!我的上帝啊!他岂止是厉害!” 埃尔德激动万分道:“当年的特拉法加海战中,他正是指挥纳尔逊将军旗舰‘胜利号’的舰长! 而当纳尔逊的遗体被运回国内安葬时,他也是为纳尔逊抬棺的四个人之一。 亚瑟,你不知道,他可是我们海军部的超级大人物,是整个皇家海军现在的最高军事指挥官! 菲茨罗伊上校那天说,我叔叔也不敢和他提要求,这话真是一点没说错,因为就连海军大臣也不敢直接和他拧着干。军事上的事情,皇家海军实际上还是听他这个第一海务大臣的。” 正当埃尔德绘声绘色的介绍着托马斯·哈迪的光辉事迹时,一个长着圆脸蛋穿着黑袍子的青年牧师突然走了过来。 他将手里的十字架在二人面前晃了晃:“抱歉打扰二位了,但是请问你们当中有人名字叫做埃尔德·卡特吗?” 亚瑟瞅了一眼牧师,他望着对方的长相,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想了半天,他才突然一拍大腿,指着对方说道:“曼联队的鲁尼?” “鲁尼?”青年牧师被亚瑟弄得莫名其妙:“先生,我想您可能认错人了,我的名字叫做查尔斯。” “你也叫查尔斯?”亚瑟打趣道:“我前两天刚交了个新朋友,他同样叫做查尔斯,查尔斯·狄更斯,他可是个大人物。” 埃尔德听到这话,不禁嗤之以鼻道:“一个法庭书记员算什么大人物?托马斯·哈迪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亚瑟笑了笑,也不直接反驳,他只是说:“就算他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的。” 语罢,他又冲着牧师指了指身旁的埃尔德:“你大概就是那个剑桥毕业的牧师?要来贝格尔号做博物学家? 您要找的就是我身边这一位,埃尔德·卡特,贝格尔号的制图员,古典文学专业的高材生,皇家海军少将的侄子。” 埃尔德听到这话,不满意的开口道:“亚瑟!你怎么把我的底全都兜出来了?” 亚瑟耸了耸肩:“你们以后要在船上共处年的,凭你那张嘴,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自己说。” 牧师倒是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他十分友善的朝着埃尔德伸出了手。 “卡特先生,很高兴认识你。虽然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查尔斯·达尔文,贝格尔号的博物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神学系。” 第二十八章 全是放屁 码头边的一家小酒馆里,亚瑟等人的面前摆着几样简单的餐点,一些烩水果、一碟切成片的刚出炉冒热气的面包,再加上加热的熏肉与一壶咖啡。 埃尔德与达尔文简单的交流了一些贝格尔号的情报,顺带嘱咐了后续的注意事项与行程安排。 聊了没多久,三人很快就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了。 谈笑之间,一来二去大家很快就把关系混熟了,年轻人的友谊总是来的这么快。 埃尔德大大咧咧的问道:“我听说你出身医学世家,你父亲和爷爷都是外科医生?” 达尔文端起茶杯抿了口咖啡,他点头道:“没错,我们家在萧布夏郡的施鲁斯伯里有个开了五六十年的诊所,在当地算是有点名气。我父亲原本打算让我继承家业,所以之前才把我送到爱丁堡大学学医。” 亚瑟拿了个面包撕开,又夹了点熏肉进去,轻轻咬了一口。 他边吃边问道:“那你后面怎么跑到剑桥读神学去了?剑桥虽然不错,但爱丁堡也不比它差到哪里去啊!大卫·休谟、亚当·斯密、托马斯·贝叶斯,这些响当当的人物可都是爱丁堡大学毕业的。可惜你转到剑桥去了,要不然爱丁堡大学又要多一个知名校友。” 达尔文听到这里,赶忙摆手道:“亚瑟,你太抬举我了。我和你提到的那些人比,差的实在是太远了。我只敢抬起头仰望他们,哪里敢把自己和他们放在一起呢?” 埃尔德听到这里,也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点头反驳亚瑟道。 “就是!亚瑟,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爱丁堡大学不比剑桥差到哪里去,爱丁堡明明比剑桥强得多!傻逼才去念剑桥!” 达尔文听到这里,明显愣了一下。 埃尔德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赶忙澄清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攻击你母校的意思。剑桥最起码还是比牛津要强一点的。把牛津的毕业生随机抽十个拖出去打靶枪毙,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剑桥的话,抽十个枪毙倒还有可能错杀一两个好人。” 亚瑟打趣道:“埃尔德,你不能这么杀。按你这个标准杀人,那议会里面就剩不下几个人了,议员们有七八成可都是牛桥毕业的。” 埃尔德一拳头捶在桌面上:“是吗?那可太好了,这帮人死绝了,不列颠的未来可就光明了。” 达尔文不解道:“为什么你们对牛津和剑桥的意见这么大?” 亚瑟忍不住笑道:“查尔斯,这真的怪不到我们。谁让这两所学校一直撺掇议会不给我们学校颁发教学特许状呢。 你可能还不知道,伦敦大学虽然已经成立四年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拿到皇家宪章。 你看埃尔德,明明有个少将叔叔罩着,现在还不是只能到船上混个制图员当当。除非你现在原地把他提拔成海军上将,要不然他的怨气可没那么容易消除。” 达尔文听到这里不免尴尬,他摸着后脑勺说道:“是吗?我还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亚瑟转而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后来转到剑桥去呢。” 达尔文回道:“我在爱丁堡大学念完一个学期,放假的时候回家里的诊所帮忙,但是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做手术时的血腥场面。你可能不知道用锯子锯掉病人坏死的腿是一件多么令人煎熬的事,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说到这里,达尔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那场手术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去诊所帮忙了。 比起做手术,我更喜欢打猎、采集矿物和动植物标本,但我父亲认为我的这些兴趣爱好纯粹是不务正业。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终于看出来我不适合干外科医生这一行了。他觉得我太游手好闲和懦弱,而我母亲则认为我不想去做手术是心地善良的体现。 所以,家里最后一致决定把我送到剑桥读神学。一方面可以矫正我的思想,另一方面也可以符合我的善心。 最重要的是,我的家里人都觉得牧师这份工作非常体面,收入也很不错。” 亚瑟问道:“那你读完神学以后,你的思想被矫正了吗?” “矫正?” 达尔文翻了个白眼,他一挥手道:“见他的鬼去!我本来就没什么问题,矫正什么? 家里让我念神学,我听从他们的安排。但是他们想要改变我的爱好,门儿都没有! 我刚进大学没多久就加入了学校里的布里尼学会,那是个博物学爱好者群体,我们的领头人是罗伯特·葛兰特教授,他是个很有名的拉马克主义者,我受了他很多照顾和指导,后来我还有幸加入了他们的研究团体。 在剑桥,我把上课以外的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博物学知识上。 有一次,我还跟着研究团队去了佛斯湾,我们在那儿的潮间带研究海生动物的生命周期。 活动结束后,我还在布里尼学会发了篇论文,是关于牡蛎壳中一种常见的黑色物体的。你们知道吗?那种黑色物体其实不是什么神秘生物,而是一种水蛭的卵。” 埃尔德原本正悠哉悠哉的晃荡着椅子,可他听到这里,禁不住面色大变,捂住了嘴。 他骂道:“操!查尔斯,你为什么非得告诉我这个?” 达尔文挠头不解道:“你怎么了?” 亚瑟则大笑着在一旁解释道:“你不知道,埃尔德很喜欢吃牡蛎,尤其是牡蛎中那个水蛭的卵。他总和我说,那东西嚼起来弹弹的,就像吃布丁。” 埃尔德捂着嘴,怒道:“亚瑟!你他妈的别说了,我要吐了!” 亚瑟耸肩道:“埃尔德,我早告诉你少吃点那东西,因为它既不干净也不卫生。” 语罢,亚瑟还站起身冲着服务生招手道:“你们这里有牡蛎吗?记得把卵去了。” 达尔文也宽慰道:“埃尔德,偶尔吃一点也没什么,那东西没毒。” 但是埃尔德哪里听得进去劝,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趴在桌子上骂道:“这不是有没有毒的问题,而是太恶心了。查尔斯,只有法国人才能咽得下水蛭的卵,毕竟他们连蜗牛都吃。” 亚瑟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懒得再去逗他了。 于是转而冲着达尔文问道:“对了,你说你是葛兰特教授这位拉马克主义者的追随者,但我听说拉马克主义者都主张生物是不断进化的。可你偏偏又是个牧师,而牧师们通常又说人类是上帝的造物,你对这一点怎么看?” 达尔文听到这里,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面包,他先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压低嗓音对亚瑟说道。 “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信仰上帝。” “是吗?”亚瑟有些失望。 但紧接着,达尔文又把身子凑到了亚瑟跟前:“但牧师们的说法,全是放屁!” 第二十九章 圣吉尔斯教区 黄昏落日,星星刚刚出现在浅蓝色仍未变黑的天空上。 亚瑟和埃尔德站在位于伦敦西区德鲁里巷的皇家剧院门口,他们四周挤满了盛装出行的上流绅士与大家闺秀。 来往的马车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亚瑟和埃尔德被挤在俏丽女士们宽大裙撑中间动弹不得,空气里还四处弥漫着刺鼻的香水气息。 他俩背靠着背一点点的向外挪着步子,进两步退一步,偶尔还要扭头观察四周,以免被疯狂的人潮再推回去,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跳弗拉明戈。 他们怪异的行为,再加上身上穿着的普通服饰,时不时就会引来周遭仆人们的白眼。 亚瑟骂道:“埃尔德,今天是什么情况?以往这里也这么堵吗?” 埃尔德也急眼了,他被女士们的高跟鞋踩得唧哇乱叫。 “他妈的!我知道皇家剧院的票一直都很难抢,但也不至于弄成这样?今天肯定是有什么大艺术家要来表演,你看看这群人,简直就像是发了疯似的往里面涌!” 亚瑟叹了口气:“咱们就不该来看什么戏,就算看戏也别走这条路。早知道会弄成这样,我在码头那边和你们吃完饭就该回家了。” 埃尔德反驳道:“这他妈又不是我安排的。唉!今天算是吹了。皇家剧院堵成这样,那些买不到票的人肯定也不甘心这么回去,多半会去西区的其他剧院看戏。咱们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埃尔德的话刚说完,便看见亚瑟抬起手指着皇家剧院门口的看板喊道。 “该死!埃尔德!我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堵了!他妈的,今天在皇家剧院表演的是那个来自亚平宁的小提琴大师尼科罗·帕格尼尼!” “我管他什么尼!他就算是俄国沙皇尼古拉·巴甫洛维奇,今天也必须得放老子出去!” 以往这个时候,阿加雷斯总会跳出来嘲讽两句。 但今天他却兴趣盎然的踩在亚瑟的脑袋上向着皇家剧院的大厅里眺望。 “嘿!亚瑟!看看那双能拉小提琴的手,你去把它给我弄过来怎么样?” 亚瑟被挤得心浮气躁,他大骂道:“我干脆给你弄两个猪肘子算了!” 埃尔德被嘈杂的环境搅得听力不清,他大吼着问道:“亚瑟,你说什么?” 阿加雷斯嫌弃的瞧了他俩一眼:“你们两个不懂得欣赏音乐的家伙,这可是艺术。你看看你们那副粗俗的样子,都快赶上巴尔了。 亚瑟,前两天你刚发了工资,警督的周薪不是有一磅十五先令吗?再加上你退船票的钱,应该能买得起皇家剧院的门票了?快去给我买一张。” 亚瑟没好气的说道:“你可真敢想!皇家剧院平时的票就能卖到三到五磅了,今晚还是帕格尼尼这样的大师独奏,我攒半年的钱估计才够来看一场。” 阿加雷斯闻言,不免惋惜摇头:“真是可惜,错过这一次,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亚瑟和埃尔德费了半天劲,总算从汹涌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他俩站在空地上弯腰杵着膝盖,止不住的大喘气。 埃尔德庆幸道:“我差点以为我要被她们踩死。” 亚瑟等到气喘匀了,这才抬起头掐着腰说道:“算了,今天就到这儿,我要回家了。” 埃尔德也被搅得没了兴致,他挥手告别道:“慢走,不送。等下次,下次我再请你看戏。” 二人挥手告别后,亚瑟便顺着街道一路向东走去。 不得不说,今晚由于帕格尼尼的演出,附近的其他剧院生意也很好。 为了维护现场秩序,甚至苏格兰场都派出了不少警力在附近盯梢站岗,路上随处可见戴着文明仗的警官们。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由西区富人群体花钱雇佣的地方治安官团队在四处巡逻。 这里的房屋干净气派,这里的夜晚灯火通明,这里的道路宽阔整洁,这里的剧院人声鼎沸,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在这里,你很少看见脏兮兮的儿童,也难觅眼中闪烁贼光的扒手,就连不受人类约束的耗子都很少造访此处。 亚瑟望着眼前的一切,不免叼着烟斗感叹道:“如果格林威治区也和这里一样就好了。” 他满心欣喜的漫步在西区的街道上,感觉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但当他准备越过牛津街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面前,是闪亮光明伦敦西区中唯一漆黑的孤岛。 西区的其他地方都亮的恍若白昼,唯有面前的黑暗会告诉你,夜晚已经降临。 那是圣吉尔斯教区,它就像是一颗苹果上的霉点,渗透进了伦敦西区的骨髓,让居住在这里的富人们想起了世上原来还有贫穷这么一回事。 狭窄泥泞的街道弥漫着粪尿的臭味,在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四处挤满了迷宫般排列的简陋但却高大的房屋。 这里曾经是那些拥有财富之人的奢华住宅,从不少房屋外墙上的浮雕和壁饰上还能看出它曾经的辉煌。 但现在,这里却只是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街头的、邪恶不幸之人的居所。 石刻上古色古香、蒙了灰和泥的雕刻与周遭环境形成了一股巧妙的怪异感,有的墙壁已经倒塌了一半,但却被用随处捡来的碎石头和旧报纸填充上了缺口。 看起来源自中世纪晚期的山墙已经破碎到难以辨认,它的表面被伦敦的恶劣天气和有毒工业废气弄得湿漉漉且污迹斑斑。 从敞开的大门里,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昏暗无光的楼梯间,用灰泥粉刷的墙壁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手掌印,巨大的扶手和雕花栏杆已经缺了一大半,风儿一吹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而通过楼梯间上悬挂的摇曳油灯所散发的灯光,还能看见地上躺着个戴着破毡帽、头上带血、抱着酒瓶呼呼大睡的脏兮兮醉鬼,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刚刚从楼梯上跌下来没多久。 亚瑟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里让他又想起了自己工作的伦敦东区。 在圣吉尔斯教区昏暗浑浊的夜空下,完全看不清亚瑟的脸,只能看见一个发着红光的烟斗在漆黑如墨的环境忽明忽暗。 红点悬浮了良久,随着一阵浓郁的烟雾散发开来,他终于打算了离开。 但还未等他迈开脚步,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辱骂与殴打的声音。 “该死的!快把你的钱包给我!” 第三十章 狄更斯的社会调查 在街尾无光的角落里,提着浅绿帆布文件包的年轻人正和一个持刀的流浪汉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松手,你再不松手,老子就要给你两下狠得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这刀子今早可才刚磨过!” “我可以给你一点钱,但你休想抢走我的包!” 流浪汉见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妥协,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握着刀柄高高举起,准备冲着年轻人肚子上狠扎两刀。 然而还不等他下手,一只如铁钳般有力的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 亚瑟简单的一个发力,流浪汉顿时感觉手臂酸痛不已,手里的刀子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亚瑟将刀子踩在脚下,伸头在流浪汉的耳边道:“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没上班,要不然你挨顿揍算是轻的。滚,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他一松开手,流浪汉便捂着疼痛的手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这才佝偻着背离开。 亚瑟朝着满身灰尘的年轻人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晚上一到,乌鸦秃鹫的觅食时间也就开始了,这时候去没有灯光的地方可是很容易撞上他们的。” 年轻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抬起头正要回话,但看到亚瑟的面部轮廓后却迟疑了一下。 他凑近了一看,这才惊喜道:“亚瑟警官,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了!” 亚瑟也认出了对方:“查尔斯?” 对方正是亚瑟的新朋友,法庭书记员查尔斯·狄更斯。 亚瑟摸着脖子摇头道:“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可是整个不列颠文学乃至于世界文学的巨大损失。你可千万得珍惜生命,离危险的地方尽量远一点。” 狄更斯笑着说道:“亚瑟警官,你又开始了。我只是一个法庭书记员兼报社采访员而已,可不是你嘴里的什么大文豪。” “就算你是个普通人,也不应该在这个点来圣吉尔斯啊!你应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整个伦敦西区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就算比起东区的几个着名贫民窟也不遑多让。幸亏你今天碰上了我,要不然你的命可真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狄更斯也有些后怕:“他其实如果只是要钱,大不了我就把身上的硬币和钞票全给他。但是他非要抢我手里的包,那我就算死也不能把东西交给他,要不然我今天一天就算白干了。” 亚瑟问道:“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狄更斯点了点头,他一脸兴奋的从包里翻出一份采访稿件递给了亚瑟。 他说道:“托您的福,我因为那篇写您的稿件有了一些名气,所以最近有不少报社都在找我约稿。 就连下议院的一个委员会也私下里委托我替他们进行调查采访,我来圣吉尔斯就是为了完成采访取材的。 我一开始兴冲冲的接了这个委托,但真到了地方我才发现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因为我从没来过这里,对圣吉尔斯教区的印象也还停留在1814年的伦敦啤酒水灾,就是缪克斯酿酒厂的啤酒罐集体爆缸,还冲毁了附近两幢房子和一所酒馆那次。 我以为白天来这儿很快就能完成调查采访,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附近的市场、工厂、商业区或者政府部门从事较低级别的重体力工作,根本没空接受我的采访。 就连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和扒手们也知道本地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他们白天都会出门去其他地区寻找目标。 因此,我只能在这里等到晚上他们回家睡觉的时候,才有机会采访到一两个精力旺盛的。 您看,我交给您的这一篇就是我刚刚完成的一份采访。我为了这份稿子可是守了一天了,谁也别想把它从我手里抢走。” 亚瑟一眼扫过稿件,上面的内容虽然简短,但上面写着的每一个文字都沉重无比,就像是千斤石块压在了他的手心。 采访人:伊丽莎白·本特利 记者:查尔斯·狄更斯 狄:您是什么职业? 伊:我是一名纺织女工,就在附近的一家厂子里工作。 狄: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份工作的? 伊:大概是1815年,从我六岁那年开始。 狄:您在工厂里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伊:我是负责落纱的。 狄:可以简单描述一下您的工作内容吗? 伊:当纺键上的线满了的时候,把纺机停下来,取下算键和所有线轴,把它们拿到卷线轴上,再换上空线轴,再开动纺机 狄:您在工厂里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伊:从早晨5点到晚上9点。 狄:从您六岁那年开始就这样了吗? 伊:是的,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狄:这么重的活,一定从早到晚都很忙?假如做的慢一点或者晚到一点可以吗? 伊:不行,他们会拿皮带抽我。 狄:您因为长时间劳动出现过身体发育畸形的情况吗? 伊:是的,从我十三岁那年就开始了,我的胸口有些凹陷,背也挺不直,经常感觉喘不上气。先生,可以结束采访了吗?我刚刚下班,现在只想要好好睡一觉,我真的很累,我的手抬不起来,脚也快要挪不动了,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 狄:对不起,女士,这一先令请您拿上,这是您接受采访的酬劳。 伊:您真是个大方的先生,这已经抵得上我一天的薪水了,感谢您的善心,希望上帝保佑您。 亚瑟看到这里,望着狄更斯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必须得朝着天空吼上一声才能发散这口郁结不散的闷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查尔斯,你说得对。这东西,谁也不能从你手上夺走。” 狄更斯只是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丝,打开盖子冲亚瑟问道。 “要再来一点吗?实不相瞒,我现在和你一个感受,我也需要一点这个。” 黯淡的月光下,发光的红点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亚瑟吐了口烟圈,问道:“下议院哪个委员会委托你调查的?” 狄更斯道:“准确的说,不能算是下议院的,而是一个由辉格党议员发起的委员会,他们想要调查圣吉尔斯当地人群的贫困生活现状,然后对目前的托利党政府发起弹劾。 其实还不止这些,他们还委托了其他调查员前往农村地区。你应该知道?这两年几个农业郡都在闹农村饥馑,因为谷物税和高昂的地租,再加上年成也不好,很多雇农种了地却吃不饱饭。 我听说严重的地区,雇农的收入水平都已经降到了每周两到三先令了,就算农村消费水平没有伦敦高,但用两三先令的周薪养活一家人还是太困难了。” 亚瑟听到这里,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 “辉格党调查托利党,怎么听怎么觉得扯淡。辉格党的背后是那些大工厂主、大银行家、大律师等等,圣吉尔斯教区为什么会这样得问问他们自己。 至于托利党,他们的背后是贵族、教士、军人以及那些在圈地运动中获利的大小地主,用来保护国内农产品价格的谷物税和提高了就下不来的地租是谁的问题也不用我说。 就这些混蛋,还真有脸互相调查呢?我承认两党当中可能存在着一些好人,但就平均质量而言,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第三十一章 混乱的绝对中立者 狄更斯看到亚瑟的情绪爆发,也被吓了一跳。 但这并不是亚瑟突然的心血来潮,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接近五年了。 五年中他走过约克郡的乡间土路,念过伦敦高尔街上的那所无神论学院,他走过喧嚣的皇家剧院,也深入过伦敦东区最黑暗无光的角落。 在约克,他看到了贵族们的奢华庄园,从远方眺望过始建于公元627年气势恢宏的约克大教堂。 但他也看到了在雨季泥泞的麦田里,雇农们穿着露出脚趾的鞋袜冒着大雨抢收粮食,只为守住最后一点微不足道收入的情景。 家庭作坊里的纺织机开动,吱呀吱呀的声音作响,然而一个再心灵手巧的妇人一天所能制作的布料也就只有半米。 而河边兴建的纺纱厂里,仅仅片刻的工夫便能将妇人们的辛劳打的一败涂地。 在伦敦,他见过4月和9月运输旺季的伦敦码头。 那里到处都是扛大包的码头工人,他们扛着装着数百斤茶叶和香料的袋子,迈着沉重的脚步顺着艞板向下搬运货物,从远处眺望,那就好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 也见过冬季港口的萧瑟,数千名力夫聚集在寥寥无几的几艘货船前,他们互相争抢打的头破血流,而目的却仅仅是为了等待一个日薪两先令的工作时机。 他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但只要他依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就是无法逃避。 辉格党? 托利党? 在亚瑟看来,那不过是个用来代称的姓名。 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对不起。 他真的分不清。 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有很多。 但只有一条亚瑟是出于真心在恪守。 苏格兰场的警察应该时刻保持政治中立,既不偏向辉格,也不偏向托利。 对于这一点,他毫无质疑。 他沉默的抽着烟,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梳理好的心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狄更斯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搭着他的肩膀开口道:“亚瑟,你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亚瑟看了他一眼,将烟斗中的烟灰扣在了地上。 “你写的文章我倒是看了很多遍,但听你说故事还是第一次。” 狄更斯笑着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小时候家境还挺不错的。虽然谈不上富裕,但也可以说是殷实了。我父亲是海军部军需处的职员,母亲也出身中等家庭。 虽然后面因为我父亲欠债导致破产,我们家的条件很快就衰败下去了。 但我作为八个孩子里的老二,比较幸运的在早年读过学校,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 我记得大概是我十二岁那年,我父亲因为没钱还债,被关进了债务人监狱。 他在牢里向家里写信要钱,但家里已经分文不剩了,所以没过多久,我母亲连带着我们的几个兄弟姐妹也被一起关进了监狱。 但我比较幸运,那时候我在一家鞋油作坊当童工,所以债主就让我继续在那里打工偿还家里的债务,并没有让法官把我关进去。 过了几个月,我父亲从亲戚那里借到了一笔钱,我的家人们也终于得以被释放出狱。 之后,我就一边打工还债,一边在中学读书。 14岁那年,因为我的记性好,字也写的好看,所以就得到了一个机会,我加入了不列颠通讯社,被他们派到议会当采访员。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好起来了,但没过多久,我们家又因为欠缴房租被房东轰了出来,我也就辍学了。 那以后呢,我做了很多工作,我去卖过报纸,去帮人家打过杂,做过街头的小工。 靠着不懈的努力,我又获得了去律师事务所做学徒的机会。 我在那里学到了一些基本的法律知识,还学会了速记,就靠着这些本事,我给自己谋得了一份法庭书记员的工作,还操起了老本行,继续做着小报采访员的兼职。 再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亚瑟。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帅气的人? 你那天的演讲真的打动了我,你把我想说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你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了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是默默忍受着这个世界,默默的承受着我的命运,我觉得这或许是我命中注定要遭受的磨难。 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直到我发现原来陪审团的很多先生女士们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都不满意这个世界,不满意那些什么狗屁法律条文,但只有你敢在法庭上挺身而出,把这一切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吹捧你这个新任警督,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恭维你去捞什么好处。 亚瑟,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好人。 你明明、你明明没必要做那些事的,但你就是做了。 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那些事并不是无用功。 亚瑟,很多事,你看不惯,大家都看不惯,但那并不是你的过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也许你并没有改变太多,但你至少努力做了。 所以,你不要难受,也不要自责。 至少你改变了一部分人的命运,包括小亚当,也包括我。 说真的,我直到现在都认为你是上帝派来眷顾我的,你让我的文章刊发在了《泰晤士报》上,你让我……你让我赚了很多钱…… 你、你让我还清了家里的债务,还余下了一部分能供我的弟弟妹妹们读书。 我对你非常感谢,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狄更斯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已经有些哽咽了,眼角的泪像是一行溪流淌过他的面颊。 他抬起手拭去眼泪,笑着说道:“对不起,明明我是想安慰你的,结果反倒把我自己弄哭了。 我只是想学着做你做过的事,所以我才来这种地方,结果要不是你,我甚至连自己的采访稿件都保不住。 亚瑟,我真是个没用的记者,我可能永远没办法做到你那么好。” 亚瑟望着狄更斯的流泪微笑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 说到底,站在他眼前的这位还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小伙,他还没有几十年后那么深邃的思想,也没有锐利到看破一切的洞察力,他有的只不过是一颗炽热跳动的心。 不过……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大概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他这个对狄更斯评头论足的家伙,也不过才是个刚刚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他摘下自己的圆顶帽扣在了狄更斯的脑袋上,盖住了他流泪的双眼。 “埃尔德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他有一点还真是没说错,你现在距离大文豪,还差得远呢。” 狄更斯的眼睛被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透过他的嘴角,能看见他温柔的微笑。 “亚瑟,我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大文豪了。” “不。”亚瑟否认道:“恰恰是你这种人,才是最有可能成为大文豪的。临别之际,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亚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自己一定要做个好人。正像一块翡翠,或是黄金、紫袍,并不是因为它们本身有多高贵,而是我想保持天生的光彩。” 语罢,亚瑟起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现场。 狄更斯赶忙站起身,他扯着嗓子问道:“这句话是您说的吗?” 亚瑟背对着狄更斯并不停步,他一手插兜,一手高举着挥了辉。 “我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多读读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小鬼!” 狄更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了亚瑟扣在他脑袋上的帽子。 “亚瑟,你的帽子!” 这下亚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牙回道。 “不要了,一顶两先令的帽子而已,送给你了!” 阿加雷斯见状,红魔鬼窃笑道:“就为了耍个帅,累不累啊?” 亚瑟瞥了他一眼:“不是耍帅,我把它献给新世纪。” 第三十二章 魔鬼的低吟 格林威治区,中央大街18号,一栋外表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里。 此时已经入夜,透过已经掉色的蓝色窗帘,可以看见在二楼窗户的桌案前摆着一盏油灯。 穿着警察制服的亚瑟坐在案前,他的脸被柔和温暖的黄色灯光点亮。 隔壁时不时就会传来夫妇吵架和孩子的哭闹嘈杂噪音。 以往每逢这个时候,亚瑟总会推开门出去散散心。 因为这几年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唯有等到周边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方才能睡得略显安心。 但今天显然不同,他既没有因为噪声感到烦躁,也没有因为久久不能入睡而感到煎熬。 因为他把全身心的注意都放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他的面前摆着两份资料,一份是《苏格兰场内务条例》,另一份则是规定了警察行为原则与规范的《警察训令》。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它们,稍作停顿沉思片刻后,便又提起羽毛笔将心中所思所想随手写在一旁的旧报纸上,待到写写画画斟酌推定无误后,这才会将它们如印刷机般一字一句的誊抄于干净洁白的直纹纸上。 《苏格兰场内务条例》和《警察训令》被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 待到他合上最后一页,抬头一看,桌上的煤油灯已经燃烧殆尽,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 亚瑟靠在椅背上慵懒的伸展着腰,忽然,五根带着漆黑指甲盖的细长手指按在了他的桌面上,将他辛苦一夜才编纂出的十几页纸拿起。 紧接着,阿加雷斯癫狂中带着点冷静的熟悉嗓音响起:“真是手漂亮的字。亚瑟,如果有朝一日我回了地狱,你干脆来给我当书记官算了。” 亚瑟闭上眼睛揉了揉脸,想都不想的问道:“阿加雷斯,别给我开空头支票了。话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整夜都没见到你。” 红魔鬼嘿嘿的笑声响彻亚瑟的耳边:“你那么投入的工作,我都不忍心打扰你。所以我就自己去温莎城堡散心去了。亚瑟,你知道吗?你们的那个国王,就要死了,他连尿尿都是紫色的!” 亚瑟听到这话,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我看到他尿了!” 亚瑟无奈道:“你还有这种爱好吗?一个胖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阿加雷斯大笑着:“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但我必须得时刻注意着他。 他的身上散发出就连乌鸦都可以读懂的腐烂气息,我昨晚就是跟着伦敦塔豢养的渡鸦们找到他的。 亚瑟,你好好想想,一个行将就木的国王,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一个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灵魂,他怎么能心甘情愿去死呢? 我保证,他会愿意交出他一半的财富与权力,就算再加上他的灵魂,也要换取十年五载的生命,这可是相当划算的交易! 亚瑟,再好好想想,不要那么死脑筋。我只要灵魂,其余的全都归你。” 亚瑟靠在椅背上,向后捋了捋因为熬夜显得有些油腻的头发。 “不得不说,阿加雷斯,我开始有些动心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笑容忽然一僵。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抬手感觉了一下亚瑟的。 红魔鬼疑惑道:“你也没病啊?” 他又看了眼窗外初升的太阳和亚瑟因为熬夜而轻微发黑的眼圈。 红魔鬼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指着亚瑟说道:“你肯定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神志不清了。答应的这么痛快,实在不像是你。”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反应哭笑不得,他问道:“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和你谈点生意,你就这个态度?” 红魔鬼闻言皱紧眉头,他琢磨了半天,这才一拍手狂笑着喊道:“你想诈我?亚瑟,和我玩这一套,你还太年轻!老子当年追随所罗门王……” “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这回不等红魔鬼把话说话,亚瑟已经接上了后面的。 他抱怨道:“阿加雷斯,你就不能弄点新词吗?你好歹也是地狱里数一数二的大学者,通晓天文、数学以及语言文字的奥秘,说话有点水平行不行?” 因为亚瑟今天的表现实在过于反常,弄得阿加雷斯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甚至都没有在第一时间骂回去。 而是试探性的问了句:“你转性了?不想坐船离开这个屎盆子了,也不想继续这么混下去了?” “这个屎盆子是坐船就能离开的吗?” 亚瑟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说实话,这个时间点,北美殖民地也强不到哪里去。去了那里,要么找片未开荒的土地当农民,要么在城市的工厂从初级工人干起。 我虽然讨厌这里,但好歹我在这还有点朋友。 去了北美殖民地人生地不熟的,不止一切从头来过,环境也得重新适应。 再说了,因为讨厌就离开,这感觉就像是个失败者一样。不把它搅得天翻地覆,我怎么能甘心呢?” 阿加雷斯望着亚瑟一脸诚恳的表情,红魔鬼的嘴角渐渐咧起。 “我亲爱的亚瑟,你总算明白这个道理了。” 亚瑟端起已经凉透了的红茶,咕咚喝了一口,他的脑袋微微前倾,冲着坐在桌子上的阿加雷斯问道。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阿加雷斯闻言,红魔鬼的嘴角就像是一个裂开的南瓜,都快要咧到天上去了。 但他的嗓音依旧是沙哑中带有一点致命的诱导性。 他举起了那份亚瑟忙碌了三天才完成的文稿,说道:“亚瑟,你明明不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作为一名地狱知名学者,我不鼓励你提出这种已经提前预设了答案的问题,我没兴趣回答填空题。 但是作为一名优质的交易客户与我精心栽培的恶棍学生,阿加雷斯教授非常欣慰也非常满意你能对即将到来的课程做提前预习。 好好回忆你在伦敦大学历史课程中学到那些知识与过往经历。 就像你在面对威洛克斯警长时的表现那样,我承认,个人可能会向强者挥刀。但与此同时,我也坚信,群体永远只会挑弱者下手。 所以,以你个人的匹夫之力要改变整个社会的风貌和历史的积弊是不可能的。 群体最想得到的,并不是自由,而是被奴役。 他们非常渴望服从,本能地臣服于自称为他们领袖的人。 而领袖的影响力量一般很少来自理性,而往往都来自声望与感情。 并且,这种声望与感情仅仅属于个人,跟你的头衔和地位完全没有关系。 就像你在那个年轻法庭书记员面前引证的《沉思录》中所说的那样: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大众是没有辨别能力的,因而,他们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许多经不起推敲的观点,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普遍赞同。 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向他们输出观点,并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不断加深这个观点在他们心中的印象,而当这种重复达到了一定次数后,便会将你的论调埋藏在他们心中最深的某处,成为他们奉为真理的信条。 他们绝不允许旁人对他们的真理有所质疑,也绝不允许旁人持有他们所认为的谬论。这种偏执的情绪根深蒂固,除非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感情来取代,否则根本难以动摇。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成为他们的神明,你可以掌握比呼风唤雨更为强大的力量,或许这种影响还会在你们的子孙后代中持续几个世纪。” 阿加雷斯的笑容渐渐虚化,他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亚瑟的视线中,窗帘飘动,一阵微风刮过,文稿被吹入了亚瑟的手心。 卧室中一片寂静,亚瑟的耳边,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一丝魔鬼的低吟。 “去做,亚瑟,这将是你迈向伟大的根本奠基。” 第三十三章 亚瑟·黑斯廷斯原则 皮尔爵士郊外宅邸的马场之中,周围绿树如荫,穿过绽放鲜花的草丛中,依稀可以看见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 皮尔爵士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娴熟的驾驭着胯下那匹价值不菲的英国纯血马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负责训练他的马术师则捏着一块怀表毕恭毕敬的守在终点处计时。 短短几个呼吸间,皮尔爵士完成了最后的冲刺,他长出一口气,扭头冲着马术师问道。 “这一次有进步吗?” 马术师笑着点了点头:“作为一名马术师,虽然我这么说很不甘心,但我还是必须得诚实的说,您确实非常的有天赋。您的成绩是2分52秒,这已经非常接近熟练骑手的水平了。 如果放在中世纪,您现在就可以带上几个骑士扈从帮助我们伟大的国王亨利五世与法兰西人作战了。” 皮尔爵士倒也没把马术师的恭维放在心上,他开玩笑道:“比起去和法国人作战,我现在更想对辉格党人和那些本党极端派发起冲锋。” 马术师谨慎的问道:“是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的事吗?我听说前任最高法院大法官艾尔登伯爵在托利党内对威灵顿公爵和您放任法案通过发起了严厉批评,还扬言要带着支持他的那部分议员一同退出托利党。” 皮尔爵士翻身下马:“那个老顽固,简直像是活在中世纪,如果按他的观点走,不止不该通过解放法案,还必须把在伦敦务工的所有爱尔兰人全部赶回老家去,让他们继续回泥里刨食。 他不知道时代变了,‘克莱尔事件’就是时代改变的最好体现。 如果我们不给予爱尔兰《天主教解放法案》,那么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一个托利党员能在南爱尔兰胜选。 爱尔兰人宁愿把票投给没有当选资格的天主教徒,也不愿意收下我们提供的每票高达五十英镑的投票感谢金。 爱尔兰天主教协会等组织的成立也宣告了解放问题的急迫性,如果这一次没能成功通过投票,内战百分之一百会爆发。 大不列颠当年为了一份《权利法案》,两党内战五十年,死亡数十万人,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内战的巨大危害性。 通过协商解决内部问题是不列颠的传统,必须要尽可能少的把问题付诸武力。 威灵顿公爵和我都是此种观点的支持者,我们当然要对我们的支持者负责,但在那之前我们更需要对国家的前途负责。 而那些极端派,他们只知道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 有的人担心放任天主教徒进入议会将会威胁到他们的议员地位。 上议院的教区大主教们则是守着他们那一套‘圣公会即是英国,英国即是圣公会’的老调子。 他们害怕如果开了这个头,新教的信徒会被天主教分走,害怕在不久的将来英格兰的主教和高级牧师将会重新由罗马教皇指定。 至于国王,那个贪婪、虚荣又自卑的家伙,他就是圣公会的最高首领,他可不愿意放任那些不承认他为最高信仰领袖的天主教徒进入议会。 不过,好在威灵顿公爵最后顶住了所有压力,他用他辉煌的战绩和骇人的威望压倒了国王。 唉…… 你可能不知道,上议院表决那天,威灵顿公爵就拄着一根手杖坐在上议院的投票厅里,他挨个注视着经过身边的每一个贵族投下赞成票。 说实话,近几十年大不列颠有足够威望和能力做成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了。 活着的那个,就是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死了的那个,则是皇家海军的灵魂霍雷肖·纳尔逊。 可惜啊,甘愿为国家牺牲,然而有的人不止不买账,反而还借此机会打算发动总辞退党,投入辉格党的怀抱,并逼迫威灵顿公爵下台。 你应该也在报纸上看到了?他们这回甚至都不惜把贿选以及地方衰败选区的问题爆出来了,就为了冲垮威灵顿的内阁。 他们大肆指责着政府内部腐朽,告诉那些信仰新教的群情激奋的公众,就是因为政府收了爱尔兰人的钱,受到了天主教徒和罗马教会势力的操控,所以才会让解放法案通过。 喔,天啊! 我真是不敢相信! 这帮婊子养的东西! 这些极端派应该拿起镜子好好看看自己! 原先党内最喜欢接受贿赂替人办事的到底是谁? 托利党内最为腐败的部分,就是现在少掉的那些! 现在他们干这种事,宣传这种论调,最终只会害了他们自己,这帮傻逼!” 一向温文尔雅的皮尔爵士居然爆了粗,这让马术师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正当他感觉尴尬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手里拿着信封的佣人朝着马场跑来。 佣人气喘吁吁的来到皮尔爵士面前,禀告道:“爵士,这里有一封从苏格兰场寄给您的信。另外,首相威灵顿公爵和爱尔兰事务大臣安格尔西侯爵都已经应您的邀请到来了,他们正在客厅喝茶等您。” “苏格兰场的信?什么东西这么厚?”皮尔爵士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随后脱下手套,冲着佣人说道:“你去告诉他们二位,我换完衣服就来。” 语罢,他一边拆信封,一边朝着宅邸走去。 刚打开信封,皮尔爵士便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关于皮尔爵士发起的大伦敦警察厅内务条例修订征询建议的回应》 “原来是这东西。” 正当他打算先把东西收起来的时候,忽然他的余光瞟见了书信的落款——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警官?”皮尔爵士来了兴趣。 他翻开书信,开始阅读了起来。 原先他只是打算粗略的扫一眼,但他的目光一落到内容上,顿时就挪不开了。 书信中详细的对最初版的内务条例做了细致化描述与增补修订,并且在每一条合理或不合理条例的后面都附上了原因与执行警务过程中发生的案例分析。 为了防止皮尔爵士产生阅读疲劳,又或者不喜欢其中的长篇大论,亚瑟还贴心的将他的所有建议汇总成了九项简明扼要的警务处理原则。 (1)警察的基本使命是预防犯罪与无序,而不是用暴力手段和严厉的法律惩罚来镇压犯罪和骚乱。 (2)警察履行他们职责的能力要依靠社会公众对警察行动的支持。 (3)如果遵守法律的公众自愿与警察合作,警察必须确保和维护公众的荣誉与尊严。 (4)警察得到公众配合的程度高低,与为实现警察目标所需要使用的武力与强制措施的多少成反比。 (5)警察要寻求和赢得公众的尊敬与爱戴,不是靠迎合公众的舆论,而是依靠长期的公正执法。他们靠乐于不分种族与社会地位的为所有的社会成员提供个人服务与友谊,靠礼貌与良好的脾气,乐于牺牲个人以扞卫和保护大众生命的正义精神来赢得公众的喜爱。 (6)警察必须遵守法律的有关规定使用武力,并且必须是在提醒、劝告、警告等措施都无效时才可以使用。 (7)警察应当始终与公众保持良好关系,尊重“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历史传统。警察从公众中来,到公众中去,警察仅仅是社会公众中的一员,必须全心全意履行他所担负的确保每个社会公众利益的职责。 (8)警察应该一直为实现其功能而行动,而绝不用为个人或集体复仇的心态或武断地审判犯罪和惩罚罪犯的方式篡夺审判权。 (9)警察绩效的评估依据是犯罪率的降低和社会秩序混乱情况的减少,而并非是警察采取了多少可见的行动来对付犯罪。 皮尔爵士看着看着,就连走路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直到一声威严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罗伯特,你不是说去换衣服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皮尔爵士抬起头,说话的正是他的老朋友威灵顿公爵。 他等的不耐烦了,于是干脆跑出来看看,没想到却正好在门口撞到了皮尔爵士。 威灵顿公爵指着他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吗?”皮尔爵士看了眼九项原则的标题:“即将发布的《苏格兰场警务处理九项原则》,不过这个描述太官方了,我不太喜欢它。” 威灵顿问道:“那你一般叫他什么?” “不如就叫它《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简单直接,也贴合原意。” “亚瑟·黑斯廷斯?”威灵顿公爵想了想:“你是说那个上了报纸的苏格兰场年轻警官?” 皮尔爵士笑着回道:“公爵先生,鉴于目前急迫的废除《天主教解放法案》运动,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在社会中树立起一个拥有足够正面光辉形象的非国教徒领袖,以此来消除公众对于法案的敌对心理。 依我看,年轻并拥有足够能力的亚瑟·黑斯廷斯警督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第三十四章 Yes,Sir! 威灵顿公爵从皮尔爵士的手中接过那份手稿,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十几页纸很快被他翻到了最后。 很快,这位一向以钢铁般意志与严肃严格着称的陆军元帅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罗伯特,我觉得你可能看到了一切,但唯独把他最重要的诉求给遗漏了。” 威灵顿公爵将那份手稿转向皮尔爵士,并指着那上面几乎占满了整页纸的一行文字说道。 “恐怕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皮尔爵士抬眼望去。 上面的文字很直白,也很言简意赅。 ——即便进行如此大面积的修订,我依然觉得很难以周薪十二先令的价格聘请到合乎标准的警官,因此我请求为所有苏格兰场的一线巡警加薪。 皮尔爵士看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因为党内斗争而感到不快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他向威灵顿公爵问道:“公爵先生,你怎么看?” 威灵顿公爵道:“有意思的小伙子。敢和上头这么提要求的人,可不多见。” 皮尔爵士思考了片刻:“您是觉得不应该答应他的要求?” 威灵顿公爵轻轻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他这样,甚至比他更严重。他只不过是提出一些要求,而我,是直接违抗了上级的命令。你知道,我从不喜欢听人使唤。” 皮尔爵士笑着问道:“想不到您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可以提醒我一下,具体是哪件事吗?” 威灵顿公爵混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就好像这事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似的。 “没什么好提的,不过你想听,我就给你说说。你还记得1808年发生在伊比利亚半岛的维梅罗战役吗?” “当然记得,您是那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 威灵顿公爵道:“其实我本来不该是的。我记得应该是那年的八月一号,我刚刚率领一万多人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北方100英里的蒙德古湾成功登陆。 但没过多久,就接到情报说拿破仑手下的大将‘风暴’让-安多歇·朱诺率领的驻葡法军主力就在附近。 当时陆军参谋部命令我原地等待,因为达尔林普尔将军正率一万五千人的增援部队赶来,准备从我手中接管全军最高指挥权,并命令我配合他对法军发起进攻。 但我没理他们,因为战机稍纵即逝,与其等待,不如由我直接发起进攻。”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哭笑不得道:“您这样的行为,他们战后难道没把您送上军事法庭吗?” 威灵顿公爵道:“当然送了啊!但不是因为我私自开战的事,而是想追究我私自接受法军缴械投降,同意法军残部安全撤退,并对自愿返回法国的法军供给船舶的问题。” 皮尔爵士苦笑道:“我好像想起来那件事了,可我记得您的罪名不是被法官宣判不成立吗?” “当然了!凭什么成立?我可是打赢了!” 威灵顿公爵理所应当的答道:“条约谁都会签,仗有几个打得赢的?陆军部如果觉得我签的不好,他们可以自己去和法国人打一仗,然后逼拿破仑签一份令他们满意的嘛!” 皮尔爵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您对亚瑟警督请求的看法是?” 威灵顿公爵坦诚的应道:“给苏格兰场的警察们加薪当然可以,但是他们得先把仗打赢。” 皮尔爵士笑道:“既然您这个首相兼第一财政大臣都这么说,那我明白该如何回复亚瑟警督了。” ……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署。 亚瑟靠在会议室圆桌的座椅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泛黄的吊灯,里面的灯油很久没有换过了,因此就连发出的灯光都有些昏暗,甚至无法覆盖亚瑟的脸。 窗外飘着瓢泼大雨,拇指大的雨滴如同子弹般捶打在伦敦的街道上,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亚瑟靠近窗户的半张面庞。 他显得很平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乐,整个画面中唯一在动的,只有他手里转着的笔。 闪电一闪而过,惊雷声响起,屋内的光线又黯淡了下去,他的脸便也再次随之遁入阴影,在昏暗的环境中,唯一可以识别他身份的,是他肩章上闪闪发亮的巴斯星。 他的身后,有两个工人正在安装裱框,裱框里装着的是刚刚从印刷厂取回的整洁文书,文书的内容就像是它的标题那样简单。 那是刚刚通过新修订进入《伦敦大都会警察队警务执行手册》的亚瑟·黑斯廷斯九项原则。 而在亚瑟面前的桌上,也摆着一份几乎是与新版警务手册同时送到的信件,书信来自位于白厅街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 里面的内容也不复杂,只有寥寥几行字,哪怕是只接受过最初级教育的人也能看懂它字面的意思。 ——用一场漂亮的里斯本登陆,打破拿破仑对于大不列颠的‘大陆封锁体系’,以此换取苏格兰场整体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 咚咚咚! 会议室外响起了谨慎的敲门声。 “进。”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四位扛着三道v字肩章的警长排成一列迈步进入会议室,他们立正转身冲着亚瑟敬了个礼。 警长们望着挂在亚瑟背后的九项原则,喉结微微耸动。 他们当然同样收到了最新版的警务手册,也知道面前这位二十岁的年轻警督正如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在苏格兰场的上空冉冉升起。 亚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但他们的屁股还未坐稳,忽然窗外闪过一道明亮的闪电,惊得四位警长连忙又站了起身。 直到他们看见亚瑟诧异的眼神后,这才不好意思的又坐了下去。 但紧接着,雷声轰隆一声响起,亚瑟从椅子上陡然起立。 啪! 他两只结实的胳膊撑在桌面上,一如那日站在治安法庭的公诉席。 “虽然在座的各位应该已经认识我了,但是出于礼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 亚瑟·黑斯廷斯,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分管警督,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全面主持本警区内的一切警务工作。” 说到这里,亚瑟停顿了一下,他转而问道:“对了,我听说有位和我同时履新的警长,听说是接替我的老上司威洛克斯的,不知道是哪一位?” 坐在最末位的年轻警官听到这句话,赶忙起身报告道:“布莱登·琼斯,自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调任格林威治警区,向您致敬!” 亚瑟身体前倾,友善的朝他伸出了手:“琼斯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年轻警官赶忙用他沾满了汗的手握住了亚瑟:“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他看不清亚瑟的脸,只能在一片昏暗之中发现两只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睛。 亚瑟温和宽厚的嗓音响起。 “威洛克斯携带公款和枪支畏罪潜逃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发生这种事,实在是苏格兰场的不幸,你可一定要对他引以为戒啊。” 琼斯的身体一僵,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立正敬礼道:“是,长官!” 卷末语 到这里,本书的第一卷《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算是就此结束了。 与其说是第一卷,倒不如说是个序章。 但是写一个八万多字的序章,实在是有点过于奇怪了,所以就干脆把它单独列成一卷来陈述。 在这一卷里,主要还是为各位朋友描绘19世纪早期英国社会的风貌,让大家能够更为明确的了解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人和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就像是狄更斯说的那样,文明和野蛮共同行走在这个自吹自擂的岛屿上。 既有从中世纪时期遗留下的陈规陋习,又有从那时起留下的朴素道德规范,既有工业时代来临带来的科技进步,也有一大堆因此而产生的社会问题。 先生女士们爱美、爱时尚、爱大胆的穿搭,但也神奇的恪守着保守、节制的传统作风。 穷人富人们各自居住着或大或小的房屋里,他们有的拥有比后人更优渥的生活条件,有的却比生活在教会时代的祖先更为挣扎。 这是一个矛盾的时代,这是一个扭捏的时代。 这是一个保守的时代,也是一个进步的时代。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在绝望中却依稀可以看见希望的时代。 更好的故事,更好的未来,请各位期待下一卷《居住于苏格兰场的亚瑟王》。 另外,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大恶魔福尔摩斯》的作者魔瓜对我的章推,其实我早就想谢了,但那个时候我的收藏实在太少,我一千收藏人家几万收藏,感谢起来也不合适。但今天好说歹说终于一万收了,感谢的话说起来也有份量了。 《大恶魔福尔摩斯》也是一本以维多利亚时期为背景创造的奇幻流小说,内容十分精彩,全篇阅读下来十分爽快,不像我这本,各位看起来可能觉得一路下来温吞水,没有那么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最后,新书期间,请各位读者朋友尽量能够追读,这对我真的非常重要,谢谢各位。 以下罗列部分在第一卷写作过程中阅读、使用的参考文献,并感谢所有文献作者对我的指导和启发,非常感谢! 参考文献 [1]钱乘旦;许洁明英国通史 [2]johnhpha现代英国经济史 [3]kehoan牛津英国通史 [4]adasith道德情操论 [5]adasith国富论 [6]曾妍19世纪英国小说中的绅士形象长春大学学报 [7]崔琳19世纪英国宗教格局变化对国家宪制影响研究山东师范大学 [8]曹格19世纪英国中等教育学校发展研究天津师范大学 [9]潘迎华19世纪英国中产阶级女性研究欧洲研究 [10]许志强19世纪英国城市流浪儿及其教化问题探析贵州社会科学 [11]郭芷均19世纪英国死刑改革研究华中科技大学 [12]张卫良圣吉尔斯教区:19世纪早期伦敦的典型贫民窟贵州社会科学 [13]孙江丽罗伯特·皮尔与英国的保守主义山东师范大学 [14]吴铁稳;张亚东罗伯特·皮尔与英国现代警察制度的建立学海 [15]禚明亮“皮尔原则”与我国和谐警民关系构建中小企业管理与科技(下旬刊) [16]韩晓虎罗伯特·皮尔“9条警务原则”价值评析湖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17]徐滨一八二五年英国金融危机中的政府应对及制度变革历史研究 [18]王艳艳传统与变革:19世纪英国教育论争研究教育史研究 [19]娜日斯英国警察法变迁及其启示人民论坛 [20]龚敏论近代早期英国政治社会监督机制与社会腐败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1]孙灿伟19世纪英国新警察队伍人员高变化率原因探析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2]殷心怡从“血腥法典”到“废除死刑”——论19世纪英国死刑制度的转变珞珈史苑 [23]贾站云英国警察腐败治理路径及启示bj警察学院学报 [24]李洪朗英国检察制度评介法学评论 [25]毛震宇19世纪英国工业城市的未成年犯罪问题研究——以伦敦地区为主要范例苏州大学 [26]李温现代警察制度的奠基之作——1829年英国《都市警察法》评介bj人民警察学院学报 [27]e·c·felin;i·r·stt;朱文英(译)英国刑事诉讼程序:从逮捕到审判环球法律评论 …… 第一章 亚瑟王的圆桌骑士 窗外的雨势渐渐转小,格林威治警区的警务会议也进入到了尾声。 “散会。” 随着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走出会议室的警长们脸上都流露出了苦笑。 “看来以后的活更不好干了啊!” “把今后的工作重心放在大案上,亚瑟警督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我们手头的警力目前已经很紧缺了,仅仅是完成例行的巡逻任务都很吃力。类似谋杀案、投毒案这种耗费精力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些专业的捕盗人和侦探比较好?” “说到底还是给咱们的周薪开得太少,那些捕盗人和侦探接一个大活,可能就能赚到几十上百磅。咱这一周十二先令,底下干活的兄弟们连巡逻都不太上心,更别说分配其他任务了。” “不过,如果亚瑟警督说的是真的,只要能拿下几个重点案件,就可以获得全员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咱们倒也不是不能咬着牙拼一拼。” “那就按他说的,先把弗雷德干掉?他手下的人最近在你们的巡区活跃吗?” “活跃?那可不止是活跃,谁能数清楚‘小偷将军’弗雷德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 整个伦敦东区一半的小偷都能和他扯上关系。要么是他手底下的小弟,要么就是靠他的关系网销赃。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偷了东西往哪儿藏,弗雷德将军来帮忙。抢了东西哪里躲,去弗雷德将军的老窝。” “说实话,我也早就想找个机会弄他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哥几个努把力,把弗雷德这个婊子养的办了!没了他,最起码以后巡逻的时候也能省点心。” 说着说着,几个警长渐渐走远了。 唯独琼斯警长留在了原地,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 “弗雷德……” 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啊?” 亚瑟的脸从他身后凑了过来:“需要我给你放几天假吗?” 琼斯惊得浑身一哆嗦,他连忙回道:“不必了。我才刚刚上任,请病假不太合适。就是被雨淋了一下,回家睡个觉就好了。”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点头,旋即从怀里抽了封文件交给他。 “既然没事,那有劳你跑一趟苏格兰场。这里面是今天的会议记录存档,你的巡区离那里最近,不忙的时候麻烦差人带到那边去。” “是,长官!我现在就去!” 琼斯敬了个礼,随后便赶忙离开了现场。 亚瑟望着他一路小跑的身影,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红魔鬼神神秘秘的悄然现身:“亚瑟?” “有事?” 红魔鬼嘿嘿的搓手笑着:“伦敦城的犯罪组织那么多,你为什么偏要挑弗雷德下手呢?” 亚瑟一挑眉毛:“你这算是明知故问?威洛克斯的调查报告上说,他卷走了苏格兰场四十条枪,还偷运了大笔赃物。 而弗雷德手下的人前两天在码头和人火并,还放了枪,事情有这么巧吗? 所以我认定,威洛克斯弄走的赃物,肯定有一部分是落到了弗雷德的手里。 我对他启动调查,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阿加雷斯眯眼笑道:“但威洛克斯到底是不是畏罪潜逃,你我心里不是都清楚吗?” 亚瑟哼了一声:“既然调查报告上说是,那就是,我只认苏格兰场的书面文件。” “你就不打算深入的查查?” “查查?” 亚瑟冷着脸看向红魔鬼,他问道:“我万一要是真查出了点什么,那可怎么办?” “如果你怕查出真相,为什么还要动弗雷德呢?你就不怕有人整你吗?” 亚瑟戴上圆顶高帽,捋了捋袖口:“为了一个臭名昭着的小偷头子,来整现在苏格兰场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我相信那些人肯定不止一个销赃途径,如果他只能找弗雷德,那我倒也没必要怕他了。只能和小偷头子合作的人,他的能量能大到哪里去?” 语罢,亚瑟便迈开步子,朝着警署外的雨中走去。 阿加雷斯问道:“你跑哪儿去?” “既然要把大案、要案、谋杀案作为未来的重点,那么自然少不了补充一些医学相关的知识。我约了查尔斯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我得好好和他请教请教。” “你说的是哪个查尔斯?” “当然是在爱丁堡大学进修过一年医学的那个查尔斯了!” …… 就在亚瑟去咖啡厅的时候,琼斯警长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分署。 他坐在原本属于威洛克斯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雨,心情复杂难明。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请进。” 丹尼斯警官推开门走了进来。 “坐。” 琼斯笑着给丹尼斯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还贴心的放了块糖进去。 随后将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道:“今天冷,喝点茶暖暖身子。” 丹尼斯警官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他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似乎还不太习惯在长官面前坐下的感觉。 “警长,你找我有事吗?” “喔,也没什么大事。” 琼斯笑着说道:“只不过,我听说你是在威洛克斯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丹尼斯咬了一下嘴唇:“关于这个问题,我、我已经详细的向苏格兰场报告过了。 我只知道威洛克斯警长最后一次出现,是提着马刀、穿着便衣向南去了。 至于他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我并不清楚。” 琼斯点头道:“确实,你的描述,和我在苏格兰场看到的一模一样,你并没有改口。” 丹尼斯轻轻的松了口气:“那请问我可以走了吗?今天下着雨,巡逻的路很不好走,我该早点去执勤了。”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看到你有如此之高的工作热情。” 丹尼斯听到这话,站起身道:“那么,再见了,长官。” 他拉开门正要出去,忽然,琼斯的声音又突然响起:“等一下。” 琼斯一只手支在桌上杵着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不过,你真的不喝点茶吗?我看你的身子好像有点发抖,是天气太冷了?” 丹尼斯的心微微一紧,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道:“没事长官,我挺得住。” “好。” 琼斯笑了笑:“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有的事你现在不知道,最好将来也不知道,如果哪天你突然知道了,会让大家都很难办的。” 丹尼斯平静道:“琼斯先生,您在说什么呢?” 琼斯笑得更灿烂了:“我说你可以走了,丹尼斯警官。” 丹尼斯转身出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却发出的声音却谁也听不到,唯有最顶级的唇语大师才能解读他话语中的含义。 “出卖亚瑟,一次就已经足够多了。” 第二章 上下议院的驴子问题 街角的咖啡厅里,达尔文与亚瑟坐在墙角的位置谈着话,他们的面前摆着几本达尔文在爱丁堡大学上课时的教材。 达尔文将自己毕生所学的药理学知识倾囊相授,而亚瑟则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提起笔在稿纸上记录下一些他认为较为重要的知识点。 每逢达尔文说到关键之处时,亚瑟还会举起手提出几个问题。 “所以目前最广泛使用的麻醉类药品是鸦片酊?而且这东西的购买还十分容易?” “就算是发烧感冒、头疼脑热,医生也会开这个药?” “什么?失眠也开这个?” “副作用是容易上瘾?嗯,这个我倒是知道。” “你们会通过放血疗法治疗病人,这个我的确在诊所里见到过。” “这么听起来,我觉得用水蛭吸血似乎没那么恶心了,至少病人不会感觉到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达尔文看了一眼亚瑟记录的满满一页笔记,长舒一口气道。 “亚瑟,我觉得今天说的这些东西应该足够你消化一段时间了。” 亚瑟点了点头,他将笔记收进包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查尔斯。” 语罢,亚瑟又瞥了眼坐在一旁捧着份报纸看得入神的埃尔德。 他问道:“不过……埃尔德,你今天跟着过来是干什么的?你不是和我说,你最近天天都在刻苦钻研绘图技巧吗?” 岂料埃尔德看报纸正看的起劲,他甩手道:“先等我把这段看完。我真是没想到,原来其他报纸也这么好看。这种售价一便士的街头小报,内容永远比售价四便士的正规报纸内容劲爆。”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你就算喜欢看这种报纸,能不能别把售价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人人都知道,一份报纸要收三便士的印花税,所以售价低于三便士的全是没交税的非法出版物。 埃尔德,我现在可还穿着警察制服呢,你最起码等我把它脱了的时候再说?” 但埃尔德可不管亚瑟穿没穿制服,他兴冲冲的拉着亚瑟的胳膊把他扯了过来,并指着报纸上的一段文字对亚瑟道。 “你看这段,上面把议会骂的狗血喷头,还说这一群驴子总算知道停止打鸣了。” 亚瑟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大多是关于近期农村地区爆发的‘斯温暴动’的。 雇农们因为不堪忍受谷物法案带来的高昂基本生活成本,再加之近年来爆发的农业危机,使得他们聚集在一起,每当夜色降临,便会袭击地主的庄园和焚毁他们的粮仓,顺带着破坏他们的打谷机。 这种现象在汉普郡、威尔特郡和肯特郡表现的尤为严重,这几天的报纸上已经连续出现了好几起地主和教士被愤怒的农民放火烧死的新闻了。 类似这种趁夜色进行大肆破坏的事件,其实英国发生过很多次,甚至已经形成了一套标准的暴动流程,而且也不仅仅局限于农业领域。 其中最着名的当属1811年爆发的卢德运动。 当时,诺丁汉郡的袜商不顾行业规矩,通过生产一种劣质长筒袜,压低袜子价格,严重冲击了手工织袜工人的正常收入。 于是一些织工便秘密组织起来,以虚构的“路德将军”的名义捣毁商人的织袜机,破坏他们的羊毛和袜子工厂,如果找到工厂主便立刻绞死他们。 诺丁汉这一把火很快就烧遍了英格兰各地,各种五花八门的暴动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遍地开花。 为了镇压工人暴动,英国当局甚至不得不召回了一部分正在伊比利亚半岛参加拿破仑战争的陆军部队。 在‘卢德运动’的最高峰时期,留在国内对付暴动工人的英国陆军数量甚至还要超过对付拿破仑的。 之后,英国政府为了对付卢德运动,还紧急通过了两份法案,即《摧毁机器被限制破坏法》和《1812年恶意破坏法》。 但是很明显的,正在兴头上的暴动工人可不会管那么多。 因为卢德运动几乎都是由各地工人自发发起的,没有统一的组织,英国当局镇压一波又来一波,就这一直断断续续的闹到了19世纪20年代还依然会有打着‘卢德将军’旗号的暴动出现。 虽然这次斯温暴动并没有打着‘卢德将军’的旗号,但他们也只不过把旗号换成了‘斯温上尉’,至于暴动的手法那当然还是老一套。 只不过,对于这次‘斯温暴动’,以威灵顿公爵为首的托利党内阁却表现的异常安静,虽然他们依然派了军警前往暴动当地恢复秩序。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一反常态的表示,只要事态不再继续扩大,他们将不会派出陆军部队前往镇压。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事态的发展愈发的魔幻了起来。 几乎是在斯温暴动发生的同一时间,萨菲尔德勋爵在上议院发表了一份关于推进‘建立份田制度’的演讲。 他提出要在全国各个教区划出50英亩的土地作为份田,以低廉的价格租给失地的雇农,并强调这样不仅可以有效地降低贫困率,提高农业工人的就业率,还可以缓和雇农与有地农场主之间的矛盾。 确实,萨菲尔德勋爵从前就已经提过很多次类似的建议,但唯独这一次在博得了满堂彩。 上议院的议长甚至不吝赞美之词,称赞萨菲尔德勋爵的设想是一个杰出、卓越且富有创造性的提议。 并称,虽然他已经听过勋爵先生提过很多遍这个提议了,但每一遍都让他记忆犹新。 而在萨菲尔德勋爵于上议院演讲结束的仅仅8天后,下议院议员布里斯科同样在下议院表态支持萨菲尔德勋爵的倡议,还打算就相关问题提出一份具有可行性的议案。 自从亚瑟来到这个国家以来,他还是头一回感觉到,原来大不列颠的上下议院是个如此具有行动力的机构。 一向以保守着称的托利党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可打了兴致冲冲早就准备好弹劾内阁的辉格党一个措手不及。 在两党同时点头的情况下,份田制度的推行几乎已经成了不可逆的定局。 具体的颁布时间,只剩下了立法的时间问题。 这还是自拿破仑战争结束以来,上下议院头一回出现如此和谐的场景。 埃尔德捂着肚子拍手大笑,这事几乎已经承包了他今天一天的笑料。 “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驴子们确实不叫了。” 至于亚瑟,他摸着下巴,好像从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忽然,他想明白了什么,亚瑟微微一笑,从埃尔德手中拿过报纸。 他喃喃道:“看来有的时候,鞭子用的好了,还是能让他们拉动磨盘的嘛。” 第三章 海军的走私问题 亚瑟饶有兴致的阅读起了这份价值一便士的《穷人卫报》,直到看到文章的末尾,他才发现不对劲。 《穷人卫报》的创办人赫瑟林顿,可是挂在苏格兰场监视名单上的人物。 虽然在1824年《禁止工人结社法案》已经遭到废除,出版物审查也逐步放开,但明面上的门槛虽然不设置了,可背地里的小阴招依然多得是。 因为工人大多是贫苦阶层,手头不太可能剩下过多的钱财用在衣食住行外的其他方面。 所以为了防止工人联合会创办具有影响力的刊物,英国政府便开始对报纸征收印花税,将报纸售价提高至四便士,以提高成本的方式来限制报纸的销售量。 既然上有计策,下自然也有对策,这也就是伦敦街头各种见不得光的小报层出不穷的原因所在。 只要不上税,一便士的售价足够收回成本,而且还有得赚。 只可惜,亚瑟买报纸向来没机会弄到这样物美价廉的东西。 明明上一秒街头报童还在叫卖着一便士的便宜报纸,可是只要他一过去,那就只剩下像是《泰晤士报》《先驱晨报》《曼彻斯特卫报》这样的正规选择了。 亚瑟抢了埃尔德的报纸,弄得他只能同身旁的达尔文一边聊着天,一边用手上的铅笔在稿纸上随意画上几笔。 亚瑟看完了报纸,正想搭话呢,他突然看见了埃尔德笔下绘出的小人。 他皱了一下眉头,一瞬之间,脑中灵光闪过,打了个响指道:“埃尔德,你的绘图技巧练得怎么样了?” 埃尔德打了个哈欠:“还凑合,你问这个干什么?” 亚瑟笑着说道:“我想请你办个事,如果能成的话,酬劳不是问题。格林威治警区本季度的办公经费,还是有些富余的。” “喔?”埃尔德听到有报酬,顿时来了精神:“你想请我帮你绘制地图?” “不仅是地图。”亚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你应该知道‘小偷将军’弗雷德?” “弗雷德?当然知道啊!我上次还请他帮我处理掉我带过去的走私品呢。” 亚瑟原本喝茶喝得好好地,谁知听到埃尔德这话差点被一口水呛死。 “你说什么?!” 亚瑟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抹了抹嘴:“你?走私?而且还和弗雷德扯上了关系?” 谁知埃尔德对此混不在乎,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犯了罪一样。 他将两条腿搁在桌子上,仰头靠着椅背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皇家海军都走私,谁不知道啊?” 一旁的达尔文原本正安静的看着书,但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惊得脸色都变了。 亚瑟则支着肘子向前凑了凑:“详细给我讲讲,我最近正缺大案子呢。” 亚瑟的话刚说完,埃尔德的脸都青了。 他压低嗓音骂道:“亚瑟,你他妈的,难道还打算把我送进去啊?再说了,那走私品又不是我的,是我帮我叔叔卖的。我卖完了那个老东西还不满意,嫌我卖的价格低了,一便士都没分给我。” 亚瑟也压低嗓音道:“那你这算污点证人,我能帮你争取宽大处理,把你叔叔弄进去就行了。一个皇家海军少将,也够我吃好多年的了。放心,我升官发财,一定忘不了你。” 埃尔德恼道:“你把他弄进去谁罩着我?你这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再说了,你要是抓他,那不得把地中海舰队司令也一起关进去?” 听到这里,一旁的达尔文也凑了过来:“这里面还有地中海舰队司令的事呢?” 埃尔德气道:“那可不!你们是不是还打算把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也扯进去?” 亚瑟原本就打算开个玩笑,但他还没开始问呢,埃尔德都快全部交代清楚了。 他赶忙喊道:“打住!你可千万别说了,再往上捅你是不是打算连皇家海军元帅威廉王子也搁在里面?” 埃尔德听得一愣,随后抬起手给了亚瑟胸口一拳:“你小子可以啊!怪不得能当警督呢,你怎么知道的?” 亚瑟赶忙捂住他的嘴,又扫了眼四周,直到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后,这才回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皇家海军就行了,别扯到具体的个人身上。” 埃尔德摊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想想,皇家海军的军官待遇虽然是不错,但是水兵们的待遇差呀! 如果打仗的时候还好一点,毕竟还能分润战利品,但偏偏现在是和平时期。 正常情况下,跑商船的水手收入水平能比水兵高个三四倍,如果遇到运输旺季甚至能到五六倍。 而且皇家海军的训练还那么严格,内部条例僵硬,谁没事干愿意去当水兵? 天天在海上飘着,钱也赚不到几个。 海军每次征兵都很难招满员,以致于征兵官连绑架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你们老家应该也有那种传闻,遇上海军征兵官来募兵,但是当地的农民们都不愿意去,于是就合起伙来绑几个路过的外地人交差。 又或者是把那些本来应该流放的罪犯弄上船,本来说好了流放,结果流到船上就放不出来了。 待遇差劲到这种程度,海军部要是还不允许弟兄们走私点东西,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达尔文听了微微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亚瑟听到这话,无奈的笑道:“每次听你说皇家海军,总让我觉得这个地方从上到下都烂完了。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能这么有战斗力呢?” 埃尔德翻了个白眼道:“当然还是因为钱的问题了!虽然大家伙拿的都是死工资,但如果碰上战争时期,海军部是有明码标价的。 消灭一艘敌舰,就奖励全舰消灭敌人数量每人五先令的赏金。 俘虏一艘敌舰,拖回港口以后,政府按照市场价格对敌舰进行收购。 至于战斗中获得的战利品,海军内部的规矩是舰长拿四分之一,舰队司令拿八分之一,其余的都由水兵们瓜分。 就靠着这个,所以皇家海军即便再烂,还是能打的法国人连港口都不敢出。 在他们眼里,法国人的船根本不是什么敌人,那就是飘在海上的黄金。 特拉法加海战里,皇家海军三分半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两轮炮击。 罗瑟拉姆将军的护卫舰敢追着法国的战列舰打,而且还是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咬尾展开接舷战,他一个人就用军刀干掉了十几名法国水兵。 至于法国人,给他们三分半的时间,估计炮弹都没从船舱里取出来呢,举白旗时间倒是够用了!” 说到这里,埃尔德又神秘兮兮的掩住嘴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别告诉别人啊! 我从我叔叔那里听说,有的舰长打完22年拿破仑战争,足足挣了三十多万磅的财产。 舰长吃肉,那些跟着他混的水兵自然也没少喝汤了。你说这种情况还能没有战斗力吗?” 语罢,他又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拿破仑不争气,他要是再多挺十几年,我不也能这么发财吗?真是没用的东西!” 亚瑟瞥了眼身旁桌子的客人,发现其他人都正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 于是,亚瑟只能咳嗽了一声,提醒埃尔德道:“我们还是谈谈你怎么认识弗雷德的问题。” 第四章 人和猴子的区别 窗外绵绵的雨还在一直下,透明的玻璃上爬满了绵密的水滴。 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亚瑟与埃尔德一问一答。 时间一晃而过,没多久,亚瑟今天带来的第二页纸也写满了关于‘小偷将军’弗雷德的信息。 姓名:弗雷德·马修斯 性别:男 年龄:40-50岁 经历: 1操南部地方口音,推测应当出身于苏赛克斯郡或肯特郡乡间雇农家庭。 2早年曾加入陆军服役,了解一定的枪支火药及近身格斗知识,其服役兵团暂时不明。 3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被遣散退役,但因1815年解散兵团过多,导致就业岗位紧缺。在此期间,弗雷德长期活跃于伦敦各地码头,以做码头力夫维持生计,后组织起一帮退役老兵,以暴力手段争抢码头运输生意。 41820年后逐渐转向其他行业经营,涉及领域包括但不限于销赃、盗窃、抢劫、勒索、敲诈等非法行为。 51825年遭遇码头商业联合会投诉后,其团体曾受到严厉打击,多名重要成员被判绞刑。 6弗雷德及其手下团体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于1828年在伦敦东部的白教堂区砖巷75号开设了一家名为‘黑池’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并对外宣称可以提供包括捕盗、调查、安全保卫在内的多项业务。 7但事务所的日常工作通常由弗雷德的手下代为进行,其本人在1825年后便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知道他真实面目的人少之又少。 亚瑟写到这里,顿时感觉问题有些棘手。 弗雷德在明面上犯得案子多数是在1825年以前,那些案件大多过去太久,要想搜集证据对弗雷德进行起诉难之又难。 而现在,虽然可以通过监视弗雷德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对他进行调查,但就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弗雷德自从复出以后行事一直比较低调。 像是进行销赃之类的灰色业务时,他都会谨慎的选择交易对象。 要么是极小额的单对单交易,这类交易速度快、价值小、几乎不留痕迹,因此很难追查。 而进行那些容易追查的大额交易时,弗雷德又只会选择像是埃尔德这样拥有皇家海军背书或拥有其他过硬背景的对象。 说白了,能查他的地方,不好查。好查他的地方,不能查。 毕竟亚瑟总不能提个手铐去海军部抓人? 面对着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的信息,亚瑟只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这个弗雷德,确实不太好抓。 埃尔德在一旁劝道:“亚瑟,你没事碰他干什么?他就是个从陆军退役的兵油子,虽然他本身没什么大本事,奈何背后牵扯的人实在太多。 你就算要抓他,那也只能抓死的,千万别抓活的。你要是把他活着关进苏格兰场,估计伦敦城里的不少人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亚瑟向后一躺,靠在了椅子上:“这其中也包括你吗?” “我?当然不。” 埃尔德满不在乎道:“我有我叔叔保着,我叔叔有舰队司令保着,舰队司令有海军部保着,海军部有议会保着。 大伙儿都知道茅厕底下捂着的全是屎,也知道那里臭,但谁闲的没事干去掀那个盖子呀? 该上茅厕不还是得捏着鼻子上吗?难不成还真打算把粪坑炸了怎么着? 说实话,真把大粪捡出来,就算你自己不嫌恶心,回头闹肚子了是准备拉在野地里?” 埃尔德满嘴的屎尿屁,弄得达尔文刚拿起块面包就忍不住又放了回去。 他抱怨道:“埃尔德,你真的是古典文学系毕业的吗?” 埃尔德挑了挑眉毛:“怎么你也问这个问题?” 他拿起一块鱼干含在嘴里,一边嚼一边指点道。 “查尔斯,你这样可不行啊!等你以后上了船,万一飘得时间长了,船上缺补给,那像是什么腐烂的水果、带着霉味的饼干渣你可都得咽下去。” 正当三人聊着天,咖啡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挂在门口的铃铛叮铃铃作响,两个穿着警察制服、浑身湿漉漉的人走到了亚瑟面前。 埃尔德看了他俩一眼,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他指着亚瑟骂道:“亚瑟,你他妈的还真打算把我办了啊?怕一个人制伏不了我,还特意叫俩帮手!” 亚瑟也不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线了,他无奈的解释道:“你就好好坐下吃你的鱼干,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埃尔德狐疑道:“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叫他俩过来,是为了让他们来听查尔斯的医学课的。” 语罢,亚瑟看了眼咖啡厅里的时钟,冲着两位警官道:“汤姆,托尼,你俩今天也迟到太久了。” 托尼警官不好意思道:“亚瑟,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我俩都在一线干习惯了,今天巡逻巡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我们已经被你调到区警署办公了。” 汤姆也红着脸点头道:“亚瑟,要不我和托尼还是回一线。托尼以前是个缝鞋的,我以前是个擦鞋的,文书工作我俩实在是搞不来。” “谁告诉你们,我让你们到区警署是为了干文书的?” 托尼和汤姆闻言一愣,他们齐声道:“那你叫我们过来是做什么的?” 亚瑟一本正经道:“巡逻的工作,谁都能干。但是破案的活,却不是谁都玩得转的。 我调你们过来,就是想把你们从巡警往警探方向培养。 既然决定让你们以后干警探,那自然要加强相关知识的学习。 你们知道人和猴子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人和猴子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人懂得不断的学习去追求更高级的技艺。 而我面前的这位查尔斯·达尔文先生,不仅懂猴子,也懂得人,更懂得如何猴子是如何进化成人的。 所以,从今往后的三个月里,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跟随达尔文先生学习博物学和医学知识。” 谁知亚瑟这话刚说完,汤姆和托尼还没答复呢,达尔文倒是先提出抗议了。 “亚瑟,我虽然是个拉马克主义者,但我不认为人和猴子之间会有什么必然联系。” 亚瑟倒是不在意达尔文的抗议,他摆手道:“没关系,你将来这么认为也可以。” 这下换托尼和汤姆犯难了。 “亚瑟,你让我们巡逻倒还行。” “但是这个学习……” 亚瑟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两位同事是什么操行,所以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着他俩竖起三根手指。 托尼皱眉问道:“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平静道:“你们俩,每人每周三先令的临时补贴,补贴从我的工资里出。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考核合格,这个补贴就会彻底固定在你们的周薪当中。” “嘶……” 托尼和汤姆互视一眼,连半刻犹豫都没有,便齐齐立正向亚瑟敬了个礼。 “遵命,长官!” 第五章 两个皇家 亚瑟将位置让给了托尼和汤姆,他则领着埃尔德坐到了旁边一桌。 埃尔德听到亚瑟方才提起补贴,这才想起了亚瑟之前找他谈的生意。 他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找我绘制地图吗?你打算要什么形式的地图?” 亚瑟道:“其实不是绘制地图。你刚刚给我提供的情报里不也说了,见过弗雷德真面目的人很少吗? 而且每次犯罪目击者少的情况下,警方都很难根据受害人提供的信息绘制犯人的准确画像。 所以,我打算启用一项全新的刑侦犯罪调查技术。” “全新技术?” 埃尔德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透亚瑟要干什么,他问道:“你就照直说吧,你要我画什么?” 亚瑟道:“我希望能把人的面部划分为九个区域,然后由我找一百个相貌特点不同的人,由你根据他们的相貌分别绘制出这九个区域的画像,总共完成九百幅不同的画作。 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可以提供九个区域的样本供受害人进行挑选,最后组成一幅最接近犯罪者的画像,即模拟画像技术。” 埃尔德听到这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亚瑟!” “怎么了?”亚瑟喝了口茶。 他惊呼道:“这真是天才的创意!你不愧是天生当警察的料!” 亚瑟挑眉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但是我不会画啊!” 埃尔德不好意思道:“我学的是绘制海图,你让我画画地图倒也能凑合。可如果是画人像,我真没有这个技术。” 亚瑟听到这里,也犯了难:“这可就不好办了,除了你以外,我就不认识其他会画图的了……” 看到好朋友如此发愁,埃尔德转而开口道:“不过我虽然不会,但我知道去哪里找会的。而且那些人不仅会,画的还很好,价格应该也是比较便宜的。” “还有这种好地方?” 埃尔德点头道:“当然了!你去特拉法加广场旁边的皇家美术学院里找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逗我玩儿呢?皇家美术学院里都是名满天下的画师,他们一幅画都能顶格林威治警区一年的办公经费了。 埃尔德,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我不就开了几句玩笑吗?你这么搞,我可真把你关局子里去了。” “什么呀!” 埃尔德道:“我又不是让你去找那里的教授。那些教授虽然都吃饱了,但是跟着他们学画的学徒们可都一个个饿着呢。 我从前跟着我叔叔去参观过一次,那里面的学徒很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像你要求的这种简单素描人像,给他们十天半个月估计就能搞定。 你给他们开个差不多的价格,肯定会有很多人抢着干的。” 亚瑟原本还以为埃尔德是随口胡诌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可行性。 他问道:“那地方应该不能随便进吧?我该怎么混进去呢?” “不用混。”埃尔德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哪天你没事的时候,傍晚去特拉法加广场周围转转,那里很多卖画的穷酸画家都是皇家美术学院学画的,你随便挑个看着顺眼的问问就行了。” 埃尔德的话刚说完,旁边正给托尼和汤姆讲课的达尔文也开口道。 “亚瑟,说起这个。我觉得你所想掌握的应当不止是医学知识,更多的是化学和药理学知识。 这些虽然我也能教你一点,但很多近些年的新进步我也弄不清楚。 如果你想要得到更高级的知识,可以试着去格雷山姆学院听听皇家学会办的讲座。 那里汇聚了整个大不列颠最顶尖的科学家,几乎每个月都有最新成果发布,你去听听绝对有好处。” 亚瑟好奇道:“皇家学会的讲座?他们那里的入场票价贵吗?” 达尔文摇了摇头:“再贵也贵不过皇家剧院的门票。而且讲座的票价贵不贵也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只需要一先令的价格,就能聆听最先进的科学知识,这在我看来其实是非常划算的。” 亚瑟一开始还以为这种讲座的收费是以磅计算的,没想到居然只需要一先令。 就像达尔文说的那样,去皇家剧院看一次戏的消费都够听几十次讲座了。 这简直是太便宜了。 他连忙问道:“那这种讲座一般是什么时候办呢?” 达尔文回道:“这就说不准了,不过总体来说办的还是比较频繁的。因为皇家学会的科研经费除了接受捐助以外,就主要来自于科学讲座的收入。 像是最近这一阵子,由于皇家学会手头紧,所以那边天天都有讲座。 不过如果你想去听的话,最好提前订票,因为科研讲座的门票深受中等阶级和上层阶级女士们的欢迎。 你可能不知道,由于近些年频繁的技术突破,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经常登上新闻头条,所以他们已经慢慢变得和艺术家一样受欢迎了。” 达尔文的话刚说完,亚瑟就想到了那天和埃尔德去看戏,结果被追捧帕格尼尼的人潮挤得快成肉饼的回忆。 他刚要打退堂鼓,谁知道好兄弟埃尔德又开口了。 “亚瑟,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倒是能弄到几张票。” “你能弄到?” 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埃尔德:“你不是自称科学的绝缘体吗?什么时候也开始热衷于听科学讲座了?” 埃尔德道:“我是对科学不感兴趣,但是我堂妹不一样啊!你没听查尔斯说吗?现在去听科学讲座是一种时髦。 我堂妹就喜欢赶这种时髦,不管是繁复的百褶裙还是法国的高级香水,哪怕是邋里邋遢的科学家,只要是和时尚挂钩的东西,她都喜欢。 你要是想去,回头我去我叔叔家吃饭的时候,悄悄从我堂妹那儿摸两张票走。我没记错的话,她买的还是季票,而且不止一张,有时候她还喜欢带着她的那些闺蜜一起去。” 亚瑟惊讶道:“你堂妹这么有钱吗?” 埃尔德自豪道:“那当然了!你难道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了吗?有的皇家海军舰长打完拿破仑战争,赚了三四十万磅的财产。 我叔叔虽然是在拿破仑战争后期才当上五级舰长,但好说歹说也俘获过两条法国海军的战舰,再加上之前他当大副的时候分润的战利品,十万磅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叔叔常年随地中海舰队驻扎在奥尼亚群岛和马耳他,平时也顾不到我堂妹,那还不是只能万事由着她了?” 99mk.net。wap.99mk.net 第五章 两个皇家 亚瑟将位置让给了托尼和汤姆,他则领着埃尔德坐到了旁边一桌。 埃尔德听到亚瑟方才提起补贴,这才想起了亚瑟之前找他谈的生意。 他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找我绘制地图吗?你打算要什么形式的地图?” 亚瑟道:“其实不是绘制地图。你刚刚给我提供的情报里不也说了,见过弗雷德真面目的人很少吗? 而且每次犯罪目击者少的情况下,警方都很难根据受害人提供的信息绘制犯人的准确画像。 所以,我打算启用一项全新的刑侦犯罪调查技术。” “全新技术?” 埃尔德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透亚瑟要干什么,他问道:“你就照直说吧,你要我画什么?” 亚瑟道:“我希望能把人的面部划分为九个区域,然后由我找一百个相貌特点不同的人,由你根据他们的相貌分别绘制出这九个区域的画像,总共完成九百幅不同的画作。 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可以提供九个区域的样本供受害人进行挑选,最后组成一幅最接近犯罪者的画像,即模拟画像技术。” 埃尔德听到这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亚瑟!” “怎么了?”亚瑟喝了口茶。 他惊呼道:“这真是天才的创意!你不愧是天生当警察的料!” 亚瑟挑眉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但是我不会画啊!” 埃尔德不好意思道:“我学的是绘制海图,你让我画画地图倒也能凑合。可如果是画人像,我真没有这个技术。” 亚瑟听到这里,也犯了难:“这可就不好办了,除了你以外,我就不认识其他会画图的了……” 看到好朋友如此发愁,埃尔德转而开口道:“不过我虽然不会,但我知道去哪里找会的。而且那些人不仅会,画的还很好,价格应该也是比较便宜的。” “还有这种好地方?” 埃尔德点头道:“当然了!你去特拉法加广场旁边的皇家美术学院里找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逗我玩儿呢?皇家美术学院里都是名满天下的画师,他们一幅画都能顶格林威治警区一年的办公经费了。 埃尔德,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我不就开了几句玩笑吗?你这么搞,我可真把你关局子里去了。” “什么呀!” 埃尔德道:“我又不是让你去找那里的教授。那些教授虽然都吃饱了,但是跟着他们学画的学徒们可都一个个饿着呢。 我从前跟着我叔叔去参观过一次,那里面的学徒很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像你要求的这种简单素描人像,给他们十天半个月估计就能搞定。 你给他们开个差不多的价格,肯定会有很多人抢着干的。” 亚瑟原本还以为埃尔德是随口胡诌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可行性。 他问道:“那地方应该不能随便进吧?我该怎么混进去呢?” “不用混。”埃尔德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哪天你没事的时候,傍晚去特拉法加广场周围转转,那里很多卖画的穷酸画家都是皇家美术学院学画的,你随便挑个看着顺眼的问问就行了。” 埃尔德的话刚说完,旁边正给托尼和汤姆讲课的达尔文也开口道。 “亚瑟,说起这个。我觉得你所想掌握的应当不止是医学知识,更多的是化学和药理学知识。 这些虽然我也能教你一点,但很多近些年的新进步我也弄不清楚。 如果你想要得到更高级的知识,可以试着去格雷山姆学院听听皇家学会办的讲座。 那里汇聚了整个大不列颠最顶尖的科学家,几乎每个月都有最新成果发布,你去听听绝对有好处。” 亚瑟好奇道:“皇家学会的讲座?他们那里的入场票价贵吗?” 达尔文摇了摇头:“再贵也贵不过皇家剧院的门票。而且讲座的票价贵不贵也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只需要一先令的价格,就能聆听最先进的科学知识,这在我看来其实是非常划算的。” 亚瑟一开始还以为这种讲座的收费是以磅计算的,没想到居然只需要一先令。 就像达尔文说的那样,去皇家剧院看一次戏的消费都够听几十次讲座了。 这简直是太便宜了。 他连忙问道:“那这种讲座一般是什么时候办呢?” 达尔文回道:“这就说不准了,不过总体来说办的还是比较频繁的。因为皇家学会的科研经费除了接受捐助以外,就主要来自于科学讲座的收入。 像是最近这一阵子,由于皇家学会手头紧,所以那边天天都有讲座。 不过如果你想去听的话,最好提前订票,因为科研讲座的门票深受中等阶级和上层阶级女士们的欢迎。 你可能不知道,由于近些年频繁的技术突破,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经常登上新闻头条,所以他们已经慢慢变得和艺术家一样受欢迎了。” 达尔文的话刚说完,亚瑟就想到了那天和埃尔德去看戏,结果被追捧帕格尼尼的人潮挤得快成肉饼的回忆。 他刚要打退堂鼓,谁知道好兄弟埃尔德又开口了。 “亚瑟,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倒是能弄到几张票。” “你能弄到?” 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埃尔德:“你不是自称科学的绝缘体吗?什么时候也开始热衷于听科学讲座了?” 埃尔德道:“我是对科学不感兴趣,但是我堂妹不一样啊!你没听查尔斯说吗?现在去听科学讲座是一种时髦。 我堂妹就喜欢赶这种时髦,不管是繁复的百褶裙还是法国的高级香水,哪怕是邋里邋遢的科学家,只要是和时尚挂钩的东西,她都喜欢。 你要是想去,回头我去我叔叔家吃饭的时候,悄悄从我堂妹那儿摸两张票走。我没记错的话,她买的还是季票,而且不止一张,有时候她还喜欢带着她的那些闺蜜一起去。” 亚瑟惊讶道:“你堂妹这么有钱吗?” 埃尔德自豪道:“那当然了!你难道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了吗?有的皇家海军舰长打完拿破仑战争,赚了三四十万磅的财产。 我叔叔虽然是在拿破仑战争后期才当上五级舰长,但好说歹说也俘获过两条法国海军的战舰,再加上之前他当大副的时候分润的战利品,十万磅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叔叔常年随地中海舰队驻扎在奥尼亚群岛和马耳他,平时也顾不到我堂妹,那还不是只能万事由着她了?” 99mk.net。wap.99mk.net 第六章 亚当的最终命运 咖啡厅里,埃尔德和亚瑟谈论着关于皇家学会和皇家美术学院的事务。 忽然,原本正在听达尔文讲课的汤姆警官突然站起身,充满歉意的对达尔文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亚瑟身边低声道。 “亚瑟,我今天下午想和你请个假。” 亚瑟问道:“请假?家里有事?” 汤姆两手交叉低着脑袋,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确实……确实有点事。” 一旁的托尼见了,忍不住骂道:“汤姆!你总是这个怂样子!做男人能不能把腰杆挺直了?请假就请假嘛,你怎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亚瑟又不是威洛克斯,你以为他会扣你工资?” 汤姆恼怒的回头瞪了托尼一眼:“我这不是觉得对不起亚瑟吗?他把我们调来区警署第一天我就请假,这多不好意思!” 亚瑟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他也看出了汤姆应该是有什么心事。 于是,他指着咖啡厅里的时钟问道:“请假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快十二点了,要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吧。今天不用客气,你们四个人的餐费都是我请。” 坐在亚瑟对面的埃尔德听到这话,笑嘻嘻的开口道:“哟!亚瑟!当了警督就是不一样啊,出手都变得这么阔气。现在你一年明面上到手多少啊?” 亚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百磅左右吧。” “不加背地里的收入都能有一百磅?呵!那我可不客气了!” 埃尔德扭过头冲着吧台的服务生喊道:“再给我来四个牡蛎!对了,一定记住把水蛭的卵去了!” 语罢,埃尔德还乐呵呵的冲汤姆问道:“兄弟,你吃点什么,我帮你一起点了。” 汤姆闻言连连摆手:“我就不必了,我还赶时间呢,午饭就不吃了。” 亚瑟端起咖啡杯品了一口,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干什么去,这么急?你太太要生了?如果是她要生孩子了,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不用急着回来。” 汤姆看到亚瑟这么关心他,也不好意思继续瞒下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低着脑袋开口道:“我太太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呢,你不用担心。我请假是为了小亚当,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 亚瑟皱眉问道:“亚当出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去接他吗?” 托尼也附和道:“唉呀,汤姆你真是个烂好人,那孩子又不是第一次蹲监狱了,他认得回家的路。” 汤姆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说道。 “亚瑟,托尼,你们俩可能不知道。前天亚当他那个赌鬼老爹喝醉了酒在街头斗殴,把一个人打成了重伤。 昨天治安法庭的宣判结果已经出来了,最后判决是流放澳大利亚十四年,还要处他二十磅的罚金。 我奉法庭命令去亚当他们家要账的时候,才发现亚当他妈已经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 他爹流放,他娘不知所踪,这年头遇到这种情况的孩子,会有什么下场你们应该也知道。 要么进厂当童工,死在生产线上。要么继续在街头小偷小摸,运气差一点直接让人当街打死也不是没可能。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活到成年的。 昨天晚上,我和我太太说了这个事以后,她说干脆把亚当领养了算了。 我想了想,好想是我太太说的挺有道理。 反正、反正孩子嘛,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应该、应该没什么区别……” 在座的众人听完了汤姆的话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齐齐望向汤姆,纷纷露出了笑容。 汤姆的脸红的发烫,他害臊的摆着手:“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 埃尔德叼着牙签冲汤姆竖起了大拇指:“牛逼,兄弟!” 达尔文合上书本道:“汤姆警官,刚刚你一直和我道歉说自己太笨,怎么教都教不会。但在我看来,笨不是问题,没有良知才是问题。” 托尼则挥手给了他脑袋一下,他随口笑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打算去干什么缺德事呢!这种事,你藏着掖着干什么?” 至于亚瑟,他站起身拍了拍汤姆的肩膀,抿嘴笑道。 “汤姆,大家都说我是苏格兰场最有种的男人。但我不同意。因为在我看来,你才是苏格兰场最带种的男人!” 汤姆听到这话,通红的脸蛋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满脸都是汗,但这并不影响他立正站好,冲着亚瑟敬了个最标准的礼。 “向您学习,长官!” 亚瑟拍了拍他的手臂,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子塞进他的口袋里:“去吧。饭可以不吃,但你今天的餐费还是得我请。不允许拒绝,因为这是命令。” “是,长官!” 亚瑟望着汤姆走出咖啡厅的大门,只觉得窗外的乌云细雨都变得有些美丽。 “诸位,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咖啡厅里的铃铛又响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推门进来,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亚瑟后立马冲他跑了过来。 “长官,区警署来了个人,说是要找您。” “找我?是来报案的吗?” 警官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人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了。但是前几天您在休假,所以他都扑了个空,今天他知道您在之后,说什么都非得见到您才甘心。” 埃尔德嗦了一口刚刚送上来的牡蛎,嘴里嘟囔着:“什么人啊?这么倔?” 警官看样子对那位不速之客也很无语,他回答道:“反正挺奇怪的一个人,不过不像是什么暴徒。他穿着打扮都很正经,胸前还挂着个十字架,看起来像个牧师。” “牧师?”埃尔德冲着亚瑟打趣道:“该不会是个国教的极端纯净派人士,故意来给你这个非国教徒警督找麻烦的吧?亚瑟,要是待会儿你斗不过他,干脆当场改个信算了,省的多费唇舌。” 其实亚瑟本人对于宗教信仰倒是无所谓,他不信国教单纯是因为伦敦的国教教堂太多。 因为苏格兰场有一条麻烦规定,如果警察是国教徒,那么每周日早上都需要组队去教堂做一次礼拜。 亚瑟为了周日那天能偷个懒,所以才假称自己信仰天主教。 并且他还一直对外自称是原教旨主义者,因此对于他来说伦敦的所有教堂都不正宗不地道,也不符合他对于教会的认知,所以他拒绝参加苏格兰场组织的一切宗教活动。 要不是因为这个年代无信仰者还不太能被社会接受,亚瑟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了。 他听完了警官的话,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你带我去会会他吧。” 99mk.net。wap.99mk.net 第六章 亚当的最终命运 咖啡厅里,埃尔德和亚瑟谈论着关于皇家学会和皇家美术学院的事务。 忽然,原本正在听达尔文讲课的汤姆警官突然站起身,充满歉意的对达尔文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亚瑟身边低声道。 “亚瑟,我今天下午想和你请个假。” 亚瑟问道:“请假?家里有事?” 汤姆两手交叉低着脑袋,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确实……确实有点事。” 一旁的托尼见了,忍不住骂道:“汤姆!你总是这个怂样子!做男人能不能把腰杆挺直了?请假就请假嘛,你怎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亚瑟又不是威洛克斯,你以为他会扣你工资?” 汤姆恼怒的回头瞪了托尼一眼:“我这不是觉得对不起亚瑟吗?他把我们调来区警署第一天我就请假,这多不好意思!” 亚瑟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他也看出了汤姆应该是有什么心事。 于是,他指着咖啡厅里的时钟问道:“请假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快十二点了,要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吧。今天不用客气,你们四个人的餐费都是我请。” 坐在亚瑟对面的埃尔德听到这话,笑嘻嘻的开口道:“哟!亚瑟!当了警督就是不一样啊,出手都变得这么阔气。现在你一年明面上到手多少啊?” 亚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百磅左右吧。” “不加背地里的收入都能有一百磅?呵!那我可不客气了!” 埃尔德扭过头冲着吧台的服务生喊道:“再给我来四个牡蛎!对了,一定记住把水蛭的卵去了!” 语罢,埃尔德还乐呵呵的冲汤姆问道:“兄弟,你吃点什么,我帮你一起点了。” 汤姆闻言连连摆手:“我就不必了,我还赶时间呢,午饭就不吃了。” 亚瑟端起咖啡杯品了一口,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干什么去,这么急?你太太要生了?如果是她要生孩子了,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不用急着回来。” 汤姆看到亚瑟这么关心他,也不好意思继续瞒下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低着脑袋开口道:“我太太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呢,你不用担心。我请假是为了小亚当,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 亚瑟皱眉问道:“亚当出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去接他吗?” 托尼也附和道:“唉呀,汤姆你真是个烂好人,那孩子又不是第一次蹲监狱了,他认得回家的路。” 汤姆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说道。 “亚瑟,托尼,你们俩可能不知道。前天亚当他那个赌鬼老爹喝醉了酒在街头斗殴,把一个人打成了重伤。 昨天治安法庭的宣判结果已经出来了,最后判决是流放澳大利亚十四年,还要处他二十磅的罚金。 我奉法庭命令去亚当他们家要账的时候,才发现亚当他妈已经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 他爹流放,他娘不知所踪,这年头遇到这种情况的孩子,会有什么下场你们应该也知道。 要么进厂当童工,死在生产线上。要么继续在街头小偷小摸,运气差一点直接让人当街打死也不是没可能。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活到成年的。 昨天晚上,我和我太太说了这个事以后,她说干脆把亚当领养了算了。 我想了想,好想是我太太说的挺有道理。 反正、反正孩子嘛,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应该、应该没什么区别……” 在座的众人听完了汤姆的话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齐齐望向汤姆,纷纷露出了笑容。 汤姆的脸红的发烫,他害臊的摆着手:“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 埃尔德叼着牙签冲汤姆竖起了大拇指:“牛逼,兄弟!” 达尔文合上书本道:“汤姆警官,刚刚你一直和我道歉说自己太笨,怎么教都教不会。但在我看来,笨不是问题,没有良知才是问题。” 托尼则挥手给了他脑袋一下,他随口笑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打算去干什么缺德事呢!这种事,你藏着掖着干什么?” 至于亚瑟,他站起身拍了拍汤姆的肩膀,抿嘴笑道。 “汤姆,大家都说我是苏格兰场最有种的男人。但我不同意。因为在我看来,你才是苏格兰场最带种的男人!” 汤姆听到这话,通红的脸蛋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满脸都是汗,但这并不影响他立正站好,冲着亚瑟敬了个最标准的礼。 “向您学习,长官!” 亚瑟拍了拍他的手臂,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子塞进他的口袋里:“去吧。饭可以不吃,但你今天的餐费还是得我请。不允许拒绝,因为这是命令。” “是,长官!” 亚瑟望着汤姆走出咖啡厅的大门,只觉得窗外的乌云细雨都变得有些美丽。 “诸位,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咖啡厅里的铃铛又响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推门进来,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亚瑟后立马冲他跑了过来。 “长官,区警署来了个人,说是要找您。” “找我?是来报案的吗?” 警官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人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了。但是前几天您在休假,所以他都扑了个空,今天他知道您在之后,说什么都非得见到您才甘心。” 埃尔德嗦了一口刚刚送上来的牡蛎,嘴里嘟囔着:“什么人啊?这么倔?” 警官看样子对那位不速之客也很无语,他回答道:“反正挺奇怪的一个人,不过不像是什么暴徒。他穿着打扮都很正经,胸前还挂着个十字架,看起来像个牧师。” “牧师?”埃尔德冲着亚瑟打趣道:“该不会是个国教的极端纯净派人士,故意来给你这个非国教徒警督找麻烦的吧?亚瑟,要是待会儿你斗不过他,干脆当场改个信算了,省的多费唇舌。” 其实亚瑟本人对于宗教信仰倒是无所谓,他不信国教单纯是因为伦敦的国教教堂太多。 因为苏格兰场有一条麻烦规定,如果警察是国教徒,那么每周日早上都需要组队去教堂做一次礼拜。 亚瑟为了周日那天能偷个懒,所以才假称自己信仰天主教。 并且他还一直对外自称是原教旨主义者,因此对于他来说伦敦的所有教堂都不正宗不地道,也不符合他对于教会的认知,所以他拒绝参加苏格兰场组织的一切宗教活动。 要不是因为这个年代无信仰者还不太能被社会接受,亚瑟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了。 他听完了警官的话,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你带我去会会他吧。” 99mk.net。wap.99mk.net 第七章 奇怪的牧师 格林威治警署,亚瑟的办公室里。 亚瑟与那位传言中的不速之客分别坐于办公桌的两端。 正如那个去给亚瑟传信的警官所描述的那样,这位客人外面套了件黑罩袍,里穿一件翻领白衬衫,胸前挂着银质十字架,消瘦的脸蛋上长着个高鼻梁,一双白净的手上找不出半点老茧,一看起来就知道没干过什么粗重的体力活。 以上的所有信息都说明这位客人一定是出身于中等阶级以上家庭,并且接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 亚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只得用尽量亲和的语气询问道:“我想我应当不认识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对方也客气的笑了笑,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突然上门真是打扰您了。 我是牛津大学教会圣玛丽教区的牧师,也是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的特别研究员——约翰·纽曼。 您可以直接叫我牧师,或者纽曼先生,或者您乐意的话直接喊我约翰也可以。” 牛津大学? 牧师? 亚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这两种东西占一种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二者合而为一这还能是个人了? 更糟糕的是,眼前这位客人居然还是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的研究员。 如果说牛津大学是整个大不列颠保守派的大本营,那么专门教导神学知识、培养国教牧师的奥列尔学院简直就是大本营的大本营。 毫不夸张的说,以亚瑟的价值观和对奥列尔学院的了解来看,那里面的所有人都应该判死刑,而且还必须得是死刑反复执行才行。 不过好在亚瑟之前已经遇到过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毕业的达尔文了,因此在面对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工作的纽曼先生时,他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冷静的表情。 但这依然不妨碍坐在办公桌上的红魔鬼仰天大笑。 阿加雷斯指着亚瑟的脸,捧着肚子口水都笑出来了。 “亚瑟,看看你那副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闻了巴尔粪场的大便呢。” 亚瑟听了,只是鼻子里挤出一股气,嘴里嗫嚅道:“阿加雷斯,我不准你这么侮辱大便。” 但坐在对面的纽曼牧师显然没听清亚瑟的话,他愣道:“您说什么?” 亚瑟赶忙换上一副笑脸:“没什么,我说今天这雨下的,搞得办公室里都缺乏光线。” 他趁着纽曼没细想,忙不迭的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纽曼听到这话,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抽出两本书放在了亚瑟的办公桌上。 亚瑟低头一看,那两本书分别是托马斯·潘恩的《人权》和《常识》。 他的眉头跳了跳,开口问道:“我可以再次确认一下您的职业吗?您是个牧师?” 纽曼点了点头:“没错。” 亚瑟又问道:“还毕业于牛津大学?” 纽曼继续点头:“1820年毕业。” 亚瑟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嘴,他看了看纽曼,又看了看那两本书。 看了半天,他这才开口道:“说实话,纽曼先生,我有点看不懂你。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把一个牛津毕业的牧师和这两本书联系在一起。” 纽曼听到这里,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您果然看过这两本书。” 亚瑟摇了摇头,他矢口否认道:“我没看过。” 纽曼听得一愣:“那您怎么知道不能把一个牛津牧师和这两本书联系在一起?” 亚瑟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因为苏格兰场的规定,所以我至少不能承认我看过。 虽然现在这两本书已经不算非法出版物了,但是它们解禁也才不过一年的时间。 况且我们这群苏格兰场的警察最起码名义上还是直接听命于国王陛下的,而这两本书里是如何称呼先王乔治三世的,您应该非常清楚。” “您是说这一段吗?” 纽曼拿起那本《常识》,熟练的翻到了做了书签的位置,语气如常的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乔治三世只不过是大不列颠皇家畜生,他是北美事件的首恶之源。英国王室并不神圣,因为据英伦三岛征服史记载,英王的始祖只不过是某一伙不逞之徒中作恶多端的魁首。” 亚瑟嘴角一扯,呼气吸气再呼气,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把扬起的嘴角拉回去。 亚瑟两手搓了搓脸,平静的开口道:“纽曼先生,有的东西您阅读过就行了,大可不必念出来。您想让我丢掉工作的话,直说就行,用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丢掉工作?您为什么要因此丢掉工作?” 纽曼站起身,不解的指着《常识》上的文字说道:“这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亚瑟瞥了眼那行字,抿着嘴唇,说话的嗓音都在颤。 “纽曼先生,您必须要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实话才是最伤人的。” 红魔鬼趁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假模假样的开解亚瑟道:“亚瑟,想笑你就笑吧。总憋着对身体不好。” 纽曼像是泄了气似的坐回了椅子:“说实话,在阅读这两本书以前,我一直觉得托马斯·潘恩是个愤世嫉俗的邪恶之人。 但现在,我被他说服了。他虽然是个无信仰者,但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理想却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您就这么原谅他了?” 亚瑟道:“我记得他还批评过教会,他说‘宗教里的基督教体系是对常识的一个侮辱’。 他还说过‘他们把那本称为《圣经》的书,说成是上帝的话,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亵渎。那是一本充满谎言和自相矛盾的书,记录很坏的时代和很坏的人的一段历史。’ 就因为他这些话,我记得牛津大学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把他拖出来批判一番啊!” 纽曼迷茫道:“或许其他人是那么想的,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托马斯·潘恩。看看他所表达的那些思想,看看他做出的那些贡献吧。 他提出要设立公共教育、定制最低工资标准,他批判乔治三世,并因此不得不离开英国。 他帮助北美殖民地摆脱大不列颠,亲自参与作战,美国士兵人手一本《常识》,他说过的话所有美国人都会背诵。 但在美国独立后,他又因为揭露政府内部腐败丑闻而被排挤解职,黯然离开美国。 他参与了法国大革命,却因为反对罗伯斯庇尔处死路易十六、反对他们的血腥政策而被迫离开法国。 他反对拿破仑称帝,拒绝他的征召和邀请,却不影响拿破仑对他的欣赏。 很多时候,他只要闭上嘴,就可以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渡过一生,而不是孤苦伶仃的死在租住的小屋。 但是他就不,他从不停止发声,他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坚持贯彻他的美德,就像是您之前在法庭上做的那样。 他难道是个无信仰者吗?我认为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虔诚信徒。 可惜的是,潘恩已经死了,再也无法为我解答问题。 但让我欣慰的是,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 所以我今天来到了这里,想要问一问和他一样不甘沉默的您,您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 99mk.net。wap.99mk.net 第七章 奇怪的牧师 格林威治警署,亚瑟的办公室里。 亚瑟与那位传言中的不速之客分别坐于办公桌的两端。 正如那个去给亚瑟传信的警官所描述的那样,这位客人外面套了件黑罩袍,里穿一件翻领白衬衫,胸前挂着银质十字架,消瘦的脸蛋上长着个高鼻梁,一双白净的手上找不出半点老茧,一看起来就知道没干过什么粗重的体力活。 以上的所有信息都说明这位客人一定是出身于中等阶级以上家庭,并且接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 亚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只得用尽量亲和的语气询问道:“我想我应当不认识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对方也客气的笑了笑,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突然上门真是打扰您了。 我是牛津大学教会圣玛丽教区的牧师,也是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的特别研究员——约翰·纽曼。 您可以直接叫我牧师,或者纽曼先生,或者您乐意的话直接喊我约翰也可以。” 牛津大学? 牧师? 亚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这两种东西占一种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二者合而为一这还能是个人了? 更糟糕的是,眼前这位客人居然还是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的研究员。 如果说牛津大学是整个大不列颠保守派的大本营,那么专门教导神学知识、培养国教牧师的奥列尔学院简直就是大本营的大本营。 毫不夸张的说,以亚瑟的价值观和对奥列尔学院的了解来看,那里面的所有人都应该判死刑,而且还必须得是死刑反复执行才行。 不过好在亚瑟之前已经遇到过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毕业的达尔文了,因此在面对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工作的纽曼先生时,他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冷静的表情。 但这依然不妨碍坐在办公桌上的红魔鬼仰天大笑。 阿加雷斯指着亚瑟的脸,捧着肚子口水都笑出来了。 “亚瑟,看看你那副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闻了巴尔粪场的大便呢。” 亚瑟听了,只是鼻子里挤出一股气,嘴里嗫嚅道:“阿加雷斯,我不准你这么侮辱大便。” 但坐在对面的纽曼牧师显然没听清亚瑟的话,他愣道:“您说什么?” 亚瑟赶忙换上一副笑脸:“没什么,我说今天这雨下的,搞得办公室里都缺乏光线。” 他趁着纽曼没细想,忙不迭的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纽曼听到这话,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抽出两本书放在了亚瑟的办公桌上。 亚瑟低头一看,那两本书分别是托马斯·潘恩的《人权》和《常识》。 他的眉头跳了跳,开口问道:“我可以再次确认一下您的职业吗?您是个牧师?” 纽曼点了点头:“没错。” 亚瑟又问道:“还毕业于牛津大学?” 纽曼继续点头:“1820年毕业。” 亚瑟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嘴,他看了看纽曼,又看了看那两本书。 看了半天,他这才开口道:“说实话,纽曼先生,我有点看不懂你。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把一个牛津毕业的牧师和这两本书联系在一起。” 纽曼听到这里,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您果然看过这两本书。” 亚瑟摇了摇头,他矢口否认道:“我没看过。” 纽曼听得一愣:“那您怎么知道不能把一个牛津牧师和这两本书联系在一起?” 亚瑟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因为苏格兰场的规定,所以我至少不能承认我看过。 虽然现在这两本书已经不算非法出版物了,但是它们解禁也才不过一年的时间。 况且我们这群苏格兰场的警察最起码名义上还是直接听命于国王陛下的,而这两本书里是如何称呼先王乔治三世的,您应该非常清楚。” “您是说这一段吗?” 纽曼拿起那本《常识》,熟练的翻到了做了书签的位置,语气如常的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乔治三世只不过是大不列颠皇家畜生,他是北美事件的首恶之源。英国王室并不神圣,因为据英伦三岛征服史记载,英王的始祖只不过是某一伙不逞之徒中作恶多端的魁首。” 亚瑟嘴角一扯,呼气吸气再呼气,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把扬起的嘴角拉回去。 亚瑟两手搓了搓脸,平静的开口道:“纽曼先生,有的东西您阅读过就行了,大可不必念出来。您想让我丢掉工作的话,直说就行,用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丢掉工作?您为什么要因此丢掉工作?” 纽曼站起身,不解的指着《常识》上的文字说道:“这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亚瑟瞥了眼那行字,抿着嘴唇,说话的嗓音都在颤。 “纽曼先生,您必须要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实话才是最伤人的。” 红魔鬼趁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假模假样的开解亚瑟道:“亚瑟,想笑你就笑吧。总憋着对身体不好。” 纽曼像是泄了气似的坐回了椅子:“说实话,在阅读这两本书以前,我一直觉得托马斯·潘恩是个愤世嫉俗的邪恶之人。 但现在,我被他说服了。他虽然是个无信仰者,但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理想却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您就这么原谅他了?” 亚瑟道:“我记得他还批评过教会,他说‘宗教里的基督教体系是对常识的一个侮辱’。 他还说过‘他们把那本称为《圣经》的书,说成是上帝的话,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亵渎。那是一本充满谎言和自相矛盾的书,记录很坏的时代和很坏的人的一段历史。’ 就因为他这些话,我记得牛津大学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把他拖出来批判一番啊!” 纽曼迷茫道:“或许其他人是那么想的,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托马斯·潘恩。看看他所表达的那些思想,看看他做出的那些贡献吧。 他提出要设立公共教育、定制最低工资标准,他批判乔治三世,并因此不得不离开英国。 他帮助北美殖民地摆脱大不列颠,亲自参与作战,美国士兵人手一本《常识》,他说过的话所有美国人都会背诵。 但在美国独立后,他又因为揭露政府内部腐败丑闻而被排挤解职,黯然离开美国。 他参与了法国大革命,却因为反对罗伯斯庇尔处死路易十六、反对他们的血腥政策而被迫离开法国。 他反对拿破仑称帝,拒绝他的征召和邀请,却不影响拿破仑对他的欣赏。 很多时候,他只要闭上嘴,就可以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渡过一生,而不是孤苦伶仃的死在租住的小屋。 但是他就不,他从不停止发声,他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坚持贯彻他的美德,就像是您之前在法庭上做的那样。 他难道是个无信仰者吗?我认为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虔诚信徒。 可惜的是,潘恩已经死了,再也无法为我解答问题。 但让我欣慰的是,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 所以我今天来到了这里,想要问一问和他一样不甘沉默的您,您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 99mk.net。wap.99mk.net 第八章 可怜人 亚瑟听到这里,他认真的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着起身从身旁的桌子上端来一套茶具。 他将茶杯放在纽曼的面前,一边替他斟茶一边开口道:“纽曼先生,你还是先喝点水吧。因为我估计这可能会是个很长的话题。” 纽曼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点头道:“没关系,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时间不够的话,明天,不,就算是后天,我也可以继续来。” 阿加雷斯趁着纽曼的注意力全在亚瑟的身上,从装糖的罐子里摸了一块扔到了嘴里。 红魔鬼讥笑着:“亚瑟,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去了地狱吗?就是因为天堂里全是这种一根筋的玩意,他不着急,老子还急呢。” 亚瑟没有搭理阿加雷斯,只是笑着坐回了他的座椅。 他两个胳膊肘搭在办公桌上,开口道:“纽曼先生,看来您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你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去念牛津的。” “为什么?”纽曼不解道:“牛津提供的可是全英格兰最好的教育。” 亚瑟摇头道:“是吗?可剑桥也是这么说的。这种论调实在是过于矛盾,就好比一个真正的牛津牧师不可能认可托马斯·潘恩一样,英格兰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两所第一。” 纽曼看起来有些茫然,他问道:“为什么一个牛津牧师就不能认可托马斯·潘恩呢?” 亚瑟问道:“那我可以请问您,您对于潘恩先生到底是抱有怎样的看法呢?” 纽曼被亚瑟问得一愣,他沉思了许久,这才犹豫不决的说道。 “我对他的一部分言论称不上讨厌,顶多觉得与他意见不同。而对于他剩下的言论,我表示高度赞赏。” 亚瑟端着茶杯暖着手道:“那您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吗?” “这……” 纽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挣扎,他握紧胸前十字架的右手爆出青筋,但在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放弃了一半,浑身无力的向后瘫坐在了座椅上。 “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欣赏潘恩,但他是个无神论者,而我宁死也不愿背叛上帝。失去了信仰,那我与死了又有何异?” 亚瑟闻言,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摆了摆手,开解道:“纽曼先生,您可能把问题想的太严重了。欣赏潘恩和背叛上帝,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虽然潘恩先生一直自称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就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我认为他非但不是无神论者,反而还是一名完美符合标准的新教信徒。” 纽曼听到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几乎是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是看见了神迹显灵。 他追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此话怎讲?” 亚瑟耸了耸肩,笑着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与您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信仰的标准不同,我认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信仰,必须要根据他的行为以及他的行为逻辑来判断。 就像您说的那样,潘恩先生是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不含任何私利的、践行着最艰苦却也是最正确道路的理想主义者。 但您难道就没发现,他短暂但却伟大的一生,他所恪守的那些理念,既包括了加尔文宗,也包括了路德宗。 从我这个天主教原教旨主义者的角度看,潘恩先生正是集加尔文宗与路德宗一切优良传统的大成者。 加尔文宗不讲求生前的物质生活,对于信徒的道德标准怀有着极高的要求,又热心于参与各种社会慈善和济贫活动。 从我们苏格兰场的统计数据来看,仅仅在大伦敦区域,就活跃着上百个由加尔文宗信徒自发形成的救济帮助团体。 而每次筹集社会捐款时,最积极踊跃参与的同样是这群大部分自身也过着清苦生活的加尔文宗信徒们。 他们是伦敦城最黑暗区域内仅剩的一些曙光,虽然这些光亮或许不算耀眼,但却能让那些即将坠入深渊、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们看到一丝希望。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些信徒在降低伦敦犯罪率方面的贡献甚至要超过苏格兰场,他们是一群值得敬佩的人,正如托马斯·潘恩先生一样。 而路德宗,他们是人人平等的坚定支持者。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路德宗始终坚持‘平信徒皆为祭司’的精神,认为每个基督徒在教会中均具有平等的地位和权利,都可以担任神职,也都不应有任何特权。 这难道不正是潘恩先生在《人权》中强调的最重要观点吗? 而加尔文宗与路德宗又同样赞成‘因信称义’,认为人只有具备了纯正的信仰才能成为真正的基督徒并得到救赎。 纽曼先生,您比我更了解潘恩先生的一生,您难道还能找到比潘恩先生信仰更为纯粹的人吗? 您只不过被潘恩先生无神论者的名头迷惑了,认为他拥有的仅仅只是理想。 但在我看来,理想不足以支撑他走过英国的乡间、美国的草原和法国的田野,只有当理想纯化为信仰时,才能为他带来如此坚韧的力量。 作为一名上帝的虔诚信徒,天主教的原教旨主义者,我不管潘恩先生生前言论如何,但我同样会为他生前试图救赎自我、救赎大众的行为感到荣耀,也为他的逝去感到沉重的哀伤。 他的肉体已经腐败,但他的灵魂将会随他崇高的信仰,一起升入天堂。 我仿佛已经看见了,他正畅游在天上的居所里,看见了他的身边正站着的十二翼天使,以及他灵魂深处绽放出的永生不朽的光。” 纽曼静静地听着亚瑟讲完这段话,刚开始时,他的眼神还有些黯淡,但等到最后,他的瞳孔中已经出现一丝光亮。 街道上的雨渐渐的停了,纽曼牧师向窗外望去,透过闪耀着五彩斑斓光芒的水珠,他仿佛在天边退散的乌云之间看见了托马斯·潘恩屹立的孤高背影以及那百折不屈的坚实臂膀。 亚瑟微笑着望向他,只是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递了过去。 纽曼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眼泪早已沾湿了他的面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一点一滴的落在摆在办公桌的《人权》与《常识》上。 “黑斯廷斯先生,抱歉……” 纽曼接过手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他笑中带泪的说道。 “您说的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您能够在法庭上说服法官与陪审团了。您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有魔力,随时都可以令人对您五体投地。” 谁知亚瑟闻言却摇了摇头,他开口道:“我的话语并没有魔力。我的话语之所以能让人动容,只是因为我道破了人们心中的所思所想。 正是因为您本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平淡无奇的话语才能勾起您的思绪,让您感觉到快乐与哀伤。 您之所以迷茫,也正是因为您的所见所思所学与您心中所想所认可的观点无法达成一致,这才使得您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牛津不能算作英格兰第一的大学,他们所教授的知识即便装饰精美,但终究已经与这个世界撕裂开了。 也许像是您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的时候,还会被他们精心搭建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所迷惑,但再美丽的花园,也终究是座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 当您从学校毕业后,走入这个社会时,一切幻象都会崩塌,您不在沉默中挣脱改变,就会在沉默中逐渐走向死亡。 别忘了托马斯·潘恩在他的著作中强调的观点,时代在改变,任何事务都要因时而变。 那些往日的美好终将过去,新世纪的序幕就在眼前。 虽然我不认为那些留存于文明中的美好过往会全部逝去,但如果它们还能留存,那必定也是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呈现在公众的眼前。” 亚瑟微笑着起立,冲着纽曼牧师伸出了手,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红魔鬼特有的淡红神采。 “纽曼先生,今天能和你聊天,我非常开心。” 纽曼也神情恍惚的站起了身子,他握住了亚瑟的手。 “黑斯廷斯先生,我今天也聊得非常开心。不过,我想我明天或许不会来了,后天、后天或许也不会来了。如果我再过来,应该是下个月?不不不,或许是下下个月?我……我必须好好想想您方才所说的这些问题。” 啪嗒一声。 纽曼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阿加雷斯望着他离去的模样,嘴里嘟囔着:“真是个疯子。” 亚瑟端着茶杯走到窗边,他听到阿加雷斯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是疯子。他只不过是和曾经的我一样,是个在新时代浪潮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可怜人。” 99mk.net。wap.99mk.net 第八章 可怜人 亚瑟听到这里,他认真的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着起身从身旁的桌子上端来一套茶具。 他将茶杯放在纽曼的面前,一边替他斟茶一边开口道:“纽曼先生,你还是先喝点水吧。因为我估计这可能会是个很长的话题。” 纽曼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点头道:“没关系,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时间不够的话,明天,不,就算是后天,我也可以继续来。” 阿加雷斯趁着纽曼的注意力全在亚瑟的身上,从装糖的罐子里摸了一块扔到了嘴里。 红魔鬼讥笑着:“亚瑟,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去了地狱吗?就是因为天堂里全是这种一根筋的玩意,他不着急,老子还急呢。” 亚瑟没有搭理阿加雷斯,只是笑着坐回了他的座椅。 他两个胳膊肘搭在办公桌上,开口道:“纽曼先生,看来您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你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去念牛津的。” “为什么?”纽曼不解道:“牛津提供的可是全英格兰最好的教育。” 亚瑟摇头道:“是吗?可剑桥也是这么说的。这种论调实在是过于矛盾,就好比一个真正的牛津牧师不可能认可托马斯·潘恩一样,英格兰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两所第一。” 纽曼看起来有些茫然,他问道:“为什么一个牛津牧师就不能认可托马斯·潘恩呢?” 亚瑟问道:“那我可以请问您,您对于潘恩先生到底是抱有怎样的看法呢?” 纽曼被亚瑟问得一愣,他沉思了许久,这才犹豫不决的说道。 “我对他的一部分言论称不上讨厌,顶多觉得与他意见不同。而对于他剩下的言论,我表示高度赞赏。” 亚瑟端着茶杯暖着手道:“那您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吗?” “这……” 纽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挣扎,他握紧胸前十字架的右手爆出青筋,但在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放弃了一半,浑身无力的向后瘫坐在了座椅上。 “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欣赏潘恩,但他是个无神论者,而我宁死也不愿背叛上帝。失去了信仰,那我与死了又有何异?” 亚瑟闻言,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摆了摆手,开解道:“纽曼先生,您可能把问题想的太严重了。欣赏潘恩和背叛上帝,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虽然潘恩先生一直自称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就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我认为他非但不是无神论者,反而还是一名完美符合标准的新教信徒。” 纽曼听到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几乎是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是看见了神迹显灵。 他追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此话怎讲?” 亚瑟耸了耸肩,笑着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与您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信仰的标准不同,我认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信仰,必须要根据他的行为以及他的行为逻辑来判断。 就像您说的那样,潘恩先生是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不含任何私利的、践行着最艰苦却也是最正确道路的理想主义者。 但您难道就没发现,他短暂但却伟大的一生,他所恪守的那些理念,既包括了加尔文宗,也包括了路德宗。 从我这个天主教原教旨主义者的角度看,潘恩先生正是集加尔文宗与路德宗一切优良传统的大成者。 加尔文宗不讲求生前的物质生活,对于信徒的道德标准怀有着极高的要求,又热心于参与各种社会慈善和济贫活动。 从我们苏格兰场的统计数据来看,仅仅在大伦敦区域,就活跃着上百个由加尔文宗信徒自发形成的救济帮助团体。 而每次筹集社会捐款时,最积极踊跃参与的同样是这群大部分自身也过着清苦生活的加尔文宗信徒们。 他们是伦敦城最黑暗区域内仅剩的一些曙光,虽然这些光亮或许不算耀眼,但却能让那些即将坠入深渊、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们看到一丝希望。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些信徒在降低伦敦犯罪率方面的贡献甚至要超过苏格兰场,他们是一群值得敬佩的人,正如托马斯·潘恩先生一样。 而路德宗,他们是人人平等的坚定支持者。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路德宗始终坚持‘平信徒皆为祭司’的精神,认为每个基督徒在教会中均具有平等的地位和权利,都可以担任神职,也都不应有任何特权。 这难道不正是潘恩先生在《人权》中强调的最重要观点吗? 而加尔文宗与路德宗又同样赞成‘因信称义’,认为人只有具备了纯正的信仰才能成为真正的基督徒并得到救赎。 纽曼先生,您比我更了解潘恩先生的一生,您难道还能找到比潘恩先生信仰更为纯粹的人吗? 您只不过被潘恩先生无神论者的名头迷惑了,认为他拥有的仅仅只是理想。 但在我看来,理想不足以支撑他走过英国的乡间、美国的草原和法国的田野,只有当理想纯化为信仰时,才能为他带来如此坚韧的力量。 作为一名上帝的虔诚信徒,天主教的原教旨主义者,我不管潘恩先生生前言论如何,但我同样会为他生前试图救赎自我、救赎大众的行为感到荣耀,也为他的逝去感到沉重的哀伤。 他的肉体已经腐败,但他的灵魂将会随他崇高的信仰,一起升入天堂。 我仿佛已经看见了,他正畅游在天上的居所里,看见了他的身边正站着的十二翼天使,以及他灵魂深处绽放出的永生不朽的光。” 纽曼静静地听着亚瑟讲完这段话,刚开始时,他的眼神还有些黯淡,但等到最后,他的瞳孔中已经出现一丝光亮。 街道上的雨渐渐的停了,纽曼牧师向窗外望去,透过闪耀着五彩斑斓光芒的水珠,他仿佛在天边退散的乌云之间看见了托马斯·潘恩屹立的孤高背影以及那百折不屈的坚实臂膀。 亚瑟微笑着望向他,只是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递了过去。 纽曼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眼泪早已沾湿了他的面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一点一滴的落在摆在办公桌的《人权》与《常识》上。 “黑斯廷斯先生,抱歉……” 纽曼接过手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他笑中带泪的说道。 “您说的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您能够在法庭上说服法官与陪审团了。您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有魔力,随时都可以令人对您五体投地。” 谁知亚瑟闻言却摇了摇头,他开口道:“我的话语并没有魔力。我的话语之所以能让人动容,只是因为我道破了人们心中的所思所想。 正是因为您本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平淡无奇的话语才能勾起您的思绪,让您感觉到快乐与哀伤。 您之所以迷茫,也正是因为您的所见所思所学与您心中所想所认可的观点无法达成一致,这才使得您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牛津不能算作英格兰第一的大学,他们所教授的知识即便装饰精美,但终究已经与这个世界撕裂开了。 也许像是您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的时候,还会被他们精心搭建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所迷惑,但再美丽的花园,也终究是座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 当您从学校毕业后,走入这个社会时,一切幻象都会崩塌,您不在沉默中挣脱改变,就会在沉默中逐渐走向死亡。 别忘了托马斯·潘恩在他的著作中强调的观点,时代在改变,任何事务都要因时而变。 那些往日的美好终将过去,新世纪的序幕就在眼前。 虽然我不认为那些留存于文明中的美好过往会全部逝去,但如果它们还能留存,那必定也是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呈现在公众的眼前。” 亚瑟微笑着起立,冲着纽曼牧师伸出了手,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红魔鬼特有的淡红神采。 “纽曼先生,今天能和你聊天,我非常开心。” 纽曼也神情恍惚的站起了身子,他握住了亚瑟的手。 “黑斯廷斯先生,我今天也聊得非常开心。不过,我想我明天或许不会来了,后天、后天或许也不会来了。如果我再过来,应该是下个月?不不不,或许是下下个月?我……我必须好好想想您方才所说的这些问题。” 啪嗒一声。 纽曼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阿加雷斯望着他离去的模样,嘴里嘟囔着:“真是个疯子。” 亚瑟端着茶杯走到窗边,他听到阿加雷斯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是疯子。他只不过是和曾经的我一样,是个在新时代浪潮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可怜人。” 99mk.net。wap.99mk.net 第九章 皇家学会的讲座 白厅街4号,一身警服穿戴整齐的亚瑟从大伦敦警察厅总部走出。 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分管伦敦其他警区的一众警督,大家互相交流着今天早上警务会议布置的工作内容,时不时还互相打趣两句。 警督们大多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在一众人中,年轻的亚瑟显得格外扎眼。 老警督们对于这位如火箭攀升的年轻人倒也十分照顾,但言语之间更多的还是显露出一股颇有距离感的客套。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人是深受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赏识的人物,可这种被特别对待的生分感觉让亚瑟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阿加雷斯则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几位满脸堆笑的老警督,他提醒着亚瑟。 “都是虚情假意,看看他们的眼神吧,再热情的笑容也盖不住写满真实的眼睛。这帮人简直嫉妒的想要掐死你。 亚瑟,看来你爬的太快也不好啊!总是四面树敌。不如咱们想想办法,先下手为强,给他们来一点教训?” 但亚瑟对于红魔鬼的挑拨已经早就免疫了。 如果他真的按照阿加雷斯的意思办事,从四年前到现在,他估计已经杀了一个营了。 他勉强的应付着老警督们的大献殷勤,不过好在警督们出了苏格兰场之后,没多久便纷纷坐上来往的公共马车返回各自警区。 亚瑟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调整好心情,早就在苏格兰场对面等候多时的埃尔德已经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埃尔德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在亚瑟面前晃了晃:“亚瑟,你瞧瞧这是什么?皇家学会的讲座门票!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我堂妹手里抢过来的。” 亚瑟当然知道这小子的潜台词,他抬手拦了辆路过的公共马车。 “我知道了,今天你的餐费我全包了。” 埃尔德紧随着亚瑟钻进马车里,哈哈大笑道:“够仗义!不过我也不让你吃亏。你之前不是特意叮嘱我找化学和药理学的讲座吗? 这回我可打听清楚了,今天的主讲人就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化学家。肯定让你满意!”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动,亚瑟的脑袋也随着一起摇摆。 “埃尔德,这回你可一定得确定好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小剧场看戏,本来说好了是看些高雅艺术,但实际上表演内容好像不太文明。” 埃尔德闻言,厚着脸皮咳嗽了一声。 “亚瑟!艺术不艺术的,不还是得看你用什么眼光审视它吗? 你得用批判的眼光辩证的看待它,美丽的女士们都穷的穿不起上衣了,这透露着怎样的信息? 我们这个社会的运转,一定是出了某种问题!” 亚瑟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看完演出后立马失踪的原因? 虽然社会确实出了毛病,但你的脑子也没灵光到哪里去。 去嫖妓就去嫖妓,关键还是个男妓,男妓也就算了,还让你姨妈抓了现行,闹到最后还不是得老子帮忙捞你!” 埃尔德听到亚瑟揭他伤疤,顿时勃然大怒道:“亚瑟!你他妈的!我去之前又不知道那是个男的!谁不知道鸡奸是重罪,我可是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能去做走私生意?” “那能一样吗?走私大不了把我绞死,判我鸡奸你这是要辱我清名!” 亚瑟望着埃尔德一脸正气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这回去皇家学会听讲座,你总不会再给我弄出点能批判的问题吧?” “哪儿能呢……” 埃尔德油嘴滑舌的正准备开口整两句黄腔,但还没等开口却看见亚瑟把挂在牛皮腰带上的快速手铐摘下来了。 亚瑟盯着那副手铐,自言自语道:“走私问题,我确实抓不了你。但如果你是在皇家学会搞淫秽色情……” 埃尔德听到这里,赶忙举手投降,对亚瑟行注目礼。 “你别乱来啊!我这回带你过去可是真心实意,没有任何一点的个人私欲。这次真的是个化学讲座。那个科学家很有名的,我记得叫……叫什么迈克尔……迈克尔什么来着……” 亚瑟试探着问了句:“迈克尔·杰克逊?” 埃尔德一听,一拍大腿喊道:“没错!好像就是迈克尔·杰克逊,我就说他很有名吧,你看你都认识他!” 亚瑟深吸一口气:“埃尔德。” 埃尔德一脸高兴:“怎么?不用谢我,你请我吃个晚饭就行。” “我他妈今天非得把你铐起来!” “唉!亚瑟!你他妈还真动手啊!”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街道上,穿过人流与伦敦的街头巷尾,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位于伦敦东北部的格雷山姆学院。 车门打开,双手被手铐锁住背在身后的埃尔德跌跌撞撞的被推下了车。 他踉跄着向前蹬了两步,鼻子都差点撞到了学院的朱红色砖墙上。 亚瑟礼貌的脱帽向车夫致了个谢,随后从兜里掏出两先令递了过去。 “这里不好打车,所以麻烦您在这等我们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还需要乘您的车,返程的路我们会付双倍的价钱。” 车夫倒也乐得赚这个轻松钱,他脱帽回礼道:“没问题,警官先生。” 亚瑟刚刚下车,还未等踏实的站在地上,便听见埃尔德愤怒的咆哮声。 “亚瑟!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就说了今天的主讲人叫迈克尔,你还非不信!” 亚瑟抬眼望去,埃尔德正在一面用于介绍今日讲座主讲人的看板前。 他气愤的蹦蹦跳跳,嘴里也不太干净:“你他妈的,还不赶紧把我的手铐解开。来听讲座的大多都是伦敦的淑女,你让她们瞧见我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找机会和她们花天酒地?” 亚瑟扫了眼四周,发现埃尔德说的还真没错。 虽然时间尚早,但格雷山姆学院的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穿着靓丽百褶裙、戴着丝质白手套的夫人小姐、大家闺秀随处可见。 她们有的在私家车夫的搀扶下,提着长裙走下马车,还有一个仆人在一旁拿着随身的小扫帚替她清扫干净路边的马粪和垃圾,以免玷污了她白净美丽的长裙。 有的则拿着一把扇子掩在嘴边,和熟悉的好友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还有一部分则若有若无的瞥了埃尔德一眼,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让埃尔德少爷极为愤怒的笑意。 亚瑟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让他丢尽了脸面,否则这小子八成半年都不再会搭理他。 他走上前去,熟练的顺着埃尔德的手腕一用力,手铐便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埃尔德捂着发红的手腕扭了扭,随后不满的指着身旁的展板冲亚瑟骂道。 “亚瑟,你看看上面写着什么?你看清楚了,今日主讲人:迈克尔·法拉第!” 99mk.net。wap.99mk.net 第九章 皇家学会的讲座 白厅街4号,一身警服穿戴整齐的亚瑟从大伦敦警察厅总部走出。 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分管伦敦其他警区的一众警督,大家互相交流着今天早上警务会议布置的工作内容,时不时还互相打趣两句。 警督们大多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在一众人中,年轻的亚瑟显得格外扎眼。 老警督们对于这位如火箭攀升的年轻人倒也十分照顾,但言语之间更多的还是显露出一股颇有距离感的客套。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人是深受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赏识的人物,可这种被特别对待的生分感觉让亚瑟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阿加雷斯则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几位满脸堆笑的老警督,他提醒着亚瑟。 “都是虚情假意,看看他们的眼神吧,再热情的笑容也盖不住写满真实的眼睛。这帮人简直嫉妒的想要掐死你。 亚瑟,看来你爬的太快也不好啊!总是四面树敌。不如咱们想想办法,先下手为强,给他们来一点教训?” 但亚瑟对于红魔鬼的挑拨已经早就免疫了。 如果他真的按照阿加雷斯的意思办事,从四年前到现在,他估计已经杀了一个营了。 他勉强的应付着老警督们的大献殷勤,不过好在警督们出了苏格兰场之后,没多久便纷纷坐上来往的公共马车返回各自警区。 亚瑟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调整好心情,早就在苏格兰场对面等候多时的埃尔德已经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埃尔德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在亚瑟面前晃了晃:“亚瑟,你瞧瞧这是什么?皇家学会的讲座门票!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我堂妹手里抢过来的。” 亚瑟当然知道这小子的潜台词,他抬手拦了辆路过的公共马车。 “我知道了,今天你的餐费我全包了。” 埃尔德紧随着亚瑟钻进马车里,哈哈大笑道:“够仗义!不过我也不让你吃亏。你之前不是特意叮嘱我找化学和药理学的讲座吗? 这回我可打听清楚了,今天的主讲人就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化学家。肯定让你满意!”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动,亚瑟的脑袋也随着一起摇摆。 “埃尔德,这回你可一定得确定好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小剧场看戏,本来说好了是看些高雅艺术,但实际上表演内容好像不太文明。” 埃尔德闻言,厚着脸皮咳嗽了一声。 “亚瑟!艺术不艺术的,不还是得看你用什么眼光审视它吗? 你得用批判的眼光辩证的看待它,美丽的女士们都穷的穿不起上衣了,这透露着怎样的信息? 我们这个社会的运转,一定是出了某种问题!” 亚瑟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看完演出后立马失踪的原因? 虽然社会确实出了毛病,但你的脑子也没灵光到哪里去。 去嫖妓就去嫖妓,关键还是个男妓,男妓也就算了,还让你姨妈抓了现行,闹到最后还不是得老子帮忙捞你!” 埃尔德听到亚瑟揭他伤疤,顿时勃然大怒道:“亚瑟!你他妈的!我去之前又不知道那是个男的!谁不知道鸡奸是重罪,我可是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能去做走私生意?” “那能一样吗?走私大不了把我绞死,判我鸡奸你这是要辱我清名!” 亚瑟望着埃尔德一脸正气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这回去皇家学会听讲座,你总不会再给我弄出点能批判的问题吧?” “哪儿能呢……” 埃尔德油嘴滑舌的正准备开口整两句黄腔,但还没等开口却看见亚瑟把挂在牛皮腰带上的快速手铐摘下来了。 亚瑟盯着那副手铐,自言自语道:“走私问题,我确实抓不了你。但如果你是在皇家学会搞淫秽色情……” 埃尔德听到这里,赶忙举手投降,对亚瑟行注目礼。 “你别乱来啊!我这回带你过去可是真心实意,没有任何一点的个人私欲。这次真的是个化学讲座。那个科学家很有名的,我记得叫……叫什么迈克尔……迈克尔什么来着……” 亚瑟试探着问了句:“迈克尔·杰克逊?” 埃尔德一听,一拍大腿喊道:“没错!好像就是迈克尔·杰克逊,我就说他很有名吧,你看你都认识他!” 亚瑟深吸一口气:“埃尔德。” 埃尔德一脸高兴:“怎么?不用谢我,你请我吃个晚饭就行。” “我他妈今天非得把你铐起来!” “唉!亚瑟!你他妈还真动手啊!”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街道上,穿过人流与伦敦的街头巷尾,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位于伦敦东北部的格雷山姆学院。 车门打开,双手被手铐锁住背在身后的埃尔德跌跌撞撞的被推下了车。 他踉跄着向前蹬了两步,鼻子都差点撞到了学院的朱红色砖墙上。 亚瑟礼貌的脱帽向车夫致了个谢,随后从兜里掏出两先令递了过去。 “这里不好打车,所以麻烦您在这等我们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还需要乘您的车,返程的路我们会付双倍的价钱。” 车夫倒也乐得赚这个轻松钱,他脱帽回礼道:“没问题,警官先生。” 亚瑟刚刚下车,还未等踏实的站在地上,便听见埃尔德愤怒的咆哮声。 “亚瑟!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就说了今天的主讲人叫迈克尔,你还非不信!” 亚瑟抬眼望去,埃尔德正在一面用于介绍今日讲座主讲人的看板前。 他气愤的蹦蹦跳跳,嘴里也不太干净:“你他妈的,还不赶紧把我的手铐解开。来听讲座的大多都是伦敦的淑女,你让她们瞧见我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找机会和她们花天酒地?” 亚瑟扫了眼四周,发现埃尔德说的还真没错。 虽然时间尚早,但格雷山姆学院的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穿着靓丽百褶裙、戴着丝质白手套的夫人小姐、大家闺秀随处可见。 她们有的在私家车夫的搀扶下,提着长裙走下马车,还有一个仆人在一旁拿着随身的小扫帚替她清扫干净路边的马粪和垃圾,以免玷污了她白净美丽的长裙。 有的则拿着一把扇子掩在嘴边,和熟悉的好友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还有一部分则若有若无的瞥了埃尔德一眼,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让埃尔德少爷极为愤怒的笑意。 亚瑟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让他丢尽了脸面,否则这小子八成半年都不再会搭理他。 他走上前去,熟练的顺着埃尔德的手腕一用力,手铐便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埃尔德捂着发红的手腕扭了扭,随后不满的指着身旁的展板冲亚瑟骂道。 “亚瑟,你看看上面写着什么?你看清楚了,今日主讲人:迈克尔·法拉第!”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章 牛津绅士 格雷山姆学院的报告大厅里,亚瑟和埃尔德坐在靠前的位置。 亚瑟的耳边是鼎沸的人声,鼻子里充斥着价格昂贵的香水味。 在挤满了听众的大厅里,女士们的占比要超过七成。 她们当中的每一位都打扮的雍容华贵。 吊钟似的宽大裙摆,衬裙重重叠叠的如褶皱般堆叠,从蓬松如棉花糖般的裙子向上看,女士们的腰肢却在紧身胸衣的约束下个顶个的纤细,就好像是一只只挥动着巨大翅膀的蝴蝶。 如今还不到夏季,但她们却像是约好了似的,早就换上了短袖,如花蕾般艳丽蓬松的袖子在她们的肩膀处盛开,那上面点缀的许多装饰亚瑟都叫不出来。 在领口的品味上,女士们的选择则各有不同。 年轻的女士更喜欢开一个较低的领口,然后披上一件半透明的蕾丝质小披风——曼特莱,从蕾丝的孔隙之间可以看见她们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以及如风景画中地平线般柔和纤细的锁骨。 至于年长些的,选择则较为保守一些,她们大多选择围上一圈自文艺复兴时期就很流行的拉夫领,遮住其他位置,只突出如天鹅般蜿蜒俏丽的脖子,在装饰华丽的宽大帽檐下看不见夫人们的眼睛,只能隐约发现夫人们如竹子般挺立的鼻尖,以及嘴角似有似无带着三分韵味的笑意。 年轻女孩儿的魅力胜在青春可爱,而夫人们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妩媚亦是别样风采。 埃尔德简直都要看花了眼,他激动地揪着亚瑟的袖子,虽然已经竭力压低了嗓音,但是依旧可以从他发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声线里想象出这小子体内荷尔蒙飙升的景象。 “喔!亚瑟!你看那位夫人!你看看她,她可真是太迷人了!喔,我不敢奢求能做他的情人,哪怕让我做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狗,我死也情愿了。” “嘿嘿!亚瑟,你看,那位女士。喔,天啊!她冲我甩了甩裙摆!我的上帝啊,她是不是在暗示我?” “该死!我今天应该带我妹妹来的,这样我就可以借她帮我搭讪了。这么贸贸然上去问候,她肯定会认为我没有教养。” “该死,科学真是太棒了!上帝啊!您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这个地方,我要是早知道,那我就不去念什么古典文学了。 什么雪莱和拜伦,他们狗屁都不是!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艾萨克·牛顿爵士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太阳!” 坐在亚瑟旁边的先生皱着眉头瞧了眼埃尔德猪哥相,压低嗓音冲着亚瑟开口道。 “警官先生,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可以让您的朋友安静点吗?” 亚瑟冷静道:“不,先生,您误会了,我不认识他,我和您一样,只是凑巧和他坐在了一起。不过您放心,等到讲座一结束,我马上就会把这个破坏公共秩序的人押解到苏格兰场。” 那位先生听到这里,还露出了几分抱有歉意的笑容,他摘下帽子感谢道:“那真是有劳您的。” “不客气。” 亚瑟瞥了眼一旁的埃尔德,为那位先生解释道:“您要知道,众所周知,牛津大学古典文学专业毕业的人总是像他这样。” 那位先生听得一愣:“牛津毕业的是这样吗?” 埃尔德听到牛津这个关键词,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牛津?什么牛津?” 亚瑟冲他使了个眼色,问道:“先生,请问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埃尔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亚瑟跺了他一脚。 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神气的揪着衣领松了松:“一位正宗的牛津绅士,从不避讳他的毕业院校。” 亚瑟回过头冲身旁的先生说道:“您看,就像我说的那样。” 亚瑟刚说完,坐在他身后的先生也搭腔道:“没错,就像这位警官先生说的那样,牛津的都这样。” “请问您是哪里毕业的?” “我?”后排先生拍着胸脯自豪道:“剑桥。” 一旁的埃尔德正想接话,但还不等开口,便发现原本喧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演讲台上不知何时来了个中年绅士,他打着鲜红的领结、内穿白衬衫、外套一件旧但整洁的深黑西装。 在他的指挥下,皇家学会的工作人员正搬运着即将马上演讲时要用到的实验用具。 安静的大厅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法拉第先生,我永远支持您!” 台上的绅士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脸色一红,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他和善的朝着台下挥了辉手。 他不挥手还好,法拉第这一挥手,大厅中立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埃尔德见状,忍不住感叹道:“天啊!我堂妹真的没骗我,迈克尔·法拉第果然是皇家学会里最受欢迎的科学家!看看那些女士们,她们全都在起立为他的成就鼓掌。” 亚瑟盯着法拉第看了半天,这才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不光是科学成就的问题,就算仅凭外貌和举止,他也足以胜过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士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他,还真是让我有种奇幻的感觉,毕竟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课本里呢。” 埃尔德诧异道:“你们历史系还教化学知识吗?” 亚瑟摇了摇头:“不是在大学学的,是中学的时候。” 埃尔德摸了摸脑袋:“你们约克郡的中学教育这么与时俱进吗?我们那里的中学教的还都是一些文法、修辞之类的知识。亚瑟,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警督呢,科学真是个好东西。” 红魔鬼阿加雷斯蹲在亚瑟的椅背上,坏笑着开口道:“亚瑟,你羡慕这个法拉第吗?别担心,只要你听我的,将来你也可以和他一样。” 阿加雷斯这话刚说完,法拉第便站在了演讲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了他那不算太大但却清晰且富有磁性的嗓音,正如他的研究成果一样。 “先生们,女士们,下午好。” 法拉第刚说完,台下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法拉第一抬手,掌声立刻停止,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认为我今天依然要讲化学。但很遗憾的是,今天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其实,我在几年以前,就受到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的指派,向着电学领域发展。只不过因为我天资愚笨,所以近几年一直没有什么成果,弄得我都不敢以一名电学研究者的身份出现在演讲台上。 但是,从今天开始,这一切就不一样了。我即将向各位首次展示我的最新研究成果——电磁感应现象!”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章 牛津绅士 格雷山姆学院的报告大厅里,亚瑟和埃尔德坐在靠前的位置。 亚瑟的耳边是鼎沸的人声,鼻子里充斥着价格昂贵的香水味。 在挤满了听众的大厅里,女士们的占比要超过七成。 她们当中的每一位都打扮的雍容华贵。 吊钟似的宽大裙摆,衬裙重重叠叠的如褶皱般堆叠,从蓬松如棉花糖般的裙子向上看,女士们的腰肢却在紧身胸衣的约束下个顶个的纤细,就好像是一只只挥动着巨大翅膀的蝴蝶。 如今还不到夏季,但她们却像是约好了似的,早就换上了短袖,如花蕾般艳丽蓬松的袖子在她们的肩膀处盛开,那上面点缀的许多装饰亚瑟都叫不出来。 在领口的品味上,女士们的选择则各有不同。 年轻的女士更喜欢开一个较低的领口,然后披上一件半透明的蕾丝质小披风——曼特莱,从蕾丝的孔隙之间可以看见她们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以及如风景画中地平线般柔和纤细的锁骨。 至于年长些的,选择则较为保守一些,她们大多选择围上一圈自文艺复兴时期就很流行的拉夫领,遮住其他位置,只突出如天鹅般蜿蜒俏丽的脖子,在装饰华丽的宽大帽檐下看不见夫人们的眼睛,只能隐约发现夫人们如竹子般挺立的鼻尖,以及嘴角似有似无带着三分韵味的笑意。 年轻女孩儿的魅力胜在青春可爱,而夫人们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妩媚亦是别样风采。 埃尔德简直都要看花了眼,他激动地揪着亚瑟的袖子,虽然已经竭力压低了嗓音,但是依旧可以从他发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声线里想象出这小子体内荷尔蒙飙升的景象。 “喔!亚瑟!你看那位夫人!你看看她,她可真是太迷人了!喔,我不敢奢求能做他的情人,哪怕让我做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狗,我死也情愿了。” “嘿嘿!亚瑟,你看,那位女士。喔,天啊!她冲我甩了甩裙摆!我的上帝啊,她是不是在暗示我?” “该死!我今天应该带我妹妹来的,这样我就可以借她帮我搭讪了。这么贸贸然上去问候,她肯定会认为我没有教养。” “该死,科学真是太棒了!上帝啊!您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这个地方,我要是早知道,那我就不去念什么古典文学了。 什么雪莱和拜伦,他们狗屁都不是!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艾萨克·牛顿爵士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太阳!” 坐在亚瑟旁边的先生皱着眉头瞧了眼埃尔德猪哥相,压低嗓音冲着亚瑟开口道。 “警官先生,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可以让您的朋友安静点吗?” 亚瑟冷静道:“不,先生,您误会了,我不认识他,我和您一样,只是凑巧和他坐在了一起。不过您放心,等到讲座一结束,我马上就会把这个破坏公共秩序的人押解到苏格兰场。” 那位先生听到这里,还露出了几分抱有歉意的笑容,他摘下帽子感谢道:“那真是有劳您的。” “不客气。” 亚瑟瞥了眼一旁的埃尔德,为那位先生解释道:“您要知道,众所周知,牛津大学古典文学专业毕业的人总是像他这样。” 那位先生听得一愣:“牛津毕业的是这样吗?” 埃尔德听到牛津这个关键词,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牛津?什么牛津?” 亚瑟冲他使了个眼色,问道:“先生,请问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埃尔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亚瑟跺了他一脚。 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神气的揪着衣领松了松:“一位正宗的牛津绅士,从不避讳他的毕业院校。” 亚瑟回过头冲身旁的先生说道:“您看,就像我说的那样。” 亚瑟刚说完,坐在他身后的先生也搭腔道:“没错,就像这位警官先生说的那样,牛津的都这样。” “请问您是哪里毕业的?” “我?”后排先生拍着胸脯自豪道:“剑桥。” 一旁的埃尔德正想接话,但还不等开口,便发现原本喧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演讲台上不知何时来了个中年绅士,他打着鲜红的领结、内穿白衬衫、外套一件旧但整洁的深黑西装。 在他的指挥下,皇家学会的工作人员正搬运着即将马上演讲时要用到的实验用具。 安静的大厅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法拉第先生,我永远支持您!” 台上的绅士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脸色一红,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他和善的朝着台下挥了辉手。 他不挥手还好,法拉第这一挥手,大厅中立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埃尔德见状,忍不住感叹道:“天啊!我堂妹真的没骗我,迈克尔·法拉第果然是皇家学会里最受欢迎的科学家!看看那些女士们,她们全都在起立为他的成就鼓掌。” 亚瑟盯着法拉第看了半天,这才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不光是科学成就的问题,就算仅凭外貌和举止,他也足以胜过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士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他,还真是让我有种奇幻的感觉,毕竟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课本里呢。” 埃尔德诧异道:“你们历史系还教化学知识吗?” 亚瑟摇了摇头:“不是在大学学的,是中学的时候。” 埃尔德摸了摸脑袋:“你们约克郡的中学教育这么与时俱进吗?我们那里的中学教的还都是一些文法、修辞之类的知识。亚瑟,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警督呢,科学真是个好东西。” 红魔鬼阿加雷斯蹲在亚瑟的椅背上,坏笑着开口道:“亚瑟,你羡慕这个法拉第吗?别担心,只要你听我的,将来你也可以和他一样。” 阿加雷斯这话刚说完,法拉第便站在了演讲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了他那不算太大但却清晰且富有磁性的嗓音,正如他的研究成果一样。 “先生们,女士们,下午好。” 法拉第刚说完,台下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法拉第一抬手,掌声立刻停止,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认为我今天依然要讲化学。但很遗憾的是,今天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其实,我在几年以前,就受到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的指派,向着电学领域发展。只不过因为我天资愚笨,所以近几年一直没有什么成果,弄得我都不敢以一名电学研究者的身份出现在演讲台上。 但是,从今天开始,这一切就不一样了。我即将向各位首次展示我的最新研究成果——电磁感应现象!”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一章 电磁感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演讲台上,大家伙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成果居然能让一向沉稳、镇定的迈克尔·法拉第先生高兴成这样。 法拉第笑着说道:“相信在座的很多听众都知道,其实世界关于电学和磁学的研究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了。 但在最早期的时候,科学研究者们都认为这是两门独立分开的学科。 但商人们却与我们意见不同。 因为在18世纪时,有一位伦敦商人惊人的发现,他的一箱铁勺子在遭遇了雷击后居然惊人的产生了磁性。 这种科学研究者与商人的分歧直到1820年才得到解决,那一年,丹麦科学家汉斯·奥斯特做了一个实验。 他将电线与一根磁针平行摆放,而当他通上电流的一瞬间,他却惊喜的发现磁针居然跳动了一下。 在经过反复多次实验后,奥斯特确认这不是巧合。很快,他发布了一篇名为《论磁针的电流撞击实验》的论文,科学界将这项伟大发现称为‘电流的磁效应’。 从这以后我们这些浅薄的科学研究者们终于意识到了,原来电是可以产生磁的。 而当我奉导师汉弗里·戴维之命转入电学研究领域时,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果电可以产生磁,那么磁能否产生电呢? 为了这个猜想,这些年我进行过无数次的实验,终于,就在前不久,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电能产生磁,磁也确实可以产生电,电学与磁学并不是独立分开的学科,而是具有强关联性的统一学科!” 语罢,法拉第揭开蒙在实验桌上的黑布。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根用白布密密麻麻缠绕的六英寸圆铁环,圆环的左右半边则分别缠绕着两股绝缘铜线。 左半边的铜线连接了一组手工制作的电池,构成了一组独立的电路。 而右半边铜线则只连接了一个电流表。 法拉第热情的为大家介绍着:“就像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这两组电路是独立的,不相联的。我们把左边带电池的电路称为A,右边的不带电池但接了电流表的则称为B。 因此,按照我们的常识来说,即便给电路A通上了电,电路B的电流表指针也不会进行偏转。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法拉第微笑着走上前去,他轻轻的打开了电路A的开关。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电路B的电流表居然向着顺时针方向发生了一丝偏转,但很快又归正到了原位。 而当法拉第关闭开关时,电流表居然又向着逆时针方向进行了偏转。 “我的天啊!”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道:“法拉第先生,这真的不是因为您晃了桌子吗?” 法拉第风趣的开口道:“虽然皇家学会向来缺乏经费,但我们还不至于穷的买不起一张合适的实验桌子。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来亲手试试。现在开始,我的双手离开桌面。” 他将方才提出质疑的先生请上了台,那位先生尝试了七八次,又仔细的检查了实验用的桌子,这才惊叹道。 “虽然我知道您每次讲座都非常精彩,但这次无疑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一次!请允许我代表在场的观众,再次向您致意崇高的敬意。” 语罢,那位先生脱下帽子,一只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 台下也再次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就在这时,讲座席上又站起了一位男士。 他质疑道:“法拉第先生,虽然我无意冒犯。但我觉得会不会是您实验用的那个铁环漏电? 毕竟两个电路都连接在了铁环上,虽然您用白布进行了绝缘处理,但或许依然有电流顺着铁环跑了过去。” 法拉第听到这个质疑,也不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请您再看第二个实验。” 语罢,他又揭开了另一个实验桌上的黑布。 这一次的实验装置要简单的多,只有一个电流表,一个缠满了铜线的中空线圈,还有连接了它们两者的两段铜线。 法拉第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磁铁,朝着中空线圈里放了进去。 只见磁铁一闪而过,穿过线圈落在了桌面上,与此同时,电流表同样发生了偏转。 法拉第笑着开口道:“先生,您看到了。这一回,我甚至连电池都没有用。” 在场的观众无不惊呼:“上帝啊!这可能会是今年的最大发现了!” “法拉第先生,将电学与磁学合二为一,您或许将可以凭借这项成就与艾萨克·牛顿爵士比肩。” 对于观众们的捧场,法拉第只是微微点头还礼,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虽然学术成果得到认可令他高兴,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进行实验仅仅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还是通过实验得出经验,并总结成为一条可以反复验证的结论,并解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分析过程。 台下的埃尔德看到法拉第如同变魔术一般的实验,又听见他开始大谈什么磁感线之类的名词,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什么东西都听不明白。 他用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亚瑟,小声问道:“你听懂了吗?” 亚瑟挑了挑眉毛,冲他眨眼:“略懂。实不相瞒,我这其实是听第二遍了。” “啊?你之前偷偷来参加过讲座吗?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算了算了,那你给我讲讲,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磁感线,还有那个什么怎么分辨电流方向和磁场方向。 这东西也太难了,我好不容易来听次讲座,总得学一点。要不然以后和那些喜欢科学的漂亮小姐聊天,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亚瑟道:“我教你个容易的记忆方法吧。” 埃尔德好奇道:“什么容易的方法?” 亚瑟开口道:“如果你是想分辨电流的方向,那就伸出你的右手。四根手指并拢,大拇指与其他四根手指保持垂直。 对,就是这样,五根手指都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接下来,把手心对准磁场的N极方向,大拇指对准导体运动的方向,就是磁铁下坠的方向。 那么,你剩下四根手指的指向就是产生感应电流的方向。” 埃尔德听完这话,惊奇道:“亚瑟!你真是个天才!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亚瑟对这个避而不答:“你还想不想学如何判断导体受力的方向了?” “学,我当然要学!” “现在,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喔?这回又换到左手了?” “废话不要那么多,你听我说……” 谁知亚瑟这话还没说完,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温和的询问声。 “请问,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亚瑟扭头一看,法拉第不知何时居然走到了他与埃尔德的身边,平平无奇的两个小子一下子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法拉第和善的笑道:“警官先生,您可以重新给我讲一下右手的吗?右手的只听到了一半。至于左手的,咱们可以待会儿再说。”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一章 电磁感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演讲台上,大家伙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成果居然能让一向沉稳、镇定的迈克尔·法拉第先生高兴成这样。 法拉第笑着说道:“相信在座的很多听众都知道,其实世界关于电学和磁学的研究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了。 但在最早期的时候,科学研究者们都认为这是两门独立分开的学科。 但商人们却与我们意见不同。 因为在18世纪时,有一位伦敦商人惊人的发现,他的一箱铁勺子在遭遇了雷击后居然惊人的产生了磁性。 这种科学研究者与商人的分歧直到1820年才得到解决,那一年,丹麦科学家汉斯·奥斯特做了一个实验。 他将电线与一根磁针平行摆放,而当他通上电流的一瞬间,他却惊喜的发现磁针居然跳动了一下。 在经过反复多次实验后,奥斯特确认这不是巧合。很快,他发布了一篇名为《论磁针的电流撞击实验》的论文,科学界将这项伟大发现称为‘电流的磁效应’。 从这以后我们这些浅薄的科学研究者们终于意识到了,原来电是可以产生磁的。 而当我奉导师汉弗里·戴维之命转入电学研究领域时,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果电可以产生磁,那么磁能否产生电呢? 为了这个猜想,这些年我进行过无数次的实验,终于,就在前不久,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电能产生磁,磁也确实可以产生电,电学与磁学并不是独立分开的学科,而是具有强关联性的统一学科!” 语罢,法拉第揭开蒙在实验桌上的黑布。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根用白布密密麻麻缠绕的六英寸圆铁环,圆环的左右半边则分别缠绕着两股绝缘铜线。 左半边的铜线连接了一组手工制作的电池,构成了一组独立的电路。 而右半边铜线则只连接了一个电流表。 法拉第热情的为大家介绍着:“就像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这两组电路是独立的,不相联的。我们把左边带电池的电路称为A,右边的不带电池但接了电流表的则称为B。 因此,按照我们的常识来说,即便给电路A通上了电,电路B的电流表指针也不会进行偏转。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法拉第微笑着走上前去,他轻轻的打开了电路A的开关。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电路B的电流表居然向着顺时针方向发生了一丝偏转,但很快又归正到了原位。 而当法拉第关闭开关时,电流表居然又向着逆时针方向进行了偏转。 “我的天啊!”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道:“法拉第先生,这真的不是因为您晃了桌子吗?” 法拉第风趣的开口道:“虽然皇家学会向来缺乏经费,但我们还不至于穷的买不起一张合适的实验桌子。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来亲手试试。现在开始,我的双手离开桌面。” 他将方才提出质疑的先生请上了台,那位先生尝试了七八次,又仔细的检查了实验用的桌子,这才惊叹道。 “虽然我知道您每次讲座都非常精彩,但这次无疑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一次!请允许我代表在场的观众,再次向您致意崇高的敬意。” 语罢,那位先生脱下帽子,一只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 台下也再次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就在这时,讲座席上又站起了一位男士。 他质疑道:“法拉第先生,虽然我无意冒犯。但我觉得会不会是您实验用的那个铁环漏电? 毕竟两个电路都连接在了铁环上,虽然您用白布进行了绝缘处理,但或许依然有电流顺着铁环跑了过去。” 法拉第听到这个质疑,也不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请您再看第二个实验。” 语罢,他又揭开了另一个实验桌上的黑布。 这一次的实验装置要简单的多,只有一个电流表,一个缠满了铜线的中空线圈,还有连接了它们两者的两段铜线。 法拉第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磁铁,朝着中空线圈里放了进去。 只见磁铁一闪而过,穿过线圈落在了桌面上,与此同时,电流表同样发生了偏转。 法拉第笑着开口道:“先生,您看到了。这一回,我甚至连电池都没有用。” 在场的观众无不惊呼:“上帝啊!这可能会是今年的最大发现了!” “法拉第先生,将电学与磁学合二为一,您或许将可以凭借这项成就与艾萨克·牛顿爵士比肩。” 对于观众们的捧场,法拉第只是微微点头还礼,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虽然学术成果得到认可令他高兴,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进行实验仅仅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还是通过实验得出经验,并总结成为一条可以反复验证的结论,并解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分析过程。 台下的埃尔德看到法拉第如同变魔术一般的实验,又听见他开始大谈什么磁感线之类的名词,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什么东西都听不明白。 他用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亚瑟,小声问道:“你听懂了吗?” 亚瑟挑了挑眉毛,冲他眨眼:“略懂。实不相瞒,我这其实是听第二遍了。” “啊?你之前偷偷来参加过讲座吗?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算了算了,那你给我讲讲,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磁感线,还有那个什么怎么分辨电流方向和磁场方向。 这东西也太难了,我好不容易来听次讲座,总得学一点。要不然以后和那些喜欢科学的漂亮小姐聊天,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亚瑟道:“我教你个容易的记忆方法吧。” 埃尔德好奇道:“什么容易的方法?” 亚瑟开口道:“如果你是想分辨电流的方向,那就伸出你的右手。四根手指并拢,大拇指与其他四根手指保持垂直。 对,就是这样,五根手指都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接下来,把手心对准磁场的N极方向,大拇指对准导体运动的方向,就是磁铁下坠的方向。 那么,你剩下四根手指的指向就是产生感应电流的方向。” 埃尔德听完这话,惊奇道:“亚瑟!你真是个天才!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亚瑟对这个避而不答:“你还想不想学如何判断导体受力的方向了?” “学,我当然要学!” “现在,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喔?这回又换到左手了?” “废话不要那么多,你听我说……” 谁知亚瑟这话还没说完,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温和的询问声。 “请问,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亚瑟扭头一看,法拉第不知何时居然走到了他与埃尔德的身边,平平无奇的两个小子一下子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法拉第和善的笑道:“警官先生,您可以重新给我讲一下右手的吗?右手的只听到了一半。至于左手的,咱们可以待会儿再说。”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二章 坏起来了 亚瑟望着就站在他面前的法拉第,感受对方和善温和的态度,与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或许还是在课本里看到他更好一些。 即便亚瑟认为自己的物理学的还算不错,记忆力也处于较为优秀的范围。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记错了定理那还不得遗臭万年? 法拉第看到亚瑟许久没有说话,还以为是他的突然到来引起了听众的太多关注,从而惊吓到了这位热爱科学的苏格兰场警官。 在皇家学会里,法拉第经常接触到这种不喜欢引人瞩目的科学家。 因此,他想当然的把亚瑟归为了他们的同类。 法拉第不好意思的欠身表达歉意道:“警官先生,我并不是有意打断您和朋友之间的讨论。 但是我认为您方才提到的这种记忆方法,好像真的很适合用来帮助初涉电学领域的学生。 如果您不好意思当众分享的话,我们可以等到讲座结束以后再慢慢交流。” 法拉第的话刚说完,亚瑟还未回答呢,坐在一旁的埃尔德可不乐意。 这小子发现全场女士们的视线焦点都汇聚在他们三人身上,荷尔蒙飙升到极限的埃尔德啪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着法拉第开口道。 “法拉第先生,我的这位朋友生性腼腆,不擅言谈。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法拉第看到埃尔德居然愿意自告奋勇,高兴地握住了他的手:“那么,请问您,刚刚那个右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简单。这个……右手嘛……就是……右手……唉……” 兴许是站起身那下太猛,以致于埃尔德体内的血液供氧跟不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别说复述亚瑟讲过的知识,他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埃尔德少爷吞吞吐吐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忽然脑内灵光一现。 他揪住了法拉第的右手凑到眼前,仔细研究了半天,这才徐徐开口道。 “呃……法拉第先生,您这右手的智慧线……” 埃尔德此话一出,会场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爆笑声,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矜持的女士们拿起扇子掩在嘴边,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至于男士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而那位坐在亚瑟身后那位毕业于剑桥的先生,更是一边笑一边拍打着椅背,他断断续续的喊道。 “没……没错。他们……他们牛津的教育是这样的。” 亚瑟见状,忍不住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埃尔德,你不知道就不知道,逞什么能呢?” 埃尔德脸色发白,心虚的一脑门子汗,他低声骂道:“亚瑟,亚瑟!你他妈的倒是救救我啊!”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亚瑟就算不想出来也不行了。 他站起身来,开口解释道:“法拉第先生,我……” 法拉第被埃尔德弄出来的这一幕滑稽表演也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见亚瑟站起身来,第一反应居然是犹豫着问道:“您该不会还要再帮我看看命运线吧?” 亚瑟还未说话,急于摆脱尴尬的埃尔德又抢着开口道:“法拉第先生,这种小事不必麻烦亚瑟,我已经帮您都看完了,您的命运线也很不错。” 这下子,会场里的笑声简直都能用来开音乐会了。 一向好脾气的亚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瞪了埃尔德一眼,冲着他低声嘀咕。 “这里有你什么事?还不快闭嘴!” 埃尔德赶忙住了嘴,他也知道如果再说上两句,从今往后他在皇家学会讲座会场里的声誉就全毁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开口道:“法拉第先生,右手是我用来判断电的方向。当然了,您第二个实验里用到了线圈,所以也可以用……” 法拉第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没错,线圈可以用安培定则即右手螺旋定则判断。但是您刚刚说的那个右手定则,貌似与右手螺旋定则不同。” 亚瑟听到这话,虽然脸上依然维持着苏格兰场警察固有的从容与淡定,但他身旁的红魔鬼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大笑了。 “亚瑟,你怎么回事?你看看你的脖子,汗都下来了。你难道不知道右手螺旋定则吗?那是法国人安德烈·安培在1820年提出来的。你如果不知道,我可以教你嘛。一条灵魂,价格公道便宜。” 可阿加雷斯虽然看见亚瑟出汗了,但他显然猜错了亚瑟的想法,亚瑟并不是不会右手螺旋定则,但让他诧异的是——安培居然已经提出来了? 亚瑟琢磨了一下,谨慎的开口道:“我也是受到安培定则的启发,所以才想出的用左右手进行判断的方法。 右手定则的判断方法是,使大拇指跟其余四个手指垂直,并且都跟手掌处于一个平面上。 这时,把右手放入磁场中,让磁感线垂直穿过手心,大拇指指向导体运动的方向,那么其余四根手指所指的方向就是感应电流方向。” 法拉第闻言,立刻伸出手指自顾自的比划了一下,不多时,他紧皱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他欣喜的笑道:“还真的是这样!” 法拉第此话一出,在场的先生女士们的笑声也渐渐淡了,他们纷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互相比划着。 没多久,便听见会场内响起一片哗然。 “真是天才的总结。” “就像是法拉第先生说的那样,这真的很适合初学者用来记忆。” “警官先生,那么左手定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法拉第听到观众们已经开始帮他询问了,于是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向亚瑟。 亚瑟也明白法拉第眼神中的含义,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示范道:“左手定则的使用方法与右手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它是用来判断力的,而不是用来判断电流的。 先生们女士们,请伸开左手,使拇指与其他四指垂直,让磁感线从手心流入,四指指向电流方向,那么大拇指指向的就是安培力,即通电导线在磁场中的受力方向。 如果运动电荷是正的,此时大拇指的指向也可表示为洛伦兹力方向,而如果电荷是负的那么大拇指指向的反方向为洛伦兹力方向。” 亚瑟说完这段话,微微松了口气。 记对记错他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像是法拉第这种大师级的科学家如果发现他错了,也一定会进行纠正的,为了帮埃尔德脱身,今天他算是豁出去了。 正当他打算坐下时,亚瑟却突然发现会场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既没有像刚才一样掏出手比划,也没有出声哄笑,而是一个个愣愣的望着他。 正当亚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法拉第开口了。 他满脸歉意的向亚瑟询问道:“请恕我孤陋寡闻了,能否冒昧的请问您一句,什么是洛伦兹力?” 亚瑟听到这话,瞳孔微缩,心中暗道一句:“坏了,出大事了。”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二章 坏起来了 亚瑟望着就站在他面前的法拉第,感受对方和善温和的态度,与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或许还是在课本里看到他更好一些。 即便亚瑟认为自己的物理学的还算不错,记忆力也处于较为优秀的范围。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记错了定理那还不得遗臭万年? 法拉第看到亚瑟许久没有说话,还以为是他的突然到来引起了听众的太多关注,从而惊吓到了这位热爱科学的苏格兰场警官。 在皇家学会里,法拉第经常接触到这种不喜欢引人瞩目的科学家。 因此,他想当然的把亚瑟归为了他们的同类。 法拉第不好意思的欠身表达歉意道:“警官先生,我并不是有意打断您和朋友之间的讨论。 但是我认为您方才提到的这种记忆方法,好像真的很适合用来帮助初涉电学领域的学生。 如果您不好意思当众分享的话,我们可以等到讲座结束以后再慢慢交流。” 法拉第的话刚说完,亚瑟还未回答呢,坐在一旁的埃尔德可不乐意。 这小子发现全场女士们的视线焦点都汇聚在他们三人身上,荷尔蒙飙升到极限的埃尔德啪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着法拉第开口道。 “法拉第先生,我的这位朋友生性腼腆,不擅言谈。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法拉第看到埃尔德居然愿意自告奋勇,高兴地握住了他的手:“那么,请问您,刚刚那个右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简单。这个……右手嘛……就是……右手……唉……” 兴许是站起身那下太猛,以致于埃尔德体内的血液供氧跟不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别说复述亚瑟讲过的知识,他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埃尔德少爷吞吞吐吐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忽然脑内灵光一现。 他揪住了法拉第的右手凑到眼前,仔细研究了半天,这才徐徐开口道。 “呃……法拉第先生,您这右手的智慧线……” 埃尔德此话一出,会场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爆笑声,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矜持的女士们拿起扇子掩在嘴边,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至于男士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而那位坐在亚瑟身后那位毕业于剑桥的先生,更是一边笑一边拍打着椅背,他断断续续的喊道。 “没……没错。他们……他们牛津的教育是这样的。” 亚瑟见状,忍不住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埃尔德,你不知道就不知道,逞什么能呢?” 埃尔德脸色发白,心虚的一脑门子汗,他低声骂道:“亚瑟,亚瑟!你他妈的倒是救救我啊!”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亚瑟就算不想出来也不行了。 他站起身来,开口解释道:“法拉第先生,我……” 法拉第被埃尔德弄出来的这一幕滑稽表演也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见亚瑟站起身来,第一反应居然是犹豫着问道:“您该不会还要再帮我看看命运线吧?” 亚瑟还未说话,急于摆脱尴尬的埃尔德又抢着开口道:“法拉第先生,这种小事不必麻烦亚瑟,我已经帮您都看完了,您的命运线也很不错。” 这下子,会场里的笑声简直都能用来开音乐会了。 一向好脾气的亚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瞪了埃尔德一眼,冲着他低声嘀咕。 “这里有你什么事?还不快闭嘴!” 埃尔德赶忙住了嘴,他也知道如果再说上两句,从今往后他在皇家学会讲座会场里的声誉就全毁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开口道:“法拉第先生,右手是我用来判断电的方向。当然了,您第二个实验里用到了线圈,所以也可以用……” 法拉第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没错,线圈可以用安培定则即右手螺旋定则判断。但是您刚刚说的那个右手定则,貌似与右手螺旋定则不同。” 亚瑟听到这话,虽然脸上依然维持着苏格兰场警察固有的从容与淡定,但他身旁的红魔鬼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大笑了。 “亚瑟,你怎么回事?你看看你的脖子,汗都下来了。你难道不知道右手螺旋定则吗?那是法国人安德烈·安培在1820年提出来的。你如果不知道,我可以教你嘛。一条灵魂,价格公道便宜。” 可阿加雷斯虽然看见亚瑟出汗了,但他显然猜错了亚瑟的想法,亚瑟并不是不会右手螺旋定则,但让他诧异的是——安培居然已经提出来了? 亚瑟琢磨了一下,谨慎的开口道:“我也是受到安培定则的启发,所以才想出的用左右手进行判断的方法。 右手定则的判断方法是,使大拇指跟其余四个手指垂直,并且都跟手掌处于一个平面上。 这时,把右手放入磁场中,让磁感线垂直穿过手心,大拇指指向导体运动的方向,那么其余四根手指所指的方向就是感应电流方向。” 法拉第闻言,立刻伸出手指自顾自的比划了一下,不多时,他紧皱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他欣喜的笑道:“还真的是这样!” 法拉第此话一出,在场的先生女士们的笑声也渐渐淡了,他们纷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互相比划着。 没多久,便听见会场内响起一片哗然。 “真是天才的总结。” “就像是法拉第先生说的那样,这真的很适合初学者用来记忆。” “警官先生,那么左手定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法拉第听到观众们已经开始帮他询问了,于是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向亚瑟。 亚瑟也明白法拉第眼神中的含义,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示范道:“左手定则的使用方法与右手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它是用来判断力的,而不是用来判断电流的。 先生们女士们,请伸开左手,使拇指与其他四指垂直,让磁感线从手心流入,四指指向电流方向,那么大拇指指向的就是安培力,即通电导线在磁场中的受力方向。 如果运动电荷是正的,此时大拇指的指向也可表示为洛伦兹力方向,而如果电荷是负的那么大拇指指向的反方向为洛伦兹力方向。” 亚瑟说完这段话,微微松了口气。 记对记错他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像是法拉第这种大师级的科学家如果发现他错了,也一定会进行纠正的,为了帮埃尔德脱身,今天他算是豁出去了。 正当他打算坐下时,亚瑟却突然发现会场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既没有像刚才一样掏出手比划,也没有出声哄笑,而是一个个愣愣的望着他。 正当亚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法拉第开口了。 他满脸歉意的向亚瑟询问道:“请恕我孤陋寡闻了,能否冒昧的请问您一句,什么是洛伦兹力?” 亚瑟听到这话,瞳孔微缩,心中暗道一句:“坏了,出大事了。”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三章 公爵有请 法拉第的问题一问出口,亚瑟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一名伦敦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他对于目前世界科学的进展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为了防止在他解释洛伦兹力的过程中再扯出一大堆暂时没有发明的新概念,这一回他聪明的使用起了在苏格兰场和治安法庭上磨练出来的打岔和套话技术。 亚瑟摸着后脑勺,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开口道。 “法拉第先生,很抱歉让您听错了。我是从约克郡来的,所以我的口语发音不像是伦敦腔那么标准,我刚才说的其实不是洛伦兹(Lorenz),而是劳伦斯(Lawrence)。” 法拉第诧异道:“劳伦斯?这两个单词听起来确实差不多。” 亚瑟回道:“先不提这个了,我刚刚表述左手定则时所说的其他东西,您还有听混淆的吗?” 法拉第回想了一下:“其他的应该没有了,像是什么电荷之类的,都是比较基础的概念。而且您在其他地方的口音也没有那么重,我都听得非常清晰。” 亚瑟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没有电子不要紧,有电荷的概念就行。 心里有了底,亚瑟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法拉第先生,您应该知道,劳伦斯有桂冠和荣誉的意思。 这也代表了我对劳伦斯力的看法,它就像是荣誉一样,看起来好像存在,但实际上又不存在。 或许,它仅仅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 也就是说,我推测它可能存在,但是又无法证实它存在,这或许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力。” 法拉第闻言皱眉思考道:“您是说,这个所谓的劳伦斯力,是您的一个猜想?” “没错。” “那么您对于它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亚瑟看到法拉第和在场听众已经彻底被他带着跑了,于是便放心大胆的开始套话了。 “请问您,目前学界对于电流的定义是怎样的呢?” 法拉第想也不想的回道:“电流首先是由意大利科学家伽伐尼所提出的,在长时间的争议后,最终本杰明·富兰克林先生于18世纪50年代发现正负电荷,从那以后经过多年讨论,最终学界统一把正电荷定向移动方向规定为电流的运动方向。” 亚瑟听到这里,终于笑着说道:“正如您方才演讲和实验时说的那样,电可以产生磁,磁也可以产生电,而您应该知道,磁与电之间会产生作用力。 因此,我方才在看您实验时,便猜想着,如果电流是由电荷组成的,那么在磁生电的过程中,那些新生的电荷在运动过程中应该也会受到力。 安培力是磁场对电流的作用力,而我所说的劳伦斯力,则是运动电荷在磁场中所受到的力。 虽然都是电所受的力,但一个是宏观角度的,另一个则是微观角度的。” 法拉第听到亚瑟的解释,眉头忽的一蹙,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开口询问道:“也就是说,您认为安培力是这个所谓的劳伦斯力的合力?” 亚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法拉第摸着前额,笑着开口道:“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猜想,而且听起来也非常符合逻辑。 但是,就目前的科学研究来说,我们虽然知道电荷存在,但它也仅仅是我们想象中的一个有质量但不存在体积和形状的质点,是一个极端理想化的模型。 怪不得您会把这个力称为劳伦斯力呢,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它确实是一个摸不着但却感觉存在的桂冠和荣誉。” 亚瑟笑道:“很抱歉没能给您带来多少实质性的进展,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不切实际的猜想而已。” 亚瑟这话刚说完,一旁的红魔鬼就小声嘟囔了起来:“嘿!他妈的,亚瑟,你小子猜的还挺准。” 虽然所谓的劳伦斯力仅仅是个猜想,但法拉第却依然不掩饰他对于亚瑟的欣赏。 他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小伙子,科学需要的就是猜想。 在没有人证明你是错的之前,那你就有可能是对的,谁都不能轻易否认你。 在我得出实验结果前,许多人都不相信磁可以产生电,但它就是产生了,科学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口中的劳伦斯力就变成了现实也说不定呢? 对了,我还未曾请教您的名字。” 亚瑟微微欠身鞠躬道:“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黑斯廷斯?”法拉第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沉吟道:“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不远处的一位夫人忽然惊呼道:“苏格兰场警察制服,还戴着闪闪发亮的肩章,名字叫亚瑟·黑斯廷斯,而且同样十分年轻。 我的上帝啊!他、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在治安法庭上拯救了可怜孩子生命的亚瑟警官吧?” “那个前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的警官?” “正义的化身,公众的榜样,那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 “喔!可能真的是他!年轻上进,还如此富有学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说服陪审团和治安法官。” 一时之间,原本安静的会场再次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起立鼓掌,即是为了向法拉第的新发现致敬,也是为了给亚瑟的丰富学识和过往经历一种礼遇。 法拉第看到满场起立的观众以及鲜有脸红但依旧维持镇定向观众挥手还礼的亚瑟,这位电磁学的开创者忍不住笑着说道。 “亚瑟警官,谁说劳伦斯代表着桂冠与荣誉?看看这些起立鼓掌的公众吧,您的尊姓黑斯廷斯才是真正的桂冠与荣誉。 干脆也不要叫它劳伦斯力了,就叫它黑斯廷斯力,即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公众不否认,您的名字就永远摆在那里!” 亚瑟闻言,讶异道:“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法拉第笑着向亚瑟伸出了手:“除此之外,我还希望您能够许可我在即将完稿的论文里,引用您的两个定则进行解释说明,不知道您能否同意?” 亚瑟望着法拉第伸出来的手,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可以同意您进行引用,但那之前我也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亚瑟认真道:“不瞒您说,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想听化学讲座的。但是……” 法拉第闻言哈哈大笑:“原来您是为了这件事,化学方面的东西,我比电磁学更有自信。 如果您想聆听这方面的知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这里,那么必然是在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 喔,对了,我可以去找会长帮您要一张皇家学会的通行证,这样您就可以随时出入学院里了。” 法拉第说到这儿,刚想扭头去找会长。 没想到,他刚转身,便看见一个同样穿着深黑色西装的仆从朝着亚瑟快步跑来。 仆人微微一鞠躬,冲着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皇家学会会长苏赛克斯公爵有请。”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三章 公爵有请 法拉第的问题一问出口,亚瑟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一名伦敦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他对于目前世界科学的进展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为了防止在他解释洛伦兹力的过程中再扯出一大堆暂时没有发明的新概念,这一回他聪明的使用起了在苏格兰场和治安法庭上磨练出来的打岔和套话技术。 亚瑟摸着后脑勺,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开口道。 “法拉第先生,很抱歉让您听错了。我是从约克郡来的,所以我的口语发音不像是伦敦腔那么标准,我刚才说的其实不是洛伦兹(Lorenz),而是劳伦斯(Lawrence)。” 法拉第诧异道:“劳伦斯?这两个单词听起来确实差不多。” 亚瑟回道:“先不提这个了,我刚刚表述左手定则时所说的其他东西,您还有听混淆的吗?” 法拉第回想了一下:“其他的应该没有了,像是什么电荷之类的,都是比较基础的概念。而且您在其他地方的口音也没有那么重,我都听得非常清晰。” 亚瑟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没有电子不要紧,有电荷的概念就行。 心里有了底,亚瑟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法拉第先生,您应该知道,劳伦斯有桂冠和荣誉的意思。 这也代表了我对劳伦斯力的看法,它就像是荣誉一样,看起来好像存在,但实际上又不存在。 或许,它仅仅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 也就是说,我推测它可能存在,但是又无法证实它存在,这或许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力。” 法拉第闻言皱眉思考道:“您是说,这个所谓的劳伦斯力,是您的一个猜想?” “没错。” “那么您对于它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亚瑟看到法拉第和在场听众已经彻底被他带着跑了,于是便放心大胆的开始套话了。 “请问您,目前学界对于电流的定义是怎样的呢?” 法拉第想也不想的回道:“电流首先是由意大利科学家伽伐尼所提出的,在长时间的争议后,最终本杰明·富兰克林先生于18世纪50年代发现正负电荷,从那以后经过多年讨论,最终学界统一把正电荷定向移动方向规定为电流的运动方向。” 亚瑟听到这里,终于笑着说道:“正如您方才演讲和实验时说的那样,电可以产生磁,磁也可以产生电,而您应该知道,磁与电之间会产生作用力。 因此,我方才在看您实验时,便猜想着,如果电流是由电荷组成的,那么在磁生电的过程中,那些新生的电荷在运动过程中应该也会受到力。 安培力是磁场对电流的作用力,而我所说的劳伦斯力,则是运动电荷在磁场中所受到的力。 虽然都是电所受的力,但一个是宏观角度的,另一个则是微观角度的。” 法拉第听到亚瑟的解释,眉头忽的一蹙,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开口询问道:“也就是说,您认为安培力是这个所谓的劳伦斯力的合力?” 亚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法拉第摸着前额,笑着开口道:“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猜想,而且听起来也非常符合逻辑。 但是,就目前的科学研究来说,我们虽然知道电荷存在,但它也仅仅是我们想象中的一个有质量但不存在体积和形状的质点,是一个极端理想化的模型。 怪不得您会把这个力称为劳伦斯力呢,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它确实是一个摸不着但却感觉存在的桂冠和荣誉。” 亚瑟笑道:“很抱歉没能给您带来多少实质性的进展,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不切实际的猜想而已。” 亚瑟这话刚说完,一旁的红魔鬼就小声嘟囔了起来:“嘿!他妈的,亚瑟,你小子猜的还挺准。” 虽然所谓的劳伦斯力仅仅是个猜想,但法拉第却依然不掩饰他对于亚瑟的欣赏。 他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小伙子,科学需要的就是猜想。 在没有人证明你是错的之前,那你就有可能是对的,谁都不能轻易否认你。 在我得出实验结果前,许多人都不相信磁可以产生电,但它就是产生了,科学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口中的劳伦斯力就变成了现实也说不定呢? 对了,我还未曾请教您的名字。” 亚瑟微微欠身鞠躬道:“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黑斯廷斯?”法拉第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沉吟道:“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不远处的一位夫人忽然惊呼道:“苏格兰场警察制服,还戴着闪闪发亮的肩章,名字叫亚瑟·黑斯廷斯,而且同样十分年轻。 我的上帝啊!他、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在治安法庭上拯救了可怜孩子生命的亚瑟警官吧?” “那个前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的警官?” “正义的化身,公众的榜样,那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 “喔!可能真的是他!年轻上进,还如此富有学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说服陪审团和治安法官。” 一时之间,原本安静的会场再次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起立鼓掌,即是为了向法拉第的新发现致敬,也是为了给亚瑟的丰富学识和过往经历一种礼遇。 法拉第看到满场起立的观众以及鲜有脸红但依旧维持镇定向观众挥手还礼的亚瑟,这位电磁学的开创者忍不住笑着说道。 “亚瑟警官,谁说劳伦斯代表着桂冠与荣誉?看看这些起立鼓掌的公众吧,您的尊姓黑斯廷斯才是真正的桂冠与荣誉。 干脆也不要叫它劳伦斯力了,就叫它黑斯廷斯力,即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公众不否认,您的名字就永远摆在那里!” 亚瑟闻言,讶异道:“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法拉第笑着向亚瑟伸出了手:“除此之外,我还希望您能够许可我在即将完稿的论文里,引用您的两个定则进行解释说明,不知道您能否同意?” 亚瑟望着法拉第伸出来的手,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可以同意您进行引用,但那之前我也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亚瑟认真道:“不瞒您说,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想听化学讲座的。但是……” 法拉第闻言哈哈大笑:“原来您是为了这件事,化学方面的东西,我比电磁学更有自信。 如果您想聆听这方面的知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这里,那么必然是在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 喔,对了,我可以去找会长帮您要一张皇家学会的通行证,这样您就可以随时出入学院里了。” 法拉第说到这儿,刚想扭头去找会长。 没想到,他刚转身,便看见一个同样穿着深黑色西装的仆从朝着亚瑟快步跑来。 仆人微微一鞠躬,冲着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皇家学会会长苏赛克斯公爵有请。”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四章 公爵的调查委托 格雷山姆学院报告厅的后门,有一处独立的小房间。 亚瑟在仆从的引领下来到门外,还未等进门,便看见门自己开了,门里露出了一位体格健壮、留着八字胡、左眼戴着黑色眼罩的银发老人。 这位老人虽然上了年龄,但腰杆挺拔的就像是险峻的悬崖峭壁,他拄着手杖、一身整洁严肃不沾半点灰尘的黑色西装,就算隔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迫力十足的气息。 砰! 老人阴沉着脸气势汹汹的拍开挡在身前的房门,房门撞在墙上,似乎大地都在震动。 他看见站在门前一身警服的亚瑟,先是一怔,旋即用他那仅剩的锐利如鹰的右眼扫视着亚瑟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看了一会儿,还不等亚瑟询问,老人便率先走上前去,重重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老人开口道:“皮尔和我提过你,有才华,有抱负,还这么年轻。但如果你能恪守传统,改奉国教,明明可以更有前途的。 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和那些自由派搅到一起,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华服老人说完这话,便拄着手杖健步如飞的离开了现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佩剑护卫的侍从,侍从们一边追一边喊道:“公爵殿下,您慢一点,等等我们。” 亚瑟看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向着为他引路的仆从问道:“刚才这位就是苏赛克斯公爵吗?” 谁知不等仆从回话,小屋内又走出一位穿着白衬衣与淡紫色礼服、满头棕色波浪发的中年绅士。 这位绅士的长相看起来和方才离去的那位有几分相像,就连铁青的脸色都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妙。 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不用理会那个无礼之徒。 我看他是早年在汉诺威军队服役的时候把脑子给待坏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德意志人冥顽不灵的气息!” 仆从见到这个情况,小心的问了一句:“公爵殿下,您又和坎伯兰公爵谈崩了?” 中年绅士一脸的怒气:“我就不该邀请我这个亲兄弟来观看法拉第先生的最新发明!拿破仑的军队可以炸瞎他的眼睛,却炸不通他那如钢铁般一成不变的脑筋!” 仆从看情况不对,于是赶忙转换话题,为亚瑟介绍道:“黑斯廷斯先生,这位就是苏赛克斯公爵殿下了。” 其实苏赛克斯公爵的大名,亚瑟早有耳闻。 他是现任英王乔治四世的六弟,因此也可以称他奥古斯塔斯亲王。 至于刚才夺门而去的则是他的亲哥哥,现任英王乔治四世的五弟,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亲王。 坊间一直传闻二位王子关系不和,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亲王是个死硬派托利党极端分子,军伍出身,以中层军官和汉诺威王国陆军统帅的身份参加过多次反法战争。 常年的军伍生涯也养成了他暴躁顽固的脾气,凡事都崇尚武力,坚决反对国内改革,提倡王权至上,坚持国教的纯净立场。 前段时间,因为威灵顿公爵逼迫国王和上议院强行通过《天主教解放法案》,坎伯兰公爵更是在上议院对威灵顿内阁大肆攻击。 至于苏赛克斯公爵奥古斯塔斯亲王,简直就是他这位哥哥的完美镜像。 他从青年时期起,就对军伍事务不甚关心,因此没有像几个哥哥那样进入海军或陆军服役,而是把时间花在了学习科学艺术以及游历欧洲大陆上。 在他在欧洲大陆旅游的那段时间里,他还与一位来自苏格兰的普通贵族女孩坠入爱河,并在未经国王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与她成婚。 为了这件事,他的父亲乔治三世大为光火,还不惜动用《王室婚姻法》宣布这段婚姻无效,并始终不承认公爵夫人的名分,以此来逼迫他的这个小儿子离婚。 但苏赛克斯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止如此,他还成天在上议院和他的老爹以及后来继位的哥哥乔治四世唱反调。 他这些年提出的主张包括但不限于,改革议会、改革教会、废除奴隶贸易、取消对犹太人和持不同政见、不同信仰者的歧视待遇。 总而言之,在苏赛克斯公爵的眼里,这个国家的上上下下所有地方他都瞧着不顺眼,任何事情都必须改一改才行。 甚至于前段时间的修订《血腥法案》运动,苏赛克斯公爵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几乎是在伦敦城里关于亚瑟的报道满天飞的同时,苏赛克斯公爵趁着这个东风,将一早就收集好的八百份陪审团员签名递交给了下议院,敦促他们尽快推进法案修订工作。 苏赛克斯公爵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一眼哥哥离去的方向,好不容易消了气,这才换上一副笑脸,冲着亚瑟开口道。 “很高兴认识你,黑斯廷斯先生。实不相瞒,其实我一早就想见见你了。” 亚瑟右手置于胸前,左手置于身后,微微鞠躬,向他行了一个王室觐见礼。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公爵殿下。” 苏赛克斯公爵友善的向他伸出了手:“我本以为您只是个正直而有勇气的警官,但没想到您居然还对科学感兴趣。” 亚瑟握住了对方的手:“科学也是警务工作的一部分。您可能不知道,伦敦地区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根据苏格兰场和内务部的留存数据来看,伦敦地区近三十年来,人口上升接近百分之五十,而犯罪率更是飙升了百分之三百,各种恶性犯罪层出不穷。 为了能够侦破那些扑朔迷离的谋杀案,我们必须要引入新的科学技术来辅助破案,不断地学习进步才能为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注入新的活力。” 苏赛克斯公爵听到这里,眼前不由得一亮,他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纵然苏格兰场所有人都不可信,我也可以相信您! 您不愧是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如果我把圣吉尔斯教区的调查工作托付给你,一定能够顺利完成的。” “圣吉尔斯教区的调查工作?” 亚瑟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但是从这个地区的名字,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苏赛克斯公爵点了点头:“没错。我虽然今年刚刚被推举为皇家学会会长,但从前我手头的那些工作也没有扔下来。 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调查圣吉尔斯教区的犯罪团体和当地流浪儿的生活状况。 这个工作我已经进行了五六年了,但就在不久之前,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苏赛克斯公爵开口道:“我雇佣的私人侦探告诉我,有一部分他们长时间联系的流浪儿在被关进监狱后,就奇怪的失踪了。 而且还有一部分在圣吉尔斯教区常年行乞的流浪汉,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踪影。 我的私人侦探既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在打听询问以及拜访了他们的临时住所后,发现他们居然连自己仅剩的那点财产都没有带走。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现象,我怀疑这里面或许有猫腻。” 亚瑟眉头一皱,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失踪流浪汉的数量大概有多少,您统计过吗?” 苏赛克斯公爵不加思索的回道:“从监狱释放出来失踪的大概在二十多人,街头消失的乞丐应该也与这个数目差不多。” “您向苏格兰场报案了吗?” 苏赛克斯公爵一说到这里就来气,他回道:“我当然报案了!可那帮苏格兰场的警察经过调查后给我的结论居然是:这只是流浪汉正常的流浪现象,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当我要求他们进一步介入调查时,他们又和我说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极度短缺,可能短时间内无法抽调足够的人手对这个案件进行大规模调查。” 亚瑟听到这里琢磨了一下,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想了一会儿,他回复道:“其实他们说的没错,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确实极度短缺。如果要调查这种案子,可能要成立专门的调查组进行长时间探访,还需要专业人士长时间跟踪取证。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苏格兰场恐怕确实无暇顾及。” 苏赛克斯公爵听到这里,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么说,就连您也不愿意接下这个案子了?” 亚瑟一边想要回绝,一边又想起了皮尔爵士给他的那封回信。 目前来说,想要追查弗雷德,恐怕不太可能。 如果能把苏赛克斯公爵的案子破了,倒也不是不能算作一桩功绩。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接下这个案子。不过您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赛克斯公爵喜出望外,他急忙询问道:“您请讲。” “首先,圣吉尔斯教区不属于我的辖区,因此,在侦破案件之前,我不能以格林威治警区的名义接受您的报案申请。 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先进行私下调查。 如果查出了真相,我会把相关证据提交给大伦敦警察厅,那时候再由您提请苏格兰场直接受理。” 苏赛克斯公爵点头道:“这一点没问题。” 亚瑟又开口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格林威治警区的警力同样短缺。 因此,如果这段时间内,格林威治警区遇到疑难案件,我需要皇家学会能够派出相关专业人士辅助我们进行侦破。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腾出一部分人手去专门调查圣吉尔斯教区了。” 苏赛克斯公爵闻言,又点了点头:“虽然我可能无法说服那些顶尖科学家,但是我们这里也有不少科学学徒。 他们虽然不像是科学家们那样博学,但因为经常在实验室里打下手,所以也掌握了不少基础实用知识。 我可以试着说服他们,为他们提供一部分酬劳,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协助格林威治警区侦破案件。” 亚瑟看到苏赛克斯公爵居然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他的两项要求,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红魔鬼突然现出身影,他站在亚瑟的身后低吟道。 “亚瑟,你猜苏格兰场为什么不查这个案子?听我的,别去乱碰它,要不然一着不慎,你很有可能会跌的粉身碎骨的。 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你现在的日子挺不错的,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低声呢喃道:“阿加雷斯,你又想和我来这一套?故意激我?呵……可我就是吃这一套。听你的语气,这回应该会收割不少灵魂吧?” 红魔鬼闻言,咧着大嘴露出了铁锯般的碎齿:“喔!我亲爱的亚瑟,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挑你做我的契约者了吗?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嘿嘿嘿哈哈哈!!!” 红魔鬼猩红的口水滴在亚瑟的马靴上,反光发亮的鞋面上依稀可以看见无数哭嚎喊叫的黯淡灵魂,他们嘶吼着痛哭着,似乎想要将所有可见之人一同拉入无尽的血海地渊。 亚瑟摘下帽子,毫不犹豫的握住了苏赛克斯公爵的手:“殿下,我,亚瑟·黑斯廷斯,在此代表大伦敦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正式与您达成秘密调查委托协议。”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四章 公爵的调查委托 格雷山姆学院报告厅的后门,有一处独立的小房间。 亚瑟在仆从的引领下来到门外,还未等进门,便看见门自己开了,门里露出了一位体格健壮、留着八字胡、左眼戴着黑色眼罩的银发老人。 这位老人虽然上了年龄,但腰杆挺拔的就像是险峻的悬崖峭壁,他拄着手杖、一身整洁严肃不沾半点灰尘的黑色西装,就算隔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迫力十足的气息。 砰! 老人阴沉着脸气势汹汹的拍开挡在身前的房门,房门撞在墙上,似乎大地都在震动。 他看见站在门前一身警服的亚瑟,先是一怔,旋即用他那仅剩的锐利如鹰的右眼扫视着亚瑟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看了一会儿,还不等亚瑟询问,老人便率先走上前去,重重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老人开口道:“皮尔和我提过你,有才华,有抱负,还这么年轻。但如果你能恪守传统,改奉国教,明明可以更有前途的。 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和那些自由派搅到一起,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华服老人说完这话,便拄着手杖健步如飞的离开了现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佩剑护卫的侍从,侍从们一边追一边喊道:“公爵殿下,您慢一点,等等我们。” 亚瑟看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向着为他引路的仆从问道:“刚才这位就是苏赛克斯公爵吗?” 谁知不等仆从回话,小屋内又走出一位穿着白衬衣与淡紫色礼服、满头棕色波浪发的中年绅士。 这位绅士的长相看起来和方才离去的那位有几分相像,就连铁青的脸色都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妙。 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不用理会那个无礼之徒。 我看他是早年在汉诺威军队服役的时候把脑子给待坏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德意志人冥顽不灵的气息!” 仆从见到这个情况,小心的问了一句:“公爵殿下,您又和坎伯兰公爵谈崩了?” 中年绅士一脸的怒气:“我就不该邀请我这个亲兄弟来观看法拉第先生的最新发明!拿破仑的军队可以炸瞎他的眼睛,却炸不通他那如钢铁般一成不变的脑筋!” 仆从看情况不对,于是赶忙转换话题,为亚瑟介绍道:“黑斯廷斯先生,这位就是苏赛克斯公爵殿下了。” 其实苏赛克斯公爵的大名,亚瑟早有耳闻。 他是现任英王乔治四世的六弟,因此也可以称他奥古斯塔斯亲王。 至于刚才夺门而去的则是他的亲哥哥,现任英王乔治四世的五弟,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亲王。 坊间一直传闻二位王子关系不和,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亲王是个死硬派托利党极端分子,军伍出身,以中层军官和汉诺威王国陆军统帅的身份参加过多次反法战争。 常年的军伍生涯也养成了他暴躁顽固的脾气,凡事都崇尚武力,坚决反对国内改革,提倡王权至上,坚持国教的纯净立场。 前段时间,因为威灵顿公爵逼迫国王和上议院强行通过《天主教解放法案》,坎伯兰公爵更是在上议院对威灵顿内阁大肆攻击。 至于苏赛克斯公爵奥古斯塔斯亲王,简直就是他这位哥哥的完美镜像。 他从青年时期起,就对军伍事务不甚关心,因此没有像几个哥哥那样进入海军或陆军服役,而是把时间花在了学习科学艺术以及游历欧洲大陆上。 在他在欧洲大陆旅游的那段时间里,他还与一位来自苏格兰的普通贵族女孩坠入爱河,并在未经国王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与她成婚。 为了这件事,他的父亲乔治三世大为光火,还不惜动用《王室婚姻法》宣布这段婚姻无效,并始终不承认公爵夫人的名分,以此来逼迫他的这个小儿子离婚。 但苏赛克斯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止如此,他还成天在上议院和他的老爹以及后来继位的哥哥乔治四世唱反调。 他这些年提出的主张包括但不限于,改革议会、改革教会、废除奴隶贸易、取消对犹太人和持不同政见、不同信仰者的歧视待遇。 总而言之,在苏赛克斯公爵的眼里,这个国家的上上下下所有地方他都瞧着不顺眼,任何事情都必须改一改才行。 甚至于前段时间的修订《血腥法案》运动,苏赛克斯公爵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几乎是在伦敦城里关于亚瑟的报道满天飞的同时,苏赛克斯公爵趁着这个东风,将一早就收集好的八百份陪审团员签名递交给了下议院,敦促他们尽快推进法案修订工作。 苏赛克斯公爵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一眼哥哥离去的方向,好不容易消了气,这才换上一副笑脸,冲着亚瑟开口道。 “很高兴认识你,黑斯廷斯先生。实不相瞒,其实我一早就想见见你了。” 亚瑟右手置于胸前,左手置于身后,微微鞠躬,向他行了一个王室觐见礼。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公爵殿下。” 苏赛克斯公爵友善的向他伸出了手:“我本以为您只是个正直而有勇气的警官,但没想到您居然还对科学感兴趣。” 亚瑟握住了对方的手:“科学也是警务工作的一部分。您可能不知道,伦敦地区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根据苏格兰场和内务部的留存数据来看,伦敦地区近三十年来,人口上升接近百分之五十,而犯罪率更是飙升了百分之三百,各种恶性犯罪层出不穷。 为了能够侦破那些扑朔迷离的谋杀案,我们必须要引入新的科学技术来辅助破案,不断地学习进步才能为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注入新的活力。” 苏赛克斯公爵听到这里,眼前不由得一亮,他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纵然苏格兰场所有人都不可信,我也可以相信您! 您不愧是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如果我把圣吉尔斯教区的调查工作托付给你,一定能够顺利完成的。” “圣吉尔斯教区的调查工作?” 亚瑟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但是从这个地区的名字,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苏赛克斯公爵点了点头:“没错。我虽然今年刚刚被推举为皇家学会会长,但从前我手头的那些工作也没有扔下来。 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调查圣吉尔斯教区的犯罪团体和当地流浪儿的生活状况。 这个工作我已经进行了五六年了,但就在不久之前,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苏赛克斯公爵开口道:“我雇佣的私人侦探告诉我,有一部分他们长时间联系的流浪儿在被关进监狱后,就奇怪的失踪了。 而且还有一部分在圣吉尔斯教区常年行乞的流浪汉,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踪影。 我的私人侦探既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在打听询问以及拜访了他们的临时住所后,发现他们居然连自己仅剩的那点财产都没有带走。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现象,我怀疑这里面或许有猫腻。” 亚瑟眉头一皱,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失踪流浪汉的数量大概有多少,您统计过吗?” 苏赛克斯公爵不加思索的回道:“从监狱释放出来失踪的大概在二十多人,街头消失的乞丐应该也与这个数目差不多。” “您向苏格兰场报案了吗?” 苏赛克斯公爵一说到这里就来气,他回道:“我当然报案了!可那帮苏格兰场的警察经过调查后给我的结论居然是:这只是流浪汉正常的流浪现象,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当我要求他们进一步介入调查时,他们又和我说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极度短缺,可能短时间内无法抽调足够的人手对这个案件进行大规模调查。” 亚瑟听到这里琢磨了一下,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想了一会儿,他回复道:“其实他们说的没错,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确实极度短缺。如果要调查这种案子,可能要成立专门的调查组进行长时间探访,还需要专业人士长时间跟踪取证。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苏格兰场恐怕确实无暇顾及。” 苏赛克斯公爵听到这里,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么说,就连您也不愿意接下这个案子了?” 亚瑟一边想要回绝,一边又想起了皮尔爵士给他的那封回信。 目前来说,想要追查弗雷德,恐怕不太可能。 如果能把苏赛克斯公爵的案子破了,倒也不是不能算作一桩功绩。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接下这个案子。不过您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赛克斯公爵喜出望外,他急忙询问道:“您请讲。” “首先,圣吉尔斯教区不属于我的辖区,因此,在侦破案件之前,我不能以格林威治警区的名义接受您的报案申请。 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先进行私下调查。 如果查出了真相,我会把相关证据提交给大伦敦警察厅,那时候再由您提请苏格兰场直接受理。” 苏赛克斯公爵点头道:“这一点没问题。” 亚瑟又开口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格林威治警区的警力同样短缺。 因此,如果这段时间内,格林威治警区遇到疑难案件,我需要皇家学会能够派出相关专业人士辅助我们进行侦破。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腾出一部分人手去专门调查圣吉尔斯教区了。” 苏赛克斯公爵闻言,又点了点头:“虽然我可能无法说服那些顶尖科学家,但是我们这里也有不少科学学徒。 他们虽然不像是科学家们那样博学,但因为经常在实验室里打下手,所以也掌握了不少基础实用知识。 我可以试着说服他们,为他们提供一部分酬劳,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协助格林威治警区侦破案件。” 亚瑟看到苏赛克斯公爵居然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他的两项要求,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红魔鬼突然现出身影,他站在亚瑟的身后低吟道。 “亚瑟,你猜苏格兰场为什么不查这个案子?听我的,别去乱碰它,要不然一着不慎,你很有可能会跌的粉身碎骨的。 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你现在的日子挺不错的,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低声呢喃道:“阿加雷斯,你又想和我来这一套?故意激我?呵……可我就是吃这一套。听你的语气,这回应该会收割不少灵魂吧?” 红魔鬼闻言,咧着大嘴露出了铁锯般的碎齿:“喔!我亲爱的亚瑟,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挑你做我的契约者了吗?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嘿嘿嘿哈哈哈!!!” 红魔鬼猩红的口水滴在亚瑟的马靴上,反光发亮的鞋面上依稀可以看见无数哭嚎喊叫的黯淡灵魂,他们嘶吼着痛哭着,似乎想要将所有可见之人一同拉入无尽的血海地渊。 亚瑟摘下帽子,毫不犹豫的握住了苏赛克斯公爵的手:“殿下,我,亚瑟·黑斯廷斯,在此代表大伦敦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正式与您达成秘密调查委托协议。”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五章 关起来 亚瑟坐在区警署的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摆放在刚刚从苏赛克斯公爵那里拿到的调查报告。 根据这份调查报告的记载,目前已知的失踪人数,已有四十五人之多。 四十五人,听起来好像很多。 但是如果是放在圣吉尔斯教区的总人口里,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据内务部相关文件显示,作为繁华西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贫民窟,圣吉尔斯教区的房屋数量在5500-6000幢,其中每幢房屋的平均居住人数达到了惊人的12.7人。 而在圣吉尔斯教区最混乱的乌鸦窝地区,这个居住人数甚至还可以上调至每幢18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被称为沦为犯罪者销赃地的古老教区里,最少挤进了七万多伦敦贫民。 如果是在其他治安良好的教区,失踪四十五人绝对早就已经上了新闻头条。 但在圣吉尔斯教区,这件事甚至连一点波浪都掀不起,这里人来人往,道路狭窄拥挤,这里照明条件最好的大道都不如特拉法加广场附近的小巷光明。 只要进入这片教区,抬头一看,到处都是违章扩建的屋顶,而在道路的最深处,你永远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在等待着你,因此,就连苏格兰场最勇敢的警察都不太敢在深夜涉足此地。 其实苏格兰场在成立之初,曾经对圣吉尔斯教区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整治,但加强巡逻的结果却是该地区在一个月内遭遇十三次袭警,其中还有一位警察差点因为几个暴徒的围殴丢掉性命。 自从那次以后,负责圣吉尔斯教区的警督便下令放松对于该地区的监管,只在白天进行两次例行巡逻,而且巡逻行动必须要有三名以上警察结伴进行才可以。 亚瑟望着手头的这份材料,喃喃自语道:“闹出这么大的案子,能一点风声不露的,在西伦敦也就只有圣吉尔斯教区了。不过,这失踪名单看起来还真有点怪。” 一旁的阿加雷斯闻言,凑到跟前打量着:“让我瞅一眼。” 红魔鬼一眼扫过这份失踪资料,忍不住咧开了嘴。 “喔!这可是我最爱的解谜游戏。 啧啧啧,亚瑟,这道题可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你得考虑进非常多的因素。 但凡混淆了其中任何一点,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亚瑟一挑眉毛,问道:“你得出答案了?” “当然。” 阿加雷斯搓着手坏笑道:“不过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们得做个交易。一个提示,换取我的一个需求。” 亚瑟一眼就看破了红魔鬼的语言陷阱,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然后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抖着腿一边开口道。 “一个需求?甚至都不止是灵魂。阿加雷斯,你这可是坐地起价呀。不过你开什么价格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打算满足你。” 红魔鬼闻言,左眼瞬间瞪得宛如一座两米高的摆钟,他充满血丝的瞳仁几乎都要跃过办公桌顶在亚瑟的鼻尖上。 “嘿!亚瑟,你他妈的!我又没说不能还价。” “很抱歉。即便是和你这样的魔鬼做生意,我也不喜欢通过赊账的方式进行。” 亚瑟一手端着白瓷茶杯,一手捧起资料,反复的审视着,总算让他总结出了一些东西。 虽然失踪人员的年龄下至六七岁,上到四五十岁,分布范围极为广泛,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寻。 但奇怪的是,失踪者的性别分布却极为怪异,其中男性达到了三十六人之多,只有九人是女性。 而且这九名女性中,又有八名是从监狱释放后失踪的。 真正从街头失踪的其实只有一人。 而男性失踪者,从监狱失踪的为二十四人,街头失踪为十二人,整体分布的较为均匀。 当然,这种统计中的规律性也未必完全靠得住。 因为这只不过是苏赛克斯公爵已知的失踪人数,并不代表所有数据。 不过,监狱失踪的那部分应当相对可靠,因为可以结合内务部、苏格兰场和伦敦地区治安法庭这段时间的相关存档资料进行比对追踪。 而街头失踪的那部分,就不好说了。 要想得出真实结论,恐怕还是得找几个熟悉圣吉尔斯教区的人去搞深入调查。 而他今天之所以等在办公室里,也正是为了等一个熟悉圣吉尔斯教区的人。 亚瑟心里正琢磨着呢,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顿激烈的争吵声。 “该死!你凭什么抓我?我不就是去商店买点东西吗?我既没偷又没抢的,你赶快快放我回去!” “你还敢嘴硬,你那是买东西吗?再叫嚣,小心我拿文明仗抽你!” 亚瑟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门外站着的肯定是托尼。 他刚拉开门,就看见托尼警官正举着文明仗准备对一个戴着手铐的嫌疑犯迎面痛击。 亚瑟赶忙叫住了他:“托尼,你这是干什么呢?” 那个嫌疑犯看见亚瑟肩章上的巴斯星,赶忙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他的身后躲起来。 他喊道:“警官先生,我要投诉你的下属无礼拘捕良好市民!”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托尼气的脸红脖子粗,他一边掐腰喘着粗气,一边骂道:“亚瑟,你别听这个狗逼胡扯。这小子是个现行犯,案发时我就在附近,受害人跑出来求助,我当场出的警,他怎么也别想躲过去。” “他犯了什么案子。” 托尼憋了半天,气的说话都不利索道:“你让他自己说!” 亚瑟扭头问道:“你干什么了?” 嫌疑犯一脸无辜道:“警官先生,我就是去商店买点东西。我去商店想给我的宠物狗买点食物,但是那个女店主看我穿的不整洁不干净,所以怀疑我是小偷或是劫匪,非要让我把狗牵过去她才肯卖。” “那你牵过去了吗?” “当然了,我就算为了证明我又养狗的财力,我也得牵过去啊!可是第二天,我去给我的宠物猫买食物,她又要求我把猫抱来。” “那你抱过去了吗?” “当然了!我可是好脾气的守法公民!” 亚瑟不解的挠了挠脑袋,他问道:“托尼,这不都挺正常的吗?你为什么抓他?” 托尼听到这,怒目圆睁道:“前两天是正常,可这家伙今天买的是手纸!” “关起来关起来。你先把他关起来,一会儿等汤姆来了,你们俩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唉唉唉!警官先生,警官先生!我冤枉啊!冤枉啊!” 托尼警官听到这嫌疑犯还敢喊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了他一棍子:“老实点!他妈的,谁让你在店里脱裤子拉屎的!关你三天,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99mk.net。wap.99mk.net 第十五章 关起来 亚瑟坐在区警署的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摆放在刚刚从苏赛克斯公爵那里拿到的调查报告。 根据这份调查报告的记载,目前已知的失踪人数,已有四十五人之多。 四十五人,听起来好像很多。 但是如果是放在圣吉尔斯教区的总人口里,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据内务部相关文件显示,作为繁华西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贫民窟,圣吉尔斯教区的房屋数量在5500-6000幢,其中每幢房屋的平均居住人数达到了惊人的12.7人。 而在圣吉尔斯教区最混乱的乌鸦窝地区,这个居住人数甚至还可以上调至每幢18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被称为沦为犯罪者销赃地的古老教区里,最少挤进了七万多伦敦贫民。 如果是在其他治安良好的教区,失踪四十五人绝对早就已经上了新闻头条。 但在圣吉尔斯教区,这件事甚至连一点波浪都掀不起,这里人来人往,道路狭窄拥挤,这里照明条件最好的大道都不如特拉法加广场附近的小巷光明。 只要进入这片教区,抬头一看,到处都是违章扩建的屋顶,而在道路的最深处,你永远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在等待着你,因此,就连苏格兰场最勇敢的警察都不太敢在深夜涉足此地。 其实苏格兰场在成立之初,曾经对圣吉尔斯教区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整治,但加强巡逻的结果却是该地区在一个月内遭遇十三次袭警,其中还有一位警察差点因为几个暴徒的围殴丢掉性命。 自从那次以后,负责圣吉尔斯教区的警督便下令放松对于该地区的监管,只在白天进行两次例行巡逻,而且巡逻行动必须要有三名以上警察结伴进行才可以。 亚瑟望着手头的这份材料,喃喃自语道:“闹出这么大的案子,能一点风声不露的,在西伦敦也就只有圣吉尔斯教区了。不过,这失踪名单看起来还真有点怪。” 一旁的阿加雷斯闻言,凑到跟前打量着:“让我瞅一眼。” 红魔鬼一眼扫过这份失踪资料,忍不住咧开了嘴。 “喔!这可是我最爱的解谜游戏。 啧啧啧,亚瑟,这道题可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你得考虑进非常多的因素。 但凡混淆了其中任何一点,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亚瑟一挑眉毛,问道:“你得出答案了?” “当然。” 阿加雷斯搓着手坏笑道:“不过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们得做个交易。一个提示,换取我的一个需求。” 亚瑟一眼就看破了红魔鬼的语言陷阱,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然后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抖着腿一边开口道。 “一个需求?甚至都不止是灵魂。阿加雷斯,你这可是坐地起价呀。不过你开什么价格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打算满足你。” 红魔鬼闻言,左眼瞬间瞪得宛如一座两米高的摆钟,他充满血丝的瞳仁几乎都要跃过办公桌顶在亚瑟的鼻尖上。 “嘿!亚瑟,你他妈的!我又没说不能还价。” “很抱歉。即便是和你这样的魔鬼做生意,我也不喜欢通过赊账的方式进行。” 亚瑟一手端着白瓷茶杯,一手捧起资料,反复的审视着,总算让他总结出了一些东西。 虽然失踪人员的年龄下至六七岁,上到四五十岁,分布范围极为广泛,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寻。 但奇怪的是,失踪者的性别分布却极为怪异,其中男性达到了三十六人之多,只有九人是女性。 而且这九名女性中,又有八名是从监狱释放后失踪的。 真正从街头失踪的其实只有一人。 而男性失踪者,从监狱失踪的为二十四人,街头失踪为十二人,整体分布的较为均匀。 当然,这种统计中的规律性也未必完全靠得住。 因为这只不过是苏赛克斯公爵已知的失踪人数,并不代表所有数据。 不过,监狱失踪的那部分应当相对可靠,因为可以结合内务部、苏格兰场和伦敦地区治安法庭这段时间的相关存档资料进行比对追踪。 而街头失踪的那部分,就不好说了。 要想得出真实结论,恐怕还是得找几个熟悉圣吉尔斯教区的人去搞深入调查。 而他今天之所以等在办公室里,也正是为了等一个熟悉圣吉尔斯教区的人。 亚瑟心里正琢磨着呢,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顿激烈的争吵声。 “该死!你凭什么抓我?我不就是去商店买点东西吗?我既没偷又没抢的,你赶快快放我回去!” “你还敢嘴硬,你那是买东西吗?再叫嚣,小心我拿文明仗抽你!” 亚瑟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门外站着的肯定是托尼。 他刚拉开门,就看见托尼警官正举着文明仗准备对一个戴着手铐的嫌疑犯迎面痛击。 亚瑟赶忙叫住了他:“托尼,你这是干什么呢?” 那个嫌疑犯看见亚瑟肩章上的巴斯星,赶忙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他的身后躲起来。 他喊道:“警官先生,我要投诉你的下属无礼拘捕良好市民!”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托尼气的脸红脖子粗,他一边掐腰喘着粗气,一边骂道:“亚瑟,你别听这个狗逼胡扯。这小子是个现行犯,案发时我就在附近,受害人跑出来求助,我当场出的警,他怎么也别想躲过去。” “他犯了什么案子。” 托尼憋了半天,气的说话都不利索道:“你让他自己说!” 亚瑟扭头问道:“你干什么了?” 嫌疑犯一脸无辜道:“警官先生,我就是去商店买点东西。我去商店想给我的宠物狗买点食物,但是那个女店主看我穿的不整洁不干净,所以怀疑我是小偷或是劫匪,非要让我把狗牵过去她才肯卖。” “那你牵过去了吗?” “当然了,我就算为了证明我又养狗的财力,我也得牵过去啊!可是第二天,我去给我的宠物猫买食物,她又要求我把猫抱来。” “那你抱过去了吗?” “当然了!我可是好脾气的守法公民!” 亚瑟不解的挠了挠脑袋,他问道:“托尼,这不都挺正常的吗?你为什么抓他?” 托尼听到这,怒目圆睁道:“前两天是正常,可这家伙今天买的是手纸!” “关起来关起来。你先把他关起来,一会儿等汤姆来了,你们俩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唉唉唉!警官先生,警官先生!我冤枉啊!冤枉啊!” 托尼警官听到这嫌疑犯还敢喊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了他一棍子:“老实点!他妈的,谁让你在店里脱裤子拉屎的!关你三天,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99mk.net。wap.99mk.net 第二十七章 法拉第的热心建议 格雷山姆学院,皇家学会下属的皇家研究所实验室里。 法拉第一手操弄着实验仪器,另一手还时不时在纸上记录些数据。 此时的他完全没了那日在讲座上的热情洋溢,他时不时眉头紧锁,又时而蓦地舒展开来,沉思片刻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键之处,忽然一拍手掌满脸笑容的向门外走去。 但还不等他走到门口,便发现身后实验室的椅子上坐着个熟脸。 法拉第先是微微愣了一会儿,旋即讶异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亚瑟站起身,脱下帽子道:“我才刚来,您如果忙的话,可以继续。” 一旁的实验学徒闻言,笑着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来了有一会儿了,但是他看见您正在做实验,所以就没忍心打扰您。” 法拉第笑着摆手道:“您这样大可不必,我之前不是和您说过吗?您如果有什么科学上的疑难问题,随时可以来实验室找我。 对了,那篇关于电磁感应的论文我就快要完稿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帮我查缺补漏,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顺便在后面署个名。” “署名?”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拒绝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顶多算是些经验方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法拉第闻言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您不愿意署名的话……对了,您发表过电学方面的论文吗?如果没有发表的话,您这段时间可以抓紧写一篇,主要论述一下您的那个劳伦斯力,喔,不对,是黑斯廷斯力。这样的话,我在发论文的时候,可以标注一下引用。” 亚瑟听到这里哭笑不得:“法拉第先生,您为什么就非得带上我呢?我只是个业余的科学爱好者,对于电学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随口说的话,当不得真。” 法拉第听到这里,笑脸忽然收敛,他深吸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黑斯廷斯先生,科学这东西可做不得假。您的猜想我认为是有一定理论依据的,并不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是您的发现,那就应当是您的。我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让步,但唯独这一点上,我寸步不让。 我虽然只是个普通的科学研究者,我没有什么身份,只是个平民。我也没有什么财富和地位,所以无法强迫任何人从命。 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绝不会窃取任何人的科学成果。关于这一点,我曾经拿我的性命向上帝起誓。 请您原谅我的冒犯,我这并不是针对您。但也请您务必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因为我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亚瑟本来还想推辞,但一旁的实验学徒却突然揪住了他的袖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黑斯廷斯先生,您就不要和法拉第先生犟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平时也非常好说话,但是唯独在科学道德方面极为坚持。 因为他在这方面曾经受过伤。 您可能不知道,早年间法拉第先生曾经被人诬告过实验抄袭,要不是法拉第先生为人正派,咬牙坚持了下来,他的研究生涯和名誉差点全都毁了。 所以,您就不要再继续推辞,他会很伤心的。” 可小学徒虽然这么说了,但亚瑟却也没法硬着头皮上。 法拉第以为他是在推辞,但实际上亚瑟并不是。 你让他追捕罪犯还行,让他来一篇电学论文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法拉第先生,我真的不是在推辞,实不相瞒,我其实毕业于历史系,电学论文什么的,真的不是我的专长。” 法拉第看到他的态度出现松动,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回来了。 “这没什么。您至少上过大学,而我却只有小学文凭。我都能写出来的东西,您这个大学生肯定也没问题。 科学家这份职业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难,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个行业里有许多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同样只上过中学,但是他靠着自己的勤奋与努力,成为了英国最棒的化学家。 如果您对撰写论文不自信的话,我也可以在一旁帮助您。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我几乎每天都待在实验室里,您可以先写一个初稿。 写好之后再拿到这里,我陪着您一遍遍的修改,勤能补拙,咱们总有顺利完成的一天。” 亚瑟听到这里,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好、好,我考虑考虑。” 阿加雷斯见状,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亚瑟,这个法拉第恐怕是想整死你。要不你给我弄条灵魂来,论文我帮你搞定?” 法拉第见亚瑟终于接受了,心中也松了口气,他笑着问道:“您今天来找我是打算听听哪方面的东西呢?电学,还是化学?” 亚瑟赶忙转移话题:“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两个目的。法拉第先生,您上次交给我的那些关于化学气体的知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法拉第闻言有些惊喜:“您难道拿它破案子了?”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我现在还不能说的太详细,但如果最后出了结果,相信您会在报纸上看到的。您交给我的知识,也许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那可真是太好了!” 法拉第兴奋地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科学吗?就是因为我相信科学能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感谢您,黑斯廷斯先生! 您让我的理想得到了实践,得知这个消息简直比发现电磁感应还让我高兴! 您今天想学点什么?蒸馏提取苯?金相分析?液化氯气和其他气体?制取制得六氯乙烷和四氯乙烯?还是电解的方法和规律? 只要是您想学的,我会的,我都愿意教给您!” 亚瑟连忙摆手道:“法拉第先生,这些东西我可以往后再学。我今天找您,是想问问您认不认识治疗肺部疾病的专家,在圣吉尔斯教区有一个垂危的小生命正急需一位专业的医生挽救。” “治疗肺病的专家?”法拉第想了想,忽然一拍手道:“您还真找对人了。您还记得我上次给您讲一氧化二氮的事吗?” “一氧化二氮?笑气?”亚瑟听到这个名词,不由得眉头一皱:“您继续说。” 法拉第笑着说道:“其实一氧化二氮的性质正是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 当时克里夫顿创办了一个气疗研究所,他们的主要研究课题就是关于药物能否通过呼吸气体治疗肺部疾病。 我的导师受邀过去帮助研究,他按照约瑟夫·普里斯特利的《各种空气的实验和观察》制备了大量气体,其中之一就是一氧化二氮。 他当时制备了满满一大瓶的一氧化二氮,结果不小心把研究所创办人托马斯·贝多斯医生不小心把瓶子摔碎了,弄得实验室里到处都是那东西。 他俩在里面笑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其他人进来后发现情况不对,便赶忙把他俩拉了出去,这才没出事情。 后来我跟在导师身边当学徒的时候,还去过那个气体研究所,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把地址抄给您。” 第二十八章 黑暗与光明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 伦敦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拂晓时分依旧没有停。 亚瑟住所的窗户玻璃上,到处都是粘连雨水留过的痕迹。 阿加雷斯坐在窗户边,望着天边乌云缝隙里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太阳,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那是昨天法拉第交给亚瑟的气体研究所地址。 法拉第的话语似乎就在红魔鬼的耳边回响。 “气体研究所原建于克里夫顿,1828年国王学院成立后,便被合并进了国王学院的下属教学医院圣托马斯医院。其地址位于泰晤士河南岸的萨瑟克区,贝西默路10号。” 窗台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阿加雷斯的手指也随之起舞,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窗框边缘,二者和鸣汇聚,仿佛在奏响一首不知道姓名亦听不出喜乐的交响曲。 他缓缓的合上眼皮,嘴里哼唱着安眠的歌声,充满魔幻的旋律萦绕在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似乎想要这片世界都随着这歌声陷入永不苏醒的宁静。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而阿加雷斯的歌声却渐渐小了。 他睁开眼睛,猛然发现亚瑟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床,他就坐在窗户边的桌前,静静的盯着这场几乎要将伦敦城都化作茫茫海洋的大雨。 “起的这么早?”阿加雷斯嘴里嘀咕着:“不应该呀,我的曲子……” “我压根就没睡着。”亚瑟手里捧着冰凉的茶杯:“你在那里蚊子哼似的唱了大半夜,换了谁来都睡不着。” “是吗?”阿加雷斯尴尬一笑:“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一夜没合眼,不如现在回床上躺一会儿?到了点我叫你起床,现在太阳都还没升起呢。” “不必了。” 亚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我一躺到床上就在想,法拉第先生推荐的那个气体研究所真的能把罗宾治好吗?虽然那里可能是整个大不列颠治疗肺病最好的研究机构了,但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毕竟你之前也说了,罗宾的病并不好治,就连你这样超自然的魔鬼都没什么办法。气体研究所真的能弄出一份合理的治疗方案吗?”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大笑着倚靠在窗户的边缘。 “没错,那个小女孩儿的病确实很棘手。但并不是连魔鬼都没办法,至少我这个魔鬼原本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没办法使用那个方法。” “特殊原因?”亚瑟皱眉望向阿加雷斯:“什么特殊原因?你该不会又是想趁机教唆我去杀人夺魂。” “不不不。”阿加雷斯不屑的摇了摇手指:“亚瑟,我想要教唆你杀人,用不着采取这样的方法。 那些普通人的灵魂,于我而言,称不上有多刺激。正如这个世界一样,人有三六九等,灵魂也有酸涩甘甜。 你不要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如果我真的只是贪图眼前那点利益,就不会等到你这样的人出现才缔结契约。” 亚瑟瞥了他一眼:“放长线,钓大鱼?” 阿加雷斯微笑道:“没错!越是大鱼,它的经验就越丰富,越容易隐藏在里面,越难被钓住。放的线越长,越靠近水池的中心,就越有隐蔽性,大鱼就越容易上钩。” “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能救罗宾。” “为什么?” 阿加雷斯的话语中意味难明:“因为这里说到底是人的世界,如果有灵魂落到了魔鬼手里,那肯定是因为有人和魔鬼做了交易。如果有灵魂得到救赎,那也是因为人的关系。 亚瑟,你要知道,想杀人很容易,但要救人却很难,这是亘古不变的定理,从所罗门王那时起,这就是一条铁律。” 亚瑟捧着茶杯望着他:“所以你这是让我相信科学?一个魔鬼,让我相信科学,垂垂挣扎的死者,却只能指望上帝。这个世界,确实太荒唐了。” 以往阿加雷斯听到这种话,肯定会从窗沿上气急蹦起,但不知为何,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平静。 红魔鬼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冰凉的雨水洒在亚瑟的睡衣上,冻得他连声骂道。 “阿加雷斯,我今天又是哪里得罪你了?快把窗户关上!虽然现在已经六月了,但清晨下雨的时候,这儿依然冷的不像话。你也知道的,伦敦的这个鬼天气!” 但阿加雷斯就好像没听见亚瑟的话,他莫名开口道。 “亚瑟,你知道吗?做上帝没你们这些凡人想的那么舒服。上帝并不总住在天堂里,甚至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地狱。”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没什么,我说今天这雨下成这样,还怎么去气体研究所? 道路上全是污水,哪里都是一片泥泞,你不是新买了双靴子吗? 那双崭新的,漂亮的,一尘不染的马靴。 我保证,你只要敢在今天出门,你那双靴子肯定会被毁的不成人形。 你听我的,今天就别出门了。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区警署的办公室里坐着,咱们喝点茶看看报。 中午呢,再约上你那个不着调的朋友,还有那个达尔文,咱们好好的谈一谈关于猴子的问题…… 苏格兰场的失踪案件你也别管了,安全平稳的渡过这段时间,你很快就会再次得到升迁,之后呢,咱们就可以一步步的向着更高处攀登。 那里有数不尽的灵魂,还有看不完的美人,财富、地位、权力,你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在那里。” 亚瑟听到这里,眉头忽然皱紧,他的腰板渐渐挺直,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生硬。 “阿加雷斯。” 红魔鬼十指交叉,眼神四处躲闪:“你有什么问题?” “我提出问题,你都不问我要灵魂了,这确实不像是你。你瞒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亚瑟!”红魔鬼忽然怒道:“我说过,有的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你没有知道的能力!”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从阿加雷斯的手中夺过纸条,那行地址被他死死地捏在手里,就仿佛刻在了他的掌心。 亚瑟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红魔鬼,死一般的沉默后,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穿上警服戴上手套,犹豫了片刻后,又握住了那柄挂在床头的警官刀。 阿加雷斯见状,赶忙出声制止道:“亚瑟,你今天哪儿也不能去!” 亚瑟回头看了红魔鬼一眼,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加雷斯,孩子害怕黑暗,这情有可原,也并不可怕。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成人害怕光明。” 语罢,他撂下一脸怒气的红魔鬼,打开门,踩着马靴,迈着沉重的步伐奔下楼梯。 阿加雷斯见状,红魔鬼怒火中烧。 他大声骂道:“亚瑟,你会受不了的,你这个傻逼!” 第二十九章 亚瑟的救赎与地狱 亚瑟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他的身上到处都湿漉漉的,今天天气不好,他跑了好几条街道才找到一辆在早间运营的公共马车。 车夫两手握着缰绳,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一身雨水的亚瑟,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句:“警官先生,您需要毛巾吗? 我有一条拿来擦汗的,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用着。毛巾就挂在车厢里面的扶手上,那条白的就是。” 亚瑟的身体被冻得有些哆嗦,他勉强的笑了笑:“多谢您的好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拿毛巾擦拭着警服,一边听到车厢那头车夫的笑声响起。 车夫藏在车厢顶部伸展出的挡雨板下,一边驾车一边开朗的笑道。 “没事,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你长得挺像我一手带大的小侄子的,五官像,轮廓像,就连头发也都是黑黑的,看起来很健康。 如果他留在国内的话,说不准他也可以和您一样,做个苏格兰场的警察,你们那里收入一定还不错,毕竟一般人可坐不起公共马车。” “收入……”亚瑟停滞了一下,他想起了很多事情:“还行,至少可以活得下去。” 车夫笑眯眯的说道:“确实,这年头,能活下去的工作就是好工作。 我那个侄子就是因为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找人借了钱坐船去北美殖民地。 听他们说,北美殖民地不像咱们这里,那边缺人力,不管是当农民种地,还是去工厂做工,都有个好待遇。 唉呀,这一晃都过去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我那个侄子在北美过得怎么样,怎么也不记得给他叔叔写封信。” 亚瑟安慰道:“可能是写的信还没送到,毕竟邮轮从北美东海岸的波士顿到国内的利物浦最快也得大半个月呢。” 车夫颇感兴趣的问道:“您好像对北美挺了解的,您怎么知道坐船要大半个月呢?” 亚瑟笑了笑:“因为我不久前刚刚退了张去波士顿的船票。” “退票?您之前也打算去北美?” 车夫不解道:“为什么?您不是有一份挺不错的工作吗?只有我们这些活不下去的人,才会想着去北美碰碰运气。” 亚瑟的手里捏着毛巾,他凝视着着车窗外下的雾蒙蒙的大雨,语气中透露的情绪有些复杂,有点意义难明。 “这里面,有很多、很复杂的原因。” 车夫回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随后不理解的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如红魔鬼嘴中喷洒火焰那般微红的光。 “年轻人,你好像有些心事。不过,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废话。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活下去。 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别去找什么意义,因为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所谓的意义,就是人为了活下去给自己编的一个理由。 如果这个理由说不通,那咱们就换个理由,反正理由多得是,总有一条适合你的。” 说到这里,公共马车的车轮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车夫把手向后一伸,扯着嗓子喊道:“警官先生,圣托马斯医院到了,路不算远,收您起步价,一先令。” 两枚硬币被按在了车夫的手掌心。 车夫一愣,看着手里的两枚硬币问道:“先生,是一先令,不是两先令。” 亚瑟走下车厢,他整了整自己的警察制服,马靴踏在了满是雨水的石砖上。 “您就收下,就像您说的那样,这两先令就是我给自己活下去编的理由,是我活着的意义。” 他迈步走向圣托马斯医院的大门,一路留下流淌着泥水的脚印。 阿加雷斯的轮廓渐渐流出车夫的躯干,红魔鬼的头顶沸油正在翻滚,两眼之间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他怒不可遏,震颤的低吟虽然微不可查,但又仿佛能撕裂这阴沉的天空与满街的瓢泼大雨。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很多埋藏在时间背后的嗓音,他想起了很多不愿想起的遥远回忆。 ——看哪,我的仆人。我所扶持、所拣选、心里所喜悦的!我已将我的灵赐给了他,他必将公理传给外邦。 ——他不喧嚷,不扬声,也不使街上听见他的声音。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他凭真实将公理传开。 ——作外邦的光,传真理给外邦人。神所拣选,心里所喜悦的救主,神要将圣灵给他,他必将公理传到外邦,作外邦人的光,医治瞎子,救被囚者,领出罪恶中的人,搀扶我们的手。 阿加雷斯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满脸的难以置信:“是……是你?” 亚瑟静静的站在圣托马斯医院的解剖室的窗户外,他看见里面挤满了前来上课的国王学院医学院学生。 冷风吹掉了他的圆顶黑帽,冰冷的雨点拍打在他的脸上,但当雨水汇聚在下颌时,却突然有了一丝温度。 那触感,滚热的发烫,简直烫到要揭开他的面皮。 教室内时不时传来医学教授上课的讲解声音。 “请同学们凑近一些,今天的例子有些特殊,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幼年女性。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肺部微微发白,已呈现部分粉末化,应当是死于肺部相关疾病。肺部疾病目前在我们的工人群体中十分常见,我们致力于研究气体药物,也正是为了……” 亚瑟握着警官刀的手微微发抖,他连续的吸气呼吸再吸气,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听不清,眼睛接近失明。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感觉头脑很晕。 他感觉胸口有一股狂躁的郁气,必须要杀几个人才能放下这个心结。 他咬着牙,从嘴里传出的是半哑的嗓音:“谁干的?” 红魔鬼站在他的身后,他定定的望着亚瑟,眼中流露的全是不可思议。 亚瑟回头拎起了红魔鬼的衣领将他撞在了墙上:“阿加雷斯!我问你是谁干的!你听不清吗?!你不是能回答世界上的所有谜题吗?!谁干的?现在就告诉我,要多少灵魂,我全部付给你!” 阿加雷斯被他一撞,脑袋也清醒了。 红魔鬼深吸一口气,他双手下压道:“亚瑟,你冷静,先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和亚当解释!你难道让我和他说,他的朋友,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罗宾,就被开肠破肚的放在圣托马斯医院的解剖教室里!” 阿加雷斯提醒道:“亚瑟,我知道你很难受。而且我告诉过你,你不该来这里,就像是那个查尔斯·达尔文说的那样,善良的人应该离医院远一点,这里面有的事情……非常……非常血腥……” “这是血腥的问题吗!她为什么会死,死后尸体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我当初就不该听苏格兰场的,如果我没有按他们的要求做,而是把消息公开,罗宾也许就不会出事…… 我……这都怪我……” 亚瑟喘着粗气捂着自己的心脏靠在墙角处,只有如此借力,他才不至于倒下去。 “亚瑟,别太自责。”红魔鬼搭着他的肩膀宽慰道:“这个小女孩儿原本就活不了太久,这不是你的过错。” “亚瑟!不好了!罗宾失踪了!” 突然,一阵大喊声响起。 亚瑟抬头看去,那是原本应该去接罗宾来看病的汤姆和托尼,以及被汤姆抱在怀里的亚当。 亚瑟看到他们,赶忙想要站起身,但他几次想要起身,却都摔倒在了水坑里。 托尼见状,赶忙加快步伐跑上来想要搀扶他起来。 但当他跑到解剖教室的窗户旁时,他的脚步也猛地一停。 托尼望着里面的情形,几乎是一瞬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充满了血,两行眼泪流了出来。 “我……我他妈……我他妈宰了这群傻逼!!!” 他拔出警官刀,像是头发怒的黑熊一般想要冲进教室。 但还不等行动,却被亚瑟从后面拦腰抱住,二人向反方向发力,最后全都重重的摔倒在了泥地里。 托尼用手用力想要掰开亚瑟的手,但那如铁钳般有力的手臂却无论如何都不松动。 “亚瑟,你……你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我不宰了这些人,你……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怎么去面对上帝?” “托尼,你不能去。”亚瑟的哑嗓响起:“你就要组建家庭了,你不能做这种事情。” 托尼两眼含着泪,他破口大骂道:“还他妈的组建什么家庭!亚瑟,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是警察,我他妈的也是!” “那你也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去你妈的命令!” 托尼双膝跪地,他抱着脑袋仰天长啸,在雨幕之中,只能看见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啊!!!!!!!!!” 汤姆抱着亚当停在了后面,他被托尼的反应吓得不知所措。 “亚瑟,托尼,你们这是怎么了?” 亚瑟冲着汤姆抬起手,他咽了口吐沫道:“别过来,汤姆,你和亚当就留在那里。” 汤姆愣道:“这也是命令吗?” “不,不是。”亚瑟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已:“这只是一个请求,如果你想让我好受点,就别过来,我过去。” 亚瑟捂着镇痛的心脏走向汤姆,他蹲下身子,将视线与亚当平齐。 “亚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我对不起你,更……更对不起罗宾。你那么相信我,我却……我,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亚当听到这里,眼睛缓缓睁大,这个九岁的孩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有从圣吉尔斯教区出来的孩子总是要比同龄人早熟,他明白亚瑟话语中的含义。 “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我……我真的对不起你。” 亚当满眼都是泪光,他伸出手臂抱住了亚瑟的脑袋,用脸枕在了亚瑟的头顶:“您从来就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就算有,我也愿意原谅您。” 亚瑟双膝跪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激动的情绪在暴雨之中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亚当,我向你保证,也向罗宾保证,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圣吉尔斯教区失踪事件有关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捋了捋,随后起身冲着汤姆说道。 “汤姆,立刻派人向治安法庭申请对国王学院圣托马斯医院的搜查令。” 随后,他又冲着身后哭的泣不成声的托尼喊了声:“托尼!如果你想报仇,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内务部,这次失踪案的调查主导权,将会属于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警区!” 第三十章 威灵顿与皮尔的计算 伦敦,威斯敏斯特自治市,白厅街,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 内务部的办公室内,皮尔爵士坐在办公椅上,他的手里捧着一份今早崭新出炉的《泰晤士报》,而在他的手边,则摆放着一份刚刚送到内务部,上面还沾着雨水的《曼彻斯特卫报》。 他仔细的阅读着报纸上的每一处文字,然而他越看,手便抖得越厉害。 到了最后,他只得啪的一声将报纸摔在了办公桌上。 “简直一派胡言!这些人为了迫使内阁倒台,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他的私人秘书此时正好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吓了一跳,私人秘书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爵士,刚刚威灵顿公爵派人传话,他召您去一趟唐宁街10号。” 谁知秘书的话刚说完,他的身后又冒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皮尔爵士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脸,那是威灵顿公爵的专属信使。 “爵士,刚刚威灵顿公爵又派我过来通知您,您不用去他那里了,还是他自己过来。” 信使话音刚落,大臣办公室外的大厅里又响起了一阵靴子踩在地板上急促脚步,内务部常务次长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人,着急忙慌的说道。 “爵士,公爵阁下的马车已经……” 这一次,还不等他说完,内务部的大厅里便响起了威灵顿公爵怒气满满的声音。 “罗伯特,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简直就是疯了!他们怎么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呢?据知情人士透露,每份报纸上都是据知情人士透露!他们难道以为把托利党这个单词隐去,我就不知道知情人士是哪些人了吗!” 威灵顿公爵的声音几乎是与人同时到的,他皱眉望了眼挤在办公室门口的信使、私人秘书和常务次官,不满的斥责道:“你们难道没有事情做吗?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三人互视一眼,纷纷为自己辩解道:“公爵阁下,我们只是来传达您的命令。” “传达我的命令?” 威灵顿公爵显然正在气头上,他讽刺道:“我原以为滑铁卢战役里,普鲁士的增援来的就已经够慢的了,但是和你们三个一比,我觉得布吕歇尔元帅还算是挺有行动力的。” 三人尴尬一笑,旋即赶忙退到一边,将威灵顿公爵给请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威灵顿公爵一脸上火的拖了把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 皮尔爵士看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随后起身来到办公室的橱柜前问道:“来杯茶还是来一点雪莉酒?” 威灵顿公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看着来。”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只能耸了耸肩,随后取出两个高脚杯和珍藏许久的雪莉酒,为二人各自倒了一点。 威灵顿公爵摇了摇酒杯,先是嗅了嗅金黄色的酒液,随后轻轻抿了一口,旋即评价道。 “不错的酒。这味道,应该是出产自安达卢西亚的圣玛丽港?” 皮尔爵士笑着点了点头:“您果然很懂葡萄酒。” 或许是葡萄酒起了作用,威灵顿公爵糟糕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不少。 他开口道:“如果你打过半岛战争,你也会懂的。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到西班牙的马德里,再到法国的图卢兹,我宁愿我没这么懂葡萄酒。 罗伯特,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老打仗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即便是天性再残酷的人,只要把他扔到战场上一天,他就会向上帝祷告,别让他再去多打哪怕一个钟头的仗! 《天主教解放法案》必须通过,大不列颠也绝不能内战。那些反对派压根就没法理解和平有多么重要,他们只会一味地叫嚣,只有等炮弹落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才会知道什么叫疼。” 皮尔爵士摇头道:“公爵阁下,那些党内极端派可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战争是一件好事。 22年拿破仑战争,使得大不列颠遭受了相当长时间的大陆贸易封锁,国内的粮食价格因此疯涨,地租也跟着一起连年上涨。 可地租涨上去容易,要降下来可就难了,那群人过惯了纸醉金迷的好日子,怎么可能愿意又重新过回以往那种生活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坚持不降地租,这几个月又怎么会引起如此大规模的‘斯温暴动’呢?”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不由骂道:“说到这里我就来气!这群人一边不同意降地租,也不同意继续修改《谷物法》,最后还跟着辉格党一起把暴动的原因推到我的脑袋上来! 真是什么好话都让他们占完了!现在好了,辉格党又开始提议会改革的事情了!如果衰败选区被全部取消,我看这群人以后还怎么进下议院!”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只能两手按着太阳穴皱眉思考:“这样下去可不行,党内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摇摆向辉格党。 如果失去他们的支持,我们就没办法维持住下议院绝对多数了。必须得想个法子,争取到一部分人的支持。”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我计算了一下,由于《天主教解放法案》的通过,目前我们能争取到南爱尔兰几乎所有选区议员的支持,再加上北爱尔兰的一部分温和派党员,我们大概能在爱尔兰的105个下议院席位中拿下至少80席的支持。 目前明确表态愿意支持我们的英格兰、威尔士以及苏格兰地区的托利党员还有200席左右,这加在一起就是280个席位。” 皮尔爵士皱眉摇头道:“但还是不够,上议院有您坐镇,我并不担心。但是下议院总共有658个席位,我们必须拿下330席的支持才行。现在决定内阁能否延续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争取到那些持有中间立场的议员。” 威灵顿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罗伯特,实在不行,我干脆就和赫斯基森和解了。他虽然这两年已经和党内主流越走越远,但总归没有宣布正式脱离托利党。那些追随他的赫斯基森派议员,大概有30多个席位。” 皮尔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想到您居然愿意主动提这个问题。” “不然怎么办呢?” 威灵顿公爵无奈道:“我总不能真的像《曼彻斯特卫报》上写的那样:专横拔扈,完全无视哲学法则,持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在能力平庸的同时,还固执己见?” 皮尔爵士眯眼笑道:“原来您也看到了。我还以为依着您的脾气,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下命令调苏格兰场的警察去查禁他们呢。” “查禁?我懒得干这种事。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的便。” 威灵顿公爵站起身捋了捋衣服:“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把赫斯基森搞定,剩下还有十几个席位就靠你帮忙争取了,罗伯特。我知道你和一部分辉格党人关系还不错,你试试看能否把他们争取过来。” 皮尔爵士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去找几个中间人,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他们接触。”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办公室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私人秘书从门缝里伸出脑袋,弱弱的开口道。 “爵士……” 皮尔爵士看他这副样子,不由笑着抢在他前头开口:“这回又是谁派你来传话的?” “不是,他人已经到楼下了。”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也笑了一声,他将雪莉酒一饮而尽:“看来你有进步啊,废话没有那么多了。” 皮尔爵士问道:“这回是谁来了?” 私人秘书眨巴了两下眼睛:“苏格兰场的警督,亚瑟·黑斯廷斯先生请求能与您见面。” “喔?” 皮尔爵士与威灵顿公爵相视一笑。 “请他进来。” 第三十一章 特别授权 内务部的办公室里,亚瑟坐在椅子上,他的警察制服上到处都落满了雨水,头发上的水珠滴答滴答的落下。 他的嘴唇看起来有些发青,放在膝盖上攥成拳头的手略微有些发抖。 从亚瑟肃穆的表情上,皮尔爵士已经瞧出了一些不对劲。 皮尔爵士与一旁靠在沙发上、品味着雪莉酒的威灵顿公爵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旋即温和的笑着问道:“亚瑟警官,您这是怎么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我希望您能授权我以及我下属的格林威治警区全面调查关于圣吉尔斯教区失踪事件的一切权力。” “圣吉尔斯教区失踪案?” 皮尔爵士略微回想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苏格兰场好像给他汇报过这么一件事情。 虽然他这个内务大臣负责主管苏格兰场,但这段时间他为了两党斗争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所以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来了,他赶忙在桌面上厚厚的几个文件盒里翻找了起来。 他找了大概有两三分钟,这才从一叠厚厚的资料里抽出了一页报告。 皮尔爵士迅速的浏览了一遍,旋即将那页报告摆在了亚瑟面前。 “你说的是这个吗?两个月前的报告,圣吉尔斯教区丢了几个妓女还有乞丐的事。” 亚瑟低头扫了一眼那份报告,在雨中淋了大半天才冷静下来的头脑瞬间又开始发热。 他好像慢慢开始明白,为什么阿加雷斯之前不让他追查这个案子了。 红魔鬼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回响。 ——亚瑟,你猜苏格兰场为什么不查这个案子? ——听我的,别去乱碰它,要不然一着不慎,你很有可能会跌的粉身碎骨的! ——有的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你没有知道的能力。 这帮王八蛋!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心情就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除了溺死几个人以外,任何事情都无法使他的心中泛起波澜。 “爵士,我不得不在此告知您,圣吉尔斯教区的失踪案不止是几个妓女和乞丐的问题,这涉及到至少四十五人。 其牵涉范围也不仅仅是伦敦西区,前天我的辖区内也发生了与失踪案相关联的谋杀案。 根据一名从犯的供词,这些失踪人员都与‘杀人卖尸’相关,且其作案手法也和前两年震惊整个大不列颠的爱丁堡‘伯克团伙’高度相似。 现在,伦敦市民依旧处于死亡威胁之下,一名新受害者的尸体今天早上刚刚在国王学院的圣托马斯医院被发现。 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将这群恶徒绳之以法,我担心随之失踪人数的上升,相关信息很快就会被媒体曝光,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将是无法估量的。”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皱,他看了眼手上的报告,又看了亚瑟,开口问道。 “你确定一切属实吗?” 亚瑟摘下自己的帽子,摸着苏格兰场的警徽起誓道:“我以我的荣誉和良心起誓,我所有的言论句句属实。” 皮尔爵士闻言,猛地将手里的报告摔在了办公桌上,他冲着门外破口大骂道。 “马上派人去白厅街4号,叫苏格兰场的那几个比贝尔芬格还懒惰的警监立刻滚来见我! 我要好好问问他们,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为什么我桌上摆着的还是两个月前的报告!” 正当皮尔爵士发怒之际,威灵顿公爵突然站起了身,他自顾自的从橱柜里拿出那瓶产自安达卢西亚的雪莉酒,给自己添了一点,又倒了一杯放在了亚瑟的面前。 亚瑟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高脚杯惊了一下,他转头望向这个面生的棕色老绅士,问道:“您这是?” 威灵顿公爵冲他指了指高脚杯:“来一点,年轻人。你这副表情,看着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确实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或许只有战场上才能瞧见那么惨烈的场景。”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不由问道:“你瞧见什么了?” “我……” 亚瑟沉默了一下:“我瞧见一位非常好的朋友死在了我身边,而我却对她的死无能为力,我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是个警察,我以为警察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这些事发生的,但它还是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这是我的失职,我感到非常羞愧,也……也非常的抱歉……”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亚瑟之前说的话。 “你刚刚说今早在圣托马斯医院发现了一个受害者……难道说……”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道。 “小伙子,作为警察,不能制止犯罪,确实是应该羞愧。 但你刚刚说,你想要负责这件案子的全部调查。 可我记得圣吉尔斯教区是属于伦敦西区,那应该不属于你的辖区? 你这样越级,如果放在军队里,就要算作违抗命令了。”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张开的嘴也慢慢合了起来,他只是笑着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亚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他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我觉得这不能算作违抗命令。” 威灵顿公爵晃荡着酒杯:“给我一个理由。” 亚瑟道:“公爵先生,因为时间紧迫,我不想在战争还未开打的时候就输掉一半!” 威灵顿听到这话,被惊的一愣,因为亚瑟刚刚说的这一句,正是他在半岛战争时违抗陆军部命令留下的名言。 他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亚瑟平静道:“能够在皮尔爵士的办公室里安坐,说明您的身份不低。 能在这里随意取酒,说明您与他的关系匪浅。 您提到了军队,说明您曾经当过军人。 根据您的年纪,这一头波浪卷发和蓝眼睛,再加上您这身剪裁合体的便服。 我只能猜测您是那位年轻时绰号‘花花公子’,打赢了滑铁卢战役的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不由得起身为亚瑟鼓掌:“亚瑟警官,真是漂亮的推理。” 威灵顿公爵也鲜有的点了点头,他举起酒杯和亚瑟的酒杯碰了一下:“小伙子,看来委派你去调查,确实不能算作违反命令,你就是有这个能力。” “这么说的话……”皮尔爵士笑着看了一眼威灵顿公爵:“公爵先生?” 威灵顿公爵点头道:“黑斯廷斯先生,你赢得了这次机会,我们特别授权给你。” 亚瑟问道:“这是来自内务部的特别授权吗?” “不不不。” 威灵顿公爵从上衣兜里抽出一只笔,又从皮尔爵士的桌上抽了张纸,他在上面随手写了几笔,随后将纸张对折塞进了亚瑟胸前的口袋里。 “去苏格兰场,告诉他们,特别授权来自于前英国陆军总司令,现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首相兼第一财政大臣,亚瑟·韦尔斯利。” 威灵顿公爵望着亚瑟退出办公室,还是忍不住津津乐道的回味着亚瑟刚才的推理。 “罗伯特,你还真别说,这个叫亚瑟的小伙子好像还真的有点能力。三两下就猜出了我的身份,看来这案子交给他查,一定不会出问题。” 皮尔爵士闻言忍俊不禁,他开口道:“我一向信任亚瑟警官的能力,但并不是因为他的这次推理,而是他那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演讲水平。” 威灵顿公爵不解道:“演讲水平?” 皮尔爵士点了点头,随即指着他的胸前道:“公爵先生,您下次如果想问人身份问题,还是先把胸前挂着的那个刻着名字的怀表收进兜里。” 第三十二章 众矢之的 白厅街4号,苏格兰场的会议大厅里,一群围坐在长长的会议桌的两边,把椅子塞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找不到。 从东往西看,首先可以看见四位分管苏格兰场重要部门的助理警监和他们的助手。 再往下,便是负责具体指挥管理伦敦各大区治安的十多位警司。 虽然这些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但从不少人微微发抖的手以及局促的坐姿,还是能猜出他们惴惴不安的心情。 而在会议桌的最顶端,坐着的则是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上校以及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 他们俩刚刚顶着瓢泼大雨从内务部返回,从二人阴沉的表情和就能看出,皮尔爵士将他们召集过去,肯定是没说什么好话。 罗万厅长用他那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被他目光触碰的每一个人都心虚的低下了脑袋,没有一个人敢同他对视。 罗万见状,顿感一肚子火气。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破口大骂道:“废物!都他妈一帮废物!圣吉尔斯教区是谁的辖区,给我滚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桌东侧立刻站起一位扛着皇冠巴斯星肩章的总警司。 “报告!是我的辖区!” 罗万厅长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指着面前的报告,冲着怒骂道:“克莱门斯!你平时都干什么吃的!辖区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自己不知道吗? 要不是格林威治警区的亚瑟警督多留了个心眼儿,顺藤摸瓜拔出‘杀人卖尸’的案情,你是不是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克莱门斯警司闻言,喉结微微耸动,大声应道:“报告长官!根据内务部文件显示,大伦敦警察厅的经费主要来自地方教区治安税。 圣吉尔斯教区的治安税缴纳情况您也清楚,我必须先保障其他治安税缴纳情况良好教区的安全问题,这是为了苏格兰场的集体利益考虑。 而且我们前几个月在圣吉尔斯差点折了人手,那里小巷众多地形复杂,很容易发生袭警事件。以我目前手头能够调配的警力情况,我必须要做出取舍。 关于合理减少圣吉尔斯教区巡逻警力的申请,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提交至总部,并获内务部批复同意。” 罗万厅长听到这里,忽然把背往椅子上一靠:“这么说,按你的意思说,你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 “没有。”克莱门斯立正回道:“我愿为这次事件负责,我向您保证,必定将所有失踪案的真相查明,并拘捕所有凶手。如果我没能做到,您随时可以撤销我的职务!” 罗万厅长听到这里,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担当。老子当初把你从军队里带出来,就是看中你有些能力。”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那按照您的意思,就由我牵头负责此次失踪案调查?” “你口气还挺大啊!老子让你说话了吗?”罗万厅长摘下手套远远地砸向克莱门斯:“放你妈的屁!” 一旁的副厅长梅恩爵士沉着脸摇了摇头:“抱歉,克莱门斯,我们没有从内务部接到由你牵头的命令。这次的调查行动,将由内务部直接接管,最高名义指挥由罗伯特·皮尔爵士直接担任。” 克莱门斯心里闪过一丝不妙:“那实际行动指挥呢?是由刑事行动部负责吗?” “不。” 梅恩爵士黑着脸站起身:“刑事行动部也只是配合调查、听从吩咐而已。鉴于有部分卖尸人已经得到风声向各地潜逃。 所以,皮尔爵士在向首相汇报案情后,最终决定,这次的调查将会由大伦敦警察厅与全国三大警备区一同发起。 而行动的直接负责人,一会儿你们就能见到他。 很抱歉,各位先生,我和厅长先生要带着相关材料去内务部向皮尔爵士解释详细案情了,先失陪了!” 语罢,正副厅长一同起立离开会议厅。 罗万厅长临走前还没忘指着众位高级警官骂了句:“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有警区给我尽全力配合。如果最后把案子办砸了,有你们这帮人好看的!” 语罢,会议厅的门被他重重摔上。 过了良久,会议厅里才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 “他今天发什么疯?” “还看不出来吗?皮尔爵士估计很生气。惹毛了内务大臣,你觉得两位厅长还能在苏格兰场干多久?” “他就是没在一线干过,他那些话听着才像放屁呢!这种失踪卖尸案本来就很难查。 之前爱丁堡的那个伯克案,查了半年多才找出凶手,而且还是因为房客偶然间发现了藏在阁楼的尸体,这才真相大白的。 如果苏格兰警备区没碰上这么好的运气,那不也就含含糊糊的混过去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难道忘了罗万厅长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名言了? 我们是专业警察,不是业余的地方治安官,也不是那些只能用来维持秩序的警备区军警,所以我们要有更好的综合素质,更专业的办案能力。” “你净听他放屁!案子哪里是那么好办的。他想多办案子,倒是给咱们增加警力啊!我手底下的人每天光是日常巡逻就够费劲的了!” 说到这里,坐在克莱门斯身旁的警司忽然拿胳膊肘杵了杵他。 “克莱门斯,该说不说的,你那个观点我倒是同意。咱们的经费都是治安税里出,每次收圣吉尔斯的治安税都跟要了命似的,咱们没事管他们干什么。 老弟,不走运啊!案子正好发生在你的辖区里,人一倒霉真是挡都挡不住。” 克莱门斯听到这话,只能勉为其难的笑了笑,他正在琢磨其他问题。 “没办法,摊上了又能怎么办呢。伦敦西区大部分都是治安良好的地区,唯独最肮脏的圣吉尔斯教区落在我手里,唉……对了,你们有消息吗?那个负责行动指挥的人,到底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还想和你打听打听呢。估计可能是从爱丁堡抽调过来的卖尸案专家,毕竟他们那里出过伯克案,应该在这方面有经验。” 警督们正在窃窃私语,忽然,会议厅的大门被人推开。 黑色油亮的背头,挺拔的身影,笔直如剑的手臂,整洁的不染一尘的燕尾服制服,腰间的警官刀随着步伐摆动的整齐划一。 亚瑟在众多警司与助理警监愕然的眼神中迈步走进会议室,他将夹在手上的圆顶黑帽端正的放在会议桌上,随后又将警官刀重重拍在案前。 啪的一声,刀鞘震动会议桌的声音引得在场众人无不猛然一惊。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写着都是一股古里古怪的莫名。 红魔鬼的虚影在亚瑟的身后飘动,他警告道:“亚瑟,我告诉你不要查这个案子,弄不好你这样会成为众矢之的!” 亚瑟轻轻一哼,他用唯有阿加雷斯才能听见的声音回道:“那他们就尽管来。除非用子弹贯穿我的胸膛,要不然谁也别想从我的身前跨过去!” 有人站起身来指责道:“你是干什么的!还不赶快让开,那是厅长的位置,难道没人告诉你这里正在召开大伦敦警察厅高层会议吗?你一个警督还不快闪到一边去!” 其他人也附和道:“这位警督,请您现在立刻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中层警务会议是每周一召开,现在是关于杀人卖尸案的临时会议。” 亚瑟望着他们,也不说话,而是冲着门外拍了拍手。 会议厅外响起了马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众位警司转头望去,顿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是三个分别蓝黑绿三色格子衫制服还有浅红军服,戴着肩章配着军官刀的壮汉。 警司中有不少人都曾在军队中服役,因此他们很轻易的就认出了他们身上的这些格纹标记与徽章。 “阿福尔格纹,浅红阵列,还有黄色蝮蛇?” 三个壮汉来到亚瑟面前立正站好,抬手敬礼。 “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部与苏格兰警备区调令,第42苏格兰皇家高地步兵团‘黑卫士’下属警备连听候您的差遣!” “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部与英格兰及威尔士警备区调令,第5皇家步兵团‘威灵顿卫队’下属警备连听候您的差遣!” “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部与英格兰及威尔士警备区调令,第10皇家步兵团‘黄蝮’下属警备连听候您的差遣!” 亚瑟冲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扭头望向面前的各位警司:“请问我可以坐下了吗?” 警司们脑门上爬满了虚汗,他们缓缓点了点头:“当……当然……” “好。”亚瑟靠在椅子上双手合十:“那么现在,请各位警司站起来。” 第三十三章 弗雷德在哪里? 今天伦敦的大雨下个不停,苏格兰场的窗户外电闪雷鸣。 轰隆隆的雷声与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闪电锁链将克莱门斯警司的脸映衬的格外难看。 但是好在大部分警司的脸色都和他一样,所以在众人当中,倒也并不显得独特。 警司们离开会议厅的大门,一个个面面相觑。 “事情好像闹大了?” “你没听咱们的年轻指挥官亚瑟警督说吗?从伦敦出城的路都派了军队的警备连把守,车站现在也守着军警,要是不赶紧把那些做死人生意的全部挖出来,以后咱们有的受的。” “赶紧回去把最近的死亡案件都捋一捋,说不准我们手里还真他妈压着几个死耗子。” “真是操了这帮傻逼了!卖什么不好,卖尸体!今晚集体加班,赶紧把辖区里的旅馆搜一搜,弄不好那帮发死人财的还真存了些尸体在手里。”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没听指挥咱们的那个小年轻说吗? 先查辖区里的医院,尸体这东西又不保鲜,他们杀人之后肯定得赶紧往医院送。 先调查医院的解剖记录,凡是解释不清楚尸体来源的,全部铐起来审查。” “旅馆也得查啊!不是说杀人会用到那个什么笑气吗?哦,对了,还有鸦片酊,凡是和麻醉相关的物品,如果在旅馆里发现大量存货,十有八九有问题。” “贩卖这些东西的商店和流动摊贩也得盘问,凡是有大笔交易记录的,都得一个个问仔细了!” “墓地也得查,那些送葬人团队有可能也不干净。这帮卖尸体的应该不仅仅是杀人的,毕竟挖坟墓盗取新鲜尸体的事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有了。” “他妈的!我知道有几个不干净的掘墓人,以前一直懒得办他们,因为这帮地耗子也学精明了,只要尸体,不盗取陪葬的财物。 所以就算抓起来,也顶多判他们一个非法占有尸体的罪名,处一点罚金就给放了。 但现在既然被逼到这个份上,我干脆把他们拿去交差算了。” “你那是懒得抓吗?地耗子们一个个可都有钱得很。我听说地耗子卖一具尸体能拿十到十二磅左右,你确定你或者你手底下的人没从他们那里拿好处?” 警司们正热烈的讨论着,但克莱门斯却没有参与。 他抓紧和各位同事告了个别,随后赶忙快步冲向自己在苏格兰场的联络办公室。 他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了那里,那正是亚瑟手下的警长,接替了亚瑟老上司威洛克斯警长职务的布莱登·琼斯。 克莱门斯松了口气,赶忙将办公室的门带上。 他脱下帽子放在桌上,问道:“你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 琼斯发现自己的这位老长官竟然鲜有的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不由疑惑道:“发生了什么吗?” 克莱门斯警司指着门外道:“你现在的上司亚瑟·黑斯廷斯就在会议厅里呢。” “黑斯廷斯警督在这里?” 这下琼斯也有些慌了,他问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克莱门斯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内务部下令要彻查圣吉尔斯教区的失踪案,陆军部也派了军警过来支援。 至于你的上司,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取得了内务部的授权,他现在是调查组的行动指挥官,我还有其他涉案辖区的警司现在全都要听他的调遣。” “这……”琼斯明显慌了神,他开口道:“圣吉尔斯的事情不能查啊!他这要是一查,那我们的事情不也得一起跟着露馅儿吗?” 克莱门斯一拳头捶在办公桌上:“他妈的!这群卖尸体的,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就该好好整整他们的!我好不容易才挡住了苏赛克斯公爵的报案调查申请,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了这里。” 琼斯连忙问道:“长官,我们现在怎么办?要挡住黑斯廷斯警督的调查吗?” 克莱门斯站在窗户边,望着满街的大雨,他的心思慢慢恢复了平静,头脑也变得渐渐清晰。 他忽然开口问道:“不,你难道没听过那句谚语吗? 当公鸡一开始打鸣,就不会安静,除非早晨的时光已经过去。 人们总是向旭日膜拜,而不会向夕阳顶礼。 你那个上司现在风头正盛,不要去触他的霉头,和他对着干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看得出来,皮尔爵士很器重他,而器重咱们的人,现在并不在位置上,咱们必须得把这一阵子熬过去。 依我看,托利党估计撑不了太久了。等到辉格党上来,咱们也就有了靠山。” “您的意思是说?” “我们要积极配合黑斯廷斯警督的调查,不仅配合,还必须查的比他快,要赶在他之前揪出一部分卖尸体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失踪的另外那部分,一并嫁祸到那群卖尸人头上。” 琼斯愣道:“可您说是这么说,但怎么做呢?这案子可不好查。” 克莱门斯问道:“弗雷德现在在哪里?” 琼斯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明白克莱门斯想干什么,他赶忙回道:“我前两天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他去旧船监狱提货了,现在应该还没出来呢。” 克莱门斯盘算着:“你找机会赶紧把他放出来,那批货先放在监狱里,反正又跑不掉。 先去让他动用他在地下的关系,把卖尸体的那群人给我揪出几个。 你去告诉他,办事要快,要麻利,卖尸体的这批人,我很急着用!” 琼斯听到这话,忽然咽了口口水,他想起了上次见弗雷德时的场景。 “可……可万一弗雷德不答应呢?那个人……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不答应?” 克莱门斯转过身子,他瞪着眼拎起琼斯的衣领:“那你就和他说,他当年在近卫骑兵旅犯得案子可还捏在我手里呢。 他和威洛克斯耍耍横还行,和我耍横,他没那个本领!我想整死他有的是办法。 你和他见面的时候记得带着枪去,他要是敢不答应,那你就当场把他给我干掉! 其实这样做,结果也没什么差别,无非就是我们少点额外收益。 咱们把弗雷德的尸体交出去,失踪案同样也可以解释的清。” 琼斯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这位老上司,背后的冷汗止不住的流。 良久后,他这才想起抬手敬了个礼:“遵命,长官!” 第三十四章 满城风雨 伦敦的雨连夜的下,亚瑟在警局里几乎忙了一整晚。 警局大门每隔一会儿就要被人推开,虽然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同样制服的警察,但是懂行的人却可以通过他们肩章和衣领上的警号判断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警区。 从大伦敦地区最西部的希灵顿的xh到最东部黑弗灵的kd,从最北部的恩菲尔德的ye,再到最南部克洛伊登和布鲁姆利的zd和py。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格林威治警局仿佛成了整个苏格兰场的中心。 “长官,整个大伦敦地区的医院基本已经排查完了,结果……好像不太乐观……” “医院里无法解释来源的解剖尸体,超过了我们原本的基本预估……” “目前几个警司正带着审讯部门加急审问,就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其中大部分尸体与失踪案无关。” “警司们初步判断,这些尸体大部分应当是专业掘墓人从墓地中盗取的。” “据我们了解,这些掘墓人应当有多个稳定的联络渠道。 他们会提前得知有尸体要下葬的消息,然后早早的等候在墓地附近。 等到死者亲属离开后,就立刻撬开坟墓盗走尸体卖给医院。” “几个警司请示,要不要先把掘墓人的案子先放一放,因为目前我们抓到的数量确实有点多。如果挨个审问的话,可能会耽误谋杀案的进展……” 亚瑟听到这里,开口道:“放?怎么放?掘墓人和抢尸人之间的差别十分模糊,谁知道他们的尸体到底是偷出来的还是杀人弄来的? 十年前,英格兰地区还只有八所解剖学校,而现在,这个数量翻了一番。 就算是当年刚打完拿破仑战争,《血腥法典》执行最严厉的时候,合法的解剖尸体也供不应求。 没理由现在需求变大,合法的尸体来源减少的情况下,这帮人还在干着普普通通的掘墓生意。 你给我回去传话,把这群人全都给我单独隔离审问,告诉那帮挖尸体的和解剖医生,不要以为闭上嘴不交代证据就不会出事。 他们要是能贡献出有用的信息,那内务部和苏格兰场还能从法律角度从轻发落,饶他们一命。 如果他们不交代,那我们也可以把他们放出去。 但是他们最好别忘了,大不列颠的公众到底是怎么看待盗尸解剖这件事的,更别说这其中还牵扯了杀人案! 1795年,兰贝斯区出的那个盗尸案,群情激发的公众发现墓地里的亲友棺材空无一物后,差点当场把那几个掘墓人打死。还是当局出面,才救了他们一命。 1801年,伦敦市民烧了那群人的房子,也是靠当局出手才没酿成大规模暴力事件。 而且不止是英格兰地区,苏格兰警备区过去十几年中,至少四次出动军警防止愤怒的公众冲击格拉斯哥大学。 原因是什么,想必那帮医生也很清楚。要不是我们出面替他们挡着,他们估计早就被公众绑在火刑架上烧死了! 全大不列颠的公众,还有各个教区的教士和大主教们看他们不舒服可是很久了! 告诉他们,要是苏格兰场这次能把失踪凶杀案的罪犯揪出来,那么按照1828年通过的‘掘墓盗尸条例’,那也就是医生得个‘非法占有尸体’,掘墓人拿个‘掘墓窃尸’的罪名。 这两项罪名,都是缴纳罚金后就能释出的。 但是,如果他们不交代清楚尸体的来源以及他们获取尸体的渠道问题。 那么,虽然苏格兰场不能从法律上处罚他们。 但是我保证,那些不配合调查的人会出现在各种大报小报的头版头条。 到时候,如果有正义的伦敦市民跑去烧他们的房子,打他们的人,挖他们的祖坟,可别怪苏格兰场对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保护不力!” 站在亚瑟面前的小警察听到这话,额前虚汗直冒:“可……长官……我们能说这种话吗?我们不是要保证他们的尊严与荣誉吗?” 一旁坐着的、脸色发黑的托尼上下打量了一眼小警察,问了句:“小老弟,你是新来的?” 小警察紧张的立正站好敬礼:“报告!刚入职一个月。” 托尼问道:“那苏格兰场新发布的修订条例你看了吗?” 小警察点了点头:“看了。” 托尼又问:“那我问你,修订条例里的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第三条是什么?” 小警察回忆了一下,随后大声背诵道:“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第三条,如果遵守法律的公众自愿与警察合作,警察必须确保和维护公众的荣誉与尊严!” “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第四条是什么?” “第四条,警察得到公众配合的程度高低,与为实现警察目标所需要使用的武力与强制措施的多少成反比!” “这些人遵守法律了吗?” “报告!没有!” “他们配合调查了吗!” “报告!也没有!” 托尼起身拍案咆哮道:“那你还保证他的什么尊严和荣誉?犯罪就是犯罪,我们没直接对他们行使暴力手段,已经很给他们脸了!” 小警察满头是汗:“是,长官!” 亚瑟看他这个样子,抬手道:“托尼,行了。不要把脾气发泄到别人身上,这和他没关系。” 托尼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揉了揉自己的脸。 不止亚瑟忙活了一晚,他同样也是如此。 他拍了拍小警官的肩膀,向他道歉道:“不好意思,其实……其实或许你是对的。 我刚进来的时候想的也和你一样,但是在这个地方干得时间长了以后,我才发现有时候对的办法没有作用,有作用的办法,它可能不对。 呼……我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制定法律的议员,也不是决定审判的法官,我……我只是个警察。” 汤姆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难受,他安慰托尼道:“别担心,托尼。有亚瑟在,案子肯定能有个好结果的。你和亚瑟忙了一夜了,要不先去里面躺一会儿?这里有我盯着,出了什么事情我去叫你们。” 托尼黯然的点了点头:“或许……或许我是该睡一会儿了,梦里的世界或许会让我感觉好一点。” 亚瑟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却没有跟着托尼一起去,而是冲着小警官开口道。 “你要回苏格兰场吗?我一会儿要去开会,干脆顺路把你捎上,反正公共马车坐一个人和坐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价钱。” 汤姆讶异道:“亚瑟,你还不睡啊?” 亚瑟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说完这句话,他便拉着面前发愣的小警察一起向外走去。 亚瑟找了片没人的空地,点燃兜里的烟斗,深深的吸了一口,伴随着浓浓的烟雾,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警官望着面前这位苏格兰场传说中的大人物,立正敬礼。 “报告!我叫查尔斯·菲尔德!” 第三十五章 功利主义 公共马车摇摇晃晃,亚瑟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而小警察菲尔德则局促的坐在一边。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不大,甚至菲尔德还要更年长一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个人的气场问题,或许是因为亚瑟那古井无波一尘不变的表情,菲尔德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沉默了好半天,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长官,您到底是怎么查出那些案子的。您可能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那里都传疯了,三言两语就看破了那个旅馆杀人案的真相,这简直太神奇了。” “神奇吗?” 亚瑟靠在窗边:“如果你用心的话,将来你也可以。 只要是凶杀案,无非就那几条规律,要不然是因为感情,要不然是因为利益。 虽然这世上确实存在丧尽天良、少有人性的家伙,但他们终归是极少数,你可能办十年的案子都遇不上那样的人,而且那些人杀人很难找出规律,很有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对待那些人,大部分情况下只能靠技术手段去追踪、追寻。 不过呢,少数终归是少数,对于大部分案件,你只要按逻辑去推理就行了。 总得来说,就是因为人只要活在这个社会里,他的身上总会具有一些社会性。 当然,社会在变,所以人的社会性也在变,这一点确实值得注意。” 菲尔德好奇的问道:“现在的社会性和以前的社会性有什么不同吗?” 亚瑟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难道没在大街上听过教士们的布告吗? 他们说,自从进入19世纪以后,大家都在向钱看,那个古老美丽的英格兰已经一去不回了。 所以,为情杀人的少了,为荣誉杀人的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为了金钱和利欲。 虽然他们说这种话并不完全是出于公义,毕竟教士们讨厌工厂主群体这种事是世人皆知的。 但有时候回头想想,教士们说的也不能算错。 因为如果你对一个案子没有头绪,先尝试着从嫌疑人的资金账单开始入手往往会有意外发现。 而且伦敦街头的抢劫犯、扒手和小偷就摆在那里。 从白天到黑夜,到处能看见卖唱揽客的妓女。 那些议员说,这些苦难可以磨砺他们的精神,让他们成为更出色的人。 但他们就是不提,苦难给伦敦东区带来了高达百分之三十的未成年犯罪率。 他们还说贫穷是因为懒惰,但他们也不提,伦敦工厂的工人平均工作时长都在十五个小时以上。 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历史系。 因此我知道,就算是在那个世人口中黑暗无光的中世纪,穷人们都不至于活成这样。 那时候,他们还可以在乡下有个小石头房子,在田野上随便捡柴火烧。 但现在呢? 你在乡村的田里捡柴火很可能会触犯法律,因为那不是属于你的地,农民们都没了自己的地。 而工人们就更别提了,我知道在怀特柴泊,两三千个家庭一万多人挤在一千四百幢小破房子里。 而且这并不只是个例,因为像是拜特纳-格林或者圣吉尔斯这样的地方,情况甚至还要比这更糟。 很多伦敦工人从六岁就开始在工厂做工,如果不走运的话,十几岁就要落下一身病。 然后,就再没有地方愿意要他们了。 他们只能流落街头,男人出卖暴力,女人出卖身体。 而我们这帮警察,又不得不把他们关进监狱里,还要处他们罚金。 第一次入狱时,他们可能还会得到一些同情。 第二次入狱时,或许也能得到一些谅解。 可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呢? 那时候,陪审团和治安法官可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所以说,其实一个穷人只要犯了第一次罪,那么他的命运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不是上绞刑架,就是流放澳大利亚,没有一个例外的。 他们已经活成这样了,然而死了以后,有人还要偷他们的尸体,把他们……” 亚瑟说到这里,顿时感觉胸口有些喘不上气,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圣托马斯医院看到的景象。 他掏出烟斗正想点燃,又犹豫了一下放回兜里。 菲尔德见状,赶忙摆手道:“您抽您的,我并不在意这个。” 亚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在意。” 菲尔德望着亚瑟,奇怪的问道:“所以说,您才会这么想把那群偷尸体的、杀人卖尸的还有那些医生们一起绞死?” 亚瑟倒也不避讳:“从道德情感上来说,是的。但是从法律上来说,尸体就是尸体。我们只能绞死那帮真正动手杀人的,却没办法绞死那些掏钱让他们杀人的。” 菲尔德想了想,他问道:“那这么做对吗?” 亚瑟望着窗外,雨还在不停的下:“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只是个警察,我被告知要守护公理与正义,但我却不清楚到底什么才算是公理和正义。至少目前我们的那些成文法律称不上,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对它不服气。” 红魔鬼的身影在他的背后闪烁,在消失了一夜后,今天阿加雷斯的打扮与以往有所不同。 他不止扔掉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草叉,还换上了一身乌黑的长袍,甚至还配了副眼镜。 他的肩膀上站着个不知从哪里召唤来的,长着血红色眼镜的渡鸦,手里还夹着份写着看不懂文字的羊皮纸卷。 阿加雷斯嘿嘿的笑着,他搓着手掌开口道:“亚瑟,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的正义就是正义,你的公理便是公理。 只要你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就可以把凶手的位置提供给你。价格十分的公道,也非常的便宜。 咱们赶快把这个案子结束了,然后就可以奔向更加伟大的前程了。” 亚瑟没有理会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窗外,前方的道路似乎挤了很多人,就连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亚瑟拉开车窗向外伸头看去,这里的街道他看着非常熟悉。 这里是伦敦布鲁姆斯伯里区的高尔街,他曾经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的头刚刚伸出窗外,便感觉后脑勺被人结结实实的拍了一巴掌。 亚瑟扭头望去,正好对上了埃尔德那张欠扁的笑脸。 “亚瑟!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毕竟今天到访学校演讲的,可是咱们这些伦敦大学学生精神导师杰里米·边沁!” “杰里米·边沁?”亚瑟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功利主义?” 第三十六章 伦敦大学的教育 亚瑟与埃尔德站在伦敦大学的老卡马森广场内,抬头便能看见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物,由设计了英国国家画廊的着名建筑师威廉·威尔金斯主持修筑的八角大楼。 虽然此时还是清晨,但在广场的雅典娜雕塑旁已经挤满了不少准备聆听演讲的边沁主义支持者。 其实校园内挤满参观者的景象在平时并不少见,因为不论报纸上是如何评价它的,都改变不了伦敦大学是目前英格兰地区最开放大学的事实,因为就连它的校园平时也是开放式的。 伦敦大学收学生不看出身、种族、信仰、政治观念,对待一切想要受教育的人,只要你交得起23磅6先令的学费,那么就可以入读。 虽然这个数目听起来还是挺贵的,但是对比牛津、剑桥以及那些律师会馆动辄几百磅的收费,却已经是降低很多了。 正如挂在红墙上用拉丁文书写的校训那样——cunctiadstritaeeexpectentpraeiapalae。 如果直译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所有因品质而应得奖赏的人都奔向我们。 用文雅的说法,也可以译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或者,让一切努力赢得桂冠。 对于伦敦大学,亚瑟的感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在这儿浪费了四年的时间,毕竟读完了书,学校居然连个学位证都发不下来,也怨不得亚瑟发牢骚。 但另一方面,他也很感激自己的母校,因为这里确实给了他一个平等的受教育机会。 通过在这里的四年学习,让他可以在与牛津、剑桥毕业生的唇枪舌战中不落下风,也可以在面对那所被保守派当作伦敦大学对手而建立的国王学院的毕业生们面前谈笑风生。 毕竟这年头,能接受高等教育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总得来说,亚瑟对母校的感激还是要胜于牢骚,因为这里教会了他用平等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也给了他能够平等看待世界的知识与能力。 此时的校园内除了参观者以外,还能见到一些赶着去上课的学生,以及一些正在进行施工的建筑工人。 之所以能在校园里看到建筑工人,是因为伦敦大学成立虽然已经四年多了,但是由于其独特的开放立场以及饱受质疑的教育观念,所以学校常年处于经费短缺的状态。 虽然这里偶尔也能收到一些进步派人士的捐助,但客观的来说,伦敦大学每年得到的捐助额还不及牛津和剑桥的零头多。 甚至就连比伦敦大学晚成立的国王学院,其教育经费都要远比伦敦大学充足。 原因也非常简单,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国王学院的创办人乃是现任国王乔治四世,学校背后还有一众托利党大佬撑腰,他们当然是不可能缺钱的。 而伦敦大学因为经费短缺,所以校内建筑一直是修修停停,折腾了四年多才算是把教学区域都建的差不多,至于一些装饰性建筑或者画廊、图书馆这样的课外活动区域,还得一步步修筑和扩建。 而且就算是现在这个建设进度,还是多亏了规划校园建设的大部分设计师也是进步派人士,所以他们并没有收取太多酬劳,甚至干脆义务劳动的情况下完成的。 如果他们要是再按市场价格收费,那伦敦大学估计就没多少活路了。 或许两百年后,这里的建筑专业能位居全球第一并非偶然,因为你估计再也找不到一所学生可以如此接近施工工地的学校了。 如果学生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坐在工地里上课。 拜母校所赐,就连亚瑟和埃尔德这样的历史系与古典文学系学生,都比一般学校的建筑系学生懂建筑。 或许这么说有些言过其实了,但就算他们不如建筑系的懂建筑,但至少他俩比建筑系的懂工地。 此时的亚瑟和埃尔德正好路过古典文学专业的教室。 埃尔德见状,兴冲冲的拉着亚瑟停在了教室的门外向里张望着。 此时,负责教学的教授刚刚站到讲台上,只见头发苍白的老教授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随后啪的一下把夹在腋下的足有几斤重的书本扔到了讲台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讲台上溅起了一片由粉笔灰扬起产生的尘雾。 此时,原本坐在台下打着瞌睡的学生们也瞬间精神了不少,他们纷纷挺直腰板面向老师。 老教授抬起手扇了扇尘雾,随后气沉丹田,涨红了脸,用尽浑身的力气怒吼道。 “牛津的毕业生都是什么!” 学生们兴奋地拍着桌子大吼道:“婊子养的!” “剑桥呢!” “他们也一样!” 老教授听到这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今天也非常有精神!那么,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主要来谈一谈莎士比亚悲剧中的人文主义精神,还有其中蕴含的诗意与浪漫美学……”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而站在他身旁的埃尔德,简直都感动的快要流眼泪了。 埃尔德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喔,我就知道,伦敦大学的教育是全英格兰,不对,是整个大不列颠,不对,是全世界最棒的!” 亚瑟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古典文学院天天都在搞这种仇恨教育吗?” “仇恨教育?” 埃尔德皱着眉头冲亚瑟摇了摇手指:“亚瑟,这可不是仇恨教育。难道我们不骂牛津和剑桥,他们就不会和我们作对了吗?” 亚瑟摇头道:“他们当然还会和我们作对,我们和他们之间完全是教育理念的差异,和骂不骂他们没什么关系。” “这就对了!” 埃尔德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一下亚瑟的胸口:“既然骂不骂都一样,那为什么不骂?至少咱们骂完了心里还挺爽,所以干嘛憋着?我们古典文学系从来都不惯着那帮傻逼。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伦敦大学的精神导师可是杰里米·边沁,平等教育,功利主义,我们古典文学系对这两点贯彻的可是相当到位。”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埃尔德,你这可不是功利,你这是势利。据我的了解,功利和势利是两码事,难道牛津和剑桥不挡咱们的路了,你就不骂他们了吗?” “当然不是!” 埃尔德道:“如果他们都不挡咱们的路了,这说明咱们学校的教育特许状已经发下来了,既然咱们也没什么要求着他们的事了,那老子当然骂的就更凶了。” 亚瑟看了他一眼,无奈的耸肩道:“依我看,你当初就应该去念牛津。你去念牛津的话,从内部带给他们教学声誉的破坏力,可比你念伦敦大学大多了。” “亚瑟,你他妈的!让我去念牛津,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但念完了牛津,你不就不至于加入皇家海军了吗?说不准,你还能弄个议员当当呢。” 埃尔德激动地吐沫横飞,他拍打着墙壁振振有词道:“亚瑟!当议员可比去皇家海军更糟!” 正当他想和亚瑟再分辩两句呢,忽然看见亚瑟的背后来了几个人。 埃尔德猛地深吸一口气,赶忙脱帽致意道:“霍纳先生!” 霍纳? 亚瑟记得这是校长的姓氏,他扭头看去,校长正带着几个学院的院长搀扶着一个拄着手杖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向报告厅走去。 霍纳校长听到有人冲他打招呼,猛地一回头,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笑脸。 “埃尔德,你小子不是毕业了吗?难不成想回来念个博士?” 他身旁的老头子也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前的长廊,他的视线扫过埃尔德,最终落在了亚瑟的身上。 老头子摸着前额想了想,忽然指着亚瑟笑道:“小伙子,我记得你。上次你给我提的问题,我一直没给你答复,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找你,却发现你这个小东西居然已经毕业了。 看看你这身警察制服,看来我猜的一点都不错,报纸上出现的那个亚瑟·黑斯廷斯警官,果然是你啊!” 亚瑟听到这里,也笑了笑脱下帽子点头道:“很高兴再次与您见面,边沁先生。” 第三十七章 边沁的启示录 报告厅里,边沁与亚瑟一左一右紧挨着坐下。 边沁看了眼亚瑟沉重的黑眼圈,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亚瑟笑了笑:“或许。我还记得之前和您讨论过关于康德主张的义务论原则,以及您主张的结果论原则问题。 康德主张的义务论认为,一件事的是非对错、该不该做,不在于它会带来什么后果,而是看行为本身是否符合道德规范。 而您主张的结果论则认为,一件事的是非对错、该不该做,归根到底要考虑行为带来了、或者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会让周遭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 边沁问道:“那你现在的观点变化了吗?” 亚瑟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变了,但也没变。我觉得康德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您说的也同样有道理。这也就是为什么,您会觉得我现在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边沁两手扶着手杖,抬头盯着报告厅的穹顶:“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个警察,所以,你是遇上了什么疑难的案件?不知道该如何对犯人进行处理?或者是,你对于一部分正在执行的法律不太理解,不认同它们的立法原则?” 亚瑟点头道:“您果然是位了不起的智者,您猜对了。我想绞死一批人,但是按照现行法律,他们或许不能死。” 边沁摇头道:“我不是什么智者,我只是一个功利主义者,我只是希望能够解决社会问题。 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功利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和康德的观点差异,主要在于两方面。 康德认为人是理性的人,所以人所认同的道德观念也是理性的。 但是当落在具体执行层面时,他又用感性的方法去看待,他认为人既然是理性的,那么人的行为只要符合道德规范就不会有错。 而我和他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认为人是感性的,人类的行为,完全以快乐和痛苦为动机。 人类完全把自己置于两位主人之下——痛苦与快乐。他们指示我们应当干什么,决定我们将要干什么,是非标准、因果联系,都有它们来定夺。凡是我们所思、所言、所行都受它们的支配。 我认为人是感性的,但是在实际执行时,我又以理性的角度看待。 快乐和痛苦没有什么性质的差异,只有总量的差异。 所以,功利主义的原则就是尽可能增大全人类快乐和幸福的总量,减少痛苦的总量,并最终使得幸福快乐的总量远远超过痛苦。” 亚瑟问道:“理论听起来总是很美好,但是您应该知道,实际执行过程中,不管是康德的理论,还是您的理论,都会出现一些问题。” “当然。”边沁大笑道:“你那个火车是压死一个人还是压过五个人的问题不是就让我犯难了吗?” 亚瑟问道:“您现在有答案了吗?” 边沁学着亚瑟刚才的动作,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有,但也没有。” “这话怎么说呢?” 边沁道:“因为不论是从康德的角度看,还是从我的角度看这件事,扳动轨道开关压死人这种事,都是不对的。 就算是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这也不是一道简单的选一或者选五的数学题。 你应该读过我的书,我在书中表述人的快乐与痛苦时,标注了它的四个来源与约束力,即自然约束力、政治约束力、道德约束力与宗教约束力。 只有从政治约束力的角度考虑问题,才会得出五大于一的结论,从而选择压死一个人而不是五个人。 但是杀人这种事,不管是从自然、道德还是宗教的角度来看,一个和五个其实都一样,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公众知道有人被迫在杀一人和杀五人之间选择时,他们并不会因为那人选择杀一人而感到快乐,也不会因为那人没有扳动开关结果导致五人被火车压死而更悲伤。 杀掉五人和杀掉一人带给公众的痛苦其实是一样的。 那些把它理解成简单数学题的人,都是故意在把此类社会问题的水搅浑,以使其感觉看上去更深。 与其纠结于开火车压人这种问题,不如考虑为什么会有人被捆绑着放在轨道上。 并在从立法角度进行修正,尽可能减少甚至杜绝此类情况的发生。 亚瑟,你知道什么是功利主义吗?这就是功利主义,致力于解决问题,才是功利主义。 这是一门实用哲学,功利主义力争能为立法者提供指导标准的理论体系,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喋喋不休的争论,我只想解决问题。” 亚瑟听到这里,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 “所以说,功利主义是针对立法者提出的要求?” 边沁点头道:“当然。你还记得功利主义者的四项立法原则吗?” 作为一名伦敦大学毕业生,亚瑟当然记得边沁着作中的重要论述。 他开口道:“第一,以犯罪行为造成的后果为依据,决定最终的判罚标准。 第二,判断后果好坏的标准是所有相关者的快乐和痛苦的变化,也就是犯罪行为导致的每个个体的感受变化作为道德判断的基础。 第三,同等考虑所有相关者的快乐和痛苦,此标准不因亲疏远近产生变化,也不因权力、地位、财富等客观条件而改变,每个相关者都应按照同一标准考虑。 第四,成文立法应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幸福来自于自然、政治、道德、宗教四个方面。” 边沁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小伙子,普通人可以分不清立法和伦理的区别。但你是一名执法者,你必须得分辨清楚。 立法与伦理两者虽然都是以幸福为目的,但不是所有违反伦理的事情都应当受到惩罚。 所有的惩罚本身都是恶,如果它应当被允许使用,那只能是因为它有可能排除更大的恶。 在惩罚时,应尽可能达到四种目的。 第一原则是无罪,即立法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防止任何罪过的发生。 如果这种罪过不能杜绝,那么就采用第二原则,运用惩罚手段的不同,迫使此类犯罪人在犯罪时选择危害较小的罪过,而不是危害更大的罪过。 比如因财物引发的抢劫罪,虽然我们不能禁绝抢劫罪,但是我们判抢劫罪流放,而判杀人罪绞刑,用惩罚手段不同的方式达到令犯罪人不至于因为抢劫而去行凶的结果。 第三是止罪,要尽可能缩减犯罪行为和惩罚手段造成的社会损害。 第四是惜刑,要以最小支出行事。” 说到这里,边沁望见亚瑟似乎陷入了挣扎的沉思,他笑着说道:“亚瑟,你要理解法律,特别是法律的缺陷。 这世界上永远不存在完美的法律,但是我们可以追求完美的法律体系。 这或许就是你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亚瑟抬起头望着他:“边沁先生……” 边沁道:“我已经老了,没几年可以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要坚强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你那天在治安法庭上做的就非常好。你可能不知道,我还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报》上为你撰写了几篇评论。 虽然你未必喜欢,但我这个老头子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事了。 小伙子,你从前总说你不认同我,但是我没告诉你,我这个老头儿却非常的认同你。 我常说,在一个法治政府里,一个善良公民的座右铭是什么?那就是‘严格的服从,自由的批判’。 我再找不出比你在治安法庭上的那场演讲更为标准的践行了。 好多人和我说,他们懂功利主义,但在我看来,他们懂个屁的功利主义! 他们光记得我说过‘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是判断是非的标准’,但是却忘记我还说过‘不懂得什么是个人利益而去谈论社会利益都是徒劳的’。 他们都太想摘星星,但是却忘了脚下踩着的鲜花,只会死读书的人就这样,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天天只知道这个哲学那个主义,说了半天全在放屁。 但是你不一样,亚瑟,你比他们要接地气,你看得见地上的鲜花,也知道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星。” 边沁拍了拍亚瑟的侧脸,老头捏着拳头给他鼓劲道:“小伙子,加油,努力!我相信你!” 亚瑟微微垂下脑袋:“边沁先生。” “嗯?” 亚瑟抬起头,捋了捋沾水的头发,将圆顶黑帽戴了上去。 “我或许无法解决问题,但我愿意竭尽全力。即便这可能会使我个人感到痛苦,但是就算牺牲自己,我也会实现您口中所说的,真正的功利主义。” 第三十八章 送葬之旅 苏格兰场的审讯室里,亚瑟靠在椅子上。 而在审讯室的对面,则摆着一张用木板搭建的临时医疗床,几个额前沁着虚汗的医生正小心翼翼的组装、缝合着面前小小的尸体。 亚瑟身后站着的几个负责监管的警察看见此情此景,喉结时不时上下颤动。 即便是见惯了肮脏环境和血腥场面的警官们,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场景。 他们有的忍不住偏过头去,有的则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们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然后抿着嘴唇偏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亚瑟,随后恭恭敬敬的回报道。 “黑斯廷斯先生,尸体已经缝合完毕了。” 亚瑟没有抬头去看他们的脸,只是平静的盯着审讯室的铁窗,那是这片黑暗室内唯一的光明。 “我听说,英国的每所医学院校,在入学时,都需要背诵希波克拉底的誓词,你们还记得那里面是怎么说的吗?” 医生们互看一眼,刚刚抬起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记得……肯定是记得的。” “能背给我听听吗?” 医生们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有人开口了。 “仰赖医药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阿克索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业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 我愿尽我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诱奸之事。 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亚瑟点了点头:“你们应该庆幸,你们发誓的对象是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和阿克索。如果你们宣誓的对象是魔鬼,那你们现在已经直达地狱了!” 医生听到这话,忍不住站出来解释道。 “黑斯廷斯先生,我们真的只是购入了尸体。尸体的来源不合法,我们当然知道,可是目前从合法渠道进来的尸体,根本满足不了日常教学需求,更别说展开科学研究了。” “自从1828年爱丁堡的伯克案发生后,行业内也有了一些私下里的约定,我们通常只会和熟悉的掘墓人联系。从他们那边进来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教堂墓地,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改行做了杀人生意啊!” “我们要是真的参与了杀人案,又怎么可能配合警方的调查呢?我们已经按照警方的要求提供了卖尸人的面部特征和个人详细信息。孰是孰非,您一查不就知道了吗?” “我们这些解剖学家并未做错什么,只是这个国家的官员和公众根本不了解社会现实。法律是要用来制裁那些敢于对抗社会公共利益的人,但解剖行动有助于促进公众利益,不应当受到限制。” 亚瑟听到这话,他开口道:“我知道你们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如果我拿到了你们参与谋杀案的证据,那我说话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语罢,亚瑟还冲着他们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同事们。 “知道为什么苏格兰场要安排这些警官在这里吗?你们以为他们是来保护我的?不,他们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们。要是没人在场,我怕我会忍不住一刀砍死你们! 至于你们解剖尸体到底是为了公众利益,还是为了个人私利,这些行为是否符合医学伦理,下议院已经组织了专门的解剖伦理调查委员会,他们的审查结果将比我的个人意见更具专业权威。” 说到这里,亚瑟冲着身旁的警官们吩咐道:“盗尸案受害者的家属现在情绪都非常激动,命令各警区尽快安排医生完成尸体的缝合工作,越早归还受害者尸体越好。 今早最高法院和议会大厦门口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公众集会抗议事件了。 内务部要求我们尽快平息事态,对于已经掌握充足证据的杀人犯,应当尽速审判、尽快结案。 对于所有杀人犯的审判处罚程序,全部仿照爱丁堡伯克案执行。 罪犯押赴泰伯恩行刑场执行绞刑后,先悬尸示众三天,之后再交由下议院议员、医学专家托马斯·威克利先生执行公开解剖平息民愤。” 说到这里,亚瑟突然扭头看向几位医生:“说到威克利先生,你们应该都听过他们的大名?” 几个医生身上冷汗直冒:“当……当然,那个《柳叶刀》杂志的创办人,我们业内对他的评价,挺分化的……” 亚瑟点头道:“对于那些真正问心无愧的医生,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而对于那些嘴上为了科学进步,实际上却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医生,我则要宣布一个坏消息。 由于威克利先生的医学伦理观念过硬,并且他当年创办《柳叶刀》的初衷也正是为了发表医学知识讲义,打破一些医疗团体对于相关知识的垄断,打击他们借大都市医院的讲义进行高额牟利的行为。 所以,这次议会特别授权由他负责此次解剖伦理调查委员会的一切组织审查工作。 诸位如果真的没有问题,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不会害怕威克利先生进行合理调查。” 几个医生的表情瞬间产生了变化。 有的坦然自若,有的则面面相觑。 亚瑟瞥了他们一眼,还未等说话,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 菲尔德警官冲了进来,满脸欢喜的开口道:“长官!我们已经确定了圣吉尔斯教区谋杀案凶手的具体位置!”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起身追问道:“抓到了吗?” 菲尔德警官道:“今天中午我们根据得到的信息突袭了他们的住所,当场抓获两人,还有一人说是前两天回伦敦附近的乡下老家探亲去了。我们刚刚已经派出警员赶赴当地,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抓住。” 话刚说完,菲尔德警探便将夹在腋下的文件递到了亚瑟的面前,那上面写着的案情分析相当详细,三个凶手的社会关系、住址信息、职业经历和出生地一应俱全。 亚瑟随手翻了翻这份档案资料,忽然仰头看天,深吸一口气。 他看见了坐在天花板吊灯上晃悠的阿加雷斯。 红魔鬼咧嘴大笑道:“探亲?这个傻逼居然还敢探亲!不探亲只是会被执行绞刑,尸体被解剖而已。他这一探亲,估计连灵魂都保不住了。亚瑟,追上他,把他吃干抹净!” 亚瑟听到这里,捂着酸痛的脖子扭了扭,随后站起身向审讯室外走去。 菲尔德警官被亚瑟弄得不知所措,他问道:“长官,您要干嘛去?” 亚瑟松了松衣领,他指着摆在审讯室角落里,那个他为罗宾准备的乳白色小棺材,开口道。 “让那个小女孩儿睡进去,交还死者尸体的工作很不好做,如果语气什么的出了问题,很可能会挑动公众紧张的神经和激动情绪。所以,就让我亲自去向她的父母交还她的尸体。” 第三十九章 谁杀死了知更鸟? 夜晚的伦敦郊区,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它穿着如薄纱般稀薄的云彩,透过浓厚的林间缝隙,向大地播撒光明。 林间教堂的孤独的耸立,用它如利剑般锐利的哥特尖顶,仿佛要刺穿月亮的胸膛。 午夜时分,夜色渐深,正是万物入梦之际。 而在教堂不远处的墓地里,却有一个忙忙碌碌的黑影。 他的手里拿着铲子,背上扛着麻袋。 一铲一锹,挥汗如雨。 他一边干着活还一边咧嘴笑着自言自语。 “艾奇逊和阿克曼那两个傻逼,我说我回家探亲,他们居然还真相信。 没有他们两个分账,这片还没有被盗掘的墓地,就全是我的了。杀人的风险还是太高了,哪里比得上稳定的挖坟地呢? 只要能挖到一具新鲜的尸体,就是十磅,稍微腐烂点的也能拿个半价。” 掘墓人捂着酸痛的腰直起腰板,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随后呼的长出一口气。 他从兜里摸出烟斗点燃,猛地嘬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开始畅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 “要是能在这里赚够几百磅,我就可以坐船去北美,到那边买个农场,再弄几个干活的奴隶,从此过上体面人的生活了。” 林间阴风阵阵,一缕冷风刮过,冻得掘墓人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低头看了眼刨了一半的墓穴,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于是便打开挂在腰带上的白腊酒壶朝着地上洒了一点。 “好了好了,我知道对不起你们。但这也是没办法,如果有其他来钱快的法子,我又何至于去杀人和偷尸体呢?”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树林间响起了一阵清脆、婉转的八音盒旋律。 伴随着林间阴风呼啸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听起来阴冷、诡异。 掘墓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浑浊的瞳仁晃动着,就像是夜色中朦胧的月亮。 他看见林间枝头的树梢上,站着无数长着赤红色眼睛的渡鸦,它们正歪着脑袋看向那具被他装在麻袋里的半腐烂尸体。 猩红色的唾液从鸦喙处分泌,一点,一滴。 唾液全都落在了松软的土壤里,但却没有渗透进去。 而是汇聚成了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 从林间的土地,向着掘墓人的脚下汇聚。 阴森的童谣声像是鬼魅般悄然响起,它听起来很远,又仿佛很近。 沙哑的嗓音喝着旋律唱道。 “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她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她死去。 谁取走她的血? 是我,鱼说, 用我的小碟子, 我取走她的血。 谁为她做寿衣? 是我,甲虫说, 用我的针和线, 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为她掘墓? 是我,猫头鹰说, 用我的凿和铲, 我将会来掘墓。 谁会来做牧师? 是我,乌鸦说, 用我的小本子, 我会来做牧师。 谁会来当执事? 是我,云雀说, 若不在黑暗中, 我将会当执事。 谁会来持火把? 是我,红雀说, 我立刻拿来它。 我将会持火把。 谁会来当主祭? 是我,鸽子说, 我要哀悼挚爱, 我将会当主祭。 谁将会来抬棺? 是我,鸢说, 如果不走夜路, 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扶棺? 是我们,鹪鹩说, 我们夫妇一起, 我们会来扶棺。 谁来唱赞美诗? 是我,画眉说, 站在灌木丛上, 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敲丧钟? 是我,牛说, 因为我能拉牦, 我来鸣响丧钟。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 全都叹息哭泣, 当她们听见丧钟, 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到这里,歌声忽然一停。 掘墓人两腿发软瘫坐在地,抛下了手边的工具。 他的脸庞上,月光带来的光明正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吞噬光明的阴影。 他想要大叫,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因为恐惧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他总算看清了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物体。 那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降下神罚的上帝。 那仅仅是一个戴着如夜色般深邃的乌鸦面具,罩着宽大如夜幕的漆黑斗篷,身后背着一具乳白色棺材的伟岸身影。 他温和的将手中的绞索一圈又一圈的系在掘墓人的脖子上,乌鸦面具的眼窝中放出暗红色的光。 沉寂、生冷的墓地中,歌声再次响起。 “《启事》 告知一切有关者, 这则启事通知, 下回鸟儿法庭, 麻雀将受审判。” 只听见呼啦一声,掘墓人的身体如同旗帜般升起。 他的尸体悬挂在歪脖子树上,就像是破掉的风筝,摇摇晃晃。 奈何月光太亮,以致于看不清掘墓人脸上的表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口袋里插着一张绘制着图案的纸牌。 纸牌上画着的是一只披着棕绿橄榄色外衣的小鸟,小鸟胸前的赤红羽毛仿佛鲜血一般猩红欲滴,就像是被人拿弓箭射穿了胸膛一般。 纸牌上标注了小鸟的名字,知更鸟。 写作rob,读作罗宾。 …… 树林中,阿加雷斯还在回味着方才悠扬的童谣。 他望着身旁忽明忽暗的红点,那是一个劲儿抽烟的亚瑟。 红魔鬼咧着嘴问道:“所以,是麻雀杀了知更鸟?”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 红魔鬼嬉笑着挑眉道:“那就是苍蝇杀了知更鸟,毕竟苍蝇知道麻雀杀人,但是却隐瞒不报。” 阿加雷斯等了一会儿,他见亚瑟还是不回答,于是又问道。 “那就是鱼杀了知更鸟,毕竟鱼享用了知更鸟的鲜血,他可比麻雀还要虚伪……” 说到这里,阿加雷斯突然停顿了一下:“又或者……” 他拿起那颗闪烁的灵魂彩球对准了天边的月亮,五彩斑斓的光洒在阿加雷斯的脸上,将他锐利的尖牙与针对全世界的恶意都衬托的无比闪亮。 “明明所有人都参与了杀死知更鸟,明明大家都是帮凶,然而却只有麻雀受到了审判。亚瑟,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公理,这就是你追求的正义?” 阿加雷斯坐在乳白色的棺材旁,他微笑着摩挲棺材的外表,将它擦得光洁透亮。 魔鬼的低吟,在亚瑟的耳边炸响。 “亚瑟,沉默就代表,或许,你也杀了知更鸟?” 第四十章 世界的恶意与善意 清晨的圣吉尔斯教区,教堂巷27号的楼道里,来了三位警官。 亚瑟的手悬在门前很久,但却始终没有叩上去。 他的脑子有点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向罗宾的父母双亲陈述这个冰冷的真相。 他失去了昨夜对掘墓人下手时的果决与狠辣。 就像是阿加雷斯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杀人很容易,但救人却很难。 而当许下救人承诺后,却没有完成它,到底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更是难上加难。 三人沉默的僵持在原地立了很久,最终居然是一向被认为最没有勇气的汤姆开腔打破了寂静。 “亚瑟,要不让我来?” 亚瑟回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的笑了笑,随后轻轻摇头。 他呼了一口气,随后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叩开面前这扇已经掉漆的房门。 但是还不等他动手,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洗的发白长裙的女人。 他们的眼里分布着一些代表睡眠不足的血丝,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汗液发酵后的难闻气味。 男人看见穿着制服的亚瑟,先是一脸愕然,随后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开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亚瑟张开了嘴,但紧接着应该出口的话语却堵在喉咙口,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吐露。 托尼望见女人那张和罗宾有几分相像的面孔,原本坚强的苏格兰场警官霎时间泪流满面。 他捧着那副很轻很轻地乳白色小棺材,泪水一点一滴的落在了棺材的缝隙里。 托尼低垂着脑袋缓缓摇头道:“先生,太太,对不起。作为一名警察,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对不起你。” 男人和女人盯着那副棺材看了半天,又发现托尼的脸似乎有些熟悉,这才有些恍然的明白了什么。 “你……你是那个接受我们报案的警官?那……这……这是罗宾?” 汤姆也摘下帽子道:“先生,对不起。虽然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将凶手缉拿归案,但是罗宾那时候早就已经……” 男人盯着那副棺材看了许久,只是连连摇头,他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精神崩溃、痛哭流涕,更没有像是三位警官预估的那样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比其他人想象的要坚强,坚强到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女儿的棺材,静静地立在那里,甚至他还有精力反过来安慰三位警官。 “没事的,这不怪你们。从罗宾失踪的那天起,我就猜到大概会是这个结果了。在圣吉尔斯,孩子死去很正常,正常到让我快要麻痹了。 先生们,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七个孩子,但现在只剩下两个了。罗宾死了其实也挺好的,至少在那边,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姐姐照顾着她。 她或许在那边能过得比这里好一点,只要她的哥哥姐姐们能混的比她的爸爸有出息。 对不起,警官先生,我很没出息。” 罗宾的母亲俯下身子,将头贴在棺材上侧耳倾听,似乎是在感受罗宾的心跳声。 她嘴里念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告诉我,她不想再去厂里了。她说身上这里疼,那里疼,连头脑也是昏昏的。但是没办法,家里缺钱,我们还是得让她去。 如果她不去的话,少了那点工钱,我们就要被从这个地方赶出去了。死了其实挺好的,我们把她拖累了,她也把我们拖累了,她配得上更好的日子,只是我们给不起。”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冲着亚瑟开口道:“警官先生,能把棺材给我们吗?有了罗宾的尸体,我们能从参加的丧葬互助会里领取一份丧葬补助金,那笔钱足够我们给罗宾办一个体面地葬礼,除此之外还能有些富余。” 男人说着这些话,就好像在说什么平平无奇的故事,或许对于居住在圣吉尔斯教区的人来说,这却是已经不足为奇了。 汤姆听到这里,忍不住揪了揪亚瑟的袖子。 亚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根据苏格兰场的调查,圣吉尔斯教区的丧葬互助会里,有不少都和掘墓人有着直接联系。 正是由于有这些丧葬互助会的通风报信,掘墓人才能如此之迅速的确定哪里有等待下葬的尸体。 亚瑟没有告诉罗宾的父母亲真相,只是开口问道:“你们可以从丧葬互助会里领取到多少补助金?” 男人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们这些成人每周缴纳五便士,小孩每周缴纳三便士,按照补助标准,罗宾的死应该可以让我们拿到三磅。” 亚瑟从口袋里摸出皮夹,点出十张崭新的钞票递了过去。 “先生,这里是十磅,这是对于苏格兰场警察失职的赔偿金。除此之外,我们会给罗宾准备一个合适的葬礼,葬礼开始的地点和时间,我们之后会另行通知您。” “葬礼……”男人和女人似乎有些为难,他们问道:“办葬礼的教堂远吗?” 亚瑟点头道:“可能有些远,但是我可以替您二位支付车费。” 男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苦涩的笑了一下:“算了,警官先生,我相信您。我和孩子他妈都走不开这里,旷工一天可能就会被开除的,您也知道,这年头找份工作不容易。” 女人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葬礼结束后,您可以把埋葬的地点告诉我们吗?我们有时间会去看她的。” 亚瑟的嘴唇有些发抖,他吸了一口气,他立正站好敬了个礼:“当然,女士,我们当然会把埋葬的地点通知给您。那么,再见了,祝您二位前路光明!” 他转过身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反复的深呼吸。 汤姆和托尼看到他这样,知道他的心里有些难受,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二人只是拍了拍亚瑟的背,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没办法,这年头就这样,人总得活下去。” 阿加雷斯就坐在摇摇欲坠的楼梯扶手上,他咧着大嘴笑道:“亚瑟,你要理解,害虫叮人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它们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维持生命。” 亚瑟睁开眼,他望着红魔鬼,他并不是不理解。 但是他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撕裂。 他喃喃道:“或许当初我该听你的,我确实不该查这个案子。” 红魔鬼诱导性的笑声再次响起:“但你还是查了,亚瑟,觉得痛苦吗?觉得痛苦就对了,这就是世界对你追寻公理与正义的惩罚。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有了罪。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生,每天都有人死,但那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干净,你了解的越多,就会在这片泥淖中陷的越深。你知道的越多,你的心灵就越扭曲。 一个合格的恶棍,应当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强健的身体,澄澈透亮的灵魂与钢铁般的意志力。 不要让这些琐事困扰你,不要让这些垃圾污染你,趁着为时未晚,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只要你看不见这些事,你就可以当它没有发生。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都快变成什么了? 你还很年轻,你才不过20岁,就已经是个苏格兰场的警督了,而且你的上面还有一众看好你的大人物。 你光辉的未来已经被铺设好了,看看那近在眼前的艳丽红毯,触手可得的通往功成名就的道路,闻一闻群芳环绕的香气,看一看由黄金铸成的通天之梯。 你只需要一步一步的顺着前人的脚印前进,不要去看脚下,要时刻注意着天顶,那里才是值得你欣赏的靓丽风景。” 亚瑟从托尼的手上接过乳白色的棺材,那棺材被亚瑟捧在手心,他感觉这棺材本应该很重,但实际上拿在手上却很轻。 他迈开脚步正想走下楼梯,忽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阵女人的声音。 “警官先生,请等一下!” 那是罗宾的母亲,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缺了半边的小木匣子,里面装着很多枚一便士的硬币。 女人将那个小木匣子轻轻的放在罗宾的棺材上,她挽了挽耳边的乱发,轻声请求道。 “这是罗宾为自己的葬礼积攒的硬币,我记得她说过,她很想要一条漂亮的红裙,请您用这笔钱替她买一条,简单一点的就行。” 语罢,亚瑟的身后又伸出一只握着木头小马的粗糙大手。 罗宾的父亲开口道:“她说过,想在自己的葬礼上雇一匹白色的小马替她拉车。但是我们雇不起,我只能给她做一个木头的,您让她一起带下去。” 亚瑟回头望向面露窘迫的夫妇二人,直到他看的他们脸色发红发烫。 夫妇二人鞠躬道:“警官先生,谢谢您了!” 亚瑟微笑着脱帽,他一手挽于胸前,一手抱着罗宾的棺椁,鞠躬还礼道。 “不,是我应该谢谢您。”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工厂没有假期 在伦敦通往城外的道路上,行驶着一辆其貌不扬的公共马车。 阿加雷斯坐在车厢对面,皱着眉头看向亚瑟以及他身旁的棺材,止不住的摇头。 “你一天到晚能不能不要管这些屁事,随便找个墓地把她埋了不就行了。就为了给她举行葬礼仪式,你居然打算踏进这辈子都没去过的教堂里?”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挑衅毫无反应,他点燃烟斗嘬了一口,烟幕出现,他如释重负。 “我这辈子去过的比教堂荒谬的地方多了,这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红魔鬼指着他瞪眼道:“亚瑟,请你搞清楚,我这不是在夸奖你!” 亚瑟一只手杵在窗边,他观望着远处田野上的风景,对于和阿加雷斯的对话,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是吗?” 阿加雷斯气急道:“你小子好像很神气啊?你他妈一个失败者,你神气个什么劲呀!好好地一个英雄史诗剧,让你给演成这样一出闹剧,你就不觉得惭愧吗?你就不觉得懊恼吗?你他妈到底还想不想上台表演了?” 亚瑟淡淡道:“阿加雷斯,你先不要生气。其实你说的都对,但我不认为我的人生是什么英雄史诗剧。” 红魔鬼气的把手里拿着的羊皮纸卷一扔,那柄从前时刻不离手的草叉又让他变回来了。 他拿着草叉顶着亚瑟的喉咙逼问道:“你小子把我的论点都否认了,但却承认我说的都对?到底是你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亚瑟举起两只手,学着法国人的姿势开口道:“你先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我虽然不认为我的人生是一出史诗剧,但我也确实认同我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出闹剧。 但是,阿加雷斯,你知道喜剧和闹剧的区别在哪里吗?” 阿加雷斯皱眉沉思:“在哪里?” 亚瑟道:“二者的区别就在于,闹剧在本质上比喜剧更接近悲剧。” “喔!我亲爱的亚瑟。” 红魔鬼把草叉往窗外一扔,他欣慰的搭着亚瑟的肩膀笑道。 “你终于开始反思起自己的错误了。人生都变成悲剧了,你就没打算改变什么吗?我做魔鬼这么多年,可见过太多悲剧了,你要多听听我这样过来人的话,这样才能避免悲剧重演。”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觉得人类会听话呢?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进步吗?人类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下一代不听上一代人的话。 所以,纵使人生是一场悲剧,我也要快乐的将它演完。纵使人生是场梦,我也要有滋有味的做下去,不要失掉梦的情致和乐趣。 话说回来,阿加雷斯,你的魔鬼生涯貌似比我还悲剧,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听你的话呢? 我20岁就已经当警督了,你20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我觉得你应该多听听我的话才是。” “嘿!亚瑟,你他妈的!” 红魔鬼气的一拍座椅,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瞪着亚瑟骂道:“你别以为你当个警督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我现在不在地狱里,要是我还在地狱的时候,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我非得把你活撕了不可!” 兴许是气急了,阿加雷斯口不择言道:“再说了,你以为牧师们会为一具解剖的尸体作葬礼仪式吗?要是他们愿意这么干,那上议院的大主教们也就不必为了一份《解剖法案》吵翻天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份1828年拟定的《解剖法》可是连续被大主教们否决了好几次?” 亚瑟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主教们和大部分的牧师不愿意为解剖的死者进行祷告,但是这不代表所有牧师都不愿意。” “你不是从不参加宗教活动吗?你连一个牧师都不认识,到哪里去找愿意为解剖死者举行葬礼的奇葩牧师?” 亚瑟摇头道:“牧师我还是认识一个的,而且也就只认识那么一个。但如果连他都不愿意为解剖者举行葬礼,那么恐怕全英格兰地区就找不出第二位愿意这么干的教士了。” 红魔鬼皱眉想了一阵,突然,他的脑内灵光一闪,红魔鬼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说的是那个疯子?” 亚瑟摇了摇头:“他不是疯子,他只是个认同潘恩的牛津牧师而已。” …… 牛津大学,圣玛丽教堂。 纽曼牧师正坐在教堂的座椅上静静地发呆。 自从他从伦敦回来以后,他就经常陷入这种长考的状态,以致于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明明感觉自己只是小坐了一会儿,但一瞬之间就到了黄昏。 他思索了一阵,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便伸手向着身边探索,想要摸取那些自己带来的读书笔记。 但他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拿到,纽曼皱着眉头向身旁看去,那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纽曼惊讶的张开了嘴,但没等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便又看见了那个躺在亚瑟身边的乳白色小棺材。 “黑斯廷斯先生?你这是打算皈依国教吗?” 亚瑟靠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纽曼先生,先不要谈其他的,我需要一块安静的、不受打扰的墓地,还需要一个可以让死者尽可能接近上帝的葬礼。” 纽曼看了一眼亚瑟,随即蹲下身子轻轻挪开棺椁,他只是看了里面一面,顿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 亚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纸递了过去。 纽曼快速的浏览了报纸的标题,随着阅读的深入,可以看见他的手在颤抖。 随后,纽曼长叹一口气,他几乎连想都没想,便开口应承道。 “好,黑斯廷斯先生,这个小女孩儿的家人呢?入殓、告别、礼拜、安葬,这些程序我会尽可能的与他们商量妥当,他们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亚瑟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纽曼交代这个问题。 “他们……可能来不了了,您把我当成这个小女孩儿的家人就行了。” 纽曼愕然道:“为什么?” 亚瑟平静道:“因为工厂没有休息假期。”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契约奴隶 亚瑟与纽曼坐在墓园的长条凳子上,他们的面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坟墓,乳白色的小棺材被压在青灰色的石板之下。 这是一座朴素的坟墓,里面的陪葬品也很简单,一条小小的红裙,一只木马玩具,一本《祸害》杂志,几颗未打开包装的糖果,还有三束用来寄托哀思的白玫瑰。 纽曼望着这座浅浅的小坟墓,摇头道:“我知道,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新奇的时代。人类从古至今一直是依赖别人的,特别是依赖教士来传播信仰和知识,但是现在,每个人都开始自我判断。 宗教自由、宗教分立,结果弄到最后,全成了拜金主义,他们为了钱真是什么事都干。但是没办法,就连这个时代的天才都是反教会的,更别说那些普通人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作为圣公会的教士,我们本应该是去帮助这些贫困无助的人的。 但是那些教士代表们,那些治安法官、济贫法执行人,似乎更热衷于收取礼拜座位钱、教区税金、丧葬费和十一税。而对于那些本该由他们负责的贫民救济事务,却不怎么上心。 就连教士们都这么拜金,也怪不得圣公会在大不列颠江河日下,这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的。 说实话,在过去一千年中,不列颠从未出现过道德败坏到如此境地的景象。 我知道,封建时代固然是不好的,但是它对人的天性中宽厚仁慈之心的伤害却远远比不上商业时代。”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起了那天边沁对他说过的话。 他问道:“看来您一定很讨厌功利主义?” 果不其然,纽曼一听到这个单词,就禁不住皱眉头。 “功利主义?在我看来,这就是万恶之源。边沁就是个骗子,所谓的最终给最大多数人带来最大幸福,完全就是只有那些得利的人才会疯狂鼓吹。 追求财富的精神虽然古已有之,但这种市侩价值观却在最近几十年中处于迅猛上升趋势,而且已经成为了目前的主流。 社会的繁荣只是浮于表面,那些被压死在石板下的人远比报纸上所见到的还要多。 追求物欲和金钱的毒素已经浸入了这个国家的骨髓,它使得每个人都将他们的所有精力放在了关注人生的成功与富贵,聚敛财产,渴望权力,排除异己,战胜上司,同时又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狂妄自大而又彬彬有礼的虚伪面容。 宗教的礼仪一再简化,信仰的地位不断动摇,道德观念持续淡化,教义成了纸面上的空文。 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人甚至还不如托马斯·潘恩呢。 自从上次和您交谈以后,我愈发觉得您说的对,潘恩这种无神论者远比那些自称信教,然而却时刻背离教义的人好得多。 那些人拜的根本不是上帝,而是他们的欲望,那些从圣公会内部分化出的零零散散的派别充斥着个人私欲的诉求,简直看一眼都令人觉得恶心。 看看这些人都在干什么蠢事?杀人,然后贩卖尸体。工人的亲属死去,然而却连给他们一天假期参加葬礼都做不到。这些人,全都应该被送上火刑架!”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纽曼先生,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来找您,是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 纽曼问道:“什么忙,您尽管开口,只要是不违反道德教义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忙。虽然您是一位天主教徒,但是这对我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潘恩这种无神论者我都能接受,更何况是您呢?” 亚瑟开口道:“嗯……我知道您在牛津大学教区里声望极高,您雄辩异常,并且追随者众多。 我听说牛津大学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十分震怒,并且组织了一个反罗伯特·皮尔运动,而您,在其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纽曼猛地一皱眉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亚瑟无奈的笑道:“很简单,因为您上了内务部的监视名单,所以我作为苏格兰场的警督,自然知道您干了什么事。” 纽曼倒也不避讳这件事:“不错。牛津大学之所以要将皮尔推进下议院,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够代表我们发声,但是他不止违背了承诺,而且还在报纸上公然攻击牛津,说我们是‘虚荣心的奴隶’。 这是我们这些牛津人所无法忍受的,皮尔罪有应得,你不必在这一点上为他求情,他就算把我抓进牢里去,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有本事他就把我赶出大不列颠,那我也可以试着学学潘恩,去美国和法国晃荡一圈。 不过我比潘恩的幸运之处在于我的手上还是有点富裕,最少我能买得起船票,不用像他那样用契约奴的身份去北美殖民地。” 亚瑟听到这话,忽的愣了一下。 他原本是想从纽曼入手,劝说纽曼能够扭转牛津教区对《解剖法案》的认知,并让他能够愿意带领牛津牧师为那些解剖死者举行葬仪,但却没想到问出了个知识盲区。 他开口道:“契约奴?什么是契约奴?” 纽曼问道:“您不知道契约奴吗?不过也是,契约奴这种东西在英国您是基本见不到的。 咱们这里欠债还不起钱的大部分都被关进债务人监狱了,而且不列颠二十多年前也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所以您是看不到这种东西的。 不过北美殖民地还是存在这种东西,所谓契约奴,就是白人奴隶。 他们主要有三种来源。 第一种是在国内生活不下去,所以和船东签订卖身协议,用四到七年的劳动换取一张去美洲的船票。 第二种是在美国欠债的债务人,因为无力偿还债务,所以卖身为奴,用劳动抵债。 第三种则是当年流放过去的死刑犯,用卖身劳动冲抵罪责,这一种应当是北美契约奴的最主要来源了。 不过潘恩先生是属于第一种契约奴,他当初运气不错,刚到美洲便用富兰克林写的推荐信在费城谋了份报社编辑的工作,所以很快就还清了债务,没遭太大的罪,但是其他人可能就没他这么好运了。” 亚瑟眉头一皱,他想起了那份苏赛克斯公爵提供的失踪名单。 从街头失踪的,基本都是女性和少年儿童,并且这些人的下落和尸体基本都已经被查明。 而那些从监狱里失踪的壮年男性,则大部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压根搞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他的脑内灵光一闪,模糊的线索好像渐渐被他捋得越来越清晰。 阿加雷斯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红魔鬼低吟道:“亚瑟,到此为止,别再查下去了。” 晚上还有两更,正在写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大不列颠变天 内务部的办公室里,皮尔爵士坐在椅子上,正仔细阅读着由苏格兰场提交的关于盗尸杀人案的一系列调查报告。 而在他的右手边,则堆着一份由亚瑟起草的《解剖法案》修订建议。 修订建议里详细阐述了亚瑟从医生和掘墓人群体中了解到的,诸如尸体对于医学发展的必要性、尸体供应不足以及欧洲大陆其他国家解剖院校能够合法获取医院、监狱和济贫院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等关键信息。 鉴于《血腥法案》的修订,从今往后合法的解剖尸体来源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为了避免重演像这次的大规模盗尸杀人案件,应当参照欧陆经验扩大合法的解剖尸体来源。 另一方面,则应当对那些以尸体牟利的群体,进行有区分度的处罚。 最后,亚瑟也在报告的结尾点明了主题——要用已经死去、无人认领的穷人尸体,换取依然活着的那部分穷人的生存权利。 皮尔爵士看完了这些文件,捂着额头冲坐在他对面的亚瑟开口道。 “亚瑟,其实我们不是不了解这些东西。从几年前的爱丁堡伯克案发生开始,我们就在考虑扩大合法的尸体来源。 但是你知道,不列颠的民众对于解剖抱有根深蒂固的成见,他们普遍相信,身体是一个人最古老神圣的象征,并且我们的文化习俗里至今依然保留着许多关于葬仪的要求。 所以,我们很难完全参照欧陆其他国家的经验,创建一个将无人认领的尸体用于解剖的制度。 而且反对这项法案的,不止包括教士群体,也包括了医生群体当中的很多人。这次负责组建解剖伦理调查委员会的医学专家托马斯·威克利议员就是坚定的反对者之一。 他当初为了这事特地在下议院发表演讲,他认为《解剖法案》本应该是为了清除人们对解剖行为根深蒂固的怨恨和偏见,但我们却在其中添加了错误的热情。这一点导致公众,尤其是那些贫穷大众,更有理由相信他们的统治者正在将其尸体出卖给解剖学家,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切割。 他还觉得,如果《解剖法案》得以通过投票,并正式颁布的话,那只会令他这样的医学研究者蒙羞,用济贫院和医院中死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进行解剖研究的行为,不止不道德,而且还是反人性的。 就算是前几年,威灵顿公爵刚刚组阁的时候,《解剖法案》都没办法顺利推进。 至于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是过于敏感了,就算我愿意鼎力支持你的意见,其余内阁成员也不愿意继续挑弄公众的敏感神经。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是亚瑟,至少现在不行,抱歉。不过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会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具体什么时候推进,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亚瑟当然理解皮尔爵士话语中的潜台词。 托利党现在甚至连下议院的半数议席都无法确保,而且此时上议院的高级教士们原本就因为《天主教法案》而满腔怒火。 如果这时候再把《解剖法案》丢到他们脸上去,恐怕大主教们就要亲自下场组织信众上街抗议了。 亚瑟点头平静道:“没关系,我理解您。但是也请您理解,提交这份报告是苏格兰场的职责所在,我们必须要对案件的起因进行详细分析。 就像我们的警察手册里所说的那样,警察的目标是致力于降低犯罪率,只有解决了医生们的需求问题,盗尸杀人的发生几率才会降低。” 皮尔爵士点头赞许道:“没错,只有解决需求问题才能杜绝此类犯罪。不过我虽然没办法推动解剖法案,但是我可以先尝试着推动你之前提到的区分度处罚问题。 在《解剖法》能得以通过之前,我们可以尝试着引导那些犯罪者尽量去盗尸,而非杀人。 对于那些使用了杀人案受害者尸体的医生,我也会尽量发挥内阁和议会的影响力向相关院校和医院施压,解除这些人的教职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样一来,从今往后那些医生在购入来路不明的尸体时,也可以迫使他们必须得谨慎考虑或者至少他们必须得确定这些尸体并不是来自于杀人案件当中。” 亚瑟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今天和皮尔爵士的交谈好歹算是取得了一定成效,至少让他认识到了这类案件的重要性。 这就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里,皮尔爵士突然又开口道:“亚瑟,不论如何,你这一次的工作成果都是卓越且富有成效的。我可以替威灵顿公爵转告你一句话,他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所以,不久之后,他有一项新任务打算交给你。” “新任务?”亚瑟皱眉想了一下:“苏格兰场最近应该没有遇到什么疑难案件了,您说的是哪一项问题?” “不不不,不是案件。” 皮尔爵士笑着开口道:“是一个大型活动的会场安全保卫工作。你应该知道利物浦到曼彻斯特的铁路就快要完工了?威灵顿公爵打算借着这个活动,与前国务大臣赫斯基森缓和关系。 内务部在综合考虑了当地的警力后,觉得还是派遣苏格兰场抽调得力警员前往现场维持秩序最为妥当。而当我们征询公爵先生的个人意见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你。” 亚瑟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威廉·赫斯基森算是托利党里面鼎鼎大名的人物,但这个人的立场却十分奇怪,他是一个托利党中的自由派。 托利党本身算是一个极端保守主义的政党,但是在当年彼得卢惨案发生后,托利党的内部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分化。 一部分同情受害工人,认为党内政策必须进行调整的托利党自由派团体被独立了出来。 这个托利党自由派团体,以前首相乔治·坎宁、前国务大臣威廉·赫斯基森以及罗伯特·皮尔爵士为首。 在1822年的利物浦伯爵罗伯特·詹金逊组织的内阁中,托利党自由派大获全胜,乔治·坎宁主掌外交并兼任下议院领袖,威廉·赫斯基森主管贸易,而罗伯特·皮尔则出任内务大臣并一直干到了今天。 这三位任内一反托利党的保守政策,乔治·坎宁修正外交政策,积极支持南美和希腊的独立运动。 威廉·赫斯基森主张自由贸易,并大刀阔斧的废除了《航海法》中的七八成的条例,使得大部分运往英国殖民地的商品不再需要经过英国转运。 而皮尔爵士则从上任伊始就在积极推动废除《血腥法案》运动,并在前段时间取得丰硕成果。算上之前的努力,皮尔爵士已经相继废除了一百多项死罪。除此之外,他还一直致力于改善监狱环境。 只不过,这个托利党自由派团体,如今还留在内阁当中的只剩下皮尔爵士一人。 乔治·坎宁在前几年的首相任期内就因病去世。 而赫斯基森则是因为威灵顿公爵这个托利党内保守派代表人物上台,所以愤而带领自己的支持者们退出了内阁。 唯有皮尔爵士,因为其与威灵顿公爵良好的个人关系,所以才在对方的邀请下继续留任。 按理说,以威灵顿公爵那种性格,他居然愿意主动与赫斯基森和解,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也可以说明威灵顿内阁此时的窘迫处境。 一份《天主教解放法案》可谓是把党内的极端保守派全都得罪完了,所以按照这个走势,威灵顿公爵是想要倒向自由派? 亚瑟还在琢磨这件事呢。 突然,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皮尔爵士的私人秘书推门进来,着急忙慌的开口道:“爵士,威灵顿公爵急着召您去一趟唐宁街10号。” 皮尔爵士闻言,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发生什么事了?” 私人秘书满脸焦急:“唉呀,咱们的那位国王,在温莎城堡驾崩了!”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乱成一锅粥的欧罗巴 格林威治警察局对面的咖啡厅里,亚瑟正享受着少有的祥和与宁静。 在隔壁桌,托尼和汤姆正认认真真的同达尔文学习着博物学和医学的相关基础知识。 罗宾的案子对他们两人产生的刺激很大,两位警官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学习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不仅仅是为了亚瑟给出的三先令补贴,更是为了保护伦敦市民的生命。 而在亚瑟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脸要死模样的埃尔德。 虽然今天的午餐是亚瑟请客,但埃尔德少爷却鲜有的没什么食欲。 亚瑟瞥了一眼他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艾萨克·牛顿爵士是你心中唯一的太阳吗?现在有时间为什么不去格雷山姆学院听科学讲座了?” “听科学讲座?我现在哪儿有这种心情?” 埃尔德抱着头痛苦道:“亚瑟,你不知道,贝格尔号的改装就快要完成了。如果按这个进度走下去,弄不好再过一段时间,我和查尔斯就要上船接受海训了。” 亚瑟挑眉道:“你是皇家海军的制图员,去海训不是很正常吗?这可以为将来的环球航行做做准备,而且飘在海上的时候,你不是可以拿陆地上的双倍工资吗?” “亚瑟!”埃尔德叹气道:“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才不要那个钱呢。在海上,有钱都没地方花,况且海军部实际上也没给多发几个子儿。我又不是舰长或者航海长,我可没那么高的工资。” 亚瑟翻开报纸的下一页,开口道:“埃尔德,多往好地方想想。你叔叔不也是在海上飘了二十多年,这才攒下了十多万的家资吗?你加油干,说不定也能和他一样呢。” 埃尔德捂着脸哀叹道:“他也就是赶上了个好时候,搭上了拿破仑战争的末班车。要不然你让他上哪里弄那么多钱去? 当年为了对抗拿破仑和他的同盟,全国各个造船厂都在开足马力造军舰,而且皇家海军也在源源不断的俘获军舰。所以我叔叔刚刚晋升上校,就立马分到了一艘船当舰长。 但是现在呢?皇家海军有一千多条船,舰长都快有两千人了,年轻的那些都得在岸上等着排队上船。 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轮不上当舰长,拿着海军部的陆地津贴一路拿到退役的人也不在少数。 要不是因为人多船少,你觉得海军部为什么那么放心地让年轻上尉们担任航海长,负责撰写航海日志去监督舰长? 因为对于上尉们来说,干掉一个舰长就等于多一艘船的坑位,只要被他们揪住舰长的小辫子,他们在军事法庭上可是从来不给自己的老上司留情面的。” 亚瑟听到这里愣了半晌:“海军部这么干,就不怕上尉们诬告舰长吗?” “诬告?除非上尉脑子不好,不然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埃尔德一只腿搭在桌子上,脑袋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因为上尉的提拔是需要舰长的推荐信的,如果他敢作伪证,最后却没能把舰长干掉,那他以后可就有的受了。 再说了,船上的上尉又不止一个人,除非他们一起串通好了,要不然诬告哪里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最后的最后,就算他们串通好了,船上还有军士长呢。 军士长都是由一些熟练的老水兵担任,因为军士长提拔无望,而且他的任免也不受舰长控制,而是直接由海军部决定,所以军士长一般懒得说假话。 如果一个舰长能同时把船上的几个上尉和军士长都得罪了,那派他出去打仗估计也打不赢,活该他下岗。” 亚瑟听到这里,摸着下巴道:“这听起来不是挺好的吗?那你为什么这么不情愿去做海训呢?我刚刚看你副要死不死的模样,还以为你一出海就会被菲茨罗伊上校绑在撞角上呢。” “他敢!”埃尔德瞪眼道:“本来海训的建议就是他提的,大家伙都不情不愿,他要是再把我绑在撞角上,我保证等贝格尔号一返航,他就得原地下岗。 谁知道他的脑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三个月内做六次海训,每次持续一周以上,我叔叔所在的地中海舰队训练都没他这么勤奋!” “地中海舰队都怎么练?” 埃尔德听到这话,神神秘秘的看了周围一眼,随后将手遮在嘴边,小声道。 “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啊!其实啊,我听我叔叔说,他们地中海舰队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趴在港口里。 而且这个现象,在各个驻外舰队里很普遍,驻扎的地方气候越宜人生活条件越好,舰队趴窝的时间就越长。 地中海舰队趴窝的时间是各个舰队里最长的,严重的时候,每年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都待在港口里。波罗的海舰队则要勤奋的多,他们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四十的时间在岸上休养。 毕竟又不是战争时期,训练那么严格干什么?皇家海军们的弟兄们在陆地上找点兼职工作干,都比在船上待着拿的工资高。” “不是战争时期?”亚瑟说到这里,笑着将桌上的报纸推到了埃尔德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弄不好,我们过段时间还真得打仗。” 埃尔德满不在乎的摆手道:“不就是国王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不知道。报纸上到处都是骂他的新闻,就连我看的那种小报都专门拿出两个版面喷他。 我还记得那份小报引述了《泰晤士报》的评论,说世上未曾有任何一位像这样国王,死时得不到哪怕一位人民的惋惜。试问有谁为他落泪?有哪颗心为他悸动、勾起真挚的哀思? 从贵族到教士,再到普通市民,没有一个不在骂他的。而且他自己死也就死了,还耽误我看小报故事,真是活该挨骂!” “是吗?” 亚瑟挑着眉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从一位做议会采访的记者朋友,就是那位法庭书记员查尔斯·狄更斯那里听说,威灵顿公爵在上议院宣读的悼词中可是称赞逝去国王为‘当代最有教养的绅士’。” 埃尔德听得一愣:“威灵顿公爵能说出这话?我记得当初国王阻挠《天主教解放法案》时,他不是私下里骂国王是他平生遇见的最恶劣、最自私、最无信义、最心地不良的人,更严重的是,国王还完全没有任何优点能够补偿他的缺点吗?” 亚瑟抿嘴笑了笑:“埃尔德,你不懂,做首相就得这样,两副面孔。你知道威灵顿公爵在听到国王病逝时,他是什么反应吗? 他惊叹道:‘我从前和国王陛下赌咒说,他这辈子可能连一件好事都干不出,现在看来或许是我错了’。” 埃尔德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他称呼国王陛下为‘当代最有教养的绅士’呢。不过这和有可能爆发战争有什么关系?” 亚瑟指着今天的新闻标题道:“因为我说的压根就不是大不列颠的事,你看看今天的头条到底是什么?” 埃尔德将那张报纸翻了个面,挪到自己的面前。 新闻的标题很简单,但透露出的涵义却意味深长——《法国爆发革命,国民自卫军占领巴黎》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调查员埃尔德 埃尔德手里捏着报纸,靠在窗户边看得直挠头。 “这帮法国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会儿王国、一会儿帝国、一会儿又是共和国的,他们到底想好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没有? 我没出生的时候,这帮法国人就在闹革命。出生以后,他们还在闹革命。现在我都进皇家海军了,怎么革命还没结束呢?亚瑟,今年是哪一年?1789年?攻占巴士底狱?” 亚瑟往茶杯里夹了块糖:“埃尔德,我本以为你只有物理不好,没想到现在连记忆力都出问题了,我来给你捋一捋。 首先,你提到的1789年的那场,是以攻占巴士底狱为标志的法国大革命。 当时法国由于连年参加了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导致国内债台高筑,国内总债务高达20亿法郎。再加上当时又碰上了自然灾害,大量农作物减产,法国粮食价格飙升。 这时候法王路易十六决定在凡尔赛宫召开由教士、贵族、市民组成的三级会议,并天才式的提出他准备对市民群体加税。 这个提案在投票过程中当然遭到了否决,但是路易十六却不守承诺,执意坚持加税,并调集军队准备强行解散议会。 后面的结果你应该还记得,巴黎市民冲上街头,高呼‘到巴士底狱去’,在巴黎之后,法国各地也纷纷爆发革命,最后路易十六不得不向制宪议会屈服,建立君主立宪制政体。” 埃尔德皱眉道:“路易十六不是被噶了脑袋吗?他在那以后还活着?” “他被噶脑袋是后面的事,不过那也属于他自找的。埃尔德,你知道的,国王这种东西嘛,想让他安安分分的确实不太容易。只要他没掌权,那他就总会琢磨着怎么才能重新掌权。 毕竟身为英国人,你应该了解,当年不列颠为了君主立宪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从1642年到1646年,我们打了第一次内战,查理一世输了,但是他不服气。议会出钱把他从苏格兰买回来软禁,结果他又偷偷和保王党联系,掀起了第二场内战。 到了1649年,第二次内战结束,克伦威尔把他的脑袋砍了,建立了议会制的贵族共和国。 但是十几年后,他的儿子查理二世又在保王党的支持下成功复辟,后续继任的詹姆士二世更是开始了一系列报复措施。 议会权衡之下,辉格党以及前身为保王党的托利党进步派人士,终于达成一致。 他们联手将詹姆士二世赶出了不列颠,改由詹姆士二世的女儿玛丽二世继位,确立君主立宪制的《权利法案》也正式得以颁布。 路易十六之所以被砍脑袋,也是因为他同样不服气,其实他要是老老实实的做他的立宪国王,后面应该没那么多事。 但是他不安分,他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收买雇佣军推翻法国的制宪议会,一边又在阴谋败露后准备乔装逃出法国。 最操蛋的是,他那个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还把法国的军事机密透露给了他哥哥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并直接导致法国被奥地利、普鲁士联军击败。这个消息传开后,使得法国民众极为震怒。 而这一系列事件,也直接导致了拥护君主立宪的制宪会议解散,并催生了雅各宾派、无裤党等激进团体。 所以说,路易十六被砍脑袋纯属他自找的,那些温和派已经很尽力的在保他的命了,但是他不珍惜。” 埃尔德摸着下巴念道:“这么说,1789年的法国是先君主立宪,然后又处死了路易十六,改成了共和国,再然后是热月政变,推翻雅各宾派,处死罗伯斯庇尔,最后是雾月政变和拿破仑称帝?” 亚瑟抿了口茶,微微点头:“埃尔德,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你一直心心念念和法国人打一仗,拖几条法国军舰回来发家致富,这不是如了你的意了?” 埃尔德琢磨道:“你觉得我们会和法国人开战?” 亚瑟摇头道:“说不准,具体还得看法国人这次到底打算怎么干。要是他们闹出法国大革命那样的事情,或许内阁的官老爷们就要开始准备第八次反法同盟了。 但如果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么不列颠也有可能不进行干涉。毕竟威灵顿公爵现在自己都火烧屁股了,非必要的话,他应该是不乐意管法国人的事情的。 毕竟当年打完滑铁卢战役后,威灵顿公爵就已经在维也纳会议上表明了他对法国的态度。 他始终认为法国有存在于欧洲的必要性,托利党的外交路线也一直致力于维持大陆均势,不列颠需要一个稳定且具有一定实力的法国去牵制奥地利帝国与近年来持续东进的俄罗斯帝国。” 埃尔德似懂非懂的点头道:“这么听起来还挺复杂的。不过嘛,法国革命也挺好的,至少他们能把那个傻逼国旗换换了。 拿破仑倒台后上去的那个路易十八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用白旗当国旗。 我第一次上船的时候,看见对面来了艘挂白旗的船,我还纳闷呢,明明我们还没开枪呢,对面怎么就投降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对面来的是艘法国船。 幸亏这不是战争时期,要不然我差点就上了这帮法国人的恶当,这群人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诈降!” 听到这里,在一旁教授知识的达尔文也忧心忡忡的靠了过来。 他问道:“你们说,这次法国革命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航行?全球科考的任务,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往后推迟?” “推迟?”埃尔德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要是真能推迟,那法国人还真是少有的干了件好事。” 亚瑟听到这里,转口问道:“先不提这个了。埃尔德,我之前托你帮我打听的伦敦出港商船,你到底弄清楚没有?” 埃尔德撇嘴道:“亚瑟,不是我说你,你知不知道你交代给我的那个范围到底有多宽泛?目前在英国注册的商船吨位大概有四百万吨左右,我们的商船运力能占到全世界总额的百分之四十,这么多船,你让我怎么给你查?” 亚瑟摆手道:“我又没拜托你查所有出港商船,只需要单独查从伦敦始发,往美洲去的商船就行了。埃尔德,你不是一直自诩为皇家海军专家吗?这点事总得给我办妥了。” 埃尔德拍着桌子大骂道:“亚瑟,我是皇家海军专家,不是海运专家。哪怕你让我去偷皇家海军的航行情报,都比查伦敦出港去美洲的商船靠谱。 北美那帮蛮子虽然嘴上说着要和他们的英国父亲保持距离,但做起生意来身体可都是很诚实的。 毕竟当年他们对不列颠搞得那个《禁运法案》,不止没对我们造成太大影响,反倒把他们自己的经济整崩溃了。 所以,从那以后,双方的贸易额一直都在稳定增长,美国的棉花有七八成都得卖到不列颠来,而我们则向他们出口纺织品、茶叶、陶瓷、香料之类的消费品。” 亚瑟听到这里,突然一挑眉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等一会儿,茶叶、香料一般都是做的转运贸易?这些东西本土都没有种植,应该是全都来自于海外殖民地?” 埃尔德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点头道:“没错,茶叶和香料都是转运为主。在国内生产的出口品主要是纺织品和陶瓷,这些东西都是在国内装船的。里面主要是些高档服装、织料、茶壶、茶杯之类的东西。” 亚瑟听到这里,微微点头道:“好!埃尔德,那你就重点给我盯着纺织品和陶瓷商船。” 埃尔德听到这里,还是有些不满意:“亚瑟,那也挺多的了。” 亚瑟也不说话,只是从兜里抽出张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兄弟亏不了你。这里面弄不好牵涉着一桩大案子,你只要能把事情查清楚,今年格林威治警区的调查经费可还有几百磅的富余呢。” 埃尔德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他从亚瑟的指缝里抽出钞票,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 埃尔德嘿嘿笑道:“看来我不接这个调查申请,反而还说不过去了。亚瑟,你放心,未来几个月,只要我不出海,那我就天天蹲在码头的船舶公司里替你挨个调查。” 亚瑟露出一丝微笑,他向后一靠,开口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埃尔德一脸正气,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客气什么?都是兄弟。”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说,不列颠居然向北美出售茶具,这确实让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他们那里不用这种东西呢。” “这有什么好好吃惊的?”埃尔德拿起面包啃了一口:“不用茶具,那他们怎么喝茶?” 亚瑟笑了笑,他指着咖啡厅旁的泰晤士河,开口道:“我听说美国人喝茶不喜欢用茶具,如果他们想喝茶,一般会选择把茶叶倒进波士顿湾里。”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内阁会议 唐宁街10号的会议室里,正在召开紧急内阁会议。 在会议桌前齐聚的、一字排开的绅士们,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震惊整个不列颠,到访任何一个欧陆国家都可以获得极高礼遇。 然而就是这些通常只会出现在报纸上的大人物们,此时却在会议桌前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他们每个人都手边都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而最厚的那一叠,当属威灵顿公爵面前的了。 威灵顿公爵将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开口道。 “法国发生的事情,各位应该都听说了,我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就目前我们手头拿到的情报来看,法国的这次革命是否会给我们带来不确定的风险。当然,我也必须得知道奥地利和俄罗斯对于这次革命抱有何种态度。” 威灵顿说到这里,忽然一扭头,看向坐在皮尔爵士左手边的、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绅士。 威灵顿开口道:“乔治,外交部拿到什么新消息了吗?” 外交大臣阿伯丁伯爵乔治·戈登被点到名字,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首相,外交部拿到的所有信息我都已经转交您的案前。这次法国革命的速度实在是过于迅速。 7月25号查理十世颁布敕令,宣布查禁出版物,限制新闻自由,解散新选出的议会,缩小选举规模。 结果当天下午,法国各大报社就开始刊载抗议书、煽动革命。 26号巴黎开始爆发小规模暴乱,27号就演变成了几千名工人与警察冲突的大规模暴动。 28号黎明,几千个街垒被组建了起来,工人、学生、商人全都走上街头参加暴乱,还没到晚上巴黎市政厅就沦陷了。 当时一些温和派还打算和查理十世谈判解决问题,但是查理十世和首相波利尼亚克拒绝了谈判要求。 消息一传出来,29号整个巴黎就全部沦陷了。 目前我们所能确定的是查理十世暂时还活着,但是我们无法确定新政府会不会弄死他。 现在谁都摸不准法国下一步会走向哪里,或许就连法国人自己都搞不明白,更别提咱们这些外人了,我建议还是继续观察一阵,等等最新消息。” 威灵顿公爵皱着眉头问道:“才几天时间就弄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法国的军队里面是有革命党的内应吗?” 陆军大臣亨利·哈丁子爵开口道:“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这一次法国革命之所以进展神速,主要是因为查理十世颁布敕令的时候,打算快刀斩乱麻强行通过敕令,所以一切准备工作都做的很保密。 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他的保密工作确实做的很到位。 因此,当敕令突然发布时,不止法国民众感到惊讶和愤怒,甚至连法国的军队和警察也对此猝不及防,他们并没有做好应对暴乱的准备。 而且最重要的是,法国陆军的主力现在还在阿尔及利亚呢,他们上个月刚刚完成了对那片区域的征服,所以短时间内没法调回国内平叛。 因此巴黎的迅速沦陷从军事角度来说,应当是可以理解的。” 威灵顿公爵扶着前额道:“这个查理十世,真是脑子有问题!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受欢迎的? 看看他任命的那个首相!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把波利尼亚克抬到那个位置上的? 他难道不知道一直有传闻说波利尼亚克和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有染吗?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当面冲着国内的反对派挑衅。法国最近这一百多年,怎么总是出这种能力平庸但却异常自信的国王呢? 是不是就因为法国出了个拿破仑,所以上帝觉得对其他国家不公平,干脆给他们平衡了一下?” 内务大臣皮尔爵士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法国掀起革命,对于不列颠来说称不上什么好事。当年法国大革命就引起了我国局势的动荡,想要效仿罗伯斯庇尔的狂人在国内层出不穷。 而且现在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以及腐败选区的问题,国内民众的对抗情绪已经十分高涨了,我们必须尽量缓和这种过分激动的感情,谨慎的处理涉及法国的外交问题。” “唉……” 威灵顿公爵长叹一口气:“罗伯特,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本来借着国王陛下的死,咱们好说歹说把舆论暂时压了下去,结果法国又闹起了革命。 这下子国王陛下不是白白去世了吗?他老人家这辈子好不容易做件好事,咱们可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了。” 语罢,他又冲着外交大臣阿伯丁伯爵吩咐道:“乔治,一会儿你派人去一趟伦敦金融城找内森,叫他立刻来唐宁街见我。 他们的邮递业务是全欧洲最出色的,没有人的消息比他们更灵通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巴黎到伦敦的信息,只需要三天就能送到他的手上。这种时候,我们需要他们提供信使帮助。” “遵命,阁下。” 说到这里,威灵顿公爵又把目光抛向了皮尔爵士:“罗伯特,你和赫斯基森联系的怎么样了?我们现在同样非常需要他的支持。” 皮尔爵士笑道:“威廉说他愿意出席曼彻斯特到利物浦铁路的剪彩仪式,但是在是否表态支持您的问题上,他暂时还没有拿定主意。 不过他也坦率的承认,您在推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拿出的魄力让他极为震惊,使得他对您的保守形象有了一定改观,因此他非常愿意和您商讨其他改革事宜。 如果您和他能够达成一致的话,他并不介意率领赫斯基森派的三十多位议员重回托利党效力。” 威灵顿公爵微微点头:“我相信我和他会有一个好的开始。” “对了。”皮尔爵士补充道:“关于剪彩仪式当天的保卫工作,我也已经安排好了。现场的安全工作由苏格兰场的黑斯廷斯警督带队负责,您应当没有异议?” “当然没有,那可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威灵顿公爵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对了,杀人卖尸案完成的这么出色,上次许诺给苏格兰场的加薪,也是时候兑现给他们了。毕竟现在可是敏感时期,也该对咱们这些可敬的警官先生给予一些安抚了。 他们的工作可不容易,我听说伦敦最近每天都有十几场大型聚众演讲,警察们跑来跑去,到处监控维护会场秩序。不给他们加薪,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皮尔爵士闻言,笑着说道:“既然您主动提到这一点了,我也想要向您汇报一项警务工作的新进展。您应该知道,由于法国警察恶名在外的声誉,所以大不列颠的公众对于新成立的苏格兰场一直抱有非常深远的成见。 这种成见和对抗心理,在演讲会场表现的尤为激烈。最近几天,我连续收到了数起警察在会场附近遭到殴打的反馈。 所以,为了应对日益混乱的局势,我打算暂时批准一部分警察在必要时刻进行便衣执勤。这样的话,不止能保证执勤警官的人身安全,也能为我们收集到必要的情报,您看这个决定如何?” 威灵顿听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 “罗伯特,你的意思是,卧底?”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玛门的气息 今天的格雷山姆学院外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今日的主讲人乃是乔治·艾里,不过令亚瑟失望的是,他既不是化学专家,也并非医学达人。 他是一位天文学、物理学与数学方面的专业人才。 作为一名25岁就取得剑桥大学数学教授职位,27岁成为剑桥大学天文学教授并兼任剑桥天文台台长的人物,乔治·艾里先生当然是位不可多得的天才学者。 唯一的缺点在于,他演讲的内容让亚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以月球为例的行星运动轨迹》。 比起写满了公式的黑板,亚瑟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乔治·艾里与法拉第先生之间的私人恩怨。 据传,艾里先生一直在坚定而有力的抨击法拉第的‘力线’假设,他认为用几条想象中的线来处理电场或磁场问题简直荒谬。 顺带着,他还把在最新一期皇家学会专刊中使用了‘力线’概念的亚瑟给一起抨击了,甚至于亚瑟受到的抨击还要远大于法拉第。 因为法拉第的‘力线’概念最起码还有铁粉实验撑腰,而亚瑟的黑斯廷斯力则是完完全全处于想象中的东西。 对于乔治·艾里的抨击,亚瑟选择了保持最大限度的沉默,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没有脾气。 而是因为亚瑟对于向科学家还击这件事,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通常情况下,亚瑟认为,两个正常人能够交流和吵架的基础建立于二人同一维度的知识储备。 但是仅就物理学而言,他和乔治·艾里确实处于不同水平,更重要的是,万一他和艾里吵着吵着又引出了一大堆新概念新东西,那可怎么办? 自从搞出黑斯廷斯力那档子事后,亚瑟愈发觉得,自己在科学领域应该谨言慎行。 就算他个人确实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虚荣心,但是就像是一位东方伟人所说的那样,亚瑟就算想虚荣,好歹也要考虑一下个人的努力和历史的进程嘛。 和专业天文物理学家吵架什么的,实属有些excitg了。 红魔鬼蹲在亚瑟的脑袋,盯着站在讲台上慷慨陈词的乔治·艾里,忽然开口道。 “亚瑟,你就由着这个小东西胡乱诋毁你的科研成绩?依我看,他的水平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嘛。这样,你稍微出点血,我来给你详细讲一讲宇宙的宇称不守恒定律。 阿加雷斯教授我可是天文学领域的地狱第一学者,你想知道为什么宇宙中的星星分布很不规律吗?” 亚瑟听到这里,微微压低帽檐,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加雷斯,你可快得了。还宇称不守恒定律,你知道现在就连海王星都没发现吗?” 红魔鬼听得一愣:“海王星?你说的是哪一颗行星?” 亚瑟压低嗓音道:“当然是太阳系的第八大行星了,就是外围总是偏离轨道的那一个。”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下巴都落到地上了。 红魔鬼骂道:“该死!你是怎么知道它的?我还以为它藏的很好呢,你是怎么发现它的?亚瑟,他妈的!我就说了,夜晚降临的时候,你不要总是抬头看星星!万一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可怎么办?” 亚瑟轻轻摇头:“我也不想抬头数星星,但是你知道,住在我隔壁房间的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展开激情澎湃的‘布朗运动’,那个声音,实在是过于少儿不宜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房子吗!” 红魔鬼搓着食指和大拇指,作出数钱的姿势:“亚瑟,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半只脚踏入中等阶级的体面绅士了,换个和你身份相符合的房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你现在裤兜里有多少存款了?” 亚瑟从上衣兜里摸出小账本,一边核对一边碎碎念道:“算上之前的存款和这几个月发下来的工资,我一共收入39镑15先令。 支出方面,给汤姆和托尼的学习补贴2镑11先令。 给达尔文报销的教学日餐费和马车路费5镑8先令8便士。 房租每周支出1先令10便士,17周总计支出1镑11先令。 给罗宾父母提供的安抚费用10镑。 我个人的日常用餐、替你买酒还有其他杂项费用,一共是5镑18先令3便士。 所以,目前我的手头结余是……” 亚瑟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列了几个算式,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14镑6先令1便士。” 红魔鬼听到这里,忍不住抱着他的脑袋咆哮道:“亚瑟!所以说,你干了17周的警督,存款却只上升了4镑6先令?!” 亚瑟摆了摆手,他严厉纠正道:“是4镑6先令1便士,阿加雷斯,你别想偷偷摸摸把我那1便士给吞了。” 红魔鬼气的从亚瑟的兜里摸出一便士狠狠地扔在地上,只听见叮当一声,硬币顺着台阶滚到了前排女士的裙底。 这下子,亚瑟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阿加雷斯,你干什么?你疯了!快把那枚便士给我捡回来!你知道一便士能买到什么吗?” 红魔鬼瞪眼道:“买到什么?这一便士也就够买一份炸薯条!10镑的大钱你随便出手,1便士的小钱你守财如命。怎么?你是海鸥吗?你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份炸薯条?” 亚瑟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枚溜进裙底的便士,犹豫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决定放弃。 为了这点钱,去招惹一位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大家闺秀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对于金钱的概念,亚瑟一直都比较模糊,或许是上辈子用惯了简单方便的换算比例,所以换成英制换算规律后,他直到现在还是有些摸不清。 但总得来说,亚瑟大概模模糊糊能感觉出,1英镑大概相当于1500rb,至于剩下的小面值货币,他就有些拿捏不清了。 正当亚瑟打算离席换个心情时,忽然听见前排传来了一阵听起来有几分熟悉的嗓音。 他转眼看去,那正是假模假样装作文质彬彬的埃尔德。 只见他俯下身子,从对方的裙底抽出一枚硬币,露出温和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冲着前排的女士开口道:“女士,请问这是你的硬币吗?” 几乎是在埃尔德说完话的同一时刻,会场里响起了清脆而又响亮的耳光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愤怒至极的叫喊声:“失礼!” 无数急于展现自己男子气概的绅士们一拥而上,瞬间像是叠罗汉一般将埃尔德压在了人堆的最底部。 埃尔德少爷惊慌大喊道:“救命!” 亚瑟着急忙慌的起身打算离开会场,他现在无比庆幸于皮尔爵士昨天刚刚颁布的便衣执勤命令。 幸亏自己今天没穿警服,要不然让埃尔德认出他来,又得被这小子拖进洗都洗不清的泰晤士河里。 反正他今天来皇家学院本就不是为了听讲座的,而是来找苏赛克斯公爵汇报圣吉尔斯教区调查结果以及会同法拉第先生对新论文作进一步修订的。 他将帽子继续压低,随后穿过过道,朝着会场二楼那个专属于苏赛克斯公爵的贵宾间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侍从便笑着走上前来:“黑斯廷斯先生,我们之前还以为您去了法拉第先生的实验室呢,结果去了那里没找到您。没想到您居然就在演讲会场里。” 亚瑟笑了笑,开口道:“本来想听完讲座再来的,但是今天的内容感觉有些无趣了。对了,公爵殿下在里面吗?” 侍从微笑着拉开贵宾室的门:“殿下正在里面和朋友讨论艺术品呢,他吩咐过了,您到了以后直接进去就行。” 亚瑟微微点头,顺着贵宾室的红毯走了进去。 刚刚走进这里,便看见了坐在风景油画下、靠在皮沙发,端着红酒杯透过窗户玻璃听演讲的苏赛克斯公爵。 他今天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裁剪合身的燕尾服,而坐在他旁边的,则是个与亚瑟年纪相仿,外穿一身黑西装与内衬百褶白衬衫的年轻人。 年轻人正一边指着桌上的半米长的海龟标本,一边微笑着介绍着它的来历。 “殿下,这东西估计也就只有您这样懂博物学和艺术收藏的人才懂得欣赏。” 苏赛克斯公爵身体微微前倾,凑到那个标本前仔细打量着:“背甲翠绿,头部有浅红斑点,腹部带着黄绿线条,这是南美的龟类。” 年轻人闻言,立刻笑着恭维道:“我就知道把它送给您没错,您果然懂行。” 这时,侍从轻轻敲了敲门板,开口道:“公爵殿下,黑斯廷斯先生到了。” 苏赛克斯公爵抬头看了眼,立刻一脸欣喜的拍手道:“这些天报纸我都看到了,你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我就知道调查这类事情,找你肯定没问题!” 亚瑟先是谦虚的行了个觐见礼,随后开口道:“殿下,您过奖了。查案子是我的职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不等苏赛克斯公爵回话,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便笑着问道:“殿下,难道这位就是那位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亚瑟·黑斯廷斯警督?” 苏赛克斯公爵冲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莱昂内尔,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年轻人听到这话,不由笑着点头道:“殿下,您知道的,我们这些做金融生意的,如果消息不灵通可是要大赔钱的。” 语罢,年轻人主动走上前来,朝着亚瑟伸出手示好道:“你好,黑斯廷斯先生。我很早之前就从公爵殿下的口中听说过您了,不知道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认识一下您呢?” 亚瑟被对方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道:“请问您的名字是?” 亚瑟这话一出口,年轻人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他赶忙哈哈一笑打破尴尬:“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职业是银行家,爱好是打猎。如果今后您有股票、贷款等方面的需求,或者想要找个打猎的玩伴,随时都可以来伦敦金融城找我。” 听到这里,红魔鬼的虚影忽然在亚瑟的身后闪现。 阿加雷斯甩了甩长舌头,他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口水都快滴到了亚瑟的肩膀上。 “亚瑟,你猜猜我闻到了什么?那是,浓郁的,诱人的,玛门的气息!”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伦敦的金融之王 罗斯柴尔德,一个时常出现在不列颠大小报社新闻以及各类讽刺漫画中的名字。 虽然在这些报道中,罗斯柴尔德这个名字常常与贿赂、、奸诈、狡猾等不良形象联系在一起。 但无论各种报纸如何贬低、讽刺这个家族,在文章的末尾,他们总会提及到这个金融家族所掌握的惊人财富。 身为一个横跨欧陆的庞大金融家族,即便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巴黎、法兰克福、那不勒斯以及奥地利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他们位于伦敦的分支家族,依然是其中最为富有的一支。 在1811-181的反法战争中,英国政府一共向反法同盟的盟友支付了400万英镑的援助金,而罗斯柴尔德家族参与了其中大约800万英镑的份额。 他们通过向其他公司借贷以及谈判的方式,为资金紧张的英国政府解了燃眉之急,后续又通过为反法同盟提供金融中介服务,赚取了大量佣金和货币兑换差价。 而在181年的滑铁卢战役中,他们又惊险的押宝威灵顿公爵成功,借着低位购入的英国国债赚到了0多万镑的利润。 凭借着过去十多年积累下的财富优势,他们又在18年的金融危机中果断出手,为遭受黄金挤兑潮的英格兰银行提供了价值1100万镑的黄金储备,帮助他们成功渡过了这次危机。 通过这一系列事件,罗斯柴尔德家族成功的获得了托利党的信任,因此他们顺利取得了代为发行部分英国国债的资格。 除此之外,他们还借助日益增长的声名,取得了新近独立的巴西政府的信任,并代为发行价值300万英镑的巴西债券。 可以说,自从18年开始,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伦敦分支话事人内森·罗斯柴尔德,就成了整个伦敦金融城的王者。 讽刺漫画里经常将他和金融城内的其他银行家画在一起,他们称‘内森打个喷嚏都能在金融城引发一场地震’。 但与罗斯柴尔德家族日益增长的财富相比,他们的政治地位却一直比较低下。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暴发户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毕竟距离罗斯柴尔德家族正式发迹也不过才二三十年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们的先辈不过是个来自法兰克福的古董贩子。 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们的特殊身份——犹太人。 在欧洲所有地区,几乎都对犹太人采取歧视性政策,他们被限定居住于指定的犹太人聚集区,限制其选举与被选举的政治权力等等。 在英国,甚至连爱尔兰人在报纸上的形象都比他们要好上不少。 为了改善这种财富与政治权力不对等的关系,同时也是为了扩大自己的消息源,罗斯柴尔德家族近十几年来一直致力于攀附各种权贵政治人物。 亚瑟就曾不止一次在报纸上看见讽刺内森·罗斯柴尔德向首相威灵顿公爵和国王乔治四世行贿的漫画。 他们对威灵顿公爵和国王如此上心,当然也不会冷落了一直提倡给予犹太人平等待遇的苏赛克斯公爵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莱昂内尔,想必就是被内森·罗斯柴尔德派来和苏赛克斯公爵联络感情的? 面对这位伦敦金融城的大人物,英国政治圈里的小人物,亚瑟还真不知道到底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毕竟自己的存款只有14镑6先令1便士,伦敦的证券交易所里应该没有面额这么小的股票? 但是他依旧选择了握住对方的手,毕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也许将来用得上呢。 “很高兴认识您,罗斯柴尔德先生。” “不不不。” 莱昂内尔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他笑道:“叫我莱昂内尔就好。实不相瞒,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要结识您了。您是整个苏格兰场的骄傲,您的工作成果令整个英国都为之振奋,我为您感到高兴。 您的出现也说明了《天主教解放法案》的正确性。时代在改变,在这个变革的时代里,抱着陈旧的落后观念对于社会的进步是无益的。您应当也很认同这个观点?”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犹太人和天主教徒都是落在泰晤士河里,大家都想上岸,所以帮助对方就是帮助自己。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挤眉弄眼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玛门主动上门找到你了,亚瑟,往前看看,大把的钞票就在前面招手呢。只要搭上了罗斯柴尔德,你的个人财富很快就能一步千里。” 亚瑟点头笑道:“我也早就听说过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大名,但是您知道的,伦敦金融城不属于苏格兰场的辖区,金融城有专门的伦敦金融城警察局,所以我一直没什么机会去。” “没关系。”莱昂内尔用两根手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只要您有时间,随时可以来这个地方找我。不管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还是想要咨询些投资建议,我都恭候您的到临。” “您真是客气了。” 苏赛克斯公爵忽然开口道:“亚瑟,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圣吉尔斯教区调查案?那群人确实是太可恶了! 我向你保证,那些涉案的医生,我会在上议院尽最大努力向相关医学和学校施加压力。” 亚瑟道:“感谢您的善心与正义,但是公爵殿下,我今天来格雷山姆学院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些。” 他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那份调查文件。 “经过我的大规模排查和分析,失踪人员应当不仅仅是和杀人盗尸案挂钩,我怀疑这里面很可能还牵涉到了诱骗贫民签订卖身契约协议的恶劣交易。” “契约奴?”苏赛克斯听到这里,顿时感觉胸中窜出了一股火气。 一直以来,他就是英国废奴运动的主要支持者之一,1807年为了能够顺利通过那份《废除奴隶贩卖法案》,他在上议院的贵族群体中做了相当长时间的游说工作。 但是1807年的法案,只是将贩奴行为在英国本土定为非法,但是贩奴在英国的殖民地却依旧属于合法行为。 为了全面废止奴隶制,苏赛克斯又和一大帮当年的废奴主义支持者在187年成立了反奴隶制协会。 所以亚瑟一说到契约奴问题,简直就像是踩在了苏赛克斯公爵的尾巴上。 他蹭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亚瑟,你确定吗?” 亚瑟当然不能把话说死,他也得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我只是合理怀疑。毕竟大部分失踪人员都已经找到了尸体,而那些找不到尸体的又正好是青壮年男性。 这个年龄段的男士,不太可能是抢尸人的目标。苏格兰场这次联合军警都快把整个伦敦翻遍了,然而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我只能猜想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不列颠。 但是以他们的财富水平,不太可能买得起前往其他地方的船票,契约奴几乎是剩下唯一的可能性了。” 苏赛克斯公爵听完了亚瑟的分析,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行,这样,我把我的几个私人侦探全部划拨给你调遣。你想让他们怎么查,那就怎么查。这帮混蛋,不让他们贩卖黑奴,所以干脆就改成贩卖白奴?真他妈不是东西!” 亚瑟听到这里,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了下来,他补充着问了一句:“公爵殿下,您应该明白,能够组织的起船队的贩奴商人,可不是盗尸人那种小打小闹的犯罪者能够比拟的。如果我在调查过程中遇到了一定程度的阻力,那您……” 苏赛克斯公爵当然明白亚瑟的意思,他大手一挥开口道:“你放心,只要你拿到决定性证据,我保证他们没有好果子吃!废奴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在搞,我在下议院还是有不少朋友的。 如果有人胆敢对你进行报复,我可以为你提供保护,并且保证发动辉格党人在下议院为你造势。就像莱昂内尔说的那样,废奴是时代进步的历史大势,贩卖白奴更是令社会所不耻。 我相信在这个时间点上,即便顽固如威灵顿公爵,也应该拎的清孰轻孰重!如果他想让内阁尽快倒台,那么大可以同我在这件事上唱反调。 而且就算他想这么干,估计皮尔爵士也不会由着他胡来的。亚瑟,你放心去做,出了事有我和反奴隶制协会替你顶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