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凶》 第1章 有人跳塔 子宁县位于大周西北的边陲,素来有西北粮仓的美称。 一条清澈的西林河绕城而行,水声潺潺波光粼粼。 在离河岸边百十步,立着一座九层西林塔,塔如春笋古朴秀丽。 这一带是子宁县最热闹的地段之一,今日又是盂兰节,天刚黑,河岸边就已聚满了放灯祈福的百姓。 热闹嘈杂的小贩叫卖声,孩子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塔下传来一声巨响。 怦—— 随即,有人惊慌地大喊一声。 “有人跳塔啦!” 人群窜动,有的提灯去看热闹,有的吓得往家跑。 不一会儿,捕快赶来了,呼喝着,“都让开,嚷嚷个什么东西,滚滚滚!” “我他娘的。”年轻的捕快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尸体,骂了一句。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想从尸体变形的脸上,辨认出是谁。 但可惜,脸着地,实在是难辨认。 几个捕快进进出出查了一遍,没看到可疑的人。 “秦捕头,”塔下小贩接着话,“塔锁了得有八年了,大家没钥匙,都上不去。” 秦三点了点头让人去喊仵作来,“仔细看看尸体,我上塔看看。” 塔内厚厚一层灰,灯一照,从一层到七层有非常明显的的脚印。 单人双脚的脚印,只有上,没有下。 秦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看来是自杀无疑了,只有上的脚印却没有下的。” 如果有凶手,脚印不该这么干净,更何况,也该有下来的脚印。 仵作来了,仔仔细细将尸体查验了一遍,在秦三耳边道:“秦捕头,这尸确实是摔死的,应该是自杀。” “我们也没有查到可疑的人。”捕快们回道。 “行。人先抬回去。”秦三扫着手,“大家都散了,家里有年轻男子失踪的,明天去县衙报失踪认尸。” 几个杂役拿木板过来抬尸,嘈杂的人群里,忽然有道清清冷冷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尸体不能动。” 乔路素来脾气不好,为人也莽撞,当即吼道:“谁多嘴!衙门办事,轮的着阿猫阿狗指点了?” 他吼完,就看到明灭的光线里,立着一位女子。 女子十七八岁,身量高瘦,墨发束在脑后,长眉如鬓眉眼澄澈,明明一身打扮并不富贵,但气质却极从容沉稳。 女子的视线绕过他,落在秦三身上,微微颔首,“秦捕头,在下宁宴。” 她说完,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尸体,暂时动不得。” “为什么动不得?”秦三当了几十年的捕头,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见过,还是头一次,办案时被一个小姑娘拦住。 周围的百姓看着热闹,对宁宴十分好奇。 暗暗猜测她想干什么。 “难道是死者家属?”有人猜测。 秦三也听到了,盯着宁宴,“你认识死者?” “不认识,我说动不得的意思,是这个尸体一旦动了,线索就破坏了,这个案子查起来就会加倍的困难。”宁宴淡淡地道。 “你莫不是知道内情?” “我也不知道内情。”宁宴眉头轻蹙,淡淡地道,“只是提醒你,这个尸体不能动,趁着现在将这个案子查破比较合适。” 她的意思,现在时机最合适。 “要是查案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那人人都能做捕快了。”乔路一脸不忿,“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宁宴扫了他一眼,“那随你们。” 她转身要走,那年轻的捕快来气了,“你站住,什么叫随我们?” “你这语气,你行你来。” 他瞪了一眼宁宴,又和周围的百姓道:“真不是我欺负小姑娘,实在是她讲话不中听。” “来来来。”乔路扯住宁宴的胳膊,指着尸体,“你说的轻松。你查,查不出来我和你没完。” 这一下,所有人都暗暗担心宁宴。 本地百姓都知道,秦三这伙人就是地头蛇,就算是县太爷对着他们,也得忍三分。 得罪不起。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看上去文文静静,肯定要吃亏的 宁宴随手扫开年轻捕快的手,扬起了眉头,冷声道:“我要将这个案子查出了眉目,你当如何?” “我喊你爹!”乔路吼道。 他杠上了,秦三也没拦着他,抱着手臂睨着宁宴。 “喊爹就不必了。往后你看见我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宁爷便可。” “行,喊就喊。”年轻的捕快怒道,“你查不出,这案子你就是凶手。” 周围的百姓更加担心宁宴了。 宁宴收回视线,绕着尸体走了两圈,漫不经心道:“随便。” “大伙儿都听见了啊,可不是我欺她,是她太狂了。”乔路嚷着,忽然人群自动散开,一行侍卫,簇拥着一位骑着马的年轻男子走近。 男子二十岁左右,身量颀长,着一身红袍,像枝头肆意张扬的花。 他高坐马上,俾睨着众人。 “这么热闹,干什么呢?”他问道。 秦三一见,赶忙上前行礼,“裴将军,这里有人跳塔自杀,小的正在查。” 他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裴延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挑,看向了宁宴。 宁宴也正打量着他,原来他就是乾潭府的总兵裴延。 她虽穿越来没几日,但这个大名却已如雷贯耳,没别的原因,单纯是裴延这个总兵太浑了。 百姓常说,他们不怕外敌,但却怕这个总兵。 听说,上回有个男子走路不小心踩了裴延的脚,裴延竟将人吊城楼上放了三天血。 人放下来的时候,已经成人干了。 此后,更无人敢得罪裴延了。 “打赌有趣。”裴延兴致勃勃地下了马,立刻有人给他端来椅子,他坐下来泡上了热茶。 尔后一边啜着茶,一边欣赏敌打量着尸体。 过了一刻,他才看向宁宴,挑了挑下颌,似笑非笑道:“你说这人不是跳塔自杀?” 宁宴点头。 “呵!”裴延靠在椅子上,指了指尸体,“查。” 宁宴应是。 第2章 提出疑问 宁宴不懂裴延为什么会有兴趣。 不过,想不明白也不用纠结,她走到尸体边开始着手办事。 看热闹的百姓很多,嘈嘈切切地议论着。 “她会吗?”乔路凝眉道。 秦三绷着脸,冷眼看着。 宁宴翻看了尸体前后,对仵作道:“查过尸僵和尸斑吗?” 仵作翻了个白眼,“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人才死还温热的,哪可能有尸僵,至于尸斑,那就要再等一个时辰。” “不懂装懂呗。”乔路嗤笑道。 “可已经有尸僵了。”宁宴扫了一眼仵作,“将衣服脱了。如果我没有料错,前胸已经应该有尸斑了。” 仵作断然道:“不可能。” “你这个小姑娘不懂装懂,现在天气热,尸僵不可能这么早……”他一边说,一边摸着尸体,然后自己僵住了。 尸僵,真的出现了。 “这,这,这怎么可能?!”仵作大惊失色,秦三也跟着上手摸了摸,也变了脸色。 他们办案多年,钝刀多磨不快也光了,这些事他是知道的。 仵作手忙脚乱地将死者翻了个身,解了前襟,灯笼一照竟真的看到了一层浅淡的尸斑。 “这,我……这不可能啊。”仵作慌了,急着解释,“尸僵和尸斑不可能这么早出现。” 周围的人啧啧惊叹,仵作查不出的,宁宴一出手就弄清楚了。 “这小姑娘有点本事。”有人低声道。 一侧,裴延嫌吵,目光一扫周围人顿时噤声。 “不急,再等等。”宁宴没心情拿捏仵作,她查看了死者周身的骨头碎裂程度,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不急不慢往塔的方向迈步。 走了两个来回,她停下来,对秦三道:“此处距离塔脚约四丈!” “怎么了?”年轻的捕快依旧不服气,刚才尸斑的事只能说明凑巧,她运气好。 “刚才你们上去过,确定脚印停在七层?” 秦三颔首。 “这塔有多高?” “十丈。” 宁宴颔首目光在人群扫过了一圈,忽然出声问道:“刚才是谁亲眼看到人跳下来的?” 没有人说话。 “那是谁喊的,有人跳楼了?” 她说完,人群中有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站出来,“是我,我喊的。” 宁宴看向年轻人,“劳驾你详细说一说,你看到的时候的情景。” 这话,秦三刚才已经问过了,他们也做了笔录,目击的年轻人也已签了字。 “这里有,你自己看。”乔路将笔录丢给宁宴,“搞快点,别耽误大家时间。” 宁宴垂眸看着笔录,年轻人名叫徐迢,今晚陪母亲来这里放灯祈福,他当时正从驴车上下来,猝不及防地看到突然落地的死者。 并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这声响,许多人听到了。 “大家都听到声音了吗?”宁宴问所有人,不少人点头,“是,听到了声音。很响,我还想什么哪家的炉子烧裂了呢。” 宁宴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不上塔看看?”乔路讥讽道,“似模似样的。” 宁宴淡淡扫了他一眼,“你们那么多人上去过了,现场已被破坏,没必要再走一趟。” “你什么意思,隐射我们不会保护现场?”乔路一脸的不爽。 宁宴没理他,再一次拨开人群往塔走去,绕着塔慢慢走着。 河边灯火很亮,沿着河道有一长排在卖东西的小贩,但因塔早关闭了,塔脚一片漆黑,没有人行走,只有几辆驴车零星地停在空地上。 大家都看着她,议论纷纷。 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不会跑了?”忽然有人提醒到,因为已经完全看不到宁宴了。 “她敢。”乔路抽了刀出来,“敢戏弄我们,我砍了她。” 他话刚落,忽然肩膀被人一拍,他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宁宴却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淡淡扫了他一眼。 “你、你是鬼啊,怎么从这里过来了?” “我正常走过来的,只是因为太黑了,你看不到而已。” 秦三冷着脸问宁宴,“查到什么线索了?” “是有结果了。”宁宴走到尸体边。秦三一愣,有结果是什么意思? 宁宴已指着尸体开始解释,“此人不是跳塔而死。另,他的死亡时间,至少还要再往前推一个时辰。” 人群哗一下响了起来。 秦三隐隐猜到了,因为有尸僵出现了。 “怎么可能,难道他摔下来前就死了?”乔三喊道。 宁宴没说话,仵作却道:“可不对啊,这个人就是摔死的。” “难道是有人把一个摔死的人,背到了七层然后丢下来?”另一个捕快猜测,“谁有这个体力背一个死人上楼?” “不可能,楼上的脚印很干净,如果背着尸体,脚印肯定很乱。”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推演起来。 说了许久,忽然裴延咳嗽了一声,“都闭嘴。她破案还是你们破,鸭子一样,吵死了。” 众人吓得脖子一缩,愤愤闭嘴。 裴延拧着眉头对宁宴道:“你接着说。” 宁宴颔首,“这个人确实是摔死的,但他却不是从塔上摔下来而死的。”宁宴说完,蹲在尸体边。 “不是从塔上,那就是别的地方?”秦三凝眉道,“你可有佐证?” 宁宴点了点头。 “第一,男子周身轻微骨裂,但塔高十丈,他如果从七层摔下来,骨头碎裂的程度,要远重于现在尸体的状况。” “第二,尸体距塔的距离不对,从七层跳下来,正常落地位置,应该距塔一丈半到两丈。” 现在距离足足有四丈,普通人跳不到这个距离。 “第三。”宁宴提着灯笼照着周围的血,“血迹分离微有凝固,血流向也不对,如果我没有料错,他身下的血不是人血,而是猪血。” 压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被宁宴的话惊住。 有个屠户自告奋勇上来,“我来闻闻。” 他凑着闻了闻,抬头露出一脸的惊疑,“真的是猪血。” 这一次,众人再看宁宴,表情已全是惊叹。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本事却一点不小。 “第四。我刚才路过塔下时,捡到了个东西。”她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块乳白色类似肥肉的东西。 大家不解,宁宴又将东西递给屠户,“劳驾您看看。” 屠户闻了闻,惊呼道:“是尿包。” “是!那声巨响,不是人落地,而是这个东西被个压爆的声音,再加上大家看到了尸体,于是就立刻认定了,是人跳塔落地发出的声响。” 秦三从屠户手里拿过尿包查看,立刻沉着脸让手下继续去找剩下的碎片。 果然,在周围又找到了几块。秦三再看宁宴,面色已完全没了轻视。 宁宴告诉他,“所以,以现在案件所呈现的线索来看,死者没有上过塔,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他摔死后,被人带来这里的。” 第3章 不是自杀 被人带来的? 秦三道:“你是说,有人将一个死人背到这里,精心布置了一场跳塔的假象?” 宁宴点头。 “可以这么说。” 另一位捕快问道:“那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不确定是不是他杀,因为尸体没有解剖,但目前所得出的结论,是准确的。”宁宴取了帕子擦着手,“各位查一查,附近有没有高约四丈左右的房子或者断崖,到那里去查应该会有收获。” 秦三听着,立刻想到不远处的一个废弃的祭台,高约三丈八,他立刻让人去了。 “你别走。”乔路拦着宁宴,“你不是说有结果了吗?这就是你说的结果?” 宁宴挑眉,“怎么,我得的结果比你少?” 乔路被呛这次却没有回嘴,他看出来了,这个案子不管这个小姑娘是碰巧还是真有本事,她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 所以,他更不能让她走。 “查了一半,你不能走。接着说。” 宁宴似笑非笑地看着乔路。 乔路顿时面红耳赤,就在这时,裴延指着乔路:“不要装傻,你打赌输了,先认错喊爷。” 这话,纯粹的看热闹不嫌弃事大。 宁宴勾了勾嘴角。 她倒不是故意为难乔路,但这个人行事太不体面了。既如此,那大家就一起不体面罢。 乔路脸红得像个虾子,但裴延开口了,他哪敢违抗。 乔路冲着宁宴抱拳鞠躬,“在下乔路,给宁爷您请安。” “还、还请宁爷再多提点几句。” 乔路道上的混的,黑白通吃,他平时横行乡里就是欺人软弱,现在踢到了硬茬,软乎起来更是他擅长的。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乔路红着脸,直勾勾看着宁宴。 宁宴没拿乔不放他,便指了指塔下半空,“你来看看,能看到什么?” 不只是乔路,而是所有人跟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起抬头,。 塔下半空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到啊。”乔路挠着头。 今天是十五,但天气阴沉沉的,月亮藏在厚云里,光亮很淡。 “嗯,什么都看不到。”宁宴说完,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出手,一把将一个正要后退,离开人群的人抓住,背手一摔。 那人啪叽摔在地上。 “哎呦,咳咳……”被摔的人喊着疼,在地上打滚。 大家不明所以,宁宴为什么拦着徐迢。 就听宁宴冷声道,“劳驾问一句,你刚才是怎么亲眼所见,死者跳塔的?” 此话一出,四周一静,秦三和乔路也瞬间懂了。 那黑黢黢的半空,他说他正低头下驴车呢,又是怎么刚好抬头,看到有人跳塔的? 前言不搭,分明就是撒谎。 乔路拔出刀架在徐迢的脖子上,“你是凶手?从实招来!” 徐迢嚷着冤枉,“我就是看到了,你们怎么能听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呢。” “你们这样,以后谁看到死人都不敢报官了,保不齐就被当成嫌疑犯。” 乔路要动手,宁宴拦住了他,她擒住徐迢的手腕,来回翻看,又搜了他身,扯了衣领查看了肩膀。 宁宴从徐迢身上搜出来一封信。 徐迢顿时慌了神,想要去抢,宁宴拆了信。 是一封男子写给女子的信,字十分好看。信的大意是得幸与她订婚,定当对她好护她一生周全。 “这是我的信,我写给我喜欢的女子的。”徐迢辩解道,“你怎么能看别人的信呢,你这人太过分了。” 宁宴否了他,“这不是你写的。” “你怎么知道这信不是他的?”乔路凑过来看了几眼,宁宴抓着徐迢的右手,“此人手指关节粗大,手腕与食指无握笔的茧子,但周身却有一股油香。” “刚才我看过,他的双肩却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如果我猜得没有错,他应该是走街串巷的卖油郎。” 徐迢听着,脸色一瞬间煞白无光,四周围观的百姓也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这也太厉害了!”有人低声道。 “确实是,心思缜密手里的活也麻利。”有人肯定地道,“这小姑娘一个人抵得上一个衙门的捕快。” 人们小声议论着,宁宴停在死者面前,“而这位死者,食指和手腕都有握笔的茧子,身上有墨香,他应该是个读书人。” 宁宴看向坐在地上的徐迢,“我想,他的未婚妻和你有情,可他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你一个卖油郎就算着急,也无计可施。” “于是,你趁着他约未婚妻今夜出行,趁其不备将他推下高台摔死了。” “尔后,你位掩人耳目,就将尸体搬上了驴车赶到这里。”宁宴说了一半,徐迢打断她的话,“你说的不对,我一直在塔下,那塔内的脚印是怎么回事?” 大家也随着他们的对话疑惑。 “这很简单。与你一起还有一人。”宁宴顿了顿,“她上了塔,且一直躲在第八层,待捕快上塔踩乱脚印离开后,她再下来。” 宁宴漫不经心,“这个帮手,应该就是死者的未婚妻?” 第4章 我等你来找我 宁宴说完,徐迢猛然抬头,面露惊恐地看着她。 “你胡说,不、不是她,你乱讲。” 宁宴摇了摇头,“我是不是胡说,一查便知。”她一顿,看向秦三,“该说的我都说了,余下的事就交给各位了。” 她取了个帕子擦了擦手,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坐在地上的徐迢却突然大吼一句,“和别人无关,只有我!” 话落,徐迢突然起身,拔腿就沿着河道,推搡着路人开始跑,乔路喊了一声,“追!” 四五个捕快就跟了上去。 徐迢跑了几十步就被抓住。 乔路一巴掌将人拍倒在地,呵斥道:“敢跑,吃了豹子胆?!” 徐迢的头顶上方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此刻,在暖黄的光线下徐迢呼哧喘着气,宁宴眺目看去眉头皱了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依稀看到徐迢的头顶在冒烟。 但下一刻的画面,证实了她没有看错。徐迢的头上,突然出现了光亮,那光亮竟从他七窍里透射出来。 像一个烧起来的蜂窝煤。 “不好!”宁宴低声说完,徐迢七窍透出的光亮,转瞬变成了火,像毒蛇一样,从他嘴里,眼里钻了出来。 “啊——” 徐迢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人瞬时被火吞噬。 宁宴过去,但为时已晚,徐迢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后,咽了气。 周围的人全部吓得失语,热闹的河道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大火里发出油星炸裂的噼啪声。 四周弥漫着窒息的焦糊味。 乔路瞠目结舌,抬头看向宁宴,指着地上的人,“为、为什么烧、烧了起来?” “火是从他体内烧的。”宁宴蹲在边上,眉头紧锁。 人体自燃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仿佛是玄学,一直没有具体可靠的科学依据。 宁宴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自燃。 尸体上的火被扑灭,但尸体内部依旧温度很高,宁宴擦了擦手起身道:“这种情况,恐怕解剖了也查不到线索了。” 五脏六腑都被烧完了,具体起火的原因,以现在的技术查不到的。 秦三沉着脸,让人将尸体带回去,又吩咐人将周围仔细查一遍,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宁宴看着烧过后的地面,一抬头对上一双打量她的眼睛。 “你认为,凶手是谁?”裴延抱臂靠在树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 裴延没问自燃的事,而是追究着案子的真凶。 “凶手可能是被害人未婚妻。”宁宴如实道。 其实,她在得出这个案发现场是伪造的时候,就知道凶手很可能是那个未婚妻。 她怀疑被害人的父母知道,被害人今晚是和未婚妻一起出门的。 只有熟人作案,才更需要伪装案发现场。 裴延好看的唇角徐徐勾了起来,满意地看她一眼,颔首道:“不错,确实有些本事。” 说完,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微微弯腰盯着她的双眸。 宁宴没有退开,看着对方挑了挑眉峰。 这么细看裴延的五官容貌实在优越,就是神态过于桀骜,像一头谁也不能靠近危险性很高的狼。 “我对你很感兴趣。”裴延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长得还不错,就是太傲气了。 他觉得宁宴有本事,符合他的要求。 裴延递给宁宴一张名帖,“明日,去军营找我。” “宁宴——”裴延翻身上马,盯着她,“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宁宴莫名其妙,什么叫后果自负? 她又没打算去。 但裴延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调转了马头就走了。 宁宴随手将名帖塞荷包里,转身往家走。 不过,这个案子,往这个方向收尾,让她十分意外。 刚才徐迢烧起来的时候,她在腥臭中闻到了一股浅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 这个香气很特别,她从来没有闻过,像是烤干的花,又像是精油烤后散出来的,她暂时无法辨别。 不过,人体自燃到底是人为,还只是玄学似的巧合呢? 等秦三找到被害人未婚妻,她很想去见见这位女子。 琢磨着案子,宁宴拍响了一道角门,推门进去。 “宁宴你回来了。”一个胖敦敦的女子一把抱住她,笑嘻嘻地往她手里塞了个饼子,“还热乎的,你赶紧吃。” 宁宴看着柳叶,笑着道:“谢谢表姐。” “不客气。”柳叶捏了捏宁宴的脸,“只要我家宁宴好好的,表姐天天给你偷饼子回来吃。” 宁宴一挑眉,柳叶赶紧捂住嘴,杏眼骨碌碌转着,嘻嘻笑了起来。 “没,不是偷,真的。” 宁宴笑了起来。 原主宁宴父母双亡,从五岁时就跟着姨妈一家生活,姨妈有一儿柳占,一女柳叶。 他们全家都在张府做下人。 原本宁宴也是张小姐院中的丫鬟,但八天前张荷婷说宁宴偷了她的钱,于是打了她三十鞭子。 宁宴高烧了五天死了,她就来了。 “表哥还没回来吗?”宁宴吃着饼子,和柳叶回房里去。 姨妈和姨夫昨去娘家办事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柳占则很忙,跑腿采买每日脚不沾地。 “不管他,我们睡我们的。” 宁宴睡不着,索性掌灯起来看书,一本《子宁县志》她翻了七八遍。 张家的丫鬟她肯定做不了。 她脾气不好,做不来服务别人的事。 第二日一早,宁宴早早醒了,吃了柳叶给她送回来的早饭,就上了街。 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那人急急忙忙道了歉,又朝着前面跑,宁宴拦着那人打听,才知道今天县衙招捕快。 捕快?宁宴来了兴致。 她别的本事没多少,但在从警多年,除了更专业的法医知识,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所以,如果能做捕快,她还是很愿意的。 宁宴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喧哗声,等推门进去,她顿时愣了一下,满院子的人,攒动着,粗粗一看至少五六十人。 还都是年轻男子,个个看上去孔武有力。 招两个捕快,居然来这么多人。 宁宴往院中一站,四周的声音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朝她投过来。 随即个个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姑娘,你是不是走错门了?”一位蓄着络腮胡的男子呵呵笑着道,“找绣娘的活,可不在这里。” 周围的男人都嘻嘻哈哈笑着,拿宁宴的性别打趣。 宁宴扫了说话的人一眼,抬脚往里面去,那男人却觉得丢了面子,上来拦住宁宴。 “要是没饭想找差事,不如跟着哥哥,哥哥养你啊。” 男子说得话极其轻佻,周围的人笑声更大。 “好不好啊,小妹妹……”男人的话没说完,人唰的一下,被背摔了出去,啪叽砸在地上。 四周一静。 宁宴取了个帕子擦了擦手,冷哼道:“就你这身手,当什么哥哥,做条狗我都看不上。” “你!”男人一骨碌爬起来,拔出腰间的刀,就冲着宁宴挥砍过来。 宁宴侧身让开,不过十几招,就再一次将男人踩在脚底。 男人哼哼唧唧,动荡不得。 宁宴目光一扫,刚才还笑的男人们,现在都闭上了嘴巴,惊骇地看着宁宴。 谁能想得到,这么个瘦弱娇滴滴的女孩子,武艺这么高强? 刚才看她,打人的时候眉头都没动一下。 还真是惹不起。 宁宴将男人踢开,走到差役面前,“给我一个牌子。” 杂役正张着嘴巴,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 “女子不行。”就在这时,乔路跟着秦三一起出来,两人依旧穿着捕快的官服,神态并不友好,“宁姑娘,捕快不只是查案,下乡收稻子,进城盖房子,什么都干哦。” “所以,”乔路整理了腰间的佩刀,神态倨傲,“女子不合适。” 宁宴皱了皱眉,她也知道,古代公门不收女子。 没想到大周也不例外。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要走,忽然看向秦三,“昨晚的未婚妻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也自焚了。”秦三绷着脸道。 宁宴眉头紧蹙,“和徐迢一样?” “一样。” 秦三还算客气。 两个人居然都自燃了,这就不是意外了,她回头问秦三,“我能不能去看一眼?” 秦三冷冷地看着她,乔路正要上来阻止,他已经开口道:“可以。” 宁宴去看了跳塔凶案被害人的未婚妻。 女子被烧得焦黑,已看不出五官,但周身依旧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宁宴分辨不出是什么香。 她没多说什么,转身要走,但突然被女子左肩头一块完好的皮肤吸引了注意力。 这块皮肤很诡异,在一整具焦黑的尸体上,这块只有两枚铜钱大小的皮肤,依旧白嫩细腻。 而在这块皮肤上,有个红色的如烈焰的图案。 是纹上去的。 她回头问秦三,秦三摇头,“没见过,我们也觉得古怪。” 宁宴又去看了徐迢的尸体,果然在他的左肩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皮肤,和一个同样的烈焰斑纹。 宁宴心头大震。 怎么会—— 第5章 谋生之计 回到家,宁宴脱了外衣,对着镜子看左肩头。 她的左肩头上也有一块烈焰斑纹,她问过柳叶,柳叶说他们接她来的时候,她肩头就有了。 他们认为是胎记。 可徐迢以及那个女子,肩头居然也有一模一样的斑纹。 烧成那样这块皮居然丝毫无损。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个图案有别的什么含义,还是说她有一天也会自燃? 宁宴沉思了很久,没有答案。 这个疑问只能放下来,等有机会再查了。 她洗了个澡,刚擦干头发,表哥柳占回来了。 “阿宴,你在家啊。”柳占回房取了马鞭,打了招呼就走,“房里有点心,记得吃啊。” 宁宴应了一声,回头看到摆在桌上的名帖。 别的事没有头绪暂且不管,但吃饭问题总要解决。 要去找裴延,去军中当差吗? 不过,乾潭府一带归裴延管,所以这一带都还算太平。 但出了乾潭府,大周的整个边境都是水深火热,北有北莽人虎视眈眈,南方有南蛮和倭寇不间断骚扰。 开朝两百年的大周,在她看来,已经是一个连呼吸都喘气的垂暮老人了。 她去军中,以目前的形势战事肯定不少。 她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没必要涉险,难道不能做捕快的她,还能混到军职? 晚上柳叶和柳占回来,宁宴将裴延说的话告诉了他们。 “不行不行。”柳占跑去关上门,低声道,“你一个女孩子,去做军营能做什么先不论,但就裴总兵这个人,不行。” 柳叶一直点头。 “前儿,裴总兵去点心铺子买糕点,那东家不小心拿错了一块芝麻糕,你猜怎么着?” 宁宴停下筷子,等柳占继续说。 “他将那人的手掰折了。”柳占伸出自己瘦削的胳膊,做出个掰断的姿势,“就这样,咔哒一声……吓死人。” 柳叶继续点头,道:“总之,咱们老百姓能不碰上就不碰,惹不起咱们躲得起啊。” 宁宴啧了一声。 “做活的事你别急,再说,你婚期也快到了,要不,先……”柳占说了一半,宁宴迅速打断他的话,“你说宋长明?” 她把宋长明这个未婚夫忘记了。 “不然还能有谁?”柳占哭笑不得,给宁宴夹了块鱼肉,“他前年出去的时候,就说今年年底回来娶你,这都七月过半了,快了。” 宁宴苦恼地揉了揉头。 一提到宋长明,她记忆中就浮现出一张清晰的脸,容貌生得不错,常年穿着灰色的长褂,见人三分笑,是个典型的生意人。 宋长明为什么和她有婚约,说起来也简单。姨夫救了宋长明的父亲。 两位长辈一合计,想要结亲。 宋长明本来不愿,但最后拧不过父母,只好在宁宴和柳叶之间选一个。 宋长明选了外形条件好的宁宴。但订婚后,宋长明就以出门做买卖的理由,离开了子宁县。 他走前,两家约了今年回来成亲。 “再说。”宁宴很头疼。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只能等人回来退婚了。 柳占正要说话,外面有人来喊他,“……老爷喊大家一起出去找凶手,你快点收拾一下。” “这就来。”柳占站起来就要走,宁宴问道,“什么凶手?” 柳占让柳叶说,他自己急匆匆走了。 “是二少爷。”柳叶压着声音道,“二少爷中午的时候被抓去县衙了。” 宁宴皱眉,难怪她前面听到了前院很嘈杂,原来是这个事。 “二少爷昨晚在花楼睡了个姑娘。”柳叶撇了撇嘴,又道,“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那姑娘被人勒死在床上了。” “然后呢?”宁宴对所有案件感兴趣,这已经是她本能了。 柳叶低声道:“然后二少爷跑回来了,刚到家躲房里一杯茶都没喝,县衙的人就来了。” 柳叶摊了摊手,她很不喜欢二少爷,年纪不大却成天花街柳巷地逛,人是废掉了。 她怀疑二少爷认的字都不如她哥哥多。 “二少爷说他没杀人,他昨晚喝醉了,旁的事都没做,倒头就睡到天亮,什么都不知道。” “可官府的人不信啊,现场就他一个人,房门又是从里面拴着的,难道还有人进去在他身边杀了那个花娘。” 但张老爷信儿子的话,他亲自带人去盘问了花楼里所有人。 忙了两个时辰,终于问出来昨天晚上,有个贼进出过花楼,还有客人的随身钱物丢失。 那个贼也打听到了,叫二黑。因为眉头上有两块黑斑,才由此得名。 现在张老爷带家丁去抓二黑了,准备将人抓到去衙门换二少爷回来。 “那也行,反正两边都要询问。”宁宴收拾碗筷洗碗,柳叶准备回前院做事,临走前给她塞了十个大钱,“我晚上回来你肯定睡了,明早你自己出去玩儿,买吃的。” 他们对她太好了,宁宴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知道了。”宁宴道谢。 她睡了一觉,但直到后半夜柳占和柳叶也没回来,她有些奇怪,昨晚柳叶不当值,为什么没有回来。 她刚洗漱好正准备出门,有人使劲拍他们屋的门,她打开门一个叫杜鹃的丫鬟惊慌失措地冲进来。 “宁宴不好了,你、你、你表哥要去衙门了。” 宁宴皱眉。 “你别急,慢慢说。”宁宴给她倒了水,杜鹃喝了口水,颠三倒四地说了七八句才说到点子上。 “二黑不是凶手,衙门的人给老爷指了明路,让老爷找个家丁去顶罪,老爷就……就挑了柳占。” 杜鹃跺着脚,急哭了,“你快去,把你衣服找回来。柳叶被关在柴房了,她走不了。” “走!”宁宴没想到还有明目张胆顶罪这种事,“县衙的人不管,就靠嘴说谁是凶手,谁就是?” 杜鹃点头,“他们说是这样的。只要有凶手就行了。” 宁宴冷嗤一声,“还真是长见识了。” 她走在前面,杜鹃跟在她后面小跑,催着她,“你去没有用,老爷说不定把你也关起来。” “你快去找你姨夫去啊,现在只有他能想办法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姨夫的卖身契也在张家,一个下人,再大的情面能抵得过一个少爷? 中庭的院子里,柳占被绳子捆住堵着嘴,七八个小厮押着他。 张老爷不知道说了什么,扬手就朝柳占脸上扇去。 张老爷本名张兴本,官宦之后。听说他父亲官拜三品尚书致仕回乡,但他没有读书考学,蒙了祖上荫恩在子宁县有钱有权,人人都敬称他一声张老爷。 “住手!”宁宴上去,一把握住张兴本的手腕,“从未见过,找人顶罪还这么光明正大?” 张兴本一愣,回头瞪着宁宴,“你是谁,好大的胆子!” 第6章 此案我可查 “她是我房里那偷东西的丫鬟。” 张荷婷快步,不屑地看着宁宴,“爹,您别她说话,她脑子不行,颠三倒四。” 张兴本点了点头,一挥手喊道:“带走。” “回去。”柳占堵着嘴,冲着打着眼色,让她回去,不要再说话。 宁宴抬着手,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我是柳占的表妹,张老爷拉他去顶罪,你大可试试。” “你,你想怎么样。” “我就想我表哥平安。张老爷要是敢让我表哥顶罪,那我就有本事,让你全家陪葬。”宁宴冷冷地道。 张兴本指着她,气得脸都歪了。 “宁宴,你胆敢这么和我爹说话。”张荷婷打习惯了,挥着手上来就要扇宁宴。 宁宴反手捏住了张荷婷的手腕,一推一送,张荷婷摔在了地上。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宁宴。 “放人!”宁宴对张兴本道。 张兴本脸色变幻极快,他指着宁宴一字一句道:“小丫头,你弄弄清楚,他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今天我可以换个人,明天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打死他。” 周围的人看着宁宴,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觉得她太狂了。 宁宴安抚住柳占,转过来盯着张兴本,“既如此,那张老爷和我做个交易。” 张兴本又是一怔。 “你笃定张二爷没有杀人,那这个案子我帮你查。无论最后谁是凶手,我都会给你一个清晰满意的结果,如何?” “查清了,你将我一家人的身契给我们。” “你?” “是,我!” 张荷婷爬起来,指着宁宴还要再说话,宁宴扫了她一眼,她不知为何居然心生了惧怕,悻悻闭上了嘴巴。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查案,不是绣花。” 宁宴点头。 “你需要有人帮你查案。因为只有将案子彻底查清楚了,张二爷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洗脱嫌疑。” 否则,就算柳占今天顶罪了,年后保不齐案子又被人翻出来,到时候时间太长线索消失,不是凶手也得是凶手了。 “如果你查不清楚呢?”张兴本问他。 “如果查不清楚,就让我表哥去顶罪,我们全家也承诺,绝不去检举你。” 张兴本知道宁宴是没有卖身契的,他是管不了她的行为。 再看这个丫头一脸的自信,神态也极其从容,他居然觉得可行。 张兴本眯了眯眼睛,点头道:“你可知道,你若是戏弄老夫,后果是什么?” “当然!” “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这狂妄的小丫头,是不是真有本事。” 张荷婷喊道:“爹,您让她查还不出钱找通天镖局的人查呢。” “不要多言。”张兴本盯着宁宴,道,“你哥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死的是青楼里的女子,就算不是凶手,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更何况,他最近正要商会的会长选票,这件事对他也有影响,所以他才火急火燎。 “走!”他道,“我带你去青楼。” 宁宴和柳占低声道:“我可以的,别担心。” 柳占又震惊又担心,木木地点了点头,“那,那你小心。” 他还不知道,宁宴居然会查案。 周围他认识的人也纷纷聚拢上来,语气都是不敢置信。 “这真是宁宴?”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病了一场变化也太大了。” 柳占先前就觉得宁宴不太一样,但感觉没有这么直接,今天他也跟着震惊了一次。 他家笨笨的宁宴,好像真的长大了。 春花楼里,因为死了人,现在已经被封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姑娘,懒懒散散地坐在大厅里打牌,见他们进来也就扫了一眼。 老鸨子臻娘迎了过来,挽着张兴本的胳膊。 “张老爷,今晚能开业吗?我们这小本买卖,一天不开门可都要饿死了。” 说着,拿手帕压着眼角擦了擦没有了的眼泪。 张兴本很烦躁,怒道:“我儿子在你这里被人陷害杀人,我没让你关门倒闭,就已经是天大的情面了。” 臻娘一愣,害怕地松开了张兴本的手没敢接着说。 “走!”张兴本回头喊了宁宴,“二楼。” 他这一喊,一屋子的人目光都落在宁宴身上,奇怪张兴本怎么带了宁宴来。 “莫不是卖丫头?长得还不错,是个好苗子。” 宁宴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划过,上了楼。 春花楼的中庭是方形的,一共两层楼。楼下十二间房,楼上则是八间,左右各三间,两边顶头各一间。 如果不分单双数,从正面靠楼梯的顶头那间开始顺方向数,案发现场是第3间,右手边的正中间。 推开门,一股脂粉香混着酒气飘了出来。 房间陈设很素雅,窗台摆着兰花,一张雕花大床挂着蓝白的帐子,正中的放着圆桌,靠内则是罗汉床。 罗汉床的茶几上摆着水果和干果,张兴本说他勒令不许任何人动,所以,房间内除了被害人尸体被带走了,一切都维持着原样。 宁宴跨进去,张兴本忽然拉住她,“小丫头,你若诓我,就得留在这里别走了。” 这是要将她卖给春花楼。 “张老爷也不必这么没有信心,要时刻威胁我才行。”宁宴一边打量房内摆设,一边道,“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张兴本呗噎得老脸红了红,没接着往下说。 宁宴跨进了房内,其他人留在门口。 门外聚集了一群女子,叽叽喳喳打听宁宴是谁,张老爷怎么喊一个小丫头来查案。 “能行吗?小姑娘家的懂什么?” 宁宴不管外面的声音,她在死者被害的床前停下来。 第7章 案发现场 床上的被子是深蓝的,两个枕头,被子掀翻在边上。 脚的位置有蹬踢的痕迹,但也不能作为线索。 宁宴回头问臻娘,“这个房间就是被害人平日住的闺房吗?” “不是,她们在后院里有自己的房间。”臻娘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宁宴颔首,细细打量了地面,脚印很乱已分不出什么了,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张兴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站在她身后。 “窗户是从里面栓着的。”他低声道,“衙门里的人查了,没有撬动的痕迹。” 他又回头指了指房门,“也完好无损,没有撬动的痕迹。” 宁宴转头看着木门,门闩是老实的搭边扣的,抬起左边搭进门上的卡槽就行了,但门缝很紧,想从外面操作,很不容易。 “现场有丢失财物吗?凶器是什么?”宁宴问张兴本。 张兴本愣了愣,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惊讶,他没想到宁宴问的问题这么专业,加上她进门后的神态,分明就是查案的老手。 可她明明是家里养大的小丫头,怎么会这些的? 这些惊喜和疑惑在他脸上停留了一刻,他没空深想,继续回宁宴的话。 “凶器是老二的腰带,被县衙收走了。现场没有丢财物,老二说他搭在床头的一块玉佩和钱袋子都在。” 不知不觉张兴本回宁宴问题时,又认真了几分。 宁宴若有所思,她看过干果点心,又停在床尾的痰盂边,里面有呕吐物,她蹲下闻了闻,里面混杂着浓烈的酒气。 张兴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宴。 宁宴问臻娘,“每天都打扫吗?” “客人一走就清干净了,哪能留到晚上呢,臭死了都。”臻娘回道,“是不是吐了?张二爷昨儿晚上是喝了不少的。” 宁宴点了点头,“一起喝酒的人都知道吗?” “知道知道,乔捕快早上也问了,要不我再给你写个名单?” 宁宴道谢。 臻娘让小厮去写昨晚和被害人喝酒的名单。 宁宴继续查房里的细节,她查得很细,动作很稳不急躁,门外看热闹的人,也因为她的动作,跟着安静下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随着她沉稳的行事,只剩下惊讶和好奇。 “这株兰花,”宁宴弯着腰打量着,“一片叶子折断了。” 门外一个小丫鬟喊道:“怎么会,昨天晚上我进来铺床的时候,还好好的。” 兰花是她照顾的。 “新折的。”宁宴看了很久,叶面朝她的方向倒的,她推开了窗户朝外张望,外面是条巷子,楼面不高,应该不难攀爬。 如果有人从她这个位置弄断兰花的叶子,叶子应该是朝窗户的方向折断。 可现在叶子是朝她这边,难道是有人翻窗进来弄断的? 可窗户是从里面插销着的。 她关上窗户,点了一根蜡烛蹲下来,查看地面上的脚印。 地面有很多错乱模糊的脚印,各个方向的都有,她没有看到可疑的。 “名单来了。”臻娘道。 宁宴接过名单看了一遍,上面有两位男子和四位女子的名字。 “叫牡丹的就是被害的那个姑娘。”臻娘说完,宁宴问她,“一人一个陪酒,怎么还多了一个?” 臻娘一愣噗嗤笑了起来,“还真是心细。” 接着又道:“这里头,牡丹和青枝都是陪张二爷的。” 宁宴挑了挑眉,她正要再问,臻娘推了个小姑娘过来,“这就是青枝。” 青枝十五六岁,面容青涩秀丽,她说话声音很小,支支吾吾告诉宁宴昨晚的事。 她说张二爷原本是包养牡丹的,但半个月前张二爷打算改包她了。 昨天晚上,张二爷来这里,原是喊她的,但牡丹知道后也来了,张二爷也没说什么,就都留下来了。 “晚上怎么又是牡丹姑娘服侍呢?”宁宴问她。 “因为二爷喝醉了,牡丹姐姐说她照顾更方便,于是就将人扶走了。” 宁宴点了点头。 她又问昨晚可有人听到房里的动静。 一个丫鬟说,子时过半的时候,牡丹要了一回热茶,又过了一会儿张二爷吐了,两个人还吵了起来。 声音不小,除了丫鬟好多人听到了。 “吵了多久?” “没多久,就十来句拌嘴的话。张二爷说我养谁你管不着,牡丹姐姐就问他,不是要帮着赎身么,怎么能出尔反尔。” 小丫鬟有样学样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牡丹怪张二爷移情别恋,两人争了几句,后面就安静下来了。 “会不会……是吵着吵着动手了?”有人小声嘀咕道。 张兴本勃然大怒,“一个花娘值当杀了?” 就算赎身了,他儿子也拿的了钱,犯不着把人杀了。 “这那知道呢,有时候气头上的事。” 另一个花娘低声道:“二爷做那种事的时候,还喜欢……喜欢玩花样呢。” 宁宴来了兴致,她刚就在想,会不会是房中事的手段。 “什么样的手法?” “就捆着手脚啊,吊在床架子上,或者当狗那样,套个脖套勒着脖子。”花娘嬉笑着,她们见得多,说起来也没觉得什么。 张兴本的脸色很难看。 “这种事有什么可问的,你还不快查?”他不耐烦地提醒宁宴。 宁宴若有所思。她仔细查看了门闩和门缝,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 窗户也没有。 也就是说,如果凶手不是张二爷,那么这就是一个密室杀人的手法。 难怪衙门里的人让张兴本找人顶罪,因为所有证据都指向张二爷。 “去衙门看看尸体。”宁宴道。 张兴本没反驳,走在前面带路。 第8章 验尸 一进衙门,乔路就看到了宁宴,神情一怔。 “张老爷,你找她来什么意思?”乔路问张兴本。 “我家里的丫鬟,她说她会查案,就让她试试了。”张兴本盯着乔路,“怎么,你认识?” 乔路看了一眼宁宴没说话。 “前天晚上西林塔下见过。”宁宴主动解释,“现场有人跳塔,我有幸帮乔捕快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张兴本一愣,这件事他昨天就听说了。 “所以,那个当场分析案件的奇女子,是你?” 宁宴点头。 张兴本的脸上满是惊讶,他看出宁宴有点本事,但没想到那天西林塔下辨案的女子就是宁宴。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乔路脸色很不好看,他既不能否认诋毁,又不服气夸宁宴。 “张老爷,你请不相干的人查案,如出后果你要自己担责。” 张兴本冷笑着看向乔路,眯着眼睛道:“我儿没有杀人,你们又没有本事证实,我不自己找人查,难道让我自己背锅冤死不成?” “那张老爷就自便。”乔路不敢和张兴本闹僵,瞪了一眼宁宴,拂袖而去。 宁宴站在停尸台前,死者牡丹躺在上面,衙门的仵作戒备又好奇地等在边上。 前天在塔下,他已经见识过宁宴的手段了,今天这具尸体很稀松寻常,他没查出什么来,所以他想看看,宁宴能查出什么不同来。 宁宴戴上手套,将纸笔递给张兴本,“帮我填尸格。” 张兴本不情愿,但还是乖乖捧着纸笔在边上做记录。 “死者女子,十七到十八岁,身高五尺三寸,体型偏瘦。” 宁宴解开了死者衣服,查看了尸斑和尸体僵软程度,又拨开了眼帘看了,“尸体颜面青紫,微肿胀,全身僵硬,角膜轻度浑浊,嘴唇皱缩,尸斑融合呈大片。” 张兴本一愣,琢磨了宁宴的话,他不太能听得懂。 要走的乔路又折了回来,仵作不由自主上前了几步,偷学宁宴的手法。 “记,”宁宴不管其他人的反应,“眼下有出血点,颈部有交叠马蹄形索沟,双手的手腕有青紫捆绑的痕迹,肩胛骨有新鲜咬伤,留齿印八颗。” “记,”宁宴顿了顿,提灯照尸体下体,“死前有房事行为,痕迹明显。” 张兴本一句问题不敢问,生怕打扰了宁宴。 宁宴又走回来,仔细查看尸体脖颈处索沟,有两条交叠的,一深一浅。 “初步判断,死者是被人勒死的。”宁宴对自杀缢死和他杀缢死的区别做了解释。 仵作这个时候接话道:“这我也查到了,张二爷说他不记得昨天有没有做那事。” “不记得?”宁宴挑眉看向仵作,仵作点头,“问过他,他说他记得昨晚和死者吵嘴的事,但不记得有没有做那事。” 宁宴转过来问张兴本,“张二爷酒量如何?” “喝家里的竹叶青,半斤不晕,一斤必醉。”张兴本回道。 宁宴没再继续,她确认尸格记录完整,就用布盖上了尸体。 做完这些,她则去了关押张二爷的牢房。 张二爷名叫张贺宇,今年二十三岁,四月份丧偶无子女。家中有两房妾室,已定有婚约,预计明年三月成婚。 他读了十年私塾,但没考上秀才,是子宁县有名的纨绔。 但他做生意不错,脑子活络,待人接物也有一套,口碑不错。 他容貌酷似张兴本,细眼肤白个子很高,容貌不算出众但高于寻常男子。 此刻他坐在矮脚凳上,看见自己爹来了,顿时一蹦而起,激动地道:“爹,顶罪的人送来了吗?我是不是能回家了?” “闭嘴!”张兴本训斥了他几句,又和他说了宁宴的事,“她来查案,她问什么你答什么。” 张贺宇一愣,错愕地看着宁宴,然后一脸的不屑,“爹,您老糊涂了?她不是妹妹房里偷东西的丫头?她能干什么?” “吵什么吵什么,你是老子我是老子?”张兴本呵斥道,“听她的,现在就只有她能救你。” 张贺宇很不服地翻了个白眼,坐在椅子扫开袖子,语气很冲地道:“问!” 又嘀嘀咕咕地道:“真是莫名其妙,找个丫头来查案,当绣花呢。” 宁宴等他发完牢骚,才开口问道:“昨晚你醉到什么程度,记得哪些事?请你按时间顺序,一一说来。” 张贺宇不情不愿,但还是说了。 他和两位同窗约了春花楼,他大概喝了一斤酒,觉得不行了就跟着牡丹上楼了。 两个人因为包养的事拌嘴了,他觉得牡丹得寸进尺,还想让他带她回家,他没同意。 后来他实在难受吐了两回。 “吐完后,我头疼得厉害,就睡着了。”他道。 “衣服自己脱的吗?” 他想了想,“我自己脱的。” 宁宴又问道:“早上起来,你穿的什么衣服?” 张贺宇脸一红,觑了一眼宁宴,“没、没穿,衣服都丢在地上的。但我敢肯定,我什么都没干。”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喝成那样,什么都干不了。” 他说他醒来后先推的牡丹,推不动,他就骂骂咧咧自己起来穿好衣服,再喊要喝茶,这才发现不对劲。 “当时她是什么样子的?被子盖着的吗?穿着什么衣服?” “被子盖到脖子,板板整整的睡着,就是头发有点乱。”张贺宇想了想,没别的东西了。 他的财物都在,没丢东西。 “你说古怪不古怪,窗户和门确实都关着的,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他恼得很,暴躁地来回走,又停下来正要骂人,宁宴打断了他的话,“你再仔细回忆,房间里的摆设,罗汉床上乱不乱,凳子摆得好好的吗?” 张贺宇揉着太阳穴认真地想回忆。 “没什么,到处都干干净净的,就我几件衣服丢在地上了。” “牡丹的衣服呢?”宁宴问他。 “她衣服?”张贺宇顿了顿,“搭在架在上的,捕快拿走的时候我记得的。” 宁宴点了点头,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 她一边问一边做笔录。 牢房里光线不亮,大家都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宁宴突然问张贺宇,“如果有人想陷害你,你觉得会是谁?” 张贺宇愣住,“陷害我?” 他变了脸色,看向他爹,张兴本也露出惊恐的表情。 好一会儿张贺宇道:“还、还真有一位,他说他会让我身不如死。” 宁宴皱眉,“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张贺宇擦了擦汗,结结巴巴地道:“马四,裴总兵亲点的副总兵。” 宁宴愣了愣,眼前立刻就浮现出,裴延坐在马背上,盯着她的眼神说,如果不来后果自负。 让她去她没去,现在要是去查这个马四,裴延会不会杀了她? 以坊间传闻,还真有这个可能。 第9章 要个态度 宁宴没立刻去查马四。 她又回到了春花楼牡丹的卧室。卧室在后院,一个独立但很小的房间。 房间收拾的很整洁,但除了姹紫嫣红的各色裙子外,居然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个发簪都没有。 她转头问桃红。 “没有吗?”桃红忙从床底拖了个箱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她一脸的吃惊,“本、本来这里有四百两银票和一些客人赏的首饰的,没有了。” “可这里没人来过啊。” 宁宴蹲在箱子前看了许久,没有说话。 “我、我没有拿,真的。”桃红急得哭了。 宁宴拍了拍她的肩,“牡丹姑娘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桃红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也不出门,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 宁宴又问桃红牡丹和谁结仇。 桃红说,牡丹虽脾气有点霸道,但也没和别人结仇,要真说有,那就是青枝姑娘了。 “青枝姑娘一来就抢了牡丹姐不少的老客,牡丹姐很不喜欢她。” “她还有哪些相好的客人,或者和哪个客人关系最好?”宁宴边问边记。 桃红掰着手指开始数,“马总兵,张二爷,许四爷还有个叫金树的屠夫,来找过牡丹姐几次。他每次来都不给钱,而且时间最久。” 没想到马四也是牡丹的客人。 宁宴问了金树的地址,桃红回道:“就城东菜市,去了就看到了,一个个子特别高,脸圆溜溜的大胖子。” “哦,对了。金树今天还来过,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站了一会儿掉头就走了。” 宁宴查了一圈,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就回了张府。 张兴本一家人正等着她,张荷婷嘀嘀咕咕说话,但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直接开口骂人。 “怎么样,你心里有没有判断了?”张兴本今天跟了宁宴大半天,他对宁宴已有了很大的信心。 宁宴颔首道:“从目前掌握的信息和线索看,我认为二少爷是被人陷害的。” 张兴本眼睛一亮,这个结论从他们眼中看是理所当然,可从证据角度出发,可太难证明了。 “还要你说,我们都知道。”张荷婷道。 宁宴忽然看向对方,冷声道:“张小姐什么都知道,不如你去查?” “你!”张荷婷气得脸通红,张兴本大喝一声,“这里没你的事,滚回房里去。” 张荷婷气得跺脚。 “快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张兴本道。 “案发现场太整洁了。二爷昨夜醉酒回去,两人又吵了架,不但如此,他还要了茶水,中间吐了两回。” 这样一番折腾,房间不可能这么整洁,可她看到的,除了床铺是乱的,其他地方都像没住人。 “所以,你是觉得是有人进来,杀了人后收拾过?” 宁宴颔首。 “那凶手呢?你可有判断?” “目前不好说,案发现场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张兴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明天我打算先去见一见马四,还请张老爷带路。” 张兴本一愣,眼里露出惊恐之色,他结结巴巴地道:“去军营见?” 如果有别的地方那更好了。 张兴本夫妻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畏缩的表情,好一会儿张兴本豁出去地道:“行,明天我陪你去。” 宁宴没再多说,回了她们住的小院。 随后张夫人就让人送了丰盛的晚饭和茶果点心来,柳叶和柳占两个人急得在家团团转。 宁宴安慰了很久,两个人才平复下来。 “明天我陪你去。”柳占低声道,“军中的事和外面不一样,裴总兵也好马四也好,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宁宴没反对。 第二天朝日刚升,乾潭总兵大营内,兵士们正在操练,喊声震天。 一侧的总兵军帐内,裴延皱着眉头签着文书,皱眉道:“跟着的人怎么说?” “那姑娘正在查案,昨天忙了一天,属下看今天可能还是不会来。” 裴延咔哒一声捏断了手里的羊毫。 “爷,那姑娘不识抬举,要不属下带个兄弟去,把人绑来算了。” 他们爷破天荒看上个姑娘,惦记好几天了,决不能让到嘴的姑娘飞了。 裴延靠在椅子上,一张脸冷若冰霜。 就在这时,门口冲进来一人,指着外面道:“爷,那天在西林塔下的姑娘找来了。” 裴延眉眼中一喜,随即被他压下去,他鼻尖冷哼了一声。 “隔了两天才来,架子够大的。”他说着,吩咐道,“你去给她点教训,就说我身边侍卫招满了,让她回家等消息。” 十文听着一愣,挠了挠头小声道:“爷,那个……这个……” “吞了舌头不会说话了?” “其实,她不是来找您的。”十文越说声音越小,“她查个案子,好像和马副总兵有关,她来问案。” 裴延本来有些得意的眉头,顿时落了下来。 他将桌上的本来就断了的羊毫又折成了四节,冷笑道:“告诉她,马四不在,让她回去。” 十文转身就走,裴延气冲冲地又补了一句:“告诉她,军营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那、让她在门口跪三个时辰?”十文好奇地道。 “你脑子被马踩了?”裴延将羊毫碎末丢十文脸上,“她求人办事,就得有个求人办事的态度,马四怎么说也是我的人。” 十文眼睛滴溜溜一转,跑了出去。 军营外,宁宴正打量着四周。 由于乾潭府是边陲,子宁县城外就是乾北,北莽人每天隔着围墙在外放牧虎视眈眈,所以子宁县驻兵很多。 据张兴本说,一条西北线养兵四十万,而其中二十万就驻扎了子宁县,由裴延统领。 所以,当宁宴看到望不到头的农田,和乌泱泱的军帐时,她着十分吃惊。 那天晚上,她见到的裴延不过二十岁左右,看上去玩世不恭,完全符合她对不学无术少年纨绔的刻板印象,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年轻人,居然统兵二十万。 看着生机盎然的农田和井然有序的军营,她已经感受到裴延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不凡的能力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宁宴刚想完这些,军营内走出来一人,她认识这人,那天晚上就是他在西林塔随侍裴延的。 十文走过来,张兴本刚准备上去卖面子认人,可十文看都没看他一眼,停在宁宴面前。 “宁姑娘,求人办事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宁宴凝眉问道:“要什么态度?” 第10章 让他吃瘪 首先她没求人办事,也就让马四配合一下。 如果马四不愿意也没什么,她回去换个方向查就是了,总之,这是查案子不是托关系,更不是求人办事。 再次,她还真不知道她应该摆什么态度。 “劳驾指点一下?”她刚说完,张兴本懂了,上去就往十文手里塞了一张银票,“劳驾您通融通融。” 十文顺手就将钱收了,但一个眼风没给张兴本,等着宁宴的态度。 张兴本一脸愕然,他也不懂了。 柳占一看这情况,悄悄给宁宴塞了三文钱,他出门忘带钱了。 宁宴就给十文塞了三文钱,并一脸坦荡地道:“劳驾,我们只想见马副总兵。” 十文低头看了看三文钱,这是他这辈子收到最少贿赂了。 再看面前女子从容的表情,他暗暗生了佩服之情。 不亏是我们爷点名要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十文将钱拿去裴延。 裴延换了身衣服,莫名其妙地看着十文,十文挠了挠头,“宁姑娘的态度。” 裴延一脚将十文踹开,“给你三文,你也收,脸呢?” 十文垂着头不敢说话,心道那姑娘的态度,您去了您也会收的。 “把她带进来。”裴延拂袖道。 稍后,宁宴被带到他军帐里,裴延坐在椅子睨着宁宴,声音凉飕飕的,“不知道军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来作甚?” 宁宴做了解释。 “让马四配合你查案?”裴延冷哼,让她来她不来,现在上门就找他的人配合? 他对她的态度是过度好了? “想配合可以啊,”裴延指了指营帐外,“大家正闯阵呢,你去闯过来我就让马四配合你查案。” “否则,速速离开!” 张兴本和柳占的汗刷一下出来了,两个人都看着宁宴。 裴延就不信宁宴不服软,而且,还要对她三天没来军中报道的事道歉,他邀请人,还没人敢拒绝。 他正等着,忽然就见宁宴掉头就走了。 天这么热,宁宴才不会去热烘烘的操练场弄的一身臭汗。 裴延一愣,盯着宁宴的背影,一口气顶在了嗓子眼。 十文默默垂下头,他家爷吃憋了? 宁宴出了军营,张兴本一步三回头,吓得猛擦汗,“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裴将军。” “我讲的是道理,他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宁宴道。 张兴本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觉得宁宴还是太年轻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宁宴决定先查许四爷,牡丹的另一位恩客。 宁宴让张兴本去找金树,她和柳占一起往春花楼走。 春花楼关门歇业,大家都很无聊,他们一去大家都围过来叽叽喳喳说话,柳占被几个姑娘调侃的面红耳赤。 宁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表哥面皮薄,各位姐姐嘴下留情。” “就喜欢脸皮薄的男人,得空来找姐姐玩儿,从后门走不收你钱。”一位绿裙子的姑娘笑着道。 柳占跟着宁宴,羞得头都不敢抬。 宁宴再次进了案发的房间,昨天因为没有确定到底是陷害,还是张贺宇真的是凶手,所以她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密室的手法上。 今天过来,就是想要解开密室的手法。 昨晚她思考过,门闩想要从外面合上,不是不可以。 她让柳占将鱼线拿出来,打了活扣套在门闩个上,提着后关上门,然后在外面放下来,最后收走了鱼线。 “好神奇。”柳占一脸的好奇,他也亲自试了一次,“还真的可以。” 宁宴点了点头,转过来问桃红,“后半夜,楼里有人走动吗?” 大家都在,听她一问,不只是桃红,其他人都低头思考,然后一起摇头。 “还真是没有看到谁,就算看到了,也忘记了,没往那方面想。” 宁宴颔首,如果门可以用鱼线在外面关上,那凶手又是怎么进来的? 宁宴忽然问道:“桃红,你送茶进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的还是关着的?” “关的,我可以确定。”桃红回道,“因为外面有蚊子,牡丹姐睡觉都喜欢关着窗户。” 关着窗户,门也是锁着的,那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她试了一下窗户,从外面不好开,刀根本插不进来。 宁宴想不通。 “没找到人。”就在这时,张兴本推开人群进来,“肉铺从昨天开始就收了,没人知道那屠户去哪里了。” 宁宴皱了皱眉。 三个嫌疑人,一个见不到,一个找不到,看来她只能先去见第三个了。 她带着柳占离开了春花楼,往许家的铺子去,没想到很顺利地见到了许四爷。 许四爷本名许尧,家中行四,他父亲和张兴本同在乾潭商会,泛泛之交。 “我?”许尧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喝了酒就回家了啊,我家小厮给我开的门,倒头就睡到天亮,然后就听到牡丹被杀了的事。” “我说,你来问我,不会是觉得我杀牡丹?我犯不着啊,我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许尧怒气冲冲地赶宁宴走。 宁宴拿起一只养毫把玩着,含笑接着问道:“许四爷,您和张二爷关系好,您觉得谁会以这种方式害他?” “不知道。你去问张贺宇啊,他人活着又没死。”许尧又道,“再说,张贺宇仇家多的很,我和他关系虽是一般,但也没到杀人栽赃他的地步。” “再说,就不能是牡丹和别人结仇,然后被杀?” 宁宴不置可否。 因为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牡丹很简单,可凶手偏偏将难度提高了,所以她判断凶手是冲着张贺宇来的。 至于动机,排除劫财,那就只剩下情杀和仇杀。 情杀的话,据她所听到和看到的,牡丹也不是痴心的女子,如果有人喜欢她应该不存在爱而不得的事,更何况,情杀不应该是杀张贺宇,为何是牡丹? 所以,她倾向于仇杀。 至于什么仇,她还需要再查。 “那我不知道,你再问问别人。”许尧说完,就自顾自去做事了。 宁宴站在铺子前,打量了一遍,指着上面的告示问张兴本,“这是什么?” “年底想清货呗,小铺子清一批好过年。”张兴本轻嗤一声道。 宁宴觉得张兴本的态度有点奇怪,她正要说话,忽然觉得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回头去找,可又什么都没看见。 第11章 小丫鬟啊 宁宴支开了张兴本和柳占,她一个人进了一条巷子。 刚拐了个弯,她忽然翻墙上了屋顶,折返了回去时。果然看到一个男人,正鬼鬼祟祟地跟着她。 男人发现跟丢了人,顿时慌张地四处找。 “你找我?”宁宴从屋顶一跃而下,待看清对方的人脸,又惊讶道,“是你?” 她去衙门应聘捕快的时候,有个胖敦敦的少年喊她姐姐。 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少年。 “姐姐,你记得我?”少年眼睛一亮,笑起来露出嘴角两个梨涡。 宁宴点头,问他,“为什么跟着我?” 少年顿时收住了笑,露出愤怒的表情,“我不是跟着姐姐,我只是想要抓凶手。” 宁宴心头一转,惊讶道:“你就是牡丹的干弟弟,那个叫金树的屠户?” “就是我。”金树道,“我要帮牡丹姐姐报仇。” 金树说他双亲死的早,五六岁的他差点饿死,是牡丹每天给她留两个馒头,他才活下来的。 “我拼命挣钱,就是想帮牡丹姐姐赎身的,可她不让,说让我存钱自己娶媳妇。”金树红了眼睛,“我一定要抓到凶手,帮她报仇。” 宁宴没想到金树是这样的情况。 “你知道什么吗?”她问道。 金树低声道:“牡丹姐姐喜欢张二爷,她说张二爷答应接她进门的。” “还有那个总兵,也常来找她。” “如果不是张二爷杀的牡丹姐姐,那肯定是那个总兵,因为马总兵也说带牡丹姐姐回家。” 宁宴听着心头一动。 她知道凶手是怎么行凶的了。 顿了顿,她忽然问金树,“牡丹近日见过你吗?” 金树点头,“她被害两天前,我们在后面角门见过。” “那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金树摇头,“没给我东西啊。” 宁宴没再问,她和金树低声耳语几句,金树若有所思,想了想道:“好,我知道有这个地方,这就去看看。” 宁宴一个人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又折道去请了个大夫,带着去了县衙。 仵作在停尸房,见她过来一脸的戒备。 她可以验尸,但大夫的事却又不同,她不会。 下午宁宴回了张府,张兴本不在家,柳占道:“老爷最近为了商会的事忙得很。” “二爷又出了这种事,他更是焦头烂额,唉!” 宁宴愣了愣,“商会的事?” 柳占点了点头,“乾潭府商会。老爷连任了几届会长了。” “宁宴。”柳叶从外面进来,指着门口喊道,“兵备道总兵来了,到,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宁宴已经听到轰隆隆的脚步声,随即裴延阔步进来,目光冷冷扫过她,径直进了中堂落座。 张兴本不在家,张夫人带着张荷婷急匆匆出来。 “裴总兵,不知您有什么吩咐?”张夫人很惊怕,张荷婷站在她后面,偷偷打量着裴延。 裴延容貌极俊美,寻常是极少见的,张荷婷看得满面娇红。 “你家案子查清了吗?”裴延看着在和张夫人说话,但视线却越过门内的母女,直接落在宁宴的身上。 宁宴站在院中,也正看着他。 “还、还没有。不过我儿真的是冤枉的,昨晚我家丫鬟已经查清楚了,是有人为了陷害他而杀的人。” 裴延眉梢高高挑了起来。 重复道:“丫鬟?” 他说着,盯着宁宴似笑非笑。 张夫人愣了愣,她刚刚说的那句话,重点不是她儿子是冤枉的吗?为什么裴总兵哥摘了丫鬟出来确认? “就是她。”张荷婷见母亲不说话,忙指向宁宴,冲着她吼道,“你还不快进来。” 裴延听着,笑意更深了。 宁宴进得门内,张何婷瞪了她一眼,转过去对裴延道:“将军,案子就是她查的,您是不是要问案子的事,您问她。” 宁宴行了礼。 “丫鬟?”裴延看着宁宴,笑了起来,“你还能做别人的丫鬟?” 脾气这么臭,都敢给他甩脸子的人,居然还能做别人的丫鬟,确定不会将主子脖子给拧了? “现在不是了。”宁宴语气淡淡的,“裴将军突然登门,有什么事?” 张荷婷又瞪了一眼宁宴,赶忙和裴延道:“将军,她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 说着,又呵斥宁宴,“你怎么和将军说话的,还不跪下。” 裴延又笑了起来,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宁宴。 宁宴皱眉看向张荷婷,“张小姐是觉得我不敢再打你还是怎么着?” “你!”张荷婷气得脸通红,可一想到宁宴的脾气,她又不敢再说话。 宁宴问裴延,“裴将军何事?” 裴延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着道:“哦,看热闹忘了正事。马四被人埋伏了,是不是张府的人做的?” 宁宴莫名其妙,“我们只是查案,埋伏他干什么?” “是啊是啊。”张何婷道,“将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裴延丢了个腰牌在桌子上。 “自己看。” 张荷婷上去拿了腰牌和张夫人看,两个人都变了脸色,因为腰牌是他们家伙计统一佩戴的腰牌。 “不信?”裴延扫了一眼宁宴,冲着门外道,“将人带进来。” 随即,十文拖着一个小厮进来。 小厮一看到张夫人就喊救命,“夫人,救命啊,我们只是奉命办事,您一定要救我们啊。” 小厮这是认了,他奉了张家人的命令去埋伏马四。 张夫人脸色煞白。 “不可能啊。”张夫人没参与查案,她不由回头问宁宴,“到底怎么回事?” 宁宴说不知情。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张荷婷勃然大怒,指着小厮问,“谁派你去的?” 小厮回道:“是老爷。老爷让我们去将马副总兵带回来审问,是不是他杀了人,让二爷顶罪。” 张夫人吓得噗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他家老爷怎么生出胆子,让人去绑马四审问? 他们平时唯恐避之不及,是碰都不敢碰军营的人。 一定是有人教唆他的,张夫人和张荷婷一起回头看向宁宴,“是不是你,你教唆我家老爷去绑人的?” “娘,肯定是她。” 张夫人好像得到了答案,更加肯定自己猜测了,她赶紧和裴延解释道:“将军,肯定是宁宴让我家老爷去绑马副总兵的。” “宁宴,你好大的胆子。” 宁宴听着母女两人聒噪地说着话,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闭嘴!”她道。 第12章 打个赌? 裴延兴致高昂。 他还第一次见到,丫鬟命令东家闭嘴。 这个丫鬟,可真是不同凡响。 更奇怪的是,东家母女二人,被她喊了闭嘴后,居然不敢吱声。 这是,以前就动过手了? 可惜了,没看到那个画面,不然一定很好看。 张荷婷嘤嘤哭了起来,往裴延身边站了站,期期艾艾地道:“将军,此事和我们家没有关系,您要查就查她。” “肯定是她唆使我爹做的。” 宁宴想将张荷婷嘴巴缝上,她也不想想,就算是被人唆使,那吩咐人办事的不还是张兴本。 张家此刻在裴延的眼中,就是一个整体。 裴延则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一眼张荷婷,尔后笑了起来。 张荷婷被他笑得眼晕,心咚咚跳个不停。 “唔,话说得不错。”裴延点了点头,指着宁宴,“来人将这个丫鬟带回去。” 他着重强调了丫鬟。 张荷婷眼前发亮,她没有想到裴延会听她的。 “不过,马四受伤了,医药费得你们出。”裴延起身,“明儿送五千两去军营,这事儿就算了。” 他说着幸灾乐祸地扫了一眼宁宴,负手走在前面。 留了张家母女感恩戴德地松了口气,宁宴都无语了,好好的被人讹了五千两,她们还感恩戴德。 她都要为张兴本点蜡。 宁宴拂开上来请她的人,跟在裴延身后。 倒不是她辩驳不了,而是她很想知道,裴延到底想干什么。 他区区一个丫鬟,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堂堂乾潭总兵针对她。 宁宴没马,但她也不着急,徐徐走着。 裴延居然也好脾气,驱着马不急不慢地跟着她。 “还当你是张家的小姐呢,没想到只是个丫鬟。”裴延轻嗤道,“我身边缺个丫鬟,要不你来,月俸肯定比张家给的好。” 宁宴侧目看着他,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民女担不起裴将军的厚爱。” “这世上没人拒绝我,因为,”裴延坐直了,眺目看向远处,油盐不进的表情,“都死了!” “裴将军看上我什么本事了,我可以改。” “我看上你这双手了,怎么,你废了。”裴延挑眉道。 宁宴停下来看着他,“说个理。如果将军一直以权压人,那结果只能是鱼死网破。” “如果我铁定会死,那我还有什么可怕。” 宁宴冷笑着看着他。 “横啊。”裴延敲了敲马鞍,指了指她,“看你有种,那小爷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我就不多谢了,将军说。” “这样,咱们赌一次,我输了当你随从,你输了脑袋给我。” “赌什么?” 裴延倒没想到宁宴这么硬气,顿了顿继续道。 “赌张家的案子。以明日酉时正为限,谁先抓到凶手,谁就是赢家。” 宁宴看着裴延,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你确定?” “当然。” “行!还请将军不要反悔。” “那就明日酉时正,县衙见。”宁宴说完,掉头就走了。 裴延喊道:“小丫头,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等爷来提。” 他诚意招揽她不要,非要他用强的,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她是不知道她的本事。 “走!”裴延策马,径直去了县衙停尸房,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手搭在死者的手上,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十文凑上前,低声问道:“爷,看到了吗?” “去将抓到的张家小厮吊起来打,如果不招,就先卸他一条腿。”裴延冷冷地道。 此刻张府内,张兴本冲着妻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张何婷哭着道:“爹,我们哪知道这里曲里拐弯的事,遇到事肯定先将您摘出来啊。” “糊涂!”张兴本怒道,“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要抓马四,也不可能随便派几个小厮去?那可是堂堂副总兵,你觉得几个普通小厮,就能抓到人?” 张夫人和张荷婷顿时愣住了。 “可、可那宁宴也没有反驳啊,都怪她,她什么都不说就跟着裴将军认罪去了。”张荷婷道。 “她是认罪吗?她是知道她裴将军亲自来,她不去也得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精心培养的女儿,连一个丫鬟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现在宁宴被抓走了,你们自己去查案子,救老二去。”张兴本气得头晕。 他刚起身要走,外面守门的小厮来给他回话,“宁姑娘说她没事了,让老爷放心。不过,别忘记了送五千两去军营。” 张兴本松了口气,还是宁宴机灵,居然在裴延手里脱身了。 但随即又差点气绝,喝道:“五千两?” 张家母女缩着脖子,屁都不敢放。 张兴本又发了一通脾气,有人来喊他,说商会出了点事,让他去看看。 他赶到时,商会里七八个男人在吵架,看见他来吵架也没有停,话说得很难听。 他上去劝,其中一个白胖的男人冷嗤了一声,道:“张兴本,要是以前你说话还行,现在你再说这些话充老大,你觉得我们会服你吗?” 张兴本愣住。 “你、你什么意思?”张兴本问道。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你自己家的事处理不好,铺子里也乱七八糟,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做会长吗?” 这个人说完,其他人都停下来,冷漠地看着张兴本。 一瞬间他手脚心头发寒,竟生生被噎住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张哥主持商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日子过好了,就想翻脸不认人?”一位长得斯文儒雅,但却配了刀的年轻男子站出来,替张兴本说话。 “多谢余镖头。”张兴本感激为他说话的人。 宁宴坐在路边吃馄饨,柳占愁得头发都白了。 “阿宴,现在怎么办,我刚听你说了一遍,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到底谁是凶手?” 宁宴看着他,笑了起来。 柳占急哭了,把自己碗里的水包蛋挑给她,“你也太气定神闲了。” 宁宴还从容吃了馄饨和水包蛋,正要起身,金树到了。 “姐姐,你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 “怎么样,是许尧吗?他说他回家了,是不是假的?”柳占噼里啪啦地发问。 宁宴刚才和他说了案情,他觉得只有许尧的动机最大。 一则是许尧嫉妒张贺宇,二则,许尧的父亲最近在和张兴本竞争商会会长,现在出了这种事,许尧父亲的胜算大了很多。 金树嘀嘀咕咕和两个人说他查到的事。 柳占笑了起来,高兴地道:“那果真就是许尧杀的牡丹?” 能抓到凶手,那宁宴就稳赢了。 他想了想又开始担心能不能比裴延快。 宁宴依旧十分从容:“明天就知道了。” 第13章 是不是有点草率 第二日一早金树急匆匆从角门进来找宁宴。 “裴总兵去商会了,姐姐你快点,要不然你会输!”金树急得跳脚,擦着一头汗,在院子溜达。 宁宴正在刷牙,无奈地看着金树。 “别急,来得及。” 她收拾了一番,带着金树往商会去。今天是乾潭商会会长选举的日子,整个乾潭府有头有脸的商铺东家都在此处。 张兴本已连三任九年,在商会根基极深。 但今年情况不同,他儿子不但眠花宿柳,还因玩得太狠把花娘勒死了,这对张兴本的名声有极大的影响。 所以张兴本前几天才那么急吼吼的,打算让柳占去顶罪。 宁宴进门,她并没有看到裴延,不由问了张兴本,张兴本也一脸奇怪,“没见着裴将军啊。” 宁宴在一侧坐下来,听着一屋子的人开始商讨今年票选的事。 有位像是书生,但又配着刀的年轻人坐在她身边,和她打了个招呼。 “宁姑娘,在下兴隆镖局余道林。” “幸会。”宁宴看了对方一眼,穿着比较干净,但袖头磨毛了,裤脚还有补丁,像个落拓书生。 “宁姑娘的事,我们业内可都听说了。”余道林在她耳边低声道,“西林塔下打秦三的脸,啪啪响得真动听。” 宁宴有些奇怪,她真要问余道林说的业内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她看到许尧跟在一个蓄着胡子的男子身后。老者一进来,大家都起身冲着他行礼。 原来是这位就是许尧的父亲,许志成。 许志成进来就和张兴本聊天,张兴本敷衍了几句。 “他是凶手不?”余道林用胳膊肘拐了拐宁宴,表情很兴奋。 宁宴低声道:“稍后就知道了。” 话落,她起身去找许尧。 许尧戒备地看着她,“又是你。” 宁宴挑眉道:“听说,你也答应过牡丹姑娘,要给她赎身,接她回家?” “怎么可能。”许尧不屑道,“她又不是清倌儿,我疯了才带她回家。” 宁宴不置可否,“既是没这个打算,为什么又骗她呢?” “你懂什么,逢场作戏风花雪月的事能当真?还有,我没杀她。” “没有吗?”宁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可理喻!”许尧觉得这女子邪门,所以抬着屁股钻后面坐去了。 票选开始,一百多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投票,余道林也参与其中。 结果出来,胜负出人意料。 许志成以压倒性的票数,战胜了张兴本,当选了本届会长。 张兴本瞠目结舌地站在堂前,许志成倒是一点没有意外,志得意满地和每个恭喜他的人道谢。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后面如果有事不懂,还要请张兄多指点。”许志成端着茶敬张兴本,张兴本脸色难看地干笑了几声。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绯红长袍,阔步而行,气势桀骜散着矜贵的压迫感。 拂袍,裴延在宁宴的隔壁末位坐下来。 “裴、裴将军!” 众人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谁也没有想到裴延会来,一个个赶紧上来行礼。 裴延余光扫了一眼宁宴,随性地让所有人免礼,尔后他目光一转直接看着许志成。 “恭喜啊,新任会长。” 许志成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他当会长,裴延还会亲自到贺,这真是天大的脸面。 “谢谢将军,草民不才,是大家厚爱……”许志成的话没说完,裴延就没耐心听了,他敲了敲宁宴面前的椅子扶手,“查到了吗?” 许志成老脸一白,尴尬地起身站在原地。 宁宴打量着裴延,她其实很惊讶,短短半天的功夫,裴延就查到凶手了? 这个案子被害人社交关系不复杂,但要真的弄清这个案子,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裴延太让她惊讶了,至少这个案子,她可是足足花了两天半的时间。 “将军先请。”宁宴回道。 裴延一点不客气,招呼身边的人,“摆证据,说道理,然后抓人。” 他就是要赢宁宴,至于这个案子最后怎么样,和他没关系。 他又不是捕快,没那闲工夫。 十文和九文带着个被打成猪头似的小厮上前来,其后还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众人和对方打招呼,宁宴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她一直没见到的马四。 裴延说马四受伤了,可她看马四不但没受伤,精神还很亢奋。 讹钱就讹钱,还说得冠名堂皇。 商会内,黑压压的人头,嗡嗡地在议论着,猜测裴延此行的目的。 裴延大声道:“昨儿,有五个小厮胆大包天去埋伏马四。死了四个,留了这一个也招了,说是张兴本遣他去的。” 马四点头符合,“把我着实吓了一跳,要不是兄弟们帮我,今天大家就见不到我了。” 众人不知道该不该应该,毕竟谁都不会相信,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马四,会被几个瘦骨伶仃的小厮吓死。 裴延说完,视线看向许尧。 许尧腾一下站起来,慌得结结巴巴地辩解,“将军,难道您查到是小人,可、可小人没有啊。” “你让张家的小厮去打马四,不就为诓我出手,帮你们扳倒张兴本?”裴延翘着二郎腿,玩世不恭的样子,“敢做不敢担?” 许志成带着儿子噗通跪下来,解释道:“将军,肯定是误会。” “这事儿后面再说。我问你,”裴延指了指许尧,“春花楼牡丹被害的那天晚上,你说你在家里,可我问过你家里人,你虽回家了可半个时辰后又出去了。” “是你爬上了二楼,让牡丹给你开的窗户,然后杀了她?” 许尧汗如雨下。 “你杀一个花娘,既解决了她纠缠你,又让张贺宇声名狼藉,影响到了张兴本的名声。你这一石二鸟的手段,用得不错啊。” “将军,冤枉啊。我虽又出来了,但没有再去春花楼也没有见过牡丹。”许尧喊着道。 裴延没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被审问过后,奄奄一息的小厮,警醒许尧,“和我说假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许尧差点吓晕过去,低声道:“是、小、小人确实回去找牡丹了。” 屋子里哗一下议论起来。 看许尧的目光,就是看凶手。 “认了就行,免得再受皮肉之苦。”裴延轻轻松松审完,转过来冲着宁宴挑了挑眉头,“我赢了。” 宁宴错愕地看着他,裴延这审案的手法,是不是有点……草率? “将军不再多问几句?” 裴延摆手,“我自信。” 第14章 将军,你确定吗? 宁宴很好奇,裴延用的什么方法。 他看上去不像是随便蒙了一个人,然后过来诈许尧。 那他是怎么查的呢? 效率这么高,目标这么精准。 心思转过,宁宴点了点头,和裴延小声道:“将军,如果您错了的话,先前的约定还作数吗?” “当然。”裴延盯着她,“但我不会错。” 宁宴以拳抵唇清咳了一声。 裴延皱眉神色有些迟疑,又朝许尧深看一眼,再回头盯着宁宴时,他又变得自信起来。 宁宴见他如此,也跟着他打量着许尧,但她没有看出许尧有什么特别之处,许尧的脸上也没有写着我是凶手四个大字。 裴延在看什么? 他莫不是有异能,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裴延示意宁宴可以说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宁宴,案子的事他们都知道,也听说了张兴本找了个家里的丫鬟在翻案查案。 “宁姑娘,你查的是什么?快说说。”余道林一脸兴奋,在他身边还站着好几位配着刀的人,看样子也像是走镖的人,。 这些人对案子都露出强烈的好奇。 裴延也很好奇,宁宴居然查得结果和他不一样。 那她肯定错了。 宁宴颔首,起身开始说案子。 “这个案子,看着简单其实又不简单。因为门窗都关着,所以大家先入为主,就会认为,凶手是同室的张贺宇。” “两个人又吵了架,他一时恼恨,失手杀了人,也说得过去。” 许志成点头,“张贺宇玩得花的很,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对对。他就喜欢捆着花娘,还、还吊着人。” 张兴本一听这父子的话,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他虽有些玩世不恭,可绝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我亲眼所见。”许尧道。 “那也是你带着他,你教坏他的。”张兴本吼道。 商会里其他听着的人,个个面色古怪地看着许志成和张兴本,合着这两位都不怎么样。 “都闭嘴。”裴延沉了脸,“听你们说还是听她说?” 众人噤若寒蝉。 宁宴继续,“我先说我因何排除张贺宇是凶手。” “案发现场,十分的干净整洁。可据知情人的说法,那天夜里张贺宇和被害人发生过争吵,他因醉得厉害还呕吐过,中间被害人还开门喊了一次热茶。”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房间里还保持这么整洁,便就十分不合理。” 大家听着点着头,余道林颔首道:“对,人醉了不可能规规矩矩的。” “但是,”门外,有人走了进来,秦三带着乔路拂开众人,停在裴延尔和宁宴面前,他们行了礼,又接着刚才的话,“门窗是从里面关的,这一点你要怎么解释?” 秦三说完,乔路接着话,“我可是试过了,无论门还是窗户,从外面都是打不开的。” “是啊。这一点是最蹊跷的地方了。” “所以衙门才会判定是张家老二杀的人,也不一定是有意的,就可能是玩脱了,给、给弄死了。” 大家小声议论着。 “对,门窗从外面打不开,但如果……”宁宴走到一侧的窗户边,打开插销推开了窗户,尔后看向秦三,用眼神示意。 秦三和乔路都是一愣,余道林脱口就道:“你的意思,是牡丹开的窗?” 乔路皱眉,“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开窗?” 房里有恩客在,她再放个进来,也不合适。 “这,就要问许四爷了。”宁宴走了几步,停在许尧面前。 许尧垂着头,“我确实回去了,牡丹给我的开的窗户。” 张兴本怒道:“所以,是你杀了牡丹,栽赃我儿?” “我没有,我没杀她。”许尧解释道。 “你没杀人,那你去干什么了,说。” 秦三和乔路也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盯出个洞来。 “我、我就觉得刺激,想、想一起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许尧大声辩驳。 众人神色各异。 裴延手支着面颊,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宁宴,他也不知道想在宁宴脸上看到什么表情,但他发现,宁宴毫无反应。 完全没有小女儿家,因为听到羞耻的事而面红耳赤,娇羞难堪。 还……挺特别的。 “所以,”宁宴接着问道,“被害人死前曾和人有过房事行为,是和你?” 许尧点了点头。 众人一阵唏嘘,有个七八十岁的老者唾弃道:“败类!” 许尧脸通红。 “说详细点,你们是在床上还是在桌上,抑或罗汉床?你们用了什么手法,体位,有没有……”宁宴抽了许尧的腰带,挂在他的脖子上,“玩这种花样?” 许尧头都快埋到膝间了,他又点了点头,闷闷地回道。 “用、用张贺宇的腰带,勒住她的脖子和手,骑、骑马来着。”他猛然抬头,保证道,“但我走的时候,她没死,活得好好的,还关窗了。” 刚才那七八十岁的老者一拍桌子,语气极酸:“龌蹉,败类!” 裴延架着的腿放了下来,他微微倾着半身,眯着眼睛,“你的意思,牡丹自己关了门窗?” 许尧点头,举着三根手指拿他爹的命发誓,“如果小人有半句假话,我爹立刻死。” 许志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又觉得失态,忍着火没接着发。 裴延啧了一声,看向宁宴,等她继续说。 “将军,他说的没错。”宁宴拿出他验尸时记录的尸格,“死者脖子上有两道索沟。” “其中一道浅一些的索沟,应该就是许尧留下来的。” “浅的不至死,深的才是她死亡的真正原因。”秦三沉声道,“所以你饶了一圈,问题又回到了。” 许尧走后,房间里,只剩下醉酒的张贺宇,以及疲惫不堪的被害人。 谁是凶手,一目了然。 第15章 她是自杀 “是,案子看着确实又回到了。” 但宁宴摇了摇头。 “但,并没有。” 大家不解,等她继续说。 “被害人在许尧离开以后,她做了什么呢?” 乔路冷嗤一声,“肯定收拾房间呗。” 他去的案发现场,所以他知道案发现场很干净整洁,就连茶盅也摆放的整整齐齐。 “对。”宁宴出声道,“但她不止收拾了现场,她还做了别的。” 余道林兴奋地问道:“什么?” “自杀。”宁宴道。 现场一静,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之色,他们的思路一直围绕着他杀,从没有往自杀这方面去想。 “不可能!”乔路没法相信,他满脸激动,“一个花娘,她为什么自杀?不愁吃穿还愁什么!” 宁宴没有和他聊花娘会不会自杀,有没有烦恼,这种问题和这些人是聊不通的。 “你废话什么,她是人,是人就有烦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没心,只混吃等死拿薪俸?”裴延冷声道。 乔路吓得垂头。 宁宴勾了勾嘴角。 “将军,她说自杀,可并没有证据。”秦三道。 “有证据。”宁宴看向金树,金树提着个包袱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露出好些女子的金银细软。 “我去过牡丹的卧室,当时还奇怪,她房里首饰去哪里了,问了楼里的人也都说不知道。”宁宴指了指金树,“直到我见到了金树。” 她将金树和牡丹的关系说了一遍。 “金树也不知牡丹会自杀。他甚至都没有想到,牡丹给她留了钱。” 金树红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道:“是老大让我想想,牡丹姐最后一次见我说过什么话。” “我才想起来,她让我过几天去我爹娘的坟上看一眼,那边长了一颗小树苗让我挖了。我被提醒后,就去看了,在树下挖了这包东西。” 宁宴颔首,牡丹早有准备,将值钱的东西留给金树,而后自杀了。 “她为什么自杀?”这次许尧问的,“她、她一直很开朗,那天晚上她不是还……” 他觉得牡丹玩得很开,该吵吵该闹闹,一点事没耽误。 看着完全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宁宴看着他低声道:“她要报复你们。你和张二爷最好去找大夫看一眼。” 昨天她带着大夫再次去查验了牡丹的遗体,大夫说,牡丹得了花柳病,但春花楼里谁都不知道。 她知道她离不开春花楼了,她的恩客们也不会有人带她离开。 绝望之下,她心生了报复,设计了这样局。她死后,不管捕快最后将凶手定为张贺宇还是许尧,她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什么?”许尧吓得扑通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她有病?” 宁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许尧一脸的绝望,喃喃地道:“所、所以她才让我那天晚上去找她。” 许尧哆嗦了一下。 他一心想寻刺激,而牡丹又放得开,所以他们玩的时候他也从来不顾忌她的感受。 “贱人,那个贱人。”他骂道。 宁宴打断他的话:“她不无辜,你就更不无辜了,何必呢,许四爷。” “我怎么不无辜,她是花娘我点她是捧场,她是靠着我们挣钱的,可是她还心生歹意来害我们。” “你说得没错,可你们不该骗她,甜言蜜语哄着给她赎身,只是付钱玩乐不好吗?”宁宴盯着他,“更何况,这病牡丹从哪里得的呢?说不定你才是源头。” 许尧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宁宴。 周围的人自觉离他远了些。 “所以,”宁宴起身,看向裴延大声道,“牡丹的案子并没有真正的凶手,她是自杀。” 裴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人群像是炸开了的锅。 余道林一边拍手,一边喊道:“好,妙!” “宁姑娘小小年纪,能力卓越,让我们刮目相看啊。”那几个聚在一起的捕快喊道。 余道林说着,又撇了一眼秦三几个人,大声道:“比衙门里的人靠谱多了。” 秦三和乔路两个人的脸色极难看,瞥了一眼宁宴,愤愤地走了。 “这么说我能去将老二接回来了?”张兴本问宁宴。 宁宴颔首。 “谢谢,谢谢。老夫没有看错你,得亏有你。”张兴本一个劲儿的作揖,他没想到宁宴说三天就是三天。 如果他当时不赌一把,糊里糊涂地送人去顶罪,那他儿子一辈子都要背着污名。 张兴本兴冲冲地走了。 许尧和许志成也父子也吓瘫在地上。 宁宴一一和在座各位抱拳,都是商会的人,将来她要是做买卖,多和他们结交不是坏事。 “宁姑娘,将来有机会一起共谋商机。” “一定,一定。”宁宴笑着道。 “宁姑娘。”余道林推开众人,递上一张名帖,“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镖局当差?” 宁宴结果名帖,仔细看了一遍余道林的名字,“兴隆镖局,总镖头余道林。” “不过,镖局押镖,我是外行。” 镖局的事,她还是前世看武侠电视剧知道一些,对于他们的业务,都是刻板地局限在押镖,送镖上。 “姑娘有所不知,”余道林刚说了一半,忽然有人将宁宴的胳膊一扯,“走了。” 宁宴还没说话,就被裴延扯了出来。 “放手。”宁宴拂开裴延的手。 裴延倨傲地道:“凶什么,愿赌服输。” 宁宴无语,如果不是认真听,但看他的表情,还以为他赢了呢。 “我当然知道,将军输了。”宁宴一点没客气留余地。 裴延磨了磨牙。 “不过,我不需要您做我的随从,这样,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在子宁县,您多多照佛我一二就行了。” 她说着,冲着裴延抱了抱拳。 “谁和你交朋友!”裴延背着手停在宁宴面前,微微弯腰倾着上身,盯着她。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可闻。 宁宴不由自主地往后让了让。 裴延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窘迫,心情更好。 “什么?”宁宴不解。 “输了就是输了,往后乾潭总兵就是你的了,我是你属下,听命于你。”裴延说着,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放了半枚虎符。 “调兵遣将,好好保管。” 第16章 我是你随从 宁宴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快步追上裴延。 这人疯了。 “将军,此事开不得玩笑,东西还给你。” 裴延的招数她是一步都猜不到。 试问天下哪个将军和别人打赌,然后随随便便将虎符输了? “宁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宁宴头疼,是真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想和你开玩笑,这个玩笑你开得起我却受不起。” “谁说我开玩笑?你当时应了我的赌约,现在我输了你却不认,”他讥讽道,“宁宴,你可真怂。” “是,我要不起你这个随从。”宁宴将虎符丢给他,绷着脸道,“这事儿到此为止,我没空和你闹。” 宁宴甩袖就走,身后不远处,余道林还在朝着她喊,“宁姑娘,后会有期啊。” “好。”宁宴回了礼,一转眸又看到了裴延。 等她回了张府,裴延居然还在。 “裴将军,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没见过随从吗?孤陋寡闻!”裴延道。 宁宴磨了磨牙,冷笑道:“我是个丫鬟,见过丫鬟带着随从的吗?” 裴延一脸坦然,“这不就见过了?” 这人说不通了,宁宴转身进了门,“随你。” 她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哪里让这尊佛看中了。 不是人人都说裴延喜怒桀骜不驯杀人如麻,还有止小二夜啼的功效吗?喜怒无常她是看出来了,可桀骜不驯是体现在哪里? 认输后强行当别人随从的不驯? 她揉着额头进了门,张荷婷正好出门,看见裴延眼睛一亮,迎了过来,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将军,您请中堂坐,小女去给您泡茶?” 裴延把玩着虎符,扫了一眼张荷婷,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我东家讨厌你,所以你离我远点。” 宁宴:“?” “东家?”张荷婷满脸的不解,她看看宁宴,又看看裴延,“您怎么个会有东家?” 您东家不该是圣上吗? 裴延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宁宴的身边。 张荷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对裴延的为人是早有耳闻的,以前虽对他的容貌惊为天人,可从来没有敢多做遐想,不只是她,她相信整个乾潭府甚至整个天下的女子,对他都不会有遐想。 因为不敢。 他手握重兵天之骄子,他要是发脾气杀几个人,不说偿命,坐牢都没人敢抓他。 这样的人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 可昨天她和裴延浅浅接触了一下,发现裴延一点不凶残,说话办事也很温柔,她不由动了些心思。 如果能嫁给他,那她真的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 可现在这情况,她是做梦都想不到的,裴延说他是宁宴的随从。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宁宴往自己住的小院去,裴延则跟在她后面,还真的像个随从。 “她会用什么法术不成?”张荷婷面色古怪,想了想提着裙子去找张兴本,想了解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她出门,就看到府门外停了马四和十文九文等人,靠在她家围墙,神色复杂百无聊赖。 她不敢停留,上车就走了。 “唉。”马四摸了块烧饼出来啃着,“咱们将军到底是为什么?” “你说,会不会是为了那件事?”九文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 马四若有所思,“可就算为了那件事,也不至于做宁姑娘随从?” “也是,没明白。”九文道。 “笨死了。”十文唾弃两个人,“咱们爷,什么都不为,纯粹是被美色迷住了。咱们爷,动情了!” “啊?”马四和九文一起露出个惊恐的表情,“将军,动情?” 话落,两个人一起抬头朝太阳看去,可惜这会儿天阴了,没让他们看到从西面升起的太阳。 “那咱们怎么办?”九文问十文,“随从的随从?” 十文拍了拍九文的肩膀,“孺子可教。” 九文无言以对。 小院中,柳叶冲出来一把抱住了宁宴,“阿宴你太厉害了,我好佩服你。” “阿宴回来了。”柳占也跑出来,兄妹两人一起抱着宁宴,柳叶叽叽喳喳说着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春花楼的案子是你查的。大家都说你好厉害。” 柳占也点头,“衙门那些人都是吃干饭,那么多人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小姑娘。” 宁宴哭笑不得,在他们耳边道:“门口有人。” 兄妹两人一愣,齐齐朝门口看去,尔后一起噤声,毫不意外的,脸上欢喜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惧。 “将军?” “给将军请安。”两人道。 裴延抱臂靠在门上,神情是漫不经心,他摆了摆手食指,道:“我和宁宴打赌输了,以后她是将军,我是随从。” “啊?”柳叶没动,小声问宁宴,“阿宴,这是怎么回事?” 宁宴没小声,一点不遮掩自己的无奈和嫌弃。 “裴将军可能太闲了,非要做我的随从而已。”宁宴牵着两人回房,她打算不理裴延。 不理他,等他玩腻了,就自然而然地回去了。 可宁宴料错了,前院张夫人送来茶饭的时候,裴延一点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吃饭啊,不敢坐?”裴延招呼他们三个,“没事,我现在是随从,你们不用拘礼。” 宁宴:“……” “吃饭,等张老爷回来我们去前院拿卖身契。”宁宴个坐下,问柳占,“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拿到卖身契,他就是自由身,去留随意。 “我想开个饼铺。娘做饼子的手艺那么好,如果开了咱们家生意肯定好。” “对对,还可以买辣汤。一张饼子就着汤,稀里呼噜喝下去,连脚底板都热乎了。” 宁宴也觉得不错。 她刚想赞同,裴延轻嗤道:“夏天呢?也热乎脚底板?” 柳叶愣住,挠着头,“还,还真是哦,夏天吃会热。” 宁宴继续揉太阳穴。 第17章 拿到身契 饭后,宁宴正准备去找张兴本拿回卖身契。 还不等她出门,张家全家人一起来了,张兴本手里捧着柳占全家四口的身契。 张贺宇也感激涕零,“本来以为你胡闹,没想到真叫你查明白了,是我狗眼看人低,你大人大量。” 宁宴收了卖契,敷衍了几句。 张兴本又兴冲冲去和裴延说话,“将军,天色不早了,小人收拾了个院子出来,您要是不嫌弃,可以住去那边。” 裴延摆手,“不用,我东家住哪里我住哪里。” 张兴本一愣,回头看着宁宴,赶紧道:“宁宴,那你搬去那边住。将军身份高贵,可不能委屈住这里。” 宁宴检查了一遍卖身契,点着火烧了。 柳占和柳叶一边看着,激动不已。 “裴将军,你可以回去了。”宁宴看着裴延,“玩也玩过了,再继续就不好收场了。” 裴延像没听到,继续喝茶。 “宁宴,你怎么和将军说话呢。”张荷婷呵斥宁宴,她都怀疑宁宴是不是脑子坏了,坐在这里的可是裴延。 宁宴还没说话,裴延眉头一簇看向张荷婷,“滚!” 张荷婷一愣,脸腾一下红了,跺了跺脚提着新裙子哭着跑了。 为什么裴延对宁宴这么和气,却对她疾言厉色不讲情面,凭什么,凭什么?! 裴延将张家人都轰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 宁宴和裴延面对面坐着,一盏灯在桌中间跳动,没人说话。 过了很久,裴延敲了敲桌子问她,“你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住在张家当丫鬟?” “先找地方住。”宁宴依旧没去处,“其他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裴延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宁宴。她明明没有找到差事,也没有更好大地方去,可她却依旧不慌不忙从容镇定。 还真是自信。 “我给你指条明路。”裴延道。 宁宴露出洗耳恭听地表情,就听裴延道:“跟我去军营。” “多谢您的好意,军营不是我的追求。” 裴延扬眉道:“你喜欢查案,帮助弱小,那军中就更能让你一展抱负才对。” “你看子宁县一片祥和太平,那是因为我驻扎在此,可别人却是乱世。你从军,帮我,我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 宁宴就不懂了,裴延怎么就确定,她有抱负的? 她不觉得她有什么军事才能,裴延也不可能看出她有军事才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身上有裴延需要的东西。 才能抑或秘密。 可他始终未提,所以她怀疑这件事很大。 大到,裴延需要时间培养对她的信任。 这一份信任,首要就要建立在她是他的下属,他能捏住她的身家性命。 所以,她更要远离。 她的性命和将来,只能她自己掌握。 裴延盯着她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露出剑拔弩张的气势。 “算了。”裴延忽然起身,开始脱衣服,“我是你随从,往后我跟着你混。” 宁宴拦着他,“这是我房间!” “我不嫌弃,比这更差乱的地方我都住过。”裴延说着躺下来。 宁宴捏着茶盅,被他气笑了,“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唔,感谢体谅。”裴延靠在她的床头,手臂枕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来日方长,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多了解。” “这该死的皇权时代。”宁宴踢了长凳,摔门出去。 裴延朝门口看了一眼,眼底压住了笑意,过了一刻十文悄无声息地进门来。 “爷,您真要在这里住下来?” 他真是没想到,他主子追求姑娘的时候,会这么……有手段。 “她不会一直住这里的,至多三天。”裴延道。 十文心道,您难道还真一直做宁宴随从不成? 十文决定在男女情爱上,提点他们主子一句。 “爷,您要真喜欢宁小姐,和他说话的时候,应该客气点。咱们王爷和王妃说话的时候,都是好言好语的。” 裴延正喝茶,闻言立刻被茶呛住。 他咳了半天,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宁宴?” “那、那您赖在这里不是因为喜欢她?” “你懂什么?我什么事都要告诉你?”裴延将茶盅丢过去,十文吓得跳起来,险险接住了,“没、没喜欢?我怎么不信呢。” “滚,再让我看到你,剥了你的皮。” 十文吓得滋溜跑了。 “脑子不清。”裴延躺下来,想到今天宁宴讲解案件的情景,又嘀咕了一句,“确实有点东西。”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办案如此缜密。 宁宴和柳叶挤在一张床上,半夜热得睡不着,出来纳凉,一开门居然看到裴延正靠坐在她的房门口,阖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她走过去,裴延也没有反应。 宁宴皱眉,这人什么习惯,不在床上睡居然坐院子里? “你也睡不着,一起聊聊?”裴延没睁眼,却突然出声。 宁宴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房关了房门。 第二天她起床时,裴延不在,她松了口气,这尊大佛估计是受不了艰苦条件,回他金窝去了。 她昨晚和柳占柳叶商量了。 家里一共有一百四十两的存款,可以出去租个铺子。 但要解决住处,他们的钱还是不够。 宁宴想到了张兴本。 于是她找张兴本借钱。 “老爷不会借的,他素来抠门。”柳占一脸的担忧个。 “无妨,一句话的事,他要拒绝我也没损失。”宁宴去找张兴本,没想到张兴本一点没迟疑,直接给她五百两,“你不来我也想去找你,这是你这次的报酬。” 宁宴很惊讶。 “以后还请宁姑娘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 原来是因为这,宁宴没客气收了钱。 “一定,一定。”宁宴道。 张兴本又问道:“你们拿了身契,以后有什么打算?” 宁宴也没有瞒他,“打算开个小食铺子。” “小食铺子……”张兴本想了想,“赶巧了,我手里正好有个小的,前面是铺子后面是小院。位置嘛,柳占知道。” 柳占一脸的惊喜,激动地道:“老爷,您、您能租给我们?” “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 “那就多谢了。”宁宴笑着道。 “阿宴,你是不是威胁他了?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大方,主动送钱。”等张兴本一走,柳占忍不住地问道。 “怎么会。”宁宴将银票收了,“不管了,钱给我们就拿着,至于他是为什么,等为什么出来了我们再考虑。” “嗯嗯,找铺子。你们说爹娘回来的时候,看到我们开铺子了,会是什么反应?”柳叶问道。 “还能什么反应,高兴呗。”柳占笑着道。 “我猜娘会哭,高兴得哭。”柳叶抱着宁宴啪叽啪叽亲了几口,“还得靠我们阿宴,我们现在自由身啦。” 三个人说笑着上街去了。 第18章 有了铺子 街上车水马龙,宁宴三个人找到张兴本的铺子。 铺子原本是卖布的,前几日刚收回来,正空置的。 他们转了一圈,看过周围环境个,觉得这个地段好到无懈可击。 “后面院子虽然小,但也有三个房间呢,够我们住。”柳叶高兴地到处跑,“阿宴,阿宴,我们两个住大房间,让爹娘和哥哥住小房间。” 宁宴被她的快乐感染,也跟着笑。 “柳占。”张家的管事小跑着过来,擦着汗,“老爷让、让我将钥匙给你送来了。” “还有租赁契约你签了,这铺子就是你们的了。” 管事说完,一转头看向宁宴,忙躬身行礼,“宁小姐好。” 宁宴挑了挑眉头,以前他们可不会对她这么恭敬客气。 “你们要开铺子啊?”一位挑着馒头的大婶歇下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准备做什么买卖?” 宁宴回了她,“准备做些小食。” “哦哦,那怪好的,怪好的。”大婶顺手递给宁宴一个馒头,“你尝尝我做的馒头,往后要是铺子里要,随时找我。” “我就住在后面巷子里,我姓马。” 宁宴笑着接着馒头,扫了一眼马大婶的右手,马大婶呵呵笑道:“年轻时跑船,小指被夹掉了。” 宁宴点头,“馒头好吃。”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宁宴。” 马大婶正弓腰挑担子,闻言又放下来,惊讶地看着她,“你就是帮金树查他姐姐案子的宁姑娘?” 宁宴点了头。 “牡丹也是可怜人,人也善。”马大婶叹了口气,“不过走了也挺好,活着啊,太累了。” 马大婶说着,颤巍巍挑着担子走了。 宁宴将馒头分了三份,三个人坐铺子门口吃了,商量着怎么修装铺子。 “将军呢,回去了?”柳叶问道。 宁宴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下午三个人就开始请人来干活,事情不算多,添置了一些家具,柳叶就迫不及待想要搬过来了。 “我们的户籍。”柳占从县衙回来,举着户籍给宁宴和柳叶看,“我们全家人的!” 柳叶一页一页翻过,柳占嘲笑她,“你认字吗?看得这么认真。” “我怎么不认识,这是我名字,这是你的。”柳叶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宁宴,“阿宴你什么时候认字的?” 她忽然想起来,宁宴最近天天看书,不但如此,她还托张兴本弄了一本《大周律》在看。 厚厚的一本,她偷偷翻开看过,但一个字都不认识。 柳占也好奇地看着宁宴。 他们三个人,就柳占小时候陪着二少爷去学堂的时候,认了几十个字。 “我跟着张小姐学的。”宁宴清咳一声,掩饰了尴尬,她忘记原主不认字这件事了,“读书就是越看字就认识的越多,要多读。” 柳叶和柳占哦了一声,也不懂,但也没有深问。 “下午就搬家,爹娘过几天就回来了。”柳占道,“走,回家收拾东西去。” 三个人收拾了行李,搬去了铺子后的院子住。 柳叶很兴奋,拉着宁宴去买菜,要亲自下厨做顿饭。 “知道了知道了,我洗把脸。”宁宴被她缠着没办法,“明天我们将菜单列一下,姨妈会做什么,你会做什么,想清楚后要慢慢准备材料。” 柳叶掰着手指算她的拿手小食。 数了一堆糕点。 “太复杂了,挑一些简单但又精贵的做就行了。”宁宴道。 “你说的有道理。早上的辣汤还有冰镇的豆花,以及娘的饼子才是最重要的。” 宁宴颔首,其实她算过账了,他们一家五口人盯这一个小买卖,说不定连房租都交不起。 更何况,她对于厨房里的事一窍不通,除了跑堂什么都帮不上。 她的差事还是要继续想办法。 宁宴陪着柳叶去了菜市,刚进去就看到了正在收摊子的金树,看见宁宴他敦敦地跑过来,高兴地道:“老大,你怎么来这里买菜?要肉吗?我今天还剩了两刀,给你带回去。” “什么老大?”柳叶一脸狐疑。 宁宴也不知道。 “我佩服宁宴,所以她以后就是我老大。”金树笑起来憨憨的,龇着大白牙,“老大,以后有什么事,随便使唤我。” 宁宴哭笑不得。 “宁宴,”马大婶挑着担子过来打招呼,“今天来买菜啊,晚上别煮饭了,拿几个馒头回去。” 宁宴还是给了钱。 “我回去了,你好好做买卖。”宁宴和柳叶聊着天往家走。 “宁姑娘,好巧啊。”余道林迎面走过来。 宁宴微微颔首,“余镖头。” 余道林依旧很兴奋,一副狼见到肉的表情,“上次的话没说完。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镖局做事?” “我不会押镖。”宁宴回道。 “不不不,不是让你押镖。”余道林盯着她兴奋地道,“你可以来我们镖局查案啊,我们有官服发的执业牌,我们查案和捕快一样。” 宁宴很吃惊,他没有想到,大周的镖局是包揽查案这个业务的。 这么说来,她不去衙门当捕快,也可以重操旧业了。 “那,你让我想想。”宁宴道。 余道林一个劲儿游说,非要她抽空去镖局看看,“我们兄弟多,分走镖和查案两派,互不干扰的。” 宁宴大致明白了,应了他。 待离开,柳叶问宁宴,“你真要去镖局做事吗?” “是个出路。咱们铺子生意小,有你们就足够了。” 柳叶点头,“你有本事,不能一直被困在小食店。” 宁宴回到家,三个人晚上烧了四个菜,还买了酒回来。 “为我们自己的家,干杯。” 三个人碰杯,柳占扶着杯子道:“以后我要给你们买大房子,我们自己的房子。” “还要娶个嫂子。”柳叶喝了一杯就醉了,“还要生一堆侄子侄女,嘿嘿。” “娶!我努力挣钱,给你娶嫂子。” 宁宴笑看着两个人。 “宁宴,你也要努力。”柳叶凑上来,抱着宁宴,。 宁宴点头,“好,我努力挣钱。” “不不不,”柳叶摆着手,“你要努力嫁个达官贵人。你聪明漂亮非达官贵人配不上你。” 宁宴被她闹得头晕,哄着她,“好好好,我努力嫁个皇亲国戚,不然直接瞄准哪个皇子,当皇后。” 柳叶哈哈大笑,“那我就是皇后的姐姐了。” 宁宴扶额,忽然又一愣,朝院里看去。 裴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头更疼了,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第19章 突如其来的大火 裴延和宁宴碰了碰杯。 “你要当皇后,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太子殿下?” 宁宴白了他一眼。 “不过,”裴延笑得欠欠的,盯着她的脸低声道,“太子房里有太子还有两个侧妃,以及,他今年已经三十四了。” 宁宴嘴角抖了抖。 “你确定,你要?” “要啊,将军快帮我介绍,将来我努力一番当上皇后,也能看着将军对我卑躬屈膝磕头请安。” 裴延嘴角一扯,骂了一句,“有病。” 宁宴敲了敲桌子,“有病也是我的事,将军做点自己的正经事?” 裴延喝完了杯中酒,扬眉道:“我高兴做的事就是正经事。” 柳占看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给裴延续杯,裴延又喝完了,他接着倒。 宁宴将酒壶抢过来。 “拿钱。”宁宴不想养闲人。 “我是你的随从,喝你口酒还要收钱?行,月底从我月钱里扣。”裴延哼了一声。 宁宴盯着他,徐徐笑了起来,“行啊。拿人例钱就要规矩办事。今晚这些碗你去洗,还有,晚上不许睡房间,你得守在我门口。” 裴延眼睛眯了眯,拍了酒盅在桌上,“守门就守门,但洗碗不行,我是随从不是厨娘。” 他说着,提着酒壶站门口去了。 柳叶冲着宁宴竖起个大拇指,让将军守门,天下没别人了。 晚上,裴延还真的没睡卧室,他就搬着个椅子坐宁宴的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宁宴无所谓,可柳叶吓得睡不着。 “要不,让将军先睡爹娘的卧室。” “熬他几天他就不会来了。”宁宴觉得,裴延在她这里熬不了几天。 他堂堂乾潭总兵,天天做别人随从? 柳叶翻来覆去睡不着,宁宴却睡得很好。 三更鼓响起来,宁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喊道:“走水了,救火啊!” 声音不远,宁宴猛然坐起来,开门出去。 裴延听到开门声,指了指东北的方向,“那边传来的。” 他说着,扫了一眼宁宴,耳尖微微红撇过来头去。 宁宴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才想起来她穿着无袖的背心和中裤,她倒无所谓,毕竟短袖短裤对于她来说稀松寻常,可她却惊奇,裴延这种人居然还会害羞。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去?”宁宴收拾好,走了几步发现裴延没跟来,裴延打了个哈欠,“不去,火烤得热。” 宁宴笑了,“现在你的主子要去救火,作为随从你不去?” 裴延笑得很危险,“那主子,你请。” 出了院子,就看到东北面火光冲天,等他们到时,巷子里已聚集了很多邻居,大家乱哄哄的提水泼水。 火很大,人根本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人跑出来没有。 “几个人排着队,从两个井口递着水,这样快点。”宁宴看着乱,忙上前让大家安静下来,左右两口井,与其乱哄哄抢着桶,不如顺序递水,反而更快点。 “跟我去远处打水。”宁宴看见有人推着大水桶来,赶紧推着车,她走时也没忘裴延,喊着他推。 晚上,大家又慌,没有人发现来救火的人中,有堂堂的乾潭总兵。 稍后衙门也来了人,人手多了救火就更快了。 忙了一个时辰终于扑灭了,虽说烧了一个院子四间房,但火势没有蔓延,也算是万幸。 宁宴累得坐在地上,随口问道:“烧的是谁家,人在家吗?” “是马婶家。”一位老伯擦着头上的汗,“人不知道在不在里面,没听到喊,应该不在家。” 马婶?宁宴脱口问道,“卖馒头的马大婶吗?” 老伯点了点头。 宁宴站在院子外,朝里面打量,房子是土坯的墙加木制的房梁,现在房梁全部烧塌了,只剩下黑黢黢的废墟。 天还没亮,什么都看不到。 “宁宴,”裴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你有没有觉得,这火蹊跷?” 宁宴看着他,等他接着说。 因为她也觉得蹊跷,按道理起火后,不该瞬间烧得这么大,而且,还不是以点到面,从前往后的蔓延,她来时,房子四周全部都是火。 她怎么觉得,火像是围着房子一起烧的。 “烧得太快了,这种土坯房除非是从里面开始烧到家私,否则不会这么快。” 宁宴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但你看,我们到的时候,火是围着房子烧的。”裴延侧过来,在她耳边道,“十之八九,有人纵火。” 宁宴眉头紧蹙,声音发沉,“你说得有道理。” 她赞同了自己,裴延很意外,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愉悦。 但现在天太黑了,什么都查不了。而且还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她正想完,巷子里忽然有人叫了起来,喊道:“爹,娘!” 巷子里嘈杂的声音一惊,随即宁宴看到有个女子往热腾腾的院子里冲,门口有个婶子抱住了她。 “春花,不能进去啊,火还没熄呢。” 徐春花噗通跪在台阶上,冲着里面哭喊了起来。 “春花,你、你爹娘和哥哥嫂嫂,都,都在家?”大婶颤抖着声音问道。 徐春花点头,语不成调。 “他们肯定在家啊,今天我侄儿生辰,我娘打三斤肉,斩了鸭子炖了鸡,我们一家三口吃得很晚才回家的。” “他们不在家也没地方去啊。” 巷子里不停传来抽气声和哭泣声。 “我的娘啊,”大婶也拍腿哭了起来,坐在了春花的身边,“他们没喊,也没跑出来,我们当……当家里没人呢。” 走水也不是没有见过,可烧死一家人的,他们还真没有见过。 一般火起了,家里总有人醒过来跑出来。 “找,找啊。”有人喊道,“大家回家拿东西,进去找人。” 知道有人在里面,邻居们都待不住了,急匆匆要进去找人。 明知就算找到了人可能也死了,但不能无动于衷,假如人还活着呢。 “去报案。”裴延抓了个年轻人,“让衙门遣捕快来。”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也没有多想,点着头就往衙门跑去了。 第20章 马婶的死 四周点起了火把,将小院照得亮若白昼。 宁宴也要进去,裴延拉着她低声道:“人多,不差你一个。” 宁宴还是进去了。 马婶送她两回馒头,前几次的聊天还言犹在耳,现在人突然没了,她觉得十分可惜。 更何况,听春花的意思,马婶一家五口都在家里。 几十个人小心翻找,忽然有人喊道:“你们过来看,这、这、这是不是?” 小院一共四间房,春花嫁出去了所以靠西面的一间是空的,中间是马婶和徐大伯的房间,中间是堂屋,东面是马婶儿子夫妻以及三岁孩子的卧室。 他们先在中间卧室位置,找到了一个类似于人的东西。 但已经黑漆漆的,只有一个人体的轮廓。 紧接着,挨着这个人体轮廓的位置,又找到了一具。 一刻钟后,东面的厢房里,找到了一家三口挤在一起的遗体。 看到画面,大家都哭了起来,这已经没有办法设想人还活着了,已经烧得认不出了。 徐春花哭得死去活来。 天渐渐亮了起来,宁宴蹲在屋脚的位置,从地上捻了一簇灰,放在鼻尖闻了闻。 “闻到什么了?”裴延问她。 “这像不像稻草灰?”她示意裴延看看,裴延也在她身侧蹲下来,捻了搓了搓,“是稻草。” 宁宴让所有人都后退。 大家自觉都退到后面去,她和裴延沿着墙的位置一路看过去,她一再确认,还喊了种田的大伯过来确认。 “是不是稻草灰?” “没有渣子,灰很细,肯定是稻草。”大伯非常确定。 有人质疑道:“怎么会有稻草?” 住在城里大家都没有田地,烧饭的时候都是买柴火来烧的,没有谁家烧稻草的。 一是买不到,而是不经烧还占地方。 “怎么会有稻草?”大家见宁宴和裴延与众不同,都集中过来,问他们。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有稻草出现在这里,绝不是简单的巧合。”她又绕到屋后面去查看,发现沿着屋的四周,全部都有稻草灰。 宁宴正要说话,有人隔着人群喊她。 “老大。”金树跑过来,喊道,“老大,马婶找到了吗?” 宁宴摇头,指了指灰烬堆里的废墟。 金树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秦三带着乔路等人也到了,看见宁宴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裴延在这里,他们只能顺从着。 “先将尸体清理出来。”秦三招呼着手下,处理现场。 金树蹲在宁宴边上,问她在找什么。 “找起火点。”宁宴将灰给他看,“我怀疑有人纵火行凶。” 金树满脸的错愕,“有人杀马婶一家?” 他也学着宁宴,搓着灰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道:“老大,有一股桐油味。” 宁宴一怔看着他,“你确定?” 金树没说话,又换了几个闻过,跑回来很确定地告诉她,“桐油味,我确定。我从小鼻子就灵,我娘说我狗鼻子都不如我。” 宁宴点了点头。 “累了。”裴延打了个哈欠,“你自己查,小爷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宴去检查尸体。 “又是你。”乔路看到宁宴,火就从脚底板往上窜,“你怎么阴魂不散?” 宁宴瞥了他一眼,继续查看。 “说你呢。”乔路不让宁宴插手,“你不是衙门人,是没有资格查案的。” 宁宴起身正要说话,余道林突然出现,笑眯眯地摇着扇子,“谁说她没资格?她很快就是兴隆镖局的人了。” 乔路错愕地看了看宁宴,又盯着余道林看了几眼,冷哼了一声,办事去了。 余道林和宁宴行礼,笑着道:“余某冒失了。” 宁宴摇头,“不过,余镖头准备查这个案子吗?” 余道林摆手,“我们这查案,是需要苦主来求,付银子的。老百姓穷,让他们拿钱就跟要命差不多,所以,生意不好做。” 宁宴大概明白了镖局的营业模式。 因为要钱,许多人就算有冤,也会咬牙认了。 这种事不好强求。 现场人很多,秦三他们也没有耽误,听了金树说草灰里有桐油后,就将案子定性为凶杀。 他们查得思路也没有错,先找周围邻居谁家有稻草,又排查马婶家最近和谁家结仇生怨,会不会有人报复。 尸体被抬去了县衙,宁宴则在现场留了一会儿,中午的时候回家去补觉。 秦三他们排查了一遍,下午的时候几个手下回来了。 “大家都不烧稻草,但有人看到刘老三前天挑了两担稻草回来。我就去查看了,但去的时候他家院子里没草了。” 秦三皱眉,“前天挑稻草回来,今天就没了?” “我也问了他,他也承认了,说跟人买的草,准备烧灰做咸鸭蛋的。” “但他说他的草昨天晚上被人偷了。” 乔路正喝茶,闻言将茶盅丢桌子上,啐了一口道:“撒谎都不用脑子的,谁会偷稻草?真要放火,都泼桐油了,还不能直接烧!” 他说得也是有道理的,拎着桐油去了,稻草已经是不必要的了。 再去特意偷稻草,其实是多余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出了刘家后又和隔壁的邻居问了一句,猜怎么着。”捕快道。 秦三和乔路都等着他说话。 “邻居说刘老三昨天刚和被害人徐青山吵了一架。徐青山去要钱,刘老三说手里没有,两人就吵了起来。” 刘老三去年和徐青山借了一百钱给孩子治病,后来一直拖着没还钱。 两家本来关系不错,后来就闹得不愉快,还吵了好几次,也算结仇了。 “那刘老三明明有个在外做官的哥哥,有权有势,他还天天哭穷,欠着人钱不还。这人就是坏!” “为了一百文,杀了人满门,够狠的。”乔路啐了一口,仵作正好进门来,说尸检的情况,“五个人是先被迷晕了,然后放火烧死的,鼻腔和喉咙里都有一些灰。” 人活着烧死,因为呼吸,所以鼻腔和口腔里都会有灰,而如果是死后被烧死的,死者鼻腔和口腔都没有灰。 “抓人!”秦三道,“不承认也由不得他。” 一套刑用下来,是人是鬼都得招。 更何况,他心里较着劲,想查个案子让宁宴见识一下,子宁县的捕快比她厉害。 这边,宁宴补了觉醒来,就听到巷口有人哭,闹哄哄的。 她开了侧门,正好看到捕快正拴着个男人往外拖,男人喊着冤枉,他的妻儿跟在后面哭喊着。 左右邻居悄悄议论着,指指点点。 “老伯,找到凶手了?”宁宴问道。 “找到了,这回衙门办事够爽利的,真不错。” 宁宴很惊讶,没想到秦三他们认真办事的时候,效率这么高。 第21章 请她查案 刘老三全名刘强,在街口有间很小的杂货铺子。 他经常买稻草,为的就是烧了做咸鸭蛋。 但他家生意不好,大家都说刘老三这个人倔,说话做人都不好听不好看。 宁宴他们的小食店开门后,每天都能听到大家在讨论这个案子。 刘老三被抓进去的第二天,就认罪了。 他妻子张氏在衙门外喊冤枉,说刘老三没杀人。 衙门怎么可能信她,认证物证和口供都在,王县令立刻就定下过堂的时间。 张氏哭晕了几回,央求人给她刘老三的大伯送信去,请他回来一趟。 “刘庆是东安县的县丞,他回来说不定案子有转机。” “转机什么啊,刘老三不是凶手还能谁是凶手?”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宁宴立在门口若有所思。到下午的时候,她就听说刘老三的哥哥回来了。 直奔了衙门,但似乎没有结果,就跟着哭哭啼啼的张氏先回了家。 下午,宁宴在后院练拳,柳叶站在厨房门口喊她,“阿宴,那个人又来找你了。” 谁找她?宁宴去了前面。 居然看到了余道林,他冲着宁宴行礼,笑眯眯地凑上来低声道:“宁姑娘,来活了。” “恭喜。”宁宴给他倒茶,“是刘老三放火案?” 余道林凑在她身边,给她摇着扇子,“宁姑娘聪明,正是这个案子。刘庆出了这个数,让我们查案。” 他竖起五根手指,晃了晃。 五十两。 这费用,一般老百姓确实负担不起。 “你找我,什么事?” “宁姑娘,你加入兴隆镖局。”余道林道,“现在我们这边就两个人,加上你就是三个。” “我和张潇什么能力,我们心知肚明,如果你能加入,以后我们这边肯定能壮大。” 宁宴不了解他们,所以犹豫。 “宁姑娘,来嘛。”余道林一路跟着她,手里扇子不停,“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和张潇的个人能力。” “我呢,交友广,张哥话不多但武功高。”余道林笑着道,“现在加上你,我们就是三剑合璧,天下无敌。” 什么三剑合璧,宁宴对他的表达能力,相当的佩服。 “你要不放心,咱们三人拜个把子,张哥年纪最大是萧启,你年纪最小是小妹。” 宁宴看着他上下动着的嘴皮子,哭笑不得。 “案子可以查。”宁宴打断他的话,“至于加不加镖局,等这个案子查完了,我们可以再坐下来聊聊。” 她觉得收入不错,一个案子五十两,三个人分钱,相当可以。 “走走走,查案去。”余道林激动地道,“张哥老娘生病,他带他老娘回老家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这个案子就我们两个。” 宁宴颔首,和柳叶打了招呼,起身就出去。 余道林跟在她身后,将苦主刘庆的话重复给她听。 “他说刘老三木讷的很,不说和邻里就是和他这个兄长,说话也似捅刀子,让人不舒服。但他心是不坏的。” “另外,衙门卷宗他看了,他们说刘老三那夜没有时间证人,稻草又是他家的,证据确凿。” “可他又听说,稻草灰里有桐油气味,那桐油一桶就要一百文,围着墙倒一圈,至少三桶。刘老三有这个钱,为什么不直接还了钱?” 宁宴颔首,觉得刘庆的这几句话是有道理的。 刘老三的为人她最近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虽不合群,但也没做过出格的事。 为了一百文钱,花几百文买桐油,又搬稻草杀人放火,但看这些,在情理上确实说不过去。 “还有迷药。阿宴你可能有所不知,单这迷药市面上也不好买,就算有路子价格也不便宜。” 宁宴看着余道林,惊叹他的自来熟。 “还有,还有。”余道林神秘地道,“就刘老三那为人和市面,我不信他能弄到迷药。” 宁宴微微点头。 这些点也正是她疑惑的点。 余道林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忽然察觉宁宴拐了道弯,他疑惑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宁宴进了巷子,“先去案发现场走一趟,再去义庄。” 案子已经过了三天了,尸体应该送去了义庄,等案子落定,受害人才能将尸体领回家安葬。 两个人去站在被烧成废墟的屋基上,宁宴站在东面马婶儿子和儿媳的房间打量着。 “余镖头。现如今的迷药,一般是怎么迷晕人的?” “你喊我余哥就行。” “这迷药分几种。有迷烟,嗖嗖喷脸上就晕了,还有直接药粉捂着鼻子,或者下饭菜茶水里喝下去。” 宁宴听着若有所思。 “怎么了?”余道林问她。 “我有个很疑惑的地方,”宁宴放眼打量四周,“这个人既然用了迷药,在一家五口毫无反抗力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却要放火。 要知道,周围都住着人,一旦起火里面的人还是有概率获救的。 可如果是捅刀就会更加“稳妥”一些,动静小且能保证被害人必死无疑。 “对哦。”余道林也是一脸疑惑,“为什么放火呢?” 另有一点,正如刘庆所言,既然买来了桐油,为什么还要冒险搬运稻草? 凶手连着做了两件多此一举的事。 她正想着,徐春花和她男人一起过来,看见宁宴,夫妻两个人愣了愣。 互相打了招呼,宁宴也道明了来意。 “杀人凶手还有脸让你们查案,呸,真是不要脸。”徐春花的男人王浩喊道。 徐春花扯了扯他的衣服,让他不要再说了,又转过来问宁宴,“那宁姑娘查到什么了吗?” 宁宴摇头。 “才开始,暂时没有进展。”宁宴道,“我准备去一趟义庄,再看看五个人的遗体。” 徐春花没反对,只是哭着:“天气热,案子再拖,就、就没法下葬了。” 宁宴点了点头。 “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余道林笑嘻嘻地问他们,目光却精明地在两个人身上打转。 王浩凝眉,“还能干什么,死去的人没了,可我们还要过日子。所以我们打算把这里收拾一下,重新盖个房子。” 宁宴挑了挑眉,“你们现在没地方住吗?” 这么着急? 徐春花扯了一下王浩的衣袖,王浩想到什么,改了神色摆着手道:“有地方,我们爷不急,随便看看。” 宁宴和余道林都有点惊讶,互相对视了一眼。 第22章 捕风镖局 宁宴和余道林拐弯去了一趟王浩家。 去了他家宁宴就懂了王浩为什么迫不及待。 因为他四个兄弟,没有能力分家,一家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只有五间房的小院里。 王浩迫不及待想要搬出来? “不会是这小子?”余道林摸了摸鼻子。 宁宴觉得不排除这种情况,但她还是想要先看看尸体。 于是他们先去了义庄。 义庄距城有七八里地,走过去已近酉时,义庄的老伯不在,门是虚掩着的。 宁宴推开门里面浓浓的药气混杂着尸臭冲了出来。 两人用帕子过了口鼻,进了里面。 义庄是个直通的长方形房间,靠门口的位置摆着桌子,桌子上放着老伯用的药等一些杂物。 紧挨着的,便是一具具棺材,摆在地上,宁宴数了数一共九口。 顺着棺材再往里,地上铺了很多稻草,稻草上停放了五具尸体,盖着破旧的草席。 太阳从墙缝里投进来,斑驳的光影下的观感有些阴森森的。 余道林扇着风,将窗户都推开。 “你们是什么人?”忽然,门外有人喊道。 余道林赶紧上前,笑嘻嘻地亮了自己的腰牌,“刘伯别慌,我是余道林,兴隆镖局的。咱们见过。” 刘伯深看了一眼余道林,显然是认出来了。 他的左腿瘸了,拐着进来,“查什么案子?” “三天前,马婶家的纵火案您知道的,五具尸体都在这里呢。”余道林指了指宁宴,“我们新来的伙伴,叫宁宴。她来验尸。” 余道林说完,笑着递了一包茶叶过去。 刘伯好奇地看了一眼宁宴,收了茶叶后指了指最前面的五具新棺,“自己看。” 余道林赶紧上去,推开了棺材,宁宴戴好了手套正准备去验尸,余道林却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老伯。 “刘伯,这棺材是空的,没尸啊。” “不可能!”刘伯脸色微变,疾步过去,探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又赶紧和余道林一起推开了剩下的五具尸体,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不可能啊,昨天中午我还上药了,尸体好好的在里面啊。” 五具棺材全是空的。 “您确定吗?”宁宴问他,“昨天中午还在?” 刘伯点头。 “有没有可能是衙门的人来取走了?”宁宴问他。 老伯摇了摇头,“从来没有的事,尸体臭了衙门就算再查再验也没有再抬回去的道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余的草席掀开,一一查看,最后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 “天杀的,怎么会有人偷尸?” 宁宴也觉得奇怪,问老伯以前可曾有过这种情况,老伯也说有过,但偷的都是年轻女人的尸体,偷回去配冥婚的。 可马婶家五口人,有老有少,没道理都偷走啊。 宁宴让余道林去一趟衙门,和他们确认一下。 她自己则站在义庄的门口,眺目看向远处。 义庄建在一个土坡的顶上,出去就是下坡,往左走是一条小道,因为最近一直没有下雨,路不算难走,但也坑坑洼洼。 往右则是另一个土坡,翻过土坡就是望不到头的农田和村庄。 五具尸体,如果运走那只能往左下坡后上小道,用车马带走。 如果往右,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就地掩埋。 “刘伯,你晚上住这里吗?” 刘伯摇头。 “我酉时过半就锁门回家了,早上辰时来开门。中间也会回家吃饭。” “你家住哪里?” 刘伯站在门口,指着右边山坡腰上有一个孤零零的茅草屋,“我一个人,就住那,走一趟两盏茶的时间。” 刘伯说他半夜没听到什么声音。 现在的天,酉时的时候天还很亮,偷尸人只可能晚上来。 宁宴回头看着子宁县城门,这边是北门,夏秋时是戌时正关门,冬天则是酉时半。 这么说来,偷尸人得在这个时间前出城,然后蹲守在义庄周围,等天黑刘伯离开后,潜入这里将尸体偷走。 宁宴选择了左边,她顺着山坡往下,奇怪的是没有看到车轮印。 “刘伯,平时衙门送来的尸体,都是怎么运送上来的?” “用板车将尸体拖过来,然后一具一具用架子抬。”他说着,从门后面取架子给宁宴看,再一次变了脸色,“架、架子没有了。” 宁宴过去查看,门口空空的,并没有抬尸架。 “抬走的?”宁宴皱眉,那至少有两个人。 “刘伯,衙门里如果来人了,你就照实说,这件事错不在你。” 刘伯应了,叹了口气又颤巍巍去检查其他尸体。 宁宴查看了门锁,上面没有撬动的痕迹,但门就里有新的磨损印迹,她猜测偷尸人昨晚是直接将木门卸下来进去的。 只不过,为什么偷尸呢? 凶手做了几次在她看来是“多此一举”的事。 用了迷药却还放火,有桐油却又铺稻草,现在还将尸体偷走了。 她愣了一下。 难道是尸体有问题?凶手不得不通过焚烧掩饰,尔后又觉得不放心,直接将尸体偷走。 现在找到尸体是至关重要的事。 宁宴细细的顺着坡子往下走,但因为天气干燥,脚印很难分辨新旧。 但官道上,有马蹄印。 刘伯说衙门运送尸体来的时候,是拉着的板车,这个马蹄印应该不是衙门的。 而且,这边是小道,地面坑洼,平时车马行走都是走不远处并行的官道。 这个马蹄印很可能就是偷尸人留下的。 她沿着马蹄印往北面走,马蹄后跟着车轮,一直到山坡下消失,再细看就能看到细碎的马蹄印折返了。 宁宴抬头看着前面高高的山。 尸体,极有可能就掩埋在这里。 她又顺着路往回,余道林正好带着一个捕快赶到了,捕快姓高,衙门里的人都喊他老高。 老高也不喜欢宁宴,但她现在是兴隆镖局的人,他也不能说什么。 只能骂骂咧咧说了几句,“衙门没来拿尸体。尸体你要找就找,反正也不耽误大人审案定案。” “要过堂了吗?”宁宴问道。 老高白了宁宴一眼,“人证物证都在,犯人也认罪了,不过堂还留到秋天不成。” 老高说完就走。 “可以再等几日。”宁宴好心提醒他,“如果卷宗送去府衙过审,要再被翻案,是会影响王大人评优的。” 寻常案子有三个月时限,像马大婶家这种比较恶劣的案件也有一个月的查破时限,如今才过了三天,县衙完全可以再等等。 “说的好像你真能查出不一样似的。” “你拽什么?我们就是能查出不一样的。”余道林指着老高,“等你们查错了,我非要狠狠打你们的脸。” “呸!” 老高指着余道林,“行,老子等着你。” 第23章 共乘一匹马 两人进山翻找了小半个时辰,天就黑了。 “回去,明天再来。” 城门要是关了,他们就进不了城了。 两人沿着小道回了城,分别的时候,余道林一脸的钦佩,“宁宴,我有种感觉。” 宁宴直觉他没什么好话。 “我觉得,从此以后我就要扬眉吐气发达了。”余道林嘿嘿笑道,“靠你!” 宁宴颔首,“托福,一起发达。” “明天见,我一早来找你。”余道林哼着曲子回家去了。 宁宴刚进家门就看到裴延在和柳占聊天,听到脚步声,他侧目扫了她一眼。 宁宴很累,没急着说话便喝了半壶茶。 “偷牛去了?”裴延瞥她一眼。 “将军管好自己。”宁宴放了茶壶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眉梢一挑,“将军想知道?” “你爱说不说。” 宁宴坐下来,很主动地告诉他,“兴隆镖局的余道林,来请我入镖局,一起查案。” 裴延心里嘀咕了一下,觉得她奇怪。 但听完后他也来了一点兴致。 “偷尸?难道尸体上有会暴露凶手的线索?” 宁宴觉得裴延对案子的敏感度还挺高的。 做将军可惜了。 “我说你怎么主动告诉我了。”裴延心头一转,就知道宁宴什么意思,“想求我带着人给你找尸体?” 他手里人多,好用。 某些人算盘打得可很响。 “求可谈不上。不过您治下素来严格,这么恶劣的案件,将军不得管管?” 裴延嗤笑一声。 “激将法?” “不敢。”宁宴指了指身后的店,“将军就当帮忙?往后一个月,早饭我包了。” 他是不可能来吃早饭的,宁宴假大方。 裴延怎么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凑到她面前,一字一句道:“我有个条件。” 宁宴抱臂,示意他说。 “这个案子结束后,陪我去一个地方。” 宁宴立刻猜出来,去的这个地方,可能就是裴延一直关注她的原因所在。 “行啊。”她也正好奇,裴延打了个响指,负手起身,“走。” 裴延骑马来的,宁宴站在他的马下仰头看着他,“将军先去,我稍后就到。” “上来。”裴延拍了拍前面,“爷今儿发慈悲些,带你一程。” 宁宴不想坐。 两个人共骑一乘很尴尬,最重要的,他们不熟。 “真不坐?” “不坐。” “那你可不要后悔。”裴延说完,一拍马背扬尘而去,宁宴落了一脸灰,不得不认命地跟着。 北城门已经开了,也没有人拦宁宴,但从城门到要寻尸的山,足有十里路。 宁宴深吸了口气,刚准备边走边吃饼,后面就跑来一行人马,轰隆隆从她身边过去,纵然是黑夜看不到灰,但她也能想象此刻的境况。 “什么人!”宁宴气饱了,甩腿往前走,忽然路边窜出来一个人,那人却高坐马背上,点了个火折子照着自己的脸。 一脸的轻蔑地笑。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坐不坐?” “坐。”宁宴不矫情了,反正她也不吃亏,她翻身上马,裴延的手绕过她的腰牵着缰绳,他在她耳边道,“要是听我的,这会儿都到了。” “你耽误了我们所有人的工夫。” “将军整日闲着,耽误了你的时间,你应该庆幸。啊,我又浪费了一天。” “死鸭子,嘴硬。” 两人斗嘴半晌,宁宴摸了摸马,出声道:“哪里可以买到马?” 她也想要马,出行方便多了。 “你是真笨还是装傻?”裴延训她,宁宴忍不了了,“不吵架就牙痒是不是?” “你笨还不许我说?”裴延指了指他的坐骑,“马,不是人人都能骑人人都能养的,不然街上为什么那么多驴车?” “你,不配!” 宁宴愕然,这些事她还真不知道。 《大周律》她要尽快看完才行,否则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那什么人才配买马,用马?” “有官职或者捐了闲职的人,才有资格买马。”裴延顿了顿,道,“只要有马,在县衙都会登记备案,很好查。” 宁宴的心情立刻好了一些,没想到在这里还有线索。 “说你笨还不高兴。你这镖局没有我,你不但办不成,案子都查不了。”裴延哼哼了两声道。 宁宴这次没呛他,毕竟他刚才帮了大忙。 “怎么不说话,服了我了?”裴延问她。 宁宴无语,非常敷衍地道:“是,服了!” 真的服了。是谁说的裴将军桀骜不驯,杀人如麻的? 她都怀疑他没长大。 “这还行。”裴延扬眉道,“爷带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骑马。” 话落,他一夹马腹,马忽然提速,宁宴紧抓住扶手,后背也不得不紧贴着裴延。 裴延看着清瘦,但常年习武他无论身材还是肌肉都很不错。 但宁宴没空想这些,马跑得太快,她落了一脸灰,不得不闭上眼睛。 裴延明明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象出来,她闭着眼睛憋着气的表情,不由大笑起来。 宁宴无语。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山上已点了无数火把,四周照得亮若白昼。 十文迎上来,看到两个人共乘一骑,眼睛不由亮了起来,憋着暧昧的腔调道:“爷,宁姑娘,要怎么找,就等你们吩咐了。” “掩埋尸体就会挖坑,大家找新土就行了。”宁宴觉得,这个坑不会太高,毕竟五具尸体,抬上去并不是轻省的活。 半山的人开始找尸体。 裴延靠在树干上休息,宁宴觑了他一眼,他就背着手走过来,睨着她道:“这山这么大,如果没有我,你打算怎么找?” “没有您我就要找好久。所以得亏有将军您帮忙,您就是宁宴的救星。”宁宴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没事就要夸,说他没长大是个孩子,一点没错。 “将军,找到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往那边去。 第24章 将军的本事 通亮的火光照射下,宁宴看到一块地明显有不同于四周的松软痕迹。 不一会儿,坑被挖开,里面露出三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两大一小。 再深挖四周竟没有了。 显然五具尸体被分开来了,裴延冷嗤一声,“看来是真的很重要,居然还分开掩埋。” 众人又开始找,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在山的背面找到。 “怎么处理?”裴延问她。 “抬回去,我需要仔细尸检。”宁宴打量着后来找到的两具尸体,她暂时没有分辨出来,到底哪具尸体是马大婶的。 尸体抬回军营,裴延本来不同意,但看了一眼满身泥的宁宴,又忍了说出口的话。 宁宴没有再耽误时间,喊了余道林来,她开始验尸。 余道林很紧张,倒不是怕尸体,而是害怕裴延。 他哆哆嗦嗦地捧着尸格,规矩地站在宁宴身边。 裴延扫了他一眼,淡淡的,但却不和善。 余道林更紧张了。 宁宴没看到裴延的表情,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五具尸体。 尸体已开始腐烂,即便摆在空旷的地方,也发着难闻的臭味,苍蝇也嗡嗡围了过来。 操练结束,许多兵士也因好奇围着看。 他们对尸体很熟悉,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验尸的。 “记,尸体男性,年纪约三到五岁,身高三尺。周身灼烧后面部五官缺失。” 她挨着个儿将五具尸体查看了一遍,死因和仵作查得基本没有出入,都是生前被烧死,但却没有激烈挣扎的痕迹。 “这么说,确定用了迷药。”裴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这尸体上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凶手要将尸体偷走?” 宁宴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当下她看到的状态,完全不值得将尸体偷走。 “不过,既然有了偷尸人,是不是就能证明刘老三不是凶手?”余道林伸着脖子道。 “你长脑子干什么的?两件事能证明是有关联的吗?”裴延嫌弃地看着余道林。 余道林缩了缩脖子。 裴延又盯着拧着问道:“你行不行?” 宁宴看向他,忽然想到裴延先前查案子时的表现,她挑眉道:“将军有别的方法?” 裴延摆了摆手说没有,然后又没耐心地回军帐了。 他刚看完两封信,喝了一杯茶,九文来回道:“爷,宁姑娘准备解剖尸体。” “解剖?”裴延放下信出去,宁宴已经准备好刀,戴着手套开始解剖。 余道林在边上惊叹,“宁宴,你、你真的会解剖?” “嗯,以前选修过。”宁宴不经意地道。 但她仅仅是选修,搁前世她是不能成为专业的法医,但在这里,她学的东西足够用了。 裴延皱眉,上去阻止道:“都是烧死的,你解剖后能查到什么?” “今天第四天,解剖后或许有收获,我试试。”宁宴没有找到关键性线索,只能深查下去。 裴延摆了摆手,说了一句,“麻烦,我来看看。” 宁宴一顿,好奇地退后一步,她以为裴延要做什么,却没有料到,裴延只是将手搭在尸体的手上,尔后闭上了眼睛。 宁宴吃惊不已,难道裴延还真有异能? 裴延换着尸体去触碰,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多,过了一刻他睁开眼睛看向宁宴。 宁宴正好奇地等着他。 “有了。”裴延道指着第一具最高的尸体道,“此人死前的画面,是抱住了什么人,现在看来应该是妻儿。” 他又指了旁边的女性和孩子,“孩子的画面是糖葫芦,女子的画面则是熊熊的大火。” 宁宴不敢置信。 “你在说什么?” 这世上真有人有异能? “如你所见。”裴延取了帕子擦了擦手,接着指着另外一具男尸,“但这一具的最后画面,是一张书桌。” 宁宴怔忪了一会儿,先将对裴延的好奇压制住,问道:“一张书桌?” “嗯。一张很大的红木书桌。” 宁宴没想明白,她踱步几圈,指着最后一具,“这个呢?” “是花,一盆兰花。” 宁宴很错愕,他刚才说一张红木书桌就已经是离谱的,现在又提出兰花。 马大婶的家庭条件不可能有红木书桌,更不可能养兰花。 “将军,你确定你这种异能可靠吗?” 裴延额头的汗更多,瞪了她一眼,“比你脑子可信。” 他说着,快步回了军帐,放了帘子倒头便晕睡在榻上,梦中鬼魅魍魉十分可怖,他在梦中极其痛苦,但其实也不过昏睡了一刻钟。 他惊醒过来,周身大汗淋漓,比打一场架还要疲惫。 宁宴在琢磨裴延说的话。 上一次,裴延查牡丹自杀案的时候也是这样,他那么肯定凶手是许尧时,认真打量并确定地看了一眼许尧手上的痣。 宁宴迟疑了一下去了军帐,裴延刚好醒来,听到脚步声他坐正了,让她进来。 “你没事?”宁宴发现他脸色发白,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裴延冷嗤道,“没下毒?” “将军不值得我重金买毒药。” 裴延指了指她,又做了抹脖子的动作。 宁宴问他,“你这个异能,从小就有吗?” “当然。”裴延挑了挑眉。 宁宴若有所思。 裴延见她没说话,用脚踢了踢她,“你还没谢我,没有我,你这尸白验了。” 宁宴冲着他抱了抱拳。 “态度不对。”他道。 宁宴白了他一眼,她应该想到这个人最会的技能就是顺杆爬。 “裴将军,要做朋友的话,我们还是要心平气和沟通的。”她道。 “我说了要和你做朋友吗?”裴延翘着二郎腿,生态倨傲。 宁宴扫了扫袖子,起身道:“躺着。” 她走了几步,又气不过,回过头来盯着他白白的脸,嗤笑一声,“将军,你脸色这么白,有没有可能肾虚?” “什么,我肾虚?”裴延蹭一下站起来,指着宁宴的背影,“宁宴,你把话说清楚。” 宁宴也哼了一声,拂帘走了。 裴延摔了手里的茶盅,吓得十文跑进来,裴延指着他道:“看什么看,洗马去!” 十文:“……” 他们爷莫不是在宁姑娘面前吃瘪了,在拿他出气? 他要记住了,以后不要跟着宁姑娘后面找爷。 宁宴不知道军帐里的事,她站在五具尸体面前,琢磨着裴延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忽然,她神色一顿,盯着最近的一具老年女尸。 “余道林,”她托着女尸的右手,“你认识马大婶吗?她的右手是不是没有小拇指?” 她记得,第一天见到马大婶时,分明是看到马大婶的右手缺损了一个小拇指。 马大婶当时的解释是年轻时跑船被夹断了。 余道林不认识马大婶,但一直盯着尸体的右手,嘟哝道:“没有小指,这好像有啊。” 宁宴也盯着女尸的右手,右手被烧得残缺,但依旧残留着指根,右手上五根手指很完整。 她又看了另外一具女尸,女尸十根手指也是正常的。 “难道……” 宁宴惊愕地看向余道林。 余道林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不,不会,也太邪门了。” 第25章 不是普通人 宁宴决定解剖尸体。 她开始动刀,所有人都聚了过来,围着她看。 因为死因明确,所以宁宴主要查的是胃部残留的食物。 扒开肺部,清理出食管,切开胃部,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提示十文记录。 她记得,大火那天晚上,徐春华说她侄儿生辰,所以马大婶斩了鸭子,买了三斤肉还炖了鸡汤,他们吃到很晚才离开。 可宁宴打开最左边的男尸和女尸的胃部,什么都没有找到。 按照死亡时间推断,胃部的食物不可能这么快消化完的。 她顿了顿,解剖了余下的两具年轻的男女尸体,打开胃部后她愣住了,因为这两个胃部都还有食物残渣,不但如此,还依稀找到类似脆骨的残渣。 最后一具孩子的尸体也是,胃部存留食物,和两具年轻尸体类同。 “怎么了?”余道林捂着鼻子问宁宴。 周围刚才还挤挤攘攘看热闹的兵士,这会儿功夫都跑完了,有的人正蹲在不远处在吐。 余道林也没有忍住了,吐了两回了。 “我再查查。” 她继续解剖年老的两具男女尸体,女尸妇科附件上生了极大瘤子,这种情况,死者生前应该经常腹痛才对。 或许可以找大夫查一查。 “尸体的年纪和马大婶相仿,但现在可以肯定,这不是马大婶。” 余道林擦了擦嘴,又用袖子捂着口鼻,“那、那马大婶和徐伯呢?” 宁宴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在哪里。 但现在结合几个疑点,以及掌握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两具年纪约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的老年男女尸体,不是马大婶夫妻。 她将五具尸体重新缝上,一抬头裴延正站在远处,显然在赌气,没有走过来。 宁宴朝他招手。 “你让我来我就来?”裴延白了她一眼。 宁宴又指了指尸体,然后再次召唤他。 “干什么,干什么?没我不行了吗?一直喊一直喊。”裴延背着手踱步走过来。 他打眼就看到了解剖的几具尸体,眼前一黑,掉头就跑边上吐去了。 宁宴咬了咬唇忍着笑,面无表情地将尸体收拾好。 “将军,您还好吗?”宁宴走过去,裴延指着她的脚,“不许过来。” 宁宴眼底笑意凝聚又被克制地消散。 裴延十分震惊,面前这女子到底什么神奇的人,不娇滴滴不怕就算了,居然还敢解剖。 简直就是煞神。 这种人就该丢战场去。 裴延想着,她刚才那蔫坏的德性,又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我请将军吃饭?这两日你帮了好大的忙。”宁宴笑着道,“我亲自下厨。” 裴延本来要拒绝,但听她说自己下厨,他决定报复她。 “那我要点菜。”裴延道。 “行,您点菜,随便点。” 裴延心情好多了,大度地原谅了宁宴。 宁宴见他不生气了,就将刚才查到的结果告诉他。 裴延理解了一下,凝眉重复道:“尸体不是马大婶,那是谁的?马大婶的尸体呢?” 宁宴负手走了两步,沉思着,“目前还不知道,只能再找尸体。然后分几步走,顺藤摸瓜去查。” 眼下两个线索,第一,城中有资格拥有马车的人家。 第二,年纪约莫四十几岁,一对家中有红木桌椅和饲养兰花的男女。 以及,女性常年有妇科病症,应该会经常看大夫。 “你再想想,那个红木桌椅上,还有什么?” 宁宴认为裴延的异能很好用。 裴延回忆了一下,道:“一张桌子上,上面摆着笔墨,抽屉是合上的……” 他喃喃念着,将画面里的细节都复述给宁宴听。 “桌角,”裴延正色道,“在桌角的位置,掉了一枚鸡血石的私章,边上还有雕刻的刀具。” 鸡血石印章,倒是和拥有马车的背景吻合了。 宁宴点了点头,“多谢将军了,我和余道林这就将尸体送回义庄。” 裴延扫着袖子让她走。 “将军记得来。”宁宴打了招呼就走了。 裴延看她扶着车的背影,眼露疑惑,马四上前来在他耳边道:“爷,北莽人打庆安县了,今天天开亮的时候攻城的。” “怎么这么迟才来送信。”裴延收敛了神色,进了军帐,将沿线图铺在了桌子上。 庆安县和子宁县都隶属于乾潭府,但两县中间还隔了两个县,相对较远。 “说是先来了一匹快马,但路上被人杀了,还是老百姓发现后报官的,这才又追了一匹给您报信。” 裴延脸色沉了下去。 “遣人去查一查,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连信兵都敢杀。” 马四领命。 “那庆安县那边怎么办?” 裴延看过信,北莽人只来了三千人攻城。庆安县驻兵却有三万,如果不是蠢货,北莽人是不可能打进城的。 “让人去盯着,有事回禀。” 宁宴和余道林一起从义庄回来,路上两人聊着案子。 “查马和红木家具的事情交给我。”余道林拍着胸脯道。 宁宴正有此意,她打算再去一趟火灾现场。 从早上开始她一直有个疑问,凶手杀了那两个老年男女后,为什么又要杀马大婶一家。 他的到底是为了掩盖前两人的死,还是一起报复杀人? 她其实倾向于前者,凶手真正的目标是杀这对老年男女,为了不被人发现,从而又杀马大婶一家,纵火后混淆尸体。 她的理由则是,那天晚上马大婶孙子过生辰,一家人都在,如果凶手要杀他们,这绝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而凶手却偏偏动手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不得不动手,否则他杀那对无名的老年男女的事就掩盖不了了。 所以,她查的方向,还是这对无名的老年男女。 不过,马大婶夫妻的尸体又去了哪里? “余镖头。”宁宴道。 “诶,我在。”余道林赶紧应她,“你说。” 宁宴思索了一刻,“根据徐春花的时间线,她们一家三口离开时,是戌时一刻左右,而起火时间大概是子时左右。” 中间只间隔了一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凶手要运送两具尸体过来,要搬运稻草,要迷晕马大婶一家,还要点火。” 宁宴凝眉道:“他来得及吗?” 余道林摇头,“来不及。除非,他不是一个人。” 说完他一拍脑袋,“对啊,他就不是一个人。” 因为从义庄偷尸的时候,用的是担架,这至少是两个人才能完成的。 宁宴点了点头,“那他会将马大婶夫妻的尸体放在什么地方?” 余道林垂着头思索着。 第26章 查出的身份 宁宴去了一趟火灾现场,但并没有收获。 第二天,余道林拿了个很有用的名单来。 “子宁县有马的人家。”余道林数了一通,“一共十七户。” 宁宴翻看着,余道林继续道:“我上午查了一遍,有九户家里没有四五十岁的老人。” “剩下的八户都有。这八户我都打听过了,只有这家的老人出门了。” 余道林指了一个他画了线强调的名字。 “杨员外?”宁宴看着余道林写在第二页的介绍,“招赘的女婿?” 余道林细细说了一遍。 杨员外是本地商户,和张兴本他们都认识,在商会里也很有威望。他育有一儿一女,但儿子十七岁的时候出门游玩,淹死了。 留下一个女儿,杨员外就招赘了个女婿,姓蔡。 蔡智恒是庆安县人,家里情况不知道,他进门后和杨家小姐生了一儿一女,但不幸都早夭了。 “但这个人很好,待谁都客客气气的。”余道林有些迟疑,“口碑很好。” 宁宴喝了口茶,出声道:“先不见这个人,外围查一查。” “我去找大夫打听,你想办法进他家里看一眼,有没有红木的桌子以及兰花。还有,马车也看一眼。” 余道林应是。 两人分头行动。宁宴找了几个大夫,打听了杨夫人的病情。 问到一位姓赵的大夫时,赵大夫应了她,“东四街杨府的杨夫人吗?” 宁宴点头。 “是老夫看的,怎么了?” “是这样,我家里母亲和杨夫人一个症状,听杨夫人说她在您这里看的极好,所以介绍了我们。” “只是我母亲没记住位置,又逢杨夫人出门去了,所以我只能瞎打听了。” 赵大夫听着露出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道:“小姑娘你运气不错,恰好问到我。” “你母亲腹痛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葵水时有时没有,有时候来了又化作一滩,止不住,看着吓人。” 赵大夫颔首,“杨夫人也是这样。我判断她腹中原有死胎未落,如今与自体长在一处,容为一体。上气下行皆不通,才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宁宴路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按照赵大夫这样的辩证,宁宴觉得还是符合那具无名女尸的状况。 她又打听了很多,约了这两天带母亲来看病,便要告辞。 “不过,”赵大夫忽然想到什么,“你说杨夫人出远门了?” 宁宴点了点头。 “二十二那天早上,我还去给她看病了,没听她说要出远门。” 赵大夫面露疑惑。 下午金树收了摊子过来找她玩儿,好奇地和文她余道林的事,“老大,你是要去兴隆镖局做事吗?” “怎么了?”宁宴整理手里线索,金树摇这头,“哦,兴隆镖局三门颓败很久了,没想到余镖头居然找到了你。” 镖局业务很广,一门是押镖走镖,二门则是守卫,最后一道门才是案门。 如今案门只有余道林和张潇两个人。 其他两门则依旧兴隆。尤其二门,这五年世道动乱,许多富贵人家来镖局租用能人异士做侍卫。 不同于押镖,守门的侍卫像是出租的商品,签了契约后就会固定一段时间,在这户人家做护卫。 唯独案门,因为收费高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重金求查案。 “你觉得不能去吗?”宁宴抬头看他一眼,问道。 “也不是,总归是兴隆镖局,树大繁茂很多人想进都进不了。” 宁宴点头,正要说话,余道林进门来。 看到金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亟不可待地和宁宴道:“我进了杨府,杨员外的书房里有个红木大书桌,不但如此,杨员外还特别喜欢雕刻。”biqμgètν “他送了不少鸡血石当礼物给别人。” “兰花呢?”宁宴问道。 “有!杨夫人最喜欢莳花弄草,院子里种了十几盆名贵的兰花。” 他说着,兴奋地看着宁宴。 “怎么样?要不要上门会一会蔡智恒?” 宁宴说不急,她和余道林当晚上在杨府外蹲守,蔡智恒很早就回家了,喝了酒但没有醉意。 他看上去三十左右,中等身高,容貌生得也很清秀,气质儒雅。 单看着,确实不像是个杀人越货的恶人。 蔡智恒回了卧室,宁宴趴在屋顶听着,里面是夫妻在说话,听不清楚,但感受上觉得夫妻感情应该不错。 过了一会儿,蔡智恒出来倒洗脚水,他夫人在房里喊他。 他提着脚盆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花园发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回了房里。 宁宴连着跟踪蔡智恒两天,这个人行事确实单一,每天不是在家里,就是巡视铺子。 晚上和朋友相约去春花楼,也只是小酌了两杯,不但不贪杯,就连陪酒的花娘都没有喊。 快到亥时,他都会准时回家。 “问过了,杨员外和杨老夫人二十二下午启程去的庆安,说是杨老夫人的哥哥不大好,他们回去见最后一面。” “庆安多久脚程?” “快马来回三天,如果是坐驴车,得四天。” 宁宴让余道林跑一趟,她继续跟总蔡智恒。 “行,我这就回去取马,马上就走。” 宁宴则又守在杨家的米粮铺子外,蔡智恒一上午都在铺子里,待人接物算账跑堂,事事亲力亲为。 看得出铺子里的下人对他很信服。 一直到晚上,他又和昨天一样,和朋友约去春花楼,坐了半个时辰就回家了。 宁宴拢了拢领子,蹲在屋顶上。 快到半夜的时候,本来熄灯睡了的蔡智恒忽然蹑手蹑脚出来了。 他避开巡夜的婆子,走得很轻。 他到正院的时候停了一下,宁宴以为他会进去,但没有想到他却去了书房,一整夜都没有出来。 “奇怪。”宁宴一直等到天开亮的时候,才从书房来,他迎着晨曦打了哈欠,笑盈盈地和家里的下人打招呼。 稍后蔡智恒出了门,又像往常一样去铺子里做事,毫无异象。 隔了一天,余道林回来了。 “宁宴,你猜怎么着。” 第27章 杨家的人 “杨老夫人的娘家说,老两口根本没有回去。” “不过杨老夫人的兄长确实病重了,昨天去世的。” 宁宴现在很好奇,蔡智恒的要怎么圆这件事。 没让她等很久,当天下午庆安县报丧的人一来,一切都明朗了。 杨家老夫妻根本没回家。 杨娇娘和蔡智恒立刻让人去找,宁宴跟着他们,一位长相精瘦的小厮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杨老夫人的一只鞋,还有杨员外的一把扇子。 派人下去找,则在悬崖下发现了碎裂的马车。 马车附近残留了不少干涸的血迹,马的碎肉,以及一些破碎的衣服,但尸体却不见踪影。 捕快加家里的小厮,搜了三天三夜,依旧毫无线索。 根据现场马的碎肉来看,应该是被猛兽啃食了,所以两个人的尸体也不见了。 杨娇娘哭得死去活来,请族里的人帮搭了灵堂,向外报了丧,说的是回庆安县的路上,遇到了山匪,遇害了。 毕竟杨员外带的另一车的衣物和贵重药材礼物,不见了。 “怎么办?堵不堵蔡智恒?”余道林问宁宴。 “走!” 宁宴进门,灵堂里不少人都认识她,因为上次商会解说案件的时候,这里的好多人都在。 宁宴一一抱拳寒暄过,又正色上去给杨员外夫妻上了香。 “节哀。”宁宴和杨娇娘打了招呼,对方哭得眼睛红肿,回了礼,“谢谢了。” 宁宴看向蔡智恒,他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冲着宁宴和余道林抱了抱拳头。 中间休息的时候,宁宴正喝茶,杨娇娘忽然找到宁宴,闲聊几句,杨娇娘哭着道,“要知道出事,那天怎么也不会让他们回去的。” “夫人亲自送他们上车的吗?” “是!看着他们上车的。” 杨娇娘哭了一阵,忽然问道:“宁姑娘现在还接案子吗?” “接的。”宁宴的视线,划过人群,找到了蔡智恒。 他正在和个一个容貌十分漂亮的少年在说话,两人简单几句,少年离开了,蔡智恒则忽然朝她看过来。 宁宴没躲避,和他微微颔首,蔡智恒也点头示意。 “我、我能不能求你帮我找凶手。”杨娇娘擦着眼泪道,“他们好端端的出门,却遭此劫难,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他们报仇。” 不等宁宴答应,蔡智恒走了过来,“表哥他们要出门,可要安排人引路?” “我这就去看看。”杨娇娘让宁宴稍等,她则去了后院,蔡智恒扶着杨娇娘,回头看了一眼宁宴,没说话。 余道林递了半个橘子过来,低声道:“我现在看这人,觉得邪乎了。” 宁宴在原处等杨娇娘,但她回来的时候,却改变了主意。 一句没有再提个让宁宴查土匪的事。 蔡智恒要扶杨娇娘离开,宁宴却拉住了杨娇娘,“夫人,我有几句想问你。” “你问。” 宁宴看了一眼蔡智恒,然后道:“借一步说话。” 蔡智恒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松了手。 门外,宁宴开门见山问杨娇娘,“夫人不觉得蹊跷吗?” 杨娇娘一愣。 “一行十几个人,无一生还便罢,可竟整整八天,没有人发现。” “那些随从的尸体在哪里?我从未听过,土匪杀人还帮埋尸的。” 杨娇娘错愕地看着宁宴,“你、你什么意思?” “夫人可想知道真相?” “想,当然想。”杨娇娘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只不过,我们私自查,衙门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宁宴摇了摇头,“那是我们和衙门的事,您不必介入。” “好!”杨娇娘一鼓作气,红着眼睛道,“查!若查清楚了,替我爹娘报了大仇,我一定重金酬谢。” 宁宴颔首。 临走前她又提出去参观她家,杨娇娘立刻让人带宁宴去了后院。 宁宴和余道林径直去了杨员外的书房,进门就看到了一张很大的红木书桌。 书桌的一角摆着一块雕刻了一半的鸡血石。 和裴延描述的一模一样。 最后的画面是书桌前,但她尸检的时候,尸体的头部和身上都没有外伤。 她猜测,凶手也用同样的手法,将杨员外迷晕的,再杀死。 但她有个疑问,如果案发现场是这里,那二十二下午,杨员外夫妻又是怎么众目睽睽之下坐车走的呢? 杨娇娘说了,她亲自送父母上车的,一行两辆车,加上随从和他们夫妻,得有十三四个人。 宁宴此刻想不通这个关节。 她四处打量,目光被墙上一块空白处吸引,看着像是挂的装饰画被人拿走了。 墙皮颜色还很新,应该是新拿走的。 宁宴若有所思。 忽然有人推门,宁宴以为蔡智恒来了,但她回过头去,却看到了秦三和乔路。 “宁宴!”乔路扶着刀,上下打量着宁宴,目光很不屑,“你在这里干什么?” 宁宴耸了耸肩,“得了杨夫人的委托,帮她找出害她父母的真凶,于是就先来书房看看。” 乔路脸色变了变,又嗤笑一声。 “那正好,我们也得这家主人的报案,查找凶手。”乔路用食指叩了叩桌面,“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有官府发的镖局执业牌,遇到公职查案,也得遵纪守法,退后避嫌。” 秦三正在书房里翻看东西,沉默地扫了一眼宁宴,没说话。 “是吗?那就祝各位公差办案顺利。”宁宴扫了扫袖子,“我看完了,几位继续。” 她拂开了乔路,径直出了门。 “什么东西。”乔路火大的很,“她真当自己神捕?” 秦三无所谓地笑了笑。 宁宴走到院子里,蔡智恒正在和一个婆子说话,听到脚步声他转过来看着她,微微颔首。 “是你报官的吗?”宁宴开门见山地问他。 蔡智恒颔首。 “父母意外出事,又没有凶手,肯定要一查到底的。”蔡智恒语调柔和地问宁宴,“不过我有点好奇,宁姑娘为什么来我家?” 宁宴得杨娇娘委托,在他看来是宁宴有意为之。 所以,在宁宴登门前,她就有了不得不登门的理由了。 “我和杨员外有过一面之缘,得知他出事后,特意登门吊唁。”宁宴盯着蔡智恒,“蔡老爷不必多虑。” 蔡智恒目光动了动,随即摆手道:“我不会多想。不过,你既得我夫人委托,那还要请你多费心了。” “会的。” 宁宴说完便往外走,蔡智恒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宴的背影,待她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他才慢慢收回目光,半垂着眼帘,自信地勾了勾嘴角。 宁宴和余道林重新碰头。 “打听得如何?”宁宴问他。 “是这样。二十二未时正,蔡智恒和杨娇娘一起送杨员外夫妻登上的马车。家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另外,蔡智恒和杨员外夫妻相处的很融洽。”余道林面露疑惑,“我问过了,家里的生意,现在都交给蔡智恒了。他这个女婿手里的东西,比杨娇娘还要多。” 宁宴在花园里坐下来,看着贺池塘里波光粼粼的水面,若有所思。 “这么说,他没有杀人的动机?” 想吃绝户就是为了钱,可现在杨家的产业都被他握在手里了,他应该就没有杀人的动机了才对。 “对!”余道林摸着下巴,“而且还有一点。” 宁宴示意他说。 “二十二下午,蔡智恒将老两口送走后,他一直在米粮铺子里,那天下午他们上货,很多人看到他了。” 宁宴点了点头。 没有动机,没有时间,而且杨员外夫妻明明坐了马车离开了,为什么又回到书房了呢,这和裴延看到的死者生前最后的画面对不上。 难道是裴延的异能看错了? 或者是有出入? 第28章 一盒桃酥 宁宴打算先回家,她需要整理目前掌握的线索。 “去镖局,你还没去过。”余道林极力邀请宁宴去一次,“张潇今天也回来了。” 宁宴摆了摆手,“等案子查案我再去不迟。” 余道林没反对,他现在什么都听宁宴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回到家里,宁宴拿出纸和炭笔,画了两个案子的导图。 马大婶家的纵火灭门案,现在缺的是马大婶夫妻的尸体,“但从线索来看,马大婶一家不像是主案。” “而杨员外夫妻被害案,谜团更多。他们到底在哪里死的,是坐车离开后被害,还是在家里就已经死了。” 余道林点了点头最后一条,“你倾向于哪个?” “我倾向于相信裴将军,死者生前最后的画面是在书房。否则,”宁宴顿了顿,“凶手没有必要再去杀马大婶一家。” 她将两个案子并为一个,一个是主案,一个是从案。 余道林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要解决的有两点。”宁宴和余道林道,“第一,查到蔡智恒的作案动机,第二,弄清楚他作案手段,人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余道林点了点头。 宁宴低头写写画画,“关于蔡智恒没有犯罪事件这个疑点,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不动手,让别人来做。” 这样他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是这样,那在宁宴看来,本案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杨员外被害的第一案发现场,以及消失的那些随从和马车。 两人又将要做的事整理了一下,宁宴和余道林再次出了门。 假设蔡智恒真的是凶手,那么他为什么杀杨员外夫妻呢? 宁宴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巡视了杨家所有的铺子,和很多的伙计聊天。 大家对蔡智恒的印象都很好。 有几十年的老掌柜,对他更是当家里小辈,赞赏有嘉。 “越完美的人,就越有问题。”宁宴抱臂靠在路边,和余道林一人一块烧饼干嚼着。 她随口问道:“余镖头,你如果入赘的话,会不会有遗憾?” “那肯定有,哪个男人好端端的会入赘。”余道林凑过来,扬眉道,“这种情况,不是家里很穷,就是男人心够野。” 但据他所查到的信息,蔡智恒家虽不富裕,但也不至于穷到入赘的地步。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爱情?”宁宴问他。 余道林一愣,哈哈笑了半天,拍了拍宁宴的肩,“这也不是不可能,但通常这种情比金坚的,都是女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他的。” “尔后呢,男人有骨气不用妻子的嫁妆,推三阻四最后用了,或考功名或做买卖,总之最后成功了。” “再然后就想抛弃糟糠妻,另娶月貌花容的小姑娘。” 宁宴笑了,余光瞥了他一下,“流程你很熟啊。” “戏听多了。这情啊爱的,男人多数比女人理智点。”余道林站累了,在路边坐下来。 宁宴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那蔡智恒入赘,是因为爱情吗? 如果不是,那他是为什么呢? “走!”宁宴收了半块饼子,余道林小跑着跟着她,“去哪里?” “瞎猜没用,不如直接去问。” 宁宴没去问杨娇娘,而是将杨娇娘的乳娘请出来。 饶了几道弯,宁宴闲聊问起成亲的事。 “您说入赘啊,是我家老爷认识姑爷的,说他为人谦逊敦厚,是为良配。” 乳娘说起老爷,又红了眼眶。 “一开始姑爷还不愿意,后来见了我家小姐,他才同意。” “才子佳人,登对的很。” 宁宴还真是吃惊了一下,“所以,因为爱慕才入赘?” 乳娘点了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那时候蔡姑爷多大?” “二十一,我家小姐十七。” 二十一岁没成亲吗? “没有。说是家里穷,原有个未婚妻,但退婚另配别家,他独身一人来子宁县谋生路。”乳娘道。 宁宴点了点头,乳娘正要走,宁宴忽然问道:“两个人不准备再要孩子了吗?” 他们成亲十载,先后生的儿女都早夭了。 “我家小姐不能生了。”乳娘说着红了眼睛,“大夫换了不知几位,吃的药都能用篓子装,可就是没用。” 也太巧了。 “还有个问题。杨员外下午启程去庆安县,按您的经验,他们会在哪里歇脚?” 半天到不了,肯定要找地方歇脚的。 “您要这么问,我觉得十之八九在家里的别院,距咱们这大约坐车两个时辰。”乳娘说完,宁宴又问道,“和出事的悬崖离的多远?”ъitv 乳娘迷茫了一下,她说她不知道,“你等等,我喊个人来。” 她进去喊了个小厮出来,小厮很机灵,立刻就道:“不远,那边靠着月湖和青山,风水是出了名的好。” “从别院到悬崖,顶多两刻钟。” “这么近啊。”宁宴抬头看看天,和两人道了谢告辞走了。 拐了一道弯,宁宴让余道林回去取马,他们去一趟别院。 余道林一口应了,又为难地说只有一匹马。 “知道了。”宁宴在路边,随手买了两盒桃酥,提在手里对余道林道,“你去军营外等我。” 宁宴见到裴延时,他正准备出门。 看见宁宴,他挑了挑眉头,“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给您送礼来了。”宁宴将桃酥塞裴延手里,努力笑得真诚一点,“将军近几日过得可好?” 裴延低头扫了一眼桃酥,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不到你时,我过得极其地好。” 宁宴撇了撇嘴,又露了笑脸。 裴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这个女人笑得不怀好意。 “有话说有屁放!”裴延道,“没事别笑,渗人。” 宁宴最终借到了马,她前世也会骑马,但只是会骑,但想余道林那样策马狂奔,她还要练。 但她学东西快,裴延指点了她几下,她就会绕着马场跑起来了。 “那多谢将军了,明儿给你还回来。” 裴延摆了摆手,轻飘飘地道:“马丢了,拿你命赔。” 宁宴又冲他笑了笑,“好的,裴将军。” 裴延又是一身鸡皮疙瘩,提着桃酥走了。 宁宴策马便出了军营,裴延看着她的背影吃了一脸灰,气得将桃酥丢给守门的,走了十几步又回去抢了回来。 中间休息了一刻钟,下午申时,他们找到了杨家依山傍水风水宝地的别院。 第29章 见鬼了 杨家的别院有个老奴守着。 两个人说了身份,直接问老伯,“二十二的晚上,杨员外在这里住的吗?” 宁宴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院子。 院子不算大,前后两进,院子里栽了蔷薇和桃树,都是些好饲养的花草。 过了二门后面是主人家住的,约莫七八间。 除此以外,院中没有停马车之类的,只靠墙放着一架板车。 “回了回了。”老伯请宁宴和余道林去客厅坐,他煮茶上来,“二位是小姐请来找凶手的吗?” 宁宴颔首。 “劳驾你和我细细说说,杨员外一行人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老伯应是,在他们对面坐下来,“老爷到的时候,差不多是酉时过半,一行两辆马车。老爷下车后和夫人在院子里看了看,然后就说了累了,回房去歇息了。” “晚饭是随行的婆子做的,也简单,就是阳春面。老爷和夫人没出来吃,吃完就洗漱休息了。” “我安排了其他人的住处,又给马喂了草,歇下的时候大约快子时了。” “第二天一早卯时正,老爷和夫人就起了身,说要赶路,带的点心车上吃的。” 余道林打断老伯的话,“是二十三早上?” “对,二十三早上。”老伯道,“您放心,我没老糊涂,才几天的事不会忘。” 余道林瞠目结舌。 要知道,二十二夜里马大婶家起火,杨员外夫妻的尸体,就已经在火中烧成炭了。 “出鬼了。”余道林骂道。 宁宴在院子里走了几步,随手折了一枝花,问道:“老伯看到杨员外和老夫人的脸了吗?” “看到了啊,”老伯道,“就面对面,老爷还问了我几句。” 余道林六尺高的男人捂着嘴瞪圆了眼睛,发出了呜的一声,“真的出鬼了吗?” 鬼吗?不可能有鬼,宁宴兴致更高了,“杨老爷和杨老夫人,有没有和以前不太寻常的地方?” 老伯想了想,“要说不一样,夫人担心娘家人,一直没说话。老爷喉咙好像染了风寒,说话声音哑的很。” 风寒?宁宴踱步往后院去,“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老伯带他们去了。 一间修装得颇为贵气的卧室,和杨员外在杨府的卧室差不多,宁宴停留在床前,床铺已经整理过,看不出什么。 宁宴又去了书房。里面很简单,摆着一张寻常书桌,挂着的笔摆着的墨块,看着像很久没有用过了。 “这里没有红木的书桌。”余道林低声道。 宁宴又看过其他房间,最后回到卧室,指着床问老伯,“你进来收拾的时候,床铺是什么样子的?” 老伯愣了愣,回忆道:“和寻常没什么不同啊。” 宁宴让他凭着记忆还原杨员外夫妻离开这里后,这个卧室的样子。 老伯虽然不懂宁宴的目的,但还是依着她的话行事。 过了一刻,老伯将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尝试着恢复到原样。 宁宴站在床边,指着枕头,“是这样放的吗?” 床上两个荞麦枕,一个枕头搭在另一个上,一床被从外朝里面掀的。 茶碗两个用过,东西边各有一个。 “帐子呢?”宁宴问老伯,老伯回她,“勾着的。” “杨老爷摇扇子吗?” 二十二和二十三两天,天气还是热的,晚上也有些闷热。 她去救火的时候,烤得头昏脑涨。 “没有。”老伯想了想,很肯定地道,“没有。” 宁宴又停了一刻,和老伯告辞后去了悬崖边,据杨家的小厮说,是在悬崖边上找到的杨员外的扇子和杨老夫人的一只鞋子。 宁宴弯腰看了看,悬崖非常深,底部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不算偏僻,去庆安可以走这里,也可以走官道。 官道较远,小道更近一点,但路比较颠簸。 宁宴问了附近的百姓,“这附近一带有土匪吗?” “原来是没有的。但是从七月初开始,确实有一股土匪出没过。” “抢了三四次,不少人都说了。但也没有杀人,我们起初都没当回事。” “哪想到,这些人居然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宁宴问他们可知道土匪在哪里占山。 这附近山不多,只有正前方的青山。 “那伙人来无影去无踪,谁都不知道。” 宁宴点了点头,在悬崖边走了几道,低头查看了地上的脚印,和余道林道:“这里的马蹄印也未免太少了。” 地面干干净净,只有浅浅的车辙印迹。 难道土匪是徒步来抢劫的? “是很古怪。”余道林忽然用手肘拐了一下宁宴,宁宴抬头,就看到秦三带着人往这边来。 秦三扶着刀,绷着脸站在宁宴面前,“二位在干什么?” “查案啊。”余道林冷嗤一声,“比你们早,你也太迟钝了。” 秦三冷冷地盯了一眼余道林,又转过来问宁宴,“宁姑娘真要进兴隆镖局?” “她不进镖局,你让她进衙门吃皇粮啊。”余道林抱臂拦在宁宴前面,对峙秦三,“哦,如果你不让能让她吃皇粮,就少说点没用的。” “啊,我知道了,”余道林打了个响指,“你是怕宁宴能力太强,让你们这些吃皇粮的蒙羞?” 秦三瞪着余道林,“我没和你说话,滚一边去。” 余道林拔了刀,秦三以及其他捕快也拔出了刀。 “都是查案,打架就没意思了。”宁宴含笑推了秦三的刀,“多谢秦三爷关心,我呢也就谋个生计,以后办事遇到了大家互相多关照。” 秦三不屑地冷哼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秦三收回了刀,转头就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盯着宁宴,“既然道不同,以后我不会再对宁姑娘客气。” 宁宴挑了挑眉,“他对我客气过吗?” 余道林使劲摇头。 上次她还帮他查案来着,最客气的一次,应该就是查看两具自燃尸体时,给她行了方便。 “你和他有仇?”宁宴问余道林。 “师兄弟。我们一起进衙门当捕快,他为了当捕头,栽赃我受贿,把我踢出了衙门。”ъitv 余道林啐了一口,“这种人,你别和他接触,脏!” “走,来日方长!”宁宴负手走在前面,余道林点着头,牵着马跟着她,“他们来了,咱们要快点才好。” 宁宴给裴延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回去,她和余道林又快马去了蔡智恒的老家。 两天后回来,直奔杨府。 第30章 都很自信 杨家的丧事已经办完了,杨娇娘病着躺在房里。 家里的下人忙忙碌碌。 宁宴进门的时候,蔡智恒正吩咐一个少年办事,看见宁宴他让少年走了,上前略抱了拳。 “二位回来了,可查到什么?” 宁宴回身打量着离开的少年。 “当然,收获很大。”余道林目光灼灼地看着蔡智恒。 蔡智恒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平静了情绪,笑了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我家夫人正等着二位呢,请。” 宁宴微微颔首走在前面,蔡智恒跟在她身后,走了七八步宁宴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蔡智恒。 “蔡老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宁宴道。 蔡智恒一愣,没想到宁宴突然问候他,他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家里人的事,再辛苦都是应该的。” “也对,家里人。” 宁宴进了房里,杨娇娘用布条扎着头个,靠在床头和婆子说话。 “宁姑娘,余镖头。”杨娇娘问道,“听说你们去别院了,怎么样,查到土匪了吗?” 宁宴看了眼蔡智恒,含笑道:“找到了,后天我就递案卷去县衙,让他们出兵抓人。” “那太好了,”杨娇娘激动地抓着宁宴的手,“那些畜生,抓到了以后,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宁宴颔首。 蔡智恒忽然插嘴问道:“这些土匪什么来路?” “这还不知道,等抓到了人再审。”宁宴道。 蔡智恒听着一愣,神色蓦地轻松了一点,他微微颔首,“二位果然能力卓越。” “客气客气。”余道林一点不谦虚地道。 宁宴在杨府没坐多久,和杨娇娘约了后天的时间,她就回家去了。 “我先回镖局,明儿你过来,我在镖局等你。”余道林也打了个哈欠,牵着马晃悠着走了。 他们一走,蔡智恒就从门内走了出来,神色不明地站在门口,过了一刻,他喊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年,和他耳语了几句。 少年急匆匆走了。 少年一走,宁宴居然又从侧面的巷子里出来。 她靠在墙头,手里拿着把扇子,自在地扇着风,不急不慢地跟着少年。 临着傍晚,宁宴回到家,倒头便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被余道林拍门喊醒,“宁宴,宁宴快醒醒。” “出事了。” 宁宴披了件衣服,懒散地站在门口,“嗯,什么事。”ъitv “昨天晚上,秦三他们找到了土匪,可十一个匪人全服毒死了。” 宁宴冷笑一下。 “后来呢?”她打水洗漱,余道林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他们也掌握了线索。不过,杨员外的案子先不提,刘强杀人案,明天肯定要升堂了。” “怎么办,今天提交卷宗吗?” 余道林心里没底,明明她和宁宴走的一样的地方,见了一样的人,为什么宁宴有眉目了,而他还是云里雾里的。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着急上火。 这边要过堂了,这边土匪又死了,真是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洞眼。 “那就升堂。”宁宴喝了口茶,朝铺子前面走去,“忘记问你,女子能上公堂吗?” 余道林点了点头。 “可以。只是公差不要女子,其他的规矩,本朝还是比较松的。” 宁宴点头,“那就更好了。” 她不着急了,就等明天升堂。她太想亲耳听一听,属于蔡智恒故事 “阿宴,爹娘明天回来,我下午去买新被褥,你有空陪我一起不?”柳叶两三天没见到宁宴了,抱着她胳膊说着话。 宁宴说行,“今天闲。” “好的。”柳叶跳起来,给他们拿了两笼包子,“你们吃早饭,我忙去了。” 她和柳占两个人忙不过来,又请了一个帮工,金树晚上还会过来帮忙。 宁宴吃得很快,又看着余镖头,“吃完了,搭把手?” 余道林嘴角抖了抖,没敢拒绝,“成、成啊。” 跑堂的多了起来,就没有那么多人等了,忙忙碌碌一早上,下午宁宴去买被褥的时候,看中了一套男装。 她在身上比了比。 “男装比裙装方便点。”宁宴顺手买了两套男装,柳叶闹着说好看,“阿宴要是男孩子,我一定嫁给你。” 宁宴搭着柳叶的肩膀,笑着道:“那表姐这辈子就跟着我。” “那说好了,男人都没好东西,我这辈子就跟你了。”柳叶咯咯笑着,正要说话,忽然脚步一顿,指着对面的满月楼,“那是不是徐春花的男人?” 青天白日逛花楼。 “呸!刚说男人没有好东西,这就来个现成的。” 宁宴盯着王浩,就见王浩懒洋洋地剔着牙,晃晃悠悠往家的方向走。 “他哪来的钱?”柳叶脸色一变,“难道……难道马大婶一家是他害死的?” 宁宴冷笑了一下,低声道:“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秦三整理好卷宗,陪着王县令以及陈师爷将马大婶一家的案子重新梳理了一遍。 “刘强现在状态怎么样?” “很老实,没敢作妖。” “把这案子清了,明儿再过了杨员外家的案子,月底的两件大案就算彻底了了。”陈师爷笑着道。 不知道为什么,秦三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宁宴的脸。 她加入了兴隆镖局,接了纵火案,这边没查明白,居然又掺和到杨员外夫妻的案子。 还很认真地跑了外地调查。 他没弄明白,难道两个案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应该不会,他也查过,两家根本没有来往。 “时辰到了,走。” 王县令托了官帽走在前面。他今年五十有一,三十岁考中功名,在七品的位置上止步了二十年。 每每想起,他心中便会愤愤不平。 以前他还去江南赴任,现在倒好,遣到边陲小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升堂!” 王县令拍了惊堂木,一侧陈师爷喊道:“今日审纵火案。带凶手刘强!” 周人好讼,衙堂门每次开门都会有百姓闲着旁听,当热闹看。 今日升堂,门口的人更是挤挤攘攘,十分热闹。 稍后,戴着脚镣的刘强,由差役拖着上堂来。 刘强一上来,门口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因为刘强软塌塌的,好似全身没长骨头一样。 人怎么可能没有长骨头,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全身骨头被人打折了。 真狠。 门口,刘强的妻子发出凄厉的哭声,“当家的!” 刘强想回头看看她,但奈何动不了。 “孩子他大伯,”王氏抓着刘强哥哥的衣袖,“不是找人查了吗?他们是不是不行,是不是跑了?” 刘庆也蹙眉,余道林说好的早上在衙门口见,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人。 第31章 想不想听? 王县令拍了惊堂木。 问道:“堂下之人可是刘强?” 刘强应是。 “二十二夜里,徐长山和马氏一家五口被害案,你可认罪?” 刘强撑了一下身体,但没有成功,他声音沙哑地道:“草民,认罪。” 他刚才迟疑了一下,是在等刘庆说话。 因为刘庆告诉他,请了兴隆镖局的人查案,可他没有等到,又害怕再次被打,便认了。 “让他画押。”刘县令示意刘师爷,刘师爷忙提着印泥和卷宗,放在刘强面前,握着他的手沾了印泥,摁下了手印。 门口,徐春花一声,“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凶手认罪了,等他下去,你们一定要将他撕烂了丢油锅里啊。” 徐春华哭得撕心裂肺,刘强的妻子王氏也抹着眼泪,喊着冤枉。 “肃静!”秦三吼了一声,视线看过周围,不但没有看到宁宴,就连余道林也没有看到,他估计那两个人不敢来了。 王县令又拍了惊堂木,将本案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师爷。 师爷说他都记下来了。 “结案。”王县令大声道,“三日后,本官会将卷宗提审府衙,如何判朝中自有定夺。” 他说完这些拂开了官袍,正要起身。 就在这时,有人分开人群走到门口,“王大人,莫急。” 这一声,王县令脚下顿住朝门口看去,就见到一个容貌很清秀,个子高瘦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穿着青色的男装,这一身和她清冷的气质,竟丝毫不违和。 刘庆也惊喜地看过去,但又愣了愣,因为他不认识宁宴,但随即又在宁宴的身后,看到了余道林。 余道林冲着他挤了挤眉眼。 刘庆长长地松了口气,冲着余道林急急地抱了抱拳。 “你是何人?”王县令紧盯着宁宴,“你可知扰乱公堂是何罪?” 宁宴上前行了礼,摆了自己的腰牌。 “在下兴隆镖局,宁宴。” 在大周,镖局一旦拿到了衙门发放的执业牌后,就有等同捕快的资格。 在宁宴看来两者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吃皇粮办公差,一私人盈利自负盈亏。 其他的方面,几乎没有不同。 “兴隆镖局?”王县令又坐了下来,“你登堂,是为了纵火案?” 秦三沉着脸,紧盯着宁宴,乔路在后方已是骂骂咧咧,很是不爽。 “回大人的话,正是。”宁宴道,“在下受苦主所托,要求查明此案。” “经过七八日的查验以及走访后,得了不少的线索。得知今日大人过堂,便急匆匆赶来,提交卷宗。” 宁宴说完,余道林将卷宗提给了王县令。 王县令翻开了卷宗,越往后看脸色越黑,最后将卷宗丢在桌案上。 “一派胡言。这是查案,不是你小女子异想天开,野曲话本。” 哪里来的女子,通篇胡说八道。 他又指着刘强,“他有动机,有杀人的时间,稻草也是他家的,最后他自己都认罪了,这还不够?” 宁宴也皱眉。 她从秦三几个人办案的态度来看,子宁县官衙系统已是政以贿成,决疣溃痈。 现在看王大人,倒也明白了秦三几个人为什么胆子这么大。 上行下效而已。 “当然不够!”宁宴走到刘强身边,大声道,“不过,既然大人不信我卷宗上说的,那我就退一步。” 王县令皱眉,想知道她打算怎么退一步。 “我对纵火案的结案,提出质疑。大人若愿,便听我几句,若是不听也无妨,”她向上方抱了抱拳,“待王大人将卷宗提交府衙,我就越级喊冤,府衙不理去布政使,地方不理我就去刑部。” “大人,可得想好了。” 大周刑狱,县衙提交的案件,如果提交到府衙后,是不能再申请更改的,只有府衙核审打会重查。 如果发生这种事,对于一县掌权的仕途,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宁宴说着,背着手站在公堂上,毫不退缩地和王县令对视。 在她身后,余道林的汗刷一下冒了出来,他知道宁宴脾气不好,但没想到她这么硬。 这话,就算是他也不敢直接在公堂说。 但话又说回来,她说得还真有道理,王县令可以将她赶出去,但却不能拦着他去上诉。 她要上诉成功了,那王县令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余道林佩服不已。 门外,刘庆也是十分吃惊,他为官十多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就别说女子了。 “大胆!”秦三喝道,“公堂之上,不可对大人不敬。” 宁宴负手而立,“大人立在公堂,上是报效朝廷为圣上分忧,下则是治理一方保护百姓。如果到了你手里的案子查不明,那大人就是既不忠,又不仁。” 她说着,拂袖转身和余道林道:“走,我们去府衙。” “站住!”王县令呵斥了一声,指着宁宴,“牙尖嘴利,振振有词。” “成,本官就听听你要怎么证明,你卷宗所列的桩桩件件是对的。”王县令道,“如果发现你是戏弄本官,绝不轻饶。” 他重新坐回来。 宁宴收回了出门的脚,转过来和王县令抱拳。 “一切听大人吩咐。” “哼!”王县令冷嗤一声,他倒不是真的想听,而是真是怕宁宴。 他莫名相信,宁宴真的会告到府衙去。虽说她一定能成功,但光头上的虱子也烦人啊。 “是这样。”宁宴开始说案子,“二十二日子时左右,桂花巷徐家发生了火灾,一家五口人被人迷晕后,烧死在家中。” “由于离我家很近,我于起火后,也赶到现场参与救火。” “在火场内找到了五具尸体,分别是西厢房内两具,尸检后显示年纪偏大,东厢房三具,应该是马大婶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子。” 大家一边听一边小声议论,因为这些线索不是秘密,全城的人都知道。 “核查后,证明起火原因,是有人在房屋四周铺了稻草,淋上了桐油,以至火势刚起就无法收拾了。” “根据周围排查,具备作案动机和杀人条件的,就是刘强。” 宁宴转头问秦三,“秦捕头,可是如此?” 秦三冷着脸,没说话,打定主意不接她的话茬。 宁宴也不在乎,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这些线索,刘强被带回来衙门,并在第二天,他就认罪了。”宁宴蹲下来,提了提刘强的胳膊。 他的胳膊像一条没骨头的五花肉。 宁宴怎么抖,它就怎么动。 “姑且不谈刘强为什么认罪。现在我要说的,刘强不是这起纵火案的凶手。” 她话音刚落,乔路大声道:“说这么多废话,证据呢?” 处处想展现自己的能耐,他真是没有见过这么不安分的女人。 “急什么?你就是因为太急,才有我们站在这里说案子的机会哦。”宁宴回头扫了他一眼。 乔路气了个倒仰。 第32章 解释疑点 宁宴继续往下说。 “首先,本案有三个不合理的地方。” “第一,刘强如果要杀马大婶一家人,他为什么偏挑这一天。这一天,因为孩子过生辰,他的女儿女婿都在家里,对比其他日子,这天绝不是好时机。” 王县令皱眉道:“怒上心头,还问时间?” 宁宴微微颔首,“大人这样讲,也说得过去。” 门外议论的声音也掺杂进来,有人小声道:“确实,报复杀人气头上哪想得到挑时间。” “不过,”宁宴话锋却是一转,“不挑时间,多数是冲动杀人。可这个纵火案,凶手做的事可不少,按照他做的事,非但不是冲动杀人,还是个蓄谋已久的。” “所以,什么情况都有特例,要结合案子本身来分析。” 门外,大家都开始点头。 “这是第一个不合常理的。那么第二个就是,凶手做的事太多了。他用了下迷药、抱稻草,泼桐油,三个步骤作案。” “他既然怒气冲冲想要杀人,恨到极点,那么迷药迷晕后,为什么不直接用刀杀人?” 王县令皱了皱眉头。 秦三道:“这就要问刘强了。” 杀人的手法,当然是凶手决定的,他愿意多此一举,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还真当疑点来分析反驳? “这是第二。”宁宴也没搭理秦三,继续说,“第三,刘强既神不知鬼不觉花了大价钱买了桐油,为什么抱自己家里稻草?” “我当他光明磊落,明着放火。可他一开始并不认罪,所以,他用自己家稻草,是怕衙门查不到他,故意给出线索吗?” 陈师爷用笔沾了沾墨,看向宁宴,“宁姑娘好口才。但他认罪了。” “他怎么认罪的,在这里我不便指责,多言什么,但衙门里的人应该心知肚明。” 宁宴指了指地上烂泥一样的刘强。 衙门里的众人脸色皆是变了。 “以上,三点都是疑点。这三个疑点,足以推翻刘强是凶手的定论。” 王县令靠在了椅子上,翻了翻面前的卷宗,扬眉看着她。 没说话。 “既然推翻了刘强,那么我们先暂时假设,刘强不是凶手,再来看这个案子。” 乔路不想听了,拂袖坐后堂去了,不过依旧能听得到。 “凶手以上多做的几件事,非常迷惑。所以,翻过来想,这个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门口有个老伯问道:“是什么?” 宁宴回头看着老伯,含笑道:“掩饰。就跟旧墙上腻子,一层一层……他掩饰什么呢?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原本闹哄哄的门外,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听宁宴分析案件。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公堂上,这么条理清晰,层层盘剥一个案子。 说的人抑扬顿挫,听得人聚精会神。 “想来想去,我决定去一趟义庄,从尸体上找线索。”宁宴道,“但去了义庄后,不知是凶手心虚,还是过于急迫,他居然将五具尸体偷走了。” 百姓都还没听过这个事,此刻知道,一起发出唏嘘声。 “偷尸体?这尸体上有什么?莫不是揣着凶手的腰牌?”门外老伯道。 宁宴浅笑,继续说。 “好在我们根据线索,用了一夜的时间,在山里找到了五具尸体。” “我更加确信尸体上,一定有揭露凶手的秘密。” “于是我仔细验了尸。”宁宴省去了解剖的事,正要继续说话,余光一扫,居然看到了站在人群外,背着手神态轻松的蔡智恒。 蔡智恒冲着她点了点头,一派自在。 宁宴收回了目光,看向徐春花,“马大婶的右手的小拇指是不是没有?” “是,是的。”徐春花解释道,“我娘年轻时跟着我爹跑船,被夹断了。” 宁宴颔首,举着自己验尸的尸格,“惊奇的是,五具尸体,两具女尸,左右手的手指全部都是完整的。” “啊,什么意思?”人群一下子像油锅一样炸开来。 “能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尸体不是马大婶。” “这,这怎么可能?” 大家又惊又奇,唏嘘不已。 秦三脸色也是大变,这个事他不知道。 心里转过,他忽然联想到宁宴掺和杨员外夫妻被害案的原因,难道…… 怎么会? 他迅速去了后衙,翻了杨员外被害案的卷宗,又摇了摇头,“二十三的早上,杨员外夫妻分明还在别院,时间对不上。” 他放了心,又回了衙堂。 宁宴依旧在继续说,“……意思就是,马大婶夫妻失踪了,而凶手则将另外两具尸体,代替了马大婶夫妻,被烧死。” “那、那我爹娘呢?”徐春花问道。 刘庆听着也惊奇,他着实没有想到,请兴隆镖局帮刘强洗脱嫌疑,却见识到了宁宴这一番推演。 “不急,待我慢慢说。” 宁宴继续。 “这两具无名无姓的尸体,没了五官没了特征,无从查起。于是我只能回到偷尸人留下来的线索。” “义庄和埋尸附近,留下了马蹄印。” 方才那位接着话的老伯哎呀一声,拍手道:“妙啊,子宁县有马的人家没几个。” “对对,这下好查了。凶手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宴听着,隔空和蔡智恒又对视了一眼。 “子宁县有马的人家。一共十七户,有九户家里没有四到五十岁的老人。” “剩下的八户都有。” “而八户里,只有一户人家的老人不在家中,出了远门。” 王县令皱眉,乔路蹭一下从里面跑出来。 不知道是谁喊道。 “不会是杨员外?” 宁宴点头,“没错,就是杨员外!” 门外,杨娇娘遣来听宁宴说案子的小厮拔腿就朝家跑去,杨娇娘听着痴傻了好一会儿,才急匆匆坐车过来。 蔡智恒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 仿佛事不关己,并肯定不会和他有关。 “事后,我对两具老年尸体,进行了解剖。” 有人发出刺耳的惊叫声,“居然解剖?” 但没有人接这个话。 “杨老夫人生前有严重的妇科疾病,而我在女尸的腹部,找到了很多畸胎瘤,这种肉瘤所带来的病症,和杨夫人表现的一样。” “此事,我已和为诊脉的大夫确认过。” “所以,你就认定那是我岳父母,从而求我家查?”蔡智恒突然出声接话。 第33章 杀了的土匪 宁宴和蔡智恒对视。 “是的。”宁宴毫不避讳,“我正是因为这个线索,才去的贵府。” 蔡智恒没什么表情,示意宁宴继续说。 “正巧,杨员外和杨老夫人在去庆安县的路上,遇到了土匪,尸骨无存。” 王县令拍了桌子。 “如果本官没有记错,杨员外夫妻遇害的时间,是二十三的上午。而纵火案却发生二十二的夜里。” “对!”秦三抱拳回道,“大人没有记错,时间根本对不上。” “而且,”他转过来看着宁宴,“二十二下午,杨员外夫妻离开,到晚上入住别院,全程都有人证明,见到了他们。” “你说被火烧死的是杨员外夫妻,这也太不合理了。” 乔路啐了一口,“听她鬼扯,还将两个案子合并查,怎么好意思说的。” 现场闹哄哄的,里外的人都在讨论。 宁宴反而不着急,一副很有耐心的表情,等着大家说完。 蔡智恒一直背着手,兴致高昂地看着宁宴。 一盏茶后,众人终于聊完了。 她才开口,“既然猜测结束了,那我就继续说?” 大家都点着头,催着她说,王县令肚子里的火拱着,还不好发脾气。 “刚才大家议论得没错。关于时间,我也纳闷了很多天。”宁宴翻着卷宗,“我找不到原因,只能再退一步去看。” “假设,那两具尸体真的是杨员外和杨老夫人,那么,谁最有可能杀他们呢?” “根据家里下人以及认识杨员外夫妻的人说法,两位老人平时待人宽厚,是有名的善人。 这样的善人被人设计害死,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为财。” “等下。”乔路道,“他们分明就是土匪杀的,你这不是假设,是凭空设想。” 宁宴笑了起来,看着乔路,“你在说土匪的事?” 她都不打算现在提,没想到乔路自己说出来了。 “当然,我亲自带人去剿匪的,悉数斩杀一个不剩。这难道还有假?” 宁宴点了点头。 又确认地问了县衙的众人,“各位一起去杀的土匪?” “当然,共计十一人。虽没有将活人带回来,但他们对杀害杨员外夫妻的罪行,现场供认不讳。” 说着,还取了画押的口供出来。 宁宴扫了一眼口供,又回头看了一眼蔡智恒,蔡智恒自信地看着她。 可不等宁宴说话,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随即人群分开,裴延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戎装,手里摇着马鞭,大声问道:“谁杀的马匪?” “将军!” 所有人赶忙行礼,王大人也急匆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将军怎的来了,请坐。” 裴延扫了一眼宁宴,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翘着二郎腿,意味深长地问乔路,“你杀的马匪?” “是,十一具尸首都带回来了。”乔路躬身回道。 “在我的治下有马匪,我却不知道。”裴延支着面颊,马鞭轻轻拍在椅子腿上,发出铿铿的声音,“这是我的失职啊。” 王县令等人大惊失色,他赶忙解释,“将军日理万机,几个才起势的土匪,将军不知情实属正常啊。” 裴延看着他,挑了挑眉。 “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没见过我很是遗憾,你将土匪的尸体,抬上来我看看。”ъitv “看看哪些个狗胆包天的人,居然敢在子宁县占山为王,杀人越货。” 王县令的汗刷一下冒了出来,本来想劝几句,可他不敢,只好给秦三几个人打眼色。 蔡智恒目光也闪烁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来。 “将军息怒,”秦三抱拳道,“他们的死,其实将他们抓住,让他们画押口供后,他们集体服毒自杀了。我们只能将尸体就地掩埋了,这过了三四天了,现在找出来,恐怕、也、也开始腐烂了。” 裴延一脚踹在秦三腿上。 “所以,没验证没上报,人就在你手里死了?” 秦三噗通跪了下来,磕头道:“小人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自杀。” 宁宴呵了一声,“所以,这些人是不是土匪,你们也不知道喽。” “你闭嘴!”衙堂上,所有人捕快一起冲着宁宴大喝,前所未有的整齐。 这个女子,太讨厌了。 “你们闭嘴!”裴延马鞭啪地一抽,“她质疑得不对?怎么证明那十一个人是土匪?” “小爷将你们绑着送山里去,你们是不是也是土匪?” 秦三汗如雨下。 “将军,那些人肯定是土匪,周围的百姓都能作证。”乔路也跪在边上,他一跪其他人都跪了下来,向裴延保证,“将军,我们拿项上人头保证,那些人肯定都是土匪。” 宁宴挑了挑眉,抱臂看着这群义正言辞的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正直伟大。 其实呢,不过是些蛇鼠之辈。 “行,”裴延指了指这些人,“如果不是,就割下你们的脑袋,挂城楼去。” 连着王大人在内,县衙内所有人面色大变。 秦三的后衣襟已经湿透。 裴延让人去查,又冲着宁宴挑了挑下颌,示意她继续。 宁宴回头看了一眼蔡智恒,此刻他已扶着杨娇娘,站在了门口。 杨娇娘见宁宴看过来,哽咽地问道:“宁姑娘,您说马大婶家的两具尸体,是我父母吗?” 宁宴颔首。 “可、可他们没有说错,二十二下午我亲眼看到爹娘坐车离开的。” 杨娇娘想不通,顿了顿她道:“难道路上被歹人带回来了?” “那别院的顾伯的证词怎么说?二十三的早上他可还和爹娘说过话。”蔡智恒接着话。 杨娇娘忧虑地看着宁宴,她觉得宁宴应该查错了。 “是啊,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凶手到底怎么做的呢。” 宁宴一顿,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她吊了起来。 “直到,我弄清楚了凶手的杀人动机,接下来的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第34章 杀人动机 “杀人动机?” 有人重复道。 裴延挥退了王大人送上来的茶,兴致很高地等着宁宴分析案件。 他最近很忙,今天总算得空,恰好赶上她分析案件。 还不错。 “刚才裴将军说过,子宁县没有土匪。”宁宴重复强调了一遍,“我不知道子宁县有没有土匪,但我能肯定,杨员外夫妻,不是土匪所害。” “他们被害的第一现场,也不是在杨府的别院,而是在子宁县的杨府。” 她说着,转过头去看杨娇娘,“在他们亲生女儿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害死。” “什么?”杨娇娘惊呼出声,“可……” 她本来想重复说,她亲眼看到父母离开的,可转念一想,宁宴已经听过这话,她不可能明知故问,老话重提。 “这样,我来说个故事。” 宁宴看着蔡智恒挑了挑眉,“十五年前,有个少年喜欢上了一个人,两人情投意合一心想要长相厮守。” “可惜,双方家人都不同意。于是少年和他喜欢的人私奔了。” 宁宴说着,余光扫了一眼蔡智恒,他脸色可没有刚才好看了。 杨娇娘则是一脸狐疑。 “这一私奔,就是三年,从十五到十八岁,少年和他喜欢的人,度过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大家越听越糊涂。 “他们本以为幸福会持续,可天公不作美。他们被人找到了。他喜欢的那个人不得不跟着父母回家。” “但又太过思念他,于是他喜欢的人在半道又逃了。为了见他一面,跋山涉水。” “但不幸的是,他喜欢的人失足落水,意外溺死了。” “那年少年十八岁,他喜欢的人十七。” 这话落后,杨娇娘偏了偏头,和一直扶着她的乳娘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脸迷茫,却又隐约联想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十五年前死了少女,和今天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王大人追问道,“你是想说,溺水死的少女,是受杨员外迫害?” 不但王大人这么想的,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是少年。”宁宴一顿,“这是两个少年相爱的故事!” “什么?”所有人不敢置信,一片哗然,“两个少年?” “难怪双方父母不同意,两个人去私奔。” 大家又嘈嘈切切议论起来,什么伤风败俗,什么惊世骇俗之类的话。 杨娇娘却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地问宁宴,“死去的那个少年,是、是谁?” “是杨毅。”宁宴回他。 杨娇娘噗通跌坐在地上,“所以、所以我哥溺水死了,是因为此事?” 她一直不懂他哥哥为什么溺水了。她记忆中,哥哥是会凫水的。 她记得那段时间,他父亲在家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带了不少人出去,她一直以为是生意上遇到了纷争。biqμgètν 可是没过几天,他父亲就带回来哥哥的尸体。 母亲哭得晕过去,父亲也一夜白了头。 “所以呢?”裴延想听下文,提醒宁宴继续说。 宁宴颔首,“杨毅死后,杨家没了儿子继承香火,于是在杨娇娘及笄后,便为他择了一个赘婿。” 大家都将视线投向了蔡智恒。 蔡智恒脸色不好看,但一直挺直着腰板,对宁宴所说的话不给任何反应。 “赘婿进门后,上孝顺父母,下敬待妻子,家里家外无论哪方面都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不过,杨娇娘和赘婿的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他们先后生了两个孩子,但不幸都夭折了。” 有人叹气,那位老伯道:“杨家这可能是风水出了问题。” “杨员外虽苦闷,但他终归老了,无能为力了。”宁宴背着手,也叹了口气,“如果日子一直平稳地继续着,倒也是不错的。” “但直到有一天,杨员外遇到了一位故人。这个故人告诉了他,当年和他儿子私奔的那个人是谁。” 杨娇娘刚颤巍巍站起来,此刻听到宁宴这么一说,心头咚地跳了一下。 “这个故人说,当年和杨毅私奔的少年,名叫蔡智恒!” 话音落,现场一片死寂,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瞪圆了看向蔡智恒。 只因为,这太匪夷所思。 太为震撼了。 “你、你说什么?”王大人都被惊住了,“蔡智恒?” 宁宴颔首,看向蔡智恒。 “我说的故事对吗?蔡老爷有没有需要补充更正的地方?” 她当时得知蔡智恒是庆安县人时,她就觉得好巧,因为杨老夫人的娘家也是庆安县的。 她以为正是这层关系,蔡智恒才被介绍入赘杨府的,。 但实际却不是,她问到的人都告诉她,蔡智恒是先和杨员外认识,得了杨员外的欣赏,又因家境贫寒才入赘的。 但她去庆安后后,却发现蔡智恒家条件不差,虽有兄弟二人,可娶妻生子并不难。 如今,他的父母提起儿子入赘,也是满面羞耻不愿多谈。 所以宁宴一度以为,蔡智恒真的是因为爱情才入赘的。可她在庆安的又无意中听到一件事,当年杨员外的儿子杨毅,常年住在外祖家。 他读书的书院名叫松山书院。 而好巧不巧,蔡智恒也是。 于是,宁宴去了书院,几番打听才知道竟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是,又如何?”蔡智恒终于开口,语气中都是不屑,“这个故事和我岳父母被害,和纵火案,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看杨娇娘,专注地盯着宁宴。 “当然有。”宁宴负手到门口,“因为这,就是你杀害杨员外夫妻的动机。” 第35章 不敢置信 “什么,凶手是蔡智恒?” 这一拔高了调门,十分失态的声音,是王大人发出的。 “对!”宁宴依旧和蔡智恒对视着,双方焦灼,前者眸带挑衅,后者渐露讽刺,他道,“宁姑娘,你的故事可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宁宴摇了摇头,“生活远比话本更离奇,”ъitv “恒郎。”杨娇娘抓着蔡智恒的衣袖,声音发抖地问他,“宁宴说的都是真的?” 蔡智恒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和他的事回家我再和你详细说。” “那是真的?”杨娇娘的眼泪,止不住地落着,“与我哥哥私奔的人,果真是你。” 蔡智恒眉头蹙了蹙,又再一次分开,“娇娘,别闹。” 杨娇娘靠在了乳娘身上,几近昏过去。 “当然是真的,也不必听他解释。杨员外知道蔡智恒就是那个少年后,勃然大怒!” “在你父亲的书房,他在父亲的茶里下了药,将他囚于房中。” “你母亲也随后被他迷晕,和你父亲一起,关在了书房。” 杨娇娘迷惑起来,“可二十二上午家里来了大夫,二十二下午我爹娘……” 她想不明白,她真的亲自送爹娘上车的。 “蔡智恒是二十二中午动的手。下午你也确实送两个老人离开了。” 有人问道:“那、那不是矛盾了吗?” “这就是,我要将纵火案和杨员外夫妻被害案,合并为一案的原因所在。” 裴延忽然勾了勾嘴角。 “我一直弄不懂,明明死了的杨员外已经死了,为什么又出现了?” “既然火场找到的五具尸体,其中有两具是杨员外夫妻,那么徐伯和马大婶的尸首又去了哪里。” “直到,”宁宴从卷宗抽搐一张男子的画像,“我看到了这张画像。” 她抖开,画像是一位老年男子的画像,面容有些个苍老,戴着帽子,布满沟壑的脸显得端肃且不好亲近。 宁宴递给徐春花。 “这、这是我爹?”徐春花看了半天,又迟疑地看向宁宴,“但、但我爹没有画像,也、也没有这么好的衣服。” “是的,你爹没有画像,也没有这么好的衣服,所以,这不是徐伯而是杨员外。” 这张画像是宁宴和杨娇娘要来的。 那天去吊唁,她发现杨员外书房的墙上,似乎有一张画被人取走了。 她问了杨娇娘,杨娇娘说是他父亲的画像。 这一关节理顺后,一切都明朗了。 “蔡智恒!”宁宴突然转过来呵斥道,“你可认罪?” 蔡智恒冷漠地看着她,“认什么罪?” “你杀了岳父母,伙同徐伯和马大婶,假扮杨员外夫妻,设了一场杀人的陷阱。” “而你却在得手后,却是一把火烧死了徐伯和马大婶的儿子一家三口,又在第二天中午,将他二人与山间灭口。” “如此,杨员外夫妻的死,就变成了千头万绪,线索混乱的案子。” “可是如此?” 衙堂内外,死寂一片,有人甚至被说晕了,“所以,二十二下午以及二十三上午出现的老夫妻,是徐家夫妻?” 宁宴点头,“正式如此。” 他才混淆了视听,错乱了线索,让两件案子变得错综复杂。 “我的天,好深的心思。”有人叹道。 杨娇娘早已受不住,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你可认罪。”宁宴问他。 “证据呢?”蔡智恒质问她。 “证据一,火场的女尸的检验,正是杨老夫人。” “证据二,那些服毒而死的土匪。我核查过,那一带素来没有土匪,但在案发前十几天,突然出现了一伙土匪。这些人根本不是土匪,而是你安排的随从,他们的身份,一查便知。” “证据三,”宁宴从余道林的手中,拿出一个包袱,抖开包袱后她拿出一个枕头,“这个枕头,是我从别院拿回来的。” 她当时在床上看乱放的枕头时,觉得很奇怪。 其他都很整洁,唯独枕头是叠着。 于是她拿起来查看了一番,此刻她打开枕头,在里面拿出一枚簪子,“这个簪子,我还没找人确认,所以,可以现场试试。” 她将簪子给徐春花,“你可认识?” “这、这是我娘的木簪子,我爹给她做的。” 蔡智恒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马大婶家烧得干干净净,不存在我寻一个木簪,设陷害你。”宁宴说着一顿,竖起四根手指,“证据四——” 她猛然指向一直站在徐春花身边的男人。 “王浩!” 徐春花一抖,看向王浩,面露惊恐。 “关、关我什么事?”王浩吓得后退。 “你岳父母老实本分的人,按他们的为人,不该在不弄清状况的下,就去假扮别人。” “是你?”宁宴盯着王浩,“蔡智恒发现你岳父和他岳父容貌十分相似后,于是设计了这样一个连环套的杀人手法。” “我先前还不懂,一家人在家吃饭,什么人能下迷药呢?” “但知道是你后,就不用迷惑了。你在家住的憋屈,想要钱更想要自己的房子,而配合蔡智恒杀了岳父一家后,你既得了钱还得了地基,一举多得啊。” 徐春花甩手就扇了王浩一巴掌,抓着他衣领使劲摇。 “你这个畜生,居然是你,畜生我要和你拼了。” 王浩吼道:“她胡说八道,不是,根本不是。” “你最近突然有钱了,钱从哪里来的?” “刘强有稻草这种事,你不告诉蔡智恒,他怎么可能知道?” “要我再继续细查,还是你自己招?” 王浩的心里承受能力,哪有蔡智恒的好。 他看着宁宴,又看向绷着脸一身煞气的裴延,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徐春花噼里啪啦扇着他的脸。 “你这个畜生,我说你最近怎么有钱了,还拼命催着我重新盖房子!” “我、我招、我招。”王浩抱着头道。 宁宴看向蔡智恒,挑了挑眉,“说说你的故事。” 第36章 你的风骨? 蔡智恒淡淡一笑。 “要说的,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没有害怕或者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痛快畅意。 “蔡智恒。”杨娇娘大吼一声,“事到如今,你竟是这样的态度,你的良心呢?” 蔡智恒冷嗤一声看着她。 “我的良心,早在杨毅死的那天就没有了。我本打算,进了杨府帮他给他的父母养老送终,照顾他挂念的妹妹。” “可是你们怎么做的?把我当下人使唤,把我当成狗?” “既如此,你们不仁我也不义了。” 杨娇娘不敢置信地质问他,“我们将你当狗?杨家的产业都在你手中了,这世上有人是这样对狗的吗?” “羞辱人和银子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身外物!” 蔡智恒背着手,一副气质高洁不受世俗污染,他做得一切都是在道德框架之上的态度。 “便是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偿命便是。” 他说着一脚跨进衙堂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宴,“卑贱之人,是无法理解我等风骨!” 全场寂静,似乎被蔡智恒的言辞震住。 有人甚至感叹道:“他虽是那种男人……可为了自己的爱人报仇,又无心钱财,也算是一条汉子。” 蔡智恒听着,眉梢挑了挑。 “哈哈,”宁宴笑出了声,“你,有风骨?” “当然,你不过俗女子,怎会懂。” 宁宴捧腹大笑,蔡智恒眉头紧蹙。 “你有风骨?那路边的一条狗也敢说自己是君子。” “你!”蔡智恒大怒。 宁宴抬了抬下颌,俾睨着他。 “你的风骨?是在自己喜欢的人死后,发现他家成了绝户,于是忍着不恶心,娶了他妹妹?” “你的风骨?是为了全心全意吃绝户,而先后害死两个亲生骨肉?” “你的风骨?是当着妻子的面养面首,拿着妻子和岳父的钱左拥右抱,却反过来说他们用钱羞辱你?” “你的风骨?是在事情败露后,哭求岳父原谅,又联合外人设局痛下杀手,以达到彻底侵吞杨府产业,吃到绝户的目的?” “你的风骨?你有什么风骨?不要说你为了爱情,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自私透顶的垃圾,人渣,败类!” 宁宴将手中的卷宗摔在蔡智恒的身上,“少在这里装高洁!” 她本来还不想说这些,但这个男人太恶心了。 当年他和杨毅或许是真心的,可入赘了杨府后,见识到了荣华富贵,他早丢失了初心。 他或许想忍忍,毕竟杨员外夫妻年岁大了,这个家早晚会落在他手里。 可他好男风,和杨娇娘在一起太折磨他了。 于是他养着那个漂亮的少年做男宠,以慰藉自己,但渐渐的这些不够了,他想要更多更自由。 而恰巧,杨员外知道了他的身份,质问他后,他一定又以爱为借口和理由,解释和感动了杨家老两口,得到了他们的谅解。 毕竟,儿子已经死了,而这个人又是女儿的丈夫,他们直接释怀,不能再盯着过去不放手。 可是善良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面对的,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他们不要他的命,可他却想要他们的一切,包括性命。 宁宴猜测,计划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偶尔间,蔡智恒发现了一个和杨员外长得非常相似的人,于是和王浩联手,杀了两对无辜的老人。 “人至贱则无敌,但以后,你没机会了。” 宁宴盯着蔡智恒,冷冷一笑,拂开了袖子。 “你、你!”蔡智恒指着宁宴,气得踉跄,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王大人,”宁宴不再看他,“以上,就是在下对两起案件的合并阐述!” “总的来说,两起案子就是两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女婿,联合杀了自己的岳父岳母。” “谋财,”宁宴的目光扫过王浩,盯着蔡智恒,“害命!” 衙堂里外所有人彻底被宁宴惊住,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在公堂上如此自信,侃侃而谈,将一个案子剖析得这般清晰明了。 “好,妙!”门外的那个老伯喊道。 接着门外的百姓,都跟着他一起喊着好,崇拜地看着宁宴。 “宁姑娘太厉害了,这种案子也得亏您出手,否则,就要被这个两个人渣蒙混过关了。” 宁宴抱了抱拳,回了礼。 热闹之中,乔路猛然站起来,质问蔡智恒,“所以,那些土匪是你安排好的?” “是!”蔡智恒大声道,“尔等一心只想结案,却从不用脑子想想,这一带怎么突然有了土匪。” 他安排的八个随从,将马大婶夫妻带去山崖后,就化身为土匪了。 “混账!”乔路一脚将蔡智恒踹倒,扑上去打他。 这次衙门丢脸丢大了,他们捕快以后还怎么服众?都怪蔡智恒这狗东西害的他们。 宁宴冷眼旁观这些捕快的恼羞成怒,只觉得可笑滑稽。 世上真有这样的官衙,拿人命当草芥。 她忽然对整个大周的局势感到担忧,不知子宁以外的地方,是个什么光景。 官衙,律法如此松弛混乱,百姓又如何能得安生。 “宁宴,厉害!”余道林恨不得将宁宴举起来,他嘚瑟地摇头摆尾,想满街放鞭炮。 他余道林,终于站在这里扬眉吐气了。 “痛快啊!”他吼着,得意扬扬地与秦三对上,秦三黑脸无光透着煞白,极其难堪地跪在裴延脚边。 看秦三这样,余道林又痛快了几分。 宁宴和余道林说了几句,便去和裴延道谢,“多谢将军。” 第37章 记着人情 她在别院的时候给裴延写过信,和他确认这一带有没有土匪。 但裴延去外地了。 她以为他没空了,没想到他竟回来了。 这个案子裴延帮了她很多。 这个人情,他会记着。 裴延和她对视,挑了挑眉,也没有多余的话,“既然谢我,就好好记着,待爷忙过这阵子,再来和你取。” 宁宴知道他在东安县打仗,所以应了是。 裴延甩着马鞭起身,走了几步又想起来,盯着一屋子的公差,“一人百杖,就在门口行刑。”ъitv 他没要这些人的脑袋,倒不是他不能。 而是偌大的县衙,人都死了,他就得接手代管。 不如先写奏疏回朝,接手的人到了,他再取这些人的狗命。 裴延没停留,快马而去。 十文带着人监工,于是子宁县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场景。 上至一县父母官,下到捕快杂役,一字排开在衙门口,扒光了上衣挨打。 无数百姓振臂喊着痛快。 “狗官,狗腿子,打死他们!” 宁宴走出人群,杨娇娘给宁宴跪下,哭着道:“如若不是你,我还要和他共处一室,他日便是下了九泉,也无脸去见我家人。” 杨娇娘仿若续了一口气,人已是强撑着了。 “不要胡思乱想,去的人去了,活着的人却要珍惜。”宁宴安慰道,“你若想不开,那杨员外和老夫人真的死不瞑目了。” 杨娇娘点了点头。 “多谢宁姑娘。” 杨娇娘被人扶着上了轿子,宁宴知道,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转过头,徐春花正在追问王浩,父母尸首在哪里。 刘强无罪释放,由担架抬着回家去,路过宁宴这里,一家人都道了谢。 “宁姑娘之才,只做镖头太委屈了。”刘庆为宁宴感到可惜,可衙门又不收女子,“宁姑娘,大恩不言谢,保重。” 宁宴抱拳回礼,“刘大人付了银子,一来一往不必客气。” “话不是这么说的。”刘庆含笑道,“在下回去后,定当介绍姑娘,若能为姑娘扬名添砖加瓦,也是为天下冤案不平人,做一份善事了。” “大人过奖了。” 刘庆摆了摆手,带着家人走了。 街道上,许多人过来和宁宴打听,她在哪里做事,以后怎么找她。 “兴隆镖局,宁宴,余道林。”余道林趁机发名帖,“各位有事需要,尽管来找我们。” 大家抢着要名帖。 “宁姑娘,我们有事就去找你。” “好,随时来我都在。”宁宴道。 聊了很久,大家才散了,余道林拉着宁宴,“走走走,今天一定要和我去镖局。” 宁宴其实很想回家休息。 今天姨妈和姨夫要回家,她还是穿越来第一次和他们正面相处。 心里还是忐忑的。 但被余道林拖着,她觉得也应该去一趟镖局,既然决定在那边任职了,早一天晚一天都是避不开的。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宁宴就在街边看到一个不大的门面,门头上挂着四个烫金字的牌匾:兴隆镖局 但过了这道门,门内比她想的要大很多。 中间长而宽的庭院,像是普通宅子分成一二三进。 第一进上面挂了一个小牌子,上写到“一门”,一门内对面两排房间,各有六间,房里办公的人不多。 但宁宴路过也有男子从窗户口打量他。 然后立刻,有七八个人从好几个窗口探出头来,盯着他打量。 “这里是一门,这里的兄弟是押镖走镖的。” 宁宴点头,他们的“一门”和她理解的部门是类同的,对接的客户和事务类型是走镖。 但奇怪的是,虽有很多人看他们,但没有人和余道林打招呼。 “嘿嘿,”余道林挠着头,“虽说都是镖局的,但其实不大熟啦。” 宁宴不信,余光扫了他一眼,大概也猜得到,这些人看不起余道林。 过了“一门”,就是“二门”,这里留着的人少点,一路过去窗口只看到了三四个人,还都是正在接待客户。 看上去生意很红火。 “一门和二门生意都很好。”余道林咳嗽了一声,“总镖头自己也在一门里当职,不过不走镖了。” “晚点我介绍你给他认识。” 宁宴没反对,进了第三道门,随即她一愣。 这里秋风吹落叶,枯叶落一地,和前面人丁兴旺,生意兴隆对比,这里简直像是个无人问津的破旧古刹。 而且,说是院子,她觉得像是前面二进院子结束了,这里连着的是个倒座,根本不能算院子。 一小块地方,左右都没有房间,只有顶头两间房,一间房门耷拉在墙上,另一间倒能关上,但窗户却是破的。 “这不是没钱修么。”余道林小声嘀咕,“现在有钱了,我回头找人修修。” 说着,他又怕宁宴嫌弃这里跑了,“你放心,以后东厢房给你歇脚,我和张潇在西厢房。” 宁宴无奈地笑了起来。 “那辛苦二位了。” 余道林笑着说不谢,又立刻冲着屋内喊道:“张潇开出来,宁宴来了。” 但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 “奇怪了。”余道林找了两间房也没有看到张潇,他让宁宴在东厢房坐会儿,他出去找人。 厢房内没什么东西,一张桌子几个差别,地面的砖也是坑坑洼洼。 但墙上摆着不少卷宗,她随手抽出一卷翻看。 卷宗里记录的是案子,落款有些年头了。 “你是谁?”就在这时,门口有个男子出现,戒备地盯着宁宴。 宁宴打量对方,男子容貌很清秀,二十岁左右,身量很高,左手握着长剑,一身墨色长袍没有仙风道骨的感觉,反而和她记忆中古风侠客的形象重叠。 “在下宁宴,阁下是?” 对面的人眉头一拧,显然认出了宁宴,他上下扫了几眼,面无表情地走了。 宁宴挑了挑眉。 “张潇。”余道林从门口跑进来,“你去哪里了,我一通好找。”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余道林没说完,话就被张潇打断了。 “不用了,我不想认识闲杂无关的人。” 张潇说着,砰一声关上了隔壁的房门。 第38章 谁是闲人? 余道林还是推开了门,给宁宴两个人强行做了介绍。 三个人各坐一方,就听余道林绘声绘色地讲着宁宴今天在衙堂上的种种。 “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太激动人心了,我都恨不得抢了王县令的惊堂木,拍下去喊狗头铡了。” 余道林越说越兴奋。 宁宴翻着手里的卷宗,不去管他怎么吹。她现在想了解这里都是怎么查案的。 顺序倒是和她差不多,记录得也很详尽,但奇怪的是,案件最近的年份是三年前,这三年内的,她一卷都没有看到。 看来,余道林和张潇足有三年没开张了。 “运气罢了。”张潇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看向宁宴,“你要留在这里?” 宁宴的视线从卷宗上移开,落在对方的脸上。 “暂时会在这里落脚。” 张潇冷嗤一声。 “余道林没告诉你,我们两个人很穷,已经没有能力养闲人了?” 宁宴挑眉,不解地看着他。 “张镖头何以认为,我是吃闲饭的人?” 张潇不屑地道:“办案查案,没有什么天赋可言,靠的是天长日久的经验积累。你初来乍到,不是吃闲饭的又是什么?” 宁宴也冷嗤一声,“那你记得今儿的话,不养闲人。” 看谁是闲人。 张潇脸色一僵。 “好了好了,少说一句。”余道林推了一下张潇,转过头和宁宴解释,“他脾气臭,但人不坏,你别往心里去。” 宁宴淡淡地道:“我不和无能还自大的人计较。” 她话落,张潇蹭一下站起来,“你说谁无能?” “谁接话我就说谁。怎么,你还想反驳证明自己有能力?”宁宴指了指光秃秃的四壁,和潦倒的院子,“这光景,你不必解释,你能力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张潇气得眼睛通红,指着宁宴冲着余道林吼: “这就你说的人才?行,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让这里起死回生,重返辉煌。” “你闭嘴。”余道林吼张潇,“她就是比我们好。” “你,你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 宁宴继续翻卷宗,忽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宁镖头在吗?” “在,在!”余道林接着话,将说话的小厮的迎进来。 小厮看到宁宴眼睛一亮,立刻笑着送上一个信封,“这是我家夫人,让小人给宁镖头送来的。” “你家夫人?”宁宴问道。 “是,我家夫人是杨夫人,今儿上午和您还见过。” 是杨娇娘。宁宴当着三个人的面拆开了信封,里面有两张银票。 “这有点多。”宁宴都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小厮立刻解释道,“夫人说了如果不是您,杨家就肯定彻底被狼心狗肺的畜生吞了,这点钱是您应该得的。” “那就多谢了。”宁宴没客气,她靠本事挣钱,挣得多她要得起,挣得少她也不嫌弃。 全看雇主的经济能力。 送走小厮,余道林眼睛都亮了,指着银票,“两千两?” 宁宴点了点头,递了一张给他,“说好的,一人一半。” “给、给我?”余道林抖着手,“不不不,这、这是你的钱,我不能拿。” 宁宴还是给他了,她和余道林定了规矩,这个案子的酬劳是平分的。 “那、那我拿一半,多的拿了我也太不要脸了。” 纵然是五百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钱了,更何况是这么大额的银票。 宁宴不喜欢强求别人,余道林既然觉得自己不该得一千两,那就随他。 “行,随你处置。” 余道林一蹦三尺高,又给张潇展示,“看到没有,咱们有钱了,有钱了!” 张潇绷着脸,阴沉沉地坐在桌边,不屑道:“运气而已。” 人不可能一直好运的。 宁宴扫了他一眼,起身准备回去,余道林压着她,“你等我下,我去把一千两换开,然后陪你去见总镖头。” 余道林跑了几步又回头扯着张潇一起。 两个人低声吵着架出去了。 宁宴又换了几个卷宗翻看着,她看到一个悬而未决的案子,觉得有点意思。 一位姓张的商人在京城买了一间旧院子。 他请了工匠来推倒重修房子,这天早上工匠开始砸墙,一锤子下去,从正堂的正墙上,掉下来一副人骨。 骨头非常完整,连小指上的碎骨都在。 于是张姓商人报官,官衙着手查,但由于这个宅子倒卖七八个主人了,衙门查了查,连死者身份都核对不上,于是就当悬案搁置了。 这事儿到这里也就算了,但商人却每晚做梦,梦里面他不断见到一个年轻人求他为自己申冤,说他死不瞑目。 于是张姓商人就找到了兴隆镖局,张潇接了此案,查了足足半年,但一样没有查到结果。 最后没收钱,这案子就封存了。 看到这里,案子虽说有些奇,但也不至于让她有兴趣,让她起兴的是卷宗最后添了一条: 张良夜不能寐,将悬赏酬劳加到五千两,但可惜某不才,望而兴叹。 这个“某”,应该是张潇不甘心的备注。 她也能理解,他们两个人在镖局苦撑了两年,余道林穷的裤子上还有补丁,可如今看着钱却挣不到,确实得兴叹。 但这位叫张良的商人,居然为了一副和他毫不相干的白骨,愿意出五千两查案。 这也太奇怪了。 “宁宴宁宴。”余道林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将五百两还给她,又将其他叠好放怀里,兴奋地道,“走走走,我们去找总镖头。” 宁宴点头。 兴隆镖局的东家也就是总镖头叫秦尚武。biqμgètν 余道林的语气中透着对这个人的崇拜,他介绍道:“十几年前,兴隆镖局就是办案起家的,后来才慢慢有了其他两门。” “秦总镖头能力可好了,只不过后来腿受了伤,退居幕后了。” 宁宴认真听着,忽然问道:“我们要上交多少钱?” “哦哦,忘记说了。其他两门要交三成利,我们只要交一成就行了。”余道林呵呵笑着,“毕竟我们有三年没开张了,总镖头每个月还贴二两给我们。” 宁宴点了点头没再问。 张潇一直没说话,三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秦尚武的房门。 第39章 能人不分男女 秦尚武身量很高,半张脸都是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如铜铃一样。 说话的声音也嗡嗡的,他一站起来,宁宴觉得他像是一头直立行走的熊。 相当的有特色和记忆点。 “总镖头,这位是宁宴,我和您说过的,那位奇才。”余道林笑着道,“刚刚轰动全城的案子,就是她办的。” 秦尚武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宁宴,点了点头,“能人不分男女,宁姑娘厉害。” 宁宴含笑回了他的话。 “总镖头,这是这个案子的钱。”余道林给了五十两,“您收下。” 秦尚武更惊讶了,“一个案子,你们挣了五百两?” “是、是啊。”他没敢说两千两,毕竟这钱是宁宴的。 “行,中!”秦尚武拍着余道林的肩膀,“终于开张了,再接再厉。” 余道林笑的眉眼跟盛开的菊花一样。 秦尚武让人给宁宴裁衣服,又给了她腰牌,叮嘱她,“别处不敢说,在子宁县里,你不管干什么报了兴隆镖局的名字,对方要是不给面子,你就来找我。” 宁宴好奇了,“都给您面子?” 一个镖头这么有面子? “那倒不是,”秦尚武摆着手道,“老子没什么面子,但老子能打。整个子宁县能打得过老子的,没几个。” 宁宴笑了起来,点头道:“成,有困难报您的名号。” “宁镖头上路子。”秦尚武很喜欢宁宴,姑娘长得娇,但性格一点不娇。 看她说话行事就知道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 “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他兴致高昂,还拍了拍宁宴的肩膀。 宁宴无语,他的手劲很大,她现在的身板还是弱,给他一拍半个肩头都酥麻了。 她回家地练起来。 从秦尚武房里出来,宁宴就回了家。但兴隆镖局却沸腾了。 所有人都过来看热闹,奔走相告,“案门开张了,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才知道?今天县衙的公堂上,他们新来的那个姑娘,不要太厉害哦。” “以一当十口若悬河,把案子说清楚了,还把人骂了了。” “吹。把一个女人捧上天了。你们都没看到,裴将军给她坐镇呢,搞不好这手笔是裴将军做的,就是暂时还猜不到,裴将军推个女人出来干什么。” 大家议论什么的都有,但所有人都对案门开张感到新奇。 “余道林,你们吃闲饭吃了三年,往后可不能再让我们养你们了。” “一个案子而已,现在世道难,他们再想开张就不容易喽。”有人道,“还得我们养。” 余道林骂骂咧咧,“滚犊子!我们三个人早晚有一天,挣得比你们所有人都多。” “早晚有一天,我们能名扬天下!” 余道林吼道。 “别喊他,让他继续做梦。”大家哄堂大笑。 宁宴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姨母和姨父,两个人恍恍惚惚坐在正厅里,显然是刚到还没回神。 柳叶正眉飞色舞地和他们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宁宴回来了。” “宁宴!”姨妈蹭一下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宁宴,眼睛瞬时红了,“我刚听柳叶说都不敢相信,我和你姨父才走了半个月,再回来就……就……” 姨妈说着说着没忍住,抱着宁宴大哭起来。 姨妈的性格和柳叶很像,说话声音很大,是大大咧咧喜形于色的那种人。 宁宴被姨妈抱着哭,一时手足无措,尴尬地轻抚着她后背,“您别哭,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姨父也在一边抹眼泪,“真没想到,我家还有这样一天。阿宴,姨父谢谢你。” 做了两代家奴,他也做过无数的梦,能脱了张家自己开门立户。 可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太难了。 既没钱还没人,就算最后离开了张府他们也没地方去。 所以刚才他一进张府,府里的人告诉他,他不是张家奴时他都蒙了,当时就激动得站不稳。 缓了好一会儿,老夫妻两个人跑着到这里来的。 有铺子有家,连户籍都有了。 他的梦实现了。 他怎么能不谢谢宁宴,他恨不得给宁宴磕头。 “别哭了别哭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柳叶嘻嘻笑着,“娘,你别拉着宁宴了,她累了,好些天没好好睡觉了。” “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我家阿宴太累了。”姨妈擦了眼泪,“阿宴歇着,姨妈给你做菜做饭去,今晚好好吃一顿。” 这个事宁宴不反对,她还真好几天没好好吃饭睡觉了。 “成。”宁宴笑着道,“我也想念姨妈的手艺了。” 她虽还没吃过,但听柳叶说过姨妈手艺了得。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买菜。” 一家人关了前面的铺子门,在后院里忙了一个下午,临晚的时候支了桌子,摆了两坛子酒。 姨父还祭祖了,规规矩矩朝着北面磕了三个头。 等坐下来吃饭,姨父站起来给宁宴敬酒,“这一杯姨父敬你,没有你,咱们柳家这辈子肯定翻不了身。” “你对我们柳家,有再造之恩。” 姨父哽咽着一口闷了酒。ъitv 宁宴还在适应这里的社交,她是慢热的人,等熟了后她也会打闹满嘴跑火车,可没有熟到那个程度,她话都比较少。 “以后我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过段时间再买个房子,给表哥娶个媳妇,生一窝侄儿侄女。”宁宴笑着道。 柳占脸一红。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宁宴拿了五百两给姨妈,“这次的报酬,有两千两……” 她将钱来去解释了一遍,“一千两我存钱庄,五百两给您。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一家人没见过这么多钱,挤在一起看银票,小心翼翼摸着,又哭了一通。 宁宴忽然觉得很幸福。 前一世她是独生子女,虽也有表兄妹但因她爸爸落脚外地,所以表亲都不亲。 她进警队后父母先后生病离世,后来的十多年她都是一个人住着。 因为无牵无挂,她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别人放假她加班,别人有事她主动顶班。 闲了她还自学了很多技能,验尸也是她一次腿受伤,闲了三个月拜了法医组里的师父学的。 如果依旧是前世,验尸有专业的人,她的技能也不够用。 可现在她在这里,那她学到的足够了。 “慢慢存。”宁宴喝了一杯酒,心情也好得不得了,“买房子、娶媳妇,再给表姐准备嫁妆。” “还有你的。”柳叶抱着宁宴,捏着她的脸,“我要给我家阿宴存嫁妆,毕竟我家阿宴以后是要做皇后的。” 姨妈将柳叶骂了一顿,“胡说八道。” 一家人又笑作了一团。 宁宴喝醉了,迷迷糊糊上了床,还做了梦。 梦里面,一个穿着褐衣短打皮肤黝黑的男人隔着窗户喊她,“宁姑娘,救救我。” “宁姑娘,案子破了后我给您付酬劳,我有钱。” 宁宴噗嗤笑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那人是鬼,“给我冥币吗?” 那男人忽然就走到她床前来,关节粗大的手里居然捧着一捧细碎的金子,“这个给你。” 宁宴笑醒了,床前自然什么都没有。 “见鬼了。”她觉得自己想钱想疯了,居然梦见鬼魂给她送钱。 第40章 一个道士 梦醒了,宁宴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个悬而未决的案子。 梦中那缕鬼魂什么都没说,她就是知道,对方是破墙曝露出的白骨男子。 “还挺邪乎。” 宁宴没了睡意,索性起床跑步,路过菜市的时候,还碰到了金树。 金树老远和她打招呼。 “晚上收摊去家里吃饭。”宁宴笑着道。 “诶,好好。”金树跑过来塞她两刀肉,“老大你拿回去吃。” 于是宁宴回程的时候,手里不得不提着肉跑步。路上好多人认识她,纷纷和她打招呼。 吃过早饭,她去兴隆客栈点卯。 因为来的早,她进门时院子里有不少人都在,更有一队车马正在点算,准备上路押镖。 但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唯她一个女子,虽穿着男装但一进门还是让大家一静,都停下来看她。 宁宴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穿过二门进了三门,将身后的议论声抛开。 “宁宴!”余道林正在修门,“我给你买了早饭,等我把门修好,咱们去衙门签字。” 案子结了,他们这样经手的人是要去签字落款的。 “好啊。”宁宴推了推门,刚推了两下,门咔哒一下又倒了。 宁宴无语地看着余道林,余道林尴尬地摸着后脖颈子,“嘿嘿,我、我再修修。” 宁宴提壶煮茶,张潇正站在书架前整理卷宗。 宁宴扫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昨天她看过的那个卷宗,墙体中藏尸骨的案子。 她想到昨天夜里的那个梦。 那一捧金子,如果是真的,那她可真不用为钱发愁了,不但能买房置田,说不定还能当个土财主。 思绪转过,张潇正准备出门。 “张潇,你去哪里?”余道林追着他问。 张潇看了一眼宁宴,随即冷冷地道:“我再去现场看看。” “你还查这个案子?委托人都没有了,你查到结果有什么用呢?”余道林叹气,他觉得张潇太轴了。 三年前发现的白骨,案子还不知道哪年出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张潇竟然还没有死心。 “我既答应了他,就应该竭尽全力。”张潇又轻蔑地道,“你们好好歇着。” 余道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宁宴继续看卷宗,下午也没有人来找他们办案,她和余道林就去了衙门,对上一个案子签了字。 王县令撅着屁股,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办公,可见昨天一顿打,着实不轻。 离开的时候,宁宴还看到了秦三和乔路。 乔路恨不得上来将她撕了,他指着她道:“咱们走着瞧。” “乔捕头好好养伤,你现在这情况,走起来路来确实挺好瞧。”宁宴挑了挑眉,拂袖而去。 “你给我等着!” 宁宴心情很不错,她原先对古代衙门公职的人,是有着敬畏心的。 一则是不了解,二则民不和官斗,她孑然一身也不怕,可她还有姨妈一家,谨慎点好。 可现在,那些人,不值得她敬畏。 “怎么了?”走了一段,宁宴听到路边茶馆,好些人在讨论打仗的事。 余道林低声道:“东安县那边还在打,听说这次北莽人攻城势头迅猛,咱们这边也有些损失。” 宁宴扬了扬眉头,难怪裴延急匆匆走了,原来战事这么吃紧。 “朝廷那边还克扣了裴将军的军饷,那些尸位素餐的勋贵,真不是个东西。”余道林骂道。 宁宴看着安宁平和的子宁县街上,想象不到外面的生灵涂炭。 这样一想,裴延真的功不可没。 “我们也喝杯茶。”宁宴想听听,她刚坐下来,就注意到隔壁桌坐了个道士。道士五六十岁的,正愁眉苦脸地在喝茶。 在道士的脚边,还蜷着一条黄狗,狗倒是很乖,迷迷瞪瞪在打瞌睡。 感觉到宁宴的视线,道士也朝宁宴看来,眼睛一亮。ъitv “宁宴?”道士蹭一下站起来,坐宁宴对面,“你是宁宴对不对?” 宁宴点了点头。 “贫道张四海。”道士做自我介绍,他的狗站在边上,也仰头打量着宁宴。 一人一狗,有几分像。 “道长认识我?”宁宴问他。 “认识认识,杨员外家的案子你办得漂亮,我那天在衙门口看到了。”张四海屁股挪了挪,靠着宁宴坐,鬼鬼祟祟问她,“你还接案子不?” 宁宴点了点头,“但我收钱。” 她怀疑道士没钱,这一身道袍洗得发白,还皱巴巴的。 “多、多少钱?”张四海捏住腰间的钱袋子,问得抠抠搜搜的。 余道林竖起一只手,然后也鬼鬼祟祟地说话,“看什么案子,但起步价五十两。” 其实价格没这么高,多少钱都行,他就是想捉弄这个抠搜的道士。 张四海只挂着皮的脸瞬间抖动了几下。 那一脸褶子都加深了几分。 “那、那算了。”张四海蔫头耷脑,踢了踢他的狗子,往外走。 宁宴和余道林没追去,点了茶和点心,刚听了隔壁桌子聊了几句,张四海又回来了。 “查不到不收钱?”他问道。 “收三成定金。”宁宴含笑道。 三成定金是规矩,就算没有结果,他们也要收取幸苦费。 “行。”张四海压低了声音,在宁宴耳边嘀嘀咕咕说话,“我不是查什么案子,而是要找个东西。” 宁宴对他找的东西很好奇,将钱看得这么重,却还咬牙出钱找,这个东西想必对他很重要。 “不作奸犯科,坑蒙拐骗,都可以。”宁宴提醒他。 张四海一个劲儿保证,“放心放心,我找我自己的东西,绝不是作奸犯科的事。” “不过,”他又道,“你们得跟我去城外的清风观走一趟,我住那边,东西也在那边丢的。” 宁宴和余道林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进来喝个茶还真能接案子。 “行。”宁宴颔首,“现在去还是明天去?” 张四海等不及了,看了看天色,“现在,越早越好,拖久了我这脑袋可就真保不住了。” 一个边陲县里的道观,丢的东西还会掉脑袋?宁宴更好奇了,她喝完了茶,就起身往外走。“那就走。” 张四海扯着口袋,将宁宴点的花生米一股脑倒自己荷包里,带着狗子蹬蹬跟着宁宴。 “旺财!”张四海摸了摸狗头,“你先回去探探路,有情况立刻来回我。” 旺财汪汪了两声,风一样的跑了。 居然能听懂人话,宁宴觉得这一人一狗都很有意思。 第41章 丢失的夜明珠 子宁县周边没有高山,清风观坐在几个小山的中间。 山不大,但观不小。 绕过门前的树林,眼前豁然开阔起来,一个很气派但又古旧的道观正静静地待在画卷里。 清风观前面不但有三个宝殿,后面还有个很袖珍的塔。 虽说都陈旧了,但依旧可以想象,这里曾经应该辉煌过。 “先帝崇道,三四十年前道教很鼎盛,道士们也都很有钱。”余道林给宁宴解释,“现在圣上信佛,所以道教零落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个小山坳里,还能有这样古朴气派的道观。 “以前啊,这里香火可旺盛了,一百个庙也抵不上我们的。”张四海满脸的怀念,“那时候清风观里,光弟子就有两百人,那个热闹劲儿哦……” 一去不复返了。 “什么时候开始落败的?”宁宴拍了拍门口斑驳的红柱子。 “先帝驾崩,圣上登基,就闻泰三四年的样子,弟子们就都散了。” “唉。英雄不提当年勇哦。” 张四海甩了佛尘,请宁宴他们进去。 绕过前殿去后院。后院里有两个八九岁的小道童在扫地,看见张四海上前来行了礼,又接着去做事。 “藏书塔。”张四海指了指塔,一边走一边和他们介绍,“以前乾潭府是边江王的封地,清风观就是边江王建义二十年出钱建的。” 先帝在位四十年,当今圣上在位也有二十年了,这个塔算起来有四十个年头了。 “边江王海赏赐了不少宝贝,贫道的师父就将宝贝都锁在这个塔里。” 张四海取出钥匙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宁宴掩了口鼻,打量塔内一层的样子。 塔内的墙壁被设计成一格一格的,有的格子里放着书,有的格子里放着藏品,真假她看不出,但多数格子都空了。 “以前这里都摆得满满当当的。”biqμgètν 张四海领着他们上了三层,也只能上三层,再往上其实是摆设,既没有楼梯也没有房间。 “这里,这里。”张四海指着正中间的一个格子,“原来这里放着一颗这么大的夜明珠。” 他比划了一下,足有一个海碗的碗口那么大。 “这颗夜明珠是先帝赏给边江王,边江王给我师父放在这里做镇塔宝物的。这颗夜明珠在皇宫的内务府里,都登籍造册的。” 宁宴打量着空了的格子,里面正中的位置颜色更亮,曾经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摆置着东西的。 “七月二十,贫道像往常一样进来洒扫,就发现夜明珠不见了。”张四海垂头丧气坐在地上,“贫道每隔三天都会来一次,钥匙也只有贫道一个人有。” 今天是八月初五,东西丢了有半个月了。 “要是找不到,东西流出去被圣上知道了,贫道这颗脑袋肯定难保。” 塔内是没有窗户的,所有人想要进来,就只有走门。 余道林拐了拐宁宴,在她耳边道:“钥匙只有他有,说不定监守自盗。” 宁宴觉得还真是不能排除。 “嘘,”宁宴回道,“就算查到最后,他是贼喊捉贼,我们也得收钱。” 余道林捂着嘴巴偷笑。 “二位笑什么?”张四海炸毛了一样,“二位莫不是觉得是贫道监守自盗?” 宁宴面无表情地安慰他,“我们都是专业的,不会没有根据地乱猜乱想。” “那还差不多。”张四海松了口气,“那你们快查,早点帮我把宝贝找到啊。” 宁宴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线索,地上的脚印也没什么意义,她则下了二楼和一楼各自看过,最后停在门边。 门是铁门,锁很结实,做工也很特别。 “这个锁是师父请人定做的,除了钥匙,谁都撬不开。钥匙也只有两把。一把在贫道身上,另一把在师父坟里。” 张四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师父的墓我看过了,没被人盗开。” 他说完,宁宴和余道林都看着他。 “是是是,你们想的没错,贼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偷了贫道的钥匙。” “可什么时候偷的,什么时候还回来的,贫道是一点不知道。” 张四海说着,将门锁好,勾着钥匙的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贴身放着。 如果细看,钥匙上都包了一层浆了,光溜溜的成色极好。 余道林嫌弃不已。 宁宴又问他什么情况会将钥匙取下来。 “没取过。就是洗澡也不拿!”张四海越说越激动,“所以贫道才纳闷,这贼人到底怎么偷的?” 宁宴点了点头,“那确实很蹊跷。”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张四海的钥匙拿走? 她围着塔走了一圈,等走到后方的时候,脚步一顿,就看到对面的竹林里,竟站着一位中年道士。 那道士也不动,就直勾勾地看着她。 宁宴也没动,直白地打量着对方。 那道士和宁宴对视了一会儿,这才冲着她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那人刚走,旺财忽然叫了两声,朝那人追过去。 宁宴也跟上,张四海和余道林也小跑着过来,“怎么了?见着谁了?” “一个白白净净的道士,进林子了。”宁宴跟过去,张四海松了口气,冲着林子喊道,“是无为吗?” 转眼,刚才那道士和旺财一起出来了。 大家互相行了礼,张四海给宁宴两个人介绍对方,“这位是无为山人。” “贫道还有事,稍后前殿聊。”无为山人含笑说完,悠悠去了前院。 宁宴看着无为山人轻灵的背影,又盯着对方的鞋底看了几眼,问张四海,“他是你师兄吗?” “不是不是,”张四海挠着头,“现在道观里的道士全是外面借观修行的。无为山人上个月初九才来,以前不认识。” 宁宴看着张四海,等着他继续说。 “现在道观里加上我一共九个人。但真正清风观的只有我和师弟清心,另外五位道长是借修落脚的云游道人,还有两个道童是六月刚召的。” 还可以这样,宁宴若有所思,“那现在其他八个人都在?” 余道林点着头,“都、都在的。” 宁宴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小道童站在远处冲这边使劲招手。 “师父,出事了。” 张四海脸色一变,问道:“出、出、出什么事了?” 他很慌张,甩了佛尘拔腿就冲着那边跑。 宁宴很意外他的反应,余道林也低声道:“这老道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一样,跑得急吼吼的。” 宁宴也是这样的感觉。 三个人跟着道童去。 在前殿和藏身塔的中间,是一个缺一条边的四方联排屋子,目测大约有二十间。 这些屋子就是观内道士的住处。 他们停在从入口左边数的第四间外。此刻房门洞开着,里面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正头朝下横趴在地上。 男子的四周的地上都是鲜血。 “别进去。”宁宴拦住了张四海以及其他人,她脱了鞋进去,摸了倒地男子的脉搏和鼻息,又翻了眼帘。 “死了有半个时辰左右。” “死、死了?”张四海脸色煞白,踉跄着抓着门框,“怎么会。” 第42章 道士之死 宁宴让余道林守着门,站在门口给她做笔录。 又对张四海道:“请道童去衙门报官,再让道观内所有人不要随意走动,在房内等待。” 张四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听着宁宴的话安排了事情。 宁宴这才蹲下来验尸。 她道:“验,死者四十到五十岁,身高六尺,体型偏瘦,后脑无新伤,无击打伤痕。” 余道林赶紧记下来。 “四肢初看无异样。左胸有从前胸的贯穿伤,伤口为圆形,直径约半余。” “后背及四肢有旧伤,但未见尸斑。” 她说完,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将死者翻了一个身。 死者面朝上,左胸伤口非常明显。 “判断死因是利器刺穿左胸贯穿至后背,失血导致死亡。” “死亡时间约在……”她停顿了一下,找到房间摆置的沙漏上,“午时四刻到未时正。” “前胸及四肢有浅淡尸斑形成。” 她翻了死者衣裳口袋,没有任何东西。 简单来说,死者被人用一种圆形的,直径约半寸的利器刺穿了左胸,当场死亡。 通过尸斑以及地上血迹判断,死者倒地后,没有再被移动过。 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宁宴盯着伤口看了很久,然后仰头问余道林,“会有人使用一根细长尖利的兵器吗?” 就像是……一根长铁棍子,磨到尖锐,平刺死者的胸口。 余道林也很惊讶,摇了摇头:“这也不好看啊,我还真没见过。” 行走江湖配武器的人,对自己的趁手武器的形状和外观还是有要求的,否则那些打制武器的名匠就不会那么抢手了。 这种细长棍子,也太丑了。 宁宴微微颔首,“房内没有打斗,死者身上也没有其他新伤的痕迹,看来凶手应该是死者认识的人。” 面对面交流时,出其不意平刺入左胸,死者立刻倒地。 应该发生在一瞬。 余道林点着头,张四海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道:“认、认识的人?” 宁宴一边应他的话,一边开始查看房内的东西。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一张床,床上灰色的被褥叠得很整齐。 左边靠墙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边的椅子背上随意搭着两件道袍,款式和死者身上穿的一样。 除此以外,就是右边铺着席子,席子上放着茶几和蒲团。 茶几上有一只茶杯里有茶,另外一只杯子倒扣着,茶杯内没有茶渍。 茶壶内有满壶的茶,是新泡的,茶色还很新。 宁宴闻了闻茶,没什么异味。 在距离茶几两步远的地方,就是死者脚的位置。 死者的头并非朝着门口,而是和门的位置平行。 地面也没有脚印,应该是被擦过了。 她起身问张四海,“地面每天都擦吗?” “是,我上午擦的地。”门口胖胖的道童有些害怕,哽咽着回她,“玄明师父进门都是脱鞋的。” 宁宴一愣,因为死者脚上是穿着鞋的。 “有、有时候不脱鞋。”张四海挠着头,他脸色发白,有点焦虑。 宁宴正要问他,就看到乔路和两个捕快以及仵作到了。 “又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乔路脸一沉。 宁宴擦着手,看着乔路道:“委托的苦主找我,我就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你将案发现场弄乱了,照样能治你的罪。”乔路指着她。 宁宴盯着乔路脚上的鞋子,“弄乱现场的是你。” “你!”乔路生生在门口停下,想了想又不服气,他凭什么听宁宴的,于是一脚跨进了房里。 宁宴刚才已经将死者恢复原状,她出门时对仵作交代了一句,“我曾翻过他的尸体,如果后背现在有尸斑,可以忽略。” “啊,哦哦,好。”仵作看了一眼乔路,不敢多和宁宴说话。 宁宴招呼张四海,“你先和我说说道观内各人的情况。” 张四海开始说,乔路给另外一位捕快打了眼色,那个捕快也取了笔墨,跟着听跟着记。 据张四海介绍,现在道观内,一共住着九个人。 有两个年幼的道童,一个九岁一个八岁。 七位成年道士,但也有区分。其中张四海和师弟清心道人是真正清风观的道士。 另五位道士,分别是宁宴刚才见过的白胖道士无为山人,死者玄明道人,另三人分别是青城道人、赤阳子、纯阳子。 赤阳子和纯阳子是今年五月份来的,他们是师兄弟,一直结伴云游修行。 无为山人来的最迟,七月初九才来,青城道人则早一个月,六月十七到的。 死者玄明道人来的那天,观内正在做法事,所以张四海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五月十六。 宁宴听完介绍,准备去见一见道观内其他五位道士。 “等等!”乔路喊住她,“我既来了,当然是以我为主,我未查未问前,你没有资格先查先问。” 这也是规则,查案时以衙门为先为主。 “乔捕头,你请!”宁宴无所谓,“我跟着听一听,这没有破坏规则?” 乔路瞪了她一眼,拂袍走在前面。 余道林冲着乔路背影做了挥拳的手势,又低声和宁宴道:“我刚才四周走了一圈,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也没有看到凶器。 “宁宴,你说刚才那个无为道人去竹林里干什么?”余道林小声道,“会不会埋凶器?” 宁宴脚步顿了顿,和余道林耳语了两句。 余道林一愣,“你可真细心,我刚才没有看到。” 宁宴白了他一眼,低声道:“所以你三年没开张?” 余道林脸一垮,耷拉着肩膀道:“你怎的还扎我的心呢。” 但他还挺高兴,宁宴居然和他开玩笑了。这几天相处他看出来宁宴性子是比较冷的,她能开玩笑了,就表示她当自己是朋友了。 对于他来说,是可喜可贺的进步。biqμgètν 两人说着话,宁宴忽然停下来等张四海,她问道:“还没问你,凶案要我们查吗?” “加、加钱吗?”张四海问道。 “暂时不加。” “查!”张四海想也不想地道。 宁宴颔首,又突然问他,“刚才道童喊我们,说出事的时候,你为什么像有预感一样,跑得那么急?” 道童没说什么事,也有可能厨房起火,也有可能是哪位道士摔了一跤,总之事情可大可小。 可张四海的反应却很大。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张四海咕哝了一句宁宴果然厉害的话,叹了口气,“贫道确实有预感玄明会出事。” 宁宴挑眉看着他。 第43章 查问 “其实,贫道一直怀疑玄明的身份。” 张四海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了。 “他来的那天我们正在做法事,做完了以后,贫道去后山发现了他。他当时满身的血。” 但血不是玄明道人的,所以张四海一直惴惴不安。 “而且,贫道还看见过他逛窑子。只不过他给的租金最高,又说明了只在这里住一年,贫道想着忍一忍就算了。” “明年他走了就行了。” 但尽管做了心理建设,可他还是每天担心,总觉得玄明道人会出事,不是他杀人,就是别人杀他。 “我还怀疑,他到子宁县来,还躲在我们这个山坳里,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 没想到还真被他预料到了。 宁宴倒不奇怪,佛家不是有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嘛。 也就是说,还真有一类人,年轻时无恶不作,等老了或者累了残了,就出家修行了? 不管真修行还是假修行,总的来说,这类人不少。 “如果是这样,那我待会儿再验一遍尸。”宁宴想试试,通过尸检对死者曾经的职业做个推测。 不一定成,因为死者如果改行多年,身上的一些痕迹消失了,也就查不到了。 “如果,”余道林道,“我是说如果,这个人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那衙门说不定有备案,可以查一查。” 宁宴给余道林投去赞赏的眼神。 余道林立刻洋洋得意。 张四海稀奇地看了一眼余道林,“被她夸一下,你就嘚瑟成这样?” “我嘚瑟了吗?”余道林抚了抚衣襟,“我是个稳重的人,怎么可能嘚瑟。” 张四海一个字没信,因为余道林的嘴巴扯到耳后根了。 三个人说着话,跟着乔路停在无为山人的房间前,门是开着的,无为山人的房间和死者房间格局是一样的,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席子上喝茶。 见大家过来,他起身要出来。 “不用。”宁宴摆手,率先脱了鞋子进门,“我们坐着聊,大家都累了,坐会儿。” 乔路眉头紧拧着,但也没有说别的,坐在了主座上。 余道林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没进去。 乔路坐下来就直接问,“死者是午时四刻到未时死的,当时你在干什么?” 无为山人看了一眼宁宴。 宁宴正打量房间,感受到视线她也看向无为山人,笑了笑,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她和张四海上清风观的时间大概是未时,从塔上下来见到无为山人的时间,约莫是三刻钟后,也就是未时三刻。 这个时间,距离死者被害大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这时无为山人开口道:“中午这个时间,贫道在房内午休,大约未时醒来,洗漱喝茶后,去后山散步。” “略走了一刻准备回来时,正好在林子里碰见了宁镖头。” 宁宴挑眉,乔路看了一眼宁宴,又继续问话,“只是散步?” “是的,只是散步,没做别的事。” 乔路又问他,“你七月才来清风观,在来以前你在哪里,做什么营生?” 宁宴觉得乔路还不笨,知道问从前。 “贫道是汉阳人,汉阳有个云顶山,山上有个青崖观,四年前贫道一直待在那里修行。” “至于营生,贫道略通岐黄之术,挣些银钱糊口。” 乔路点了点头,忽然让无为山人将手给他看。 无为山人也没有犹豫,将两只手摊开给乔路查看。 无为山人两只手不算白嫩,但并不见习武的茧子。 “有事还会再问你。”乔路起身往外走,他心里有数,那个伤一次性贯穿,这个力道和巧劲儿只有习武之人能做到。 但无为山人不像是有武功傍身的。 他穿鞋离开,走了几步发现宁宴没跟来,他一顿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就听到宁宴语气轻快地问道:“云顶山风景好吗?” 无为山人也很诧异,含笑道:“常年有雾,偶尔去自然会惊艳,但若居住在那边,便不会觉得特别了。” 乔路轻嗤一声,“不懂装懂,瞎问问题。” 他去了隔壁清心道人的房间。 宁宴又随口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才出来。 余道林跟上她低声道:“鞋后跟确实是血迹,而且是新鲜的。” 进门前宁宴就交代他看看无为山人的鞋,所以她才不让无为山人出来,而是他们脱鞋进去。 “你去盯着他。”宁宴道。 余道林颔首正要走,宁宴又交代道:“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底细,说不定他们武功很高,你注意安全。” 余道林很得意。 “我的武功也不差。” 宁宴冲着他竖起个大拇指,“余大侠辛苦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等宁宴到清心道人的房间时,乔路已经问完话出来了,她想再进,但乔路则去了另一间屋子。 张四海冲她打眼色,“我师弟这边肯定没问题,你待会儿再单独问。” 宁宴点头,跟着乔路去了赤阳子的房间。 赤阳子和纯阳子是师兄弟,江西龙虎山出来的。赤阳子高瘦肤黑,纯阳子则矮矮的很白很胖。 两个人可以互为不在场的证人,因为吃过早午饭后,他们就一直在房里下棋。 “你们和死者熟吗?”乔路问道。 “点头之交,谈不上熟悉。”赤阳子道,“我们五月时先他一步来这里,中间我们又离开了半个月,所以接触不多对他不了解。” 乔路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次看也不看宁宴就直接走了。 宁宴扫了一眼棋盘上的残局,挑眉道:“这是二位中午下的棋?” “是。中午没分出胜负就出事了,现在也没心思下了。”纯阳子道。 宁宴站在棋盘前,偏着头想了想,指着黑棋道:“这一步走错了,黑棋赢不了。” “啊?”纯阳子蹬蹬跑过来,“走错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走错。” 然后被宁宴一点,他顿时脸色尴尬,“还、还真错了。” 赤阳子则站在边上,看着宁宴没说话。 宁宴笑着,“改天我们约一局,如果愿意下象棋就更好了,我象棋比围棋好。” “行啊,改日姑娘有空就上来,我们切磋切磋。”纯阳子道。 宁宴笑着出门,忽然问道:“二位房间离死者房间很近,下棋的时候没有听到异响吗?” 赤阳子和纯阳子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没听到。兴许是我们太专注了。”赤阳子道。 宁宴又看了一眼棋盘,抬脚走了。 乔路正和最后一位青城道人站在门口说话。 青城道人的左手受了伤,用袋子将手腕吊在胸前,他说话时嬉皮笑脸的,声音也很高。 “中午我不在观内,下山摆摊顺道吃饭。”青城道人说得云淡风轻,“你们可以问我隔壁摊子的人,大家都看见我了。” 他在城内摆摊子给人算命。 道童也作证,“道人是在师父后面回来的,回来后一直待在前殿,出事了才到后院来。” 青城道人笑嘻嘻的,“问贫道没用,贫道和玄明也不熟,贫道虽说六月来的,但却不常在这里,不信你们问张四海。” 张四海点了点头,“他确实不常在,和贫道也不大熟。” 宁宴打量着青城道人,他左手吊着,握着拂尘,右手时不时挠一下被布裹着的左手。 神色很自然。 宁宴问道:“道长的手腕怎么了?” “别提了,那天下雨下山摔了一跤,疼死贫道了。” 宁宴颔首。 乔路问完了,径直回了案发现场。 宁宴则站在院子里,打量着所有的房间。 “怎么样?”张四海问她,“有眉目了吗?” 宁宴推开了一间空着的房门,里面落了一层灰,地上没脚印,但格局和所有房间一样。 她淡淡地道,“有些想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第44章 盘龙棍 宁宴回头看这赤阳子师兄弟房间。 她和张四海道:“这两个人在撒谎。” 张四海一愣,“怎么看出来的?” “那盘棋,其他步路走得都很精妙,唯独有一步走错了,且错得很离谱。” 宁宴冲着赤阳子挥手打了招呼,又面无表情地告诉张四海,“所以我猜测,下这一步棋的时候,有什么事打乱了下棋人的思路。” 执黑棋的是纯阳子。 他们的房间和死者的隔着两间,但如果没有其他声音影响,死者倒地时,他们应该能听得到。 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被害的事,影响了他们? “啧!这些个老东西,都不是好人不成?” 张四海一身冷汗,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冲着夜明珠来的?” “不好说。线索太少了。” 但宁宴觉得,事情这么凑巧挤在一起,她直觉是有关系的。 说着话,两个人重新回到了死者的房间,乔路吩咐张四海,“先将尸体停在这里,暂时不要妄动。” 张四海点了点头。 乔路出门,又盯着宁宴看着,“查到了什么?” “暂时没有。乔捕头有什么线索?”宁宴问道。 乔路不可能将自己查到的事告诉宁宴,便冷哼一声,拂袖去后山,走了几步又喊张四海,“陪着。” 张四海只得跟上,宁宴去看尸体。 衙门的仵作正在收拾东西,见宁宴又验尸,他也不走,余光偷偷看着她做什么。 宁宴不管他,将死者衣襟全部解开。 后背她看过,横七竖八的旧伤有四条,前胸数了数旧伤足有六条。 不但如此,死者左手的手腕好像受过很严重的伤,像是被人挑了手筋。 张四海怀疑的没有错,这位玄明道人很不简单。 “旧伤应、应该是刀伤。”仵作小声和宁宴道,“而且留疤的时间也不一样。” 宁宴看向对方,仵作尴尬地咳嗽一声,朝外看了看没见到乔路和其他人,他又和宁宴道:“你看他左手皮肤细嫩,右手茧子很重,且虎口处有茧子,可以说明两点。” 宁宴认真听着。 “第一,他的左手手筋断了至少一年以上,第二,这个人是习武之人,且用的兵器是刀或者某种很重的兵器。” 他的意思,虎口茧子很厚,而且还震裂过,所以可推测到他的武器不是轻便的。 “你说的有道理。”宁宴认同仵作的话,但又觉得奇怪,“但他房内没有见到兵器的痕迹,而且张四海也从未见过他用。” 能将随身带的兵器藏在哪里呢? 一个会被人追杀,随时有危险的人,肯定不会将兵器藏得很远。biqμgètν “我懂你的意思,他的兵器可能就在附近。”仵作也到处看,可惜房间里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宁宴在房里又走了一圈,乔路等人从后山回来,仵作和宁宴匆匆告辞,跟着乔路去前殿了。 张四海回来,说后山没找到什么。 宁宴没应他,她轻敲着房内的墙,张四海看她的动静,疑惑道:“难道你怀疑有暗格?应该不会,我都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暗格,难道玄明道人还能知道? 他刚说完,宁宴喊他过来,“帮我一下。” 他们将简易的床推开,随即两个人都愣住。 床推走,贴着床的墙面居然露出了一个横着的宽两寸的凹槽,在槽子里赫然摆着一根一尺半长的盘龙棍。 “这、这……居然藏在这里。” 宁宴去取盘龙棍,居然一只手提不起,她估测这根棍子至少有二十到三十斤。 “这个兵器不多见,找个行内人或许能问到玄明道人出家前的名字。” 宁宴刚说完,乔路出现在门口,阴沉着脸上来就夺盘龙棍,但没料到这么重,砰一下掉在了地上。 地面砸了个坑出来。 乔路很尴尬,让手下捡起来,他对宁宴道:“证据由衙门收管。” 宁宴没拦他,毕竟乔路不抢她也打算给他,因为查死者身份的事乔路比她更方便。 他们从房里出来,又在道观里走了一圈。 其他四个道士一直待在房内都没有出来走动。 宁宴坐在前殿和张四海聊天,那条黄狗绕着她腿跑,跑累了趴她脚边打瞌睡。 张四海愤愤不平,“这狗居然黏你,它看见别人都叫个不停。” 宁宴摸了摸旺财的头,心里在琢磨这个案子,因为死者真正的身份不知道,她现在唯一能判断的,凶手的杀人动机应该是仇杀。 因为下手干净利落,一点停顿都没有,这明显是蓄谋已久的。 有什么仇呢? 会不会和丢失的夜明珠有关? 她没等到余道林,就先下了山,嘱咐张四海夜里多加小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余道林顶着黑眼圈来了,他喝了一碗馄饨,才舒服下来,“那个无为山人后来就没出门,倒是青城道人出去了。” “我跟着他,他在东四街摆摊子算卦,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期间没见什么人。另外赤阳子和纯阳子也没走动,一直在房里待着,不知道干什么。” “宁宴,我觉得着几个道士都很古怪。” 宁宴也觉得很古怪。 她将盘龙棍的事告诉余道林,余道林听着一愣,“盘龙棍?龙头上是不是点了朱砂?” 宁宴想了想,“好像有。” 余道林脸色大变,低声道:“据我所知,江湖上用盘龙棍的人只有两个,而龙头点朱砂的就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以前道央山的土匪吴宪。” 宁宴没想到余道林居然知道,她让他细细说。 吴宪占山为王,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在江湖上名头很响亮。但七八年前,吴宪的寨子被官府剿了,吴宪也就此失踪。 “难道出家做道士了?”余道林啧啧称奇,“还真能藏。” 宁宴凝了眉,“那这样看来,凶手会不会是吴宪的兄弟?” 彼此认识,没有防备,突然出手杀他。 “那和夜明珠丢失没有关系?”余道林问道。 宁宴摇了摇头,“不好说。” 她直觉有关系,据张四海的描述,这个夜明珠价值倾城,这些人过来偷也不奇怪。 宁宴让余道林回家睡觉,她准备待会儿再上山一趟,可话刚落,门口跑进来一个小道童。 小道童跌跌撞撞跑宁宴跟前来,“宁、宁镖头,出、出事了。” “怎么了,你慢点说。” “早上我喊师父们用膳,可、可青城道人死在了房里,而我师父,师父也不见了。” 宁宴吃惊不已,又死了一个? 第45章 想栽赃她是奸细 宁宴到清风观的时候,乔路已经带着人先到了。 青城道人的尸体倒在地上,周身都是干涸的血。青城道人穿着道袍,房内没有打斗的痕迹。 但这次房内有两只茶杯,茶杯都剩了半盏茶。 死法和玄明道人一样,凶器也是相同。 “死亡时间大约是后半夜的丑时四刻到寅时。”宁宴道。 宁宴查完死因,第一做的事就是拆开青城道人被布吊着胸前的左手确认。 “不是骨折?”余道林看着一愣,因为青城道人的手臂上有一道很长,血肉外翻的刀伤,只要再深一点,就能伤到骨头了。 宁宴点头,“昨天看到时,我就觉得不是骨折。”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挠手腕上的皮肤,这么痒,不像是骨折,倒像是伤口长新肉的痒。 “你既然知道,昨天为什么不直接点明他撒谎?”乔路讥讽地看着宁宴,觉得她在马后炮。 宁宴回道:“下次再有这样的疑惑,我先告诉乔捕头,你问。” 乔路被噎住。 有问题就问,打草惊蛇怎么办?宁宴不再看他,又蹲下来解尸体的衣服,她想看看青城道人身上有没有旧伤。 乔路不想再理宁宴,他觉得只要靠近她三尺,他就浑身刺挠难受。 乔路出去盘问剩下的四位道士。赤阳子、纯阳子、无为道人以及张四海的师弟清心道人。 “也有伤,他不会和玄明道人是一伙的?”余道林在房里翻兵器,“如果能找到他的兵器,或许就有答案了。” 宁宴将死者的衣服扣上,正要离开,视线落在青城道人吊手腕用的布上。 她将布条捡起来,铺开。 “居然有画,这什么东西?”余道林凑过来细看,上面画着山、河,以及简易的街道。 宁宴点了最中间标红的位置,“你觉得这是哪里?” 余道林看着宁宴,脸色渐渐沉凝,宁宴低声道:“十之八九是子宁县驻兵军营的位置。” “他画这干什么?” “你可听说过,这次东安县差点被北莽人攻破,原因是什么?” “听说了,东安县出了奸细。”余道林知道,外头也传遍了,他捂住嘴,“这老道不会是北莽人的奸细?” 宁宴点了点头,“十之八九。” 两个土匪,山寨被剿灭后成了丧家之犬,于是投靠了北莽人,以云游道士的身份收集情报,做奸细。 说着话,乔路进门来,宁宴正要说布条上地图的事,乔路忽然拔高了声音,对宁宴道:“张四海下落不明,嫌弃最大。而且我听说存在藏书塔内的夜明珠也下落不明,我怀疑他勾结外人监守自盗。” 他说话一直盯着宁宴,想看她的反应。 他怀疑宁宴和张四海也有勾结,所以才突然好心地和她分享结论。 宁宴被他的话惊得愣了一下,“你这种猜测的根据是什么?” “这颗夜明珠虽是无价之宝,但在大周是有价无市的。”乔路道,“他们想卖出价钱,唯有将夜明珠卖给北莽人。” 因为是御赐的宝物,在大周是不能买卖的。 “昨天死的玄明道人名叫吴宪,他是道央山的土匪,而这个青城道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玄明道人的兄弟,名叫张芒。” 宁宴挑了挑眉,两个人竟还真的是土匪兄弟。 “这两个人四处云游,还曾出过关卡接触过北莽人。张四海很可能是想通过他们,将夜明珠卖给北莽人。” 乔路说得斩钉截铁。 “你和张四海认识,又故意接触裴将军,我现在怀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宁宴恍然大悟,笑了起来,“乔捕头绕了一圈,是想证明我是奸细?” “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乔路冷冷地笑道。 余道林蹭一下起身,护在宁宴面前,“乔路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坏了?宁宴要和张四海勾结,这案子还有你什么事?” 宁宴站在余道林的身后,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乔捕头的思路很清奇。” 乔路刷一下拔出了刀,指着宁宴二人,“做贼心虚。” “乔路,”宁宴也懒得喊他捕头继续恶心他,“你说我故意接触裴将军,盗取情报,你问过将军了吗?” 乔路一愣。 “查案就查案,咱们各做各的事,你要是想公报私仇,故意栽赃,那就请你拿出点硬东西。”宁宴说完一顿,也冷笑道,“三两句话就想泼脏水,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觉得我是软柿子?” 乔路勃然大怒,一招手喊来他的兄弟,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宁宴看都不看他们,轻描淡写地捕头丢给乔路。 “你的水平真的连三岁孩子都不如。”她指了指布头,“看看。” 乔路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宁宴道:“这个布头上的东西,也算是对你刚才凭空推测佐证了。” “想深层次确认,也很方便。去东安县查问,有没有人认识他们。” 乔路眼睛转了转也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东安县的奸细是他们?” “完全有可能。”宁宴颔首,“这才是你要查的,而不是眼皮浅到盯着我,一心想要公报私仇。” 乔路气得指着她,“早晚收拾了你。” 宁宴耸了耸肩,“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乔路收了布条,脸色很郑重。 宁宴不再理他,而是走到茶几边,拿起茶杯正要查看,就在这时,张四海的师弟清心道人出现在门口。 “宁镖头,贫道有话和你说。” 宁宴打量着清心道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很白净干净,乍一看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手提佛尘,颇有仙风道骨的脱俗感。 “道人请说。”宁宴道。 第46章 一团乱麻 清心道人说,昨晚他听到了玄明道人房里有动静。 他还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他当时想出来看看,可随即听到玄明道人打哈欠的声音,他觉得对方是起夜,所以就没有开门确认。 “当时是什么时辰?”宁宴问他。 “寅时不到,因我睡得迷糊,也没有看沙漏,所以不确定。” “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没有听到聊天声吗?” 清心道人若有所思,“好像听到了,两人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但我不能确定。” 他说着,忽然朝一侧看了一眼。 宁宴挑了挑眉,走到门口来,就看到赤阳子正站在门口。 她顺口问道:“赤阳子道人,可曾听到?” 赤阳子的脸色明显比昨天要憔悴一些,眼下还有青黑,宁宴打量了他的衣袍,衣角有一片浅淡的茶渍,和她昨天看到的位置一样。 这说明赤阳子今天没有换衣服。 心神不宁吗? 赤阳子走过来,意味不明地朝房内死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昨夜睡得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也是。”纯阳子也走过来,“我寅时后就开始打坐了,如果有什么声音,我肯定能听到。” 宁宴听完两个人说的话,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无为道人呢?” 她来了以后,还没见到无为道人。 “刚才还看到了。”清心道人喊了几声,又指了指前殿,“贫道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他领着无为道人回来。 “贫道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如果有人打斗,应该能听到才对。”无为道人道。 宁宴看着面前的四个道士,觉得他们一定有人在撒谎。 “多谢,如果有问题我再找几位。”宁宴说着再次回到房内,拿起桌上的茶杯。 茶杯里有少量剩余的茶水,她闻了闻又想到什么,喊来余道林,“去菜市将金树请来。” 余道林赶忙下山去。 宁宴则没有再动,而是盘腿坐在茶几边,盯着青城道人的尸体打量。 有的事他需要再仔细想想。 两个土匪变成北莽人的奸细,又假装不认识分别隐居在清风观里,却又先后被同一个人个杀死,杀人动机和丢失的夜明珠有没有关系? 夜明珠又是被谁偷走的?张四海说从来不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拿下来,那么偷窃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拿到他的钥匙呢? 张四海又去了哪里? 还有那条叫富贵的狗也不见了。 另外,两位死者来清风观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为了有合适的地方居住,那为什么挑选清风观?据她所知,乾潭府有十几间道观,他们可选择的范围其实很大。 宁宴觉得她置身在一团无根且杂乱的浮萍当中,寻不到重点。 门外,乔路打量着宁宴,女子盘腿坐在茶几后,闭着眼睛显然在做思考。 思考这个案子?她居然没有去找张四海。 难道她不紧张张四海的失踪吗?毕竟张四海可是她的雇主,如果他失踪了,她这单就拿不到钱了。 正在这时,余道林带着金树到了。 “老大,老大我来了。”金树蹬蹬跑进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也没多好奇,蹲在宁宴面前,“你找我有什么事?” 宁宴看向他笑了笑,指着桌上的两只杯子和一个茶壶,“你闻闻,有没有异味。” “哦哦。蒙汗药是不是?”金树一听就懂了,赶紧凑在茶杯上嗅着,过了一会儿他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蒙汗药,但这个茶杯里有药味。” “果然如此。”宁宴按着茶杯道,“青城道人在被害前,和某人在喝茶,中了蒙汗药后,才被人杀害。” 有蒙汗药,这就让青城道人被害解释的通了。 毕竟一个土匪,在自己同伴白天刚被害的前提下,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也是干净利落的被害。 这不合理。 “谢谢,还是你鼻子灵。”宁宴笑着道。 金树嘿嘿笑着,“我可是比狗鼻子还厉害的。” 余道林也是一脸稀奇地盯着金树看,他本来还不明白宁宴为什么喊金树来,现在算是懂了。 “小胖子,你厉害啊。” 金树嘿嘿笑着,一脸的得意。 他的鼻子总算有用处了。 宁宴这才去了张四海的卧室,床上的被子没铺,房间的茶壶也是空的。 两个道童也说昨晚张四海晚膳也没有用,就说出去一下,然后一人一狗就下山了,后来他们睡了,也不知道张四海回来没有。 “找不找张四海了?”余道林问道。 “暂时不找,他应该没有危险。”宁宴道。 余道林完全没有懂,但他相信宁宴。 宁宴准备去县衙,看看几个土匪的资料,刚出门她便看到清心道人在观门口等她。 “道人有话说?”宁宴问他。 “昨夜我听到青城道人房里有人说话,我总觉得那声音像赤阳子的声音,但不能确认。”清心道人低声道。 宁宴面露惊喜,“您听到说什么了吗?” 清心道人摇了摇头,“但我可以肯定,他们认识。” 宁宴若有所思。 “多谢。若您还想到其他的事,再来告诉我。” 清心道人颔首。 宁宴去了县衙,找到道央山通缉土匪的资料,里面有七张画像,其中两张能看得出是两个死者。 剩下的五个人,不知是画得太抽象还是什么,她并没有认出来,也没有像赤阳子和纯阳子的画像。 和无为道人也没有相似的。 “动机是什么呢?”宁宴想不通。 凶器又在哪里。 这个案子真的是一团乱麻,她从衙门出来,和余道林三个人回了家,姨妈给他们一人煮了一碗面条。 三个人埋头吃完,讨论了两个时辰,天黑后又去了清风观。 宁宴想要探一探无为道人的房间。 三个人一直等到半夜,无为道人居然都没有出门,倒是赤阳子和纯阳子一直待在房里,一直在下棋,聊的内容也只是棋。 “不正常,他们车轱辘话颠来倒去说了一个多时辰了。”余道林很焦虑。 宁宴嘘了一声,指了指无为道人的房间。 亥时不到,本来熄灯的无为道人忽然开了房门走了出来。 “他要干什么去?”余道林趴在屋顶,探着头。 无为道人拐了一道弯,往后山去,走了十几步他忽然停下来,朝赤阳子房间看了一眼。 余道林去跟着无为道人。 宁宴盯着赤阳子的房间,忽然他们的房间也打开,赤阳子和纯阳子紧随着无为道人,往后山去了。 宁宴自己跳下屋檐,翻身进了无为道人的房间。 第47章 真是花拳绣腿 房间里没点灯,但这个房间宁宴来过一次,她径直走到床边,推开了床。 但床内没有东西。 她又打开了行李,依旧什么都没有。 整个房间里,属于无为道人的东西,就只有行李里的几件道袍,以及放在桌上的佛尘。 她不死心,满墙地敲,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愣,立刻抄起拂尘朝身后扫去。 那人隐在黑暗中,但反应却很快,单手握住她的手腕,膝下一顶,宁宴只觉得腿一软,忙撑住了桌子,袖里的匕首就对方划过去。 这不过一瞬间,两个人过了三四招。 “花拳绣腿。”忽然,对面的人轻嗤一声,攥着她手腕一拽,宁宴的匕首轮空,随即一顿,“裴将军?” 她辨出对方的声音。 她力道卸了一些,人就不受控制地撞在他怀中。 裴延哼了一声,“真重!打不过就想撞死我。” 宁宴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裴将军真是弱不禁风,当将军可惜了,应该去做花魁。” “哼!牙尖嘴利。”裴延低声道,“就你这花拳绣腿也敢潜到人家房间里来?吃了熊心豹子胆!” 宁宴刚才还想他能来真是太好了,她需要他帮忙。 现在这个念头打消了。 相见不如不见,这个人忒讨厌了。 “你怎么在这里?”宁宴问道,“是查奸细吗?” 裴延愣了一下,他不是来查奸细的,这事儿不用他亲自过问,他来这里,纯粹是猜到宁宴在,一时无聊过来看看。 但他还是点了头,“对啊,就是查奸细。怎么,你有线索?” “等会儿我告诉你。”宁宴在他耳边道,“先帮我找东西。” 黑暗中,她靠得很近,气息绕着他脖颈处,他不由自主愣怔了一下,才出声接话。 “真是麻烦,找什么东西?” “夜明珠,或者一根又细又锋利的铁棍。” 裴延点头,松开她的手,在房里四处打量,又忽然问她,“什么夜明珠?边江王送给清风观的夜明珠?” 宁宴正蹲在地上敲地砖,头也不抬地道:“对。清风观的夜明珠丢了。” “我也有一个。”裴延蹲在她面前,不以为然地道,“你的委托人要你找夜明珠?那破东西有什么好找的,我得给你。” 宁宴一愣,抬头看着他,“你也有夜明珠,也是边江王给你的吗?一模一样?” 裴延点了点头,“本就有两颗夜明珠,先帝赏了一颗给边江王,等圣上登基我来乾潭府驻兵时,圣上又给了我一个。” 宁宴错愕不已,脑子里所有的信息迅速集结,串在了一起。 裴延见她眼睛发直,不由敲了她的头。 “傻了吗?” 宁宴拍开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偷夜明珠了。” “为什么?” “因为你。”宁宴不想现在多言,“快找。” 裴延没再多问,陪着她一起敲地面的地砖,敲了七八块裴延忽然一顿,“走,有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推开后窗跳了出去,裴延又将窗户关好。 无为道人跌跌撞撞进来,房间里传出血腥味。 宁宴和裴延在黑暗中对视一眼。 “什么人,受伤了。”裴延指了指房内,宁宴摇头,目光沉了沉拉着裴延就走,“去后山。” 裴延拍开她的手,“我能走,拉拉扯扯。” 宁宴懒得接他的话,小跑着往后山,但紧接着余道林从林子小跑着出来,宁宴看到他松了口气。 她以为遇到了和无为道人等三个人对上了。 余道林急匆匆的,“宁宴,出事了。” “怎么了?” “我刚才跟过去,只是差了一步,三个人居然都跟丢了。” 余道林武功也不低,但就刚才这十多步,他发现他完全不是这几个人的对手。 “无为道人回房里去了。”宁宴告诉他。 “那赤阳子和纯阳子呢?没有回去?”余道林问道。 刚才是无为道人在前面,余道林在中间,赤阳子和纯阳子落在后面。 “没有。”宁宴到。 余道林变了脸色。 “分头行动,你和将军去林子里找赤阳子二人,我回去盯着无为道人。”宁宴转身就走,却突然被裴延拉住。 “怎么还分派我事?”他横着眉头,“小爷风尘仆仆,还帮你查案,你拿我当壮丁?” 宁宴正要辩解,裴延指着余道林,“滚滚滚。” 话落,他又指挥宁宴,“你我蹲守房内,他去找什么赤阳子,纯子。” 宁宴无语。 “那我和将军去找赤阳子,余道林留在这里盯无为道人。”她是觉得余道林既然能将人跟丢了,就表示他的武功不如那几个人。 现在裴延既然在,她肯定要抓着武功高强的裴延用到底。 裴延刚想反对,但宁宴已经进了林子。 两人顺着小径往下走,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裴延问宁宴,“到底什么案子,你和我细细说说,怎么还和我有关?” 宁宴和他边走边说,刚说了一半,忽然听到林子里有动静。 两个人对视一眼跑了过去。 借着暗淡的月光,他们看到杂乱的灌木和树林间,赤阳子被人悬空吊在了树上,而纯阳子则被一根长矛钉在了树干上。 两个人都已经死透了。 宁宴骂了一句脏话,她盯着盯着,两个人还是死了。 裴延吹亮了火折子,打量着钉在树上的纯阳子,“是陷阱。有人提前设下了陷阱,埋伏了他们。” 宁宴将吊着赤阳子的绳子砍断,人掉了下来。 绳子是栓子赤阳子的脖子上的,死因初步看也是机械性窒息。 “这两个人武功都不弱,居然被陷阱杀了。”宁宴飞快地查完,又迅速想到什么,“余道林有危险。” 裴延颔首,“看来,凶手就是刚才回房的无为道人了。” 他们迅速往林子外面跑去,直奔清风观。 刚到那边就看到余道林正和无为道人打在一起,无为道人虽然是受伤了,但武功依旧在余道林之上。 宁宴抄起一侧长棍,冲了过去。 却突然又被人扯住了后领子,她回头瞪着裴延,“干什么!” “你这花拳绣腿,边上看着。”裴延嘲讽她一顿,赤手空拳便去了。 宁宴看着他的伸手咂了咂嘴,别的不提,裴延的武功真的厉害,而且每一招既好看又杀机重重。 他的路数都是极其实用的。 她其实也不差,但和他比起来,还真算不上武功。 “还打?”裴延不过七八招,无为道人就已经节节败退,转眼之间,他的脖子就在裴延的手里,只要裴延一用力,无为道人立刻就会毙命。 无为道人绷着脸,脸色沉沉。 “夜明珠是你偷的?你为什么偷夜明珠?”宁宴开门见山地问道。 第48章 无为道人 裴延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宁宴。 奇怪她为什么先问的是为什么偷夜明珠。 她在查凶杀案,按照轻重缓急最先问的应该是为什么杀人。 难道是因为夜明珠和他有关,所以她着急先问了? 裴延没来由地,嘴角勾了勾。 还不错,还挺识相,知道最该重视谁。看在她识时务的份上,刚才指挥他做事的不爽就算了。 小姑娘而已,让她一次也没什么,他很大度。 无为道人看向宁宴,目光很冷透着杀气,“我没偷夜明珠,更没有杀人,莫要没证据就找人顶罪。”ъitv 宁宴一愣,余道林啐道:“你他娘的,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说自己没有杀人?赤阳子纯阳子不是你杀的?” 他就差看到了。 林子里根本没有别人。 “要说我杀人,就拿出证据来。”无为道人冷声嗤道,“这种事,不是你空嘴就能定罪的。” “你!”余道林被气到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清心道人也被惊动,站在远处错愕地看着,宁宴看向他,道:“劳驾你去衙门喊人来。” “哦哦,好。”清心道人赶紧回房找了外套,小跑着进城找人去了。 宁宴三个人将无为道人捆住丢在房内。 他们对他搜身,但奇怪的是既没有找到夜明珠,也没有杀人凶器。 但却有一本《丹炉》的书,书中的内容是普通的炼丹的内容,但书内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很多的名字,名字后面标记着男女以及年纪。 男女都有,各种年纪也都有。 “这是什么?”余道林探头来看,宁宴摇了摇头,转过去问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墙角,无论他们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说话。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懂。 “去赤阳子他们的房里看看。”宁宴将名单收起来,去开了赤阳子的房间,他房间的床底下放着一个布袋,将布袋拖出来,里面赫然放着一颗夜明珠。 余道林惊呆了,“夜明珠居然是赤阳子偷的?” 他蒙了,觉得事情越来越乱,“难道是五个道士偷了夜明珠后内讧,互杀?” 宁宴拿着夜明珠问裴延,“你的夜明珠在哪里?” “在京城的家里,这种破东西不可能带来这里。”裴延皱了皱眉,“需要我确认夜明珠吗” 宁宴点了点头,“最好确认一下。” 裴延点了点头,“稍后我吩咐人回京确认。” “看样子是五个奸细,因什么事起了内讧。”裴延也是这样的直觉,他刚才碰纯阳子的手,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把长矛飞射而来,纯阳子躲避不及钉在了树干上。 剩下的就是一片黑暗,画面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是什么?”余道林翻看布袋,因为有青城道人在吊着手臂的布条上画地图的先例,他这次也翻看布袋。 布袋上居然也画着地图。 他们都看不懂,全靠裴延。 “这是出关的地图。”裴延点了一出山坳,“从这座山翻过去,就是关外。” “那他们是奸细无疑了。” 宁宴若有所思。 天快亮的时候,秦三和乔路一起到了,余道林将昨晚的事和他们说了一遍。 乔路盯着无为道人,“都这样,你还不认罪?” “凶器呢?”无为道人一点都不慌张,“前面两位死者被害的凶器你得找到?否则你怎么定罪?” “衙门做事要你教?”乔路骂道。 无为道人不屑地笑了笑,忽然看向宁宴,“你也和他们一样?不找到凶器,就打算将四条人命都扣在贫道头上?” 宁宴皱了皱眉,因为她认为无为道人的质问是立得住脚的。 “五个土匪,改行做了北莽人奸细,现在你们窝里内讧互杀,这就是杀人动机。”乔路吼道。 无为道人摇了摇头,“贫道说过,贫道不认识他们。”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我们就听你的?你的证据呢?”乔路问道。 无为道人静静地看着乔路,然后一副不想再多言的表情,闭上了眼睛。 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找凶器。”秦三比较理智,将手下分成几路,有人去林中取赤阳子和纯阳子的尸体,有人则去找尸体。 乔路忽然看向宁宴,“张四海依旧没有找到?” “没有。”宁宴摇了摇头,实际上她没有找。 他有种直觉,张四海没有危险,等案子了结了,他就会再次出现。 至于她直觉的来源,是那条叫富贵的狗。 一条狗,如果不是主人带着它的,它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现在的关键还真是无为道人说的,凶器和动机。 “将军随我来。”宁宴打算用裴延的异能,她将裴延带去看第一位死者玄明道人的尸体前,指着尸体示意裴延看看。 裴延盯着她,“你现在使唤我很趁手啊。” “劳驾将军了。”宁宴行礼,“在下的案子陷入了僵局,就靠将军这个异能打破僵局。” 裴延挑了挑眉头,得意地道:“那就是求我?” 宁宴点头,“是的,求将军帮忙。” “两顿饭。”裴延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宁宴点头,“是,两顿饭。” 裴延满意了,手搭在了玄明道人的手上,随即他皱了眉头,脸色不大好看。 宁宴问道:“怎么了?” “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他对面,但没有看到脸,可以确认的是,凶器是一根铁棍,男子穿着道袍。” 没看到脸? 宁宴问道:“男子戴着面具吗?” 裴延摇了摇头,“是视线错开,看向了上方。” 很奇怪的视线。 恰好错开了。 宁宴又让裴延看了青城道人的死前画面,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画面,裴延道:“此人死前是不是中了迷药?” “而且迷晕的时间比较久,所以画面陷入虚无。” 宁宴点头,青城道人死前确实是中了迷药,金树在茶盅里也闻到了异味。 “不过,你这个异能也不是很有用啊。”宁宴一脸遗憾,“我亏了,请你这顿饭。” 她说着背着手出去。 裴延个跟在她后面怒道:“你再说一遍?” “说完了,事实就是如此啊。” 裴延指了指她,“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还好意思收别人的钱查案,就你这能力,拿别人一文钱就该羞愧了。” “怎么羞愧了?我的委托人让我找夜明珠,我找到了。”宁宴冲着他挑了挑眉。 “案子呢?凶手现在不认罪,动机是什么,凶器是什么,你一个都不知道,也好意思自诩能力出众,丢人。” 宁宴哼了一声,“我要知道呢?” “你要知道,我请你吃饭!”裴延道。 宁宴打了个响指,对余道林道:“你作证!” 余道林一头雾水,心想两个祖宗怎么就突然吵架了的? 他都没弄明白。 第49章 升堂 天光大亮,乔路和秦三依旧在查在审。 九个人的清风观,现在就剩下清心道人带两个小道童。 宁宴没管那些,她又去了赤阳子和纯阳子被害的现场,有一点她觉得很奇怪。 “将军,你说为什么凶手突然改变了杀人手法?” “两个人不方便杀呗。”裴延坐在一个树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宴忙活。 宁宴找到了陷阱的发射点,又在发射点找到了几枚陈旧的脚印。这几天都没下雨,地面的脚印已经干了。 她蹲在地上查看,裴延问道:“看什么,这么认真?” 宁宴量了脚印的大小以及脚掌着力点,起身的时候,她手里捻着一缕白须。 “佛尘上的?”裴延眯了眯眼睛,“那绕来绕去,凶手还是道士。” “不过,”他靠在树干上,懒洋洋地看着宁宴,“几个道士都有佛尘,这也不能算证据。” 宁宴摇了摇头,“将军没看明白,这就是证据,而且很重要。” 裴延再问,宁宴就卖关子不说了。 裴延磨了磨牙。 秦三和乔路几个人没找到凶器,但将无为道人作为嫌疑人带回去了,几句尸体也安置去了义庄。 宁宴正要走,忽然听到了狗叫声。 随即张四海从后山跑了出来,道袍乱七八糟披在身上,旺财跑在前面,冲着宁宴汪汪直叫。 “师兄。”清心道人跑过去,“你去哪里了,可又受伤?” 张四海骂了七八句,才怒道:“也不知道哪个狗东西,将贫道关塔里了,贫道醒过来就被堵着嘴,捆在地上。” “好不容易将绳子挣脱开,贫道这才出来的。” 他气得不轻,喝了半壶茶才歇下来。 “你怎么出来的?我找了藏书塔,外面的门是锁着的。”余道林古怪地看着他。 “没锁啊,贫道从里面一拉就开了。”张四海表情古怪,“贫道没骗人,是真的。” 余道林不信,一脸怀疑地盯着张四海。 “宁镖头,你总该相信贫道?”张四海脸都白了,“我总不能杀了人还请你来查自己?” 清心道人安慰他,“师兄,凶手抓到了,是无为道人,二位镖头和你开玩笑的。” 张四海松了口气,又开始对无为道人破口大骂。 “你的夜明珠。”宁宴将东西给他,“好好保管。” 失而复得,张四海激动得快哭了,千恩万谢赶紧送去塔内锁好了。 等他下来的时候,宁宴和裴延三个人已经走了,他一脸不解地问清心道人,“没留什么话吗?” 清心道人懵懂地摇了摇头,“说是过几天衙门升堂的时候再说。” “怎么奇奇怪怪的。”张四海挠着头,“酬劳也不拿了吗?” “去休息,我给你烧些热水,洗个澡睡一觉。”清心道人含笑道,“案子衙门会查,我们不管了,总归会有个说法。” 张四海想想也对。 这一等,张四海也没有想到,足等了半个月。 那边终于传来衙门升堂的通知,让清风观的所有人到场。 张四海和清心道人带着两个道童和一条狗去了县衙,他们到得早,衙门口的百姓不算多,但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衙门口就被百姓挤满了。 张四海嘀咕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他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衙门判案,居然还有这么多百姓闲了看热闹的。 “因为今天是宁宴的案子。”门外有人问了同样的话,于是就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上次宁宴公堂辨析案子,听得可带劲了。” 张四海恍然大悟。 大家聊着天,王县令和县衙的捕快鱼贯上了公堂。 无为道人被带到了公堂上,半个月而已,他瘦了不少,但身上到没有多少伤。 倒不是秦三没审,而是裴延打了招呼,不许动刑。 王县令拿出卷宗文案,读了一遍,问无为道人认不认罪。 “说了很多遍,凶器没找到,动机你们也没查到,贫道是不会认罪的。”无为道人坐正了,盘腿开始打坐。 “就算前面两条人命凶器没有,可赤阳子和纯阳子你还想抵赖?”王县令道,“当时余道林跟着你,虽是跟丢了,可林中只有你和两位死者,除了你还有谁?” 无为道人不说话了。 门外也小声议论,“没有凶器,又没查到动机,可见证据不足,就这样定罪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衙门从来都是这样,抓大放小,弄不清楚重点。” 王县令冲着外面喊着,“安静!”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宁宴来了,宁镖头来了。” 随即,宁宴从分开的人群中悠悠走进了公堂,有人兴奋地喊着,“宁镖头,你快说案子,我们太好奇了。” “是啊,一下子死了四个道士,还听说都是道央山的土匪。” 宁宴冲着众人抱了抱拳。 乔路愤愤的目光落在宁宴脸上,这个案子明明他查得更多,可现在人们就只记得宁宴。 她在这个案子做了什么?连张四海失踪她都没找,是本人自己回来的。 她就是骗钱。 听说还要价了五十两,也就张四海这种傻道士给她钱。 不如直接报官,他们办的比宁宴肯定好看。 “大人。”宁宴和王县令抱了抱拳,“关于这个案子,在下有话要说。” 王县令现在不敢对她不客气,上次的一顿板子,他现在旧疤还疼着呢。他颔首道:“你打了招呼要延后升堂,是为何?” 张四海这才知道,等半个月是宁宴的主意。 “延后的目的,是为了确认一些事。如今,这个案子背后涉及的层面,远比死的四个道士更重要。” 王县令一怔,“什么层面?” 宁宴取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夜明珠,“这个案子,要从清风观丢失的宝贝夜明珠开始说。” 她大概介绍了夜明珠的来历和重要性。 “夜明珠,其实有两颗,一颗在清风观,一颗在裴将军的手里。” 王县令一愣,大家也没明白。 “这半个月,等的就是裴将军的夜明珠下落。他遣人回京确认自己的夜明珠可在,昨天人才回到子宁县,答案是,裴将军的夜明珠也没有了。” 门内门外,所有人都不解,王县令更是问道:“你的意思,两颗夜明珠都被人盗走了?” 宁宴点头。 “这、这是为什么?”夜明珠是宝贝,可也只是珠子而已。 “因为,有人想用两颗夜明珠,栽赃裴将军里通外敌,要他那颗项上人头!”宁宴大声道。 王县令大惊失色,蹭一下站起来,“竟有这事?!” 第50章 真相 裴延进门来落座。 王县令迫不及待地和他确认,“将军,可是真的?” 裴延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此事我也是才知道,且听宁镖头说。” 这可不是小事。 “这些人,偷盗夜明珠,卖给北莽人,再结合此番东安县战事的失利,将里通外敌的罪名,扣在裴将军的身上。” 宁宴继续道:“这也是,这次四位道士联手出现在清风观的目的。” 裴延支着面颊,看着宁宴,这种逻辑上的联想也只有她能做得到。 “四位道士?那、那他呢?”乔路指着地上坐着的无为道人,“他不是同伙?” 无为勾了勾嘴角,显得很得意。 “他不是。”宁宴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那他杀四个道士什么意思,难道是替天行道?”乔路反问道。 他觉得宁宴为了出风头,在胡说八道。 “四个道士的死,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无为道人做的,但张四海好狗子失踪,以及设下陷阱杀死赤阳子和纯阳子两个道士后,我才明白我想错了方向。” “他不是凶手?” “不是。”宁宴道。 无为道人哈哈大笑,睁开眼看向宁宴,“看来你还不蠢。” 宁宴并没有理会他。 但所有人都蒙了,张四海喊着道:“宁镖头,人不是他杀的,那谁是凶手?” 宁宴看向张四海,眸光深谙,尔后又缓缓看向他身边的人。 “清心道人,你说呢?”她问道。 张四海一愣,清心道人笑了笑,“宁镖头怎么问到贫道?贫道不知道。” “你知道,这件事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宁宴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 清心道人目光闪烁,笑了笑,“那很抱歉,贫道确实不知情。” 张四海恍惚地看看宁宴,又盯着清心道人看半天,他急着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很简单。四个道士来清风观办他们的差事,却不料在这里遇到了他们的仇人,被仇人结果了性命。” 宁宴低声道。 大家都错愕不已,乔路问道:“所以,仇人是清心道人?” 宁宴看着清心道人,尔后点了点头,“是的。” “你和他们之间的仇怨,我不清楚,稍后还请道人自己说说。”宁宴道,“但杀人的过程,我却可以说一说。” 清心道人冷笑了一下。 “洗耳恭听。”他道。 “玄明道人死的时候,很明显是熟人作案,两人对面说话,突然凶手出手刺杀。” “青城道人则是被凶手迷晕后,再被杀害。”宁宴顿了顿,“两个人死状一样,死于同一个凶器之下。” 她停顿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秦三问道:“所以,你找到凶器了?” 他们最近又搜查了清风观,将里外都翻了一遍,可一无所获。 没有凶器,他们也不能定案。 “是的。”宁宴颔首。 “宁镖头果然能力不凡,我也好奇,凶器是什么。”清风道人反问她,很自信。 宁宴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走过去,握住了清心道人手里的佛尘,“我本也没有想到,直到那天我在赤阳子二人被害的陷进边上,找到了一缕佛尘白须,方才明白。” 清心道人吃惊过后,则攥紧了佛尘,暗暗用力和宁宴对抗。 两人僵持了很久,清心道人不得不松了手。 宁宴接过佛尘,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轻轻一拉,佛尘的柄就被抽了出来,露出了一截一尺长顶端尖锐的细铁棍。 “居然藏在这里。”乔路三两步走上前,将佛尘拿去,上下翻看,恶狠狠地看向清心道人,“你好大的胆子,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人!” 清心道人不以为然,“他们该死,只可惜,脏了我的佛尘。” “师弟,你、你糊涂啊。你怎么能杀人呢。”张四海抓着清心道人的手臂,“你既知道他们是谁,你报了官府,官府自然会将他们正法,你何必……” 这四个人本就是通缉犯,报官后不用他动手,律法也会要他们的命。 “我以为我做得天衣无缝。既能手刃仇人,又能保全自己。”清心道人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没有想到,有人识破了我的局而已。” “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们不可?”宁宴问他。 “那年,师父和三个师弟路过道央山,却再没有下山。十多年后,道央山被剿,贫道和师兄才找到他们的尸骨。” 清心道人想到以前,紧攥着拳头,“此仇不报,他日九泉之下贫道无脸去见师父。” “你,糊涂啊!”张四海扇了清心道人一巴掌,“此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清心道人苦笑着看着张四海,摇了摇头。 “清风观总要留一个人守着,等着春暖花开再现辉煌的那天,此事就交给你了,师兄。” 张四海痛苦不已,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赢了。”清心道人看向宁宴,“你的能力,超乎我的预料。” 他说着,又轻蔑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捕快们,“如果没有你插手,只是他们,这个案子不会破。” 四周的捕快脸色更难看。 宁宴摇了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晚都会真相大白的。” 清心道人对她的最后一句话不以为然,“你高估了别人的能力。不过我也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宁宴静静看着对方,叹了口气,“其实想杀他们,根本不用手刃,何必呢。” 清心道人摇了摇头,看向外面蔚蓝的天,像是看到师父欣慰的脸,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师父待我亲同父子,遇不上便罢了,我既知道他们是四个土匪,我肯定不会忍。” 说着,他深看了一眼宁宴,往秦三他们那边走去,宁宴忽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身份的?” 清心道人愣了愣,摇了摇头道:“这不重要。” 宁宴皱眉,这件事其实很重要,但清心道人不说,她也大概猜到了。 清心道人冲着王县令行礼,“清风观四位被害的道士,确实是贫道所杀,贫道认罪。” 王县令惊讶地看着他,拍下了惊堂木。 衙堂里外一时无言。 谁都没有想到,四个该死的人被人杀了,却还搭了一个赤忱的道士。 门外的百姓窃窃私语,又冲着宁宴敬佩地抱拳行礼。 两个案子,宁宴的能力全城的人已全部知道了。 “那他呢?放了吗?”王县令指着无为道人问宁宴。无为道人已经站了起来,抚了抚道袍,仰着下颌道,“当然,此案和贫道毫无关系。” 宁宴却突然拿出一张写满了人名和姓名的名单。 “恐怕不能放了你。”她问无为道人,“这是什么?” 无为道人目光闪了闪,冷嗤一声:“一张人名,这是我的私事和案子无关,你也当然无权过问。” “不,我查了上面的人,多数我都不认识,但有两个名字我们却是知道的。”宁宴说完,看向秦三,“秦捕头,盂兰节那天,自燃的一男一女可还记得?” 秦三颔首。 “他们的名字,就在名单上。”宁宴大声道。 秦三猛然看向无为道人,“这张名单上的人,莫不是……” “对,很有可能都是会自燃的人。”宁宴在上面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她逼近无为道人,“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子宁县做什么,什么目的?” 无为道人面色大变,忽然推开了宁宴,往外跑。biqμgètν 宁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其他人也赶紧上来,但随即被烫得惊呼,松了手。 宁宴也不得不松开,冲着里外吼道:“拿水来,都散开。” 第51章 人心隔肚皮 “散开!” 宁宴喊道。 有人去提水,裴延上前将宁宴拉退了几步,在她耳边道:“拿水没有用。” 宁宴古怪地看着他,“你知道?” 裴延目光动了动,回道:“上次在河边自燃的人,不也泼了水。” 他们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无为道人的七窍已像是烧红了的蜂窝煤,他哀嚎一声过后,人怦一声倒在了地上,没了声音。 火从他身体里烧了出来,四周弥漫着焦糊味和一股奇异的香气。 “金树!”宁宴喊道,金树推开众人从外面进来,宁宴道,“你辨认一下,这是什么香气。” 金树使劲嗅着鼻子,努力分辨焦糊味里的气味。 “不、不知道。”金树急得团团转,“老大,我、我闻不出什么气味,我没闻到过。” 人能分辨出气味,也得先前在记忆中留存过,他没遇到过自然说不出。 宁宴安抚他,“那劳烦你认真记下来。” 金树使劲点着头,“我、我能记得住。” 这一次无为道人自燃,宁宴并不惊讶了,但百姓们却惊呆了,加上前两个自燃的人,一时间满城的人都在猜测,什么样的人会发生自燃。 闹得人心惶惶。 王县令直接吓得晕过去。 宁宴等无为道人“熄火”后,看过他的左肩头,也是一块细腻的皮肤,皮肤上留存了一个烈焰的标记。 “前面两具尸体就有。”宁宴问裴延,“将军可知道这件事?” 裴延盯着无为道人的尸体打量,语气轻描淡写的,“现在知道了。” “我也有。”忽然,宁宴出声道。 裴延眉头动了动,转过视线看向她,凝眉道:“你确认了?” 宁宴点了点头。 裴延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别怕,会有解决的办法。” “嗯。”宁宴将手里的名单拿出来,“将军,我想将上面的人名都查一遍,。” 这半个月她其实查到的信息很少,因为名单上只有名字、性别和年龄,这不说整个大周,就是一个子宁县,也犹如大海捞针。 直到前两天,她一时兴起想到查自燃的两个人,居然让她对上了。 但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次离得这么近,她亲眼目睹无为道人从自燃到成为焦炭的过程,只能说无能为力。 有一天,她也要这么死去吗? 宁宴沉着脸,余光看了一眼裴延,她有种直觉,关于自燃的事裴延知道些什么。 但不知为何他却闭口不谈。 宁宴沉默着,裴延却嗤笑一声看着她,“拼命三郎,怕了?” “当然,身上有个不定时会致死的东西,换成你你不怕?”宁宴白了他一眼,裴延和她一起往外走,“早早安排好后事,随时准备走。” 宁宴懒得理他。 “将军安排,我要长命百岁。”她好不容易再活一次,每一天她都会珍惜,才不会随随便便等死。 裴延漫不经心地靠在衙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百无聊赖地道:“那就祝你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多谢了。”宁宴转头看着他,“将军现在有没有空,请你吃饭?” 裴延不置可否。 几个人正要走,张四海追了出来,他心有余悸,跟上宁宴将报酬给她,“这次,辛苦你了。” 宁宴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张道长也辛苦了。” 张四海一愣,搓着后脖颈子,“我、我没什么辛苦的。” “你当然辛苦。”宁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祝你长命百岁,夜夜……无噩梦。” 张四海目瞪口呆地站在衙门口,看着勾着钱袋子的宁宴,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好一会儿,他拍了拍旺财的头,“旺财,我们回家了。” 旺财仰头看着他,忽然冲着他汪汪叫了两声,居然拔腿就追着宁宴去了。 “旺财,旺财!”张四海跟着狗跑,但旺财一直追到宁宴才停下来。 宁宴意外地看着狗,摸了摸狗头,又挑眉看着张四海,“这是干什么?” “旺财突然跑来了,呵呵。”张四海去拉旺财,旺财不愿意跟着他,躲在宁宴身后打量着张四海,目光很戒备又陌生。 宁宴也很稀奇,看看旺财又看着张四海,“它好像很嫌弃你,不愿意跟着你了。” “旺财!”张四海很恼火,上来抓旺财,旺财绕着宁宴和裴延跑,就是不愿意让张四海碰。 宁宴拦住了张四海,“这狗通人性,它不想认你做主了,或许也是你和它缘分断了。” “就随它的意好了,它跟着我,我会好好照顾它。将来一天它想通了,回去找你我也不拦着,如何?” 张四海死死看着旺财,旺财贴着宁宴的腿,左右四顾看热闹,就是不看张四海。 “那、那劳驾宁镖头了。”张四海也没辙,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余道林看傻了,指了指张四海的背影,“他怎么了?” 他觉得宁宴对张四海的态度不对。 “狡诈呗。”裴延抱臂看着张四海的背影,“他拿自己师弟当枪使了。” 余道林不敢置信,“怎么个意思?” “藏书塔的钥匙一直都在他身上,别人很难拿走。所以我想,张四海很可能早就知道,是谁偷了他的钥匙拿走了夜明珠。”宁宴道。 “我问清心道人是怎么知道赤阳子四人的身份,他没有说话。我猜,应该是张四海暗示过他。” 宁宴没有证据,但她觉得,张四海在知道夜明珠失窃后,就一直暗中盯着四位道士,并查了他们。 最后得知了四个人的身份,知道他们是清风观的仇人。 他想为师父和同门报仇,可又不想亲自动手,于是暗示了清心道人下手。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天玄明道人被害时,张四海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的真正原因。 “要不然我还不能发现,清心道人藏张四海,是为了保护张四海。但张四海可以在藏书塔一天不出声,可旺财却不会。” 狗就是狗,除非将它捆得死死的,否则不可能让一条狗完全安静下来。 但一天一夜,旺财都没有发出声音,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的主人命令它闭嘴了。 他待在塔内,等着他的师弟去杀仇人,而他却手不沾血,坐享其成。 在这个案子中,张四海一点不无辜。 这个人心思深不可测,完全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没心没肺。 “旺财,”宁宴蹲在挠着旺财的下巴,“想跟着我,和我回家?” 旺财:“汪汪!” 宁宴笑了起来,戳了戳它的额头,“成,以后你就是我的狗子了。” 旺财:“汪汪汪!” 旺财跟着宁宴摇头摆尾,显得很高兴。 裴延笑了一声,“这狗,还挺会挑主人。” “将军,咱们去吃饭,庆祝旺财加入我们。” “吃什么?”裴延问道。 “骨头汤!”宁宴笑着道。 裴延无语。 宁宴哈哈大笑,牵着旺财“吃骨头去,高兴不?” “汪汪汪!”旺财摇头摆尾。 “唉,可惜有人不高兴。”宁宴道。 “拿我和狗比?我看你是长够胆了,是我对你太客气了吗?”裴延追着她骂道,但语气却很轻松。 第52章 谁比较傻? 无为道人自燃的事,反响很大。 宁宴将那张名单放出来,也说了具体的标记,让大家自查。 “这要是知道了自己身上有标记,这可咋办?”余道林心有余悸,昨天晚上已经在家里看了几遍左肩了。 还好,左肩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记。 “不知道。”宁宴买了一堆桔子,坐在房里吃着,张潇不在,她将金树也邀请入镖局了。 三个人一条狗,占着八仙桌的四方,每个人面前摆着一堆零嘴,金树和旺财磕着瓜子,嘎嘣脆。 热闹得很。 “唉!”余道林决定不再提不高兴的事,“你的衣服送来了,给你试试?” 宁宴擦了擦手,“行啊,我试试。” 她进房里试衣服,是一套浅蓝的长褂,配着黑色的腰带,她个子高身材纤细,高束了头发,一出来金树和余道林都看呆了。 “老大,你真好看啊,像个女侠。” “嗯嗯,很有总镖头的风范。”余道林竖起个大拇指,“绝色。” 宁宴自己感觉也不错,抚了抚衣服,颔首道:“你们总镖头的眼光很好啊,这浅蓝很精神。” 她话刚落,门外进来一个人,穿着衙门杂吏的衣服,也不进来,冲着里面喊道:“案子结了,你们谁去一趟衙门,签个字。” “我去。”余道林和宁宴道,“你歇歇,这种跑腿的事我来。” 宁宴不和他客气,拿着卷宗和金树说案子。 金树鼻子灵,人其实很机灵,力气又大,只要有人带着他,他肯定很快能上路子。 余道林去衙门签了字,出来的时候正好和秦三以及乔路几个人碰上了。 “你还真喜欢衙门啊,没事就来。”乔路拦在余道林前面,“余道林,现在跟着女人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余道林绷着脸看着他,“你倒不跟女人混,你和垃圾混啊。” 余道林冷哼一声不想理他们,绕开要走,秦三忽然喊住他,警告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们不过两个镖师,我劝你们还是安分些比较好。” “百姓相信我们,捧着我们,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无能?”余道林指着秦三,“你我的仇,会解的,走着瞧。” 他拂袖出门。 秦三不屑地笑了笑,摆手继续往前走,乔路嚷着,“兄弟们给他套麻袋,丢河里去。” “没必要。他忙来忙去,也是为我们办事,让他嘚瑟去。”秦三道,“我们吃的是皇粮,就算是将军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在他看来,宁宴他们再能耐,查一百个案子,可在上面官员的认知里,这些功劳依旧是子宁县捕快的。 谁会知道子宁县有个女镖头? “对对,他们抢走了名气,可抢不走我们嘴里的这口皇粮。” 秦三等人释然了,就连愤愤不平的乔路都开心起来,他啧了一声,点头道:“让他们忙活去,咱们坐享其成。” 挣点钱就挣点钱呗,就当赏他们的。 这边,宁宴和余道林交钱给秦尚武,刚放了钱,一门的王镖头忽然进来。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碎银子,嗤笑道:“听说三门现在也挣钱了,再交一成利不合适?” 他们都是两成。 “是两成。”余道林指着桌上的钱,“老王,你眼神什么情况,找个大夫看看?” 王镖头磨了磨牙坐下来,和秦尚武道:“镖头,我们一门最近的房间不够用,你看再腾几间给我们?” “没多的房间了,要不给你加盖一间?”秦尚武凝眉,院子就这么大,各处都有人,他确实腾不开。 王镖头用下巴指了指余道林,“他们就四个人,挪门口茶水房去待着,后倒座给我们用。” “你说什么?你不要欺人太甚。”余道林瞬间拱起了火,他今天真是捅了狗窝了,到处都能遇到乱叫的狗。 王镖头没理会余道林。 “总镖头,我们有事就先走了。”宁宴拉着余道林出来。余道林指着里面怒道,“你怎么还忍气吞声了?让我骂死他。” 宁宴白了他一眼,背着手漫不经心地往后院踱步,“他又没找你商量,你费劲和他吵什么。” 这种事当然是秦尚去处理。 余道林如醍醐灌顶,点着头,“你说的有道理。” 跟着的旺财看着余道林翻了个白眼,金树蹲在门口看着他嘿嘿直笑。 “什么意思?”余道林揪着旺财的耳朵,“你翻白眼,这是瞧不起我?” 旺财头一扭,冲着他汪汪叫了几声,甩腿就走了。 “你这臭狗,你给我站住。”余道林气得不行,追着旺财就去了。 但他哪有旺财跑得快,等旺财跳到围墙上,余道林就只能叉着腰在下面骂,旺财也不示弱,和他对骂。 “汪汪!” “臭狗!” “汪汪汪!” “我要吃狗肉,今晚就吃。” “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吵得沸反盈天。 宁宴和金树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老大,”金树嘿嘿笑着,“余镖头是不是有点傻?”ъitv 宁宴颔首,“这么看着,他的智商不及旺财。” “嘿嘿嘿。”金树笑声更大了,“我以为我是三个人里最笨的,现在看到余镖头,我有自信了。” 正热闹着,张潇从门外进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脸一黑,他瞪了一眼看热闹的宁宴,又疾步过去扯开了余道林。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别人在看笑话?” 余道林看向宁宴两个人,毫不在意,还和张潇道:“是这丑狗,我今天必须逮着它,今晚吃狗肉。” “你越活越回去了。”张潇推开余道林,拂袖回了自己房里,余道林也不和旺财吵了,和宁宴打了招呼去找张潇。 “你还在查墙内白骨案?有进展吗?” 张潇喝着茶,闷声道:“没有。如果这么好查,我两年前就查出来了。” “要不,算了?”余道林坐他边上劝着,“咱们又挣钱了五十两,这是你的钱。” 他们的规矩是大家都有的分,但宁宴拿大头。 “不要。”张潇绷着脸,余道林推了他一下,“你怎么回事,现在大家在一起共事,你一直这样没意思。” “再说,宁宴的能力,能来我们这里,是你我的运气。” 张潇听说了昨天的案子,他觉得没什么难度,要是他查也能查出来。 用这种案子彰显能力,太虚了。 第53章 我就找宁镖头 “你就跟着女人混,我的事不用你管。”张潇道。 余道林脸一沉,哼了一声,“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一个人认不清现实,自负自大,这就是无能的表现。” 他说着开门就打算走,但刚开了门,就看见院子里来了个人。 那人矮矮胖胖的,看着有点面熟。 “你找谁?”金树问胖胖的男人,男人看见宁宴眼睛一亮,“你就是宁镖头?” 宁宴正嗑瓜子,点了点头。 “宁镖头,你能不能帮我查个案子?我有钱,你只要查明白了,要多少钱我都给。” 宁宴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然张潇从房内出来,喊道:“张兄,你来有何事?” 张潇话音一落,余道林一拍手,立刻想起来眼前人是谁。 “你、你就是三年前买房子,一锤子砸出一副尸骨的委托人?” “正是正是。”张良笑呵呵地应了余道林的话,又眼巴巴地看着宁宴,“宁镖头,我今儿是来找您的,您可有空查这个案子?” 宁宴咦了一声,扫了一眼边上的张潇。 张潇果然脸色漆黑,“张兄,这是换人查?” “也不是换人,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张良道,“都是兄弟,自己人。不分彼此是不是。” 宁宴靠在椅子,瓜子磕得更欢。 金树和旺财一人一边坐宁宴退边上,也抓了两把瓜子,旺财瓜子壳吐得极快,吃得嘎嘣响。 张潇脸色越来越难看,绷着唇线,“我和她不熟,不算自己人。张兄如果想找她查案,那和我就算结了。” 余道林推了推张潇,让他不要说话。 张潇当然不听。 张良是商人,最是精明了,事情心里头过了一遍就明白了,他呵呵笑着道:“你这话说的,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我,就是想将这个案子查明白了,谁查都行,我就是想要个结果。” 张潇冷声道:“张兄还是分一分比较好。” 宁宴被张潇的表现取悦了,心情很不错地摸了摸旺财的狗头,就听张良道:“那个,你查了三年也没个进展,要不换个人可好?” “当然可以。不过是你要换人的,往后这个案子所有的事都和我无关。” 张潇取了自己的佩剑,深看了一眼宁宴,“正好,我也看看有的人,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被虚捧上天了。” 他气冲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宁宴,“宁镖头,你看……” “进屋,坐!”宁宴将手里的瓜子丢给旺财,热情地邀请张良进门。 她本来就对张良很好奇,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查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白骨案。 现在对方主动找到她,中间又夹着个憋闷的张潇,她就更乐意了。 “好,好好!”张良乐颠颠跟着宁宴进屋,金树也忙跟着去,坐在边上煮茶倒茶。 余道林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叹了口气,拢着手蹲在旺财面前,低声道:“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昔日的兄弟离心,他却没有挽回的理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 “汪!”旺财告诉他。 “对?嗯,我也觉得自己做得对。”余道林说完就跑进房里,坐下来听张良再说一遍案子。 宁宴倒不急了解案子,她问道:“我很好奇,你几乎执拗地想查明白这个案子,为白骨找到凶手,就是因为夜夜噩梦?” “对对对!”张良擦着汗,一脸的苦闷,“从三年前掉出那副白骨后,我就每夜做梦。” “梦里也看不到人,就一个男的,一直喊我帮他找到凶手,帮他报仇。” “那男的还说给我钱。他都是鬼了,给我什么钱,冥币吗?” 张良喝了口茶,一脸的郁闷,“要不是因为这事儿,我也不能这么惦记,毕竟和我没多大关系。现在好了,房子不敢住,还天天做噩梦,我真是……倒了大霉了。” 宁宴喝了口茶,就想到那夜她做的那个梦。 她是不信鬼神的人,但现在看来这案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行,那你从头到尾,细细和我说说。” 张良说,三年前的六月初,他想在京城落脚,正好牙行说雀子巷有房子,他就买了。 他对那边很满意,周围住的都是生意人,不过大家也都跟大雁似的,来办事的时候就住几天,事情办完了就回家了。 于是六月十五,他就喊了工头去修装。 顶着中堂的那堵墙,他想挖个壁橱,挂画摆供桌。哪想到一锤子下去,看到个人头骨。 当时工头都吓傻了,喊他来看看。 他也报了官,骨头挖出来还完好无损的。ъitv “穿着衣服吗?”宁宴问道。 “穿着的,衣服现如今应该还在衙门里封存。”张良道,“案子没破,东西肯定在。” 宁宴点了点头,继续问:“白骨呈什么样子,崩坏了没有?可还挂着皮肉?” “没崩坏,也没什么皮肉了,周围连个蛆虫都没有。不过墙底下倒是留着不少蛆虫的皮壳。也不晓得前头住的人,都是怎么住下去的。” 尸体腐烂那一年,肯定奇臭。 住户居然不知道。 “你不说那边的住户,都跟候鸟一样,有事就住无事就空关吗?有可能正好避开了。”宁宴道。 也有可能,那一年凶手是住在里面。 张良也想过这个可能,点头认可。 “尸骨没有崩坏,却已经呈白骨化,那死亡时间倒推,应该在四到五年。”宁宴若有所思。 北方天气寒冷,尸骨白骨化要慢一些。 不过,这副尸体封在墙内居然没有形成干尸,也让她觉得奇怪。 她得亲自去看看这副白骨才行。 “衙门仵作也这么说,但那个房子一直在倒手,中间可能换了七八个户主,还个个下落不明,根本查不到。” 张良越想越郁闷,当时还和牙行吵了一架。 牙行也说无辜,因为过去的户主,从来没人说这房子不好的。 “白骨现在埋在哪里你可知道?”宁宴问他。 “知道的知道的,你要去看看吗?” 宁宴点头,“这样,我去找个人,吃过午饭我们约在埋骨处见。” “行,行,听你的。”张良说着,高兴地回家去了。 他有种感觉,宁宴一定能帮这个白骨的主人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那他也不用做噩梦了。 宁宴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金树和旺财以及余道林都跟着她,宁宴停下来道:“三位在家等我,我去一趟军营,一会儿就回来。” 她要去找裴延求助。 一具白骨,线索那么少,她很需要裴延的异能。 看看死者生前的最后一幅画面。 第54章 无法解释 裴延正在睡觉,听十文说宁宴来了,一骨碌坐去桌边,提笔开始做事。 忙得头也不抬,“她事真多,让她进来。” 十文咋舌,嘀咕道:“难道是觉得宁姑娘来,他睡觉不方便?” 他觉得是,否则没法解释裴延反常又做作的行为。 宁宴进来时,裴延正在做事,看上去很忙。 她打了个招呼在边上坐下来,等了一刻钟裴延也没理她,她喊道:“将军还要多久?” “你怎么来了?”裴延一副才看到宁宴的表情,“找我有事?” 宁宴心道十文没回禀吗?我进来你听不到脚步声? 但她不想和裴延掰扯这件事,毕竟她今天有求与他。 “那个,将军。”宁宴笑眯眯地道,“你下午有没有空?想不想看一桩惊天地泣鬼神,很有意思的案子?” 裴延笑了,“我是看出来了,你有事求我的时候,就会笑眯眯的。” “用不到我的时候,就装作清冷又孤傲。宁镖头,我就被该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宁宴摆手。 “将军太贬低自己了,咱们现在是朋友,朋友间互相帮忙,岂能说这种见外的话。”宁宴给他空了茶杯里续茶。 裴延被她气笑了,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既然是朋友,那先帮我个忙?” “行啊。”宁宴皮笑肉不笑,“将军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好说。” 裴延起身,拖着她就出了军帐去了马厩,“我的马好些日子没洗澡了,我这又忙,好朋友你帮帮我?” “行啊。”宁宴继续笑着,“将军先忙去,我好了就喊你。” 裴延那叫一个痛快,拍了拍宁宴的肩膀,“辛苦你了,马刷好了,我们就去给你办事。” “好的,裴将军。” 裴延回了军帐,又心痒难耐,想看看宁宴吃瘪刷马的样子。 他又偷偷跑回来,马厩边居然没有人,他喊了九文过来,“宁宴呢?” 马也不见了。 “去河边了。”九文指着另外一边道。 裴延去了,等看到河边的情形,他气得直磨牙。宁宴根本没动手,他的马自己在水里打滚,自己洗澡。 她坐岸边看着,别提多悠闲了。 “我的马可真厉害,都会自己洗澡了。”裴延酸溜溜鼓掌。 以前让它洗澡,它又是撩蹄子又是喊,今天乖巧的很,自己站水里头脸都洗得干干净净。ъitv 这个蠢马,真给他长脸。 “将军的坐骑通人性,真不愧是将军的坐骑。”宁宴一脸无辜地冲着他竖起个大拇指。 裴延磨着后槽牙,冲着马吹了个口哨,马回头看他一眼,颠颠地扭着屁股就来了。 还露出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今天没草吃。”裴延戳着它的头,“自己滚回去。” 马十分无辜,垂着头蔫头耷脑地走了。 “好了,将军我们走。”宁宴做出请的手势,“不远,走路也就半个时辰。” 裴延暗暗咬碎了牙,他怎么忘了,他要陪着她出门,就不该让马洗澡,弄湿了不能骑。 现在只能跟她走了。 他现在怀疑宁宴是故意的。 这个女子,蔫坏。 两个人顺着管道走,太阳很大,宁宴也不知从哪里弄了油纸伞撑着,裴延看看她,咳嗽了一声提醒她。 宁宴好像没听懂,自顾自遮阳赶路。 “咳!”裴延继续咳嗽,宁宴看向他,“将军身体不适?” 裴延一字一句道:“我很晒,伞给我。” “哦哦。将军金贵,是在下疏忽了。”宁宴将伞递给他,裴延心情不错地接过去,刚撑好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宁宴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跟着他的伞,而他成了帮他撑伞的那个人。 “怎么,我是你的小厮吗?” “大树底下好乘凉,将军就是那苍天大树啊,是百姓也是我的大树。”宁宴扶正了伞,让她脸上的阳光全部被遮住,“将军太伟大了。” 裴延冷嗤一声,“占个便宜撑个伞,你都能说出一朵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说话?” “都将军引导的好啊。”宁宴道。 裴延不想理她。 怎么以前相处,觉得她话少人很清冷,怎么现在变得牙尖嘴利了? 难道真是别人说的那样,有人和不熟的人就会话少疏离,熟了以后就自然热络了? 他撇了一眼宁宴,嘴角勾了勾。 他们是熟悉的人?也行。 帮她就当日行一善。 宁宴不知他想了那么多,等到埋骨处,张良和余道林以及金树三个人一条狗都在了。 他们蹲在树下乘凉,等看到裴延也来了,三个人顿时头顶一麻。 “宁姑娘和、和将军好、好熟啊。”张良摸了摸后脖颈子,觉得凉飕飕的。 “是熟的,他们是朋友。”金树赶紧扛着铁锹过去。 “就在这里。”张良胆战心惊地和裴延行了礼,指了地方,然后就和金树三个人开始挖。 埋得不深,不一会儿就取出了一副人骨。 依旧很完整,骨头上有些浅浅的裂纹,但离崩坏还早着。 宁宴打量着一遍骨头,招手喊裴延,“将军,和他握握手?” 裴延脸都黑了,蹲下来不情不愿地去抓碰白骨的手,一边碰一边咬牙切齿地训宁宴,“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 “将军是不是不行?”宁宴问他。 “我不行?”裴延瞪她一眼,碰着了白骨,随即眼前出现一片浩瀚无垠的海面,波浪翻腾海鸟低空鸣叫,远处的夕阳正挂落在海面上,俨然是一副海边晚霞的美景。 下一刻画面一翻,陷入了虚无的白,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延看向宁宴,“白骨是在这里发现的?” 宁宴点头,告诉他白骨发现的始末。 “子宁县的房子?”裴延问张良,张良使劲点头,生怕应得晚了让裴延不满意,“对对,就雀子巷的。” 宁宴觉得裴延的反应很古怪,“怎么了?” “是海,看海面的宽度和水色,应该是南面的海。”裴延表情很奇怪,“子宁县在最西北面,距离南面的海边,有六千里路。” 宁宴的表情立刻和裴延重叠了。 “那、那距山东的海呢?”宁宴问道。 “那也要两千里。”裴延垂眸看着白骨,“这个人在海边死亡,被人带回了两千里外的子宁县,埋在了墙体内?” “这事儿光听着,就虚。” 其他三个人虽然不清楚裴延的这种能力,可单听裴延的话,他们也傻眼了。 “那、那会不会是带白骨的回来的?”金树问道。 带白骨回来轻松多了。 “不会。”宁宴否定了金树的话,“张官人说发现时,白骨的骨架是完好的,如果凶手带白骨回来,应该是做不到复原成原来的结构。” 就连懂行的老仵作,都不一定能做到。 张良点头,确认当时的说法。 “那可真是邪门了。”余道林道,“杀一个人拖着一具尸体回来,这看着像家里人做的,可千兴万苦带回来又不好好入土为安,居然就夯在墙体里?” 这也太矛盾了。 完全无法理解。 第55章 验骨 太奇怪了。 一具至少从两千里外运回来的尸体,却没有入土为安,而是藏在了墙体里。 宁宴也想不通。 “先验骨。”宁宴捡起头颅,冲着光线照着,白骨色泽正常,没有生前中毒的迹象。 但头枕骨上却有明显的裂纹。 “从牙齿看死者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到三十岁。” “前额有骨折和骨裂,共有两次重物击打,有重叠。” “后脑有一处,凶手从后方,右手执钝器击打。” 从三处骨折的色泽和陈旧度辨别,应该是同时造成的。 “会不会是有人在他后面用钝器击打袭击,待死者倒地后,又对死者的前额追加击打,造成凶手死亡?”余道林猜测道。 宁宴觉得这个说法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骨裂程度,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死者无法存活。” 所以死因很可能就是这三处头骨骨裂。 她刚说完,裴延挑了挑眉梢,问道:“现在的医疗技术不行,那什么时候的医疗技术可行?” 裴延觉得她的说法和用词很奇怪。 “口误,”宁宴没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是什么时候的技术都不行。” 裴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咦,”宁宴继续看死者的骨头,“他的肩胛骨,肱骨,左右手臂都有过骨折。” 大家都围过来,觉得神奇。 宁宴继续往下看,“确定是个成年男性,右腿也有陈旧性骨折伤,和全身的骨折一样,有一定的时间了。” 不是死亡前造成。 宁宴说完,又细细查看肋骨,她啧了一声,“左侧肋骨也有陈旧性骨折。”顿了顿又道,“而且是新旧上重叠,不是一次骨折,是多次。” “什么人会不停的受伤?”宁宴问大家。 几个人都在思考。 她又道:“脚踝以及手骨都有一些变形,生前应该有很严重的风湿。” “这么年轻,就有风湿?”裴延问道。 “这种病形成的因素很多,免疫系统的问题,还有可能是家族性遗传。”宁宴回他的同时,取出关节处的骨头,对着阳光照着,又咦了一声。 裴延也好奇起来。 宁宴仅凭骨头就能得出这么信息。 “怎么了,看到什么?” “这个人可能还有通风,关节上有一些剥落后残留的痛风石。”她不是很确定,但看着像。 也只能看着像了。 “假设我看到的都是对的,那和他在海边出现,似乎也说得过去。” 现在的生活水平,高嘌呤食物摄入肯定不会太多,但如果死者常年生活在海边呢? 常年食用一些贝类等食物,患病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那这么说,这个人可能真的是住在海边的人?”张良问道,“那怎么会出现在子宁县呢。” 宁宴摇头。 她又将每个骨头细细看了一遍,以她的技术和所学,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先将骨头收起来。”宁宴决定去衙门,看看死者遗留的衣物,找一找线索。 她说着看向裴延,用眼神问裴延去不去。 “反正来都来了,你管我晚饭。”裴延抱臂看着她,“不吃骨头汤。” 宁宴轻笑,点头道:“行,吃鱼。” 不是鱼就是骨头,他和猫狗是分不开了。 一行人提着拾起来的完整人骨,去了县衙。 有裴延在,畅通无阻还有今年的新茶喝,王县令亲自陪同,秦三和乔路守门。 宁宴心情很好。 “看别人吃瘪就这么高兴?”裴延问她。 “那肯定。”宁宴低声道,“现如今我是没有能力让他们吃这种瘪,所以跟着将军有天然的优势。” “你还知道我有优势?我以为你骄傲自大地认为我们平等呢。” 宁宴白了他一眼,拿起死者的衣服查看,“大多数时候还是平等的,偶尔不平等如果我是得利的一方,也未尝不可。” “呵!”裴延鄙夷道,“你对自己可真宽松。” 宁宴不置可否。 裴延坐边上去喝茶,王县令陪聊,但裴延不太理他,王县令只能尴尬地自言自语。 宁宴将衣服铺在桌子上,一点一点查看。 衣服的右前襟上绣着一只鸟的图案,有些破损看得不清晰。 衣服的质地是那种最粗糙最便宜的麻布。 还有一双布鞋,鞋底她敲了敲还落了少量的细沙。 越看她就越纳闷,难道死者真的从海边回来的吗?两千里地啊,就算骑马也得十五到二十天。 十五天尸体应该要出现腐败的巨人观了,他是怎么将尸体带回来的? “将军见多识广,可认识这个标记?”宁宴递给裴延,“穿这么粗的衣服,不太像讲究人,但衣服上却绣着图案,这不合常理。” 裴延盯着图案打量了一遍,忽然冲着外面吩咐道:“找个人去将九文找来。” 两刻钟后九文到了,裴延让他辨认图案。 “这、这是靳家海盗的标志。”九文十分肯定,“这些海盗在山东一代海域活动,有十几年了。他们的头目姓靳,叫靳淮安。” 他一说,在场的男人居然都知道。 “不止在山东出没,沿海一带他们都出现过。”王县令接着话道,“下官以前在福建蒙带县做过三年官,虽没有和他们正面交手,但很了解。” 宁宴请他仔细说说。 王县令见裴延没有反对,就开始介绍一伙海盗的情况。 大体就是他们势力很大,十年前就有十二艘海船了。他们不但上岸抢家劫舍杀人越货,还会在海上抢劫货船。 那一带无论渔民,百姓,还是跑货船商人,都对他们深恶痛绝。 宁宴将衣服放回去,将衙门记录的案子卷宗翻开看。 卷宗记录得很少,有牙行查证的情况,房屋从十年前开始,一共换了六位的屋主。 第四任屋主他们找到了,并排除了嫌疑。 “十年内六位。”宁宴指着第一任,“查不到吗?” 乔路看了一眼卷宗,冷淡地道:“时间太久了,牙行留存的记录早就没有了,查不到。” 宁宴觉得按照死者死亡的时间推算,应该再往前推八到十年。 所以,第一任和第二任屋主的嫌疑最大。 看来,只能再去一趟牙行了,实在不行,就去房子附近去打听。 虽说那边居住的百姓流动性很大,但子宁县毕竟是小地方,再大的流动性也不至于都是短住。 肯定有长住在那边的百姓。 一个海盗,在海边被人杀了后,却出现在两千里的子宁县。 为什么呢? 她实在太好奇了。 第56章 打听 56 “将军觉得,什么人会不断受伤,造成骨折?” 离开县衙,他们在饭馆坐下来,裴延路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江湖混子,或是看家护卫,以及黑市上黑奴的。”裴延道。 宁宴愣怔了一下,“什么是黑奴?” 裴延有时候觉得宁宴无所不知,有时候又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 “黑奴就是打黑架的,近身肉搏。”金树给她解释,“然后庄家开赌局。” 那就是类似于打黑拳了,宁宴点了点头,“如果是这种职业,倒是很合理。” 因为骨头上的伤太多了,新伤旧伤,这位死者如果活着,应该会很辛苦,生活质量也很低。 “子宁县有吗?” 裴延看向余道林,余道林一个激灵,回道:“有!” 以前兴隆镖局就暗中开过黑市赌局,但裴延来了以后整顿了一番,他们就没有再敢做这种事了。 “晚上我们去看看。”宁宴看向裴延。 裴延嘴角勾了勾,“你的好奇心还真大。” 宁宴撇嘴。 吃过晚饭,裴延回了军营,宁宴几个人去了雀子巷,宁宴看了那个房子。 房子已经修装好了,但并没有住人进去。 “也不敢住啊,我只能在隔壁又买了一间。”张良提起这件事就觉得郁闷,他开了门,指着中堂已经被封起来的地方给宁宴看。 “就是这里,人立在里面的。” 宁宴打量着,这堵墙的墙体还是很厚的,难怪张良会想着掏空一半做个壁橱。 她很好奇,凶手为什么会想着,将尸体藏在墙体内呢? 到底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看过房子,宁宴到院外来,巷子里坐了好几位老年人,吃过晚饭正聊着天打发时间。 天色将暗,巷子里还挺热闹的。 余道林主动担负打听的任务,宁宴在边上听着。 “八九年前,住这里的人大家可还记得?”余道林问道。 “八九年前?”几个老人思考着,又纷纷摇头,“不记得,那个房子来来去去一直在卖。” “那最早的时候,住里面的人你们可记得?”这句话是宁宴问的。 “最早?”其中一个老者摸了摸胡子,想到,“好像姓张?夫妻两个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后来男人死在外面了,女人把房子卖了搬走了。” “不姓张,张家是住前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小娘子是张徐氏,走的时候还和我哭来着。”一位大娘否定了老者的说法。 老者也不是很确定,反问她,“那这个院子姓啥?” “姓啥?”大娘琢磨着,想不起来,又忽然想到什么,起身推开了自己家的院子,冲着院子里喊,“老大啊,你出来一下。” 过了一刻,一个提着竹篾篮子,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出来,“娘,啥事儿?” “你可记得,和咱家玉柱玩得好的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就是玉柱上私塾那年,八岁,他一家人买房子搬走的。” “姓王。”男人很确定,“那孩子叫王强,他爹比我小一岁,叫王大路,他媳妇儿姓焦。” 男人一说,大家就都想起来了。 “不过他们不是八九年前搬走的,你家玉柱八岁他们搬走的,现在都是十九了?” “十九,搬走得有十一年了。”男人很肯定,说完又看着宁宴,“你们要打听他们家?” 宁宴也不知道她要打听谁家,只能顺着话往下问,“你细细说一说,王家的情况呢?” 男人回忆着,其他人也跟着补充。 王家老两口生了两儿一女。女儿是老大,老早就远嫁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好几个地方,都不确定。 两个儿子,老大王大路,老二王玉之。 王大路算起来今年应该有四十岁了,搬走那年估计三十左右。娶了个媳妇姓焦,当时也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叫王强,女儿叫什么他们记不清,好像叫丫丫。 王大路的弟弟王玉之,现在估计三十出头,小他哥哥八九岁的样子。 王玉之没成亲。 宁宴觉得王大路和王玉之的年纪都在范围内。那副白骨死的时候,约莫在二十到三十岁。 “王大路和王玉之可有残疾?”她问道。 “王大路没有,长得很体面,读过书在外面做账房。”大娘摆手,但一顿又道,“但王玉之好像是个瘸腿。” “不瘸腿,怎么会瘸腿呢。”大爷否定了大娘。 “瘸腿。”另外一个长胡子的老者附和大娘,“他一开始不瘸腿,后来在外面打架挣钱,腿就是瘸的。” 话说到这里,宁宴和余道林对视一眼,眼底都有惊喜。 “打架挣钱?怎么打?”余道林迫不及待地问道。 “黑奴啊。”老者压低了声音,“早些年裴将军没来,你们就没听过黑奴挣钱的事?王玉之五大三粗,打架厉害着呢。” 这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在所有人的记忆中的画面都是一样的。 “那,那这个王玉之后来呢?”余道林问道。 大娘摇了摇头,那个长胡子的老者道:“十八九岁的时候,就离家了,去哪里了我不晓得。” “对。”站在门口的男人道,“那小子后来不学好,挣点钱就赌钱,还和王大路打架。” “后来就没见到他了,说是去了外地做事,但具体去了哪里做什么事,我是不晓得。” 宁宴小心问道:“水手吗?” 大家一愣,因为离海很远,他们对水手这个职业非常陌生。 “那不知道。” “那王大路为什么卖房子呢?” 站在门口的男人想了想,“不太记得,反正我儿子八岁那年,他家好像出了什么事,他就卖了房子,带着爹娘妻儿搬走了。” 搬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王大路没说。 话停顿了一下,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王家的事。 宁宴也不着急走,听了很久,突然她打断大娘的话,插话道:“那王大路有没有出过远门,一走两个月的那种?” “不记得了。”大家都摇头,“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吃口饭,也不是天天在家,真是没注意。” “那他们在子宁还有亲戚吗?” 这话一落,站在门口的男人想到什么,点了半天自己的头,才想清楚,“我记得,王焦氏有个弟弟,还在子宁县。” “做什么营生来着,”男人实在不确定,“不是瓦匠就是木匠,在城东哪个村里,再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宁宴非常惊喜,还是应该和邻居多聊,否则这些事,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查,都查不明白的。 “多谢了,我们去城东打听打听。”宁宴笑着道,“如果大家又想到什么,可以差人去兴隆镖局找宁宴说一声。”ъitv 众人纷纷应她,说想到了一定告诉她。 第57章 波折 晚上回去,宁宴三个人将得到的线索整理了一遍。 “骨头上的伤,当时仵作也没说这么多。”余道林有点生气,“那些人就是吃干饭的。” 金树嘻嘻道:“知道了骨头伤,你们也查不出这么多东西。” “也是。我们就盯着牙行买卖,一家一家梳理。” 余道林回忆他们当时查的情况,因为掌握的线索少,所以查起来难多了。 到目前为止,张潇知道的都不如宁宴一天查到的多。 人还是得有能力,通过蛛丝马迹去分析,纯粹蛮干,干到死都没有用。 “老大,你觉得死者就是那个王玉之吗?”金树问道。 宁宴摇头,“不敢说确定。但通过死亡时间的对比,至少在时间上是契合的。最重要的,骨头上的重叠的陈旧伤也合理了。” “我觉得就是他。”余道林兴奋地道,“明天就去找王大路的妻弟。” 宁宴颔首。 肯定要去走一趟,摸一摸情况,还要再去一趟牙行。 晚上回家,姨妈一家刚吃过饭,见她回来姨妈赶紧将给她留的饭菜端出来,“是不是还没吃饭,烧了你爱吃的,你多吃点。” 宁宴一点不饿,可还是加了半碗饭。 “查案子累不累,我给你烧了洗澡水,你洗洗早点睡。” 宁宴哭笑不得,让姨妈坐下来,“你一天忙铺子里的事也不轻松,别老想着照顾我,我自己可以。” 姨妈确实眼睛一红,哽咽地道:“我家阿宴长大了,你娘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宁宴想问问她娘的事,毕竟她肩头的标记,她要想办法弄清楚。 但现在不是时机,等大家空闲了再说,免得姨妈多想。 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个人一条狗先去了衙门查户籍。 子宁县城东有大大小小的村子十四个。 他们要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问,工作量太大了,她昨晚思考了一番,先来查户籍比较合适。 “有四个村里有姓焦的,尤其是这个焦家村,一百一十二户,几乎家家户户都姓焦。”余道林咋舌,“宁宴,要不我们分头查?” 他其实今天早上去找张潇了,问他要不要一起。 张潇根本没有给他开门,还让他走。 他闹了个没趣,就来衙门了。 “行,我和金树去焦家村,你打听完其他三个村子来找我们。”宁宴道。 其他三个村子加起来姓焦也就十来户,查起来很快。 三个人分开查,宁宴去了焦家村,一进村她和金树就和村里的老人打听。 按照时间推算,王大路和王焦氏成亲应该是十七八前。 但问了一圈,大家说了十几个嫁给姓王的姑娘,但宁宴分辨着却一个不像。 “刚才她们那个大娘说的,我听着挺像的。”金树挠着头,“姓王,住在子宁县,男人是个账房。” 昨天雀子巷的几个邻居就说王大路是个账房。 “先去那家问问。”宁宴循着找到那户人家,一核对人口信息,就知道不对,。 焦王氏有个弟弟,这户人家是哥哥,而且女子生的孩子年纪和和性别都对不上。 “歇会儿。”宁宴揉了揉狗头,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看着远处金黄的稻穗,不少人在田里割稻子,很热闹。 金树递了一把瓜子给宁宴。 “老大,裴将军的那个能力,准吗?”金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 人在海边死的,怎么运回来的。 “目前看,他确实是有这个能力,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帮到。” 上次春花楼的案子,裴延就受到了他能力的掣肘。 他们正说着话,余道林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喊,“我找到了一户刚合适,去问问?” “你说说信息。” “木匠,姐夫姓王,姐姐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儿子今年十九岁。”余道林道,“姐姐和姐夫也搬家了,有三年没回家了。” 金树蹭一下站起来,“这个像,我们去问问。” 几个人沿着田间小道去了隔壁村,找到那户人家,男子正在院子里等他们,自报了姓名,“我叫焦德善,我姐姐叫焦桂香。” “姐夫名字呢?” “姐夫叫王文海。” 余道林一愣,“不叫王大路?” 他刚才太兴奋了,忘记问了。 “不是啊,他们现在人在东安县做买卖,你刚才说账房,我姐夫还确实算。” 余道林揉着头,抱歉地看着宁宴。 “你姐夫有弟弟吗?”宁宴不死心地问道。 焦德善点头,“不过两年前去世了,我还去帮忙安排后事了。” 余道林抱着头蹲下来。 宁宴和焦德善道了谢,拉着余道林继续找。 “等等。”焦德善追着他们过来,“不过你们说一个叫王大路的账房,我倒是认识一个。” 余道林眼睛一亮,等着他说。 “估计得有十几年了,我在城里的粮店里做事,他们的账房就叫王大路。”焦德善想了想,“他媳妇姓什么哪里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有个弟弟。” “我记得很清楚。估计十年前,他弟弟来店里偷东西,叫我们逮着了,本来想打他的,但看他早被人打得就剩一口气了,就没动手。” “钱还是账房补的。他弟弟赌钱,年纪轻轻什么都不做,天天赌钱。” 宁宴问他可知道这个账房在哪里。 焦德善说不知道,“后来就没见过。” 三个人又垂头丧气地问了另外几个姓焦的人家,然后就重新去了焦家村。 在村里转了一个下午,愣是没一个对得上的。 “那去那个蔡记米行问问。”宁宴也累了,拐了道回了城内,找到了米行。 “你问王账房?”东家一听就想起来了,“他卖了房子,去东来县了。” 余道林迫不及待将王大路的信息和他确认。 “对对,就是这个人。”东家道,“弟弟叫王玉之,小伙子很挺好的,就是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学坏了。” “东来县什么地方?”宁宴问他。 “我有地方,头几年他做进货还来过我这里,我找给你。”东家翻了好半天,将地址誊抄了一份给宁宴。 “真是一波三折,希望这个王大路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余道林累得喘气。 第二天宁宴三个人就租了驴车去了东来县,进城就打听到了王大路做事的米行。 “找王账房的?”伙计听着,就冲着门内喊道,“王账房,有人找你。” “来了,谁啊。”应着话,宁宴就看到一位个子很高,四十出头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看到他们一愣,目光顿了顿,“几位是?” 第58章 家书 宁宴观察着王大路的表情,余道林问了他几个问题。 “我弟弟?”王大路很惊讶,“玉之去京城了啊。” 余道林回头看了一眼宁宴。 “什么时候去的?”宁宴问道。 “问泰九年十一月,跟着他一个大哥走的。”王大路说起弟弟,叹了口气,“都十一年没回来了,让他回来也不回。” 宁宴挑眉,“他给你们寄信回来过?” 王大路点了点头,“一年一封信,也不多。” 气氛一阵沉默,既然王玉之还写信回来,那就表示人还活着。 “不是。白费功夫了。”余道林泄了气,坐在门口的小凳子发呆,金树和旺财也蹲门口去了。 王大路冲着宁宴笑了笑,“你们有事找他的话,可以告诉我,我给他写信的时候帮你们传达。” 宁宴看着王大路,忽然开口道:“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能看看王玉之寄回来的信吗?” 王大路一愣,好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不过,几位镖头是帮人找他,还是他犯了什么事?” “是帮人找他,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找到了也算有个交代。”宁宴含笑回道。 王大路想了想,和宁宴说了一句等等,“现在还早,我手里的账还没有算完,几位要不四处转转,中午的时候再来?” 宁宴应了,说中午来。 “看信也没什么意思。”余道林买了四块签子糕,几个人边走边吃。 宁宴没回他,而是打听了东来县最大的笔墨铺子去逛。 中午他们提前吃了午饭,就去找王大路,王大路正收拾好,看到他们就点头打了招呼,带着他们七拐八弯的王家去。 “你为什么突然卖房子?”路上,宁宴忽然问道。 王大路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讳莫如深,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叹气道:“家里总有去讨债的,不换地方日子过不下去了。” 宁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过了一刻,王大路推开了家门,房子比子宁县的要大一些,拖了六间屋子,院子里一个一岁多的男孩,穿着开裆裤,正撅着小屁股在捡地方瓜子。 听到脚步声,男孩一抬头就笑了起来,冲过来抱着王大路。 “祖父。”男孩口齿不清,皮肤白眼睛大,非常可爱。 王大路将孙子抱起来,回头请宁宴他们去堂屋坐,这个时候厨房里出来三个女人。 年老的六十岁左右,中年的应该是焦氏,四十出头,年轻应该是他儿媳,十八九岁有些微胖,模样很周正。 宁宴和几位女性打了招呼,王大路也解释了他们的来意。 “我去拿。”王母擦着手,“信在我这里,我收着呢。” 王焦氏冲着宁宴拘谨地笑了笑,和自己儿媳继续去厨房做饭。 不一会儿传出来一阵肉香。 “都在这里了。一共十封信,今年的信还没送来。” 宁宴道了辛苦,当着王家的人面拆开了第一封信。 余道林坐她对面,金树和旺财已经交到了新朋友,正和王大路的孙子在和一块干掉的黄泥巴。 宁宴读完了一封信。 信里的字写得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内容也乏善可陈,但语气却非常平和恭敬,说他在京城做木匠,过得很好。 第三封信来的时候,还提到了一个工友想给他做媒,他不太想成亲,怕害了人家姑娘。 关于成亲的事,就这一封信里提到过。 后面所有的信内容虽微有不同,但都是围绕着做工和生活有关。 宁宴笑着问王母,“那他寄钱回来过吗?” 王母先是点头,但又怕宁宴是来要钱的,接着就摇头,“没有。京城东西那么贵,听说一块胰子都要二两,他那点钱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余钱寄到家里来。” 宁宴也没有追着深问,继续看信。 “王玉之转性了,人也诚实可靠多了。”宁宴笑看着王母,“这样真好。” 王母听人夸自己的儿子,高兴得不得了,点着头道:“其实他小时候就很乖巧,本性不坏的。都是那些人将他带坏了。” “确实转变很大,可能京城大,又是皇城根底下,他不敢造次。”王大路语气淡淡的,补充道。 王母说着说着又用衣角擦眼泪,“可惜他爹没看到,不然肯定更高兴。” “娘,和客人说这些做什么。”王大路打断了王母的话。 王母又忍住了伤心,笑着说她去厨房。 宁宴应了,继续将信翻了几遍,王大路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忽然余道林在院子里喊王大路,问他墙角是什么树,王大路出了门,宁宴坐着没动。 等王大路再回来的时候,宁宴已经将信纸叠起来装好,起身准备走了。 “那打扰了。”宁宴和王家人告辞,喊了一声旺财,率先出了院子。 她一走,王大路又去看信,王母来收拾信,他就放了手。 王母好奇地问道:“莫不是来追债的?” “只是说找玉之,没说追债,您别胡思乱想。”王大路回道。 王母松了口气没有再问。 宁宴他们上了街,三个人找了没有客人的茶馆坐下来,余道林紧张地问道:“信封换了?” 他们找王大路前,宁宴就去笔墨铺子买了三种式样的信封,铺子东家保证,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信封,就这三种。 宁宴不但买了信封,还去了邮驿,使了钱让他们盖了戳。 从京城邮驿到子宁县,大约要盖三个戳,不过也有盖两个的,看情况而定。 办完了这些宁宴才去了王大路家。 他刚才在院子里喊王大路,就是引着他出来,宁宴好换个信封。 “换了。”宁宴笑了笑,“笔墨铺子的东家没欺我,还真的一模一样。” 是最便宜的白浆纸信封。 “老大,你换这个干什么?”金树很不解。 宁宴道:“我们刚才使钱盖戳的时候,邮驿兵驾轻就熟,也不惊讶,这说明他常给别盖假章。” “而且你看,”宁宴将偷换来的王玉之信封上的邮戳,和她买的剩下两个信封上使钱盖的戳对比,“一模一样。” 是个人都知道,东来县是不可能有京城的戳,这个京城戳的就是邮驿兵自己刻的萝卜章,为的就是挣今天他们这样的钱。 余道林和金树面面相觑。 “所、所以呢?”余道林问道。 第59章 假的家书 “所以,”宁宴指了指换来的信封,“我怀疑信根本不是王玉之写的。” 就没有京城的信。 “王大路伪造的?那王玉之也不在京城?”余道林完全没有想到,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你有什么判断根据吗?” 宁宴将两个信封对着光亮比对,她甚至怀疑,两个信封出自同一家铺子。 “今天见到王大路,他直到最后才问我们干什么的。” “也没有紧张地询问我,是不是要债的。” 后来她要求看信,王大路才问的。 但这在宁宴看来,不符合一个账房的思考逻辑。看到有人找曾经很混蛋的弟弟,正常人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弟弟是不是遗留了祸端。 但他一开始却什么都没有问。 “还有,写信人的口吻很奇怪。” 一个改邪归正的人写家书,不敢肯定地说,不会用孝敬的口吻叙事,但一定不会是安抚的口吻。 “是安抚。仿佛知道母亲会哭,写信是安抚母亲,不要找他,他没死。” 因为写的内容非常单薄。 再换个角度分析,一个孝敬的,懂的宽慰安抚母亲的孩子,一年却只写一封家书,寥寥数字单薄又片面地总结他一年的事。 看着很有诚意,实际却很敷衍。 “总之,很矛盾。”宁宴个将信封收起来,她打算再去找邮驿的兵问问,是不是他盖的。 自己盖的东西他肯定认得出。 她付了茶钱走在前面,金树跟着她叽叽喳喳问话,余道林却一直很沉默。 宁宴走了很久,停下来问他,“怎么了?蔫头耷脑的。” “羞愧!”余道林憋着嘴,“阿宴,我们明明都长了脑子,明明都查案子,为什么你能想那么多,而我什么都看不出呢?” 宁宴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金树拐了拐余道林,嬉皮笑脸地道:“猪也有脑子,可猪脑子和人脑子不一样。” “金树,你信不信我把你脑子拧下来?!”余道林大吼一声。 “我不信!”金树哈哈笑着,旺财也冲着余道林噗嗤噗嗤笑着,余道林气到肺疼,追着金树和旺财打。 宁宴找了邮驿兵确认了,不出她所料,对方一眼就认出来,并且很肯定是他盖的。 “都是熟人,不和你说假话,让你看看真正京城信的章。” 他翻了一封京城来的信,让宁宴自己比对。 章其实很像,但只要细看就知道,还是不一样。 余道林冲着宁宴竖起个大拇指,“你牛,以后你也是我老大。” 宁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老大带你飞。” “还能飞?”余道林眼睛一亮。 宁宴笑着出了门。 “老大,让你待在镖局,真的是委屈你了。杀鸡还用牛刀的感觉。”余道林叹气,“老大,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宁宴想长命百岁,千万不要自燃而死,也太憋屈了。 另一个愿望嘛,她顿了顿道:“做捕快。当官更好。” 没别的,她就想以女子的身份,在大周吃上一碗皇粮。 不给女子吃,她就偏想吃。 “我也想当捕快。”余道林想到这件事,就恨不得将秦三拖出来分尸。 “我也想我也想,上次我去衙门考试,没考上。”金树叹气道。 三个人说完对视一眼,又一起笑了起来。 “算了,当镖头也挺好的,至少还在做喜欢的事。”余道林自我安慰。 “算了?那可不一定。”宁宴负手而行,又回了王大路家。 这次她没进去,而是请王大路出来。 王大路看到她脸色就沉了下去,露出戒备之色,“几位又折回来,想说什么?” 宁宴挑了挑眉。 “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你卖掉的那所房子,三年前有个张姓官人买了,他打算在中堂的正墙上开壁橱。” 她一边说,就一边观察王大路的反应。 “没想到,一锤子砸下去,竟砸出来一副白骨。” 王大路目光闪了闪,没吱声。 “白骨的死亡时间,推断在八年到十一年之间,这个时间段的户主和你们住在里面的时间重叠。” “王账房怎么看?” 王大路眉头动了动,但随即恢复了平静,沉默了一刻他冷冰冰地开口道:“那我不知道。房子我们在十一年前卖掉了,你说时间重叠,那或许是第二个住户留下的。” “你们跑我这里查问,白费了功夫。” 宁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忽然冲着王大路的背后挥了挥手,“伯母。” 王大路脸色一变,紧张地回过头去,但门口并没有他的母亲。 他几乎恼羞成怒地看向宁宴,“你在戏弄我?” 宁宴耸了耸,“彼此彼此。你能戏弄我,我便也能戏弄你喽。”ъitv “莫名其妙!”王大路根本都没问宁宴为什么说他戏弄她,就拂袖回家了。 宁宴似笑非笑。 余道林上去就要拍门,宁宴制止了他,“不用喊门了,他不承认,白骨又确认不了身份,再问下去没意思。” 她获取的信息看上去很多,但在白骨没有确定身份前,这些线索都只能作为线索。 毕竟,她总不能凭借十封假的家书,就说王大路杀了自己弟弟? 那王大路也能辩驳,说弟弟下落不明,为了安抚母亲,他才出此下策。 “那、那就这么算了?” “算什么算,我们这么大老远来了,不能白跑一趟。”宁宴道,“走,找间客栈歇歇脚,明儿再说。” 金树立刻来劲了,“老大,东来县有夜市,晚上我们去逛。” “好啊,去逛夜市。” 他们高高兴兴去逛夜市,金树买了一堆的零嘴,边走边吃。 余道林推了推宁宴,“老大,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吃饭的时候就跟着了,”宁宴很嫌弃地看着余道林,“你的功夫比我好?为何才知道?” 余道林:“……” 他不是察觉不了,而是没想到这些事儿,压根没关注。 最近,他太依赖宁宴了,依赖到脑子都不动了。 “我去看看是何方神圣。”余道林说着,在一个摊子上停下来,正寻机去后方,却见宁宴已经拿着个小镜子,在观察后方了。 他顿时无地自容。 “是王大路。”宁宴收起新买的镜子,继续逛夜市,她倒想看看,此人跟着他们,想干什么。 第60章 牢狱 半夜,三个人一条狗,蹲在东来县的牢房里。 余道林解释了半个时辰,骂了半个时辰,没有人搭理他。 “什么奸细,没个证据就敢说我们是奸细,混账东西,吃干饭的。”余道林口干舌燥,“给你爷爷拿碗水。” 还是没人理他。 “打个盹儿,歇歇。”宁宴拉着余道林坐下来。 余道林嫌地上脏蹲在地上,拢着手依旧咕哝着,金树和旺财在对面正睡得香,一点没受到影响。 “老大,是王大路举报我们是奸细的吗?”余道林琢磨了一下,他们在东来县也不认识别人。 只有王大路了。 难怪今晚会跟踪他们。 “我很好奇,他打算怎么栽赃陷害我们。”举报也要有凭证,空口举报,那衙门岂不是成了私人打击报复的场所了? 余道林点了点头,也十分好奇。 “这里的县衙也不怎么样,将人抓进来不管不问,难道是等到县太爷上衙?”宁宴道。 “估计是。你看看整个牢房,一个看管的人都没有,连子宁县都不如。” 两人聊了几句,下半夜各自寻了干净的地方打了个盹儿。 本以为天亮以后县太爷上衙,就会有人来审他们。 可宁宴这次高估了县衙,根本没有人理他们,余道林又渴又累,还憋着肚子想上茅房。 角落里有恭桶,不说脏臭,是他当着宁宴的面尿不出的,宁愿把自己憋死。 “不用喊了。”忽然,阴暗的隔壁栏房里,有个睡了很久的男子漫不经心地道,“这牢里关了十六个人,十六个都没定罪,莫名其妙。” 宁宴也被震住了,“一直关着的?” “嗯。”男人坐起来,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最长的关了三年。不过你们想出去也好办,使钱就行,没钱就关到死。”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干哑的笑声。 “朝廷腐败,衙门不作为,这个朝廷是从根烂到底了。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命都不是命。畜生死了还能值个钱,人死了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意思哦。” 男人靠在木栏上,与他同牢房的另一个人也接着他的话,“等死,咱们没钱就蹲着。” 宁宴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见到了了不得的世面,“你们是为什么事进来的?” “不知道的。”男人摇了摇头,“要是知道,我死了也能当个明白鬼。” 余道林都不敢置信,又开始骂。 “让你们家里人筹钱。”男人给他们指一条明路,“钱到位,随时走。” 宁宴点头,转头冲着余道林道:“喊人,问问流程。” 余道林喊了十几声没人来,但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送早饭,一人半个冷馒头,半碗水。 余道林和送饭的狱卒说了。 “我们捕头说了,你们罪重,身份也有不同,一人至少一百两。”狱卒道,“要写信回家吗?给你们送,另加十两跑腿钱。”ъitv 余道林拳头攥得嘎嘎响,费劲忍住了怒火,回头看着宁宴。 “我来写。”宁宴似笑非笑道。 狱卒见她爽快,也没哭闹,就取了笔墨给她。 宁宴给柳占写了一封信,信很简单,说她在东来县犯事了,需要三百两赎人。 她写了一半,忽然问狱卒,“狗子要钱吗?” 狱卒一愣,觉得这姑娘好傻,他龇了一嘴黄牙笑道:“狗子就是个畜生,本是不要的,但姑娘爽快,十两。” 旺财仿佛对他身价只值十两很不满意,冲着狱卒汪汪汪叫唤。 “它不同意,觉得你羞辱了它。”宁宴用毛笔沾了墨,将三百两划了,改成了四百两。 狱卒没说话,冲着宁宴竖起个大拇指。 “噗嗤噗嗤。”旺财满意了,蹲在地上高兴地摇头摆尾。 宁宴将信交给了狱卒,忽然又想到什么,“既然我家旺财也正常就交赎金,那么你送三餐的时候,也得正常给他一份哦。” “得,您几位是大爷,它是狗大爷,这就给它拿来。” 狱卒嘀嘀咕咕走了。 宁宴这一通操作,让整个牢房里半死不活的十六个人都垂死病中惊坐起,惊骇地看着她。 有人道:“你这女娃娃莫不是傻了,这种条件也答应?” “没法子,命在人家手里啊。”宁宴道,“为了活命,砸锅卖铁也得掏钱啊。” 她算是涨见识了,低声和余道林道:“这比土匪还狠。” 余道林深以为然,又低声问她,“真要交钱?” 他好容易挣的老婆本,现在一百两拿出来,又白忙活了。 不晓得哪天才能娶上媳妇。 命苦。 “等着。”宁宴道。 这边,狱卒将信拿出去,当成了稀奇事,和所有同事都说了一遍,大家争相传阅宁宴的信。 “这莫不是傻子,一条狗也主动出一百两?” “看着就不聪明。”狱卒哈哈大笑,将信叠好,“这一趟我亲自跑。” 他牵了马,径直去子宁县送信。 两地离得不远,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信送到,柳占看了信吓得腿软,请狱卒进来喝茶吃饭,又恭恭敬敬问清楚流程后,约好下午他就筹钱送去。 狱卒很满意,得意扬扬地回了东来县。 县衙里,众人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聊昨天晚上的姑娘,热闹得很。 见狱卒回来,问他情况,他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通。 “那就等收钱了。” 一群捕快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等钱到手,咱们一起去喝酒。” 狱卒也坐下来喝酒,太阳渐渐西垂,他们正商量晚上去哪里吃饭,忽然门口的杂吏跌跌撞撞爬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杂吏腿肚子直打转,指着外面眼珠子都吓突出来了,“外、外面来人了。” 捕快们不以为然,王捕头啐他一口,“来的是天王老子不成,把你都吓得尿裤子了?” “不、不是天王老子,可、可也差不多了。”杂吏道。 “什么人,这么大能耐?”王捕头抓起自己的佩刀,呼喝一声,“走,看看去。” 他带着十六个捕快,威风凛凛地去了衙门口。 大门洞开着,王捕头骂道:“哪个孙子来了。” 等着一脚跨出门槛,眼睛看到了四周的情景,顿时腿膝一软,噗通跌跪在地上。 他们的县衙被围了。 只见一群兵士,拿着长矛长刀,身着铠甲杀气腾腾。 而在这群人的中间,有一年轻男子,高坐马上,正沉着眉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第61章 将军亲自查 “我要看看,谁要当我的爷爷。” 马背上的年轻男子道。 “将军,裴将军!”王捕头带着人跪在地上,他膝行了十几步,吓得就差屁滚尿流,“小的口无遮拦,不知道是您来了。” 裴延跳下马来,抽出剑架在王捕头的脖子上。 “你们的县令呢?就让你这狗东西作威作福?” 周围聚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不敢拍手称快,但一个个脸色都很愉悦。 “县、县、县衙现在没县令。从、从六月份开始就空了,如今政务都有徐县丞代管。”王捕头道。 “那就让你们所有人都给爷跪门口来。”裴延说着,坐在十文搬来的椅子上。 王捕头等人哪敢拖,当即去喊人。 转眼功夫,东来县上至县丞,下到扫地的杂吏,六十七个人,全部跪在了县衙门口。 他们也不知道裴延为什么来这里,但害怕却是真的。 “堂堂县衙,成了土匪窝。各位是自信自己刀枪不入,还是瞧不起我?”裴延冷冷地问道。 徐县丞的脸色陡然大变,立刻就想到了裴延为什么来这里。 为的是小牢房里关的人。 他和王捕头对视一眼,王捕头也惊惶地摇了摇头,无声地说他不清楚裴延为什么知道。 “没人解释?”裴延问道。 “将军,这是误会。”王捕头赶紧道,“东来县虽说没有县令,但政务是一点没乱没耽误。土匪窝的说法,肯定是谣传是栽赃。” 裴延就知道他们不会老实交代。 他将宁宴的信丢过去,“三个人一条狗,四百两。”裴延问他们,“什么罪?为什么拿钱赎人?大周哪条律法写了?” “说话!” 王捕头还没想起来,他身后送信的狱卒看到了,就是他上午送的信。 “捕头,这信是昨晚抓回来的人送的家书。”狱卒提醒道。 王捕头明白了,大喊冤枉,“这是家书,他们写什么内容我们也不知道。真没要钱赎人。” “还在狡辩,看来你脑子好用脖子还硬。”裴延懒得和他们废话, 指了刚才说话的狱卒,“请写信的人出来。” 狱卒应了,连滚带爬地回去请宁宴。 但去请了好半天,也没见人出来,大家都朝门内张望,急着想看看到底什么人,居然让裴将军亲自出马,来县衙接。 又等了一刻,众人终于看到宁宴几个人出来了。 随即,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就见狱卒弯着腰,弓着背在走路,而在他的背上,站立着一直狗子,狗子抬着下巴,威风凛凛像个骑马的将军。 十分的威风。 那狱卒听到大家笑,脸像烧红的烙铁,窘迫又尴尬。 裴延的视线从宁宴转过,见她没受伤,神色也自然,这才看向了狗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就知道,宁宴是不可能好好从牢里出来的,不折腾一下这些人,她是不会算的。 走到门口,狗子跳下来,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蹲在了裴延身边。 裴延今天也给它面子,纡尊降贵摸了摸它的狗头。 “姑娘,姑娘,您快告诉将军,这些都是误会。”王捕头和宁宴道,“我们哪能做交钱赎人的事,这在东来县是完全没有的。” 宁宴扑哧笑了,盯着捕头,“没交钱赎人,我写什么信?” “你写家书让我们送,我们帮您送了,您怎地还倒打一耙呢?我们真没有。”王捕头苦兮兮地道。 其他捕快也点着头。 宁宴一脸佩服地看着王捕头,“我说,你这口才当捕快可惜了,要不你当讼师。” 王捕头脸色一郁。 “我问你,我们三个人是什么罪名被抓的?”宁宴问他。 后面有个捕快回道:“有人举报你们是奸细。我们虽说没有证据,但兹事体大,宁可错抓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啊。” “是啊是啊,既然姑娘不是,我们放你们走就是了。” 宁宴听着,看向裴延,走过去低声道:“将军治下,不怎么样啊。” 裴延脸一黑。 “这等刁钻的差役,除了牙尖嘴利,坑害乡邻,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宁宴笑眯眯地道,“杀了。” 裴延指了指她,待会儿和她算账,又看向其他人,“将你们牢中其他十六人都请出来,爷想听听,你们还有多少说辞。” 这次,裴延让人跟着他们去。 王捕头和徐县丞等人脸色开始发白。 稍后,十六个人都被带了出来,这些人一看到有人给他们做主,立刻哭着说自己的冤屈。 “都别急,一个一个说,我也一个一个听他们辩解,毕竟这些人的说的话比说书的都精彩。” 这些犯人就一个一个说,裴延也不着急,听完就问王捕头怎么狡辩。 一开始还好,说到后面王捕头的“名头”都编不下去了,头上的汗像泼上去的水一样。 “编不下去了?”裴延手肘支着膝盖,指着一个跪不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这位什么罪名来着?” 关了三年,也不过堂也拿不出立案的卷宗。 “将军,上个月我们卷宗房失窃了,被、被偷了不少的卷宗,他们的,就、就在里面。”王捕头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个说辞。 裴延笑了,看向宁宴,宁宴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个椅子来,居然坐在了他边上,他看着嘴角忍不住扯了扯。 “将军,这些人当您是傻子。”宁宴捂着嘴笑,“您傻不傻呢,将军?” 裴延冷冷地看向王捕头等人,“傻啊。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勾当,我居然不知道。” “都捆了。”他换了条架着二郎腿,“十文,立时写文书报于朝廷,就说东来县上下所有人,我连锅端了,让他们派人来接管。” 十文应是。 话落,面前跪着的所有人顿时开始呼天抢地求饶,喊冤枉。 “从现在开始,互相指别人的罪,谁说得多我就给他免责一桩罪名。”裴延轻飘飘地道。 这一招极狠,因为面前所有人立刻都变了脸色,如狼似虎地看着昔日的同伴。 随即,大家都开始抢着说。 十文几个人忙得,还要一个个记。 宁宴笑眯眯地问裴延,“将军,我举报是不是有功,有没有奖赏?” 裴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宁镖头想要什么奖励?” 第62章 不足以表达钦佩 “这次上奏功劳时,带上我的名字。”宁宴道。 裴延冷嗤一声,“你还真想当皇后?” 宁宴白了他一眼。 “那是想做官?” “将军是看不起我?” “不敢!宁镖头的能力天下第一,裴某人钦佩都不足表达,怎么会看不起呢。”裴延表情是十分的真诚。 宁宴欣然接受了他的夸赞。 “就这么说定了,请夸大我的功劳。要是你的手下不会写,那就我来代笔。” 裴延被气笑了,盯着她打量她的表情。 宁宴也不退让,冲着他真诚地点了点头。 “行,你写!我倒要看看你的文采如何,能不能得赏个官职。”裴延拂袖起身,一转身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脸皮真厚,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不过想法倒是挺大胆的,居然主动邀功,但以目前朝廷的情况,给她的赏,估计就是提个名字。 至于赏赐官职什么的,肯定不可能。 宁宴没拖延,借了县衙的笔墨,就直接写起来。 不就是文书么,简单。 等写完,她让十文过目,“是不是太白话了一些?你帮我润润色。” 她毕竟没有学过八股,写法用词和古人不能比,十文看着她的文案,脸上的肉都开始抖了起来。 他应了宁宴,悄悄拿给裴延看,低声道:“宁镖头,有些春秋笔法。” 十文想到宁宴给他时的一脸坦荡,忍不住佩服。 “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裴延看完一整个无语,她将她入牢房写成了故意的,以身犯险就为了查破东来县县衙的黑暗腐败。虽身犯重险可为了社稷安定,百姓幸福稳定的生活,她死而后已。 一个女子,如此伟大,可歌可泣。 “那、那要改吗?”十文小声道。 “加上我的语气,给润润色。就这文采,也好意思自信。” 加上裴延的语气,就成了他的推荐,这力度重的不是一点半点,圣上也不敢不看。 十文应是,悄悄去润色,弄完也没敢给宁宴看。 门外,东来县县衙的所有人还在扯皮,被指认的罪状属王捕头最多,已经有了近一百条了。 随便提几条出来,他都活不成。 “都说完了?”裴延问这些人,大家都点头,裴延忽然转过身问身后东来县的百姓,“你们说说。” 纵然已经天黑,可衙门外人山人海,所有百姓都没有离开,一直在等。 他们已经不是纯粹地看热闹了,他们在等裴延怎么处理,在等他们的好日子。 没想到裴延居然让他们说。 这一瞬,所有的百姓朝着他跪下来,喊着,“将军,草民有话说!” 那齐声高呼,声泪俱下的控诉,让裴延都震了。 有人停在他身边,他转过头去,宁宴冲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积怨已久,若你今日不带兵来,百姓怕是要上来手撕了这些人。” 裴延颔首。 他和宁宴坐下来,一个一个地听,一个一个的记。 直到夜半,满城百姓还在此处,不肯去。 裴延散了他们,冷声道:“这些罪名够用了。” 众人激动不已,看着裴延和宁宴,一起高呼道:“多谢裴将军,多谢宁镖头!” 宁宴摆了摆手,“我们都是托将军的福。” 他们交代好衙门前的事,一行人去饭馆吃饭,东家和厨子都没睡,弄好了是食材候着他们。 就怕他们想吃饭却找不到地儿。 “将军,宁镖头快坐,小的给二位亲自做拿手菜。”东家笑着道。 宁宴含笑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宁镖头以身犯险揪出这些土匪,太伟大了。这样的情分,别说吃饭,您就是吃草民的肉,草民都愿意。” 宁宴扑哧笑了起来。 裴延侧目打量她一眼,昏黄的灯光下,她侧颜清秀,眉眼透着英气,不似一般女儿家的娇弱含羞,她落拓大方洒脱自在,他觉得就这一份从容,连他也自愧不如。 真是,奇怪的女子。 饭菜上来,对面金树和余道林风卷苍云,宁宴也饿了,吃了一碗饭才舒坦。 裴延这才调侃她,“你是案子没查明白,却被对方阴了一道?” 宁宴靠在椅子上,遗憾地看着裴延,“还真的是。” 裴延白了她一眼。 “也要多谢王大路啊。”余道林擦了擦嘴角的油,“要不是她,我们还不知道东来县的县衙这么黑。” 宁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给了她立功的机会。 “被阴了就被阴了,怎么还骄傲了?”裴延佩服三个人的强大心理。 宁宴打了哈欠,“找地方睡觉,明天去会会王大路他母亲。” 几个人累极了也不多言,洗漱过后都睡沉了,第二天用过早膳,裴延去县衙收尾,宁宴则径直去了王家。 王大路不在,宁宴都不打算找他,径直找了王母。 王母再一次见到宁宴很高兴,“昨儿你们在县衙的事我们也知道了,还去看了,就是没挤进去啊。” “你们可是为了我们老百姓做了大好事啊。” 宁宴内敛地笑了笑,将她调换的信封拿出来给王母,“昨天拿错了一个信封,今儿给您送回来。” 王母一愣,“拿错的信封?” 她仔细查看宁宴手里的信封,想到什么,去将王玉之写回来的家书拿出来,一比对她就傻眼了。 “怎么会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 宁宴没说话。 王母自己琢磨,然后露出惊恐的表情,“宁镖头是想告诉我,这信都不是京城寄回来的?” “那,那信总是玉之写的?”她又问,宁宴还是没有说话。 王母瘫在了椅子上,紧攥着信,“所以你、你们来我家,是为了寻玉之的下落?” 宁宴没说话,先问王母,“你还记得王玉之从小大大的受的伤吗?越详细越好!”ъitv 王母魂不守舍地和她说,又喊王崔氏来一起想。 她们说的伤,十之八九都和那副白骨上的陈旧伤对上了。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母问她。 宁宴就将发现白骨的事说了一遍。 “白骨?”王母双手发抖,“你觉得是玉之?” 宁宴颔首,“本来不是十分的把握,但现在有了。” 王母眼前一黑,倒在王焦氏身上,就在这时王大路从门外进来,直奔王母身边。 王母站起来,冲着王大路就甩了一巴掌。 “你说,你弟弟到底怎么了?” 第63章 控诉 “他是不是死了?” 王母抓着王大路的衣襟。 王大路脸色煞白,被摇得东倒西歪。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声音嘶哑地开口,声音里透着决绝,“对,他早就死了。” “我的玉之啊!”王母一边哭着,一边连着扇了王大路七八个巴掌,王大路站着没动,由着她打自己。 “娘,你怎么打他呢,他也不想玉之死啊。”焦氏拉着王母,劝她冷静。 “不!我想他死。”王大路眼底甭现出浓烈的恨意,脸也扭曲起来。 王母和焦氏都是一愣,错愕地看着王大路。 “你、你说什么?”王母重复两遍,问他。 “百姓爱幺儿,从他出生开始,你就告诉我要爱护他,因为我是大哥。” “难得烧一次肉,他碗里堆成了山,而我连块肉皮都没有。”王大路冷笑着,“娘,我也是孩子,我也才几岁而已,他长身体我不用吗?”biqμgètν 王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你宠着爹惯着我让着,最后他怎么样?他不学无术,有手艺学却半途而废,却偏要去打架挣钱。” “一个晚上挣五两银子,伤却要养半年,在家躺着,能动了就去赌。” “你心疼他,好吃好喝伺候着,可我不心疼。” 他指着焦氏,“他是嫂嫂,不是王玉之的娘,可却给他当牛做马,洗衣晒被子,就是裹裤都要丢到嫂嫂的洗衣盆里。” “娘!” 王大路拍了桌子,声嘶力竭,“你最后靠谁养老?你明知道你得靠我们,却不将我们当人看,不心疼我们。” “你问问你的心,到底偏到哪里去了。” 王大路说完,抱头痛哭。 他想到十岁那年的腊八,鱼塘放水捕鱼,他跟着去抓鱼却受了寒。 他躺在家里一整天,他的父母都没有问过他一句,可能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可王玉之呢,桶里将他抓的鱼拎起来扎着手,他娘又是哄又抱的,还去找了大夫。 他躺在房间里,只觉得心寒。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生的?”王大路吼道。 王母跌坐在椅子上,哑口无言地看着王大路,眼泪簌簌落着。 崔氏也跟着在哭。 好一会儿,王母哑声道:“你怎么会不是娘生的,你和玉之都是娘的心头肉啊。” “你说的,你自己信吗?”王大路问她。 王母被噎得无话可说。 宁宴静静听着,叹了口气,金树在边上抹着眼泪,在她耳边小声道:“他好可怜,要是……那岂不是更可怜。” 如果是他杀了弟弟,那他岂不是更可怜了? “我没有!”王大路忽然看向金树,“我没杀他。养了他三十年,我不可能杀他。” 宁宴挑眉,余道林冷笑一声,“你没杀那你心虚什么?昨天还举报我们是奸细,让我们蹲了一天一夜的牢。” 王大路绷着唇线,没有否认。 “这件事我认。我虽然心虚不想你们查下去,但却不是因为凶手是我。”他否认道。 宁宴靠在椅子上观察王大路的表情。 过了许久,她问他,“那你说说,他的尸骨为什么在墙里,又是谁杀了他?” 王大路推开王母扶他的手,坐在了桌子的另一遍。 “十二年前,他跟着一位什么大哥,去了山东。中间他给我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说他做了海盗,还上了船,他们舵主很喜欢他。” “第二封信,他说他被舵主扣押了,让我带三十两去赎他,否则他就要被丢到海里去喂鱼。” 王母想到什么,插话道:“那年你说出远门,是、是去找玉之?” 王大路没理她。 “他是我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我去了。” “长途跋涉一个多月,我找到了他。” 王大路又笑了一下,满脸的自嘲,“我又被他骗了。他让我跟着他一起当海盗,说能挣钱。” “我不同意,他就将我卖作了苦力,换了十两。” 王大路越说脸色越寒,“我逃走的那天夜里,他的那些个兄弟找来了,我没听到他们吵什么,但那些人骂骂咧咧走了。” “等他们走远我回到海边,发现他已经死了。” 宁宴忽然打断他的话。 问道:“怎么死的?” “打死的,脸上都是血。后脑勺都瘪了。” 他想立刻离开,可又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处理他的尸体,想将他带回来,可路途那么远根本行不通。 然后,他想了个办法,他买了十斤海盐,将王玉之腌了。 像腌肉那样。 “虽说他混账,可人已经死了,丢在外面肯定不行。”王大路道,“我买了板车,又走了一个半月,将他带了回来。” 在场的所有人听得都满脸错愕。 “然后呢?”王母激动地问道,“你没有带回家?” 王大路看了一眼他娘,冷淡地道:“你不是舍不得他吗?我就将他放在你身边,日夜陪着你,孝顺你。” 所以,他让焦氏带着父母孩子去姐姐家住了几天。 他将王玉之的尸体,封进了中堂的墙内。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每次看到那堵墙,他都觉得很痛快。 “你疯了?”王母腾一下站起来,抬手想扇王大路,“他是你兄弟啊。” 王大路坐着没动,挨了一巴掌。 气氛一阵静窒,忽然王大路将王母推出去,王母蹬蹬后退摔在了地上。 “弟弟怎么了?我对他够好的了,千里迢迢将他带回来,让他待在最爱他的母亲身边,我对不起他吗?” “他呢?为我做过什么?” “你呢?你又为我做过什么?我小时候吃不饱,十岁的时候他去读书我就出去学徒了。” 他又指着焦氏。 “娶媳妇的钱都是我一文一文攒的。娶她回来后,她像个下人一样伺候你。” “我对得起你了。”王大路指着王母,目眦欲裂,“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我随时将你送走,谁骂我是不孝子是畜生我都认。” 王母吓得脸色苍白,大约是没有想到,一向孝顺懂事的长子,会有这样的一面。 王大路攥着拳头,脖子上都是青筋,过了许久他平复了情绪,又变成了温润的王账房。 他平和地看向宁宴。 “他不是我杀的。” 第64章 没有证据的推理 宁宴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王大路。 “我不太明白你的动机。”她扬眉道,“你千里迢迢将他带回来,却封在了墙内。” “你说为了让他陪你的母亲,可转过第二年你又将房子卖了。” 她挑了挑眉,等着王大路继续解释。 “卖房子非我所愿。”王大路垂着眉眼,“因为他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总是上门,我儿子越来越大了……” 他不想让他儿子接触那些人,走王玉之的老路。 “骸骨我想弄出来,但没有机会,后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我也懒得再去想了。” 他绷着脸,语气很平静。 “至于你怀疑他是我杀的,那真的是无稽之谈。如果我真杀了他,怎么可能带他回来?” 丢去海里,埋在半道,哪里都行。 他说完,余道林和金树都看向宁宴,宁宴支着下巴,“余道林,让他签字。” 余道林将笔录给王大路签了字。 他们起身出门,宁宴忽然回头问王大路,“骸骨还要吗?” “不要了。原埋在哪里,就继续埋在哪里。”他闷声道。 宁宴负手出了门。 王大路却突然泄力,坐在了椅子上。 王母嚎啕大哭起来,骂了两句王大路为什么不要骸骨,又想起来什么,声音小了些。 崔氏也不管她,去扶着自己男人。 “没事,我睡会儿。”王大路起身离开座位,摸了摸小孙子的头,又着重看了一眼,正拘谨地站在门口打量着他们的儿媳。 他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岁。 走路的时候,脚后跟都是拖在地面上。 崔氏欲言又止。 宁宴出了王家的门,却没有走远,而是买了八块烧饼,蹲在路口吃。 “忙活了这么久,居然找不到凶手。”余道林很遗憾,可一想到王大路的崩溃,他又庆幸对方不是凶手。 不然也太可怜了。 “嗯嗯。幸好他不是凶手,不然好可怜哦。”金树叹气道。 旺财吃着烧饼停下来,也呜呜咽咽表达立场。 宁宴没说话,一直盯着斜对面的巷子。 “咱们在等什么?”余道林不解。 “等王大路。”宁宴嚼着烧饼,漫不经心地道,“凶手就是他。” 余道林和金树一人咬着一块烧饼,瞠目结舌地看着宁宴。 “我没证据。”宁宴很遗憾地耸肩,“也没什么左撇子,针对性痕迹的证据。” 就剩下一副骸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判断的依据是,如果海盗打杀,敲击头部似乎说不过去,那些人穷凶极恶,如果只是打,那么死者应该遍体鳞伤,如果是杀,那么应该会用更直接的方法。 而且,根据王大路的口供来看,王玉之在那边似乎混得不错,那些海盗,为什么又突然杀他? 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 反倒是将目光收回放在王大路身上,逻辑更通顺合理。 只是,她依旧没有明白,王大路他为什么要将王玉之的尸体带回来。 这违背了正常人思维逻辑。 “那如果真的是他,咱们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余道林狠狠咬了一口烧饼。 他觉得下午白可怜王大路了。 宁宴没否认。没证据就是没证据,案发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案发地又在几千里外,人力物力都不行。 “也不是没有突破口。”宁宴盯着王大路的家,“他下午的精神状态已经崩溃了,只要再刺激他一下,他就会招认。” 余道林摩拳擦掌,“要不扮鬼吓唬他?” 扮成王玉之,在他床头跳舞。 金树道:“你还可以用轻功飞来飞去。” 余道林第一次和金树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宁宴无语。 他们准备晚上再来,于是就悠悠地溜达着去县衙找裴延。 没想到一路上许多人都认出来宁宴,你一句,“宁镖头您吃过饭没有,去我家里吃啊。” 他一句,“宁镖头,这苹果我家种的,您拿几个去吃。” “宁镖头,您婚配了吗?我家有个儿子……” 到县衙的路不远,宁宴三个人扯着长袍,兜了一身的东西。 裴延正忙着,见宁宴狼狈地进来,停下来从她手里拿了个苹果,在金树身上擦擦,啃了一口,“你混得可以啊,百姓对你如此好。” “我办了好事,他们爱戴我,不行?”宁宴将兜的东西放边上,也拿了苹果,在金树身上擦擦,咯吱咯吱啃着。 金树想了想,拿着苹果也用自己衣服擦,但却警告地看着余道林,如果他敢伸手过来,他就拧断他手腕。 余道林撇嘴,蹲边上吃桔子去了。 “有结果吗?” “没有。对方一套回应很完整。”宁宴和他说了一遍,裴延听着若有所思,“要去一趟山东?” 宁宴摇头。 她不想去,到不是不想查到真相,而是去了大概率会一无所获。 “看王玉之的命。”这个人死了也不冤,不过,一条命就是一条命,和这个人是不人渣,没有关系。 几个人都累了,坐在一个房间里吃零食。 就在这时,裴延的一个兵跑进来,“宁镖头,外面有个小妇人找你。”biqμgètν 小妇人?宁宴蹭一下站起来,咬着苹果就走了。 衙门外,王大路的儿媳,抓着衣角紧张地等着,看见宁宴她立刻跑过来,“宁镖头,出、出事了。” “怎么了?”宁宴感觉不太好,“王大路自杀了?” 王大路的儿媳使劲点着头。 “边走边说。”宁宴往前去,路上听到对方提到老鼠药她立时顿了顿,“老鼠药是什么做的?” “有、有砒霜。” 宁宴跑了起来,赶到王大路家的时候,就听到王母和焦氏都在哭,王大路已经不行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发直地看着帐子。 “请大夫了吗?”她问道。 “请、请了,马上就来。”焦氏回道。 “去熬绿豆汤来。”宁宴想给他先催吐,刚说完,手腕被王大路抓住,她朝对方看去,王大路摇了摇头。 “不用救我,”他说话断断续续,气息很弱,“杀了他,我多活了十年,够本了。” 宁宴皱眉。 王大路看着她,苦笑着。 第65章 自杀 “人是我杀的,刚才骗了你,抱歉。”王大路道。 王母已经哭瘫了,拍着大腿喊作孽。 宁宴问王大路,“为什么杀他?” “他骗我过去,就是为了将我卖了。那些海盗的船上有很多苦力是被人卖过去的。” “打断一条腿,瘸着。坐在舱底,没日没夜地摇桨。” “那天下午我们两个站在海边说话,风景那么美,他说得话却让我遍体生寒。” “他坐在沙滩上笑的时候,我搬起了石头,砸了他的后脑勺,等他躺下来,我又骑在他的身上,猛砸了两三次。” 王大路说的动作,和骸骨上的伤基本没有出入。 他说完,嘴里涌出了血,喉咙也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紧接着眼角鼻腔都开始出血。 宁宴叹了口气。 “你其实不用死。实话说,我打算晚上装鬼吓唬你,你要是不说不认,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大路想笑,但已经很难了,他弓着腰痛苦地看向他的母亲。 “下辈子我不想做谁的儿子,谁的哥哥,我宁愿做条狗。” 王母还在那哭。 宁宴冲着她怒道:“闭嘴!” 王母吓得止住了哭。 宁宴和王大路点了点头,“那祝你梦想成真,下辈子做条自由自在的狗。” 王大路笑了,朝着崔氏伸手过去,“孩子都长大了,你去改嫁,跟着我苦了一辈子了,后半辈子过好点。” 崔氏捂着嘴摇着头。 “听话。你谁都不要管,就顾着自己。也告诉咱们儿子,他不需要给祖母养老送终。” 焦氏点头。 王母猛一下站起来,指着王大路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畜生,是想逼死我?” 王大路着了她一眼,表情很痛快。 随即着便咽了气。 大夫来了,愣了一下,上去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吃了砒霜,这是真想死啊。” 宁宴出了房间,屋里王母又哭又骂又念着自己命苦。 宁宴想到,初见王母时,她看上去很慈祥,说话也温和,却没有想到,她会给自己的两个儿子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都怪你。”王母冲出来,指着宁宴,“如果不是你查,大路怎么会自杀?” “你就就是杀人凶手。” 王母挥着手要打宁宴。 宁宴接住了她的手腕,冷冷地道:“两个儿子,宠着的养废了,厌着的养病了,这个结果就是王大路对你这个失败母亲的报复。” 以生命为代价,报复自己的母亲。 “好好想想往后余生,自己怎么活。”宁宴推开她,在焦氏手中放了一两银子,“节哀。” 她转身出了王家。 她没想到,这个案子的结果会是这样的。 在巷子口,裴延几个人到了,看见她裴延皱了皱眉,“人死了?” “嗯。”宁宴说了一遍,“案子结了。” 裴延朝传出嚎哭的院子深看了一眼。 晚上吃饭的时候,裴延见宁宴话不多,给她了倒了杯酒,“后悔查这个案子了?” “倒没有。一个人死了,我既接手了就肯定努力找到结果。”不能因为凶手可怜,而后悔自己的所为。 如果凶手不杀人,自然就不会有她的出现。 “那就行。”裴延和她碰了碰杯子,“也别垂头丧气了,明天中午我们摆驾回子宁县。” 宁宴问他这里怎么办。 “府衙派的人这几天就到。”裴延喝完了杯中酒,扬眉道,“这酒不错。” 宁宴怀疑地看他一眼,喝了杯子里酒,顿时,喉咙里犹如烧了一线火,直冲胃里。 她从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不由表情扭曲。 裴延哈哈大笑。 宁宴趁着他不注意,舀了一勺盐放他汤里。 金树嘿嘿直笑,余道林和十文默默低下头。 十文问余道林,“你们宁镖头平时也这么幼稚?” 余道林本想点头,但输人不输阵,他立刻否认了,“不是。” 可能是被你们将军影响的。但这话余道林不敢说出来。 十文嘴角抖了抖,他觉得他们将军也幼稚了。 两个人一见面就斗来斗去。 正想着,裴延喷了一口汤出来,扭曲地看着宁宴,“你干了什么?” 宁宴一脸无辜。 裴延磨了磨牙,“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彼此彼此!” 第二天一早,他们浩浩荡荡出东来县,本以为寻常事,却不料来了无数送行的百姓。 长长的街道上,乌泱泱的都是送他们的人。 宁宴站在马车上挥着手,裴延讥讽道:“你还真没见过世面。” “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天下百姓都会爱戴我的。”宁宴漫不经心地道。 “呵!好大的口气。”裴延夹了马腹,忽然问宁宴,“想学骑马吗?”biqμgètν 宁宴掀开帘子,兴奋地点了点头。 裴延将十文赶走,让他让出马来给宁宴骑。 十文可怜兮兮地跟着车队。 宁宴会骑马,但只是会骑慢走,要是跑起来她不确定行不行。 裴延提点了她几句,宁宴小跑了几个来回。 “走一个?”裴延挑衅她。 “谁怕谁,走!” 两人齐齐策马,一前一后奔向了前方。 等到了子宁县,宁宴才知道骑马并不舒服,腰都要断了,她喊着表姐给她打水洗脸。 柳叶跑出来,也看到了裴延,赶紧伺候两个人休息。 两个人躺在后院椅子上,吃着水果没聊几句又开始吵架。 柳叶附在柳占的耳边,小声道:“哥,你有没有觉得,将军和咱们家阿宴在一起后,没那么可怕了。” “岂止。”柳占压着声音道,“简直像变了个人。” 兄妹二人一说话,对视一眼,嘻嘻笑了起来。 宁宴喝了口茶,发现裴延没了声音,才发现他睡着了。 她挪着椅子过去一些,盯着他的睡颜,虚空挥了两拳。 裴延居然没醒,睡得极沉。 “猪将军。”宁宴咕哝着,姨妈已经取了毯子来,让宁宴给裴延盖上。 宁宴不愿意,姨妈就瞪着她。 “知道了知道了。” 宁宴将毯子搭上,她也靠回摇椅上,虚虚晃着,竟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下午了,十文和金树他们正进门,吵吵嚷嚷,宁宴起身冲着他们嘘了一声,指了指裴延。 裴延还没醒。 十文惊恐地看着裴延,又看向宁宴,又看着裴延。 “惊什么?他没死,只是睡着了。”宁宴无语,这表情还以为他家主子长眠了呢。 十文拉着宁宴去前堂,低声道:“我家主子缺觉,一直都睡不着。” 宁宴不解:“睡眠障碍吗?” 十文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点着头,“他一睡觉就会做很多噩梦,然后惊醒过来。” “可他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宁宴不信,刚才某些人入睡明明很快。 “所以我才惊奇啊。”十文正要继续说,那边裴延已经醒了。 第66章 难得睡着 宁宴打量着裴延。 “你有睡眠障碍?” 裴延淡淡看了一眼十文,十文吓得拔腿就跑了。 “嗯。一闭眼就会噩梦不断,很快会醒。”裴延觉得现在很舒服,他的记忆中,从没有安稳睡过两个时辰。 原来睡沉了,这么舒服。 “找大夫开点药吃呢?长期睡眠不足,影响心理健康。”宁宴似乎有点明白,裴延为什么暴躁。 长期睡不好,睡眠质量差,如果是她,也不会比裴延好。 “该找的大夫都找了。”裴延起身,动了动筋骨,“可能和我可以看见死人生前画面有关。” 他的梦中出现的,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拥有看到死人最后一幅画面的能力?”宁宴问他。 这样神奇的能力,说出去别人都不信。 “五六岁时,服侍我的乳娘死在房里,我抓着她的手哭,然后看到了。” 他还记得乳娘的最后一副画面,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儿子目眦欲裂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拿走了她的钱袋子。 他当时还不懂,但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父亲审问了乳娘的儿子,他招认了那天晚上的事,居然和他看到的画面一样。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 “有时候,我并不想拥有这样的能力,知道了又怎么样?并不能帮谁起死回生。” 他说完,意兴阑珊地冲着宁宴摆了摆手,“走了。” 宁宴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看到他的另外一面。张牙舞爪的表面下,他也有柔软不敢示人的一面。 “阿宴,”柳叶忽然从后面抱住她,语气暧昧地道,“将军走喽。” 宁宴回神掐住了柳叶的腰,挠她痒痒,“你想说什么?” 柳叶痒着扭腰摆臀的求饶,说她错了。 但宁宴松手她又跑远了继续调侃,宁宴不搭理她,“你宁姐姐收钱去了,也不给你买糖吃。” “哎呦我的好姐姐。”柳叶笑着道,“给我买一把桂花糖,我可馋死了。” 宁宴笑着出了门。 三个人一条狗先去了衙门,将白骨案结了。 出门的时候,余道林又挑衅了秦三,骂他们是吃干饭的蠢货。 “这么难的案子,要不是我们,你们查到下辈子都查不出来。不是蠢货是什么?”余道林啐秦三。 他以后见秦三一次骂他一次。 “那又怎么样?”秦三气定神闲地问他,“你查过的案子,还不是从我们手中走?功劳依旧算我们的。” “你!”余道林炸了毛,挥着拳头就要动手,宁宴拉住他,“和脸皮厚的人没必要生气,他总有安慰自己的方法。” 秦三咬着后槽牙,目送宁宴他们离开。 “走了,收钱去。”宁宴拿着衙门结案的单据,去找张良。 余道林骂骂咧咧,心里不服气,“将军为什么不将子宁县这些人一起撸了?” 像对东来县那样,全衙门的人一起问罪。 “他不想管这摊子事。”宁宴猜到了裴延的心思,“等等,早晚帮你报仇。” 余道林点头。 找到张良,他正在自己茶庄里点算本月账目,看到宁宴他愣了一下。 “你们回来了,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他很激动。 “岂止是查到了?”余道林将结案的单据给他看,“结案了,凶手虽未伏法,但却自杀了。” 张良看着手里的单据,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宁宴,“宁镖头,还得是您出马,谢谢,太谢谢了。” “这事儿困扰我三年多了,从此以后我肯定能睡个安稳觉了。” 宁宴颔首,“骸骨稍后还给你,你再去掩埋了?” “那不关我的事了,我已经为他做到仁至义尽了。”张良摆着手,又问道,“人到底怎么死的,谁是凶手?” 他们去后院喝茶,余道林从头到尾给张良说了一遍。 “居然还是个畜生,死了真是活该。”张良一想,又觉得有道理,“要是个好人,怎么会在梦里纠缠我三年,现在一看是泼皮,这事儿就通了。” 他满足地喝了一大碗茶。 “三位,总之多谢三位,了解了我一桩心事,太谢谢了。” 宁宴说不用。 “几位等等。”张良去前堂,取了五百两酬金,“说好的重金酬谢,请笑纳。” 钱很多,但宁宴没推辞,她坦然收了酬金,“往后常来常往,就当交朋友了。” “是是是,肯定的。”张良舒坦不已。 等宁宴他们一走,他就跑回家将这事儿告诉他的妻子,夫妻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一夜张良没再做梦。 但宁宴却是做了个梦,依旧是先前入她梦的男子,粗布短打捧着一捧金子。 男子将金子放在她床头,冲着她笑了笑就走了。 宁宴醒过来,床头依旧什么都没有,但梦境却很真实,她再睡不着,开门站在院子里望月。 已是深秋,夜里很凉,据柳叶说子宁县的冬天很早,九月中旬就会下雪。 她一直生活在南方,还没体验过北方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的感觉。 “阿宴。”姨妈起夜看到她这边门开着,就拢着衣服小跑着过来,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睡不着,案子遇到难题了?” 宁宴摇了摇头,“做了个梦就醒了,您快去睡,别着凉了。” “那行。”姨妈要走,宁宴忽然问她,“姨妈您接我来的时候,我当时是什么样子?你对我左肩的标记可印象?” “最近我一直在想,但确实不知道。”她顿了顿,“我知道你娘去世的时候,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一阵风吹来,姨妈又拢紧了衣服。 宁宴索性请她进来,两个人窝在床上说话。 “你还记得宁家村吗?” 宁宴摇头。 “我去的时候,你一个人住,小小的人都没灶台高,还要煮饭呢。” 宁宴没有想到小时候这么苦,“没有别的亲人吗?” “那边没什么人家,你平日就靠隔壁的猎户一家接济,菜饼子,地瓜藤,大家都是糊口。” “我让你跟我走的时候,你当时还舍不得,说你娘让你等爹。” 姨妈和宁宴的母亲,原是湖广人。 “我们父亲是马屿县的县令。在宁王封地。那年老宁王突然起事造反,和朝廷打了一年多。” “后来老宁王输了,朝廷的兵压境,我们的父亲因失职被连带问责斩首了。我们姐妹在官兵抄家前跑了。” “不过那时候太乱了,我们被分开,我跟着同乡跑到子宁县。直到七八年后,才在同乡的牵线下,知道你娘的下落。” 宁宴听得很认真。 “她当时在哪里?” 第67章 一对姐弟 “她还在马屿县。” “我那时刚生了柳占,就没有回家去。但给她去了信。” “她也给我回信了。她说她嫁人了,夫家待她不错。” 姨妈叹了口气,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她的妹夫是谁。 “再后来,就是同乡说妹妹去世了,留了个女儿在马屿县的山里。” “我赶过去,她已经下葬了,”姨妈摸了摸宁宴的脸,“只有一个小小的你。” 所以,姨妈也不知道原主的父亲是谁?宁宴摸了摸左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肩头火辣辣的。 “阿宴,”姨妈抱着宁宴,“肯定能找解决的办法的,我的阿宴一定长命百岁。” 宁宴回抱着姨妈,点了点头。 她一定不会不明不白就死了的。 后半夜她又做了很多的梦,梦见了原主的娘,还看见她爹,但都没看到脸。 后来她左肩开始起火,火烧起来的时候她睁开了眼,天光已经大亮。 洗漱去跑了一圈步回来,金树已经来吃早饭了,旺财蹲在门口打盹儿,昨晚宁宴没睡它也没睡。 他们去了镖局,交了两成利给秦尚武。 “又破案子了?这次这么多?”秦尚武惊呆了,指了指余道林,“你小子行,这次真叫你抱到金饭碗了。” 余道林得意扬扬。 “宁镖头果然出手既不凡。”秦尚武打心里服了宁宴,“身为女子,屈才了。” “倒没有,该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的。”宁宴笑着道,“镖头记得帮我们做冬天的衣服,冷。” 秦尚武笑着说不会忘了他们。 他们去后面罩院,院中,一门的几个人正堵着张潇让他搬走。 张潇绷着脸,站着像木头桩子一样,态度也是明摆着的。 “什么意思?”宁宴看着一门的几个人,“想要我们院子,就和总镖头说,他同意了我们就搬。” “抢?是觉得我们怕你们?”宁宴抱臂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几个人知道宁宴,她如今名声在外,也不敢惹,骂骂咧咧走了。 宁宴没看张潇,进房里去了。 余道林兴奋地告诉张潇:“案子破了!” 张潇本要回房,猛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眼里先是震惊,继而是不信,“你说你们破了白骨案?” “你自己看。”余道林给他结案单,张潇迅速扫了一遍,“凶手死了,你们确定查破了?” 余道林垮了脸。 “你什么意思,自己查不明白,别人也不能查清楚?”余道林也不想让着他了,“我和你说了,有宁宴在,肯定会查明白的。” 张潇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击了一拳。 他脸色煞白还发烫,脑袋更是浑噩起来。 他查了三年都没有查明白的案子,有人用了三天就结案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 张潇踉跄着回了房里,已是站不稳。他过去二十几年的自信,在这一瞬间被摧毁崩塌。 他开始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继续做这一行,吃这一碗饭。 心里正想着,门口响起鞭炮声。 张良大嗓门地来道谢,说他昨晚就没有做那个噩梦了,一觉睡到自然醒。 张潇不想听,死死捂住了耳朵。 他不得不承认,宁宴比他强,余道林的话说得没有错,他们就是不如宁宴。 他紧攥着拳头,打开了门冲了出去。 无论余道林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回头,他只想离开这里,他的自尊已经碎了,如果再留下去,他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保不住。 余道林目送张潇跑走,重重叹了口气,拢着袖子失落地蹲在门口。 旺财舔了舔他的脸,以示安慰。 “脏死了。”余道林用袖子擦脸,旺财翻了个白眼,作了个干呕的表情。 显然也嫌弃他。 “分钱了。”宁宴喊余道林,余道林腾一下跑进去。 三个人,四百几十两。 宁宴拿大头,剩下他们平分。 “捐你五两。”宁宴掂了掂碎银子给旺财看,“以后给你娶媳妇。” 旺财围着宁宴打转。 “我们的目标一样,”余道林嘿嘿笑着,“存钱娶媳妇。” 金树摇头,“我、我才不娶媳妇,我就跟着老大了。” “那我给你娶个漂亮嫂子。”余道林笑道,仿佛已经看到了漂亮妻子了。 金树咕哝着,“漂亮嫂子又不是漂亮老婆,和我没关系。” 宁宴不听他们斗嘴,喊他们出去逛街,买点菜回家,“今晚我们吃铜锅。” “好啊好啊,那多买点羊肉,片薄了,放锅里一涮……”余道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几个人去买了很多菜,忙活了一中午,下午一群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吃铜锅。 姨父还买了酒。 宁宴刚吃了一半,门外有个女子在喊她。 “我去看看。”她去了门口,就看到一位二十左右的妇人,牵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妇人生得很漂亮,杏眼桃腮穿着湛蓝的纱裙,少年五官立体清秀,眼睛清澈明亮,生得比妇人还要漂亮精致几分。 这两人看着像一对姐弟,宁宴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弟两人都这么漂亮的。 “宁镖头,民妇王白氏,这是我弟弟白起。” 宁宴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 “你、你不是让大家自己查,左肩头有没有火焰吗?” 宁宴一愣,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最后看着白起,随即就听王白氏道:“我弟弟肩头有。” 她扯开了白起的衣领给宁宴看。 上面赫然有个和宁宴左肩头一模一样标志的火焰。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王白氏哭着,将白起的衣领穿好,“他小时候本来机灵可爱的,后来生了一次病,病好了以后就成这样了。” 宁宴是发现白起有点不太正常。 看人时目光很硬,透着戒备,状态有点像轻微自闭。 “不知道宁镖头您有没有办法,我、我就他一个亲人了,真的好怕他和那个道士一样,突然烧死了。” 说着,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宁宴让他们进来说。 “弟弟有没有离开过你们一段时间?”这如果是个纹身,那对方总要时间纹? 而且像白起这样的孩子,身上发生了变化,家里人肯定会很快察觉。 “没有!一天都没有过。”王白氏很肯定地道。 宁宴倒茶的手一顿,打量着白起,白起也直勾勾地看着她,嘴唇绷着直直的线。 第68章 有烈焰标志的少年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宁宴问她。 王白氏记得很清楚,“他五岁的生辰,我娘给他洗澡换衣服,发现的。” “那是深秋,他大概天洗一把澡,平时就毛巾擦擦,换身衣服。” “意思是,至多中间隔了天的时间,肩头就多了这个标志?”宁宴问她。 王白氏应是。 宁宴若有所思。她对这个火焰标记无法理解,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自燃呢? 如果是服用了一种缓释的药物,在某个特定的节点发作,那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只是想杀人? 那有什么意思。 “他今年多大?”她问道。 “十五。”王白氏摸了摸白起的头,“是个乖孩子。” 白起垂着头,在王白氏肩头蹭了蹭,忽然视线一顿落在一侧中午卖剩的油条上。 “吃吗?”宁宴问他。 他摇头,一直摇头。 宁宴起身将剩下的五根油条都给他包起来递给王白氏。 “给我留个住址,如果有线索我会去找你。”宁宴说着,忽然瞥见王白氏伸出来的手腕上,有一大块淤青,她惊讶了一下。 王白氏道谢,将住址告诉了宁宴,就牵着白起告辞。 “谁啊?”柳占问宁宴。 宁宴不想提火焰标志扫大家的兴,随便说了个人。 休息了几日,金树和余道林将镖局的房门全部修好,还买了新的桌椅,宁宴更是摆了个摇椅,没事就躺着。 “老大,老大。”余道林从门外跑进来,“听说了吗?秦三他们那边出了个大案。” 宁宴点头,“什么案子,让你这么兴奋?” “乾潭首富的儿子被人绑架了。”余道林激动不已,“绑匪要一千两黄金。” 宁宴咋舌,也激动地坐起来。 “钱给了?” 真有钱啊,一千两黄金。 一对比,她身上这千儿八百两白银,真是跟黄土似的。 她要继续努力。 “没有。不过他报官了,秦三带人上门了。”余道林摩拳擦掌,“对方可是说了,三天后的午时四刻,在马家圩的大槐树下交钱,否则他们就撕票。” 余道林现在就盼望着秦三他们查不到绑匪。 然后马首富拿着五百两黄金来求宁宴出手,那他们可就发了。 “一千两黄金啊。他要来找我们,给我们一半酬金,哪怕三百两也行啊。” 宁宴白了他一眼。 “你也别太小看秦三他们了。他能做捕头,总归有些本事的。” “杀人搂钱的本事。”余道林不以为然。 宁宴又躺了回去,但又心痒难耐,实在是黄金太吸引人了,她招呼大家,“上茶馆喝茶去。” 听听小道消息。 “我就知道你坐不住,嘿嘿。” “先等等,不行咱们毛遂自荐。”宁宴和余道林道,“钱不钱不重要。我们的初衷是不希望年轻的马公子受灾受难,心疼!” 余道林嘴角抖了抖,默默冲着宁宴竖起个大拇指。 “老大,你是好人。”金树真诚地夸奖道。 “我也这么觉得,我是个好人。” 三个人上街,找了个茶馆坐下来,果然周围的人都在讨论绑架的事。 有不少人发现了她,立刻拥上来和她打招呼。 “您要不去帮首富找儿子?我认识他们家管事,帮您引荐?” “有宁镖头出马,一两不用出,人就能找到。” “就是就是。秦三那帮人不行。最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宁宴摆着手,非常谦虚。 “不用不用,我最近在休假,太辛苦了。” “我出马也不行,双拳难敌四手,再说,秦三爷他们能力超群,肯定能安全将他们救出来。” 她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大家的话,说笑了一阵子,大家又开始聊马公子被绑架的事去了。 宁宴就听着,觉得绑匪手法还挺老道的。 一直听到下午,听了好几个版本,宁宴也知道了个大概,就从茶馆出来。 余道林以为她要去毛遂自荐,宁宴摇头,“事情比我想的复杂,咱们暂时观望。” 看着绑架,她出手也不一定能将人全须全尾带回来。 为了不臭了她出来的名声,谨慎点好。 她刚说完,忽然脚步一顿,视线投向一侧巷子深处。 巷子里只有一男一女,男人正揪着女人的发髻,表情扭曲凶恶地连抽了女子十几个耳光。 女子跌坐在地上。 男子又踹了几脚,嘴里还在骂什么,女子也不反抗,缩在地上表情木然。 宁宴不想管,但无奈那女子她认识。 “王太太。”宁宴走过去,负手而行,视线却落在打王白氏的男人身上,“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 王白氏赶紧站起来,窘迫地给宁宴行礼,“宁镖头。” 她脸还是完好的,但发髻已经散乱,衣服上都是脚印灰尘。 男人是打女人的老手,打人没打脸。 “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宁宴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 王白氏正要说话,男人冲着宁宴咒骂一句,道:“老子她男人,你他娘的谁啊。” “嘴巴这么臭?”宁宴捏了捏鼻子,盯着男人,“也对,动手打女人的男人,就是臭不可闻的垃圾。” 男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狗,蹭一下跳起来,甩手还想打宁宴。 宁宴反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谁都能打吗?”宁宴攥着对方的手,捏着,“就你这小鸡仔样,也就欺负王太太这样柔弱的,你要落我手里,我三天就能弄死你。” 男人嗷嗷喊疼,蹲在地上冲着王白氏发火,“臭婊子,让她放手。” “宁、宁镖头,他、他是我夫君,您、您放了他。”王白氏求着宁宴。 宁宴推开了男人,男人跌坐在地上,嘴里依旧不干净。 宁宴抬了抬脚,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王白氏垂着头给宁宴道谢,宁宴问她,“就让他打吗?” 她怜香惜玉,王白氏这么漂亮的女子,居然嫁了这样的人渣。 “他嫌我成亲时不是完璧,耿耿于怀好几年。”王白氏也没有瞒着宁宴,“都是我的错,他能娶我,给我姐弟落脚处已经很感激他了。” 宁宴皱了皱眉。 王白氏又说了几句,忽然想到什么,“我先回去了,白起一个人在家,他会打白起。” “要我陪你吗?” “不、不用。”王白氏行礼,提着裙子一瘸一拐地走。 宁宴叹了口气,余道林朝前面张望了一下,骂了一句人渣,也没什么可说的。 毕竟是人家夫妻的事。 宁宴回了家,因为太闲了,今天又吃了不少,她又出去跑了几圈,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门口的巷子,蹲着个人。 天黑她没看到脸也没有在意,等第二天早上去镖局的时候,她发现昨晚的位置,那个人影居然还在。 她一怔,朝巷子走了几步。 那个蹲着的人影听到脚步声,抬头朝她看来。 “白起?”宁宴凝眉,“你找我?” 白起咬着唇,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将纸递给她。 “你姐姐给我的信?”宁宴接过信,翻看了一遍,面色一变。 第69章 姐姐之死 “带我去你家。” 宁宴拉着白起就跑,白起蹲了一夜,脚早就麻了,摔了一跤,就地一滚又爬了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懂了宁宴的话,带着宁宴飞奔在巷子里。biqμgètν 两个人喘着气到门口。 白起使劲拍着门,院子里没有人应答。 宁宴翻墙进到院内,开了院门。 白起跑去推开了姐姐的门,房门内的横梁往下,王白氏正悬空吊着。 在她的床边,昨天白天打她的男人正躺在血泊里,腹部扎着一把剔骨刀。 宁宴将白王氏摘下来。 “死了!”宁宴翻了翻眼白,“半夜死的。” 她很懊恼,问白起,“你昨夜什么时候去我家门口蹲着的?” 白起目光发直,一直盯着姐姐,也不说话。 “你在这里,我去找人报官。”宁宴起身检查了男人的状况。 男人满身酒气,已经死了,腹部一刀应该扎破了脾脏,失血而亡。 她出去找了个邻居,请他帮忙报官。 邻居们听到王白氏死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男人把她打死了。 “王桥那个畜生,天天都打她。好好的闺女,跟了他真是作孽了。” “宁镖头,肯定是王桥逼死王白氏的。”邻居大婶道。 宁宴也没说什么,说稍后来和他们了解情况。 她回了房内,就看到白起正和姐姐并排躺着的,他将姐姐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一边调整着姿势,一边轻轻拍着王白氏,嘴里还低低地,哼着曲子。 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宁宴靠在门口看着姐弟两人。 从此以后,白起在这个世上就没了最爱他的人了。 她看了一刻,又查了一遍现场。从痕迹以及王白氏光洁的发髻和身穿一件新的夏衫来看,应该是王白氏杀了王桥,然后自杀。 在做这些以前,王白氏写了遗书交给白起,让白起来找她。 不一会儿,衙门的几个杂吏带着仵作赶到了,看到宁宴他们集体愣住,仵作直接问宁宴,“宁镖头在这里。您查得如何?” 宁宴让他自己查,“我可以帮你核准一遍。” 仵作很高兴。 一行人看见躺在地上不肯离开白起,都很惊讶。 这么大的少年,居然是个傻的。 “也是可怜人。”仵作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查了王白氏,又去检查她的夫君,过了一会儿他来和宁宴对结果。 “看现场,应该没有第三人,王白氏衣着妆容整洁,确系自杀。” 宁宴颔首。 有宁宴肯定,仵作和杂吏就都放心了,立刻做了备案就走了,毕竟凶手都死了,也不需要浪费人力。 宁宴拉白起。 “帮你姐姐小殓。”宁宴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白起不说话也不看宁宴,依旧抱着姐姐哄她睡觉,执拗得让人无奈。 “乖。”宁宴犹豫了一下,摸了摸白起的头,“姐姐去了,一直这样抱着可不行。” 白起被摸了头,慢慢看向宁宴,眼睛红红的但也没有哭,可眼神却不如前两天清澈平和,压抑着痛苦。 宁宴叹了口气,“家里还有别人吗?” 白起依旧看着她,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个人,冲着宁宴道:“宁镖头,他父母双亡,如今姐姐去了,他家……可能就我一个人了。” 宁宴看向说话的人。 一位年纪约在五十岁的左右的男子,男子穿着普通关节粗大,看来日子也不算好过。 “我是他表舅,叫高柱。”男子叹了口气,“我带他回去养着。” 宁宴点了头。有个亲人,总比没有的好。 高柱主持的王白氏的后世,宁宴让他立墓碑的时候,写王白氏的闺名。 “闺名吗?”高柱愣了愣,“成!” 后世的钱是宁宴出的,墓碑上刻了四个字:白苗之墓 王桥家里还有父母,上门来闹了一通,说要将白起送官府,又扭着高柱扇了一个耳光,宁宴正好从院外出来,压住了这些人。 他们这才灰溜溜地去处理王桥的后世。 忙了两天,将白苗下葬,高柱带着白起回家,宁宴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有事来找我,我能帮肯定帮。” “不了不了。您已经帮的太多了。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白起。”高柱叹气道。 宁宴摸了摸白起的头,“跟着表舅好好生活,听他的话哦。” 白起垂着头盯着鞋尖。 送走两个人宁宴也累的回家睡了一觉,晚上还是被余道林拍门喊醒的。 “怎么了?”宁宴打了个哈欠,余道林指着北面,很兴奋,“出事了出事了。秦三他们自作主张埋伏在槐书下,然后被绑匪发现了。” “然后呢?要撕票?” “对!下午首富就收到了儿子的一根断指。”余道林啧了一声,“真想看秦三的吃屎的表情。” 宁宴也想看。 “只送了手指,看来还想要钱,人还有救。”宁宴将衣服穿好,也没了继续睡觉的心情。 余道林点着头跟在她后面。 “被你说对了,这次绑匪要两千两黄金了,说如果再设下陷阱,再送来的就是胳膊,然后再加一千两赎金。” 宁宴去厨房找吃的,姨妈将她的晚饭给她温在炉子上的,她坐炉子边吃,余道林端起剩下的半碗饭,蹲宁宴面前吃。 “你没吃晚饭吗?这么不要脸?”宁宴瞪他。 “吃了,看你吃又饿了。”余道林嘿嘿笑着,“老大,要不要去毛遂自荐?” 宁宴摇头,“既然还有这么大空间,那我们就再等等。” 两人吃过夜宵,歇了半个时辰,宁宴抓着余道林去夜跑。 “我打拳就可以了,不用跑步啊。哪还有人没事半夜在街上吓跑的,被人当贼抓了。”余道林摇着头,宁宴拖着他就走,“你刚吃了半碗饭,七块肉一碗汤,能长三斤肉。” “不跑也得跑。” 跑了十里,余道林后面是哭着拉着宁宴的袖子跑完的。 宁宴怀疑他武功高强是吹出来的,得找机会和他过过招。 两人吵了一路,余道林回家去了,宁宴开院侧门的时候,又看到巷子里蹲着个人。 “谁在那里,白起吗?”宁宴问道。 第70章 一桩绑架案 宁宴将白起带回家。 点了灯,才发现白起的脸上和嘴角都是淤青。 问了白起,他依旧是没有话,一直低着头。 宁宴只好先让他吃了东西,洗漱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高柱找上了门,急吼吼地问宁宴,“您可见到了白起?” “他昨天半夜到我家来的,现在还在房里。”宁宴沉着脸问白起,“他脸上有伤,谁打了他?” 高柱也是一愣,显然不知道白起被人打了的事,“他昨天下午就出门了,我也粗心一直以为他在房里。” “直到晚上喊他吃饭,才发现他不在。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他。” 高柱想了想,“会不会又回她王桥家去了?” 宁宴觉得有可能,王桥家里人看见他很可能会动手。 高柱坐门口等白起,白起却不愿意和他回家,一直躲在宁宴身后,戒备地打量着高柱。 “他把你当成他亲人了。”高柱叹了口气,“白起,和舅舅回家了,咱们不能留在这里给宁镖头添麻烦。” 宁宴也没成亲,如果让白起留在这里,是会影响她名声的。 白起不走,更不看高柱。 宁宴将他从身后拉出来,摸了摸他的头,“想跟着我?” 白起看着她,第一次给了她回应,点了点头。 高柱又喊了一声白起。 “算了,就让他跟着我,一口饭的事。”宁宴叹了口气,“将来我若照顾不了他,再给你送回去。” 高柱红了眼眶,“宁镖头,那、那给您添麻烦了。” 他说着,将宁宴给他的二十两摆在桌上,“这钱还给您。”又道,“下午我将他衣服送来。” 说着,他抹了眼泪走了。 宁宴将白起拉出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问他,“那以后就跟着我?你要乖点哦。” 白起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白起没说话。 “宁宴。”她重复了几遍,又将白起带去后院,给姨妈他们介绍。 姨妈看到白起就喜欢,“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白起先躲着,一会儿又胆子大了起来,看着姨父推磨,他也上去学,姨父将推杆让给他,白起立刻就上手了。 “这孩子学东西还挺快。”姨父乐呵呵的,“咱们又多个帮手了。” 宁宴很高兴。 白起学东西确实快,什么东西他蹲着看一看,然后就能上手做。 干活也不毛手毛脚,反而仔细的很。 “白起住这里了?”金树一进来就看到了白起,顿时凑上来问宁宴,“老大老大,我能不能也住你家?” 宁宴瞪了他一眼,“滚!” 金树瘪着嘴,蹲边上和白起一起干活去了。 一会儿余道林也来了,宁宴让姨妈和姨父歇着,“做个监工就行了,让他们干!” “对对,咱们人多,您二老歇着。” 姨父乐呵呵地喝着茶,和姨妈道:“这日子,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嗯。哪能想到我们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姨妈笑着,和姨父一起喝茶,看着一院子的孩子们干活。 柳叶一会儿骂金树笨,一会儿训余道林手粗。 吵吵闹闹,十分热闹。 宁宴坐边上看笑话,就听到前堂有人喊,她应了一声,过去接待。 就看到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进门来,但表情苦哈哈的,眉头紧蹙着,看见她眉头顿时舒展,上前来行礼。 “阁下可是宁镖头?” 宁宴颔首。 “在下信安府朝县马府的管事,廖庆逐。” “朝县?”余道林从后面接着话,“马德彪府上?” “正是正是。”廖庆逐应着道,“廖某今天奉我家老爷的命,特意来这里求请宁镖头出手。” 余道林背在身后的手都在抖。 来了,来了,金子真的来找他们了。 他娘给他算命,说他过了二十三就能遇到贵人,柳暗花明前途不可限量。 他刚过了二十三就遇到宁宴了,宁宴就是他的贵人。 幸好,幸好他当时皮厚,赖上了宁宴。 “坐。”宁宴给廖庆逐倒茶,“马府的事我听说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廖庆逐也没心思喝茶,忧心忡忡地道:“昨天绑匪翻脸,剁了我家公子一根食指送回来。” “将赎金涨到两千两黄金。限时三天将金子依旧放在老槐树下。” “我家老爷和夫人受不住了,想着把钱给他们算了。可两府四县的捕快都不同意,说一定要抓到绑匪。” 宁宴和余道林对视了一眼。 “四个县的捕快,你们都请去了?”余道林错愕。 廖庆逐点了点头。 “真行。有钱人家办事就是不一样。”余道林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他,“请我们老大出手,你们家开什么价?” 廖庆逐竖起一根手指,“只要全须全尾救出我家公子,就是这个数!” “一百两?” “一千两。”廖庆逐顿了顿又道,“黄金。” 余道林喜得眼前五彩斑斓,就像黄金被太阳照射出的光芒。 “这样,我手里还有点事,你先回去,明日我再去贵府。”宁宴喝着茶,交代廖庆逐。 廖庆逐欲言又止,可一想宁宴是高人,让人捉摸不透也正常。 “行,那廖某先告辞,在府上恭候宁镖头大驾。” 宁宴说好。 人一走,余道林就道:“老大,你刚才装得有点过了啊,一千两啊,你就不怕别人反悔,去找别人?” “反悔不了。”宁宴催着余道林,“回去取你的佩剑,再沿途给我买一把匕首,速度快,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去朝县。” “一个时辰,你不是说明天吗?” “你不是说怕生意被人抢了?” 余道林拔腿就往家跑。 一个时辰后,他们上了驴车,宁宴想了想交代柳占,“下午去军营告诉裴将军,就说我悄悄去查绑匪案了,请他莫要挂念。” 柳占嘴角一抖,笑着点了点头。 她才不信宁宴这话是真的。她就是纯粹让裴延知道,我去干危险的事了,您有人有兵记得多关注那边的事,随时出手。 车子刚动,宁宴喊了停车,她看着车外跟着跑的白起,“你也要去?” 白起没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宁宴。 “行,上来。” 白起一跃而上,稳稳落地,挤走了余道林坐在宁宴身边。 “这小子还挺粘人。”余道林酸溜溜的,“老大,你身边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啊。” 宁宴懒得理他。 朝县不近,驴车要走两个时辰多。 到朝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寻了客栈放下行李,就上街去溜达去了。 第71章 查寻 朝县的茶馆内,百姓聊天的内容,都是围绕绑架案。 很多的猜测,绘声绘色地说着。 宁宴喝着茶听着,有些猜想也觉得有点意思。 “他那未来小舅子,吃喝嫖赌不是个东西,搞不好就是他。” “那些捕快不是抓回去审了吗?” “他们有什么用,审了半天就将人放了。要我说,直接打脱他一层皮,看他招不招。” 也有人提到最近朝县进了两个江洋大盗,谁家被偷了,谁家被做了标记。 “保不齐就是这两个人干的。” 宁宴结账离开了茶馆,问到了马公子失踪的地方。 “亥时散席,从刚才的酒楼走过来,一盏茶的时间。”宁宴回头看着宽宽的街道,“再往前走几百尺就是马府了。” 也就是说,马公子当天晚上,与朋友聚会吃饭的酒楼,离家不到两盏茶的脚程。 因为近,那天他既没有带小厮,也没有坐马车。 而是和朋友分开后,选择一个人散步回家,就是这一点点的时间,马公子失踪了。 “不知道附近的住户有没有听到动静。”余道林左右四顾,两边都是铺面,后面也都拖着院子,应该都住着人。 “四个县的捕快应该都问过了,等明日我们悄悄见了马德彪再问他。”宁宴站在路中间,数了数最近可以走的巷子和路。 往前是南城门,他们四个人走了一遍,宁宴问余道林,“多久?” “估计有一刻钟。”余道林刚说完,白起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宁宴一怔,“你说一刻钟?” 白头。 “可以啊,有点本事。”宁宴还挺高兴,白起总有小惊喜给她。 几个人又折回去往北面走,这边到北城门就远了,半道她问了路人,走过去得要一个时辰。 再回到原点,左右两边最近的,各有两条巷子。 巷子往下都是居民区住家,四通八达没有规则。 “但左边比右边宽敞,可以驾车通行。”余道林道。 宁宴点头,选择了左边。 因为右边巷子很乱,估计不住在这里的人,进去了就很难找到出口,绑匪急于隐身应该不会选这个方向。 左边的宅子普遍高一些,住户的条件也明显更好,路更好走。 他们走了一圈,沿途没发现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有点奇怪。”宁宴凝眉道,“绑匪为什么选择在这里绑马公子呢?” 听说马公子每天都要去城外的书院读书,还经常约好友野外游玩,总之,这位马公子不是一位安静的人。 绑他的机会应该很多,为什么独独选择这里呢? 这里都是居民区,夜里还有民兵巡夜,很容易被人看到以及发现。 “想办法问问,沿街的几个铺子都是谁家的。”宁宴和余道林道,“刚过来的时候看到牙行了,快去发挥你的本领。” 余道林被夸奖,颠颠地走了。 宁宴和金树以及白起在街上溜达,白起站在一个糖葫芦摊子前不肯走,和他一起不走的,还有旺财。 “怎么着,二位想吃糖葫芦?”宁宴问道。 白起回头看着她,眼巴巴的。 金树问道:“老大,可以吗?我付钱。” 旺财:“汪汪汪!” 宁宴看着三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手一挥,“买!” 白起拿到糖葫芦却不吃,直往怀里塞,宁宴抓着他的手,“自己吃,放怀里会化掉。” 白起抿着唇一脸的倔强。 “白苗也希望你吃,希望你过得好。”宁宴让他拿好,“想吃就吃,认真吃。” 白起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将糖葫芦递给她。 “给我?” 白头。 “好,谢谢。”宁宴吃了一颗,又将糖葫芦给他,“还要不要?” 白头,接过糖葫芦塞进嘴巴里,又忽然想到什么,冲着宁宴龇牙一笑。 宁宴才发现,白起居然有两个梨涡,笑起来非常甜。 金树也看呆了,“老大,他是佛前童子转世来人间渡劫的?” “肯定是。”宁宴摸了摸白起的头。 白起又忽然抓着她的手,用他的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她的手心。 宁宴刚要笑,旺财也冲着她叫,咬着糖葫芦一脸邀请的表情,宁宴蹲下来也摸了摸它的头,但没吃它的糖葫芦。 “老大,打听到了。” 余道林跑着回来,手一划,“这半条街,都是马家的家业。” 宁宴挑了挑眉。 等于说,马公子在自家的门口被人无声无息绑架了,绑匪真够自信的啊。 他们又逛了许久才回客栈,第二天一早又去城外看了看,回城的时候,宁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 “我也感觉到了,是个男人。”余道林道,“我去看看。” 宁宴几个人进了酒楼吃早饭,余道林从后院出去,旺财跟着他去接应。 不一会儿旺财跑回来喊宁宴。 “走!” 三个人进了巷子,余道林提着个年轻男子的衣领,正在审他。 “我就是个小偷,觉得你们是外地人,穿着打扮又不错,就想偷你们的钱。” “不信你们、你们找行内人打听,我是不是小偷。” 余道林将此人打了一顿,他疼得嗷嗷直叫,也一直咬着说他是小偷,只是为了偷钱。 “送衙门去。”宁宴道。 小偷猛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垂着头,喊着道:“我还没偷,你们送去也没用啊。” 宁宴让余道林将人放了。 等人走远,宁宴若有所思道:“如果他是跟着我们的,那就表示,有人已经知道我们来朝县了。” “绑匪吗?” “十之八九。” 宁宴皱眉,她本来从暗处查绑架案,现在看来,她已经在明处了。 什么人,消息这么灵通? “去马府,既然躲不开那就只能迎难而上了。” 廖庆逐亲自迎的他们,一路介绍着,将他们带到花厅里去。 一进门,满屋子穿着豆绿色捕快服的男子,都朝他们看过来,由于大多数的视线都很平和,所以宁宴很轻松就找到子宁县捕快所在。 “你们来干什么?”乔路猛然站起来,声音很大,“几个镖师,也想插手这个案子?” 他一说,刚才那些还算平和的目光,瞬间一起变得凌厉起来。 “马老爷什么意思,这是不信任我们,又额外请镖师过来?” “镖师有个屁用,来送人头的?” 第72章 细节 宁宴拂开袍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些人在想什么她很清楚,她来也不是和他们合作的。 花厅里都是议论宁宴的说话声,闹哄哄的。 “马德彪请你们来的?”乔路过来,质问宁宴。 宁宴翘着腿,挑起眉头,“盛名在外,只能辛苦点了。” 乔路攥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宁宴。 “你可真自信。” 宁宴颔首,理所当然。 乔路气的磨牙,愤愤而去。 “宁镖头。”廖庆逐又折返回来,恭敬地道,“我家老爷请您过去说话。” 宁宴颔首跟着出了花厅,后面一屋子的捕快气得开始骂人。 “他们不去查,在这里待着干什么?”余道林不屑道。 “是这样,”廖庆逐的含笑回道,“今天绑匪会再一次送信来,因为昨天下午他们说会改明日收钱的位置。” 宁宴点了点头。 宴席室内,马德彪正焦虑地踱着步子,看见宁宴他先是一愣,惊讶她的年纪居然如此小,但随即又管不了那么多,赶紧道:“宁镖头,久闻您的大名,您一定要帮我将儿子找回来啊。” “多少钱都行,只要人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 宁宴颔首,“我一定竭尽全力地查。在这之前,还要劳驾您将事情经过,以及查到的线索都告诉我。” 马德彪赶忙递了一个本子给宁宴,“这里是前面四天查到的线索,都记录着,您先看,有疑问我再给您补充。” 本子上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很清楚,捕快们也做了很多事,查了很多线索。 四天前的夜里,九月初四。 马贺宝和同窗以及好友在鸿庆楼聚会。在场一共十八个人,开了两桌。 当日聚会的人都互相认识,饮酒十一坛,于戍时六刻散席,并分别结伴离开。 其中四辆马车,三辆驴车还有一些人结伴步行。其中一位叫宋暮安和杜仲的同窗和马贺宝同路而行。 三人行到马府门外,目送马贺宝回府,才一起结伴继续往前。宋暮安先到家,拍门时他邻居能作证,听到他醉酒吵闹声,杜仲则稍后一些回到住在右边深巷的家中,家中下人能作证。 宁宴没想到,马贺宝还走到了门口,那他为什么又返回去? 经过查证,马贺宝亥时并未进门,这一点家中下人可以为证。 捕快们推测,马贺宝又折返往回走,在行经张记绸缎庄门前,被人劫持。能确定地点,是因为绸缎庄东家,早上开门时,在铺子门口捡到了一枚玉佩,以及地上洒的点点血迹为辅证。 宁宴好奇,马贺宝为什么又折返,明明已经到家门口了。是约了什么人却不想让同窗知道吗? 可那时他分明已经醉了,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到底什么人让他这么重视? 其后,捕快们又询问了附近住户,当夜有人听到了街上有人醉酒吵闹,但没有人听到呼救声。 捕快仔细查证了当晚其他十七位同窗,都排除了嫌疑。 还查了马贺宝未来的小舅子谢冬。此人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最近又缺钱。但案发当夜,谢冬正在牌桌上,直到早上才离开。 嫌疑人没找到,就到了交钱日。 一千两黄金由管家廖庆逐的妻子送去,蔡妈妈瘸腿不利于行,她坐车到大槐树,将金子放在树下。 捕快们于前夜就已经埋伏在四周。 大槐树的位置很巧妙,三面通着平坦的路,但一面紧靠着朝县最高的山,四合山。 捕快判断绑匪拿到银子会躲进山内,于是也遣人埋伏在山里。 但在离拿钱时间过去整整两个时辰后,绑匪也没有出现。 同一时间,在家等着的马太太收到了绑匪的信以及马贺宝的一根食指。信是从侧门边围墙,包着石头丢进来的。 宁宴停下来看向马德彪,“侧门?是谁捡到的石头?” “是扫地的粗使丫头。”马德彪回头。 宁宴对余道林道:“你去看看。” 她又继续看卷宗。 信里的内容,指责马府不该报官,这一次给他们一个教训,并约定三日后依旧在槐树下交钱,如果他们再看到捕快,就立刻撕票。 最后,是一位捕快曾看到,当时在附近有一个男子鬼鬼祟祟,他当时不敢轻举妄动,等想去抓人的时候,男子消失了。 这位王捕快已经和同伴找了两天,但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男子。 线索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现在就等绑匪送信来?”宁宴问马德彪。 马德彪点头,宁宴让他将所有信给她过目,马德彪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来递给宁宴。 目前一共是三封信,一封通知信,一封提要求的,另一封是裹着食指的。 字是歪七扭八,想必是刻意隐藏的,信纸和墨看着闻着都很普通。 “老大。”余道林掀开帘子进来,“那边是后院,我问了小厮,寻常白天他们都忙着,很少有人在那边。” “不过每天下午申时,会有小丫头去洒扫落叶,一天一次,每次大概一刻钟。” 马德彪也精,闻言惊愕地道:“你们的意思是,绑匪对我家很熟悉?”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宁宴颔首。 连下午申时,小丫头回去扫后院都知道。 马德彪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什么,又忽然问道:“要不要将小丫头绑过来问问?” “我先看看断指。”宁宴道。 马德彪让廖庆逐将断指拿过来给宁宴。 手指很普通,没什么痣和疤痕之类的标致,但手指上有一圈长期戴扳指留下来的印记。 “这就是我儿的手指,我和他娘都认识。” 宁宴将手指放回木匣中,又问了马德彪几个问题。 “仇家?有有有。”马德彪又拿出一个卷宗递给宁宴,“我将和我有仇的人和闹过不愉快的人,都写下来了。” “我儿的也写在上面了。” 宁宴一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两百人名。 宁宴嘴角抽了抽,马德彪也很尴尬,“我这人说话不好听,办事也不留情面,得罪过不少人。” “我儿子也不是君子,在外面撕破脸的仇人,就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二十个。” 他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钱更要慎重地给。” 马德彪一惊,“那些捕快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很可能是来寻仇的,钱给不给都会杀了我儿。” 宁宴还是赞同捕快们的推论。 “那、那怎么办?”马德彪问。 第73章 提前想到 宁宴去了后院,见了捡到信的小丫头。 今年九岁,皮肤黑黑的不识字,人也不算机灵。 她详细地说了当时的经过。 纸团咚的一声掉在她扫把前,她本来想骂人为什么丢垃圾,但扫了扫一根手指掉出来,她当时吓哭了喊来了人。 当时来的是她娘,她娘见事情不对,去回的马太太。 “从哪个方向?”宁宴问她。 小丫头指了一圈,最后摇摇头。 她低头扫地,东西落在她面前,根本没看到从哪里丢进来的。 宁宴开侧门出去走了一圈,门外是条弯曲的巷子,路不宽,她问了廖庆逐,他说往东还有很深的路,都住着人,往西则是马府正门,也是外面的东街。 宁宴若有所思,折回马府去了马贺宝的卧室。 卧室收拾得很干净,她在床头柜子里找到三十六件,各式各样女子的肚兜。 她拿出来,马德彪的脸变了色,立时问服侍的通房丫鬟。 丫鬟哭着道:“公子喜欢这个。每回有新人,他都会将对方的肚兜带回来。” 马德彪觉得难堪,立刻呵斥丫鬟滚出去。 余道林咋舌,和金树嘀咕,“真是撑得撑死,饿的饿死。” 他一个女人都没有过,马贺宝十七岁的毛孩子都有三十六个女人了。 有钱真好。 金树不觉得,小声告诉他,“这种事不好,伤元气。” 余道林酸溜溜地使劲点着头,“我也觉得,对对!” “这、这和他被绑架的事没有关系?”马德彪有点不高兴,儿子的私事被人讨论,嘲笑。 宁宴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在房内又翻了翻,从他搭在屏风上还未洗的衣服里,摸出一支纯金的,云朵花样的金簪。 “这是谁的?”宁宴问道。 马德彪又将刚才被骂出去的丫鬟喊回来问。 丫鬟回道:“奴婢没有见过,许是新得的。” 但簪子上有一些划痕,不像是新买的,而且,簪子细细的顶端,似乎是血迹。 宁宴又看了妆奁匣子里的东西,没有女子的首饰,丫鬟也说没有见过金簪,她就指了指衣服问道:“这件事长袍什么时候穿的?” “出事的白天。公子下学回来后换下挂上面的,奴婢本打算第二天洗,但当天晚上就出事了,就一直搁在这里没敢动。” 宁宴将簪子用帕子包起来收着。 “这簪子有关?”马德彪问她。 “还不知道,多方面查查。”宁宴忽然问马德彪,“马公子寻常身边都不带小厮常随吗?” 出事的夜里,他身边没带人。 “平时身边有两个书童,两个常随。”马德彪一提到这件事就懊恼,“两个常随还是练家子,如果他们在肯定不会出事。偏巧那天他说离得近,总跟着他嫌烦,就没带人,独自去了。” “原来如此。”宁宴背着手离开了卧室,去了隔壁的书房。 书房里有一副起了个头的画。 也不知画的是什么,就是一团墨,墨上点了一点红。 落笔在纸上不高不低的位置,墨有弧度厚薄相同,显然是认真画的而不是滴墨晕染的。 丫鬟告诉宁宴,画也是吃饭前画的,画了两笔他就走了。 “这画的什么?看不出啊。煤堆上长了朵花?”金树嘀咕道。 宁宴也不知道,而是翻了画桶里的画,得出一个结论,这位马公子画画,很不怎么样。 “那就更不好猜了。”余道林翻来覆去看画,“不是煤堆和花,难道是黑眼珠子滴血?” 马德彪都听不下去了,拉着廖庆逐在门口质问,“真的有本事?” 马德彪点了点头,“子宁县和东来县的百姓都晓得她。” 马德彪觉得宁宴或许真有点本事,但她身边的几个人就不行。 金树傻乎乎的,白起是真傻的,狗子癫死了,一会儿东边撒尿一会儿西边撒尿,就一个余道林他看着还行,但听他刚才讲话,也是个脑子不灵的。 宁宴倒不知道马德彪正嫌弃她的人,兀自出了书房。 刚拐了一道弯,小厮急匆匆跑进来,“老爷,刚才有个小叫花子,送了一封信来。” “人呢?”宁宴问道。 “扣着的,在、在门口。”小厮指着大门口,但宁宴却迅速跑去侧门,翻墙出去了。 小厮挠了挠头,心道宁宴是不是跑错了方向。 马德彪急迫地拆开了信,信上说让他们今夜丑时,将黄金放在山中的土地庙,如若再让官府设陷,立刻撕票。 马德彪一头的汗,“快,快拿去给那些捕快看看。” 花厅里,大家看过信就炸了锅,他们这几天已经将四合山前面都看过一遍,那个土地庙在山腹,四周杂草丛生,树木繁茂。 他们好藏,可绑匪也好逃。 “现在就过去一部分人蹲着。”有人提议道。 越早去,对方越不容易发现。 “不行,假如被发现了怎么办?”马德彪喊道,“我儿的命就一条啊。” 秦三出来,凝眉道:“马老爷,事情的轻重我们已经给你分析过,绑匪重在报仇。我们现在人分成两拨,一部分继续排查你们的仇家,一部分去土地庙埋伏。” “我们行事都有分寸,绝不会暴露。” 马德彪惶惶不安,又说服不了这些人,他回头喊宁宴,“宁镖头可回来了?宁镖头你怎么说?” “她去门口看小叫花子了。”金树回道。 “叫花子在我这里,我可没见到她。”乔路提溜着个脏兮兮的男孩进来,又轻蔑地对金树道,“她又有什么剑走偏锋的手段?” 金树白了乔路一眼,出去找宁宴了。 花厅里,大家围过来问小叫花子是谁让他送的信。 小叫花子说是一个高个子脸上有疤的男人让他送的,对方还给了他两文钱,他就送了。 “有道疤?个子高?”其中一人琢磨着,“三天前我蹲守老槐树的时候,看到的男人个子也很高。”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走,出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府外。”秦三忽然意识到,让小叫花子送信的人,很可能没有走远。 他正要出去,忽然看到宁宴和余道林正拖着一个男人走过来。 秦三脸色一怔,其他人更是立刻闭了嘴。 有人比他们超前想了一步,而且,超前了很久很久。 “等你们,人早就跑了。”余道林一脚踢中男人的膝窝,男人立刻跪了下来。 第74章 清醒的纨绔 大家都很尴尬。 这么多人的脑子,都抵不上宁宴一个人。 她听到小叫花送信,就立刻翻墙去堵人,而他们现在才想起来。 先前,那位觉得宁宴跑错路的小厮,此刻才明白过来,宁宴不是跑错了方向,而是抄近道去抓人。 众人心思各异,好一会儿气氛才好转一些。 有捕快上来审问跪在地上的男子。 这么多审人行家在,宁宴倒落的清闲。 男人被这么多人围着审,没坚持几息的功夫,就立刻招了。 “是强哥让我送的,具体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男人自称刘平,朝县外刘家庄人,指使他送信的,是他的一位异性大哥。 大哥名叫王强,是个木匠,平时对他很照顾。 但他不知道王强住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认识六七个月了,就听他醉酒后说过个一次,下工后要出城,还要走上半个时辰的山路,累得很。” 众人面面相觑。 “朝县城外有半个时辰的山路?”朝县的捕快道,“我怎么不知道。” 朝县的四合山很大,连绵百里,越往里面越险峻,而且在山里还有一个天坑,传闻是王母蟠桃宴时,不慎落下一只酒盅形成的。 山路是有,可山里根本没有人住。 “没有,他胡扯。”另外一位朝县的捕快道,“不单是朝县,附近的几个县,都没有需要走半个时辰山路才能到家的村寨。” 于是,跪着的刘平又被打了一顿。 但接下来怎么问刘平都是这套话,宁宴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他们的审问,“他应该没说假话。” 鲜少有人能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面对十几个捕快,能一点不动摇。 可刘平明明已经很害怕了。可见他的话真实性还是比较高的。 “布局去。”秦三和另一个朝县的捕快显然是这里德高望重的人,“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发现。” 众人将刘平关去柴房,又有两个人循着刘平的话去找王强。 其他人仔细商量土地庙附近的地形和逃跑的方向,依照能力分配好任务,准备现在就出发埋伏,等待半夜绑匪的出现。 他们要走时,忽然发现宁宴还在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一根金簪,不由露出不屑。 “马老爷,你请她来多此一举,我们这么多人办不到的事,她也不可能办得到。” 他们办得到,要宁宴也没用。 马德彪尴尬地笑了笑。 他们议论着出了马府,也有四位留下来陪着马德彪。 马德彪去准备金子。 他家有钱,可一次性拿出两千两黄金也不容易。 “宁镖头,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廖庆逐走前问宁宴,宁宴回道,“我准备再去马公子的书房看看,欣赏他的那副画。” 廖庆逐很惊讶,干笑了两声,告辞走了。 宁宴坐在书房里,一打量着这幅奇怪的画,余道林文她,“你觉得马贺宝被绑架,和这幅画有关?” “事情总有前因后果,更何况,绑架他的绑匪明显不是单纯的求财。”宁宴盯着画看。 “既然如此,在马贺宝的生活痕迹中,或许能找到线索。” 余道林觉得有道理,去搜查角角落落搜查书房。 宁宴正看着,忽然一抬头发现白起也在盯着画看,她问道:“你看像什么?” 白起的角度和他们正常人不一样,或许能看出什么。 白起偏着头看着,然后指了指门口候着的丫鬟,宁宴一愣,“你觉得是女子?” “女子?”金树重复一遍,“黑眼珠子吗?” 宁宴走到门口,让丫鬟转过来给她,看着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还、真的像。” 像女子的堆云的发髻,发髻上还别了一朵花。 “你家公子有喜欢的女子吗?”宁宴问门外的丫鬟,丫鬟也梳了妇人髻,看样子也被抬成了通房丫鬟。 丫鬟摇了摇头,“这些事公子不会告诉我们的。” 她说我,另外一位丫鬟插嘴道:“前些天我听到公子提了一嘴,说什么……他一定要得到之类的话。我家公子这个人,能说这话,基本应该是为了女人。” 他什么都不缺,除了情爱买不来,其他对于他来说,想要得到都是轻而易举。 “不知道是谁吗?” 丫鬟摇头。 “女子,”宁宴忽然想到什么,问丫鬟,“你可认识你家公子最好的朋友?” 丫鬟点了点头。 宁宴让他带着她去找马贺宝最好的朋友。 朋友姓赵,单名一个值字,家里也是有钱人,这个时辰别人午饭都吃过了,他才打着哈欠盯着黑眼圈脚步虚浮地起床。 看见宁宴他眼睛一亮,“哪里来的姑娘,找小爷的吗?” 漂亮的女人很多,但宁宴的脸依旧属于极品,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质很特别,英姿飒爽落拓不羁。 “对啊,找你的。”宁宴像个主人,指了指桌子对面,“赵公子,坐。” 赵值还真的听话滴坐在了对面,兴奋地看着宁宴的,等他说话。 陪着赵值的女子看着一脸郁郁,拂袖走了。 喝了茶,宁宴说了来历,赵值一愣忽然想到什么,“你不会就是子宁县的宁宴?” 宁宴点头。 “啧!都说你是奇女子,可没人告诉我你还是个美人啊。” 赵值很好说话,宁宴问什么他答什么。 连他和马贺宝一起逛青楼的事都告诉了宁宴。 “这么说,他最近喜欢的女子就只有一位钱烟儿姑娘?” 赵值点头,很确信。 钱烟儿是个良家女子,父母是城外的农民,家里有位痴傻的哥哥,以及才六岁的哥哥。 但钱烟儿很漂亮,漂亮到她无论去哪里,干什么都有许多男人尾随偷看。 赵值和马贺宝也去过,但被钱烟儿打走了。 据说她有一位心上人,但因为家里太穷,拿不出她父母索要的一百两彩礼,两个人的婚事一直吊着。 “然后呢?” “然后马贺宝遇见过一次那个男的,将人打了一顿,好像打断了一条腿,赔了一百两。 他很嚣张地说,现在有一百两,赶紧去提亲,看看烟儿的父母会不会同意。” 赵值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呢?马贺宝娶她?”宁宴嫌他笑得烦,打断他的话。 “哪能啊!他自己也有未婚妻,娶回家也顶多做个妾。”赵值摆着手,“新鲜而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妻子的。” 宁宴问他为什么不能。 “也不识字,就一张脸好看。这好看的脸看一年不腻,看年腻不腻?”赵值给宁宴分析,“娶妻要门当户对,有照顾里外相夫教子的能力,其他的都不重要。” 宁宴笑了,可真是一群清醒的纨绔。 “那你陪我去找钱烟儿。”宁宴道。 第75章 人财两失 宁宴见到了钱烟儿。 她正提着菜篮子从菜园里回来,在她身后,还有年轻男子见到他们没有过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男子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宁宴觉得此人的容貌,有些眼熟。 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像谁。 不过,钱烟儿长得确实漂亮,娇俏的小家碧玉,但她看到赵值却是满脸的戒备。 宁宴请她借一步说话,开门见山地问她,“初四那天,你可见过马贺宝?” 马贺宝读书的学堂离这里不远,如果他想来,应该很方便。 钱烟儿看着宁宴,点了点头,“上午他来过,但我没理他。” 宁宴打量着她头上的木簪子,视线一转落在她破了皮的脖子上,又问道:“他骚扰你了吗?” 钱烟儿摇了摇头。 “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宁宴问她。 “树枝划地,好几天了。”钱烟儿说完,指了指家的方向,“你要是没事,我回家做饭去了。” 钱烟儿走远,宁宴站着也没动。 辞了赵值她去城里的金铺打听,马贺宝口袋里的那支金簪。 问了几家,在马府自家的金铺里问到了,伙计说是马贺宝画的图,让工匠打制的,应该是专门送给谁的。 宁宴总觉得,这些事和马贺宝被绑架有关。 正当她在这边查证的时候,马府突然有人来找她,“我家老爷请您回去商量事情,那边可能找到绑匪了。” 宁宴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厮一愣,“这是马府的铺子啊。” 宁宴看了小厮一眼,走在前面,小厮挠着头一脸的不解,嘀嘀咕咕跟着。 宁宴回了马府,秦三等人不在,但有两个年轻的捕快在家里,看见宁宴,廖庆逐立刻告诉她,“找到王强了,他说他家进山走一个时辰没有骗人,四合山里,有人住。” “廖管事,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并能准确通知我消息的?”宁宴问道。 廖庆逐也是一愣,没料到宁宴反问他问题,“不、不知道啊,宁镖头您下午在哪里?” 宁宴摆了摆手,继续刚才的话题,“找到王强,四合山里有村子,所以呢?” “这还不明白?王强送的绑匪信,他不就是绑匪?!”捕快回的宁宴。 那可不一定。王强背后说不定还有人指使。 现在就闹这么大动静搜村,村里人是绑匪,那肯定得撕票,村里人不是绑匪,那最后很可能人才两空。 但现在这些话,宁宴知道她就算说了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各查各的。 “马老爷让她也跟我们一起去?”捕快质问马德彪。 马德彪正想说是,宁宴摆了摆手,“我不去,祝你们好运。” 捕快甩给宁宴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他们一行人急匆匆去了四合山,马德彪也跟着一起去搜山找人。 桃源村不大,一共只有十户四十八位村民。他们隐居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就连朝县的户籍上都没有这个村的登记。 这些人不是很配合,很厌恶外来人的闯入。 秦三将这个村的人都捆了,然后带着人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又仔仔细细搜山。 “三爷,找到了这个。” 有人拿了个珍珠出来,“在那边的草丛里找到的。” “这是我儿玉冠上的珍珠。”马德彪道。 过了一刻,又有人找到了马贺宝的鞋。 “人一定在这里,给我审!”秦三也振奋起来。 马德彪急得团团装,一会儿提醒他们不要激怒了贼人,导致撕票,一会儿又跟着喊儿子的名字。 廖庆逐扶着他,两个人在黑漆漆的山路上,高一脚浅一脚地找人。 但这个山窝里不大,山洞他们都找了两遍,家家户户床都掀了,愣是没有找到马贺宝。 “人藏在哪里了?”捕快们审村里的人。 “我们真不知道什么马公子,我们没有绑别人,一直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在这里过日子。”村里的人解释道。 时间过得极快,等他们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了。 “老爷,”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放树下的黄金被人拿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兵分三路,一部分在这里搜村,一部分依旧按原计划行动,其他人则留在府内接应。 现在黄金拿走了,那表示守着土地庙等绑匪的人,没有抓到绑匪。 “那、那公子放出来没有?”马德彪问道。 小厮摇了摇头。 “走,走,我们去看看。” 乱哄哄的,马德彪去了土地庙,守在那边的四位捕快脸色铁青。 “土地庙里有机关。”他们指着土地公公的泥塑像,“拧开来,下面有个暗格,东西就会掉进去。” 马德彪急得一头汗,“那你们就没发现?” 暗格里的能藏人,可并没有地道,所以人还是要从暗格里爬出来逃走。 “调虎离山之计。”一位朝县的捕快恼恨地捶了一拳树干,手背都砸出血来,“当时林子里有人走动,我们去追看。” 明明看到有几个人在跑,但去了却发现是只野狗。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金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暗格。 “可以肯定,绑匪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些人太狡猾了,可恶!”另一个捕快附和道。 “不是,不是,”马德彪急得跳脚,“现在钱拿走了,人呢,我儿子呢?” “等他们放人了。”捕快道。 “你们、你们不是说,这些绑匪不单纯是要钱,还有寻仇的意思吗?” 几个捕快没有吱声。 “借兵。”秦三过来,脸色沉郁,“就是马老爷您可能要再破费了。” 现在他们人手不够,但如果信安府总兵肯借调兵马给他们,那就能将整个朝县控制起来。 一点一点排查,不怕找不到人。 马德彪此刻已经昏了头,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一个儿子,如果儿子死了,他也没什么活头了。 挣下这么多家业,也没什么意思。 “去把去,多少钱我都出。”马德彪在土地庙边上坐下来,喘着粗气,“去,速速去。” 秦三吩咐手下去借兵,他带人往绑匪逃走的方向继续去追。 第76章 找到了 半夜借兵当然很难。 去借兵的捕快代马德彪许诺捐一万两军饷,那些兵才骂骂咧咧起床干活。 两千兵,连夜出发,封城,搜山,挨家挨户地搜查。 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 钱没了,马贺宝没回来,连绑匪也没了消息。 那些兵破口大骂,要马德彪摆酒席请他们吃饭,“半夜出来干活,连口水都没喝,现在大中午了,饭也没的吃?” 马德彪哪有心思招待,遣了廖庆逐去。 那些兵根本不满意,指着廖庆逐的鼻子,“看不起我们还是怎么着,让你家主子出来。” “让他出来,否则我们抄了马府,信不信?” 马德彪差点昏过去,由人扶着出来,看到在门口玩石子的金树和白起,气若游丝地问道: “你们宁镖头呢,老夫怎么没看到她?” 他现在想想,还是宁宴省心,虽也没有帮上忙,可她也没有添乱。 哪像那些个捕快,馊主意一个接着一个,现在这些兵油子闹事了,那些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招待他们吃饭也是应该的。”朝县的捕快低声道,“毕竟让他们干了一夜的活了。” 马德彪看了对方一眼,心寒。 “您就别找那娘们儿了。”另一个捕快道,“她就是来骗钱的,您看看她来了一天,干了什么事?” 就东看看西摸摸的,哪像他们都累了一天一夜没睡,还跑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 马德彪听着,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好吩咐酒楼,封了这条街,就在街上摆了二十二桌,好酒好菜端上来。 “肯定杀了埋了。”酒桌上,有人高谈阔论,“不然,就以我们这样的搜查方法,是个苍蝇,我们也逮着了。” “就是就是。”一人对气若游丝的马德彪道,“马老爷,您这老当益壮,再生个一准行。” 马德彪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可和这些人,说不通也不敢多说。 就在这时,马太太忽然冲了出来,喊道:“老爷,儿子找到了!” 这一声穿透力很强,所有人转过头去看。 就看到马太太牵着马贺宝,从府内跑了出来。 马贺宝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人能走话能说,完全没什么问题。 “我的儿。”马德彪冲过去抱住儿子,上下打量他,又赶紧查看他的手。 左手的食指确实没有了,但血已经止住了。 “你的手!”马德彪又是哭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你、你怎么回来的?绑匪放你回来的?” 马贺宝摇了摇头,“宁镖头救我出来的。” 所有人都在听着,那些捕快也早聚了过来,听到他说个个一脸的惊讶,乔路喊道:“怎么可能?她怎么救得你?” “怎么不可能?”宁宴背着手从马府里走出来,她刚才衣服脏了,马太太给她找了件裙子穿,折腾了半天,才将繁复的扣子系好。 众人看着她,眼里顿时露出惊艳之色,但下一刻又想起来,她是宁镖头。 这类女子,无关美貌。 “人就是我找到的。”宁宴说完告诉马德彪,“就是可惜,断了一根手指。” 马德彪释怀了,断指总比没命好。 “你哪里找到的?我们搜了一夜,可什么地方都找了。”朝县的捕快道。 宁宴指了指马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马贺宝,从一开始就被藏在马府里。所以,别说两千人搜朝县,就是再加两万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马府什么地方?” “马府后面废弃的倒座房间里。”宁宴告诉他们,“那天晚上,马贺宝也不是在府外被绑架,而是进了府内被人打晕,关在了倒座里。” 大家面面相觑,“那马路上的血迹,以及发现的玉佩呢?” “绑匪做的障眼法。”宁宴道。 “那、那四合村里的鞋子和玉冠上的珍珠难道也是障眼法?” “对,同样的手法。包括那个王强,也是绑匪花钱雇的,让他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混淆你们的视线,削弱你们的人力,好方便他行事。”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忙活了几天,回头看,这绑架案就跟儿戏一样,他们被耍得团团转。 “可不是儿戏。”宁宴冷笑一声,“绑匪的目标,就是既想要钱,也想要他死。” “昨夜,如果不是绑匪太忙没有空,这会儿马公子应该已经死了。” 有人问道:“所以,绑匪是谁?” “不是四合山桃源村的?” 马府里下人端了不少凳子出来,他们都坐下来,马德彪和马太太一人一边护着儿子坐着。 又问儿子绑匪是谁。 马贺宝根本不知道,“我被蒙着眼睛,那人每天进来给我喝一次水,塞半个馒头,其他时候他都不来。” “宁镖头,是谁?”马德彪问道。 宁宴的视线,忽然投向马德彪的身后,挑了挑眉:“廖管事,你说是谁?” 众人这才发现,廖庆逐早已是满头大汗,宁宴一问,他一滴豆大的汗珠,啪嗒滴落在衣襟上。 “不、不知道。宁镖头说笑了。” “我不擅长说笑,更不喜欢和绑匪说笑。”宁宴根本不和他扯东扯西,“那天夜里,你跟着喝醉的马贺宝,和你的同伴一起将他打晕。” “然后将他藏在了废弃的房间里。你拿了他的玉佩,丢在绸缎庄的门外,还额外洒了几滴血。” “让大家都以为,马贺宝是从绸缎装门口被绑走的,视线一直放在府外,从未怀疑过府内的人。” 但恰恰,绑匪就是身边人。 “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东西是后放的?”廖庆逐问她。 “我想,你一开始确实想要在外面绑架,所以那天还怂恿马贺宝不要带小厮。” 这一点,宁宴已经和马贺宝确认过了。 他说是廖庆逐提议,他自己好好玩儿,带着小厮没意思。 “但没有想到,马贺宝被同窗一路送到府外。”宁宴道,“所以,你只能在府内动手。” 宁宴一开始总想不明白,马贺宝都回来了,为什么又折返回去,还恰巧被绑。 她甚至想,马贺宝是不是忘记自己换过衣服,见口袋里没了金簪,所以急着回去找。 但后来又觉得太过巧合了,所以暂时搁置。 “廖管事,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这么多年,老夫待你不够好吗?”马德彪痛心疾首地问道。 76 “你待他好,可马贺宝待他儿子不好。” 宁宴帮廖庆逐个回答。 廖庆逐被两个小厮反扣住了手臂,押到前面跪着。 “我对他儿子不好?”马贺宝不解,“廖管事有儿子吗?” 他怎么记得,廖庆逐和蔡妈妈没有儿子? “他的儿子,就是钱烟儿喜欢的男子,只不过现在断了一条腿。” 个中原因宁宴刚才也猜测了一下,大约是蔡妈妈不能生,廖庆逐在外有的私生子。 昨天去见钱烟儿,她看到菜园有个一瘸一拐的年轻男子,就觉得容貌有点熟悉,后来才想起来,那年轻男子很像廖庆逐。 不过,既然是私生子就更该更宝贝才对,怎么廖庆逐舍不得拿一百两,给自己儿子娶钱烟儿? 宁宴也很好奇,问廖庆逐,“那男子真是你私生子吗?” 马贺宝知道是谁了,不敢置信地道:“那个叫郭含的,是你儿子?” “是!”廖庆逐抬头,满眼恨意地瞪着马贺宝,“我才认回来,他就被你打断了腿。我好好的儿子……我怎么不恨!” 十几年前他背着蔡妈妈在外养了外室。 后来被蔡妈妈发现,将外室发卖了,等他赶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 这些年遍寻不着。 今年也正巧了,他去收租子居然见到那个女人,虽说老了不少,可还能看出当年的几分样子。 两人说了几句话,对方就告诉他,当年她是怀孕被发卖的,儿子也生出来了。 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认了儿子。 可当他想拿钱给儿子娶媳妇,却不料儿子又被马贺宝打断了腿。 “我怎么知道他是你儿子。”马贺宝骂道,“断了腿去治,你她娘的还想要我命?!” 廖庆逐啐了他一口。 “你就该死,小小年纪不学无术作恶多端,你死了这世上少一个祸害。” “我恨自己心软,前几天就该杀了你。” 廖庆逐越想越后悔,只怪自己做事不利索。 马贺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起来去踹廖庆逐,宁宴从后面将他扯住。 “打死他,你也得偿命。刚重获新生请珍爱生命。” 马贺宝骂骂咧咧坐下来,马德彪也是失望又愤怒地骂着廖庆逐。 宁宴还想问马贺宝,是不是送了金簪给钱烟儿,想趁机占她便宜,却不料钱烟儿用簪子抵住脖子想要自杀,见此他才作罢。 因为那副画,口袋里的金簪,金簪尖端的血迹,以及钱烟儿脖子上的伤,她稍稍一联想居然有了逻辑,能够串联。 但这件事和整个绑架案不是直接的关系,又会影响她拿报酬,她索性不提了。 “所以,他的同伙是他瘸腿的儿子?”秦三忽然发问。 因为廖庆逐一直在,他肯定要有同伙,而且可能不止一个。 “这就要问廖管事了,大约是他找了什么人合伙?”biqμgètν 比如…… 宁宴看向先前那位,一直强调看到了王强,又找到了王强,还发现了四合山桃源村的朝县两位捕快。 “王强,四合山桃源村,这些我记得都是你提出来的。” 他不提,大家想不到这些。 以及第一天放黄金失败,那么多人在蹲守,只有他看到远处一个男人鬼鬼祟祟,还看清并记住了那个男人的脸。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 那么远,他描述时用的形容词是“鬼鬼祟祟”,那就表示对方是做好了遮掩遮挡的。那么这位捕快又是怎么看清对方长相的? 居然还能准确地找到王强。 这里面漏洞百出。 秦三愤怒地看向那位朝县的捕快,几乎目眦欲裂。 “你在逗我们玩?”众人怒道。 朝县的两位不开面色煞白,垂着头根本不敢看来自于同行们的仇视。 “丢人现眼。”有人指着他们,“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做事,却被一个娘们儿比下去,都怪你们……” 宁宴指了指说话的人。 “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被噎住,愤愤地坐在了台阶上,别说吃饭喝酒,脸丢了活都不想活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各位了。”她起身理了理衣服,“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几个人就先回去了。” 马德彪站起身,“宁镖头稍等,老夫给您取酬金。” 他话说完,那边吃饭的兵油子们,忽然问道:“我们的酬金也一并给了。” 马德彪咬碎了一口牙,这些人真当他的钱是土里种出来的?什么事都没干,什么用都没有,居然就直接开口要钱。 不要脸,无耻。 “嘿!”一个兵油子冲着宁宴吹口哨,“你这样走一趟,能拿多少报酬?” 这人一说话,其他的兵都嘻嘻哈哈,暧昧地起哄。 “不多,几碗馄饨钱。”宁宴不想和这些人多纠缠,都是一些不讲道理的兵油子,他们势单力薄没必要杠。 可她不杠对方却来劲的很。 “居然不说,那肯定很多。”说话的兵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冲着宁宴勾勾手,“成亲了吗?跟着哥哥啊,你能挣钱哥哥会花钱,刚刚好。” 金树往前一步,要去打架,宁宴拉住了他。 可就在这时,有个人影蹿过来,啪一下往那个兵脸上泼了一杯热茶。 众人一愣,宁宴更是大呼不好,喊了一声,“白起!”赶紧上前拉着他。 白起挣脱她的手,盯着地面骂那个兵,“他、嘴臭!” 一边说着话,一边浑身发着抖。 “呸!哪里来的狗崽子,居然刚往你爷爷脸上泼水,找死是不是。”那个兵抄起刀就上前来。 宁宴拦在前面,叩了叩刀面。 “你嘴是臭,他也没说错。” “臭娘们,你再说一遍。”那人道。 “这么横?占着人多欺负我们人少?”宁宴讥讽道,“单挑你就得喊我祖宗。” 她一说,对方身后满场的笑声。 宁宴趁着对方笑,抓起桌子上吃了半边的猪蹄塞他嘴里,那人一惊,宁宴膝顶他胯下,他疼得惊呼时,人已经被宁宴背摔出去。 砰! 摔在地上。 这一起不过发生在瞬间,宁宴夺了他的刀,押在他的脖子上。 “下次再嘴臭,打掉你一嘴牙。” 第77章 她的威慑 “谁敢动?!” 宁宴指着躁动的那些兵,冷冷地道:“信安府兵备道是?今天是让我见识了,两千兵团不去打仗,却和我一个平头百姓动手。” “百姓养各位可真是养得好,肥头大耳胆儿肥。” “你再说一遍!”有人拍着桌子站起来。 “说十遍也是这样。”宁宴指着天,“是兵就是戍边卫国保护百姓,你们在干什么?” “和你们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她铿一声,将刀扎进凳子里,骂道:“败类!” 她话落,对面两千人愣是一个没敢动,全然被她的气势所摄。 就连他身后的十几个捕快也是雅雀无声。 女子见得多了,可还真没有见过,像宁宴这样的。 秦三和乔路更是对视一眼,两人讳莫如深,神色复杂。 这里的人不知道宁宴的脾气,可他们两个却很清楚,宁宴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就算对面这两千兵真动手要她的命。 她肯定也不带怕的。 估计她还会抱着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拼死到底。 所以说,世人都是一样的,狠的怕横,横的怕不要命的。 宁宴这个女人,是又横又不要命。 “马老爷,有劳了。”宁宴和马德彪并行进马府,手里还牵着生闷气的白起,不忘安抚他一下。 马德彪给宁宴投来钦佩的目光。 外面都说子宁县的女镖头如何了得,今天可是真正的大开眼界了。 确实了不起。 “昨晚丢的黄金,你怕是不好要回来。”宁宴边走边和马德彪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保你拿回来。” 马德彪刚才也想到这件事了。 两千两黄金呢,他再有钱也心疼。 宁宴在他一侧低语了两句,他一愣,问道:“可行?” “万无一失。”宁宴道。 马德彪一个劲儿道谢,取了银票给他们,“银票好兑,你们回去路上也安全。” 他允诺一千两黄金作为报酬,现在折银便付了一万两的银票。 宁宴没客气,叠叠收钱袋子里。 “那就祝马老爷生意兴隆,全家康泰。” 马德彪抱了抱拳,笑着道:“也祝宁镖头大展宏图,平步青云。” 他说着一愣,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女子是不能平步青云的。 但没想到宁宴很自然地接了他的话,回道:“借您吉言。” 马德彪就知道,宁宴不是寻常女子,其野心已是他不能估测的。 宁宴离开马府,刚到门口顿时被外面的景象惊呆了,一街的人居然都跪着的,她愣了一下。 “我的威慑这么大?”她嘀咕道。 可念头刚转过,他就看到某位坐在马上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将军!”她上前抱拳,“您怎么来了?” “办事路过,”裴延上下打量她,“你办完事了?” 宁宴点头。 “走。”裴延指了指身侧的一匹黑马,“有人送了我匹马,多出来的,赏你了。” 宁宴眼睛一亮,“真给我?” “怎么,还要我立字据?”裴延忍着笑。 宁宴摆着手,“不用不用,将军从来一言九鼎,哪能让您立赠予的字据呢。” “不过,您要是想立我也不反对。” 裴延磨了磨牙。 宁宴高兴地翻上马背,这黑马居然十分温顺,只是打了个鼻响,就踢踢踏踏在原地踱步。 很适合宁宴。 “走。”裴延对余道林道,“后面有马车,你自己处理。” 余道林赶紧道谢。 一行人踢踢踏踏走了。 待他们走远了,一街的人才抬起头,心有余悸地看着远方。 裴延居然来了。 还和宁宴认识,幸好他们刚才没真的对宁宴怎么样,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酒菜也不吃了,拿起兵器朝着反方向,一声不吭地撤了。 其他人也敢吱声,各自收拾东西,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马德彪找到那两个朝县捕快,想到宁宴教他的话,“兵备道听说我这钱绑匪没拿走,要我孝敬他们,你们不还回来,就算认罪也得把命搭进去。” 话就是这说的,至于其中真假,对方也不敢去证实。 本来以为要费些口舌,但几个绑匪很痛快,立刻说了藏钱的位置。 马德彪愣了愣也明白了,这是因为刚才裴将军来了以后的效果。 马德彪松了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去质问廖庆逐。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心疼儿子我就不心疼儿子?”马德彪哽咽地道,“你虽是我的管事,可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当兄弟,你就这样对我。” 廖庆逐埋着头,闷闷地道:“老爷,你我主仆缘分已尽,我也劝您一句,公子这样,您百年之后他非但守不住你的家业,恐怕连命也保不住。”biqμgètν “你!”马德彪指着廖庆逐,“冥顽不灵。” 廖庆逐冷嗤一声,再不开口。 宁宴骑着黑马跑了几十里停下来,裴延一直跟在她身后。 “感觉如何?”他问她。 “这马真温顺。”宁宴爱怜地摸着马,“多谢将军,无以为报再请您吃顿饭。” 裴延白了她一眼,除了请吃饭,她就没别的事了。 “行啊,你这次赚了不少,我要吃顿好的。” 宁宴也很大方,痛快答应了。 “还有一份礼物,是你更喜欢,看样子你还得请我吃饭。”裴延卖着关子,宁宴却不给他面子,一猜就猜到了,“莫不是,朝廷给我嘉赏了?” 裴延垮了脸,将盖了玺印的圣上手谕给宁宴。 宁宴赶紧拆开看,就赏了她一百亩地,让裴延办。 但其中一句话却很重要,“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能同男子一般胸怀家国,建功立业。” “就这句?”宁宴点了点这一行字,“算开了先河,不是敷衍了事?” 裴延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不了解圣上为人,他能说这句话,已是对身为女子的你的认可。” 再立功,宁宴这个先例,破定了。 宁宴将信收起来,“成。”又叮嘱裴延,“一百亩地,将军记得划拨个好地儿给我。” 子宁县周边一时买不到整齐的一百亩地,只能给她划荒地,让她自己开。 其实这样更好,选择的范围也更大。 “回家和家里人商量,自己选地界儿,选好了和我说一声。” “多谢将军。”宁宴笑着道。 第78章 怕你们不成 “谁敢动?!” 宁宴指着躁动的那些兵,冷冷地道:“信安府兵备道是?今天是让我见识了,两千兵团不去打仗,却和我一个平头百姓动手。” “百姓养各位可真是养得好,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你再说一遍!”有人拍着桌子站起来。 “说十遍也是这样。”宁宴指着天,“是兵就是戍边卫国保护百姓,你们在干什么?” “和你们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她铿一声,将刀扎进凳子里,骂道:“败类!” 她话落,对面两千人愣是一个没敢动,全然被她的气势所摄。 就连他身后的十几个捕快也是雅雀无声。 女子见得多了,可还真没有见过,像宁宴这样的。 秦三和乔路更是对视一眼,两人讳莫如深,神色复杂。 这里的人不知道宁宴的脾气,可他们两个却很清楚,宁宴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就算对面这两千兵真动手要她的命。 她肯定也不带怕的。 估计她还会抱着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拼死到底。 所以说,世人都是一样的,狠的怕横,横的怕不要命的。 宁宴这个女人,是又横又不要命。 “马老爷,有劳了。”宁宴和马德彪并行进马府,手里还牵着生闷气的白起,不忘安抚他一下。 马德彪给宁宴投来钦佩的目光。 外面都说子宁县的女镖头如何了得,今天可是真正的大开眼界了。 确实了不起。 “昨晚丢的黄金,你怕是不好要回来。”宁宴边走边和马德彪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保你拿回来。” 马德彪刚才也想到这件事了。 两千两黄金呢,他再有钱也心疼。 宁宴在他一侧低语了两句,他一愣,问道:“可行?” “万无一失。”宁宴道。 马德彪一个劲儿道谢,取了银票给他们,“银票好兑,你们回去路上也安全。” 他允诺一千两黄金作为报酬,现在折银便付了一万两的银票。 宁宴没客气,叠叠收钱袋子里。 “那就祝马老爷生意兴隆,全家康泰。” 马德彪抱了抱拳,笑着道:“也祝宁镖头大展宏图,平步青云。” 他说着一愣,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女子是不能平步青云的。 但没想到宁宴很自然地接了他的话,回道:“借您吉言。” 马德彪就知道,宁宴不是寻常女子,其野心已是他不能估测的。 宁宴离开马府,刚到门口顿时被外面的景象惊呆了,一街的人居然都跪着的,她愣了一下。 “我的威慑这么大?”她嘀咕道。 可念头刚转过,他就看到某位坐在马上的人,恍然大悟。 “将军!”她上前抱拳,“您怎么来了?” “办事路过,”裴延上下打量她,“你办完事了?” 宁宴点头。 “一起走。”裴延指了指身侧的一匹黑马,“有人送了我匹马,多出来的,赏你了。” 宁宴眼睛一亮,“真给我?” “怎么,还要我立字据?”裴延忍着笑。 宁宴摆着手,“不用不用,将军从来一言九鼎,哪能让您立赠予的字据呢。” “不过,您要是想立我也不反对。” 裴延磨了磨牙。 宁宴高兴地翻上马背,这黑马居然十分温顺,只是打了个鼻响,就踢踢踏踏在原地踱步。 很配合宁宴。 “走。”裴延对余道林道,“后面有马车,你自己处理。” 余道林赶紧道谢。 一行人踢踢踏踏走了。 待他们走远了,一街的人才抬起头,心有余悸地看着远方。 裴延居然来了。 还和宁宴认识,幸好他们刚才没真的对宁宴怎么样,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酒菜也不吃了,拿起兵器朝着反方向,一声不吭地撤了。 其他人也不敢吱声,各自收拾东西,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马德彪找到那两个朝县捕快,想到宁宴教他的话,“兵备道听说我这钱绑匪没拿走,要我孝敬他们,你们不还回来,就算认罪也得把命搭进去。” 话就是这说的,至于其中真假,对方也不敢去证实。 本来以为要费些口舌,毕竟绑匪铁了心不给,硬要坐穿牢底他也没有办法。但几个绑匪却很痛快,立刻说了藏钱的位置。 马德彪愣了愣也明白了,这是因为刚才裴将军来了以后的效果。 马德彪松了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去质问廖庆逐。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心疼儿子我就不心疼儿子?”马德彪哽咽地道,“你虽是我的管事,可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当兄弟,你就这样对我。” 廖庆逐埋着头,闷闷地道:“老爷,你我主仆缘分已尽,我也劝您一句,公子这样,您百年之后他非但守不住您的家业,恐怕连命也保不住。” “你!”马德彪指着廖庆逐,“冥顽不灵。” 廖庆逐冷嗤一声,再不开口。 宁宴骑着黑马跑了几十里停下来,裴延一直跟在她身后。 “感觉如何?”他问她。 “这马真温顺。”宁宴爱怜地摸着马,“多谢将军,无以为报再请您吃顿饭。” 裴延白了她一眼,除了请吃饭,她就没别的事了。 “行啊,你这次赚了不少,我要吃顿好的。” 宁宴也很大方,痛快答应了。 “还有一份礼物,是你更喜欢的,看样子你还得请我吃饭。”裴延卖着关子,宁宴却不给他面子,一猜就猜到了,“莫不是,朝廷给我嘉赏了?” 裴延垮了脸,将盖了玺印的圣上手谕给宁宴。 宁宴赶紧拆开看,就赏了她一百亩地,让裴延办。 但其中一句话却很重要,“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能同男子一般胸怀家国,建功立业。” “就这句?”宁宴点了点这一行字,“算开了先河,不是敷衍了事?” 裴延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不了解圣上为人,他能说这句话,已是对身为女子的你的认可。” 再立功,宁宴这个先例,破定了。 宁宴将信收起来,“成。”又叮嘱裴延,“一百亩地,将军记得划拨个好地儿给我。” 子宁县周边一时买不到整齐的一百亩地,只能给她划荒地,让她自己开。 其实这样更好,选择的范围也更大。 “回家和家里人商量,自己选地界儿,选好了和我说一声。” “多谢将军。”宁宴笑着道。 第79章 嫉妒 “将军没得奖赏?” 吃饭的时候,宁宴突然问道。 裴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还不等他说话,十文接话道。 “给我家主子赐婚了。” 裴延丢了个筷子过去,精准地插在十文的饭碗里。 十文吐了吐舌头,将筷子拔了出来。 “恭喜啊,将军。”宁宴端茶敬裴延,“这是喜事啊。” 裴延瞪她,“喜事给你,你要不要?” 宁宴使劲摇头。 她忽然想到了她也有个未婚夫,叫什么来着? 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不过,此人怎么还没回来,也好将他们的亲事退了。 “唉!”两个人说着,一起叹了口气,裴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叹什么气?” 宁宴喝了口茶,啧了一声,“叹将军身居高位,也会身不由己啊。” 裴延冷哼一声,“谁能让我身不由己,谁赐的婚谁去娶。” 宁宴竖起个大拇指,“还是将军明事理,又给圣上送个年轻漂亮的妃子。” 裴延让她滚,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 “祝福圣上,生活幸福美满。” 裴延和她碰了碰杯,“你就作死。”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行人,有男有女,行在中间的女子一眼就看到了宁宴,本来想上来说话,但看到边上的裴延,又生生忍住了。 “荷婷,”有人推了推她,兴奋地道,“那是不是裴将军?” 张荷婷点了点头。 “将军和宁镖头关系还是这么好,居然一起吃饭,有说有笑。”刘玉儿酸溜溜地道。 张荷婷跺了跺脚,“一个丫鬟而已,以前我打她的时候,她哭得比狗都难看。” 现在再拽也丢不开她以前是丫鬟的事实。 “那倒是。”刘玉儿道,“不过你听说没有,圣上给裴将军赐婚了,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宁镖头这种身份,肯定是没机会的。” 张荷婷眼睛一亮,“当真?” “当然,我听我爹说的。”刘玉儿说完在桌边坐下来,张何婷却是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宁宴。 等着看宁宴怎么哭。 关系好又怎么样,裴将军反正不会娶你。 “那边是裴将军和宁镖头?”桌上几个男人却是一脸的兴奋,“听说了没有,这次宁镖头又破了朝县那个绑架案。” “一个人单挑四个县的捕快。” “这么厉害?”另一个人还没听说,“莫不是,所有人都素手无策,就她抓到绑匪了?” 说话的人激动地点了点头。 “四县捕快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但查得方向不对。她一去,从细微处入手,瞬间摸准了方向。” “得亏她去了,不然那马贺宝小命不保了。” 话落,一桌的男人啧啧称奇。 “你们说,”他们压低了声音,“娶宁镖头这样的女子回家,是个什么体验?” “那肯定比娶十个大家闺秀都好。”他们说完,一起笑了起来,又觉得遗憾,“不过也压不住,这辈子也不敢偷吃。” “不偷吃就偷吃呗,有她够了。” “说够了没有?”张荷婷拍了桌子,“出来吃饭的还是聊天的。” 桌上的男人都懂她为什么恼羞成怒,嘻嘻哈哈打岔聊别的事去了。 宁宴不知这边聊了她,结账后一起下楼,裴延指了指白起,“这小子住你们家?” 宁宴点头。 裴延撇了撇嘴,“你们家空房间这么多?” “那倒没有,他住在原本的杂物间,这两天还在收拾。”宁宴想到什么,“我准备买间宅子,这样住着就不挤了。” 裴延好似刚想起来,“我有件宅子,借你住。” 宁宴正要走,回头奇怪地看着他,“我自己能买啊,不用借你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呢?我又不住,也不可能长待在子宁县,借你不就等于给你了?”裴延白了她一眼。 宁宴啧了一声。 “成,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她得占便宜。 裴延忽又补充道:“给我留间房就行,得我自己挑。” 宁宴一口答应了,两个人约了明天去看裴延的宅子,“那我们先回家去,回见。” 裴延咕哝了一句,十文凑上来小声提醒道:“爷,您在子宁县没宅子啊。” 裴延天天住军营,别说买宅子,他连衣服都懒得买。 “没有不能现在买?”裴延瞪了他一眼,“限你今日买好,否则弄死你。” “那、那要是别人不卖呢?”好宅子都是要主人,哪有这么巧的事,正好别人卖呢。 “你手里的刀用来干什么的?”裴延问他。 十文缩了缩脖子,赶紧去找宅子去了。 裴延哼了一声,牵着马要走,正巧一辆马车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位戴着帷帽的年轻小姐。 “给将军请安。”女子上前行礼,风垂着半截面纱,若隐若现,女子美得似天仙一样。 裴延扫了她一眼,上马要走。 “将军,”女子走了两步,“小女乃乾潭府知州的宋大人的次女。初来子宁县听闻将军喜欢吃京城的洗米糕,所以早起给将军做了一些,还请将军品鉴。”ъitv 说着,将糕点从丫鬟手里接着,递给裴延,一双眸子隔着纱帘,明亮又娇羞。 “我认识你吗?”裴延推开糕点,指了指宋小姐,“别没事往爷跟前凑,见着就烦。” 宋小姐一愣,错愕地看着裴延。 “将军,小女只是……” “让开,挡着我马了。”裴延扫了扫手,宋小姐赶紧退下,裴延正要走,却看到宁宴又折回来了,他问道,“又回来干什么?” 宁宴看了一眼正擦眼泪的宋小姐,又表情古怪地看着裴延。 这人,莫不是欺负人小姑娘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和我没关系。”裴延扫着手,“我走了。” 宁宴目送裴延走远。 “宁姑娘,”宋小姐拦住宁宴,娇怯地问她,“您和裴将军熟悉,我想问问您,裴将军平日都有什么喜好?” 宁宴摇了摇头,她没关注过裴延喜欢什么。 “我不太清楚,你找别人问问。”宁宴要去镖局,有人来找她报案,她急着办事。 宋小姐跺了跺脚,低声道:“看着大大咧咧,却也是个心眼小的。” 分明喜欢裴将军,舍不得告诉她裴将军喜好,却偏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宁宴不知道别人想什么,她去了镖局,门口站着个四五岁,脸上有点脏乞丐摸样的女孩子。 “宁宴姐姐,我想委托您帮我找哥哥。” “你哥哥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爹娘呢?”宁宴半蹲着问她。 “我哥哥早上说去给我买包子,但一直没有回来,我找不到他了。”小姑娘道。 第80章 小乞丐 已是十月,中午艳阳天,到下午就开始飘起了雪花。 城东的田埂上,一位黑衣男子走在前面,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乞丐。 小乞丐问他,“事情做完了,能多给我两个肉包子吗?我妹妹最喜欢吃肉包子了。” “给你十个。”前面男子道,“但你要听话。” 小乞丐很高兴,单薄的衣裳被风一吹他直哆嗦,但想到有包子给妹妹吃,又高兴起来。 他跟着男人进了一间孤零零的房子,男子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但只是过了几息的时间,就听到屋内孩童稚嫩又惊恐的声音传出来,“你干什么?你滚……救命……唔。” 但这几声被风吹散了,消失在厚帘一般的大雪中。 一个时辰后,男子提了个铁锹出来,在屋后挖了个坑,又回屋里提了个麻袋出来,麻袋滴了一路的血。 男子将袋子里的男孩倒进坑内,又填好了土,踩实了。 雪急速落在新土上,“帮”男子掩盖了一切,方才填好的土坑也消失在雪地里。 男人揉了揉脖子,给炕填了点柴,满足地歇下了。 不一会儿屋内还传来一曲小调,唱得还挺好听,是歌颂太平盛世,百姓过上富贵日子的内容。 此刻的城中,宁宴陪着小花找了七八条街,问了不少人,大家都说没有看到小乞丐。 “我知道。”城隍庙后的义安堂外,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一瘸一拐地进来,“小树去做工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做什么工?就他一个人?跟什么人去的?”宁宴问小乞丐。 小乞丐坐下来,使劲搓着冻裂了的脚脖子,直到发热了没那么疼了,他才停下来。 “小树跟一个女的回家给她家砌炕。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七八个人。贵子叔也在呢。” “本来那女的也要我去的,但她又嫌弃我腿不行,让我滚。” 小乞丐吸了吸鼻子,有着远超过年龄的老城,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烧饼递给小花。 “你先吃,等你哥回来,他肯定会给你买肉包子吃。” 小花笑了起来,拿着烧饼又分了一半还回去,“柱子哥,我们分。等我哥买了肉包子,我也给你分。” 她说完,又将自己的半块给宁宴。 “耽误了姐姐时间,对不起。”小花甜甜地笑着,“姐姐饿了,你吃。” 听柱子这么说,宁宴也放了心。 她和小花说她不吃,又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和两个人道:“我带你们去吃饭好不好,再添身棉袄。” 小花和柱子一起摇头,说不用。 最后两个人还是跟着宁宴去了买了三套棉衣棉裤和布鞋,又好好吃了一顿肉。 “等小树回来我再请他,你们两个先吃好。” 两个孩子先是忍着,后面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小花吃得满嘴油光,“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肉,肉真好吃。” “我也没吃过。”柱子笑得很腼腆。 宁宴叹了口气,这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孩子。 眼不见心便不会软,可实际接触了认识了,谁也不能真的继续漠视。 她打算找裴延聊聊。 送两个孩子回城隍庙,小树还没有回来,但其他几个一起的人也没有回来,宁宴见有熟人又有长辈一起,就没有再多管。 “等哥哥回来,记得去镖局告诉我,我再请你们吃饭。”宁宴叮嘱小花,“一定要去哦。” 小花应是,“嗯嗯,我就肯定去。” 第二天,宁宴去镖局找到秦尚武,将这次的提成给他。 钱摆在桌子上,秦尚武揉了揉太阳穴,冲着宁宴抱了抱拳,“你行,秦某已经佩服得无话可夸了。” 绑架案他听说了,一人对四县捕快,别人不知道,反正他是不行。 宁宴笑着回了礼,也没多言,出去的时候,一门和二门的人碰见他,神色郑重里透着紧张。 破的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想说她运气好都开不了这个口。 “我去看房子了。”宁宴和余道林打招呼,“你和金树在家,把里外收拾了,烧个炉子,暖和。” 余道林嘿嘿直笑,凑上来低声道:“晚上有空不?” “干什么?”宁宴看他一脸猥琐,嫌弃地后退了两步,余道林小声道,“今儿晚上有个婶子来我家吃饭,嘿嘿。” 说完,还一脸娇羞地揪着衣角笑。 “看你这一脸发春的样子,是媒婆带着姑娘来你家串门,相看你?” “讨厌。”余道林捶了一下一宁宴的肩膀,“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胆怯,你给我壮壮胆。” 宁宴翻了个白眼,搓了搓一身的鸡皮疙瘩,撑着伞回家去了,白起正蹲在院子里和旺财玩儿。 “外面多冷啊,进去暖和去。”宁宴将白起揪起来,“去画画啊,咱们现在有钱,笔墨纸砚你可劲儿造。” 白起很喜欢画画,画的大家都说不好看,也看不明白,可在宁宴看来,倒有些抽象派的风格,她觉得很不错。 总之,现阶段他高兴就行了。 白了点头,带着旺财回房去了。 宁宴刚和姨妈说她去看房子,裴延就从门外进来了,她小跑着过去递了个姨妈烤的地瓜给他。 “热的,赶紧吃。” “这东西有什么可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剥了皮三两口吃了,“走不走,我忙着呢。” “走走走!在哪里?” “梅花巷第一家。”裴延走在前面,拿了宁宴的伞,雪落在伞上发出簌簌的声音,裴延看着宁宴侧颜,忽然将伞一倾倒,雪哗啦一下滑下来,落了她一头脸。 “呸呸!”宁宴甩着头扫了脸,指着裴延,“皮紧是不是?” 裴延哈哈大笑,“宁宴,你刚才摇头摆尾好像一条狗。” 宁宴抬脚踹他,抓着雪揪成个团收在手心里,趁着裴延不注意,牵着他后领子丢了进去。 裴延跳了起来。 “睚眦必报,小人。”裴延吼道。 宁宴笑着跑在前面,街上没什么人,两人追了半晌,等反应过来,宁宴道:“好像过了梅花巷了。”biqμgètν “过了吗?”裴延也是第一次来,毕竟是昨天刚买的宅子。 宁宴怀疑裴延脑子有问题,折回到梅花巷,找裴延拿了钥匙打开门。 居然是个五进的大院子,院后还扩建新添了倒座,宁宴数了数光独立的小院就有六个。 房间都不用数,少说有三十间,这还不算倒座和抱厦的。 “这院子看着不像是荒废的。”宁宴看着新墙,还有打理得很好的木漆,“墙是新砌的,油漆也透着欣味。” 裴延敷衍地嗯看了一声,心虚地没接话强行换了个话题。 “这种小事我不知道,你赶紧想想你住哪里。”裴延大声道。 “我想住外院,这样进出方便,不会吵到姨妈他们。”宁宴转头问他,“将军呢?” 第81章 出事的孩子 裴延一副很随意的表情。 “外院不是有两个独立的小院,那就你一间我一间。” 宁宴是没什么男女大防,影响她名声这样的概念的。 就算别人说她闲话,她也不在乎。 “行,那就这么定了。”她站在花圃边上,拨开了雪打量土,“怎么还有花被人起走了?” 裴延扫了一眼。 “不知道。” 估计是昨晚搬走的那些人,舍不得自己种的花,连夜带走了。 宁宴还要去房里看,裴延怕她看出端倪来,“明天再带你姨妈过来一起看,我要回军营了,没空陪你在这里耗费时间。” 宁宴古怪地看他一眼,这么大老远来就为了陪她看了一眼房子就急着走? “将军,您真是好人。” “那当然。”裴延说完,抬着下巴走在前面。 宁宴回了家,裴延则回了军营,见着十文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赶紧收拾好,要是露出蛛丝马迹,敲、断你的腿。” “知道了。”十文去办事,九文进来回禀,“爷,东安县那边送了两个奸细来,怎么处理?” “审啊。”裴延道。 “审了,没什么用,死不开口。” “还有人能不开口的?”裴延低头看文件,头也不抬地道,“那就一块肉一块肉的割,割到他开口为止。” 九文应是而去。 宁宴定好了房子,和姨妈他们说过,第二天一家人就去看房子了。 姨妈还好,姨父激动的手一直抖,“这个宅子,可不比张家的小。” 他居然也能住到这样的宅子。 “奇怪,”柳占挠着头,跑到大门口确认了一下,又跑回来,“这宅子原来是刘府?我来这里帮张兴本送过好些回东西。” 他一说,宁宴不知道但其他人都想起来了,“好像是刘老爷的宅子。宁宴你先前也见过,你去商会的时候,这位刘老爷还说话了。” 宁宴有点印象,和张兴本关系似乎不错。 “他家有位小姐,叫刘玉儿,和张荷婷关系很好。”柳叶道。 宁宴想起来了,前天他们从朝县回来,在饭馆里吃饭的时候,好像看到刘玉儿和张荷婷一起吃饭了。 “他家的房子?不能够?”宁宴道,“这房子是将军的啊。” 一家人面面相觑。 “估计是将军自己不住,赁给他们了。”宁宴觉得这样解释就通顺了,“将军总不可能连夜把刘家人赶走,让我们住?” 大家一头。 “不会不会,将军那么善良,哪可能啊。” “都看看要添置什么,把东西补好了。”宁宴去看自己要住的院子,里面东西不多,还确实要添置些东西。 他们一家人忙忙碌碌打制家具,等忙完搬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 姨妈又开始筹办年货,准备过年。 宁宴去城外军营通知裴延搬家,却扑了个空,才知道裴延带兵出关巡查去了。 宁宴留了话,骑马往城内溜达。 “东子。”刚进城,就看到先前和金树一起摆摊子卖菜的婶子在找儿子,她随口问了一句。 杨婶记得擦着汗,“宁镖头好。我小儿子昨天下午在巷子口堆雪人,堆着堆着就不见了,我都找了一夜了,也没找到。” 宁宴皱眉。 “家门口失踪了?” 杨婶哭着说是。 她记得东子,今年的有七八岁了,在私塾念书人很机灵,怎么会在家门口丢了。 “你带我去他堆雪人的地方看看。”宁宴觉得事情不简单。 她将马拴在巷口,跟着杨婶去她家。 杨婶家住在巷子中间,和另外一条巷子正好是个交叉口,东子昨天下午堆的半个雪人还在。 但只有个身子,要做雪人脑袋的雪球滚了一半,小小的离雪人的身体不远。 昨晚雪就停了,地上有几串脚印。 宁宴蹲下来观察脚印的方向,又回头看着身后另外一条巷子,那边看不到尽头都是房子。 脚印一共有四个人的,两对的大小稍微有些差距的脚印没进巷子,离雪人较远,脚尖无状比较乱。 另外两个脚印一大一小,脚尖冲着雪人的方向,活动轨迹也是围着雪人的。 “他一个人堆雪人,确定吗?”宁宴问道。 “这边几个孩子都跟着家里人回老家过年了,这几天就他一个人玩。”杨婶道,“我和他爹在家腌肉,他哥去先生家帮忙没在家。” “肯定就他一个人。”郭叔附和道,“也没听他和什么人说话。” 宁宴指了指另外两个脚印,“这是你和郭叔的脚印?” 杨婶点了点头,“昨天过来找他的。” “什么时辰?”她问道。 “下午未时左右,他先还放鞭炮了,后来就说堆雪人。等我腌好了肉出来,他就不见了。” 她本来还以为东子去街上了,可等到晚上也不见人,这才觉得不对。 横过来的巷子一头往东,一头往西。 往西住户多,往东有个破旧的送子娘娘庙,荒废了很久了。 宁宴几乎是沿着地蹲着走,盯着脚印,顺着往东。 杨婶正要跟着,她男人郭叔也正好跑回来,夫妻两人就一起跟着宁宴往前走。 宁宴一边走一边看着脚印。 地上很多脚印,多数是叠在一起,很难辨认。 她每走几步都要停一会儿,仔细观察分辨。 走了很久,宁宴一抬头就看到一方坍塌的不剩几块砖的围墙,围墙内有个破旧的灰墙红柱子的房子。 房子不大也就一间,屋顶瓦片稀稀拉拉的,门也是开着的。 “这里是送子娘娘庙,今年上半年搬去城外了。”杨婶道,“平时没人来,小孩子老说这里闹鬼,都不来玩。” 宁宴却推开破旧的半扇门,站在门槛上盯着往里走的两串脚印。 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在门口随手捡了半截砖,绕开原有的脚印,进了那个破旧的房子。 第82章 惨烈 一股浓浓的粪便的臭味袭来,还有两只野狗吠叫了两声,跑了。 庙堂内佛像上缠着蜘蛛网,底座倒了半边,红柱子已经风华,柱子边都是乱糟糟的粪便和一些灰尘落叶。 宁宴视线划过,落在东南角的角落里铺着的草堆上。 此刻,草堆上拱起了一块,搭着稻草。 她走过去,杨婶已经想到了什么,由郭叔扶着才能挪动步子。 宁宴挑开了搭着的稻草。 一个因痛苦而扭曲的孩子稚嫩的脸,露了出来。 宁宴的心沉了下去,杨婶尖叫一声扑上来,“东子,东子啊!” 郭叔也冲过来,嚎啕大哭。 “等、等、等一下。”宁宴拦住了他们,“先别动,我来看。” 郭叔和杨婶哭着,站在边上不敢动。 宁宴拨开了稻草,摸了摸脉搏,又掀了眼帘看过,回头对两个人道:“死亡超过八个时辰了,初步估计应该是昨天下午申时左右。” 她将稻草全部揭开。 看到的画面,让她冲上了头顶。 孩子棉袄解开了,上衣敞着露着肚皮,下裤被脱了丢在一侧,身下一片狼藉,还混杂着鲜红的血迹。 看样子,生前应该被人强行侵犯过。 宁宴骂了一句脏话。 她办案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出这样惨烈的现场。 “东子,东子啊。” 宁宴都受不了,何况死者的亲生父母,看着这惨状杨婶直接晕了,郭叔一边抱着妻子,一边跺着脚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二位站在这里不要动,什么都不要碰也不要再走动。”宁宴交代好,去庙外找人去报官。 这里的哭声,早吸引了人来,宁宴一出现大家都和她打听。 “先帮我报官,其他的事晚些时候我再告诉大家。”宁宴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家里幼童看管好,不要脱手离开视线。” 众人一听死的是孩子,惊起层层寒颤,赶紧回家去找孩子去。 有人帮宁宴去报官以及找余道林来。 等余道林赶来,宁宴开始验尸,尸体的状况和她估算的差不多。 “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下午申时到酉时之间。死亡原因是机械性致死。生前遭人迫害,肛门撕裂脱出。” “尸体没有被人移动过。” 她又检查了衣服,和尸体其他位置,“凶手以捂住口鼻的方式,将人杀人。” “没有其他殴打和陈旧伤。” “现场有一大一小脚印。”宁宴对余道林道,“去买点石膏,将我圈起来的一对脚印拓下来。” 余道林应是,急匆匆去买石膏。 衙门的仵作过来,将尸体移了出去,宁宴翻着草,在稻草的堆里找到了一根头绳。 红色的很旧很脏的头绳,她看着有点眼熟,便一起收了放在布袋里。 除此以外,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凶手的痕迹。 她只能出去查看死者手指缝,令她惊喜的是,死者右手的手指缝里,有碎肉屑和血迹,另一只手的指甲则脱落破损,地面也留下抓痕,应该是死者死前太过痛苦,而狠抓的地面。 仵作将尸体带回去了。 大家跟着郭叔和杨婶回到他们的家,他们的长子今年十三岁,正浑浑噩噩地扶着自己的母亲。 所有人都看着宁宴。 “凶手是个变态,癖好很明显。”宁宴告诉大家,“从死者的状态来看,我有三个结论。” 衙门里来的几个捕快宁宴不认识,但都比较认真地在听。 “第一,从凶手锁定目标,骗走目标,以及侵犯和杀害死者,这整个过程非常娴熟,我判断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biqμgètν 听着的人都变了脸色。 不是第一次?“那是第几次?” “可,可城里目前没有人报案。”一个面生的捕快道。 宁宴颔首,“是。你们可以发公文去领县询问,另外……”她想到了什么,等会儿她要去确认,“城里有不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可以作为重点排查对象。” 众人恍然大悟,小乞丐……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第二,死者右手指甲留有肉屑,应该是抠抓了凶手,并在他皮肤上留下至少两条抓痕。” 按照现在的季节来分析,宁宴道:“抓痕很可能在凶手的左手手背。也不排除在脸和脖子上。” 天气很冷,凶手没有裸露的肌肤,死者挣扎中抓到对方,大概率可能会在手背和脸颊,但又因死者年纪小胳膊短,触碰到凶手脸颊的可能性要比直接挠着手背的可能性小。 所以宁宴有这样的推测。 大家都默默记住了。 “第三,”宁宴将拓下来的脚印给大家看,“死者穿的是一种厚底的皮靴,从鞋码来看,身高应该在五尺六寸左右,男性,走路时右脚后跟用力更大,鞋子的右边磨损也更多一些。” 大家都凑过来观察脚印。 “你几位是新到衙门的捕快?”宁宴见几位捕快面生。 四个人年纪都不大,一起回应着使劲点头。 “我们是裴将军嘱咐招进衙门的,”一位皮肤白个子最高的年轻捕快道,“现在做事还不熟,让宁镖头见笑了。” 宁宴回道:“都是从无到有,有个过程。这样,你们先按照我刚才提到的几项去排查,有线索随时来和我们交流。” 几个年轻的捕快立刻应是,起身走了。 郭家的院子里,郭叔颓丧地耷拉着头,杨婶则在房里哭。 “我能去冬子房间看一眼吗?”宁宴问道。 “我、我带您去。”冬子的哥哥说着,推开西面房间的门,“冬子和我睡一个屋,这是他的床。” 男孩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头挂着木剑、猴面具等一些玩具。 属于他的小书桌上,放着几本启蒙的书,但书撕了不少,看来书的主人并没有多爱惜书。 “他脾气大,有一天闹着不去学堂,我爹一怒之下将他的书撕了。”冬子的哥哥说着说着哽咽了, “他又心疼了,抱着破书去学堂,我爹拿着个竹篾丝追着他打。” “整了他一次,后来他就再没有提过不去学堂的话了。” 宁宴捧着旧书翻着,几乎想到了那个画面。 “你们如果想到了什么,就去镖局找我。”宁宴出去,冬子哥哥急着问道,“案子您、您查吗?” 宁宴点了点头,“就当你们委托我了。” 冬子哥哥点着头,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宁宴和余道林出了巷子直奔城皇庙的安堂,她要去找小花和她的哥哥小树。 月前叮嘱小花,让她来找自己的,但这个月太忙了,她一时忘了,今天才惊觉小花没有来找她。 第83章 几个孩子都失踪了 城隍庙的安堂修缮了一些,此事宁宴和裴延提过。 想必是他吩咐了王县令。 进去后,安堂内烧着干柴,坐了十几个年纪很大的乞丐正围着取暖。 看见宁宴,大家都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大爷,平时待这里的三个孩子呢?”宁宴问大爷。 几个大爷都摇头,“我们来一个月不到,没见过这里有孩子。” 宁宴又去看其他人,多数人都摇头,只有个年轻些的乞丐回道:“你莫不是说小树兄妹和小拐子?” 宁宴点头。 “他们三个人有一个月没回来住了。上个月上旬,小拐子和小花去找小树,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回来。” 年轻的乞丐的语气很寻常。 “可能被哪家领回去养了。不然三个人不该一起不回来。” 宁宴和余道林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小花和小拐子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乞丐摇头,“没说什么。那几天天气好,我们都在外面晒太阳讨钱,等想起他们来,得有好几天了。”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吗?” “没有见过。”乞丐见宁宴一再的问,也觉得事情不对,“是出什么事了吗?” 宁宴凝眉道:“我先找找他们,说不定去别的地方,你要是看到他们,就去镖局告诉我。” 她说完又对大家补充了一句,“我有五两银子的奖励。” 所有乞丐眼睛一亮,都说帮她去找。 宁宴道了谢,又问先前说话的乞丐,“你还知道,三个孩子和谁比较熟?” “和贵子熟,他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他说着,就指着城隍庙门口进来的一个四十出头的乞丐,“回来了回来了,他就是贵子。” 宁宴迎了过去,道明了来意。 “你、你找人要、要钱吗?”贵子问她。 宁宴摇头。 “那、那你帮我找找。”贵子请宁宴走了两步,“三个孩子失踪有二十多天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但一点下落都没有。” “这大冷的天,他们也没地方去啊。” 贵子看上去很着急。 “你为什么不报官?” “这咋报?三个小孩子都是乞丐,去县衙一报他们肯定让我滚,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板子。” 贵子叹气,“乞丐都是到处跑来跑去的,官府都不管。” 宁宴没接着这句话,而是忽然问道:“十月初十那天,小拐子说你和小树一起,去一个女的家里砌炕,你还记得吗?” “我最近两个月就接了两个活,都没和小树一起啊。” 贵子想了想,“上个月……我想起来了。小树那天没和我一起,他跟着一个男人走了,男人说家里萝卜都要拔出来,让小树去,给他十个大钱。” 宁宴心头一跳。 “然后呢?小树后来回来过吗?”她问道。 那次,就是小花喊她去帮忙找哥哥那次,后来小拐子说小树跟着贵子叔去做事了,她当时觉得有熟悉的大人在,就叮嘱了小花过后去找她,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没有。”贵子一拍大腿,想起来,“我是隔了一天,十月十二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三个孩子。” “起先还没在意,以为跟着人去别处讨饭了,可一等十多天也不见人,我就开始找他们。” 贵子挠着头,通过刚才确认的时间,他更焦虑了,“宁镖头,会不会出事了?”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她问贵子。 贵子皱着眉头回忆,“个子比我高半个头,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下面是双靴子。” “长得……浓眉大眼的,说话声音也不高。” 他使劲想这个人的特征,但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就是个看上去不像坏人的人。” 要不然当时他也会拦着小树,毕竟孩子年纪小。 “你和我回趟镖局,你说我来画。”宁宴道。 贵子跟着宁宴回了镖局。 宁宴取了炭笔,根据贵子的描述开始分开画五官。 隔了一个月,贵子对那人的记忆也不是很深刻,加上那人五官完全没有特点可说,两个人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出来一张画像。 贵子看着画,咂着嘴又修改了一点。 “应、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他忽然想到,“当时还有人也看到那男人,我陪你去问问。” 宁宴求之不得,和贵子找到正坐屋檐下打盹的老乞丐。 老乞丐听完,盯着画半晌,“长什么样子不记得了,当时就瞅了一眼,觉得这活不地道,也没说多少亩的萝卜,就只说给十个钱。” “但小孩子找事做不容易,我就没拦着。” 宁宴有点失望,但老乞丐又补充道:“但我记得这个人鞋底不一样高,我当时蹲着的,所以看得很仔细,还特意多看了几眼。” “哪个脚高哪个脚低?”宁宴问到。 “左脚的鞋高,右脚的鞋底要薄一些,至少薄一寸。” 做鞋子,两只脚的脚底厚薄不一样,通常是因为此人腿脚有缺陷。 左脚短,所以鞋底厚一点,右脚则薄一点,这样通过外力弥补腿上的缺陷。 “谢谢,这个线索很重要。” 贵子跟着宁宴,一直问她是不是出事了,宁宴就告诉他,她的猜测,贵子吓得脸色煞白,“那、那三个孩子,不会都被这个人害了?” “希望没有。”希望他们只是去别的地方讨饭去了。 贵子求着宁宴一定要找到他们。 宁宴应了,“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ъitv 她去了县衙,将此事告诉王县令,并让他下令排查全城所有的年纪在十岁以下的乞丐情况。 王县令没拒绝她,但却只吩咐了新来的四个捕快协助。 宁宴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次她没情绪和他杠,找到孩子们重要。 现在加上四个捕快,宁宴一共有七个人。 但还是用了两天时间,才将子宁县所有乞丐歇息的地方都排查了一遍。 晚上在镖局统计的时候,得出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惊怕的事。 “加上小花三个人,全城十岁以下的乞丐,一共失踪了十四个。” 最早的是今年九月,男孩,今年八岁。 最迟的是昨天的一个九岁的,瞎了一只眼睛的小乞丐,正发烧,去药铺讨要吃,出去后就没有回来。今天也有同伴带着找了一下,没找到后就当他死在哪个胡同了。 “如果瞎眼的小乞丐也遭遇了不测……前天是冬子,如果凶手是一个人,那这个人是一天不落空啊。”余道林攥着拳头道。 宁宴以拳支着额头,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那,那这么说,”捕快道,“今天岂不是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个男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宁镖头在吗?” “我在。”宁宴出门去,男人噗通跪在台阶上,“我、我儿子丢了,就、就刚才丢的。” “我正卖豆腐,他说给对面的伯伯送块豆腐,我也没留意,随口提醒他收钱。”男人急得语无伦次,汗和眼泪一起流。 “等我歇下来,他、他还没回来。” “宁镖头,最近不太平,我儿子他……他……你快帮我找找啊,我求您了。” 宁宴将他拉起来,“先去你豆腐摊看看。” 第84章 急救 人是刚才丢的,宁宴一行人迅速跟着豆腐摊的老板去他的摊子。 “这是我的摊子,当时我儿子,说他去对面给个伯伯送豆腐。”他跑去马路对面,“当时那个人就站在这里,就这里。” 就一条路的对面,十几步的距离。 “当时摊子前人多,我就让他去了,可也就卖四五块豆腐的功夫,我儿子就不见了。” 宁宴打量着四周,一条道横穿东西,对面最近的巷子靠东面,七八步的距离。 “分头行动,先找人。”宁宴将人都分开,叮嘱余道林,“你和路人打听,当时有没有人看到平安。” 平安是豆腐摊老板的儿子。 “好的。”余道林应是,赶紧四处去问,宁宴则和几个捕快分开两条巷子去找人。 据豆腐摊老板的描述,孩子从离开到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 如果现在能找到,或许还有机会。 “孩子很机灵,跟着陌生人离开,应该也不会走得太快。”宁宴一边走一边观察两边的房子。 都是普通的民宅,关着门,一路走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老大,这、这附近没有破庙,一路往下都是住户,这、这怎么找啊。” 宁宴站在巷口,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深巷,沉吟一刻后她忽然折返跑了回去,不一会儿从卖油郎的肩头借了个梆子。 她咚咚咚敲着,大声吼道:“有贼人出没,官府查民宅,速速开门。” “官府查民宅,速速开门。” 年轻的捕快提醒她,“这样喊,会不会打草惊蛇?” 宁宴回答他,继续敲着梆子。 现在不是怕不怕打草惊蛇,重点是救人。 她一喊,许多人家跑过来开门,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宁宴。 宁宴往开门的人家各扫了一眼,又迅速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敲,两侧的门不断打开,也有门户紧闭的,金树和另外一个捕快就轻巧地翻进去看一眼,没有异样后又迅速翻了出来。 一路往前,宁宴只觉得手心都是汗。 时间耽误得越久,孩子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小。 走了数百尺,忽然宁宴脚步一顿,停在一户人家门外,她一边盯着虚掩的大门,一边使劲敲着梆子喊着。 前后的住户在家的都开门了,唯独这户没有动静。 她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斜对门的一户人家对她道:“他一家人出去走亲戚了,不在家。” 宁宴却迅速推开了门,院子不大,几个房间的门都是锁着的,但靠西面的一个房门却是开着的。 门锁被砸坏,丢在地上,里面黑漆漆的。 宁宴快步过去,推开了门,里面是间柴房,堆着柴火和杂物。 但就在角落里,她看到一双小脚,从柴垛后伸出来。 “平安?”宁宴丢了棒子跑过去,心头一提,孩子直挺挺躺在地上,衣服已被褪去,眼睛紧闭着,但令她欣喜的是,身体下面是干净的,没有排泄物和血迹。 她迅速上去检查。 豆腐摊的老板也跟着进来,喊了一声平安,急得跪在边上哭。 宁宴轻喊了两声,立刻开始做心肺复苏,一边招呼跟着来的金树,“去门口看,有没有人鬼鬼祟祟。” 金树也学得机灵了,和一个捕快从两头翻墙过去,绕到人后方去观察。 宁宴手中的动作一直没有停过,又喊豆腐摊的老板给孩子搓着四肢暖着。 她贴下来听孩子的心跳,没有听到又继续下一组心肺复苏。 “别死,活过来。”孩子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凶手这次是杀人手法略区别于冬子。 冬子是捂死的,这次凶手是掐着的。 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救活,但只要有机会就绝不能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平安喉咙里发出了呼哧一声,宁宴动作一滞,豆腐摊老板也是一愣,继而狂喜,“活了?活过来了?” 宁宴赶紧去听心跳,奇迹一般,孩子的心跳恢复了。 “活了。”宁宴将平安交给他爹,“这里的东西不要动,你陪着他就行,我先出去看看。” 她出了门,巷子里来来往往有人在走,隔壁邻居在门口张望,好奇地打量宁宴。 宁宴目光从四周扫过,可惜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停留。 她只得退回来。 平安已经醒了,靠在他爹怀里哇哇大哭,显然是吓到了。 宁宴没急着问孩子,而是开始检查四周环境,犯罪现场。 稍后金树回来,摇了摇头,“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是有人走过,但没有人停下来看,更没有发现鬼鬼祟祟的人。” 宁宴颔首,让金树借了板车来,将孩子带回家。 不明就里的邻居看到里面出来一个孩子,顿时想到了什么,个个吓得大惊失色。 宁宴押后,问他们可曾看到可疑的人。 “我、我看到了。”一个男人道,“我先头去买菜,走过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个男孩开这家的门。” “我当时还纳闷了一下,这家好像一直住的是对小夫妻,怎么忽然换人了。” 宁宴问他,“可看到男人容貌?” “个子五尺六寸左右,和我差不多。穿着一件黑衣服,蓄着胡子。” 更细的他就不知道了。 宁宴脸色不好看,和对方道了谢,追着板车去了平安的家。 平安的情绪此刻才平复了一些。 大家问他什么他答什么。 “他本来要给我钱,又说自己的钱落家里了,让我跟他回家去取。我就跟着去了。” “路上他还问我,怎么跟着爹出来卖豆腐,为什么不去念书。” “我就说我在念书的,就是年底忙得很,在家帮几天忙。” “然、然后他开他家的门,他家没人,他让我跟他进去,还开了柴房的门,他还没钥匙,捡着石头砸锁头。” 他当时心里觉得很奇怪,哪有人自己砸自己家锁这么狠的。 “我说要不下次把钱给我爹也行,我先回家了。” “然后、然后那个人突然抓住我胳膊,把我往屋子里拽,还捂住了我的嘴。” “我使劲打踢他,但我打不过他,还被摁在地上,他、他还脱我衣服。”想到当时情景,平安又吓得大哭起来。 宁宴摸了摸他的头,等他哭够了,才问道。 “然后呢?” “然后,他就开始掐我脖子,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了梆子声,还有人在喊话。” “那个人也停下来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急匆匆跑走了。” 宁宴点了点头。 “他长什么样子?” 第85章 线索查找 “他眼睛小小的,蓄着胡子。” 平安告诉她。 宁宴拿出她先前素描的画像问他,“是这样吗?” 平安盯着看了一会儿,“少了胡子,眼睛还要小一点,他、他的牙左边、笑起来的时候有个虎牙。” 宁宴听着,就拿出一个手帕,从手帕里取出一个胡子,给平安看。 平安一愣,点了点头,“就这么长的胡子。” 宁宴颔首,当着平安的面将她先前的素描画像的眼睛修改了一下。 “就长成这样。”平安不停地强调着,“就是这样的。” 宁宴将胡子收起来,“他脸上有抓痕吗?” 平安想了想摇头说没有,又忽然道:“他左手的手背上有抓痕,不过伤快好了。” 有了抓痕,就更加能确认,这个人和杀害冬子的是一个人。 过了一刻,余道林等其他人也赶到了,大家看到孩子没事,都松了口气。 “这个畜生,一定要尽快抓到他,否则还会有孩子被害。”余道林骂道。 几位捕快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连环杀人案,而且对象还都是年幼的孩子,心里乱得很,没什么头绪。 只能跟着宁宴走,宁宴说什么,他们做什么。 “万幸只是受到了惊吓,身体目前看什么问题。”宁宴让大家去堂屋里说话,大家心有余悸地坐下来。 “得亏您敲着梆子,要是真的静悄悄地找,可能就迟了。”先前那位捕快说着,又忍不住佩服宁宴反应快,考虑周到。 如果按照他的思维,他肯定想着不要打草惊蛇。 可宁宴考虑的角度,却正好相反,惊走凶手救人要紧。 宁宴和对方道:“我也是灵机一动,你多走现场多查案,这些本能反应自然就有了。” 几位捕快点着头。 “我们说案子,”宁宴将胡子摆在桌子上,“这是我在地上捡到的,此人今天贴了假胡子。我想,他已经知道了我们正在找他,还知道了他的长相。” “我觉得他的胆子好大,居然敢顶风作案。”金树道。 知道官府在找他,他居然还出来犯案。 “所以,经过这次我对这个人形成了一个初步的人物画像。”她将素描摆出来,又说其人的一些其他细节。 “独住,平时喜欢独来独往,性格执拗,和成年人相处时不自信。” “读书人,颇有学问,但没有功名或者说早年屡考不中。” “外貌上,有虎牙,长短脚,喜欢穿深色的衣服。”她听过三次关于这个男人衣服的描述,都是深色的,但逻辑上也说得通,此人因为不自信,心理上对不引人注意的深色,更加的偏爱。 顿了顿,他拿着假胡子深思了一刻,“我无法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子宁县人,但就算不是,也应该是子宁县附近的人。” 他说完又问其他人。 “你们有没有要补充的?” 余道林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子宁县人。因为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是刚开始作案。” 他认为,这个人可能是在其他地方待不下去了,又换到了子宁县。biqμgètν “那好查,我们分头行动,”她又对捕快道,“你们谁去府学,请调卷宗。” “我去。”年轻的捕快道。 大家都应是,也不耽误各自出去办事,宁宴交代了平安,“不要害怕,我们很快就能抓到这个人。” “你如果敢回忆,就仔细想还有其他细节,比如,他的鞋子上有没有泥巴,比如说话的口音有没有和你认识的谁像。” 平安若有所思。 “他说话的口音我没听过,但和我们不太一样。”他想了想,“不过,他和我提到了先生,说他认识我们的刘先生,和先生还曾是同窗。” 宁宴眼睛一亮。 “然后呢?还说了什么?” 平安想了想,“他说可惜他和先生都没有高中,他说我们不好好读书,将来都会后悔的。” 这和宁宴想得很接近。 “他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然后就没有继续说了。”平安道。 宁宴从平安家出来,立刻去了县学,查了平安在读书院的刘先生。 刘先生全名叫刘同,桥东县人,二十年前中了秀才后,连考了四次秋试都落榜了,后来他放弃了,到子宁县的书院做了个教书先生。 不过可惜的是,刘同在今年上半年,因为酒后意外落水死了。 现在只能去实地查了。 “桥东县在哪里?”宁宴问余道林。 “和东来县相邻,离我们不远。”余道林道,“我去查。” 宁宴颔首,让他速去速回,“如果符合情况的人很多,那你就索性拿着画像去刘先生当年读书的书院找。” 余道林应是,拿着画像立刻骑马去了桥东县。 他先去的县学,找了登记在册的秀才名单,又按考中的年份分开查找。 找到了刘同,又找到了刘同同期的同窗,尔后他发现这样查范围太广了,只好放弃,直接带着画像去书院找人认。 但由于是二十年前的学生,曾经教这班人的先生都已经去世了,余道林又只能在书院找同期的同窗。 连着找到了四个人的住址,他带着画像请这几个人认。 “你说刘同我认识,但不认识这个人。” “我也不认识,这容貌……一点印象都没有。” 余道林傻眼了,确认了半天,问的四个人反复看了很久,都不知道。 “可、可他说和刘先生是同窗的。”余道林不死心,“那刘同除了桥东书院外,有没有去过别处读书?” 四个人都摇头,很坚定地说没有。 “我们一起连靠的秋试,也都没有中,后来散了。我是不知道刘同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读书。” “应该是没有。” 余道林垂头丧气,但又不能白来一趟,拿着画像四处打听。 但另一边的府学中,年轻的捕快夏长海正和许茂蹲在门口光亮处翻看桥东书院,和刘同差不多年纪的学生。 两个人翻了半天,不出所料,什么都没有查到。 “二位小哥在找什么?”看管卷宗的书吏端着茶壶进来,夏长海立刻道,“我们在找子宁书院刘同刘先生的同窗。” 书吏愣一愣,“哪个刘同,桥东关家桥的刘同?” “关家桥?”许茂将刘同的资料拿出来一看,激动地点着头,“对,对,就是这位刘同。” 老书吏就笑了,坐下来道:“那你和我说,老夫和刘同也是同窗。你们既然找他的同窗,说不定老夫认识。” “您也是桥东书院的学生?” 第86章 找人 余道林垂头丧气地回来。 宁宴也重新画了一副画像后,和金树一起在街上找了很多人询问,有没有认识。 两路人忙了很久,一无所获。 “我先是问了四个刘同的同窗,他们都说不认识,我又不死心,又去了问了三个人。” 余道林又连着喝了两杯茶。 “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也真是奇了怪了。” 宁宴若有所思,“难道此人说和刘同是同窗,只是随口一提?” 但应该不会,他和一个在他眼中即将死亡的孩子说话,完全不需要吹什么,更何况,不是同窗他完全可以说他认识刘同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提一嘴同窗。 “难道,刘同还读过别的书院?”宁宴问余道林,“你问过吗?” 余道林点头,“问了问了,都说没有。有个人还说他和刘同从小在一起读书,一起考中的秀才,后来又一起秋试,他中了刘同没有考中。” “再后来过了十多年,刘同就到子宁县教书了。” 这就奇怪了。 没有去别处读书,都是同窗,为什么又不认识? 正当他们垂头丧气的时候,去府学调查卷宗的夏长海和许茂回来了。 “……我们在府学看卷宗,看得眼睛都花了,正当恼火的时候,来了个老书吏。” “老书吏?”余道林很兴奋,“他莫不是认识这个人?” 许茂摇头,“老书吏说他认识刘同。” 宁宴只有一张肖像画给了余道林,所以夏长海和许茂手中,是没有画像的。 大家都一愣,金树问道:“老书吏也是桥东书院的人吗?” “不是不是。刘同当年连考三次秋试未中榜后,就去了府学读书了。老书吏就是在这里认识他的。” 许茂说完,大家都愣住了,余道林更是跳起脚来,“所以,刘同在府学读过书?” 许茂和夏长海都点头。 余道林气死了,他问了一个下午,那些人都信誓旦旦告诉他,刘同没有去过别地读书,要不是这些人那么肯定,他怎么也要再查查问问。 宁宴让余道林先别急,她示意许茂继续说。 “于是我们就让老书吏回忆当时的同学,有没有和凶手很像的人。” “他说同窗中没有谁是跛子,但至于没有考上秋试的人,他不记得具体多少人。但他帮我们查了,他们全班四十人,一共有十六个人没考中。” “这十六个人,有十四个人他都知道下落替换,唯独两人他不清楚。” 夏长海就将这两个人的名单和住址摆在桌子上。 “一个叫窦林盛,一个叫戴愈益。”夏长海说完,许茂接着话,“姓窦的是东来县人,个子大约五尺三寸左右,有点胖。” 他还拿出了画像给宁宴。 “我们没有画像,就请老书吏画了两幅。” 宁宴很惊喜,对两人道:“这件事办得很靠谱,厉害。” 两个人被宁宴夸了,都害羞起来。 两幅画像摆出来,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余道林喊道:“这,这个姓戴的就是了。” 两幅画像虽画法不同,但依旧能看得出,画像里的是同一个人。 “确实是同一人。”宁宴问道,“查了这个人吗?” 夏长海点着头,将戴愈益的卷宗给大家看。 此人今年四十四岁,秀才出身,连考了三次秋试没有中举,第四次考试那年,他和妻子以及儿子外出,遇到了山贼。 妻子和儿子遇害,而他被山贼打断了腿。 他耽误了那年的考试以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他的朋友和亲眷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府学的卷宗里也没有再记录他的事。 甚至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老书吏说,因为当年他年纪最大,对这些同窗都会格外照顾,有些年纪小的,他还会当孩子看。” “但这个戴愈益他印象就不太深。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也从不和同窗一起外出喝酒,以至于他后来出事,他们都没有去看望他。” 余道林又丧气了,“知道名字了,可也找不到人在哪里。” “知道名字和来历了,已是很大的收获。”宁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城。” 大家都应是,夏长海四个人则回了衙门。 刚回去,里面的几个捕快就阴阳怪气地问,“案子还没查出明目来?今天府衙可有人下来问了。” 夏长海一惊,忙着问道:“府衙过问了吗?问什么?” “能问什么,这么大的案子,府衙不问才奇怪。”他们说着一顿,又道,“不过,这都第几个被害人了,你们行不行啊。” 夏长海和许茂对视一眼就没有再说话。 他们现在是明白了,为什么宁宴不喜欢这些人。 成天不做实事,但说起别人的时候,嘴强的很。 他们敷衍了几句要走,其他人在他们身后语带嘲讽地继续聊天。 “他们也不稀罕和你说话套近乎,因为有人给他们撑腰哦。” “有什么用,还能天天跟着她不成?” 几个人嬉笑着,夏长海和许茂快步走了,和秦三报备过就赶紧回家了。 宁宴夜里睡不着,将目前所有的线索整理着,画了个图,想要得出一个更清楚的关于凶手的“画像”。 白起坐在边上打瞌睡陪着她,旺财圈成个半圆围着炉子。 柳占给她送夜宵来,催着她早点休息,宁宴道:“我怕来不及。” 按照这个人的作案速度,明天他说不定又会出来犯案。 “这个狗东西,也太心狠无耻了。这要是抓到了,全城的人一起剥了他的皮。”柳占骂道。 宁宴低头吃着面条,柳占哄着白起去睡觉,“早点去睡,你明早不还要去山里将花花埋掉吗?” “什么花花?”宁宴问道。 “一只麻雀。”柳占低声道,“死在家里的院子里,我要他丢了他不肯,让他埋在花圃里他也不肯,问了好半天,问到埋去山里,他才答应。” 宁宴闻言一愣,一个被她遗漏的问题,猛然跳了出来。 “我这脑子,”她都对自己无语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关键点。” 第87章 是他不是他? 第二天一早,宁宴他们出城往城东去。 刚上街,就碰到了不少街坊邻居,围着宁宴问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什么样的人,抓到了吗?” “要不要我们帮忙,有事您说一声,我们肯定不会推辞。” 宁宴颔首,“我们正在努力,暂时还没有需要大家帮忙的地方,后面有肯定不会客气。” 她再次强调,“不管多大的孩子,男孩还是女孩,在凶手没有抓到以前,决不能让孩子脱离视线,单独出门走动。” “晓得了晓得了。这个畜生不抓到,家里孩子是一点不敢脱手。” 宁宴颔首。 衙门的四个捕快也到了,迎了她过来,宁宴问道:“贴告示了吗?” “一早就贴好了,好多百姓还不知道,这一帖大家肯定会留心的。” 宁宴松了口气,她非常害怕凶手还会再一次犯案。 “大家边走边说。”她道。 她将昨晚整理的线索和他们说了,又道: “第一次,那个人就喊小树去拔萝卜,一个人不可能随口编出和自己认知无关的谎言,所以他家可能真的有萝卜。” “第二点,目前犯案的区域,全部在城东附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多受害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假设他们都被这个人害了,他要怎么处理尸体?” 宁宴说完,跟着她的几个人一起想到了一点。 “他住的地方,很容易处理尸体,且可以不被人发现。” 譬如池塘,譬如山后,譬如他有一块很大的萝卜地。 还有,凶手敢白天将受害人带回家,是不是说明,凶手住的地方很空旷,不用担心被邻居撞见? 宁宴微微颔首,认同这个观点。 所以,戴愈益应该住在城东,独门独户,门前或者后院有很大的空地,足够他可以处理被害人的尸体。 “走,去城东!” 但城东很大,村子更是连成了一片,而且,这边人口不多,田地面积却很大,所以许多人家前屋后院的都很空旷。 好在,他们有画像,于是挨家挨户地去问。 “没有见过。” 见过画像的人都摇着头。 忙了一个上午,他们坐田埂上啃干粮的时候,一群孩子散学从学堂出来,叽叽喳喳沿着小道各自分散着,往自己家去。 宁宴心头一动,将画像递给余道林。 余道林立刻去问那些孩子,几个孩子被拦下来,歪着头看画像,有些犹豫,又回头呼朋唤友。 不过一会儿,余道林就被几十个男孩围住。 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着。 “是不是像徐先生?” “好像是,不过徐先生有胡子。” “嗯嗯,徐先生还有痣。”一个孩子指着鼻尖上,“徐先生的鼻子上有一颗很小的痣,但画像里没有,徐先生有胡子,但画像里没有。其他的,都挺像的。” 余道林很兴奋,“徐先生在书院吗?” 孩子们都摇头,“徐先生今天没有来,应该在家里。” 余道林赶紧问孩子徐先生家在哪里。 “那里,”一个小孩子抬手一指,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立在山坡下,“他住在那,我有次和我娘走亲戚,看到过他从屋里出来。” 余道林很兴奋,喊了宁宴,一行人直奔孩子指着的那个小屋。 房子前后的门都关着的,余道林喊了很多声,也没有人应答。 但由于没有前后邻居,也根本问不到人。 “我去书院问问,既然是书院的先生,或许其他先生能知道得多一些。”余道林说着就去了。 宁宴则围着房子四处溜达,旺财情绪不稳定,一直冲着房子叫。 “怎么了?”金树和旺财聊天。 宁宴则停在了后院。由于天气很冷,这里很多土都冻裂了,宁宴踩着的这块也不例外,但这块土的颜色,又和其他的土略有些不同。 “旺财。”宁宴将喊狗子过来,“你闻闻。” 旺财跑过来趁着地嗅着鼻子,金树急着道:“老大,你喊它闻还不如喊我呢,我鼻子比它的灵。” 金树和旺财闻了半天,又一起抬头看着宁宴。 “没什么异味吗?” 金树摇着头。 宁宴却不死心,去前院找到一把铁锹扎进土里打算挖开。 就在这时,有个人提着酒菜从田埂上往这边过来,宁宴朝那人看去,那人身量五尺六寸左右,穿着长衫,蓄着胡子,但胡子不长,鼻尖有一颗细小的痣,容貌和画像上的人有八分相似。 她看向对方的鞋子,左鞋底厚右鞋底薄,走路时依稀能看得出,他的腿有些瘸。 “几位找谁?”那人走近,除了宁宴,其他几个人都攥紧了拳头。 因为这个人的容貌,和画像上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找戴愈益。”宁宴没说什么徐先生,她直接报的府学登记的名字。 对面挑了挑眉,“这是我家,在下不姓戴,而是姓徐,名唤徐东毅。” “你们要找的人,不住这里。” “劳驾你看看这个画像,”宁宴打量着这个人,心中也十分惊讶,因为对方否认戴愈益这个名字的时候,无论神色还是表情,都是行云流水,完全没有异样。 她也一时恍惚起来。 “画像?”徐东毅接过画像,先是表情寻常,看着看着就紧蹙了眉头,“这画像,似乎是我又似乎不是。” 她不解地看着宁宴。 “镖头为何拿这张画像来问我,又找到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金树和四个捕快面面相觑。 “近日,城中发生了几起连环杀童案,根据目击证人以及幸存者的描述,我们得出了这样一张凶手画像。”宁宴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脸。 对方一愣,满脸的惊愕。 “所以,你们找到这里来,是怀疑我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宁宴点了点头。 “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不可能。”徐东毅激动起来,也不再云淡风轻,“都是哪些人说的,我可以和他们对质。” 宁宴眉头微蹙。 “还有,办案抓人不但要讲证据,也要说时间。你说具体的案发时间,我给你找我的时间证人。” “荒谬,简直荒谬!” 第88章 坦荡的毫无问题 徐东毅十分的激动。 宁宴却冷静下来,她打量过对方光洁的左手手背,忽然道:“能去你家坐坐吗?外面很冷。” 徐东毅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当然可以,请进。” 他取出钥匙开了门,请大家进来坐。 房子是套房形式,正面堂屋一个门进来,在堂屋内的两侧墙上又各开了一个门。 两边门都挂着帘子,左边是西厢房做书房,右边是东厢房做卧室用。 堂屋里没有摆八仙桌,而是像宴席室的格局,放了罗汉床,床上是小茶几,在床的边上摆着两张椅子。 因为房子很小,放下这些东西后,堂屋基本就满了。 宁宴打量了一圈,没有避嫌地掀开了卧室的帘子,徐东毅看着她也没有阻止,“你这是因为怀疑我,所以打算搜查?” “是的。”宁宴和他道,“由于画像上的人和你九分像,你现在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 徐东毅强调道:“可是我不是。” “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一切都要查证后,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或者是凶手。”宁宴含笑道,“所以,还请你配合。” 徐东毅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随意又自信地挥着手,示意宁宴查。 “查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宁宴给夏长海打了眼色,夏长海去盘问徐东毅的来历和最近一个月做的事。 她则和其他人分头查两个房间。 徐东毅的房间非常干净简洁,房内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柜子里的衣服,也只是挂了两件冬天的棉袄和长裤。 床底放着三双棉鞋,和他脚上穿着的样式一样。 墙面没有新刷的痕迹,不像是有过掩盖血迹的样子。 几个抽屉里摆的东西,也显示着这里没有其他人住的痕迹。 床上一个枕头,她靠近枕头闻了闻,眉头蹙了一下,因为枕头上有一股浅淡的气味,她喊了金树过来。 “好像是香的气味。”金树低声道,“就是那种烧的香,烟气留在头发上又沾在枕头上,很淡。” “老大,”金树在她耳边道,“小树和小花还有小拐子,常年住在城皇庙里,那边香火旺身上肯定会带着这种香的气味。” 宁宴也觉得是。 “可惜,这种不能成为证据。”她说完继续找。 但卧室里她看了几遍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她又去了书房。 书房内书倒是很多,但除了书架外,也就摆了一张破旧的书桌,桌子上放着书和课本,还有压在下面的几张字画。 她又将所有的东西都细细看了一遍,甚至将书架的书都翻了翻。 “什么都没有。”许茂摇了摇头,其他两个人也是一脸的失望,“宁镖头,不如先将人带回去审。” 宁宴没立刻说话,她回到堂屋里,夏长海已经问完了,将笔录给宁宴看。 徐东毅不是桥东县人,他说他是博安县人,一直没有成过亲。 他自小也是一直在博安县读书,考过秀才,博安县学里有他的名字和考学记录。 “你们可以去查去问,我的父母虽去世了,但还有叔伯在,他们可以证明我就是徐东毅,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戴什么的凶手。” 宁宴将卷宗收起来,“你认识刘同吗?” 徐东毅摇了摇头。 “不认识。” 徐东毅确定自己不认识,又提醒道:“你们这样查没有用,不如直接核对案发时间,早点洗脱我的嫌疑。” “对对,再让你说的证人,幸存者来找我对质。” 宁宴点了点头,道:“好啊,那就麻烦你跟我们回去一趟了。” “现在就走。”徐东毅爽快起身去换了一件厚实的棉袄,很坦荡地走在前面,“各位出来,我来锁门。” 徐东毅的坦荡和磊落,让他们心里都没了底。 “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人吗?”夏长海挠了挠头,“真的太像了。” 最重要的,除了容貌外,他的习惯、住处的环境等等都和宁宴在侧面描写凶手“画像”时,也极其地接近。 可眼见的,此人又坦荡荡,完完全全不像。 宁宴没客气,带着徐东毅去了平安家外的巷子里。平安不敢直面凶手,于是在爹娘的陪同下,门缝里看了很久。 他一看到徐东毅就哭着说就是他。 “就是他,就是他。”平安声嘶力竭,“肯定就是他。” 宁宴低声道:“可他手背上没有抓痕,嘴里也没有虎牙。” 平安愣住,“没有虎牙吗?”他说完又道,“那肯定是我记错了,那个人也没有虎牙。” 平安的爹娘训斥他,“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能随便胡说。” “我没有胡说,他看人的时候眼睛眯着,就不像是好人。” 宁宴也产生了一丝疑虑,因为徐东毅的面相看上去非常和蔼,和凶神恶煞完全不沾边。 “知道了,知道了。”她摸了摸平安的头,“去休息,剩下的事我会查的,有结果就来告诉你。” 平安由他爹抱着回房去了。 宁宴又带着他去找贵子和那个老乞丐,两个人和平安的说法相同。 十分肯定,这个人就是当初看到的那个人。 “抓到了吗?”贵子很兴奋,“找到小树兄妹和小拐子了吗?” 宁宴摇了摇头,贵子很失望。 将人带回去,秦三等人立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打算截胡。 “既然凶手已经抓住了,就交给衙门办,宁镖头辛苦了。” 宁宴扬眉看对方,“案子还没查明白,时间线也没有捋清楚,秦捕头确定不要我继续?” 秦三皮笑肉不笑。 “我们虽不如宁镖头有能力,可也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不懂。” 宁宴深看了一眼秦三,又回头对徐东毅道:“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夏长海和许茂被秦三的操作震得一愣一愣的。 夏长海追了两步,低声问道:“宁镖头不争一争?” “没必要。”宁宴交代了他两句,“你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做伪证和屈打成招。若有事就来告诉我。” 她不是衙门的人,再怎么争也没有功劳领。 其次,她还有时间线要查证,没空和他们掰扯这些没用的。 至于案子,她肯定要查到水落石出。 两个人立刻点着头应是。 宁宴去了徐东毅所在的书院,余道林还在这里。 “我核实了一遍案发时间点,”余道林语调很失望,“时间没有一个对得上的,所有案发时间,他都有证人。” “证明他在书院?” 余道林神色莫测地点了点头,“是的。” 第89章 诡异的时间线 当下,他们已知道四个作案时间点。 十月初十的早上,小树被一个男人带出去做工的时间点。 一个是冬子被害的十一月初八未时;十一月初九辰时左右,瞎眼小乞丐失踪;平安则是初十午时。 余道林找了两位能证明徐东毅时间,以及他所教班级里孩子们,都能证明他在案发这天在干什么。 宁宴去找书院里的先生。 说是书院但更像是私塾,因为很小,一共只收了三十四个学生,分了甲乙两个班,原有三位先生,但上个月有一位先生生病去世了,现在书院里加上徐东毅,就只有两位先生。 宁宴问汪先生,“上个月初十的早上,徐先生在书院里上课?” “对!”汪先生记得很清楚,“初十那天本来早上是我的课,但不知为何我腹痛难忍,腹泻了一上午。” “是徐兄帮我代课的,他还将两个班的学生聚在一起,此事你可以问问学生们。” 宁宴又问冬子被害时间,汪先生道:“初八那天上午徐先生迟到了,中午他就没有回家,和我一起吃的我夫人送来的饭。” “前一天雪很大,炭不够用,徐先生就让孩子们在外面玩,堆了十几个雪人,各式各样的,孩子们玩得很开心。” 余道林一脸失望地看着宁宴。 宁宴蹙着眉,和汪先生道谢,去问徐东毅班里的孩子们。 孩子们斩钉截铁地道:“初八那天个下午我们玩得特别高兴,我还堆了兔子呢。” “你的兔子丑死了,哈哈。” “哼,你的熊瞎子更丑,圆鼓鼓的。” 孩子们叽叽喳喳,满室的哄闹声。 宁宴含笑听着他们胡乱吵着嘴,汪先生让他们安静,大家才安静下来。 “徐先生对你们很好吗?”她问道。 孩子们几乎毫不犹豫地点着头,一个站起来回道:“徐先生很风趣。” “徐先生很和蔼,只要我们好好读书,他从不训斥我们。” 宁宴翻了翻书院中的教案记录。 他们虽然人不多,但细节做得很完善,每次上课都会大概记录这天上了什么课,布置了什么作业。 徐东毅更细致,他还会详细记录每个孩子的出勤情况,有几个连续三天没来上课的,他就会在没上课的孩子后面画上红圈。 第二天这个孩子就会出勤了,宁宴问汪先生,“徐先生会上门请孩子回来上课吗?” “是的,徐先生很负责,只要超过三天,他都会亲自登门详问情况。”汪先生语气里都是钦佩,“如果是缺钱,他还会帮对方出束修,如果实在无法继续学业的,他也会几次规劝。” 宁宴听着都觉得很感动,这样的徐东毅确实是一位很称职的先生。 “多谢了。”宁宴在书院里四处走了走,停在三位先生共用的休息房间,他们每个人一张桌子,桌上堆着教案和作业。 书本放在后面的柜子上,很有条理。 徐东毅的桌案上很整洁,放的东西也都是和教学有关的。 “真的是我们错了吗?”余道林捡了个土块,丢水里去了。 宁宴没说话,又折返去了徐东毅的住处,找了铁锹,将她上午看到的,颜色不一样的土翻出来。 但让她很失望,挖了三个深坑,两个人忙得一身汗,却一无所获。 什么都没有。 宁宴也迷糊了,“如果不是他,可他却处处都符合凶手的特征。”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可说是他,但他没有作案时间啊。”余道林很暴躁,“老大,我去一趟博安县。” 博安比较远,来去要两天。 “你带上金树一起。”宁宴问他,“如果徐东毅不是凶手,衙门能关他多久?” 徐东毅不是庶民,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对于这样的人抓捕和定罪,都比较慎重,《周律》也有明确的时间规定。 “三天。”余道林回道,“他今天中午去的衙门,三天后就必须将他放出来。” 宁宴嘱咐余道林路上小心。 余道林迅速回城,喊了金树,两个人带着画像直奔博安。 宁宴绕着屋子走动。 前面几天,凶手犯案很频繁,如果接下来三天没有案件发生…… 她的直觉,徐东毅一定有问题,因为从见到他问起案件时,他的反应思维逻辑是不对的。 普通的无辜的人,猛然听到自己作为重大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第一个反应一定是害怕。这种生理反应,一则来自于对案件本身的害怕,杀人又不是杀鸡,正常人都会害怕。 二则,是来自于对衙门的害怕。百姓都知道,不管有没有事,进了衙门也得脱层皮,就算徐东毅有功名,也多少会受到苛待。 可他的反应,只有生气。 仅仅是生气。 此外,他配合的态度太好了,那种表现出的坦荡,已经有些刻意了。 “怎么会这样?”宁宴端个小凳子,坐在徐东毅家门口,看着田野思考着每一个细节。 远处的小径上,有一个人将马停在路边溜达,他人则负着手晃荡着走过来,宁宴冲着对方挥了挥手。 “坐在这里干什么?”裴延问她。 “在想案子,几个地方想不通。”宁宴给他拿了凳子出来,“你出差刚回来?” 裴延翻了个白眼,“正巧路过,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坐在这里,过来看看。” 宁宴也对他翻了个白眼,徐东毅家离官道很远,裴延就算长了十只眼睛,也不可能看清楚她脸上的“鬼鬼祟祟”。 “将军是不是也喜欢查案?”宁宴问他。 “不喜欢。”裴延问她,“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宁宴眼睛一亮,“对哦,你帮我看看冬子死前最后的画面。” 裴延一副你才想起我的本事你真是愚蠢的表情。 “走走走。”宁宴拉着裴延就走,裴延拍开她的手,“三顿饭报酬。” “行行行,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咱们关系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宁宴将门锁上,“将军有要求尽管提。” 裴延以拳抵唇咳嗽一声,低声道:“我好多天没睡一个整觉了,好累。你……陪我睡一觉。” “哈?”宁宴回头看他,“陪你、睡觉?” 第90章 互相嫌弃 宁宴挑剔地上下打量着裴延。 裴延一怔,这才琢磨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他一蹦跳出三尺远,指着宁宴。 “你不要理会错意思,我、我对你没别的意思。” 宁宴抱臂看着他。 裴延的脸从面颊渐渐红到了耳尖,然后继续辩解,急迫又心虚。 “我说了,就是单纯的睡觉。” “上次我在你家午睡,那一觉睡得极其舒服,也没有做梦。” “所以我想试试,在你家是不是睡得好,如果是这样,你也算对我有点用了。” “你不要想得太美,小爷看不上你。”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句话,宁宴听着长长的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宁宴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自己。 裴延顿时垮了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跟着她追问,“就你还有资格嫌弃小爷?” 宁宴摆着手,“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但咱们的关系,还没到睡觉的地步。” 裴延一怔。 脱口问道:“你和谁的关系到了这一步?” 宁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自己品品你这话问得有没有道理。” 裴延问完也后悔了,讪讪然摸了摸鼻子。 一路上裴延都没搭理宁宴,两个人去看了冬子的遗体,裴延摸着孩子的手,宁宴站在他身边,防止他晕倒。 他每次接触完死者后是,身体都会虚弱一会儿。 裴延一怔,又碰了碰冬子的手。 “是一张很清晰的人脸,”他问宁宴,“要给你画下来吗?” 宁宴将徐东毅的画像给他看。 “就是这个人,胡子比这长一点,容貌一模一样。”裴延凝眉问她,“找到这个人了?” 宁宴带他去衙门看了一眼徐东毅。 裴延十分肯定。 “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是一样的。” 宁宴也觉得徐东毅就是戴愈益,但她还是叹了口气,“但现在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是连环杀人案吗?”裴延不解,“几起案件,他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宁宴点了点头。 裴延也好奇起来,“你确定没有差错?” “一定有错误的地方,可我现在还不知道。”宁宴耸了耸肩。 “你和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两个人找了饭馆坐下来,宁宴和他说了整个案件,听完裴延也是一脸得蒙,“所以,现在凶手和证人都有,却不能定罪?” 宁宴点头。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裴延喝杯酒,若有所思。 宁宴撑着面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biqμgètν “他难道有双胞胎兄弟?”裴延提醒她。 “我也想过,兄弟两人作案,这样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宁宴说完又反问裴延,“杀人动机呢?” 双人合作的案件,一般目的性都更强,可现在谋害的是年幼的孩子,她想不到,一对双胞胎兄弟联手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不过余道林去博安县了,等他回来再说。” 两人边吃边聊,又一起回了家。 他们搬过来以后,裴延还没有来住过,但他的房间都整理好了。 一家人对裴延表达了热烈的欢迎,裴延走进房内,看着绣着粉色荷花的被子,嘴角抽了抽。 “睡。”宁宴转身要走,刚一转身就看到裴延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啧了一声,“你莫不是让我坐这里,等你睡着再走?” 裴延哼了一声,没说话。 宁宴决定看在他帮了自己很多的份上,牺牲一下小我。 裴延躺床上,打了个哈欠,宁宴则搬了个椅子坐床边,轻轻在他被子上拍着,裴延黑了脸,“我是幼童吗?” 宁宴就坐桌边,取了本书不急不慢地看着。 “睡。”宁宴挡着烛光背对着他。 裴延打量着她的背影,翻了个身面朝外。他也不想让她坐在这里,但他实在太累了,每夜能睡着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那天中午宁宴在身边,他睡得特别踏实。 不知道原因,但他很喜欢睡饱后的感觉,哪怕一夜只多睡一个时辰也够了。 所以他想试试。 宁宴书不过翻了两页,就听到身后传来轻浅平和的呼吸声,她很惊讶,回头打量裴延,他已经睡着了。 她悄悄走过去,站在床边看着他,不但睡着了,而且很沉。 但她还是又坐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第二天一早,宁宴起床的时候裴延已经走了,柳叶笑着道:“将军早上喝了两碗粥,心情看上去特别好。” “嗯,估计是睡得不错。”宁宴勾了勾嘴角。 当天晚上裴延没回来,宁宴等了等他便先睡了。 第三天早上,余道林在城门刚开的时候就满身风霜地赶回来了,宁宴给他和金树煮了面条,两个人烘着火吃了两碗面才算“活”过来。 “白跑了一趟。我拿了画像给所有人认,他们都说是徐东毅。” “要作假也不可能让村子里都帮他做假?” 金树靠在椅子上,明明已经困顿得上下眼皮粘连了,可他还是睡不着,气的。 “老大,要不然就交给衙门。”金树提议道,“他们总有办法,审到他自己承认行凶杀人。” “今天第三天,看衙门怎么处理。”她期待衙门,用个什么手段,将徐东毅继续扣押,给她留出时间来。 宁宴又去了一趟徐东毅所在的城东书院。 等她回城路过县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门口竟然聚了很多百姓。 宁宴站在外围听大家在聊是什么。 随即她就愣住了。 因为大家都在说徐东毅是凶手的事。 “各位怎么知道的?”宁宴问一位认识的街坊,街坊看到她却很兴奋,“宁镖头,案子您怎么还不定,凶手的画像都对上了,还等什么?” “是啊是啊,大家都想亲眼看到那个畜生砍头。” “最好是交给我们处理,一人一嘴巴,然后再剥皮扒骨。” 宁宴摆手,让大家稍安勿躁。 “案件没定,肯定有没确定的地方,但大家不要着急,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宁宴解释完,大家还是很着急,完全不能理解,明明什么都有了,罪名却不能定。 就在这时,衙门的正门开了,秦三出现在门口。 看见宁宴他上前来,问她,“宁镖头,你说还缺几个关键性证据,可有眉目了?” 宁宴摇头。 “如果是这样,那嫌疑犯就只能放出来了。”秦三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有功名在身,我们不能违规。” 宁宴拦住了他,低声道:“徐东毅的事,是衙门传出来的?” 案件没定罪,嫌疑人不但暴露了却还要被放出来。 现在百姓这么愤怒,如果嫌疑人出事,谁负责? “那我就不知道了。”秦三一脸的无辜,“剩下的事,还要劳驾宁镖头了。” 他说完,冲着门内吩咐道:“放人。” 第91章 抓错人? “等等!” 宁宴去拦秦三,可却没有拦住,门内,徐东毅已经被带了出来。 这三天他没遭什么罪,出来时行动也很正常。 但是,等他一出现在百姓面前,整条街上的人都沸腾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这个贼人,杀了他!” “杀了他。” 话落,无数人跟着一起喊着,朝着徐东毅冲了过去,一瞬间,徐东毅就被激愤的百姓团团围住。 双拳难敌四手,徐东毅立刻被打倒在地。 手、脚、吐沫都朝他身上招呼。 “让开,让开!”宁宴冲进去,将百姓拉开,“他还没定罪,就算定罪了也不是你们能惩治的,住手!” 她拦住了大家,将徐东毅扯起来护在身后。 此刻,徐东毅已是满脸的血,头脸肿了起来,十分狼狈。 秦三几个衙门里的捕快正抱臂看着热闹。 “都散了。”宁宴呵斥着,百姓们见宁宴面色凝重,这才慢慢散开。 宁宴转过来问徐东毅,“送你去医馆?” “不用!”徐东毅拂开了宁宴,指着她,“宁宴,你无能查不破案件,却唆使百姓对我使用私刑,置我于死地。” “此事,徐某和你没完,不死不休。” 徐东毅恶狠狠地盯着宁宴,恨不得吃了她。 宁宴看他的样子,确定他死不了也松了口气,颔首道:“那就不死不休。在这之前也请你多保重。” “无能之辈,你且等着。”徐东毅推开了拦着他的百姓,一瘸一拐地往人群外走,边走边喊道,“没有证据,却栽赃我是凶手,天理昭昭,我定要申诉讨回公道。” 他声音很洪亮,一路走过,路人都看着他。 被他一身正气,磊落坦荡怔住了,一如前几天宁宴见到他时的感觉,世上哪有这么坦荡正气的杀人凶手呢? “宁镖头这次,真的抓错了人,冤枉了他?”有人小声问道。 “那我们岂不是也打错人了?” “这和我们没关系,是因为宁镖头抓错了人,我们又太相信她,才愤怒地打他的啊。” 宁宴站在衙门的门口,看着徐东毅的背影,他好似有感应也回头看了一眼宁宴,目光先是愤怒然后归于平静。 静静对望一刻,他转过身去,继续高呼那刚才那句话。 一路走一路说。 “宁镖头也有失手的时候?”乔路站在宁宴身侧,“啧啧,这次你恐怕要麻烦了。” 乔路说完,轻笑一声拂袖回了衙门。 街上的百姓,许多人安慰宁宴别急,也有人说风凉话。 宁宴对所有外界的态度毫不在意,她溜达着回了家。 柳叶知道街上的事,赶紧给她做了她喜欢吃的饭菜,哄着她吃些,“你也说查案不能急,你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想通了。” 宁宴也不饿,吃了几口就蒙着被子,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中午她起床,一家人居然没去铺子里,而是都在家。 “怎么了?”她打了哈欠,摸了摸白起的头,发现他嘴角有淤青,“打架了?为什么打架?” 白起也不说话,就一直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为了我打架的?”宁宴让他坐下来,用目光问柳占,柳占小声道,“早上有人说你查错了案子,冤枉了别人,他听了不高兴,和人打了起来。” 宁宴给白起嘴角上了药,揉了揉他的头。 “我没查错案子,只是这次的案子有点棘手而已,别担心。” 白起也不说话,只用眼神和她确认。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等我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案子就真相大白了。”宁宴含笑道,“法网恢恢,谁都逃不掉。” 白了点头。 宁宴吃了早饭,再一次去了城东书院。 汪先生看到她,面色不如上一次好看,书院中的学生们也都不搭理她。 宁宴也无所谓,打了招呼坐在汪先生和徐东毅休息的房间里,不急不慢地翻着卷宗。 书院去年十月时,有三个先生,三十七名学生,其中三位在过完年后就那样再来。 这几个人名后,徐东毅先是画了红圈,后来又改成红叉,宁宴猜测,大约上门劝过孩子了,但没有成功。 宁宴心念一动,她翻出另外一本登记簿,找到这三个孩子的住址,然后去了这三个孩子的家里。 有两个孩子过完年就一起出门了,父母说跟着同一个木匠师父学徒去了。 “徐先生来过家里吗?”宁宴问道。 两位孩子的父母都说有,“来过三次,让我们将孩子喊回来读书,还说学徒是短视,唯有读书才是出路。” “我们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指望考功名,读书读到最后也就是混口饭吃。现在早点去学徒,早点出师也能早点挣钱。” 徐东毅居然来过两次。 “徐先生是不是不高兴?”宁宴问道。 两家的父母都说是,“徐先生一心为了孩子,有失望也正说明了他是好人啊。” 宁宴没有反驳,去了下一家。 “死了?”宁宴心头一紧,“怎么死的?” 最后一位叫关孝的孩子爹道:“过年出去玩,掉水里淹死了。” “他不会凫水吗?” “会。但天太冷了,下了水冻得手脚僵了,也划不动了。” 宁宴请关孝的父亲带她去落水的池塘看看。 池塘的水不深,过年前后的气温和现在应该差不多,水面上结了一层冰,宁宴看过,冰还特别厚实。 她在冰上走了一圈。 “当时也结冰了,应该是冰裂了,掉下去了。”关孝的父亲道。 宁宴却觉得哪里不对,她忽然想到了徐东毅的杀人动机,她心头一动问道:“徐先生是什么时候来你家劝孩子回去读书的?来过几次?” 关孝的父亲想了想,“估计三次还是四次。我家的情况,确实交不起束修了,我也总不能一直让徐先贴钱,所以,无论徐先生怎么劝,我都没有松口。” 宁宴的猜测越来越清晰,她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多谢你了,我回城一趟。” 她回去直接找到平安的家,问他,“当时那人还具体和你说过什么话,你再从头到尾和我说一遍。” 平安刚要开口,余道林和金树一起跑进来,余道林道,“徐东毅越级去府衙击了鸣冤鼓,要告你。” 宁宴皱眉。 “还有,知府大人的女婿,是他的同窗,所以知府已接了他的状子。” 第92章 不意外 宁宴一点不意外。 昨天徐东毅就说和她没完,现在去告她在她的预料当中。 她继续等着平安说话。 平安又将他们当时的聊天复述了一遍,虽略有不同但大差不差。 “他问你怎么不去读书的时候,语气和别的话是不是不一样?”她问道。 平安歪着头想了想,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一样,我学给您听听?” 宁宴让他学。 平安学了好几句话的语气,屋里的大人都听得出,凶手在说,“你怎么不去上学?”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明显透着不悦。 其他的话,语调则要平和很多。 “老大,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余道林问她。 “我一直在想,徐东毅谋害孩子的时候,他的动机是什么,或者说,他是什么逻辑挑选猎物的。” 金树捂着嘴,不敢置信,“是找那些在读书的年纪却不去读书的孩子吗?” “对。”宁宴将上午查的三个辍学孩子的事告诉大家,“最后一位死了,前面两位并不在家,所以没事。” 也就是说,落水而亡的关孝的死,很有可能也和徐东毅有关。 “这也……他真是有病啊。”金树道。 “他杀人的手法就是有病啊,而且还病得不轻,现在你说他有什么动机,我都信。”余道林一圈砸在桌子上,“就他怎么还那么坦然,而且,还有脸去府衙告我们老大。” “老大,怎么办?现在还是找不到时间上的漏洞,那你岂不是……” 如果还不能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徐东毅就是凶手,那宁宴接下来的官司,很有可能会输。 “先回去。”宁宴和平安一家告辞,一行人说着话随意逛着,一路上有些人对宁宴指指点点,议论她抓错人的事,但多数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反应,相信宁宴。 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白起蹲在门口在等她,看见她老远就带着旺财迎着她出来。 “吃饭了,”姨妈将温着的饭菜端出来给她,“明天我和你姨父要去一趟张家,那边的段妈妈生辰,我得去看看她。” “以前她对我们一家颇多照顾,现在我们日子过好了,也不能不理人家。” 宁宴知道段妈妈,她记忆中,还有段妈妈给她偷塞糕点的画面。 她应了一声,“那多买些东西,封红包得厚实些。” 姨妈笑着应是,给宁宴盛鸡汤,逼着她喝了两碗,宁宴摸着肚子回房,刚躺下有人敲门,她懒得起来,冲着外面喊道:“没上闩,进!” 门外的人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 “你就这么随意?”裴延大喇喇进来,撇了撇嘴很嫌弃,“也不问是谁,就让人进房里?” 宁宴都没起来,依旧躺着,只是侧翻了个身,支着面颊打量着他。 “这个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是不方便随意出入我房间的。”她挑了挑眉。 裴延咕哝了一句有毛病,就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坐下来倒茶喝,喝了一口发现是凉茶,嫌弃地看着她。 “茶都不泡,你懒成什么样了?” “想喝自己泡啊,啰嗦。”宁宴依旧没动,指着柜子,“茶在那边。” 裴延煮好茶,宁宴就下床喝了,他翻了白眼,又兴奋地问她,“听说你被人告了?” 宁宴点了点头。 “好样的,居然敢告大名鼎鼎的宁捕头。” “你昨晚没回来睡,是因为前天睡了一个整觉精神足够好,多支撑了一天,今天困顿了所以又回来了?”宁宴反问他。 裴延给她续茶,态度翻天覆地,“什么人告你,宁捕头要不要我帮忙呀?” 宁宴露出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想要我哄睡觉,居然还有胆子嘲笑我? 两个人斗嘴斗了一会儿,裴延又打了个哈欠,“你这点安眠香了吗?好困。” 他说着,指着一边的罗汉床,“我不行了,困得脑子迷糊了。” 他昨晚一夜没睡着,现在又累又困,其实还饿,但他没有心情吃了。 “你回房里睡啊。”宁宴喊他,他已经躺下来,抱着枕头,合眼就睡着了。 宁宴:“……” 她又喊了两声,但某些人已经进入深睡眠了。 “真是怀疑,睡眠障碍是真还是假。”宁宴咕哝着,丢了一床被子给他,自己靠在床头看书,看着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睡着了。 半夜醒来,裴延依旧在罗汉床上睡觉,拥着被子睡着了还勾着嘴角在笑。 宁宴索性熄了灯,踏踏实实睡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裴延也刚好醒,两个人一对视,宁宴没事,裴延的脸腾一下红了。 “跑步去?”宁宴邀请他,裴延摆了摆手,“我不去,你可以出去了。” 宁宴暧昧地扫了一眼他被子挡着的身体,去跑步了。 “宁宴,你找死是不是!” 等她跑完步回来裴延已经走了,桌子上还画了一只乌龟,乌龟边上写着宁宴的名字。 “幼稚。”宁宴笑着将纸团丢了,洗漱换好衣服正要走,姨妈和姨父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她奇怪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不是给段妈妈祝寿的吗?” “别提了,我记错日子了,一直以为今天是十一月十七,没想到今天才十六。” 姨父打趣道:“我还想劝段妈妈过两次生辰算了,省得我们明天还得去一次。” 宁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忽然一顿,脑子里有个想法,从模糊的团雾中,徐徐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了。”宁宴一跃而起,“姨妈,谢谢!” 宁宴跑着出去。 姨妈一脸蒙,问姨父道:“这丫头,知道了什么还谢谢我?” “能让她这么激动的,肯定是案子。”姨父笑着道,“手里的那起案子困扰了她好几天了,有个什么作案时间一直解不开原因。” 姨妈激动起来,“这么说,是我给她解开了?” 姨父点了点头。 “那我还有点用哈。”姨妈喜滋滋回去,又想不明白,她刚才说的话,哪一方面让宁宴突然明白了。 第93章 被告 乾潭府的府衙原就设在子宁县。 但因裴延驻扎子宁县后,两方管辖重复,浪费了人力物力,于是裴延就让府衙搬去了隔壁的朝县。 但这次的案子发生在子宁县,知府杨卯又正好在官员空缺的东来县办事,于是他索性人到了子宁县。 借用了子宁县公堂办案。 一早,衙门遣人通知宁宴,却不料扑了空,于是就让柳占去找宁宴。 柳占和余道林几个人找了几圈,才在城东书院找到了宁宴。 这边,县衙外不少人在等一个结果,看着徐东毅虽肿着头脸,但依旧一身坦荡的表情,大家心里更没了底。 秦三一行捕快心情却很不错。 他们本来半道接了案子,以为宁宴查完了,他们收个尾等着拿破获大案的功劳就行了。 可没想到,连环杀童案根本没有破获。 甚至,还缺少了一样最关键的时间证据。 发现了这一点时,他们就知道有好戏看了。 果然,戏这不就来了。 “人呢?不是昨日就让你们通知她今日升堂吗?”杨卯很不耐烦,他平生最讨厌的事,就是镖局插手官府案件。 正因为他来乾潭府任知府一职,才加速了镖局案门衰败的速度。 王县令恭敬地回道:“昨日确实通知了。但此人一向我行我素,行事没有章法,就是我们县衙也拿她没有办法。” 杨卯冷嗤一声,十分不屑,“一个镖头,一个女人,竟狂妄如斯!” 他还听说了,宁宴和裴延有着不可告人的男女关系,宁宴能在子宁县如此猖狂,就是得力裴延的照拂。 至于裴延,公事上大家公事公办就行,只要裴延说得有道理,他也会服从。 可如果裴延没有道理,他也不会怕裴延。裴延的圣宠家世很好,可他也不差,回到京城谁在谁之上,那还真不一定。 公堂上,许多人在小声说话聊天,正当大家等得不耐烦时,忽然有人道:“宁镖头来了。” 众人让开,宁宴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东毅愤怒地盯着宁宴,冷笑道:“还当宁镖头畏罪潜逃了。” 宁宴盯着他深看了一眼,转身朝着杨卯抱拳行礼。 杨卯拍了惊堂木,呵斥道:“宁宴,你好大的架子,让本官在公堂等你?” “本官这就判你一个扰乱公堂罪,先笞三十。” 说着,他将牌子抽出丢在宁宴的脚边。 瞬间,乔路带着人兴冲冲要上来拉宁宴去受刑,乔路更是道:“你也有今天。” 宁宴转过头深看他一眼,拂开了他的手,“我今天依旧会和昨天一样好。” 乔路一怔。 宁宴已不急不慌地冲着杨卯抱拳道:“大人,在受刑前,在下有一问。” 杨卯十分不耐烦。 “说!” “大人所受的关于在下的案件,是什么案?” “知法犯法,轻视律法诬告错拿嫌犯。”杨卯一字一句告诉她。 “可是杨大人,这些事根本不存在,那么这个案件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过审以至升堂过堂呢?”宁宴反问他,“既没有一开始,在下又何来蔑视公堂,让大人等的罪名?” 没有一,就不存在二。 这是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 杨卯面色一沉,呵斥道:“你是在说,本官受理案件草率了?” “倒不是,”宁宴的意思当然是指杨卯过于草率了,毕竟他是卖了人情才受理的本案,可是她不能直说,上方的人权势大过她,适当的还是要低头,于是她态度很好地道,“只是原告太会伪装,又非常狡猾,欺瞒了大人罢了。” 杨卯冷声道:“为了逃避三十鞭,你都敢当堂颠倒黑白?果然猖狂。” 宁宴勾了勾唇没有回这句话。 “来人,行刑。”杨卯今日非要打让她一顿,以儆效尤杀鸡儆猴。 以告诫天下镖局,以警示天下女人,莫轻浮猖狂。 “大人,”宁宴抬手,阻止了迫不及待的乔路,似笑非笑道,“如果徐东毅果真是杀人凶手,他告我不过是利用您而已,您此刻打了我,不亚于打您自己的脸啊。” 杨卯一怔,脸色陡然大变,怒道:“你说他是凶手?案件的卷宗本官已看过,时间线上他根本做不到杀人。” “他如何能是凶手?你还狡辩?” 杨卯怒看着她,宁宴回道:“在下知道,因为您看的卷宗,知道的所有关于案件的线索,都是在下查到的,整理上交的。” 杨卯这次没说话。 “关于时间线,在下在今天早上以前,确实都没有想明白。不过,”她转头看向徐东毅,“现在懂了。” 徐东毅眉头不可察地簇了簇,但神色依旧很坦荡。 “我听说,宁镖头办一个案子,可以收别人一万两的酬金。不知道,你办了这个连环杀人案,强行栽赃给我,能拿多少钱。” 徐东毅面无表情地直接将酬金提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提钱,就会让宁宴的形象变得龌蹉起来,门外的那些百姓,也不会再支持她。 更何况,上面坐的杨大人,下面陪着的王大人都会更加愤怒。 他们当官多少年,鞠躬尽瘁半生,所得的俸禄都没有一万两。 果然,他话一落,门外的许多人看宁宴的目光就变了。 “她居然要这么高的酬金,难怪办案的时候那么认真,换成谁都得认真啊。” “一万两是马首富给的,他家有钱想给多少给多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看别人挣钱眼红,有本事自己挣啊。” 门外吵了起来,公堂上王县令脸色极其难看,他昨晚刚因为纳妾没钱办酒席而和夫人吵了一架,今儿就听到宁宴拿了一万两。 这心情,仿佛吞了十颗酸枣。 杨卯更直接,喝道:“栽赃陷害无辜的人,拿高酬金,本官定不能轻饶你。” “大人息怒,”宁宴说完,冲着门外的百姓含笑道,“大家觉得我挣得多,那就欢迎来兴隆镖局案门,一起挣钱啊。” 她说完,骂她的几个人瞬时被噎住。 立刻有人轻嗤道:“就是,她靠本事挣钱,有本事你们也靠本事挣呗。” 门外安静下来,宁宴继续和杨卯说话,“这个案子里受害的孩子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们给不起我酬金,我也不会拿这份钱。” “但,案子还要查明白。”宁宴不再看杨卯,而是对徐东毅,“此案三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 徐东毅挑眉。 “第一,你到底是徐东毅还是戴愈益。” “第二,那些被害的孩子的尸体在哪里。” “第三,你是如何作假时间线,为自己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宁宴冷笑道,“好在,现在我都明白了,徐先生你还真是,聪明的畜生啊。” 第94章 说案 案子其实很清楚了,有人证更有被害人指认。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梳理清楚,徐东毅是怎么做到既杀了人,又有那么多的时间证人,坚定不移地帮他作证。 一个人维护他很简单,可那么多人维护,就很难做到。 而且,此案又不是大义凌然,杀贫济富的案子,有人崇敬凶手而维护他。此案是扭曲变态至极虐童杀童案,旁人也没有道理维护他。 所以,要弄懂这其中关节,确实很难。 所以,徐东毅很自信地看着她,哦了一声,“宁镖头今天对杨大人几次出言不逊,猖狂无状,就是因为你又能确定我是凶手了?” 宁宴颔首,“正是。” 徐东毅依旧不屑,“那你可要想好了,你查不清道不明,今日你是没法囫囵出这个公堂的。” 宁宴含笑,“所以,今日不是你上断头台,便是我锒铛入狱。” 徐东毅拂开袖子,露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宁宴冲着上面抱拳行礼,“杨大人,在下现在阐述此案,大人可准?” 杨卯看宁宴就烦,挥着手道:“说!” 衙堂外完全安静下来,宁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此一。本案是特大案件,连环杀童案。” “说起来,还是上个月初十,有一个小女孩请我帮他找哥哥小树……” 宁宴将她和小花认识的经过,以及一个月后偶遇找孩子的冬子父母的事,连着说了一遍。 “冬子被害后,我忽然想到,小花兄妹的事,于是去城隍庙找他们。才知道,小花兄妹已经失踪了近一个月。” “尔后,我们又顺着查到了,近来城中年幼的乞丐,足足有十四个下落不明。” 大家只知道冬子和平安,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城中那么多小乞丐也出事了。 闻言,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声。 “……平安出事后,我们分析了他转述的凶手的话……凶手说他和子宁书院的刘同刘先生是同窗……一番顺藤摸瓜我们查到了,桥东县一位叫戴愈益的秀才。” “此人腿跛,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而且拿去的画像也被人证实是他。可是,好巧不巧,戴愈益失踪了。” “话说两头,我们还拿着画像,在城东书院孩子的指引下,找到了徐东毅。” “他也是腿跛,性格孤僻独来独往独住,他也是秀才,最重要的是,他和戴愈益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她说完,门外有人问道:“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却叫不同的名字,没去家里问吗?” “两人都没有家人,但我们还是去了徐东毅的老家博安县。我本以为他更名换姓在这里,可是,徐东毅老家的人确认,他就是徐东毅,也确有徐东毅此人。” 大家又是一口冷气。 一个凶手一张脸却出现了两个不同身份的人。 “这也太古怪了。”有人道。 宁宴微微颔首,“是啊,就是因为古怪,我才一直没有解开这个谜团,但就再刚才我有了一个猜测。” 她还没有空去证实,所以说是猜测。 “戴愈益和徐东毅确实是两个人,他们的容貌,也并不是十分相同。” “之所以一样,我想是有的人擅长一些伪装之术罢了。”宁宴说完,看向对方,“戴先生你说呢?”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徐东毅掉在平安被害附近的假胡子,就不是寻常人会去用的。 “无稽之谈,胡言乱语。”对面的人并不承认他不是徐东毅,而是戴愈益。 宁宴摇了摇头,“想要证明你是不是有易容之术,也很简单。” 她说完,招呼余道林,“打一盆水来。” 她拿去让人认的画像,纵然画的再像也不过是个画像而已,更何况,那些认他的人,和他都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 人是会老会变的,通过画像认的,也不过是靠着记忆中模糊的五官罢了。 只要易容的六分相,通过画像就基本分不出来了。 “来了。”余道林打了一盆水上堂,让对面之人洗脸。 对面之人当然不肯,拂袖道:“我徐某断不会配合你这种滑稽的行为,你要查就查,拿出证据来。” 他说着,又对杨卯道:“杨大人,学生为人师表,在公堂上洗漱,这是对我的侮辱,学生宁死不从。” 他又是一身正气,杨卯摆了摆手,又指着宁宴,“他说得不无道理,你速速说后面两件事,说清楚了,证据成立了他不洗脸也得洗,若不成立,此刻他若照做了,就是对他的羞辱。”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宁宴扫了一眼杨卯,尔后竖起三根手指。 “既如此,那我就说第三件,他是如何做假时间线,为自己制造完美不在场证明。” 她刚说完,杨卯打断她的话,“为何不说第二件?” “我怕大人又护着他,不愿意和我立时去找埋尸处,所以,跳过第二件,直接先敲定他是凶手。” 杨卯气得直喘气。 “查证时,小树是十月初十的早上失踪,冬子是十一月初八申时被害,平安则是十一月初十午时出事。” “目前能确定的三位被害人以及时间。这三个时间,我去了数次城东书院。” “但奇怪的是,书院中的汪先生,以及几十个孩子,都能准确地告诉我,那个日子他们做了什么事。纵然是过了一个月,孩子们也依旧记得很清楚。” 有人接话道:“一个月前的事,小孩子能记得不奇怪,可还能对得上日子,那就奇怪了。” “是的。”宁宴打了个响指,“所以,查戴愈益作案,就仿佛是隔着纱看美人,美人就在那,可就是越不过这层纱。” 幸好,她今天明白了。 “大人,我要求传讯城东书院所有人。” 杨卯没反对,不一会儿城东书院所有人都上了公堂。 三十四位孩子以及一位先生。 “小朋友,我问你,”宁宴随便问一个孩子,“十月初十的上午,徐先生在不在书院?” 那天是小树失踪的日子。 孩子脱口就回道:“我知道,徐先生在书院。那天本来是汪先生的课,但是汪先生早上腹泻,是徐先生代课的,他还将我们两个班聚在一起上课的。” 另一个孩子接着话,“是的,那天我们玩了击鼓传花接古诗词,赢了的人,可以免写三天功课。” 其他孩子都跟着点头,显然是记忆深刻。 “那这个月初八的下午呢?”宁宴又问冬子被害的日子。 “这个月初八的上午,我们堆雪人了,还打了雪仗,玩得可高兴了。” 宁宴点了点头,“那这个月初十的中午呢?”她问平安被害的时间。 这件事孩子们不知道,因为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回家午休去了。 “中午徐先生和老夫在一起,我们一起吃的我夫人送来的饭,还小酌了一杯。”汪先生道。 宁宴点了点头,“记得真清楚。”她忽然话锋一转,“那初十的上午的事,汪先生还记得吗?” 汪先生一愣。 第95章 刁钻的手法 汪先生想了很久。 他凝眉道:“上午就是上课,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老夫记得就没有那么清楚。” 他话一落,门外立刻有机灵的人听出了问题, “那就是说,只要案发的日子,都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让你们都记得那天干了什么呗。” 孩子们听不懂这些话,但汪先生却是一怔。 “这、这,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想了想,看了一眼戴愈益,“就恰好记住了而已,我们爷不只是记得这几天,还记得别的日子发生的事情啊。” 外面说话的人没有再接话,但宁宴却拿出一份,她早上带走的,戴愈益每天记录的教案。 这天发生了什么,教了什么,他都记录得非常详尽。 这份教案汪先生能看到,学生们也能看得见。 “十月初十的上午卯时六刻,由于汪先生腹泻,我给两个班上课,学生们很尽兴,也乘势复习了不少诗词。”宁宴读着,她忽然问汪先生,“十月初十这日,除了你自己腹泻外,你可知道城中或者你所住的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汪先生蹙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好似没发生什么事。” “你请大夫了。”宁宴提醒他。 汪先生顿时想了起来,“对,回家后我请了大夫,还休息了半日,直到下午才回去。” “我将刘大夫请来了。”宁宴说着,将十月初十给汪先生看病的大夫请上来,她问道,“十月初十这日,您在做什么?” 刘大夫摆了摆手,“这可真不记得,都一个多月的前的事了。”说着一顿,他从褡裢里取了个本子出来,“不过,我都有留存药方病案的习惯,上面都会记时间。”biqμgètν 他翻到上个月初十,读道:“这日上午,我家儿媳晕在田中,我给她诊出了喜脉,全家人都很高兴。下午隔壁王村的王能掉冰窟窿里,发了高烧,请我去他家看病开药。” 他一说,汪先生跳了起来,“初十你明明来给我看病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从宁宴手里拿出教案来,翻开给刘大夫看。 “不不,我是初九给你看病的。”刘大夫往前翻了一页,上面赫然记着,他给汪先生看病的记录以及详细的病案。 汪先生愣住了,“不可能,你搞错日子了。” 刘先生很自信,“我不可能记错日子的,我每天都很忙,一天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两个人争执起来。 宁宴看了一眼一直冷静立在一侧的戴愈益,后者的表情明显不如刚才镇定了。 “二位稍停,我再找个人来帮你们确认一下,谁的日子对。” 汪先生和刘大夫听话地停下来,等着宁宴找第三人来核对。 她就问孩子们,“上个月初十,汪先生腹泻的早上,你们在书院中上完课,午休回家后,家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多数孩子都不记得了。 对于孩子来说,说有趣的事情他们可能记得,可要让他们再准确对上日期,那就很难。 这些事都不是孩子关注的地方。 “我家有。”一个孩子举手道,“那天下午我家老母猪生了一窝猪崽子,我爹乐疯了,嘿嘿。” 宁宴问他,“你确定吗?” 孩子很确定,“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有个猪崽子拉肚子,我还问我爹能不能请刘大夫来看,因为早上汪先生也拉肚子,我爹还骂我来着。” 孩子笑嘻嘻有些骄傲,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天的事。 宁宴夸奖了他,然后请人将他的父母请来,问了一样的问题。 “你家母猪下崽子是哪天?” 孩子的父亲想也不想就回道:“初九啊,我记着呢。” 孩子一愣,然后提醒他爹,“是初十。” “滚!小孩子懂什么,”孩子父亲和宁宴道,“初十我就出工去了,到这个月初十结算的工钱,整一个月,一个大钱没少。” 这事儿如果再核对,还能去他上工的地方核查。东家要付钱,这日子是决计不会错一天。 所以,这话说完,公堂上已经是落针可闻。 汪先生反应过来,木愣愣地看着宁宴,“所以,老夫和孩子们,一起记岔了日子?” “对!是你们记岔了日子。”宁宴让他翻教案,“如果是昨天发生的事,你能回家看黄历比对,纠正自己的错误。” “可如果超过十天,你的记忆就会不确定,更多的是借助外部的因素来确认。” 教案就是最好的外部因素。 汪先生仿佛被人点穴了似的,一动不动,宁宴知道他在回忆,所以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往下说。 “孩子们,徐先生上课的时候,是不是经常重复这一天是初几?” “是啊,徐先生每次都会告诉我们,有时候还会写出来贴在墙上。”孩子们道。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戴愈益用了什么手法。 他在小小的城东书院中,以一种洗脑的手法,给汪先生以及孩子们留下错误日期的记忆。 在刘大夫的笔记中,汪先生是初九生病请他看病,可汪先生被戴愈益洗脑成那天是初十。 而真正初十的这天,戴愈益却并不在书院中,汪先生以及孩子们,也不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还要再核对吗?”宁宴问戴愈益,“读书人果然不一样,作案的手法都格外周全。” 所以他很自信,自己有两重身份掩护,会易容术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戴愈益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戴先生,现在当堂洗脸,对你还是羞辱吗?”宁宴扬眉问他。 第96章 真相大白 戴愈益被押着洗了脸。 胡子是真的,但面部的轮廓有一些变化。 似乎没做什么,但就是和刚才看到的脸不一样了,很明显能区分的两张脸。ъitv 宁宴都开了眼界,啧了一声,道:“戴先生有这个技术,不去当戏子可惜了。” 她抬起对方的左手,戴愈益要抽回去,却被她冷笑着摁在了水盆里,因为浸泡,手背上就有一层接近于皮肤的皮浮了起来。 在这层皮的下面,三条浅淡的指甲抓痕,立时暴露。 这是冬子被害前抓的。 戴愈益知道自己挣扎无望,就立在原处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依旧坚定,还透着股大义凛然的架势。 公堂外,百姓群情激愤,恨不得冲进来立刻杀了他。 “真的是他,这个狗贼,必须千刀万剐。” “我就说,宁镖头怎么可能查错案子抓错人,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被别人几句话就忽悠了。” “我的儿,冬子啊!” 门外有人在骂有人在哭,沸反盈天。 高坐上面,杨卯面色铁青,他今天会坐在这里审案,是因为相信戴愈益被宁宴冤枉,他来给戴愈益出头的。 可没有想到,他却被骗了,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 他既丢脸又愤怒,拍了惊堂木,呵斥道:“徐东毅,你从实招来,为何作乱行凶残害幼童?” “大人,他名叫戴愈益,桥东县人。” “要你提醒?”杨卯恼羞成怒,威严尽失,他指着戴愈益,“说!” 戴愈益负手而立,神色依旧,“学生……” “闭嘴!”杨卯打断他的话,“你已是戴罪之身,不配自称学生,也枉为读书人。” 他话落,立刻有人一脚踢在戴愈益膝窝,他噗通一声跪下来。 有功名在身的人,上公堂可免跪,可戴愈益此时此刻已不配享受这个待遇。 戴愈益疼得眉头紧蹙,但又挺直了腰板,“人生在世,有取有舍,草民所作所为并无私利,只为给天下人一个警示。” “庶民唯有读书方有出路。而那些孩子,明明有书读却不思进取,那些父母目光短视,只顾眼前利。” “所以,该死!” 他说得抑扬顿挫,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做了什么大好事,为民除害了。 “你这该死的人渣。”忽然,公堂上有人冲了上来,一脚将戴愈益踹倒,骑在他身上,拳头如雨点一样砸下去。 意外发生得很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唯有宁宴离得最近,但她却退让了两步,冷漠地看着。 有的人,只是砍头也太便宜他了,就应该千刀万剐,让他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冬子的父亲郭叔被人拉开,他愤怒地哭喊着道:“我家孩子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就不读,要你管。” “读书读成你这样,我宁愿他当文盲。” 他哭喊着,被捕快推了出去。 戴愈益伤得不轻,他擦了擦嘴角重新起来,嘴角还挂着讥讽的笑意。 “尸体埋在哪里?”宁宴问他。 “宁镖头如此能耐,自己找啊。”戴愈益看着宁宴,“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吗?” 宁宴攥着拳头,低声道:“垃圾!” “宁镖头更高尚一些?不过一个女镖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呢?”戴愈益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你怕是不懂?” “是不懂,至少看着你,我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宁宴看着戴愈益,“恶就是恶,垃圾就是垃圾,不管你读多少书,也都是猪狗不如。” “圣贤们若知道他们所着的作品被你阅读过,也会气到压不住棺材板,羞恼愤怒。” 每一个杀人犯,都会强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开脱的理由和借口。 但像戴愈益这样的理由的,也算是让她开了眼界。 “孩子们读书也好,不读书也罢,那是他自由。你算什么东西,强迫别人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更何况,你害死他们的时候,做过什么无耻的事,你不知道?”宁宴一字一句道,“这就是读书人做的事?” 戴愈益愤怒地瞪着宁宴。 宁宴也看着他,此时此刻她不是知法人,她也会手刃了此人,因为只有这样方能解恨。 “人来世上一遭,你读书他种田,各行其道各有各的妙处,没有人有资格去评判他人对错,更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 “所以,你,是垃圾,彻头彻尾的垃圾!” 戴愈益浑身发抖,紧攥着的拳头,说明他此刻的心情。 宁宴想到那些小乞丐们,他们已经过的那么苦了,却还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何其不公! “告诉我,”宁宴问他,“小树和小花兄妹,你是不是将他们杀了?” 她至今还留存着幻想,总想着,只要找不到他们的尸体,就表示他们还存有一线生的希望。 “对!”戴愈益道,“那样的孩子,不配留在这世上,也不配活下去。” 宁宴攥着的拳头骨节响动,就在这时,又有人冲进来,冲开了堵门的捕快,拿着砖头拍在戴愈益的头上。 戴愈益晃了晃,一头脸的血糊住了眼睛,连打他的人都没有看清,就栽倒在地上。 宁宴长叹了一口气,将打人的贵子拉在身后,和杨卯求情。 “他要死了,我一命抵一命!”贵子哭着道,“我替小树和小花报仇。” 宁宴吼道:“你闭嘴!” 她说着,冲着杨卯道:“大人,罪犯行径太过恶劣,群情激愤情属可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杨卯冷嗤一声,转而看向王县令,“王大人,这就是你治下的百姓?” 王县令脸色十分尴尬。 “公堂上,当着本官的面公然打人,纵然对方十恶不赦也轮不到一个乞丐,一个百姓去执法。这些……这些人就是刁民!” 王县令哪能听这样的话,这等于打他的脸说他能力不行管治不力。 他爆喝一声,道:“来人,将此人带下去,重责八十以儆效尤。” 宁宴护住贵子,和乔路等人拉扯。 正在这时,有人进了衙门,他也不说话,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立在公堂上,目光扫过所有人。 杨卯和王县令等人都起身站起来,冲着他行礼。 “就是这个人?”裴延看着脚下躺下的戴愈益。 宁宴颔首。 第97章 慈安堂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裴延身上。 只见他抽出了刀,毫不犹豫地扎进戴愈益的腿上。 戴愈益本来被砖头拍晕了,此刻疼得又醒过来,他痛呼一声惊恐地看着裴延。 “杨大人,法不外乎人情,你说呢?” 杨卯点着头应是,方才想的那些诸如回京后,裴延和他谁高谁低都不一定的想法,早就不知吓到哪里去了。 别说治罪裴延,就是一句反驳的话他都不敢说。 裴延将刀丢给十文,他踢了一脚戴愈益,“在爷的地盘上干丧尽天良的事,这是瞧不起爷?” 戴愈益被他一脚踢得喷出一口血来,人又要晕了。 这世上,很多所谓的正义,不过是恃强凌弱、不过是捡软柿子捏,京城多少不学无术的纨绔膏粱,戴愈益怎么不敢去替天行道? 自己龌蹉,还偏要扣上个帽子,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别人。 宁宴叹了口气,带着人去戴愈益住的房子前后去挖尸体,屋子几乎都挖塌了,大家也没有找到被害人的尸体。 宁宴站在房外,看着那个土炕,忽然心头一跳,喊余道林。 “将炕扒了。” 众人也是脸色大变,余道林喃喃自语道:“不、不会。” 炕扒开,众人不想看到的场面,终究是看到了。 炕内一直添柴烧火,里面已经没有完整的尸体,有的只剩下骸骨,有的已经碳化。 数了数,一共十五具幼小的骸骨。 宁宴已经分不出谁是小花,谁是小树…… “太可怜。”周围的百姓都忍不住哭了起来,“无父无母沦为乞丐已经很可怜了,没想到还被人害了性命。” “那种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衙门的人将十五具骸骨个分开埋在了后山,宁宴在每个墓前放了烧鸡和馒头。 “说好请你们吃饭的……” 她也很自责,如果当时再找找小树就好了,或许小花和小拐子能免于被害。 宁宴觉得很累,和众人打了招呼,回去倒头睡下。 她做了个梦,梦中她在酒楼中开了两桌,桌边坐着十五个孩子,每个人都高兴地吃着自己喜欢的菜,冲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她一骨碌坐起来,忽然头晕目眩。 “做梦了?”床边有人和她说话。 她一愣,就看到裴延正坐她床边在看文书,此刻正起身给她倒茶递过来。 宁宴不解,“你怎么在这里?” “你发烧了,怕你烧成傻子。”裴延示意她喝茶,“要不要吃东西?” 宁宴摸了摸额头,还有一些余热,她喝了茶道了谢谢,便又脱力地靠回床头,“你今天没回军营?” “过年前会有一段时间清闲。”裴延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她,“刚才梦见被害的孩子了,梦里哭得那么伤心。” 宁宴脸一红,用咳嗽掩饰着尴尬,敷衍地嗯了一声。 “正好你在,我和你讨论个事,你看看可行性高不高。”她道。 裴延示意她说。 “在子宁县建个慈安堂如何?” 这种机构在她看来要官府办最好,一来可信度高,二则钱和人力都不用愁。 但她不是官府的人,所以这件事由裴延出面是最合适的。 裴延愣了愣,没有想到宁宴要和他商量的是这件事。 “是因为本案?”他问道。 宁宴颔首,“世道不太平,像小花和小树这样的孩子,过得太艰难了。如果有个庇护所给他们,让他们度过年幼的时光,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是极大的好事。” 裴延点了点头,“行啊,不过你有空办吗?” “让我表哥办,你那边再选派人手过来协助?”宁宴道,“钱方面,还可以在城中募捐一部分,钱、粮等等都不拘,心意到了就行。” 裴延觉得可行,“明天我会让人来找柳占。” 他说着收拾好东西要走,宁宴忽然道:“谢谢。” 裴延回头扫了他一眼,咕哝道:“假客气。”说完他跨出了房门,户外月色清亮,虽是隆冬却并不寒凉。 裴延心情极好地回了军营。 他其实很忙,因为越是到年底,北莽人的动作就会越多,他们每天关内关外都要巡视几遍,做好防备。 宁宴一觉睡得很好,早上起来人就没事了。 她将慈安堂的事告诉了柳占,柳占很兴奋,又怕自己做不好,“我、我要是办不好,岂不是会害了孩子们,枉费了你们的一片善心?” “有什么办不好的,边做边学。”宁宴含笑道,“你肯定可以的。” 柳占素来机灵,在张府当小厮的时候,就因为机灵办事周全,很得张兴本的器重。宁宴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正如宁宴所想的那样,柳占办事不但稳妥还十分麻利,才三天的时间,他就选到了合适的院子,找到了工匠进场修装了。 “弄好了,正好可以请他们进去过年。”柳占忙得脚不沾地,宁宴手里正好也没有案子,就帮着他监工。 忙了半个月,腊月二十六的那天,院子就修装好了。 装着的是大通铺,砌的火炕,柴火一添,里面温暖如春。 城中的百姓早就好奇,慈安堂是做什么的,如今牌匾一卦,告示一帖,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时间全城的人都动了起来。 有人回家拿孩子穿小了的旧了的衣服,有的人送来米面炭柴,有的直接捐钱。 全城无家可归的人以及孩子都闻风而来。 因快要过年了,柳占也没有将年纪大撵走,一并收在慈安堂里,让他们过个冬,等暖和了再给他们想办法,找活做。 “宁镖头,您真的是做了件大好事啊。”宁宴走在街上,就有人红着眼睛和她说话,“不是官府出面,不管谁家再有钱,都做不了这种事。” 但官府出面,也要有宁宴的提议。 “我没做什么,是裴将军办的慈安堂,我不过是闲暇帮个忙而已。” 宁宴一路被人送回了家,姨妈让她去军营打招呼,“一定要让将军回来吃年夜饭。” “他忙着,有空肯定会回来啊。” “你去请他就肯定会回来。快去!”姨妈硬生生将她推了出去,“速去速回,话要讲清楚啊。” 宁宴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 第98章 过年 过年很忙碌。 姨妈不让宁宴做家务,可她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歇着。 “我来做点心。”宁宴撸着袖子,“烤的那种,你们肯定没有吃过。” 姨妈正要拒绝她,让她去歇着,一听她做的事是他们不会的,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宁宴很得意,冲着姨妈吹了个口哨,“我去干活了。” “这个坏丫头。”姨妈哭笑不得,推着柳叶,“你去帮她,别叫她累着。” 柳叶笑着道:“我娘最是偏心了,阿宴是玉,磕不着碰不着,我呢就是顽石,哪里需要哪里砸,是一点不心疼。” 姨妈啐了她一口。 “你不是顽石,你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柳叶跺脚,宁宴大笑,捏着柳叶的脸,“臭石头,跟着姐姐去搬石头和泥巴。” “还真搬石头啊,你要干什么啊。” “做个烤箱,我给你做烤面包,烤蛋糕再来个烤肉包子。” 柳叶一个没听过,也都没吃过,顿时兴致勃勃,跟在宁宴身后,和泥巴搬砖头。 两个人忙了大半天,柳叶累得直哼哼,“我不行了,手也冻麻了,我得去歇会儿。” “洗洗手给我喂口茶,我好渴。”宁宴忙着,将砖头靠围墙垒起来,上面做了个圆形拱顶,中间镂空,底部烧柴火的时候,上面就是真空的烤箱了。 她不喜欢甜食,但太久没吃,还着实有点想。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食物不合心意,比起现代来,能吃得好吃的东西太少了。 物资匮乏。 她正一手泥往炉子上糊,忽然一杯茶递她嘴边,她埋头喝完舒服地叹了口气。 “要是再来一杯就好了。” “你是牛吗?”喂茶的人道,宁宴一愣看向对方,挑了挑眉,“稀客啊。” 裴延翻了个白眼,明明他前天才回来过,他们昨天也才见过。 他给她又倒了一杯,宁宴喝完继续干活,裴延看着形状奇怪的灶,“这什么怪东西,丑死了。” “你很闲?闲了帮我干活。”宁宴赶紧邀请他,抓人手用,决不能客气。 “不闲!”裴延掉头就走,宁宴一把抓住他的手,搓他一手泥巴,裴延吼道,“姓宁的,你想死是不是?” 宁宴又搓了搓他的手,挑衅地冲着他挑眉。 “手都脏了,来来。”说着将他拖过来,送他一捧湿泥,“糊上去,平整点。” 裴延气得不轻,磨着后槽牙将泥巴糊上去,又转眸看着她,忽然嘴角一勾,手指就戳她脸上去了。 宁宴的脸上立刻沾到了泥巴。 “看来你想死!”宁宴指着裴延,“你蹲着别动,不让我糊你一脸,咱们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就凭你?”裴延明显瞧不起她,宁宴甩着泥巴就砸他胸口了。 两个人也不糊墙了,就你来我往地报复对方。 远处,柳叶和白起正看着,柳叶摇了摇头,“真幼稚。” 白起盯着裴延,道:“傻!” 柳叶依旧摇着头,嗅着空气里的气味,“怎么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白起不懂,也嗅着鼻子,皱紧了眉头,“臭!” 他现在情绪到位的时候,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精辟!”柳叶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又跑去找他哥哥说,“哥,爱情的味道,是臭的。” 柳占莫名其妙,“什么爱情的味道,你闻到了?” “是白起,白起闻到了。” 柳占听到那边两个幼稚鬼的对骂声,立刻明白了柳叶在说什么,顿时白了她一眼,“小心阿宴和将军听到,将你烤了。” 柳叶吐了吐舌头。 年三十那天,姨妈将金树和余道林也请来了。 余道林没有父亲,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他同住,他本还有个妹妹,但现在已经嫁人了,不常回家。 裴延推脱不过,坐在了首席,其他人依次落座,白起和金树放了鞭炮,一家人开了席。 “说句场面话,我们好动筷子。”宁宴用手拐了拐裴延。 “假正经。”裴延白她一眼,尔后举杯真的说了两句场面话,宁宴笑了半天,两个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斗酒。 要是前世,宁宴的酒量是没的说,她曾经一人喝倒了全队七个大男人。 但现在这具身体的酒量她还没试过。 没想到让她很失望,八杯酒后她就开始晕了,裴延一脸瞧不起她。 “就你这酒量也敢喝我斗酒?” “不喝了,现在开始发压岁钱,这里你官职最大,地位最高,发。”宁宴伸着手,裴延拍开,“我钱多烧着手,还给你发压岁钱。” 宁宴点了点头,“行,你翅膀硬了,今晚别想我哄你睡觉。” 其他人则一脸惊恐后又变成满脸的暧昧,齐齐看向他们。 裴延:“……” 酒醒的宁宴他惹不起,醉酒的宁宴他更惹不起。 乖乖发了压岁钱。 “我也想娶个媳妇回家发压岁钱。”余道林感叹,一口酒闷了。 裴延和宁宴一起看向他,宁宴指着余道林对裴延道:“和他喝,他今天要是能竖着出门,就是你弱。” “竖不了。”裴延道。 余道林最后喝趴下了,晚上歇在这里就没走。 第二天起来头疼欲裂,看见裴延就躲。 “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遇到了和柳叶道,“得罪不起。” 柳叶哈哈大笑。 “吃一堑长一智,你跟着他们吃了多少亏了,也没活明白,我可不会心疼你。” 余道林直叹气。 “不过,你真的想成亲吗?”柳叶给余道林添了一碗甜汤,两个人坐暖炕上吃早饭,余道林点着头,“想啊。想了多少年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做梦都想。 可以前太穷娶不起,现在太老没人嫁。 “我有个小姐妹,就后面街上卖豆腐的,今年十八岁,长得很不错,性子又好,唯不好的就是家里有个好赌的哥哥。” “就是因为这个哥哥,没有人敢去她家提亲,就怕被拖累,惹祸上身。” 余道林眼睛一亮,“长得好?和你比起来呢?” 他不怕累赘的大舅子,大不了摁着打一顿,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柳叶想了想,“比我漂亮,但肯定不如我家阿宴。” “这样,我现在去给她送盘阿宴做的面包,你偷偷看一眼?要是觉得好,给我打个暗号,我将她带家里来,你们认识认识。” 余道林一口灌了甜汤,一抹嘴,“我看行,走!” 第99章 婚姻和未婚夫 隔着巷子,余道林看到了向晴。 长得瘦瘦的,但确实很清秀,一看就是脾气好,能吃苦的女孩子。 他不需要对方为他吃苦,但他喜欢文静贤惠的女子,能安分过日子,守着他守着孩子。 他给柳叶打了个暗号。 柳叶会意,将向晴带回了家。 看见余道林,向晴立刻就明白了柳叶的意思,红着脸躲在柳叶后面,偷偷打量余道林。 宁宴洗漱到内院吃早饭,就看到余道林和向晴眉来眼去的。 “晴晴来了,吃早饭了吗?” “阿宴,”向晴点了点头,“我吃过了,正打算洗碗呢就被柳叶拉过来了。” 宁宴拍了拍余道林的肩膀,和向晴道:“那中午在我家吃饭,我去和你爹娘说一声,一起来。” 向晴不敢拒绝宁宴,就同意了。 余道林这半天心花怒放,中途还回家换了件新衣服,抹了头油,他娘也跟着来了,乐呵呵地看了一眼向晴,就跟着姨妈去厨房忙午饭。 母子两人都欢喜得不得了。 恨不得立刻去向晴家里提亲才好。 中午裴延回来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一桌子人喜笑颜开地在聊天,他低声问宁宴,“干什么呢?” 宁宴给他打了个眼色,裴延就懂了。 “这就要提亲了?”裴延问道,“是不是太快了点?” 宁宴摇头,“互相看中了,也没那么多讲究,老百姓成亲,不似你们皇室勋贵。” 裴延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正笑着的余道林,咕哝道:“猥琐。” 就为娶个媳妇,至于么。 等成亲了你就知道成亲的苦了,哪有自己一个人自在。 “想不开。”裴延摇了摇头,宁宴倒是很赞同他,以茶代酒和他碰杯,“难得认同你的观点。” 成亲这种事,就是一个人的小麻烦变成两个人的大麻烦。 不划算。 中午送走了向晴,柳叶回来大家都看着她,她也没有说话,只冲着大家点了点头。 一桌子的人一起看着余道林。 余道林脸一红,搓着脖子嘿嘿直笑。 “老牛吃嫩草,是不是?”金树笑着到,余道林踹他一脚,“也就大六岁,怎么就老牛吃嫩草了。” 余道林的娘笑着道:“过些日子就请媒人去说亲。” 大家讨论着成亲的事,就宁宴和裴延没参与,面无表情地听着。 “阿宴,”柳占刚才听到敲门声,去外院开门,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站在花厅门口,表情很古怪,“家里来客人了。” 宁宴愣怔了一下。 “谁?”她以为是来拜年的,“请进来啊。” 柳占看了一眼裴延,点了点头,折身掀了帘子,对身后的人道:“请进。” 随即,宁宴就看到门外进来一位男子。 穿着浅灰的长褂,眉眼清秀身量高挑,气质也很儒雅。 若没有裴延作对比,这个男人的容貌绝对算得上百里挑一的。 花厅里,柳家四口人的表情都很尴尬,宁宴忽然记起这张熟悉的脸是谁了。 宋长明! 她如今未婚夫,正儿八经过了八字的下了定的未婚夫。 “宋长明?”柳叶蹭一下站起来,“你回来了?” 宋长明将手里的礼物放在一边,笑着和大家都打了招呼,“我昨儿才到家,歇了一夜,今天来给各位拜年。” 他指了指外面,“一别半年,没想到大家变化这么大。” 他确实没有想到,柳家和宁宴不但脱离了张府自立门户,还住进了这么大的宅子里。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借的宅子,”姨父请宋长明坐,“先坐,喝茶。” 宋长明应是,视线一抬落在对面的宁宴身上,随即他一愣。 半年多不见,他当然不可能记不得宁宴,更何况,宁宴的容貌也是难得一见的漂亮,纵然他这半年见识了很多,可也没见到过容貌上越过宁宴的女子。 可是,现在他发现宁宴好像不一样了,不是漂亮或者丑了,而是由内而外的不一样。 气质,神态以及……自信。 他怔了怔,奇怪宁宴的变化。 “这半年,买卖做得可好?”姨父陪宋长明说话。 其实,当全家人都在暗暗做梦宁宴做将军夫人的时候,姨父却没有想过这些事,在他看来,宋长明比裴延更适合宁宴。 他家境不错,人又聪明,家里也没有很多人,甚至连个欺儿媳的婆婆都没有。 宁宴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没有人能刁难她。 可如果嫁给裴延就不一样了。 他是高门勋贵,又身兼数职荣耀在身,深得圣上的器重,一旦跟着裴延回京,不管是内宅的事,还是朝堂的事,都会层出不穷。 以宁宴直来直去的性子,倒不是应付不了,只是太委屈她了。 是鸟儿,就应该飞在蓝天无拘无束。 不该被关在金笼子里,每日被鸡毛蒜皮的事围困住,变成俗人,泯然于众。 宋长明笑着道:“走了不少地方,买卖做得也很顺利,想卖的想买的都如愿了。” “那后面还出去吗?” “暂时不出去了,我爹说……”他看了一眼宁宴,又笑着道,“我年纪不小了,先成家再立业比较好。” 气氛更尴尬了,柳叶给宋长明只喝了一口茶的杯子里又续上了茶。 “喝茶,吃果子,呵呵。” 宋长明道了谢。 裴延皱着眉头,胳膊肘拐了一下宁宴,低声问道:“这你表姐未婚夫?” 他听出了话外音。 “不是,”宁宴喝着茶,在他耳边道,“是我未婚夫。” 咳咳! 裴延被茶呛到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宁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的未婚夫。”宁宴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跳着疼。 裴延嘴角抖了抖,脸色就不受他控制的沉了下去,他语气发酸还带着讥讽,“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未婚夫。” “我也很意外。”宁宴叹气,“长得还不错?” 她得琢磨琢磨怎么和宋长明提退亲的事。 看着,对面的人不像是不讲道理的,应该是可以商量的。 裴延觉得宁宴脑子有问题,咯噔放了茶盅,“这叫不错?你天天见到我,还能夸别人长得不错?” “实事求是嘛。”宁宴刚说完,宋长明忽然朝她看来,含笑道,“阿宴,现在可有空,我有事想和你说。” 宁宴点了点头,“有,我们去我书房。” 宋长明笑着点头去外面等她。 宁宴无视大家的目光和宋长明去了她的书房。 裴延嚼着茶叶,咕哝道:“还喊阿宴,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第100章 先做朋友 宁宴给宋长明倒了茶,请他坐。 宋长明一直在观察宁宴,越看就越觉得她的变化极大。 举手投足的风度也和以前完全不同。 “阿宴,”宋长明小心问她,“这半年多,你过得好吗?” 不知为何,他和现在的宁宴说话时,就感觉和以前不一样,态度上不敢随意。 不由自主郑重了一些。 “还不错,”宁宴问他,“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日子还过得去。” 宋长明苦笑了一下,住这么大的宅子了,日子显然不只是过得去这么简单了。 而且,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柳家一家人的穿着也大不相同,刚才上座的年轻男子气势不凡,看上去就不是寻常人。 看来无论哪方面,宁宴他们一家人的变化都极其的大。 宁宴也在思考,要怎么和宋长明退亲。 她含笑问道:“你呢,在外面过得如何?” “还、还不错,”宋长明显的有话想说,可又犹豫了一下没有讲出来,“去了不少地方,外面确实要比这里乱多了,你们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宁宴倒好奇起来,问他乾潭府以外是什么样子。 “几个王爷都有起事的苗头,据说都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但这种事一般不会空穴来风。” 又道:“京城里,圣上大肆扩建寺庙,百姓苦不堪言,每天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流离失所的人。” 宋长明叹了口气。 老百姓太苦了,不敢说饿殍遍地,但也相差无几了。 “税收很重?”宁宴问他。 因为乾潭府这三年的税收由裴延控制着,她待在这里,没有感觉到高税收的压力。 “是。”宋长明兴致勃勃,“我最远去的卫辉,那里的税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有三十几项,一亩地到年底所得的钱,根本入不敷出。” 宁宴也让叹了口气。 宋长明惊讶地看她一眼,以前的宁宴是不会关注这些的,是小女儿家的状态,喜欢花花草草,头饰衣裳,但眼前的宁宴却完全不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人的变化这么大? “你过完年不出去做买卖了?”宁宴问他。 宋长明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我是想出去的,现在时局虽乱,可也是挣钱的好时候,错过这个时机,等外面真的乱起来,买卖就不好做了。” “可我爹万般不同意,非要让我成了亲,有了子嗣再出去。” 宁宴表示理解,“你是你家的顶梁柱,他能有这样想法,也正常。” 宋长明本来有哥哥弟弟,但哥哥出去跑买卖的时候意外死了,留下寡嫂和一个侄女。 弟弟九岁时生病夭折了。 宋父怕宋长明在外出了意外,又没留下一儿半女,想做些防患也正常。 “宁宴,”宋长明的惊讶显露在脸上,“你……” 他心头不可抑制地跳了跳。 当时定亲时,他在柳叶和宁宴之间,选了宁宴。 选宁宴也不是因为她多出色,而是对比柳叶,她要更漂亮更乖巧一些。 要说喜欢,那真不至于,宁宴漂亮是漂亮,可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他女子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出彩。 可现在,他觉得宁宴很不同,无论谈吐还是风度,都让他眼前一亮,心头跳动。 “这样,”宁宴觉得,退婚不好直接说,那不如先做朋友,到时候大家抹不开面子,就能和平分手了,“我出资,我们一起做买卖如何?” 最重要的,无论是记忆中,还是刚才的交谈后,她觉得宋长明都很不错,聪明还稳重,也有同理心。 这样的人,能成大事。 “我们?”宋长明更惊讶了,不由坐直了身体,“你想和我一起做什么买卖?” 宁宴去将房门关上,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不知你先前做的什么买卖,我有个提议,你且听一听” 宋长明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既然世道必乱,那做小买卖就没什么意思,”她低声道,“比如索性做大的。买两座山头,山脚做马场,山内开矿。” 山要选,位置也很重要,但不难买。 现在肯定有不少人人想将手里的大件脱手变成银子,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埋在自家院子里,心里才踏实。 宋长明捧着杯子的手一抖,一滴茶洒出来。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胆子小,不敢这么做。 而且,他回程的时候连山头都看好了,还打听过了。 这个买卖虽冒险,但世道一乱马匹就会千金难求,而铁矿就不提了,刀剑马车,哪一样都得用。 就算出铁矿不多,别的也值钱,甚至就是开石灰矿都挣钱。 还有一点他没敢深想,一座山里,能干的事太多了。 开矿的工人,那都是实打实的汉子,里面养一千还是八万谁知道?这些人拿着捶着就是矿工,拿起刀那不就是兵? “你真这么想的?”他激动地问道。 “嗯。先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合作伙伴和机会。” 宋长明握着杯子,点了点头。 “你我的关系,信任不信任就不提了。”他起身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宁宴,“你让我再想想。” 宁宴点了点头。 宋长明没多留,和宁宴告辞出门,一路心思很重,刚走了两条街,一辆驴车的窗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年轻漂亮的女子的脸。 女子冲着宋长明喊道:“表哥,我在这里。” 宋长明愣了愣,“清荷,你怎么没回去?” “我不放心你,怕你被欺负,”许清荷担心地看着他,“退婚的事你提了吗?她同意了吗?开了什么条件?她家人可欺负你了?” 宋长明表情僵了一下。 他一开始是记得的,但和宁宴聊天后就将这件事彻底忘了。 “清荷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宋长明转身就走,许清荷张了张嘴,一脸古怪地道:“表哥怎么态度又变了?” 第101章 暴乱 宋长明离开,宁宴也回了花厅。 一家人都看着她,宁宴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 “看你难道是因为你好看?”裴延讥讽道,“你和你的未婚夫,定下成亲的日子了?” 宁宴在他隔壁落坐,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 “这么激动,是怕出礼金吗?” 裴延咕哝了一句,没接话。 “没和他聊婚事,”宁宴将她刚才聊天的内容告诉了大家,“我记忆中,宋长明此人是稳重可靠的,做事也讲规矩,所以才说的这番话。” 姨父也认同宁宴的话,“他为人确实不错。” “所以,聊这半天就为了做买卖?”裴延表情古怪地看着她,语调明显轻快起来。 “当然。你觉得买卖能不能做?”宁宴真诚地问他。 裴延喝了口茶,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做当然能做,不过……” 他一顿,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 “不过什么?”余道林问他。 “不过靠你们肯定不行,得有个镇得住的人在。”他一说完,大家就都看着他。 金树一脸懵懂,“那能镇得住的人,不就是你吗?” 裴延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 “这么说,只要你入股,这个事儿就能成?”宁宴觉得,如果裴延在,那么就算后期宋长明有异心也不怕,但她也有顾虑,“以你的身份,若是让朝廷知道了,你开矿还养马,会不会不合适?” 裴延是戍边的将军,若私自养马,有心人定会说他谋反。 “我不出面,你们做。”裴延并非心血来潮,铁矿他手里有,马场他也有,如果宁宴再办他也不嫌多。 如今的世道不稳,这些东西多多益善。 当然,他还有别的原因,连他自己都没有深思。 宁宴还在细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下午宋长明又来了。 他来时宁宴正和柳叶坐在门口晒太阳磕瓜子,因为嫌发髻绑着头发疼,索性将头发也披下来。 宋长明进来便看到这样的宁宴,随性率真。 “阿宴,”他走到台阶下,他和宁宴都没有尴尬,反倒柳叶尴尬得很,忙起身将自己椅子给宋长明,“你坐,吃瓜子。” 宋长明道谢,在宁宴对面坐下来。 宁宴递了一把瓜子给他,宋长明一愣接过来,犹豫了一下也开始嗑了起来。 看着对面的宁宴,他心情很微妙。ъitv 宁宴觉得他还挺有意思。 “找我什么事?”她问道。 “上午没和你细说,其实我早就看中了两个山头,”他将他看到的山头的位置以及细节告诉宁宴,“若此事你觉得能办,年后我就去走一趟,仔细打听清楚,回来和你再行商议。” 宁宴觉得可以。 “这样,让余道林和你一起,他武功高强,若有意外你们能互相照应。” 宋长明一愣,“余道林是兴隆镖局的镖头?” 他知道名字,但不认识人。 “嗯。我们如今在一起共事,关系很好,可以信得过。”宁宴道。 “你在镖局做事?”宋长明不敢置信。 他昨晚到家,今天上午又一直在这里,还没听人说宁宴的事,他也没有去打听。 宁宴颔首。 宋长明的表情更加错愕,镖局三门,无论宁宴在哪个门,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怕宁宴多想,所以没有深问。 等他离开这里,上街后就找了昔日的兄弟,打算问宁宴的事,岂料他还没开口,他兄弟就勾着他的肩膀,一脸的羡慕。 “长明,你可真的捡到宝了。以前你和宁宴订亲的时候,我还说她空有其表,配不上你。” “现如今,”他兄弟扇了自己一巴掌,“我这脸,疼!宁宴是宝,现在我都要说你配不上她了。” 宋长明又露出错愕的表情,今天一天,这样的表情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次了。 “你细细说,宁宴怎么了?” 他兄弟就一二三四地告诉他,宋长明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宁宴吗? 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你可要珍惜,别在外面搞七搞八,小心她一拳敲断你的腿。”他兄弟道。 宋长明恍惚着点头应是。 他和他的表妹也没什么,只是表姑妈催得紧,让他回来退婚。 他退婚后也并不打算娶表妹。 只不过顺水推舟将婚事退了,毕竟他也没有多喜欢宁宴。 可如今…… 宋长明心里五味杂陈,情绪是说不清表不明。 “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过几日我请大家吃饭。”宋长明没多留,急匆匆告辞走了。 他一路往家去,绕过一条巷子时,看见七八个男人,正蹲在一起小声说话,见他过来,那些人噤声看着他,宋长明多看了一眼那些人的穿着,像是矿工的打扮,他没敢多留,快步走了。 那些人等他走远,又嘀嘀咕咕小声说着话。 裴延晚上回来住,宁宴送邀请他过两招,裴延不屑道:“我让你一只手,你在我手里也过不了十招。” 他真让了宁宴一只手,但过了不止十招,最后还被宁宴占到了便宜。 两个人又过了十多个回合,才去休息。 夜半时分,忽然街上锣鼓宣天,宁宴猛然坐起来,就听到隐约有人喊道:“城中进贼了,各家严查门户。” 哐哐锣鼓响着,宁宴开门出来,也正看到裴延。 “进贼而已,怎么这么大动静?”宁宴蹙眉道,“听这动静不像是贼。” 裴延颔首,“我出去看看。” 他换好衣裳出门,宁宴一直等到天亮裴延都没有回来,她索性出门去查看情况。 刚到门口,裴延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宁宴问他。 两人往屋里去,宁宴给他倒了热茶,裴延喝完回道:“是一批矿工暴乱,估计有两百多人,十文带兵去了。” “矿工暴乱,什么原因?”她觉得奇怪。 “昨夜,三十多人围抢了县衙,救了一个死刑犯离开,一路打杀到城门口,门外有一百多人接应。” 他听到时,人已经出了城了。 那些守门的兵吓得屁滚尿流,打都没打就投降开城门了,就不提县衙的防守,那些矿工从侧门进去到牢房,总共才遇到值守的杂役。 那些矿工如入无人之境,轻松将人救出去了。 “你要亲自去平乱吗?”这些事不归裴延管,他可以完全不过问的。 裴延看着她,“你想去?” 宁宴摆手,“刀剑无眼,我不去。” 裴延也没去,补了一觉,醒来后十文已经回来了,“爷,人已经全部控制了,从牢里救出去的沈思行也被抓到了。” 裴延颔首,“都拉去充军。不过,沈思行什么情况,不是死刑犯吗,怎么没押去京城?” “问了王县令,说是今秋没行秋斩,各地衙门里的死刑犯都没送去。” “不过,”十文顿了顿,“沈思行说他想见宁镖头。” 裴延挑了挑眉。 “见她,他难道还有冤屈?” 第102章 沈思行 宁宴倒不是第一次听到沈思行的名字。 上回在衙门里,有两个衙役聊天,说是沈思行闹事,秦三将他的腿打断了。 她当时只以为是个江洋大盗,因不服管教,所以闹事。 没想到,这个人今天居然要见她。 她和裴延一起到的军营,一进去就看到空地上蹲着几百号穿着差不多衣服的男人。 年纪都不大,从十五六岁到四十出头的样子,都是劳动力最强盛的年纪。 “都是矿工吗?”宁宴问裴延,裴延颔首,“在子宁县唯一的石灰矿做事。” 宁宴咂了咂嘴,“那这个沈思行是包工头?” 裴延理解了一下包工头的意思,点了点头,“听说为人聪明能力很强,极有号召力。” 宁宴也觉得,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位置,能让两百多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的人,都不简单。 进了军帐中,宁宴一眼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穿着破旧单薄的囚服正闭目养神的男子,她一愣回头用眼神和裴延确认。 裴延点了点头。 “这么年轻?”她以为,能有这样的组织和号召力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四十多岁的,看上去满身江湖义气的中年男人。 可是眼前坐在椅子上的人,分明是个年轻人,不超过二十五岁。 长相也十分周正,闭着眼睛竟有几分沉静慈悲的感觉。 正在宁宴惊讶的时候,沈思行睁开了眼,宁宴看着他又是一愣。 正对着门口的阳光,他的眼睛里竟透着薄薄的一层金色,像佛像落成后的那最后一笔点睛,瞬时鲜活起来,有一种凌驾于世人俗世之上的肃穆。 宁宴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是浅淡的金色。 混血吗? 宁宴被这双眼睛惊艳道,不由多看了几眼。 沈思行却因为宁宴的打量,而不着痕迹地簇了簇眉,转瞬又压了下去,冲着她微微点头,“阁下就是宁镖头?” “正是。”宁宴和裴延入座,沈思行自我介绍,“在下沈思行,是个矿工也是子宁县在押的死刑犯。” 宁宴表示她知道。 “我央求裴将军帮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洗脱冤屈,我,没有杀人。” 他说话很有条理,不疾不徐地说着表情也很沉静。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裴延靠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扬眉看着沈思行,“可你认罪了。如果不是因为今年朝廷没有秋斩,你现在已经伏法了。” 裴延说得没错,案件的卷宗上,沈思行不但认罪还画押了。 “是。”沈思行垂下了眼帘,声音闷闷的,“我本也想一死了之,可上天又给了我机会,我想,我应该再试一次。” 他说完,又抬起眼眸看向裴延。 “求将军成全,沈某愿做将军的马前卒,死而后已。” 他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是怕死,仅仅是不想认下自己没有犯的罪。 “这事儿如今不归我管,得宁镖头点头才行。”裴延看向宁宴,用眼神询问她。 沈思行也看向宁宴。 “这案子目前的状况很复杂,我接不接另说。”宁宴顿了顿道,“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和我说说。” 她确实好奇。 沈思行点头。 “那你说,我来记。”宁宴取桌上的笔墨,弯腰的功夫这才发现,沈思行的右手,以一种不太自然的方式垂在身侧,左手倒正常,搭在了腿上。 察觉到宁宴的目光,沈思行动了动左手,“我只有左手能动,右手在七岁时就残废了。” 宁宴皱了皱眉。 他胳膊还在人也健康长大了,那能废掉无非是断了骨头,或是被人伤了肌腱行动不能自如,但他这个状态,应该是前者,骨头受了伤。 大概率是没有养好。 一个孩子受伤却没有养好,看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好,至少没有得力贴心的人呵护他。 “你说。”宁宴沾了墨汁,等他说。 沈思行沉默了一下,开口说他案子。 “我十三岁开始做矿工,大家看我年纪小,对我都很照顾。这样过了八九年,我结识了不少人,也有了一支将近二百人的矿工队。” “问泰十六年三月,杨四平找到我,说他在子宁有个石灰矿,请我带人过来采矿。” “我们按照收益分成,他六我四。” 宁宴点头,他明白杨四平为什么找沈思行,因为闲散的矿工不好管,偷灰偷工的事很多。 找沈思行这种矿工队,看着出了四分利出去,可矿主却可以完全放手开采的事,只要派几个监工在场,以及管好买卖利润就行了。 最重要的,他们有能压得住的首领,矿工之间不会生纠纷。 宁宴写完手下的字,沈思行继续说。 “杨家矿不大,我看过后告诉杨四平,大概只有五年的开采量,他当时也表示认同。” 沈思行喝了口水,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一些滋润,他继续说。 “这四年,我们双方合作,虽说也有吵架,但各方退一步也就过去了,总的还算顺利。” “但去年三月,矿场开采整四年的时候,他忽然来找茬和我翻了脸。他认定我偷灰,否则他的矿短短四年,怎么只剩下这一点了。” 沈思行冷笑了一声。 “我让他拿证据,他不知从哪来找来的买方,对方作证我找此人卖过石灰。” 宁宴问他,“你确实没有卖过?” 她需要听真话。 沈思行摇了摇头,“这种事我不屑做。” 裴延却是不信。 “你手下两百多人,你也敢笃定?” 沈思行抬眸看向裴延,沉默了一下,说得很中肯,“或许有,我不敢笃定。但我却可以确认一件事,就算有人偷,也绝对是偶尔为之,他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偷,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裴延对这个说法到是认同。 “偶尔为之的偷灰,对他的矿整体开采量,影响可以不计。” 宁宴重新沾了墨,问他,“所以你们产生了分歧和矛盾?” 沈思行点了点头。 “闹到最后他想让我拿钱赔他,我没有同意。三月初八,他带了人来赶我们走,我让他结算二月份的钱但他不肯。” “我们吵了起来,兄弟们也动了手。杨四平被我一个兄弟打破了脑袋。” 沈思行想到那天的事,脸上露出些许的愤怒,“此事闹得很大,惊动了衙门,我赔了他一百两的药费。” “三月十二,我觉得这样拖下去没意思,于是去杨府,想找他谈一谈。” 宁宴挑了挑眉。 他对沈思行的案子一点没有了解过,听他说到这里,倒好奇他去杨府后,发生了什么事。 第103章 案子接不接? 沈思行说,那天他第一次进杨府,是下午酉时。 “当时杨四平不在,我在茶水房等了一个时辰,他才醉醺醺地回来。” “看见我他并不客气,说一两都不会给我结算。如果我带着人立刻滚,他就算了,如果不走他立刻报官,说我抢占他的矿,让衙门抓我。”ъitv 他们在茶房门口争执起来,沈思行说他没有打杨四平,甚至都没有碰到他。 但杨四平醉酒站不稳,自己摔了一跤。 当时他全府家丁出来打沈思行。 “我没有过多纠缠,就出门走了。但心中越想越不服,就蹲在不远的巷口,琢磨半夜翻进他家,将杨四平绑了,逼他拿钱。” 他有两百多人等着,这钱不拿到他没法给兄弟交代。 “我一直等到五更鼓过,约莫子时三刻左右,翻的侧门墙进得杨四平家。” “但是进去后我就知道出问题了。”沈思行抬眸看向宁宴,声音发沉,“我最先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小厮的尸体,被人乱刀砍死的。然后我去了杨四平的房间,当时房门是开着的,杨四平和他夫人睡梦中,各自身中数刀。” “杨四平当时没咽气,抓着我的手说我是凶手。” 沈思行觉得事态不对,丢下杨四平夺门离开,但刚出门,衙门的捕快就到了。 他当时本能地逃跑,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躲了一个晚上,还偷了对方一件干净衣服,天一亮打算出城。 却没有想到,在城门口被抓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杨家一门连带下人一起十三口人,在昨晚被人乱刀砍死了,阖府只有一个婆子留了半口气。” 沈思行叹了口气。 “他们找到了我抱杨四平时沾到血,后来又脱下来丢掉的血衣,以及没死婆子的证词,给我定了罪。” 沈思行用左手搓了搓裹着泥垢的脸。 忽然抬头看向宁宴,语气很坚定,“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杀人。我和杨四平没仇,我只要钱不要他的命。” 宁宴和他对视,又垂头继续记没有记完的话。 她对沈思行的话相信的成分多一些,正如他所说,他没必要灭他满门,对方一死,他真的一两银子都拿不到了。 但这个案子目前就她听到的,还真的对他非常不利。 如果有人栽赃他,那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就等着他跳进来,背上这口锅。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有怀疑的人吗?”宁宴问他。 沈思行摇了摇头。 “我们见面都在矿山,谈的也都是矿。杨四平的私事,甚至他家多少人,我都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宁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裴延起来踱了几步,不太相信地看着沈思行。 “这些你都告诉衙门了吗?” “说了,但他们不信。”沈思行道,“他们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认定我是凶手。” 裴延没再问,拉着宁宴出了军帐,问她,“你要查吗?” 宁宴凝眉想了想。 “我查不查下决定很简单,有钱就行。但这个案子太复杂了,而且复杂的点,已经不是案子本身了。”宁宴摇了摇头, “案子已经御览勾了红,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了,如果沈思行是冤枉的,那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县衙到府衙到行政司,再上呈刑部,经内阁过圣上的眼,最后签发判定斩立决。 如果翻案,上面那些人可都算看走眼了。 她担心,就算真相大白,沈思行都不一定能得到清白,保住性命。 不过,她倒不是完全没办法,如果真想钻进去申冤,为沈思行洗脱罪名,最后肯定会有结果,但问题是…… 值得她这么做吗? 显然,沈思行不值得她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为他洗脱冤屈。 裴延也是这么考虑。 “我的正义感还是不够。”宁宴咂了咂嘴,遗憾地看着裴延,“将军给我点正义感?” 裴延白了她一眼,“我给你一锤子。” 宁宴不和他说,重新进了军帐,沈思行仿佛猜到了她的犹豫,出声道:“你考虑一下。酬金我有,我的命都能给你,但从你角度考量,风险依旧很大。” “你如果拒绝我,我也理解。” “感谢理解。”宁宴将笔录收起来,“这样,你让我想想,三天后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沈思行坐着给宁宴行礼。 “你的腿受伤了?”她问道。 沈思行点头,“如果不是腿受伤,将军的人不一定能抓到我。” 十文在门外冷嗤一声,“大言不惭。” 沈思行笑而不语。 宁宴出来,外面的空地上,沈思行的兄弟们都打量着她,满脸的希冀。 “宁镖头。”有人站起来想说话,又被守着的兵踢了膝窝跪倒在地,但他依旧喊道,“求您救救我们工头,他这辈子不容易,带着我们吃了那么多苦。” “没有他,我们早就都死了。” “您不用查案,随便在我们之间挑一个,拉去顶罪,只要能救我们工头出来。” 其他人一起附和着,一起求她。 宁宴还挺感动,但决定没被动摇,她敷衍对方了几句,和裴延告辞,一个晃悠着往城内走。 正义感她有,但首先是确保自己安全,否则搭进去自己小命去为他人出头,这勇气她还真是没有。 “老大,”余道林和金树跑过来,“沈思行真的找你了,他说他是冤枉的?” 宁宴点头。 “啧!”余道林表情古怪,“这案子绕了一圈,居然还真到我们手里了。” 宁宴不解。 “去年张潇去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还说清者自清。”余道林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成想,一个月后就定罪了。我以为他真的杀了杨四平全家呢,没想到里面还有冤屈。” “冤屈还不知道,”宁宴负手往回走,“也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余道林点头。 “那你查吗?”余道林问她,“你别看沈思行穷样,其实他是实打实的有钱人。” 宁宴还真没想到。 第104章 威胁她 宁宴刚到镖局,一壶茶还没煮开,便来客人了。 “宁镖头,”夏长海冲着宁宴抱了抱拳,“王大人请您这会儿去一趟衙门。” 宁宴请他坐,“先喝茶,也不是多着急的事。” 夏长海笑着应是,在宁宴对面落座喝了口茶,宁宴好奇地道:“今天初二,你们大人就开衙了?” 一般都是初八。 但今年倒不一样,毕竟昨天晚上县衙刚被人一群矿工冲了,还劫走了一个重案死刑犯。 烂摊子虽被裴延收拾好了,但子宁县的防控以及应对能力,也暴露了很大的问题。 王县令肯定也没心思过年了。 “就是因为沈思行的事,大人急得嘴角都出火泡了。”夏长海想笑又不敢笑,讪讪然摸了摸鼻子强忍着,“然后又听说沈思行想见您,而您又去了,他更着急了。” 宁宴挑了挑眉,“他害怕我接沈思行的案子?” 夏长海点头,“我估摸着是这个意思。这个案子已经定了,你如果要翻案,他肯定慌。” 一侧,余道林听不下去,“这个意思,就是他们对沈思行的案子也不是十拿九稳呗。” “不敢保证,还敢定罪?”金树一脸惊恐,“这、这说不过去。” 宁宴摆了摆手,“倒也不算,这个案子单听沈思行复述,衙门会定案倒也不为奇。” 毕竟证据都在,人也是隔天早上抓到的,还有一个幸存者的证词。 这个幸存者估计说了对沈思行极不利的证词,否则衙门定罪不会这么快。 “我们去衙门,见见王大人。”宁宴喝完杯中的茶,一行人往外走,到镖局门口,秦尚武正进门,看到宁宴他快走了几步,“宁镖头,借一步说话。” 秦尚武的表情有些古怪,宁宴随他往边上走了几步,就听他道:“你接了沈思行的案子?” 宁宴眉头微蹙,“总镖头也知道了?” “嗯。”秦尚武眉头紧锁,“方才秦三找到我,语气很不善,让我提醒你不要接沈思行的案子。” 宁宴脸色也沉了下去。 她还没接,也不准备接这个案子,秦三就开始威胁她身边的人了? “如果我要接呢,他怎么说?” “没什么,你做你想做的事,”秦尚武摆了摆手,“区区秦三,奈何不了老子。” 宁宴追问他,秦尚武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宁宴,“他的意思,如果你接沈思行的案子,县衙就不会再支持镖局,以前行的方便,都会收回来。” 话落他话锋一转,安慰宁宴。 “没事,县衙不行方便,我们还有府衙。子宁县待不下去,我们就换个地方。老子倒要看看,他们的手能伸到多长。” 宁宴冷笑了一声。 “现在手就已经够长的了。”她和秦尚武道,“总镖头放心,这个案子就是不谈秦三等人的阻力,接不接我也在考虑当中。” 秦尚武明白,沈思行的案子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复杂了,不用细想也知道阻力很大。 宁宴辞了秦尚武去了县衙。 王县令和秦三都在,看见她王县令还是客气的,含蓄地委婉地提醒她,“圣上都勾了红笔,你要翻案可不容易。” “在下明白的。”宁宴淡淡地道。 “再说,这个案子我们查得很清楚,人证物证都无缺完整,你听沈思行一面之词,真去查,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宁宴定定地看着秦三,没说话。 秦三被她看得周身发毛,眯了眯眼睛,满目戒备地盯着她。 “在下会考虑的。如果王大人没别的吩咐,在下就告辞了。” 宁宴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她做事,可以劝可以求,就是威胁不行。 谁怕谁呢? 谁不是一条命,惹急了她,她什么都不怕。 当然,这事儿目前还没到这个地步。 回去的路上,宁宴和遇到以及金树去了一趟被灭门的杨四平家。 杨府关门落锁,大门上的红漆已脱落斑驳,透着浓重的萧瑟感。 “杨四平原来也没多有钱,但自从几年前他弄到了一个矿,就发了。”余道林挠了挠头,“我听说他的矿得来的也是很巧合。他陪他妻子回娘家,走了半道迷路了,在山坡子里窝了半夜,也是他命好,竟让他发现了。” 那是命好,因祸得福的好事。 宁宴围着杨府走了一圈,出巷子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余道林说他去看看,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在路口等她。 “秦三的人在跟着咱们,估计想看看你到底接不接案子。” 宁宴没多留,回了家,百无聊赖地翻着沈思行笔录。 第二天她起床喊白起去跑步,发现家里就剩下白起。 “人呢?”宁宴很奇怪,姨父他们居然都不在家。 今天才大年初三,铺子要初八才开门,姨父要是走亲戚肯定会提前告诉她的。 白起指着外面,“火!” 宁宴立刻领会了他的话,“你说铺子着火了?” 白头。 宁宴抓着外套就赶到铺子里去,等她到时铺子已经烧成废墟了,不但他们家店铺烧了,连着左右四间铺子都一起没了。 “阿宴,”姨妈眼睛都哭红了,“他们说火是从咱们家铺子里烧起来的,一路连着烧了四家。” 好在是过年大家都不在铺子了,没有伤着人,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宁宴让金树和旺财进后院查看,金树拿着一块布头出来递给宁宴,“老大,有桐油的气味。” 宁宴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她也闻到了,很浓烈的桐油味。 是有人故意放火的。她忽然回身,朝街道斜对面看去,那边乔路几个人正站在人群里,见她看过去,乔路冲着她挥了挥手,打招呼。 几个人的表情,满是挑衅。 宁宴将布头放在干净的手帕里包起来收着,指了指乔路,警告他。 乔路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两个人隔着人群,无声地对峙着。 第105章 输者以死谢罪 烧铺子,是王县令和秦三一行人对她的警告。 如果她真的接沈思行的案子,下一步他们可能就是烧她的家,杀她的家人。 宁宴将布头丢在王县令的桌子上。 “王大人软的不行,打算来硬的?”她开门见山地问她。 王县令皮笑肉不笑,“这话说的,我们没对你软的更没有什么硬招。再说,宁镖头做事也不会受我们影响啊。” “你知道就好。”biqμgètν 王县令一愣。 宁宴拂袖出门,门外秦三带着乔路一行人都在院子里,看着她是毫不掩饰的怒。 “什么意思,烧完铺子打算杀人了?”宁宴抱臂看着对面的人。 “要杀你易如反掌,也不会让你张狂这么久。”乔路道,“沈思行的案子,我们查得很清楚,杨家就是他灭门的。” 宁宴挑眉。 “我们有证人的证词,她亲眼看到一个左手拿刀的蒙面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来杀人的。”秦三告诉宁宴,“还有,凶器也在他丢弃的血衣里,上面有他的血手印。” 这件事,沈思行没说,宁宴倒是不知道。 “你为了钱,打算将白的变成黑的?”秦三问她。 “我没这个本事,更没这个爱好。”宁宴道,“这个案子我本来也不打算接,但你们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我要不接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秦三脸色铁青。 “今儿我就接了,这就去回复沈思行。”宁宴负手踱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他如果真是冤枉的,我能挣个名还能打你们的脸,如果他真是凶手,我还能得个利,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白忙活。” “还有,我家的铺子不能白烧了,这钱还请大家伙凑凑,给我补回来。” 乔路抬刀拦住她,宁宴忽然出手,抓住乔路的手腕,反向一折,乔路的刀就抵住了他自己的脖子。 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刀对着她。 乔路脸色煞白。 “玩不起啊?”宁宴盯着对面的十几个人,“哥几个既然这么自信,又何必恼羞成怒。案子没问题,我也就挣个千儿八百两,除非,你们知道案子有问题?” “你放屁。”乔路恼羞成怒,宁宴推了推刀,他脖子上顿时渗出一线血珠,乔路吓得闭上了嘴巴。 “这案子我接了,有什么话等我查个两天大家再聊。”宁宴道,“另外,把赔偿的钱准备好,否则,哥几个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将乔路推出去,刀哐当一声丢在地上,擦了擦手扬长而去。 乔路擦着脖子想追过去,却被秦三拦住了。 “让她查,这个案子没问题。” 宁宴直接去军营回复了沈思行,说她接案子,还顺便谈了酬金,不等她说数目,沈思行十分豪爽地道:“案子查明白了,我出一万两,查不明白我也给你五千两。” 宁宴不置可否,“成,有问题我再来找你,歇着。” 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掀开帘子走了。 沈思行内心的震撼无言以表,喃喃自语地道:“难怪都说她厉害,自信磊落有侠义之风,今日接触,果真如此。” 宁宴喊上余道林,直接去衙门登记了案件,要求查阅卷宗。 卷宗房的人看见她憋着一肚子的火,就是不敢发,宁宴懒得理这些牛鬼蛇神,坐定了开始翻看杨家灭门案。 卷宗中的描述,比沈思行多几个角度,也更详细一些。 每个人如何死的,身中几刀,在什么位置都记录在案。 “这是沈思行的当夜穿的血衣和刀。”余道林将证物从袋子里拿出来,宁宴正看着卷宗,扫了一眼刀,“我看看。” 刀是一把非常常见的大砍刀,刀柄裹着黑布,布条呈深黑色,刀口砍过硬物已经卷了刃。 除此以外,布袋里还有一件春季的褂子,灰色的,前襟上都是血迹。 宁宴翻看了一遍没又将衣服放回去,接着看卷宗,等看了十几行后,她忽然一顿,“衣服再给我看看。” 余道林一脸疑惑地将衣服递给她。 宁宴将衣服铺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衣服,又将刀拿起来翻来覆去比划。 “怎么了?”余道林问她。 “回去再说。”宁宴将东西放回去,她指尖点了点卷宗上一行字,“上面写着,打更的人看到了沈思行。” 余道林探头过来看,“不对啊,他当时不是说听到了三更鼓翻墙进的杨家吗?” “难不成他在杨家待了一个时辰?”出来的后又遇到了打更人? 但沈思行说的,他进去后顶多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不该啊。 “打更人撒谎了,”金树很肯定,“那条打更的路线我知道,我叔以前就是那条路上的打更人。” 他报了和终点的位置,“不管沈思行听到更鼓的时候,打更人在他前方还是在后面,都不可能看见他,除非他没有按照规定的路线走。” 打更人是有区域和固定路线的,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而杨府前门和后门,都不是打更人走的路线,打更人不该看到他。 至少,不可能看到沈思行从杨府出来,在别的巷子碰到还说得通。 宁宴将这些都记下来。 “走。”宁宴将东西归在原位,出卷宗房的时候,秦三正靠在门外的柱子上,看见她沉声问道,“查看了卷宗,你认为如何?” 宁宴回他,“接着查。” “你认为这个案子我们查错了,冤枉了沈思行?”秦三眯起了眼睛,宁宴颔首,“先前不敢确定,现在我对这个案子持怀疑态度。” “打个赌,”他指了指项上人头,“此案是我亲手督办的,如果有错我命给你,如果你有错,你自杀谢罪,如何?” 宁宴盯着他,他也看着宁宴,互不相让杀气尽显。 “还有我们。”乔路一行人出来,站在秦三身后,气势汹汹,“我们一起和宁镖头赌命,长街上闹市中,输的人以死谢罪。” 余道林和金树忙扯着宁宴,让她别赌。 案子他们才开始,虽感觉打更人有问题,可这不能代表什么,也推翻不了案子。 还有,他们对沈思行也不了解,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完全不敢全信。 宁宴现在拿命赌,太冒险了。 “行啊,长街上闹市中以死谢罪。你们这么多人,一定很壮观。”宁宴扫了扫袖子,满脸的不在乎,“不过,几位死前记得陪我家铺子的钱凑齐给我。” 她说完要走,秦三忽然抬手,“三击掌,反悔者天打五雷轰。” 宁宴看着对方,“行,天打五雷轰。” 三击掌,干脆利落。 宁宴负手出了衙门,余道林急得跺脚,“你太冲动了,怎么也要再查两天,心里有数了再和他们赌?” “没事,我死不了。”宁宴自信地道。 第106章 一些发现 宁宴先去调查了杨四平的交友情况,和亲戚来往。 又去见了当夜幸存者,一位姓卢的婆子。 卢氏当时肩头受了一刀,失血过重伤了根基,这一年来都在家中养身体。 见宁宴等人来,她先是一愣,不敢相信地连连和宁宴确认着。 “又查吗?凶手不是已经抓了吗?还没拉去砍头吗?” 她以为,凶手今年秋天就已经送去京城砍头了。 “暂时还没有。他请我重查此案。”宁宴回道。 卢氏脸色一变,指着宁宴,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能帮杀人犯翻案呢?你不能为了钱什么都做啊,杨家那可是十几条人命。” 宁宴点了点头。 “这叫什么世道,你们走,快走,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卢氏挥着手,赶宁宴他们走。 宁宴站着没动,打断了卢氏的话。 “只是重查,他如果有罪就会依旧有罪,我不会改变什么,可如果凶手不是他呢?”宁宴反问卢氏,“那真正的凶手岂不是要一直逍遥法外,杨四平一家的仇就真的报不了。”biqμgètν 卢氏勃然大怒,“怎么可能,他就是凶手,我亲眼看到的,就是他。” “你看到了什么?”宁宴顺着她的话追问。 “我当时在睡觉,听到外面有声音,就披着衣服开门出来查看,走到正院那边,他正好杀了我小儿子。” “我跑过去,他左手抓着刀,那刀尖上还滴着血呢。”卢氏道,“我看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凝眉皱眉。 “不对啊,”余道林提醒卢氏,“你对衙门说的证词上,说的是对方是蒙面的。” “对啊,蒙面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卢氏道,“眉眼总能看得见。” 余道林一脸的无语。 “就看个眉眼,还是黑漆漆的半夜,你就这么肯定?” “我当然肯定了,我见过一次沈思行的。”卢氏说得非常肯定,“还有他左手拿刀,个子还特别高,这些我也都看到了。” 余道林摆了摆手。 “你们就觉得他不是凶手呗,不然也不可能帮他重查这个案子。”卢氏啐了一口他们,“那天是十二,月亮特别亮,我看得清清楚楚。” 说完了就去推宁宴,“你们走,不许再来了。” 宁宴被推了出去,卢氏飞快地将门关上了,余道林指了指门,又摊开手表示无奈。 “她能说的也都说了,我们走。”宁宴往杨四平家去,走到巷口,余道林一怔,宁宴问他,“怎么了?” 说完,他顺着余道林的视线看向对面,然后紧蹙了眉头。 对面,一个女子正被一个男子拉扯着,男子凶神恶煞,一边骂一边抽女子耳光,女子哭着蹲在地上不肯随他走。 “是向晴。”金树惊呼一声,“那是她哥哥,赌钱的那个。” 金树话落,余道林就已经冲了过去,一脚将向东踹翻在地,拉着向晴护在了身后。 “你他娘的谁啊。”向东爬起来,忽然认出了余道林,“哦,你就是那个大年初一就勾引我妹子的镖师?” 余道林没理他,回过头问向晴怎么回事。 “他、他输了钱,要将我卖了。”向晴哭着,周围很多人围着,对向东指指点点地骂着。 向东根本不在乎,啐了一口道:“老子卖自己妹子,关你们什么事,都给老子滚。” 他冲着余道林过来,“你要是舍不得,拿一百两出来,现在就将我妹子带回去。” “你说的。”余道林攥着拳头,忍着怒气丢过去一百两银票,“拿去。但你要是再欺负向晴,我不会放过你的。” 向东看到钱,还是这么多钱顿时两眼放光,也不管余道林说什么,他一个劲儿点头,抓着银票就跑了。 “你不该给钱,”宁宴凝眉道,“这种人找个事将他关进去待个半年就老实了。” “我这是……”余道林担忧地看着向晴,他怕向晴伤心,先给钱稳住她哥哥也行,“你没事?” 向晴捂着肿起来的脸摇了摇头,又哭着道:“你给得太多了,他、他很快会输完,还会再回来和你要。” “那就让他来找我要。”余道林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回家。” 他又为难地看着宁宴。 “你去,我和金树两个人可以。” 余道林送向晴回家去,宁宴觉得,或许可以早点让向晴和余道林成亲,这样向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喊着卖了她。 “走。” 宁宴两人往另一边,去了杨四平家,拿出从衙门带出来的钥匙开了院门,里面已经一片荒芜颓败。 杨府院子不算大,统共三进加扩建的倒座,外院很小,她停在卷宗上记载的,第一个被害小厮躺着的地方。 是脚朝侧门,头朝东的方向,身中三刀,自上往下斜切,肠子都露了出来。 仵作出具的尸格,明确写了,凶手是左手持刀,因为第一刀是自死者右肩斜刀左下腹。 “老大,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金树挠了挠头,他也看了,但一个没记得住。 “因为十三名被害人,只有这一具尸体查验结果,明确写了凶手挥刀的方向。”沈思行的右手废了,这一点是很重要。 金树也想起来了,“其他人有的是乱刀砍的,有的是直接捅的。” 位置上不是很好明确下定论,到底是左右还是右手。 他们往内院走,一路在每个被害人被害的位置停留,做了比对,最后到正院,杨四平居住的房间。 杨四平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兄弟两个人住在正院后面的罩院里,同时被害。 杨四平的卧室里已经被收拾过,空了的床铺上,还依稀能看到干涸的血渍。 宁宴打开柜子门,里面是空的。 “卷宗上说,没有丢给东西,就连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枚很重的金镯子都还在。”金树道,“这样看来凶手就是仇杀了。” 要是劫杀,那金镯子肯定会拿走,房间也一定会有翻动的痕迹。 但卷宗里并没有记录这一点。 两人在房间翻了找了很久,一无所获,又转出来到了杨四平的书房。 书房里还是原貌,杨家也没有人在这里遇害,桌上落了一层细灰,几支干了毛笔挂在一侧。 宁宴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私人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价值。 金树撅着屁股抽着书架最低层的书看,看完又塞回去,“老大,他这书还挺有意思的。” 他翻开给宁宴看,宁宴失笑,“小人书啊。” 是一种以图画为主文字为辅的书。 “我回去也买几本看看,嘿嘿。”他将书插进去,正要起身忽然视线一顿,“这是什么?” 他从两本书的中间,拿出了一个锦布缝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有一枚挂在孩子脖子上的小金锁。 “老大,上面还刻着字。”金树递过来给宁宴看。 “州?”金树挠着头,回忆杨四平两个儿子的名字,宁宴却已道,“杨凡,杨健,并没有州字。” 杨凡和杨健是杨四平两个儿子的名字,而这个“州”,她记得卷宗里没有提到有这个名字。 “这个锁还是新的,你拿去附近的金铺问一问,有没有人认识。”宁宴吩咐金树。 第107章 推理出的漏洞 金树去查金锁,宁宴继续在府里四处查看。 走到杨府的后院的最里面,这里是一排倒座,一共六间房。 按卷宗记录,当晚在倒座睡觉的下人,包括卢氏在内,一共有四人,其他两间房是空置的。 但卢氏受伤是在正院门口,她说她是听到声音,到正院查看遇到凶手的。biqμgètν 而其他三人则都死在各自的房间。 从倒座走到正院倒用不了多少时间。 宁宴推了推房门,有三间房门是被暴力破坏了,其他三间房门是完好的。 她脑海中,想象着凶手进到院内的路径。 他从侧门翻墙入内,碰到第一个小厮,小厮死后,此时,茶水房里还有另外一个小厮。 他发现了凶手?不确定!但茶水房的门被凶手暴力破坏了,凶手进到里面,杀了他。 凶手拖着刀进到内院,碰到巡夜的卢氏的小儿子。 到这里,凶手非常果决地杀了三个人。 正院中,两个丫鬟被杀在房内,杨四平夫妻死在卧室的床上,杨四平的两个儿子以及房里的婆子,死在各自的房里。 尔后,凶手出正院,遇到听到动静而来查看的卢氏? 不对!卢氏说她看到凶手杀自己的儿子,那么就是卢氏是先杨四平被害前就遇到了凶手,然后受伤昏迷。 伤了卢氏后,凶手进入正院杀杨四平夫妻,然后到后面的罩院杀两个孩子,再然后……凶手重新出来,去最后的倒座杀了三个正在睡觉的下人。 “怎么这么奇怪?” 宁宴重返到外院,她假设自己是凶手,翻墙进来,杀两个小厮,进内院遇到卢氏的小儿子,然后看见卢氏…… 不对,不对! 凶手杀外院的小厮,卢氏是怎么听到动静的? 外院和倒座中间隔了很远,中间睡觉的杨四平以及丫鬟婆子都没听到声音,她却听到了?还出来查看? 这不符合逻辑,要不然就是卢氏吓得神思错乱,说得顺序不对,要不然就是她说了假话。 她为什么说假话? 这是疑点之一,之二便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去倒座杀三个人下人? 那三人杀不杀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如果只是单纯的找杨四平报仇,那杀了他一家四口,目的就该达到了,再去倒座杀三个下人,有点说不过去。 还有,她记得卷宗说,围墙没有翻爬的痕迹以及血迹。 她再次走到倒座,细细查看围墙每一处,确实没有看到踩踏以及翻爬的痕迹。按理,凶手杀那么多人,如果要翻墙,应该会留下血迹,可墙上没看到。 不但后面的围墙没有,宁宴将所有能翻出去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皆没有。 “他走门的?”宁宴在花坛边坐下来,看着侧门若有所思,忽然她一愣,想到了另一件事,“假设沈思行是被冤枉的,那么他进来的时候,凶手就应该还在院子里。” 卷宗上写的,杨四平身中四刀,这样程度的伤,受害者会很快昏迷死亡,但沈思行来后,还和杨四平说过话,可见时间间隔很短。 另外一点也可以佐证凶手还跟踪了沈思行。沈思行躲在别人家的柴房里,换下血衣后,第二天捕快搜到的却是血衣加凶器。 可见,凶手在沈思行离开后,将凶器放在血衣上了,意图嫁祸。 她起身,再一次模拟凶手路径,“凶手怎么知道,倒座还住着人?” 罩院住着人? 他好像轻车熟路,挨个儿杀。就像踩过点一样,知道茶水房两个人,知道杨四平在家并住在哪里,知道罩院有几个下人。 宁宴重回到倒座,眉头挑了挑。 倒座一共六间房,只有四个房间住着人,可凶手只破坏了三扇门杀了三个人就走了。 这说明,他连倒座里哪几间住着人,甚至其中一间的卢氏不在房内,他都知道。 就这对杨府熟悉的程度,沈思行就不符合。 “老大。”金树重新跑回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就一家金店开着门,还就让我问到了。” 这家离杨府最近。 “这个锁,伙计看着就想起来,说是杨四平买的。” “他说送人,但送给谁伙计就不知道了。” 宁宴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买的?” “去年年后,他们开门没几天。可能就去年正月初十到十五这个中间。定好了以后,杨四平是二月初拿走的。” 送人的?这种小金锁就是送给小孩子的,杨四平是有朋友生孩子吗? 那他为什么藏在书房底部? 而且,还是亲自去定制,亲自去取。一个普通的金锁吩咐个下人跑腿,或者让自己妻子走一趟就是了。 他却亲自去,还藏起来。 避着谁? “金树,”宁宴在金树耳边低语了几句,金树一脸的错愕,然后点了点头,“好,我去查。” 宁宴顿了顿,“我也走,有件事我要去证实一下。” 两人出门,宁宴正缩着杨四平家的门,后面忽然有人喊她。 “阿宴?” 宁宴回过头去,挑了挑,“宋长明?” “我来这里见个朋友,你……”宋长明指了指杨府,“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他知道杨四平家灭门案,所以奇怪。 “哦,我接了沈思行的委托,重查他的案子,今天来这里查线索。”宁宴道,“我还有事,你要有事晚点去我家再说。” 她走了几步,宋长明追了过来,“你、你查杨家灭门案?” “嗯,怎么了?”宁宴不解他为什么满脸的惊愕。 第108章 心思 “我的意思是,杨家的案子不是已经定案了吗?” 宋长明解释道。 “沈思行喊冤,说人不是他杀的。出高额酬金请我,我就拿钱办事。”宁宴和他告辞,“我去办事了,改天我去找你,还有事和你商量。” 她想说退婚的事,以宋长明的为人,应该不难。 宋长明压抑住震惊,目送宁宴走远。 她居然一个人查这么大的案子,他对宁宴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表哥。”许清荷提着裙子,从杨府斜对面的院门内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递给他,“你忘记拿点心了,是我亲手做的。” 宋长明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食盒,想拒绝又觉得不好,“谢谢。” “表哥,我有话想和你说。”许清荷红着脸问他,“你的婚事,到底什么时候退?” 宋长明蹙眉。 “我娘说,等你退了婚就和我们去卫辉的,那边的买卖都交给你。”许清荷道,“这里的买卖让你做,真的是大材小用了,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宋长明不太想多聊退婚的事,他每见一次宁宴,他想退婚的心思就会淡一些。 只是,他隐约觉得,宁宴似乎也有退婚的意思。 一想到这些,他就很烦躁。 “我还有事,先走了。”宋长明急匆匆走了,许清荷沉着脸,和她的丫鬟道,“表哥好像不想退婚了。” 丫鬟错愕不已,“那宁宴还能比小姐更好?奴婢不信。” “我信。因为他回来后见过宁宴三次,每一次和她见过后,表哥的态度就不一样。” 许清荷对宁宴也好奇起来,她想去会一会宁宴。 宁宴不知道这些事,她又去找了一趟卢氏,卢氏态度依旧很恶劣,拒绝和她说任何话。 宁宴忽然道:“我看你也不是很忠心,当时凶手杀你时,你为什么不喊不叫不提醒正院的杨四平?” 卢氏勃然大怒,“当时老爷和夫人已经被害了,我喊有什么有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凶手先杀的杨四平全家,再遇到你儿子的?” 卢氏点头,“当然!” “你就是宁镖头?”忽然,院门外出现一人,宁宴回过头去,“正是。阁下是哪位?” 男子冲着她抱了抱拳,“在下杨骁,杨四平嫡亲的侄子。” 她知道杨骁,在案件卷宗的记录中,杨骁当夜在四洪府,第二天夜里赶回来的。 杨四平一家的后世也是他处理的。 她也正准备查完了杨府的线索后,去见一见他。 杨骁二十七八岁,个子不算高,人有点胖,说话时的表情给人一种和煦感觉,脾气很好的样子。 “听说沈思行找你重查我叔叔家的灭门案?”杨骁问她。 宁宴点头。 杨骁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是凶手,板上钉钉的事,你再重查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没关系,我不算白费功夫,毕竟沈思行会给我报酬。”宁宴淡淡一笑,神色坦荡,“他是不是凶手对我来说不重要,我篡改不了案子。” 杨骁听得一愣,眼睛眯了眯,想警告宁宴但又觉得,对宁宴而言,说什么都没必要。 结果不重要,她只要认真查个过程,至于沈思行到底是不是凶手,她还确实篡改不了。 毕竟,案子已经定了。 “没想到镖头还可以这样挣钱,真轻松。” 杨骁敷衍地回了一句。 他要走,宁宴喊住他,“你来这里不是找卢氏的?这就走了?” “不,我来这里是等你的,现在见到你了。”杨骁告辞,沿着巷子往前去,宁宴跟在他后面,杨骁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出巷子上了马车。 宁宴则去了衙门,找了负责子宁县税收买卖登记的师爷。 “我想问一下,杨四平死后他名下的产业和钱,都是什么去处?” “衙门封存一年,一年后将由杨四平的侄子杨骁继承。”师爷翻了翻卷宗,嘲讽宁宴,“《周律》上有明文规定,镖头不看吗?” 宁宴看的,但她不知道杨四平有几个侄子。 “不看,我又不用断案。” 师爷气得嘴角一抖,宁宴已经走远了。 “真是狂妄!”师父怒道。 宁宴到家时,金树正在和裴延说话,看见她金树一脸兴奋地接宁宴,还没等他到,斜楞里跑过来一人,先他一步到宁宴面前。 “白起。”宁宴接住人,白起垂着头站在她面前,宁宴摸了摸他的头,白起这才抬头冲着她笑,“吃饭。” 旺财也绕着宁宴腿边跑,跳起来蹭她的手心。 宁宴哭笑不得,白起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内院去。 路过金树和裴延身边时,还特意将宁宴拉远了些,生怕别人过来抢似的。 金树喊着,“等等我。”也跟着跑过去。 裴延磨了磨牙,盯着宁宴的背影咕哝着,“看到我都不打招呼,都要上天了。” 金树追上宁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宁宴露出了然的表情。 “说什么呢?这么神秘。”裴延语气酸溜溜的。 “你也在啊,”宁宴回道,“说案子的事,今天走了一趟杨府,收获颇丰。” 裴延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眼睛长头顶了,都没看见他?! 他这么个大活人在,居然没看见? 入座的时候,白起挤在宁宴左边,右手边坐着金树,宁宴的脚下是旺财。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就连旺财都跟着掺和着汪汪叫个不停。 裴延将旺财的狗盆踢走了,旺财大怒正要狂叫,一抬头看到是裴延,顿时泄了气。 裴延冲着它瞪了一眼。 “汪呜!”旺财咬着饭盆,蹲门口等饭去了。 裴延嘴角勾了勾,视线又落在金树身上,金树正要喝汤,忽然饭勺一抖汤泼了自己一身,他慌忙让开去洗手换衣服,没注意到一颗豆子,骨碌碌滚在地上。 裴延将金树的碗筷拿走,他在宁宴的身侧坐下来。 “有话说?”宁宴看着他。 “嗯,有啊。”裴延心里转了转,扯了沈思行的事没话找话,“今天给他找了大夫,说他旧伤很重,得慢慢养。” 宁宴不意外,沈思行这一年在牢中,不知吃了多少苦。 “你案子查得怎么样?有没有必要给他治?”裴延喝了口汤,随意问着。 别花功夫治完,人拉去斩首了,白费功夫。 “今天找了些疑点,但还需要验证一些猜想。” 裴延夹了一块鱼,饭吃了一半金树回来了,看他坐自己位置了,正要开口问,裴延先他一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我有话问你。” 金树也忘了说座位的事,一本正经地听裴延问他话。 “余道林呢?”裴延问道。 宁宴喷出一口汤来,哈哈大笑。 “你这口气,我以为你要问家国大事呢,合着就问余道林?” 他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把金树吓的。 “关心余道林也是大事啊。”裴延面不改色地道。 第109章 击鼓 晚上宁宴履行自己的“责任”。 哄某个人睡觉。 平常他很快睡着,今天却翻来覆去和她闲聊。 问东问西,没个主题。 “裴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宁宴都打瞌睡了,“你再不睡,我要打晕你了。” “没耐心,想想我对你工作的支持,你好意思打晕我?”裴延嗤道,“想想你的铁矿,你就会对我感恩戴德,和颜悦色了。” 宁宴无语。 “是,我把你供起来,然后天天给你唱摇篮曲。” “什么是摇篮曲?”裴延问她,打了个哈欠。 “就是哄睡觉的曲子,听不听?” “无聊。”裴延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宁宴接着整理她今天查到的线索,支着面颊思考细节,忽然她听裴延问道,“那什么姓宋的,你不找他退婚了?” 宁宴头也不抬地道: “不急,我先将沈思行的钱挣了。” 钱钱钱!成天就知道钱。裴延咕哝了一句,闭眼睡觉。 一会儿就睡沉了。 但半夜他又做了个梦,梦到宋长明来娶亲,大红的轿子就停家门口,宁宴笑盈盈地上了轿子。 他站在门口拼命扯宁宴的红盖头,可那盖头死沉,他怎么都拉不动。 生生将他气醒了。 但好在天也亮了,他洗漱回军营,十文送了封给他,“爷,夫人给我递信来,问您什么时候回京一趟。” “就说我忙,今年都没空回。” 十文欲言又止。 宁宴去连着查了三日,鞋底都磨穿,第四日她去了军营,沈思行气色好多了,看见她倒是一愣。 “宁镖头瘦了些。” “可不,不但瘦了我还黑了。”宁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天天跟踪别人,难度很高。” 沈思行一愣,“你找到凶手了?” “不确定,但这不是我的工作范畴,所以也只是顺手的事。”宁宴喝了口茶,指了指他的腿,“还行吗?” 沈思行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在房里走了一圈。 虽然只是短短十几步,但他额头已疼得满是汗珠,他冲着宁宴笑了笑,平静地道:“好的很。” “成。”宁宴点了点头,“明儿咱们去衙门,帮你翻案。” 沈思行握着扶手的手猛然攥紧,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宁宴,“你查明白了?” “虽说凶手不确定,但给你翻案是可以的了。” 她不是衙门,在这个案子里她不负责找凶手。 她只要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沈思行不是凶手,推翻了原案就可以了。 “好,好!”沈思行点了点头,“宁镖头果然非同凡响。” 宁宴将杯中茶喝完,杯子放桌子上摆了摆手,“别夸我,我这个人很容易骄傲。” “你有骄傲的资本。”沈思行情真意切地道。 宁宴哂笑,“明天见。” 说完,她背着手晃悠着出去,又在裴延军帐外瞄了一眼,裴延一抬头就看到她了,哼了一声。 “来干什么?” “听说军中伙食好,今天来打秋风。”宁宴在他对面坐下来,“不是说冬天的时候腌了不少野味,都没拿回家吃,弄点我尝尝?” “没有。”裴延嘴上说没有,但还是给了十文一个眼色,十文颠颠地去伙房打招呼去了。 宁宴中午吃了不少好东西,走的时候,还指了半边野猪肉,“记得带回家去。” “你也真好意思,在我这里抢吃的。”裴延吩咐两个人,“去,抬着猪跟着宁镖头,别跟丢了。” 宁宴回城,后面就跟着两个人抬着半边猪,一路上大家看看她又看看猪,想笑不敢笑。 宁宴也不在乎,猪肉好吃就行了,她不吃亏。 晚上宁宴去找余道林,才知道他居然在家修装房子,见到她红着脸道:“和向晴爹娘商量了,早点把她接过来算了,她在家多待一天,我们都不放心。” “前天就想去告诉你的,但我娘非要我去通知我舅舅和姨妈他们来吃喜酒,今天才回来。” 宁宴打量着房子,问道:“定日子了?” “还没,但肯定要过了正月。你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我明天就收拾好了,去帮你。” 宁宴说不用,“你忙你的,成亲是大事。案子我也查得差不多了,明天上衙门。” 余道林冲着宁宴竖起个大拇指,“厉害!” 宁宴啧了一声,和余道林母亲打了招呼,拎着一袋余道林舅舅家带回来的萝卜,往家去。 走了半道,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但身后并没有人。ъitv 她快走了几步隐在拐角处,然后就很清晰地听到了,后面有脚步声追了过来,但快到巷口的时候脚步又停下来,折返了回去。 “真精。”她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没有贸然去确认,快速回了家。 第二日一早,县衙外的鸣冤鼓就被敲响,王县令正在喝茶,吓的一口茶从鼻孔里喷出来。 “去看看,谁敲的鼓,不会是宁宴?” 杂役蹬蹬跑出去。 秦三和乔路等人也赶了过来,各个脸色凝重。 “应该不会是她,没听说她查到了什么。”乔路知道宁宴最近一直在跟踪杨骁,他也跟了宁宴几天,没什么发现。 杨骁当时他们其实也查了,可是他没有作案时间。 后来卢氏醒了,说了凶手的身形,他们确认了沈思行后,就更不用查杨骁了。 “查不到才好呢,看她当跳梁小丑。”有人嗤笑道。 话落,出去查看的杂吏跑了回来,喘着粗气白脸回道: “是宁宴,她、她还带着沈思行。” 这下子,所有人的脸一起白了。 第110章 解说 宁宴是击鼓的,但王县令不想升堂。 “你是重查,本官是要往上呈文书的,在这之前过堂是不合规矩的。” 宁宴倒无所谓。 “那就在这里说?”她目光扫过秦三等一行人,“大家都听听,挺好。” 秦三一行人,说实话是极其紧张的。 本来,他们是极其有信心的,但现在看宁宴的状态,他们感觉宁宴这是十拿九稳了。 “说。”王县令往后一靠,示意宁宴说。 他忌惮宁宴,但裴延不在,他也不至于害怕宁宴。 毕竟他可是堂堂县令,用不着怕一个镖师。 “劳驾先将物证和卷宗取来。”宁宴和衙役打招呼,衙役去看秦三,秦三点了头他才去取东西。 “坐。”宁宴示意沈思行落座,“从现在开始,你有权利坐在这里。” 前衙的门关着,现在全县衙的人都在这里,里里外外站着近百人,唯王县令和书记员是坐着的,宁宴现在让沈思行坐,她的意思很明显,县衙是欠沈思行的,他能坐。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沈思行也大方,没有推辞直接落座。 其他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宁宴仿佛毫无察觉,待衙役将物证拿出来,她让余道林拖了个桌子摆在正中,物证一件一件排放在桌面上。 “那,我就开始说案子了,”她说完又叮嘱书记员,“辛苦记记。” 书记员颔首。 “咳咳,”宁宴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案子已经结案,可沈思行却来请我重查。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打算接此案,毕竟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秦三几人脸色一变,乔路冷嗤道:“那你不还是接了?” “你不烧我家铺子,不去找秦尚武打招呼,我还真不接。”宁宴指了指他,“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要不查你还以为我怕你。” 乔路气得撇过头不看她。 “说正事。案子在我拿到手以前,确实觉得你们判沈思行是凶手,似乎也合情合理。” 大家露出当然如此的表情,可不等他们收回这个表情,宁宴话锋一转,又道:“但我真的开始查的时候,就觉得各位这一口皇粮吃的,上不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 “愚蠢至极!”她目光一扫,冷笑道。 众人气得直磨牙,有人喊道:“你别废话,说案子。倒要看看你怎么将黑的说成白的。” “那你让你见识见识,”宁宴拿起卷宗,“当时查案时,是通过两个方面,将凶手锁定为沈思行。” “第一,”宁宴说第一条,“目击证人卢氏的证词,她是通过两方面来指认沈思行的,蒙面露出的眉眼,左手持刀。” “可当时卢氏亲眼见到儿子被杀,她必定是心慌害怕的,另外,以凶手杀人的手法和速度,卢氏在能看得清凶手面容的距离上,凶手必然已经出刀。” 她比划了卢氏受伤的位置,“凶手先伤她肩头,尔后是腹部。” “这样的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又是晚上,她怀疑她看不清。” 乔路出声道:“可她指认了沈思行。” “我想,在她昏迷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沈思行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捕了。她的指认,有一定的外部因素干涉。” 乔路要反驳,秦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急。 “另外,卢氏说对方左手持刀杀人,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沈思行只能左手持刀。” 沈思行下意识揉了揉动不了右胳膊。 其实他的右胳膊不是不能动,只是幅度不能大,且不能提重物而已。 “当然,能左手持刀,又个子很高,还和杨四平有仇的人,并不多。”乔路道。 “没错,通过这一点缩小目标我觉得无可厚非,但是……”她拿起卷宗,“十三个被害人,能真正从被害人中刀情况确定凶手左手拿刀的,只有第一位被害人。” “其他人的伤,仵作都不能肯定。” 这一点大家也都知道,因为确实如此,可是有一个被害人刀伤证明就足够了。 “不够。”宁宴将刀拿起来,递给秦三,“刀口的卷刃,朝哪边的?” 秦三几个人都上前来看卷刃的方向,竖着刀,刀刃朝前方,刃是往右边卷的。 “这怎么了?”秦三问她,乔路也道,“说明了什么问题?” 宁宴让他们自己试试。 “分别用左右和右手持刀去砍硬物,看看刀刃多数是往那边卷。” “试试就试试,故弄玄虚。” 乔路挑了两个左撇子,又选了右利手,共四个捕快,分别拿着自己的佩刀去砍院子里的树。 试验结果很快出来。 刀刃卷曲后,是分散的并非整齐集中的,也并非完全往一个方向卷,但依旧能分辨得出,卷刃大方向是往那一边。 五把刀一对比,就立刻轻松对比出,凶器和其中两把刀的方向一致。 而和凶器方向一致的刀,确实两个右利手的捕快。 “这……”乔路被噎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宁宴拿起两把刀给大家说明,“这说明,凶手虽然用左手杀了一个人,虽然让卢氏看到了他左手持刀,但他其实是个右利手。” “这把刀足以说明一切。” 她第一天来衙门查线索看到这把刀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疑点,所以她才大胆的喝秦三赌生死约。 余道林也恍然大悟,难怪宁宴那么早就很肯定,原来她心里早就有数了。 院子内外一阵沉默,因为,事情真如宁宴所说,那沈思行的嫌疑,在这把刀上就被排除了。 “可是,刀在沈思行的血衣上被发现的,且,打更人也目击了他从杨府出来,这一点你怎么解释?”有人问她。 宁宴微微颔首,“打更人的证词,稍后传他来了,再说。又或者,根本不需要他来。” 问话的人眉头紧蹙。 “我继续说,”她继续道,“所以,这把刀似乎可以推翻卢氏证词的确定性,至少,她的证词没有那么可信,这一点各位可认同?” 这次没有反驳她。 她只是证明卢氏证词的不确定性,并没有彻底推翻,他们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 “我对卢氏的证词还有质疑,先押后再说。” “现在说,你们证明沈思行是凶手的第二条。” 第111章 洗脱嫌疑 “第二条是,你们找到的沈思行的血衣。” 宁宴将这件衣服牵起来,给大家展示,又忽然问一侧的仵作,“这件血衣是你查的吗?” 仵作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发生时,小人受伤在家休养。” “是外县仵作过来帮忙的。”秦三回答她的。 “那请你看看这件血衣,有什么问题。”宁宴将血衣铺在桌子上。 仵作走过来,左右细细看,他没发现什么问题,但宁宴既然让她看,以他对她的行事风格的了解,她如果没有把握,不会揪着此事说。 所以血衣一定有问题。 他沉下心来又翻来覆去地查看,忽然他一顿,发现了问题。 “这、这血不对。” 大家都探着头,问他,“什么血不对?” “是血迹不对。”仵作和大家道,“凶手杀人,多是喷射的血迹,可这血衣上是一团血迹,并不见分散血点。” 办案的人一听就懂了。 血喷射出来,会有很多雾点状的血迹留下。 当时杨四平被害的帐子以及床边,都有很多这样的血迹。 “宁镖头,你指的问题,是不是这个问题?”仵作问宁宴。 “正是。”宁宴很遗憾,“如果当时是你着手办的此案,恐怕也不会有今日我这一场重查了。” 众人表情古怪。 “如果刀不能说明什么,那这件事血衣就足以证明,沈思行不是凶手。” “那、那可不一定,他当时说不定还有外套呢。”有人嘴硬反驳宁宴,宁宴看着对方,“你的意思是,他带走了血迹更多的外衣,却留下了自己的里衣,以及一把刀?” 这合逻辑吗? 反驳的人讪讪然。 “通过以上两条,我们可以尝试推出两个结论。” “在沈思行不是凶手的前提下,第一,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知道,沈思行最近和杨四平有纠纷,并且密切注意了沈思行的行事,知道他那天下午曾第一次去过杨四平家,并被轰了出来。” “第二,沈思行在第二次,也就是半夜进入杨府时,凶手还在杨府,并且他跟踪了沈思行。在沈思行偷了邻居衣服换下离开后,他将凶器放在了他的衣服边。” 众人面色各异,没有人说话,四周几乎落针可闻。 “第三,”她将那天她在杨府推理凶手杀人的经过,非常清晰地演示了一遍,尔后道,“再结合第一条,这个凶手对杨府非常熟悉。” “他清楚地知道,每个房间住了什么人,甚至连下人住的倒座,空几间住几间他都知道。” 此时,王县令已经从靠着的状态坐起来了。 身体绷得直直的。 “而沈思行显然不满足这个条件,”她转头问沈思行,“你去杨府几次?” 沈思行回道:“前两年曾来过一次,加上去年出事前后,总共四次。” “我都是和杨四平在茶水房里说话,连他的内院都没有进去。”沈思行强调道,“不说下人住在哪里,那夜我找到杨四平,也是因为他的房门是开着的。” 宁宴摊手看向秦三,又转身问王县令,“王大人,综上我所说的几条,足可以推翻沈思行的嫌疑了?” 王县令没有说话。 一是他不想回,而是他回不了。 宁宴收回目光,悠悠扫向秦三一行人,勾了勾唇。 “剩下的事就交给各位了,祝大家早日找到凶手。”她扶沈思行起身,“沈思行会暂住军营,各位如有问题需要他帮忙,经得同意随时去。” 沈思行也微微颔首,“乐意效劳。”话落,他冲着各位抱拳行礼,“就暂时先告辞了。” 现在不是追究县衙责任的最好时候,等他恢复后,案子真凶找到,他会告他们。 而且会狠狠地告。 宁宴和沈思行离开了县衙,她其实还查了很多其他有关凶手的线索。 但她不乐意拿出来。 最重要的,她不信县衙这些人,他们很可能会想办法遮羞,而不是去查明凶手。 宁宴一走,乔路将其他不相干的衙役杂吏轰走了。 他们十多人关上门,和王县令大眼瞪小眼,气氛死沉。 “怎、怎么办?”乔路问王县令。 “还能怎么办,”王县令语气也很不好,案子不是他查的,他却要担更大的责任,“当然重查啊。” 不查难道砍了沈思行? 不提沈思行那么多矿工会不会闹事,就宁宴那个铁头,也会把子宁县的县衙闹得天翻地覆。 他玩不起。 “那、那查。”乔路擦了擦汗,忽然想到他们和宁宴的赌约,“三爷,那我们……真的死?” 秦三蹭一下站起来,“先查案,后的事后面再说。” 他开门出去,其他人像鹌鹑一样跟着他。 “那,那三爷,”有人问秦三,“烧她家铺子的钱,要、要赔给她吗?” 秦三挺足,挥手就扇了说话的人一巴掌。 那人捂着脸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废物!”秦三眯了眯眼睛,拂袖而去。 宁宴一点不着急,她送沈思行回军营。 沈思行目前最方便待的地方就是军营,别处都不适合他。 但他一上街,街上的百姓都轰动了,许多本来听到鼓声想看宁宴说官司的百姓,此刻都拥了上来。 他们指着沈思行,“宁镖头,案、案子查清楚了?” “托大家的福,查清楚了。” “那他是清白的?” “他的嫌疑现在洗清了。”宁宴回道,“至于接下来的案子,县衙会有安排。” 大家惊得说不出话来,纷纷说她了不起。 “宁镖头,这种案子您都能查明白,真是太了不起了。”有人满脸敬佩地道。 宁宴含笑应了。 “你、你骗人。”忽然,卢氏推开人群冲了进来,她瞪着宁宴目眦欲裂,“你分明就是颠倒黑白,我都亲眼看到他杀人了,你居然还说他不是凶手?” 宁宴看着卢氏,挑了挑眉,“卢氏,你来的正好,这里虽然不是公堂,但我还是好奇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再说的,你这种人不配查案。”卢氏吼道。 宁宴不管她发疯,依旧当着满街的百姓问她,“那夜,你住在倒座,你说你听到外院有动静,于是起身去查看,等你走到正院,碰到了凶手继而被凶手所伤,可是如此。” “你明知故问。”卢氏喊道。 “可,我做了试验,在外院正常喊叫,倒座只能听到一点声音,而且,很难辨得清,是从杨府外院传来的,还是杨府外的街上传来的。” “假设当时外院小厮被杀时发出了叫声,那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没听到,就只有你听到了?你又如何分辨出,是杨府外院的传来的声音的呢?” 卢氏愣在当场。 第112章 密谋商议 宁宴等着卢氏的回答。 “我就是听到了,我哪知道为什么别人没有听到呢?” 卢氏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宁宴的话真正所指的意思,“你不信我,觉得我的话有问题?” 宁宴不置可否。 “你胡说,你胡诌,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卢氏跳起脚来,指着宁宴破口大骂,“你肯定和这个沈思行睡了,才帮他胡编乱造。” 宁宴沉了脸,冷眼看着卢氏。 “你在这里满嘴喷粪,说的什么狗屁话?”忽然,有一位婶子跳出来,指着卢氏就开骂,“你这个老货,宁镖头不屑和你吵嘴,你还来劲了。” “她从衙门出来的,衙门能把沈思行放了,就说明衙门认可了宁镖头。” “你有本事你去衙门骂去,没个屁用脸倒比茅坑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 婶子凑着卢氏往她脸上啐了一口。 “就是。说不定被凶手收买了,陷害沈思行。”另有人接着婶子话骂道。 “她肯定拿凶手钱了,你没看她穿金戴银,和大儿子过得像富贵太太似的,没想到是卖儿子命卖主子命换来的钱。” 卢氏擦了脸上口水,被七八个婶子大娘围着骂。 她纵然长了十张嘴,现在也捡不起一句话来回答,龇牙咧嘴地憋成个王八样。 宁宴轻笑,冲着帮她回骂的婶子大娘抱了抱拳,就退出了人群。 “你不再和她确认到底有没有收钱吗?”沈思行问宁宴,他对宁宴办事的风格,还是不够了解。 宁宴摆手。 “我纯粹是好奇,她为什么听到了。但倒不至于认为卢氏真收了凶手的钱,作伪证。” 卢氏毕竟死了个儿子,而且听说她杨府过得比现在还滋润,杨府倒了,她得利并不大。 “所以,你认为卢氏并不是做伪证,而是被凶手误导了?”沈思行问她。 宁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扬眉道:“你可以啊。” 沈思行哂笑,“能得宁镖头夸奖,沈某十分荣幸。” “阿宴,”迎面,宋长明提着一盒点心过来,他看了一眼沈思行,便问宁宴,“案子查清了?” 宁宴颔首。 宋长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几日,杨府这么复杂的案子她就查明白了。 “阿宴,你这么厉害,我都不敢认了。”他叹着道。 宁宴真没觉得杨府的案子多复杂,凶手是施了障眼法,但只要用心去查证,其实并不难。 至少,不会将沈思行当成凶手。 秦三他们,只不过迫于大案的时间限制压力,不负责任地粗粗走个过场而已。 如果认真点,她相信以秦三的经验和能力,不可能查不出。 “这位是?”沈思行问宁宴。 “宋长明。”宁宴和沈思行介绍,“一个朋友。” 沈思行和宋长明双方点头打了招呼,宋长明心里还有些失落,因为宁宴介绍他没有带上“未婚夫”的前缀。 但转念一想,以宁宴飒爽的性格,不会小女儿态的,逢人就说他是她未婚夫。 “你前几天说有事和我商量,事情可着急?”宋长明道,“我准备这两日就启程去办我们谈好的事,大约要十来天才能回来。” 宁宴摆手,“不着急,等你回来再说。” “这个给你,西街新开的糕点铺子,味道说是很不错。”宋长明将糕点递给宁宴,就一一和众人施礼告辞。 沈思行看着宋长明的背影,很八卦地问宁宴,“这位宋公子,对你似乎……” “沈公子,你身体伤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嘴巴的伤肯定是好了。”宁宴将糕点塞给他,“借花献佛,多吃少说话。” 沈思行闷闷地笑了起来。 “那我回军营,就不叨扰宁镖头了,免得你更嫌我烦。” 宁宴摆手,也和金树和余道林去了铺子。 看到废墟一样的铺子,宁宴蹙着眉,她先赔了别人的钱,也找了人帮张府重新修装铺子。 “今晚,咱们去要钱。”这钱不拿回来,宁宴咽不下这口气。 余道林嘿嘿一笑,摩拳擦掌,“要不要将秦三套上麻袋,先打一顿出出气。” “不用,”金树坏笑,“你忘了,他和老大赌了生死约,过几日他得自刎谢罪了。” 余道林竖起个大拇指,“还是老大厉害。” 宁宴懒得和两个人打嘴炮,晚上她上衙门直接找了王县令。 王县令看到她就抖了抖,让人给她沏茶,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他承受不起的事情。 “我家的铺子被人烧了,我没查,但肯定是乔路带人干的。”宁宴也不喝茶,靠在王县令的桌案边上,“大人您英明神武,让他们将我赔出去的三千两还给我。” “否则,我可就去查了。到时候可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 她话还没说完,王县令就吓得打断她,“不管是不是他们,这钱本官赔给你。” “谁让宁镖头您屡立奇功呢,就算不赔钱,奖励也得给啊。”他立刻让师爷取了三千两给宁宴。 宁宴也不纠缠,揣着银票道了谢,就扬长出门了。 她一走,王县令立刻将乔路喊来,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三千两,本官给你垫出去了,限你三日给本官补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 乔路气恼地扫了一眼王县令,抱拳应了一声是,摔门走了。 “不知道到底是谁怂!”乔路嘀咕了一句。 王县令差点被气上了天,平缓了很久才好些,他来回踱步心神不宁,过了一刻他吩咐师爷,“给我备车,我去一趟府衙。” 他连夜出城去找知府杨卯。 杨卯看见他也来气,他听说了沈思行的案子了,指着他道:“你的窟窿,是一次捅得比一次大。” “都是刁民,下官真是束手无策了,特来求大人指点。”王县令道。 杨卯传了自己的两个幕僚进来,四个人在房里商量了一整夜,王县令第二天中午才回子宁县。 宁宴清闲了几天,时不时听一听秦三几个人查案的进展。 “抓了杨骁又放了?”宁宴嘴角抖了抖,“是因为杨骁有不在场证明?” 金树点了点头。 “也没有找到他买凶杀人的证据?” 金树摇了摇头,“肯定是买凶,但这个杀手肯定找不到了。杨骁真够贼的。” “奇怪,”宁宴觉得不对,“买凶的路子,秦三应该门儿清啊,不该拿杨骁没办法。” 古往今来,本地捕快都相当于地头蛇,有的刁的,县令私底下都得喊爷爷。 秦三虽没有到这个地步,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他既然怀疑了杨骁,怎么又将人放了,这不合常理。 “不过,我听说朝廷派了巡抚下来了,前几天在东来县视察,月底可能要来子宁县走一趟。” 东来县整个衙门的公职被宁宴剿了,朝廷派人下来也是正常的。 “巡抚?”宁宴挑眉,那秦三现在的行为就更不对了,他不想早点确定凶手吗? 怎么好像在拖延似的。 第113章 卖了向晴 转眼到了正月底,余道林和向晴的婚期定在二月十八。 宁宴也帮着忙前忙后准备着。 裴延最近很忙,都是晚上回来睡觉,和宁宴闲扯几句,一早就走了。 宋长明回了一趟子宁县,谈好了个矿山后,又带着金树和裴延的一个属下,再次出门去了,这次谈妥了,就能完全拿下矿山了。 “你要回京城?”宁宴正喝茶,呛了一下,“将军莫不是回京悄悄成亲?” 上次就说圣上为了奖励他,给他赐婚了。 现在回去成亲也合情合理。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裴延很烦,一点都不想离开子宁县,他郁闷了一刻,又用手肘拐了拐宁宴,“我要真成亲,你就不表示表示?” 宁宴认真想了想礼钱该出多少。 “三千两!”宁宴抠抠搜搜说了个数字,再多她就想和裴延绝交了。 裴延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指着宁宴,“你这女人,简直白眼狼。” “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白眼狼了?我出三千两你要不满意,你可以和我谈,以我们的交情五千两也不是不能争取。” 裴延气得心口疼,关键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就是不想看到她。 “爷走了,懒得和你说。”裴延起身往外走,走了十多步,又回头问她,“我一走少则三个月,你不会偷偷成亲?” 那什么宋长明的婚事,她可还没退,也不知道她脑子怎么想的,留着过下一个年吗? “啊?”宁宴莫名其妙看着他,“我和谁成亲?” 裴延被噎了一下,但随即嘴角又飘了起来,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也对,你这种凶巴巴还养不熟的女人,没人愿意娶你。” “祝你骑马磨破腚!”宁宴白他一眼。 裴延哼了一声,心情不错地回了军营,至少,这女人对谁都一个德行。 她眼里只有案子和钱。 “爷,京城又来信催了。”十文将信递给裴延,“圣上也真是奇怪,这点小事也非要您回京一趟。”biqμgètν “数百里的路,来去也不是闹着玩的。” 裴延更火大,但他已经推了好几次了,这次推不了了。 最重要的,最近京中局势有点古怪,他也确实要回去看看才放心。 “你安排几个人,暗中护着那边。”他怕他走了,宁宴瞎捅娄子,又没他给兜底,她让人给欺负了。 那女人,办事的时候胆子忒大,真不知道她这种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没被人暗杀了。 “知道了,属下这就是去安排。” 裴延晚上回府里吃了顿晚饭,连夜就走了。 宁宴站在路边冲着裴延挥了挥手,“将军,早去早回啊。” 裴延笑了,“我尽量,你也别思念成疾。” “会想将军的。真怕我把事情闹大了,没将军给我兜底。”宁宴叹了口气。 “正好,让你长点教训。”知道我的重要性。 宁宴挥着手,“去,去,路上注意安全。” “正好,我去看看余道林的婚房。”宁宴刚说完,白起和柳叶跟上来,柳叶道,“你的哼哈二将不在,我和白起顶上。” 宁宴捏着她肉肉的脸,“平时我走不动,都是金树背我的,今儿表姐背。” “去去,我一个窈窕淑女,才不会大街上背着人呢,多不体面,别人还以为我是你的坐骑。” 宁宴大笑。 两个人打闹了一通,白起扯了扯宁宴的衣袖,她停下来看着他,“怎么了?” “我背你。”他说得一脸认真,还半蹲在宁宴前面。 前面和柳叶对视,柳叶吐了吐舌头。 “我不累,”宁宴赶紧将白起拉起来,“等我累了再让你背我。” 白起打量她,不知道想了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余道林家,却没有想到扑了个空,余母笑着道:“没会儿向晴娘来找他,两个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 “你们坐会儿,他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事,我们四处看看,喜房弄得怎么样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宁宴三个人到处看了看,也没多留,就离开了余家,晃悠着往家去。 刚到家门口,柳占正冲出来,神色慌乱地指着后面的巷子。 “快,快去向家,他家出事了。” 宁宴一愣,跟着柳占走,边走边问他,“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刚才邻居来喊我,说向家一家人在家里哭,估计向东又犯浑了。”柳占道,“我们去看看,别又把向晴给卖了。” 宁宴想到了余道林,刚才向母去喊他。 他们几个人没到向家,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向母的哭声,和向父的骂声。 “怎么了?”柳占先进去,宁宴随脚进门。 一进去就看到向家老夫妻两人坐在地上哭,余道林并不在家,也不见向东和向晴。 “柳占,宁宴。”向母冲着宁宴过来,抓着她手臂,“向、向东那狗东西,将向晴卖了啊。” 说着又受不住哭了起来。 宁宴只好问向父,向父抹了眼泪,说话清晰一些,“上午我们出去卖豆腐,寻常中午到家,向晴都会将饭菜做好了。今天到家却冷锅冷灶的。” 他们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向东输急眼了,就会捆着妹妹拉着青楼去卖。 今天他们感觉也不好,立刻出去打听,向父道:“一问就问到了,中午的时候,向东带了个马车回来,在家门口停了一刻钟就走了。” “我们猜,他可能将向晴绑走了。” 但他们一下午将子宁县青楼都找遍了,也没有问道。 不但如此,他们还找了几家赌馆,也没看到向东,真是没法子了,去找余道林帮忙。 “余道林呢?”宁宴问道。 “他回镖局了,镖局人多说会帮他一起找。”向母哭着道,“要是向晴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活了。” 柳占和柳叶说了几句,也跑出去找向东去了。 “这个狗东西,抓到了打断腿。”柳占骂道。 宁宴去了向晴房里,她婚期快到了,房里挂着大红的嫁衣,一方快要绣好的鸳鸯盖头,正静悄悄地放在炕头上。 针线箩筐在炕几上,棉袄搭在另一侧,炕下有双鞋。 宁宴拿起桌上的喝了半杯的清茶闻了闻,喊来向母,“这个茶杯和茶几上的茶壶不配套,是这个房里的吗?” “这是堂屋的茶杯。” “茶里有药。估计向东迷晕了向晴,扛着上了马车。” 棉袄和鞋子都在家里,向晴被带走也没有哭闹,她走的时候应该是没有知觉了。 “向大娘,”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道,“找到向东了,就在城东的赌场里,他拿了一千两出来赌,你们快去看看。” 向母吓得晃了一下,“杀千刀的。” 宁宴心却沉了下去,一千两? 青楼收姑娘,开不了这个高价,她心头转着,隐隐想到什么,又没有抓住。 第114章 打架 所有朝找到向东的赌馆跑去。 等到时,赌馆的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在讨论什么。 宁宴拨开人群,就看到向东已经被人打晕躺在地上,满脸满嘴都是血。 “向东!”向父上去抓着儿子的衣领,“向晴呢?你妹妹呢?” 向东晕了,任由向父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宁宴让柳占去弄冷水来泼,她转过来问围观的百姓,“余道林打的他吗?” “嗯,就是余道林,揪着一顿打,好解气。”围观的人告诉宁宴,“余道林好像是问他妹妹去哪里了。” “他说了吗?” “没听清,应该是说了的。然后余道林就走了,往那边……”说话的人指着宁宴来时的方向,“跑得很快,我看着他有点失态了,宁镖头你快去看看,别出事了。” “谢谢。”她接过柳占手里的冷水,泼在向东的脸上,向东呛得咳嗽了几声,她上去就给了一巴掌,向东彻底醒了。 看见爹娘还有这么多人,向东张口就喊,“余道林那狗东西,居然打我,我要去告他。” “闭嘴。”宁宴睨着向东,“你将向晴卖去哪里了?快说!” 向东先是不说,向父又扇了他两巴掌,向东这种赌鬼最怂最惜命了,立刻就招了。 “在、城中驿站,下午送去的。”向东又喊道,“你们现在去肯定迟了。这个人肯定比余道林好,妹妹跟了他,以后咱们就真的一飞冲天了。”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向晴要是出了事,我非要亲手打死你。” 向父气得心绞痛,他早就想把儿子毒死了,可就是下不了手。 现在好了,酿成了大祸。 宁宴没空管向东死活,知道了方向她立刻往城中驿站去。 “阿宴,城中驿站是客栈吗?”柳叶急得满头是汗,跟着宁宴小跑着。 宁宴点了点头。 “外来的官都会歇息在那边,平时不对外揽客。”宁宴已经知道,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前些日子她就知道了朝廷因为东来县的事,派遣了巡抚到乾潭府巡视。 巡抚先到东来县,然后一个一个县走访,这几天应该到了子宁县,如果他到了,落脚地肯定是城中客栈。 难怪向东会将向晴卖出一千两“高价”,因为对方的身份不一样。 “表哥,”宁宴忽然顿足,吩咐柳占,“刚才忘记了,你现在回去问向东,谁给他牵线搭桥的,谁让他将向晴送去那边的。” 巡抚是高官,如果没有人指点甚至从中牵线,向东就算白送向晴,别人也不管用。 “如果问出来,你立刻将向东藏起来,决不能让他被人找到。” 柳占素来聪明,一听宁宴这么说他立刻就明白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定不出岔子。” 整个子宁县,能给巡抚送女人的,可能就王县令。 这件事后面肯定会闹大,那向东就会成为很重要的证人。 宁宴走着走着,心里着急就跑了起来。 她怕余道林气上头失了神智,如果他错手杀了巡抚,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 她一口气跑到城中驿站,柳叶和向父几个人已被丢下很远,她停在驿站门外,推开了虚掩的半扇门。 待看到里面的情形,暗叫一声不好。 门内,几个侍卫晕在台阶边,院内甚至还听到了打斗声,但好在这些人身上不见血。 可见余道林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他虽打了人却没有杀人。 她冲进了驿站的院内,几乎不用找,就看到了正在和人打斗的余道林。 对方围着十几个持刀的侍卫,余道林赤手空拳,身上已中了数刀,她心中一紧,大声喝道:“住手!” 所有人朝她看过来,但这些人都是保护巡抚的侍卫,不认识宁宴,反而认定了她是帮余道林的,遂分了人手过来打宁宴。 别人打过来,宁宴也不得不还手。 她身手不如裴延和余道林这样的高手,但普通的侍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余道林,”宁宴提醒余道林,“你进去,我给你断后。” 余道林赤红了眼睛,要不是这些人杀不得,他早就大开了杀戒。 他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侍卫,跃过了抚廊跑去了卧室。 卧室的门在他到的时候一直是关着的,他直觉向晴就在这里,他不作他想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内,点了两盏灯,帐子是勾着的,很清楚地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 男人很胖,躺在外侧,此时被子搭在腰腹上,呼噜声震天动地。床内躺着的人看不清,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便看到了里面躺着的人。 是向晴。 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一直被迷晕的状态,此刻闭着眼睛,露出来的脖子和胳膊上,布满青紫交加抓痕和牙印。 “向晴!”余道林周身的血,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他受不住地晃了一下,大声喊道,“向晴!” 向晴没醒,但声音惊醒床外侧的中年男人,男人猛然坐起来,吼道:“你、你是何人!” “滚开!”余道林彻底失了神智,他一把将男人从床上扯下来,回到床上,用被子裹住了向晴,心痛如绞试了试向晴的鼻息。 好在她还有气息。 余道林猩红着眼睛,猛然回头看着猪一样爬起来,正狼狈地套着裹裤的男人。 “是你?”余道林指着男人,逼近他,“是不是你?” 男人慌得很,冲着门口喊着,“来人,快来人!”一边警告余道林,“我可是巡抚,你、你别乱来啊。” 余道林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问他,“我问你,是不是你?” “也、也不关我的事,这是你们县给本官的礼物。再说,女子也是亲哥哥送来的,都是自愿的,你就算要算账,也算不到本官头上。”邱大人慌乱地解释着,他是好色,但也不至于强奸不认识的人。 人确实是向东亲自搬来的,他下午一直忙着,这会儿才有空享用,刚睡着打了个盹儿,余道林就冲进来了。 “我杀了你!”余道林冲过去,一拳挥出去,邱大人一身肥肉,哪里受得住这一拳,直挺挺倒在地上。 余道林不解气,上去就要接着挥拳。 就在这时,宁宴冲了进来喊道:“余道林,住手!” 第115章 圈套 余道林挥下去的拳头止住了。 邱大人吓得失了禁,连滚带爬后退到墙角躲着。 余道林满眼绝望地看向宁宴,又指了指床的位置,“她、她在那边。” “看到了。”宁宴将他拉起来,低声道,“你不要激动,现在安抚她才是重要的,不要让她想不开做傻事。” 余道林的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介意吗?”她问余道林,“她没了所谓的贞洁。” 余道林想也不想地摇着头,“这些都是狗屁。” “是个男人。”宁宴拍了拍他的肩,“去照顾向晴,剩下的事我来善后。” 这事儿不好办,毕竟向东拿了人家的钱。但邱大人这样的文官最要的是脸,想为向晴报仇还是可以的。 她看向邱大人,邱大人也正惊恐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十几个人,门外还有更多的人,一把把明晃晃泛着寒光的刀对着他们。 领头是王县令,他看到了巡抚,顿时大惊失色,“邱大人,邱大人你没事。” 他指着宁宴,“宁宴,你好大的胆子!” “王大人你胆子也不小啊,买卖良家子贿赂高官?”她冷笑道。 “邱大人要是有事,你死定了。”王县令怒道。 王县令不再和宁宴说话,让秦三带着人围住了整个房间,他去看邱大人。 秦三和宁宴对视,目光中透着浓厚的杀意。 宁宴也看着对方,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将最近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一条线慢慢清晰。 她问道:“所以,弄这么多事,是冲着我来的?” 秦三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宁宴会这么快就发现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个女人留不得。 他握紧了佩刀的柄,冷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你最好真的不知道。”宁宴指了指他。 “当然。”秦三回她。 宁宴扫了一眼邱大人,对方正在穿衣服,骂骂咧咧的,神色也正常。 她则回身去看余道林。 余道林正抱着向晴,裹着她抱在怀里,向晴已经醒了,但整个人无论喊她都没有反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帐顶,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 “向晴,”宁宴摸着她的头顶,柔声道,“人生中无论好的坏的路口,都是有选择的。你只要坚强,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向晴依旧没有反应,像一具没了生气的木偶。 余道林心痛如绞,死死搂着向晴,在她耳边说着话。 就在这时,忽然房间里发出了惊呼声,“邱大人,邱大人您怎么了?” 宁宴猛然转头看向邱大人。 只见穿好衣服的邱大人,猛然一怔,身体抖了抖随即扶着桌子缓缓往下滑,王县令扶着他,但没有扶住,邱大人转瞬倒在了地上。 “邱大人,邱大人。” 房间里乱了起来。 宁宴迅速冲过去,推开王县令,探邱大人的脉搏,然后开始做心肺复苏。 周围的人去拉着她,让她滚,王县令喊着请大夫,邱大人的侍卫上来架着宁宴,不让她上前。 房间里闹哄哄的。 宁宴这次没反抗,她一直盯着邱大人的反应,眼睁睁看着他没了气息。 大夫来了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 “邱大人。”王县令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其他人迅速将宁宴团团围住。 “宁宴,你好大的胆子!”王县令吼道,“朝廷命官你也敢杀。” 宁宴眯了眯眼睛,又看了一眼秦三,秦三上来就想踢她,宁宴躲开了,秦三就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大胆狂徒,谋害朝廷命官,罪无可恕。”秦三吼道。 邱大人带来的侍卫慌了神,纷纷上来要打宁宴和余道林。 余道林也傻眼了,他喊了一声,“老大,我没有……” 他就打了对方脸一拳,但刚说了一句,宁宴抬手让他不用辩解,“我心里有数。” 她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针对她的局。 难怪秦三慢吞吞重查杨四平灭门案,抓到了杨骁却又将人放了,难怪用女子贿赂却找到了向晴…… 只是她没有想到,王县令和秦三几个人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杀邱大人。 是的,余道林就打了邱大人一拳,打死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很小,现在她怀疑邱大人是王县令等人杀的。 为的就是栽赃她。 或者,裴延忽然被圣上喊回京城,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可王县令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就是说,乾潭知府杨卯也参与了,京城也有人参与配合了?否则,怎么会引导圣上让裴延回京。 现在,裴延不在没有人给她撑腰,所以,她掉到陷阱里,就会任由他们宰割了。biqμgètν 她是不是要感到幸运? 毕竟,为了她这么一个小地方的镖头,动用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设了这么大一个圈套。 “将他们统统抓起来。”王县令怒发冲冠的样子,让宁宴忍不住为他鼓掌叫好,戏演得这么好,不上妆登台可惜了。 她没反抗,任由乔路上来将她反捆了手,乔路正要推她,宁宴回头扫了她一眼,乔路吓得心头一跳,没再敢动手。 余道林也被捆住,向晴此刻才拥着被子出了声,看着他们两个被带走,顿时嚎啕大哭。 “嘘,”宁宴回头看着她,“好好活着,不然我们两个人白受委屈了。” 两个人被带出去,向父和柳叶几个人才赶到。 几个人大惊失色,柳叶要上来救宁宴被人推倒在地上,宁宴喊她,“他们暂时不会杀我,你们都别慌。” 柳叶哭着点头。 “呵,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自信啊。”乔路冷嗤道。 “死的可是三品巡抚,你不留着我,难道要替我去受罚?” 他们刚才没有就地围杀了她和余道林,就表示他们计划中是需要她担这个罪名,由朝廷出面杀。 至于原因,大约是怕裴延。 “还是抱上大腿了,人不在余威犹存。” 余道林后悔死了,他忍了一路,宁愿被砍也没有拿刀伤人,可临到最后没忍住打了邱大人。 如果他不打,邱大人就不会死了,他也不会连累宁宴了。 一刻钟后,宁宴和余道林被关进了牢中。 第116章 示威 向晴被向家父母和柳叶带回家了。 她一直在哭,什么都不说。 柳占找不到地方藏向东,灵机一动,将人拖着去了城外的军营,马四看到他愣了一下。 听了柳占的解释,他顿时怒发冲冠。 “这些狗东西,趁着将军不在居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我这就带人将县衙围了。” 柳占拦着他,将宁宴的话说了一遍,“阿宴做事素来有数,她如果要你带兵帮她,她肯定会想办法给我们递消息的。” “你先不要冲动。” 马四是副总兵,领的是朝廷的兵。 他带兵围县衙,这个事情就彻底变得复杂了,到时候裴延可能都要被打上谋逆的罪名。 马四点头,但还是让人立刻去京城给裴延报信。 送信的人快马加鞭连夜往京城方向去,但却在第二天清晨,消失在一条无人的小径上,隔了两日,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男子尸体。 这些事子宁县这边的人都不知道,柳占叮嘱向东不要胡闹,向东也早被军营的阵仗吓破了胆,屁都不敢放一个。 “真要围县衙,你们去肯定不行。”沈思行告诉马四,“只有我和我的人合适。” 他们上次就围过一次,劫狱成功了,现在去救宁宴,已是熟门熟路驾轻就熟。 “我先回去打探消息,想办法见我家阿宴一面,看她有什么交代。”柳占道。 沈思行颔首,他也要等宁宴的交代,在这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柳占跑回家去,他爹娘早就急得团团转,两个人将家里所有积蓄,以及宁宴先前给他们存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柳占一回来就都塞给他。 “都说坐牢要打点的,你不要吝啬钱,阿宴是我们的命根子,就是拿我们的命换她都值得。” “我晓得晓得的。”柳占将钱推回去,“现在的情况,我看是塞钱也不顶用。” 又道:“都别急,看看衙门后面到底怎么处理。现在天色不早,都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街。” 虽这么说,可一家人没一个去睡觉的,心慌慌地睁眼到天亮。 牢中,宁宴盘腿坐在地上,秦三对他们看守得很严,甚至将她和余道林分开关。 两个人隔着木栏说话。 “你打他的脸,没有打其他地方?”宁宴问余道林。 余道林很确定,“对,打完他后你就进来了,我也清醒了。” 宁宴点了点头。 “一拳打不死?”余道林心中懊悔又害怕,倒不是怕自己砍头,而是因为连累了宁宴。 宁宴对他这么好,决不能因为他的冲动,连累了她。 “很小的几率。”宁宴沉着脸,“要是平时,我大概也会怀疑,可今天的事太巧合了。” 她倾向于是王县令他们杀的。 最好是能验尸,但现在看,王县令他们不可能验尸的。 一则对方是朝廷三品大员,人死了县衙没资格验,二则,他们心虚。 “我去认罪。”余道林沉声道,“我死了没事,但不能让你出事。” 宁宴摆了摆手,“他们就是冲我来的。因为我重查了沈思行的案子,得罪了一拨人,这些人现在联手想要我的命。” 余道林彻底明白了。 “那现在怎么办?” 宁宴低声问他,“你身上还有兵器吗?” “有。”他摸了摸里衣,“口袋里有个很薄的刀片,咱们脚上的脚镣我可以打开的。” 宁宴颔首,让他稍安勿躁。 她感觉秦三等人很快就会来的,他们赢了,以乔路的个性一定会来奚落她,他忍不住的。 果然,半夜的时候,秦三和乔路结伴来了。 不只他们,跟着来的还有十几个县衙里的捕快,这些人心情一样,迫不及待想要看身陷囹圄的宁宴笑话。 “牢中滋味如何?”乔路站在外面,环抱着手臂睨着她,宁宴摇头,“不怎么样,太臭了。” 她如实说,真的很臭,屎尿屁混杂腐烂的气味,还不通风,人关在里面久了肯定要生病。 她的回答,让外面的人很满意,他们一起哈哈大笑着。 “别急,还有更带劲的时候。”乔路冷笑道,“堂堂宁镖头进来做客,我们可不能慢怠了。” 宁宴颔首,挑衅地看着乔路。 “所以,你们不查杨四平灭门案了?” 乔路正要说话,秦三压住了他,波澜不惊地撒谎,“查,当然会查,只是案子线索不明,嫌疑人又有不在场证明,很难办。” “审啊,七大步骤六大拷问,你们用上一套,什么嫌疑人扛得住?” 秦三不置可否。 “你懂得真多,明儿我们也都给你试一遍。”乔路哈哈笑道。 宁宴摆了摆手。 “不用给我试,我这个人怕疼还怕死,你们想问什么我答什么,想定什么罪我都认。” 对面的一行人一愣,又一起大笑起来。 很是得意。 “多问一句,邱大人的遗体,你们打算怎么办?” 乔路又要抢答,秦三则咳嗽了一声,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说话。 过了一刻,秦三回答宁宴,“这就不是你关心的事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保住性命。” 宁宴颔首,多谢他提醒忠告。 宁宴无趣,也不吵也不闹更没有骂人,他们想找机会打她都挑不到刺。 想想也算了,反正她都要死了。 “好好呆着,别耍什么花样,你要逃了,你的家可还在呢。”乔路趴在木栏上,目光穿过黑暗,死盯着宁宴,“不过你也好放心,一人做事一人担,我们不追连带的责任。” “那真是谢谢了。”宁宴道。 乔路冷嗤,觉得宁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他们陆续出去,但又进来七八个狱卒守门,死盯着宁宴。 “盯好了,她这个人狡猾,也不要多和她搭话。”秦三临走前叮嘱所有人,“两日内,不要给她任何吃喝。” 大家都应是。 “三爷,人到了。”一个衙役来回禀秦三,秦三去了门外的巷子里。正是夜半,黑漆漆的连条狗都看不到,但此刻巷子里站着个人。 秦三出现,那人贴上来往秦三手里塞了厚厚的信封,“给三爷和兄弟们买酒喝。” “我说了我们无所谓,现在不是我们抓着你不放。”秦三低声道,“就刚才,宁镖头还提到让我们抓你回来用刑。” 杨四平脸色骤然一变,“三爷,小的真没有杀我叔叔全家,您一定要相信小的。” 秦三摆手,“说这些没用。你就想着这次她不能活着留在子宁县就行了,只要她活着,这个案子她势必还会再查。” 杨四平气得牙齿咬地咕咕响。 “这个贱人!” 秦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他。 “三爷,她这次杀了巡抚,朝廷不砍头吗?”杨四平问他。 “哪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我们只负责将案子提上去。你不要忘了,她还有裴将军这个靠山呢。”秦三说着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其他事,你也早点回去歇着。” 杨四平收起满目的杀意,点头哈腰地送秦三回去。 秦三关上门,嘴角勾了勾,边走边吩咐乔路,“交代下去,给他行方便。” “晓得的。”乔路嘿嘿笑道。 第117章 她占领了县衙 邱大人的侍卫急着送消息回京,知府杨卯也在第二天早上到了子宁县。 子宁县的街上,一下子挤了起来。 但子宁县街道挤不是因为杨卯来了,而是子宁县的百姓都上街了。他们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知道了宁宴以凶手的身份,被关在了牢中,纷纷上街,堵在县衙门外,要求他们放人。 “宁镖头不可能杀人,你们立刻放人!” “放人,放人!” “王智,你这个狗官,你自己用良家女贿赂贪官,被宁镖头发现了,杀贪官嫁祸她,你就是个昏官,畜生。” 街上,喊骂声此起彼伏,百姓们群情激愤,恨不得冲进去打砸了县衙,将宁宴救出来。 守门的几个衙役,脸上头上都是烂菜叶子,吓得也不敢再出来,躲进去从门缝里窥着。 人群之中,张潇绷着脸,在他不远处秦尚武看到了他,便过来问道:“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县衙当捕快?能不能……” “不能。”张潇道,“他们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担责任。” 秦尚武皱眉,以前余道林对张潇可是很照顾的。 “余兄跟着她就是一条不归路。总镖头,”张潇对秦尚武道,“您应该劝劝他,有人看着花团锦簇,可最后会要他的命。” 秦尚武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不解地问他,“宁宴怎么有毒了?” “她让余道林杀了朝廷命官,这还不够?” 秦尚武笑了,“事情来龙去脉你没弄清楚?宁宴在帮余道林,才被连累进去的。在我看来,她巾帼不让须眉,是顶天立地的奇女子,讲义气人地道,比有的男人可好多了。” 张潇神色一滞,秦尚武拂袖走了。 县衙内,杨卯拍着桌子训王智,“你听听,这都是什么刁民。他们只知有宁宴,却不记得你这个县令。” 王智满脸通红。 杨卯训了他半天,王智给他端茶来喝。 “大人,那、那现在怎么办?”王县令问杨卯,杨卯道,“先前怎么和你说的,邱大人死的时候,你就应该乱箭射死他们。” 杨卯觉得王智太蠢了,想杀宁宴当时杀就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人没死,你说说该怎么办?” “押送去京城?”王智问道。 “送去京城,让裴延救她?”杨卯翻了个白眼,低声在他王智的耳边交代了几句,王智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一定办妥当。” 杨卯不敢现在离开县衙,怕被外面的百姓打,只得让王智安排了房间,他去休息等晚上人散了再悄悄离开。 王智交代了秦三。 秦三从后门出去安排事情。 宁宴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外面守着她的人已经换了一批。 她有点饿,但想来也知道,这里不会有人给他们吃喝的,只要饿不死就行。 她现在就想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干什么。 主要,她摸不清杨卯和王智的心到底有多大,是不翻杨四平的案子,杀了她截止,还是想将矛盾延伸铺展到裴延身上。 如果杨卯想将邱大人的死,往裴延身上引,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应该就是针对城外驻扎的兵了。 不过,他们要怎么做呢?biqμgètν 夜色渐深,守着他们的捕快居然撤走了。 宁宴正觉得奇怪,忽然牢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高七尺,手握长刀的蒙着面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走路,足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握刀的姿势也很标准,一看就是个经常打架杀人的人。 这一瞬间,宁宴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杀了杨四平全家,却嫁祸给沈思行的杀手。 这个身高体态,和沈思行确实非常的相似。 “老大,这什么人?”余道林说着话,手已经将里衣里夹着的薄刀片取了出来,捏在手里,宁宴道,“杨四平灭门案的杀手。” 真正买凶杀人者,应该是杨骁。 对方一步步走近,一刀劈开了锁。 “老大,小心!” 对方没有说一句话,劈刀就朝宁宴砍来。 这厢,军营中忽然有人小跑着去回禀马四,“副总兵,城内有人传,宁镖头受了重伤。” 马四和沈思行对视一眼,冷声问道:“怎么受得伤,县衙的人用刑了?” 来人摇头,“是一个杀手,据说是杨四平的侄儿杨骁派去的。” 沈思行一怔,接着话道:“意思是,杨骁记恨宁镖头重查杨四平灭门案,所以派杀手去牢中杀宁镖头灭口?” “是的。不过宁镖头现在没死,但却是重伤,具体伤成什么样子还不清楚,估计不轻。” 马四很焦躁。 “他们肯定不会给宁镖头找大夫的,重伤不治岂不是死定了!” 沈思行也觉得会,但他更奇怪,“那个杀手难道长了翅膀会飞不成,牢房重重防守,他是怎么进去的?” 不言而喻,是有人放进去。 这边,城中也不知道怎么传开了,杨骁买凶杀宁宴,原因就是宁宴重查杨四平灭门案。 百姓们也不睡觉,又冲上了街,去堵县衙的大门,要求放了宁宴,正打算离开的杨卯又被堵在了县衙。 几日后的京城,裴延正从宫中出来。 他压着右眼皮,和十文道:“找个大夫问问,右眼皮一直跳有什么办法解决。” 十文道:“是不是朝堂的事闹的?” 从裴延回京到今天,八天了,朝堂里不知抽什么风,每天都有人找茬弹劾他。 也不知道哪里道听途说他在子宁县胡乱杀人的事,无凭无据就上奏。 甚至有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翻了出来。 “应该不是。”裴延直觉和朝堂的事没关系。 正在这时,九文迎面骑马过来,老远翻身下马,喊道:“爷,子宁那边出事了。” “说!”裴延脸色一沉。 他第一反应就是宁宴被人欺负人了。 “是宁镖头,她、她……”九文吞咽口水,裴延急得想踹他,十文骂道,“你说啊,宁镖头怎么了。” 九文拿着信出来,吼道:“宁镖头带着全县的百姓还有两百个矿工,将连同杨卯和王智在内的所有人都控制了,占领了子宁县县衙。” 裴延嘴角抽了抽,他就不该担心她。 “所以宁镖头没事,是她让别人有事了?”十文松了口气。 九文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 “胆子真肥,本事通天了。”裴延忍着笑,咕哝道,“带着百姓搞暴乱,她是嫌脑袋重压着累了。” 十文和九文对视一眼,九文小声道:“宁镖头也太猛了。” “你才知道?”十文无语。 就是,这事儿不知道怎么收尾,他们也没处理过这种事。 第118章 朝堂上的争执 但十文想多了,宁宴从拿下子宁县县衙开始,就没将裴延算在内。 她做事从来如此,谋划时只算自己能做到的,决不会将别人的能力,算进自己的能力里。 毕竟,除了自己外,其他人都是外人,都有可能出“意外”。 此刻,宁宴在县衙喝茶,其他人嘴上都急得起火泡,就她和沈思行气定神闲。 “你胆子不小啊。”宁宴对沈思行很欣赏,“就不怕砍头?” 沈思行喝着茶,睨了她一眼,“宁镖头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可慌的? 更何况,没有你重查案件,今秋我肯定要被斩首,现在若因这件事死了,也顶多是按计划行事。” 宁宴挑眉,余道林将一嘴的茶喷出来,冲着沈思行竖起个大拇指,“豁达。” “阿宴,杨卯要见你。”柳占进来道,宁宴放下茶盅去见杨卯,皮笑肉不笑,“杨大人有何吩咐?” 要骂的话,前几天杨卯都骂完了,威胁也用过了,但宁宴油盐不进。 他悔不当初。千算万算,以为事情万无一失,还能在自己主子面前立大功。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宁宴居然有能力有胆子来这一手。 打得他措手不及,胆裂心悸。 “本官和你谈个交易如何?”杨卯看着宁宴,“你只要放了本官,子宁县一切如常,你闹事暴动本官也帮你压下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想找王智和秦三一行人报仇,我也帮你。让你手不见血干干净净地解气。” 宁宴白了他一眼,一句话没回他,拂袖就走了。 “宁宴!”杨卯气得眉毛胡子都在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不同意将来就只有死。” 宁宴压根没理他,路过隔壁房时,看到里面捆着的秦三和乔路等人,乔路缩了缩肩膀,不敢看她。 宁宴径直去了前衙。 秦三等人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输了,这已经是事实了。 就算杨卯和王智不死,宁宴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前天晚上到底回事?”秦三问乔路,“不是说那个杀手武功高强的吗?” 进了牢中,居然连个女人都杀不了。 “她早就解开了脚链。” 宁宴和杀手纠缠时,余道林也打开了隔壁的锁过来帮忙了。 这件事错就错在他们对杨四平派来的杀手太相信了,没想到那狗东西杀普通人能得很,可实际上武功很一般。 后面宁宴趁着防守空档逃了出来,他们知道事情不妙,紧跟着去追。 可是全城的百姓都护着她,他们明明看到宁宴进了这个巷子,那些百姓却偏说没有,还成群结队地堵住巷口,耽误了他们的时间,让宁宴逃之夭夭。 杨卯说宁宴下一步肯定会去军营带兵进城,这正合他的意,因为这样裴延造反之罪也坐实了。 可没有想到,宁宴没有带兵,而是和沈思行一起,带着两百名矿工杀了进来。 如果只是两百名矿工也就罢了,但那些百姓也跟着凑热闹。 人一多,衙门被挤得水泄不通,别说杀人,就是转个身都不行。 他们不得不束手就擒。 “一步错,步步错!”秦三咬牙切齿地道。 宁宴不让马四进城插手这件事,所以县衙内,只有她和沈思行坐镇。ъitv “你觉得圣上会同意你去京城?”沈思行问宁宴,宁宴正低头翻看王智存着的京城邸报,间隙回沈思行的话,“先前没有把握,现在有了。” 她将厚厚的一沓子邸报给沈思行,“你看看,很有意思。” 邸报是朝廷出的,每一位京官都有,每一期的内容都不一样,涉及的事情虽都是点到为止,但却很庞杂。 只要细细看,细细琢磨,就能知道朝廷很多的事。 “有意思?”沈思行也坐下来,在宁宴对面,用右手勉强翻着,看得很认真。 宁宴观察他的右臂,沈思行头也不抬地道:“没有全废。” 宁宴没说话。 “阿宴。”宋长明和金树从外地赶了回来,急匆匆进了衙门,“你……”真的抢占了县衙? 他在路上就听到传闻了,本以为是以讹传讹,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真的。 宁宴行事,他越了解越惊骇。 怎么有人胆子这么大的。 “你快回去,免得将来我担不了责,连你一起问罪。”宁宴提醒他,宋长明摇头,“我是你未婚夫,不管我走不走,都脱不了干系的。” 沈思行一口茶喷了出来,暧昧地看向宁宴。 “有毛病。”宁宴白了沈思行一眼,又和宋长明道,“别提婚事了,最近忙得很,等此事了结你我将婚事退了。” 宋长明脸色微微一变。 “先不说此事,”宁宴实在没空纠结这件小事,“我记得你写字很好看,你来写上书的奏折。” “我、我写?”宋长明见她不提,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他这段时间考虑清楚了,不退婚了。 宁宴的魄力和能力,娶她是他宋长明高攀了。 宁宴颔首,“我们都是大老粗,就你读书多。” 沈思行讪讪然摸了摸鼻子,余道林低头喝茶,金树就更不提了,就认识几个字。 宁宴自己倒是可以,她的字也还行,可奏折这种东西太正式了,她觉得她的字和别人一比,就成了拿不出手的羞耻了。 “行,先写一份草稿,再誊抄。”宋长明也没有推脱。 几个人商讨着奏折内容,写好直接送去了京城。 隔一日早朝时,信送到京城。 而此刻,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宁宴是女土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现在头铁了狂起来了,竟想要造反。 有人说宁宴是女侠,惩奸除恶为百姓出头,是个好人。 但流言最多,传得最广的,是宁宴是裴延的女人。 裴延回京,她不知是仗着裴延的势,在子宁县做土皇帝,还是得裴延授意,帮他试探造反。 大家就喜欢听家国恩仇裹着小情小爱的故事。 早朝上,圣上打了个哈欠,他年岁大了,最近又得了个美人,缠绵一夜,早起后太困顿了,精神不支。 但朝臣们却为了子宁县的事,兴致高昂地争得面红脖子粗。 “圣上,这样的土匪留不得,只有就地格杀才能平复民怨。”一位官员道。 “呵!平复什么民怨?她占子宁县就是百姓帮她的。杀了她才是真的激起民怨。”另一位官员回呛道。 “她杀了邱大人怎么说?总要给个说法,否则天下人还以为朝廷命官,想杀就能杀的。” “邱大人为什么被杀,蔡大人你也不知道?说话做事要讲公道,一味想着打杀,这件事只会越闹越乱。” “对对,只有从根源上了解清楚,公正地解决问题,才能真正平复子宁县的暴乱。” 你一言我一句,圣上听得脑子嗡嗡响。 其他人依旧在吵,裴延负手站在最前面,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就在这时,圣上贴身的总管事拿着一封奏折,走到圣上边上,小声说了几句话。 “哦?”圣上精神一震,“拿来朕看看。” 他看了一遍,越看神色越是愉悦,尔后将奏折递还给总管事,“你读,让各位爱卿一起听听。” 第119章 送她去京城 内廷总管事将宁宴呈交上来的奏折读了一遍。 裴延忍着笑,余光留意着其他人的表情,就见满朝堂几十张脸,各式各样的神色,精彩纷呈。 宁宴,宁宴! “真行。”裴延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心里的乐却止不住。 宁宴奏折里的意思,阐明了三点,第一,她是迫于无奈,不得不为之。第二,邱大人的死有蹊跷,都说民不和官斗,她是真没办法。 这第二点,还是在延续第一点,强调她的无辜。 至于第三点,请求圣上公平公正地对待这件事,她愿意到京城来,和杨卯、王智对峙。到时候杀谁放谁,全凭圣上做主。 她绝对服从。 奏折末尾,她还拍了一通马屁,赞美圣上英明神武,她虽远在子宁县,却成日听到百姓称颂圣上功绩。 子宁县一片祥和安宁,都是圣上的庇佑。 前面两点不提,这第三点写得很有技巧,既表达了她的诉求,捧了圣上,竟还顺带捧了裴延并将他摘出去了。 毕竟子宁县太平安宁,就是裴延的功劳。 所以,圣上很满意。 不过,这封奏折要是换成男人写的,圣上的兴致也不会这么高,有趣就有趣在,这是年轻女子写的,人都有猎奇新鲜的心理,裴延忽然觉得,圣上会同意宁宴来京。 这应该也在宁宴的算计中。 他真是白担心她了,但转念一想,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某些人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向他求救。 想到这里,他的高兴烟消云散,脸又垮下去了。 “裴将军,你说呢?”忽然,站在他对面的一位老臣,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听说裴将军和这位宁镖头熟悉得很,您说应不应该让她来京?” 老而不死是为贼!裴延明晃晃冲着老臣白了一眼,说话时也不看对方,冲着圣上道:“臣觉得,内情如何,还是要亲自问一问比较好。” 这是觉得宁宴来京合适。 “可她这种土匪,谁知道她按的什么心,又有什么目的,若是对圣上不利,这个后果谁都担待不起。” 老臣话落,他的对面立刻有人哈哈大笑,“刘阁老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她一个女子,就算三头六臂又如何?还能对圣上不利!” 刘阁老胡子气得直抖。 “那就让他来。”圣上打了哈欠,最近各地还挺太平,他也想看看热闹,更何况还是个女子的热闹,“这事儿裴爱卿去办,让她速来京城。” 裴延应是。 圣上走了十多步,忽然回头问裴延,“这女子容貌如何?” 他觉得,但凡这类女子都是生得虎背熊腰,貌若男子的,如果是这样的俗人,他又不太想见了。 裴延被问得一愣,眼前就浮现出宁宴的容貌来。秀眉杏眼薄唇樱粉,杨柳细腰不盈一握,但……只要她开口说话,你就会有种割裂感。 就觉得,脾气性格和她外貌不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觉得宁宴就是个小骗子,用外貌骗人,用性格笼络人,和她交往总有一样能让你欣赏。 “回圣上,”裴延淡淡地道,“不丑。” 不丑就行,圣上抚了抚袖子叮嘱裴延事情办得利索些,便就走了。 裴延应是。 朝堂上,人人表情各异,圣上风流多情大家都知道,也不好说他什么。 裴延咂了咂嘴,去衙门给宁宴写了信,进宫盖了玺印,给宁宴送去了。 三日后,宁宴开始准备去京城的事情。 “多准备几辆囚车,”宁宴正收拾要用的卷宗,足足放了一箱子,宋长明问他,“准备几辆?” 宁宴顿了顿,“二十辆。” 宋长明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你的意思是,要将杨卯等人都关囚车里?” “不然呢?”宁宴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犯人就得坐囚车。” 宋长明又开了眼界,他提醒宁宴,“你不是官员,他们才是。” “他们现在不是官,是犯人。”宁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办大事者,气势得足!” 他们升斗小民,无名无位,进京城如果不造势,她搞不好真要把脑袋留京城。 所以,她要闹,闹得越大越好,事情越大她的脑袋越能保得住。 “好,好!”宋长明听她的,连夜去打点囚车的事,忙的时候想到宁宴说话的样子,又忍不住笑。 真的涨见识。 不但他涨见识,杨卯和王智被押进四面镂空的囚车里时,也是瞠目结舌。 “宁宴!”杨卯气疯了,脸色煞白耳朵通红,“你居然让本官坐囚车,你好大的胆子,太放肆了。” 宁宴背着手停在他面前,敷衍地安抚他,“马车不够,委屈大人了。” 杨卯还要说话,宁宴又指了指后面,“大人您一个人一辆车,这已经是优待了。您看后面,四五个人挤一辆的,还有徒步走的。大人要不把车让出来,跟着走?” “混账!混账!”杨卯吼道。 “启程!”宁宴打了口哨,翻身上马,余道林和沈思行等人跟在后面,两百个矿工护送他们。 这一路,马嘶车响人声鼎沸极其热闹。 子宁县的百姓送宁宴到门口,慈安堂的孩子们更是列队送她,和宁宴含泪告别。 “等我回来,给你们带京城美食吃。” 孩子们虽想吃美食,可更担心宁宴一去不能回,哭着喊她早点回来。 “知道了,都乖点。”她说着,又冲着身后的百姓道,“大家都乖点,别惹事生事,给咱们子宁县丢脸。” 百姓们都让她放心。 姨妈和姨父哭着叮嘱柳叶照顾好宁宴和向晴,柳叶背着个大包袱钻马车里,“你们就放心,我什么都知道。” 秦尚武来得迟了,他将一把匕首交给柳叶,“转交给宁镖头,作防身用。” 柳叶笑着道谢。 近三百人,从头到尾如长龙似的,声势很浩大,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行路慢。 慢慢走,路上走了八日,在二月二十二早晨,才到达京城外。 第120章 外乡来的女土匪 “你们看,那是什么?” 城楼上,守城的兵错愕地指着城下。 不少人往那边看去,先还以为是那支兵来攻京城,可这样想人少了点,等再细看,这才发现了囚车。 “莫不是哪个县押死刑犯来京?”有人问道。 “我想起来了,是子宁县?子宁县的那个女土匪应该这两天到京城了。” “可是,怎么这么多囚车,有这么多人吗?” 他们正讨论着,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城门口,办了手续,车队浩浩荡荡进了城。 一进城,城内就引起了轰动,几乎是万人空巷的地步。街道两侧,全是好奇张望的百姓。 有人指着最前面的车,低声道:“这、这人是不是杨大人?” 杨卯以前做过京官,他们认识。 “还真是。” “他怎么坐囚车里?”大家错愕不已,他们以为是杨卯押送宁宴,没有想到,是宁宴押送杨卯。 彻底反了。 “那个女土匪是不是在后面的车里?” “那是不是?”这时,大家看到远处行近一位骑马的女子,女子高坐马背上,穿着一身浅蓝的镖局长袍,高束着头发,气质沉稳磊落。 这就是女土匪吗? 容貌和他们想象中五大三粗的土匪样子,完全不一样。 “这位女土匪真有胆识啊,居然将朝廷官员关在囚车里。就是不知道内情到底怎么样,她能不能打赢官司。” “不容易。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人暴乱,将县衙抢占了。这罪名可大可小,总之,死罪是逃不了的。” 宁宴一路过去,打量着繁华的京城,耳边听着大家对她的议论和未来的猜测,忍不住和沈思行道, “不愧是京城百姓,懂得就是多。” 沈思行似笑非笑,“你的关注点又歪了。” 马上就要打官司了,他们都着急,只有她一直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这到底是京城,宁宴再有本事,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甚至可能没有办法,按照律法行事。 在无数人注视中,车队顺道停在大理寺门外。 杨卯从被人认出来时,就以袖掩面不让别人认出来,王智更是一直没露面缩着头。 邱大人的家人赶了过来,乱糟糟哭得震天动地,又恶狠狠地瞪着宁宴,恨不能立刻将她五马分尸,吃肉喝血。 宁宴不和不相干的人磨嘴皮子,和大理寺接驳的人办了手续,她就带着人在棋盘街上等圣上传唤。 “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快散衙了,如果圣上愿意接见我们,那应该要等到明天,如果圣上不接见,此事大概了会交给大理寺查办。”余道林和宁宴解释,“就是不知道,他们今晚有没有给我们安排落脚处。” “会见我们。”宁宴打量着大理寺的挺阔威严的门头,脑海中无数虚渺的想象,终于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原来大理寺是这样的。 她从邸报中了解到,现任大理寺卿姓徐,是一位对查案很有经验的官员,他连任此官职已经足四任十二年。 胡思乱想中,一位穿着公职人长褂的男人,小跑着到她前面。 “哪位是宁宴?” “在下是。” 传话的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身后见不到头的队伍,眉头蹙了蹙,“你在此稍等,我去回禀圣上。” 宁宴道谢。她明白,这是涉案的人太多了,圣上如果要听她解释,那肯定要传唤证人,那么进宫就不合适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正当大家在猜圣上要如何处理的时候,大理寺卿徐栋从门内走了出来,也是问了谁是宁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依旧是面露惊讶。 “随本官来。”徐栋看到了杨卯,他和杨卯是同科,不熟但认识。 杨卯冲着徐栋,无声地抱拳打招呼,笑容十分无辜苦涩。 “徐大人,”宁宴问道,“进多少人?” 徐栋一愣,看了看长长的队伍,沉思了一下,“你陈述案情的时候,用到谁就再请。” 宁宴应是。 稍后,宁宴和杨卯以及王智被带进了大理寺。 徐栋做主审,堂内只有书记官和几个差官,宁宴还奇怪,这样审的话是不是太敷衍了些。 但徐栋不着急,一直翻看着卷宗,宁宴也将提着带来的卷宗放在地上。 如此沉默了一刻钟后,忽然后衙陆续有官员走了出来,她不认识人但认识各位官员身上穿的官服,也能辨出品阶来。biqμgètν 从一二品到五六品都有。 文官武官也能区分,他们甚至还分开对面而立。 宁宴正琢磨,忽然后衙走出来一人,两人目光一对上,宁宴顿了顿,裴延冲着她挑了挑眉,坐在武官的最前面。 宁宴看这阵仗,猜测圣上可能在隔壁听审。 果然,一位内廷内侍打扮的人站在门边,和徐栋点了点头。 通阔威严的大理寺衙堂上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落在宁宴身上,打量着她,但不同于地方的官员,喜怒放在脸上,这些人只是看着,根本猜不出在想什么。 这些人中,除了容貌比较出挑裴延外,另有一位坐在文官前列,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眉眼深邃,容貌很俊朗,周身气质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宁宴心头转了转,圣上生养了七个儿子,但除了一头一尾的太子和七皇子瑞王外,其他都封王去了封地。 看这年纪,应该是瑞王了。 “开始。”徐栋拍了惊堂木,但他先问的却不是宁宴,而是杨卯和王智。 “杨大人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宁宴挑了挑眉,静待杨卯说话。 “徐大人,各位大人,”杨卯冲着在场的人行了礼,眼睛瞬时就红了,“事发前一日,下官知道邱大人要到子宁县,便想提前去子宁县,问一问王大人子宁县的事,毕竟在那之前,子宁县一直闹腾个不停,事情不断。” 他说着,很直白地看了一眼宁宴,满眼都是控诉。 “岂料,就遇到了邱大人被害的事,下官更不能离开了。可事情还没办妥,就被宁宴带着人捆着关了起来。” “还将下官当犯人一般,押在囚车里,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无颜做人,恨不能一死。” 他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第121章 别太口无遮拦 杨卯十分无辜。 说的东西也都是皮毛,半点内核都没有沾。 宁宴估计他想将王智推出来和她面对面,而他杨卯不过是个无辜被卷进来的路人。 果然,徐栋问他,“那事情原委,你不清楚?” “回大人的话,一开始确实不清楚,但这些日子下官已经明白了。”他指了指宁宴,“实在是地头蛇难缠,地方官员一心想为圣上效力,也不得不看他们这些人的脸色。” 这话就很重了,他们想为圣上效力,却还得看地头蛇的脸色,这不就是说,地头蛇比圣上还有威力? 简单一句话,立刻将宁宴的形象说明了,将她推到了圣上的对立面。 后面她如果再解释,听者难免会有她是盲流她在狡辩先入为主的印象。 果然,在场的各位官员,看她的面色已有愤怒。 谁都外放过,可能很多人还真的在地方做官时,被当地的地头蛇挟制,所以说起这件事,他们能共情。 “嗯。”徐栋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去问王智,“王大人,你来说说事情原委。” 王智更惨,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将披散的头发撩上去,露出行路途中打瞌睡磕破的额头,哽咽地道: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叫沈思行死刑犯被劫狱说起……” 他虽哽咽悲苦,但口若悬河思路很清晰,“……案子重查了,我们也认了,这正要重查呢,岂料他们冲去将邱大人杀了。” “邱大人一死,事情就闹得大了。下官立刻让人将她和他的同伴抓起来。” “却不曾想,先前她重查案子的死者侄儿,怒她办事不妥,怀恨在心半夜摸入牢房刺杀她。” “她就以为是我们要杀她。”王智哭着道,“她乘势越狱,又立刻带沈思行杀进了衙门,伤了我们十几个人,将我们所有人都关押了起来。” 王智磕头,痛呼道:“请徐大人,各位大人给我们做主。下官虽官小位卑,可到底是天子门生,宁宴如此做,就是对朝廷对圣上的不敬。” “实在可恨可恶该杀。” 王智义愤填膺,还透着股大义凛然。 说完后,满堂的官员脸色更难看了。 觉得宁宴这种女子,确实可恨可恶。 徐栋微微颔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宁宴,问道:“你上呈的奏折,也说自己无辜,但刚才听两位大人所言,完全看不出你哪里无辜。” “不过,圣上英明仁慈,给你一次机会解释,你且道来。” 宁宴正要颔首,徐栋又警告她,“但本官要提醒你,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子宁县的县衙,你若不守规矩,粗莽无礼,本官定会新罪旧罪一起罚你。” 他话刚说完,裴延打了个喷嚏,大家奇怪地看向裴延。 “空气污浊。”宁宴搓了搓鼻子,示意差役,“开个半扇门,透透气。” 差役应是。 徐栋被暗讽了,也不敢回嘴,只能等裴延说完,他才示意宁宴解释。 “那我就说了。”宁宴左右抱拳施礼,尔后道,“方才王大人说,事情起因是一桩灭门案,那我就从此案说起。” 她将案件起因、查案的过程以及结论都说了一遍,“王大人也说,他承认我重查是对的,我的委托人是无辜的。”她一顿问王智,“王大人,可是如此?” 王智占着在大理寺,哼了一声,“你这种人,谁知你有没有从中伪造证据。” 呵!这是连杨四平灭门案也推翻了,不承认了。 “王大人你要这么说,那辛苦各位大人,多听一场审案了。”她幸好未雨绸缪,将杨骁以及杨四平灭门案的卷宗都带来了,“耽误大家时间,这事儿不能怪我,主要是王大人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责任。” 不然,她在这个环节上就要和王智开始扯皮了。 扯皮案子,没什么意思,又不是讼师打官司。 王智脑子嗡嗡响。 “我要传本案嫌疑人沈思行和杨骁。”宁宴和徐栋道,“请大人应允。” 徐栋颔首,让人去带两个人上堂。 少顷,沈思行和杨骁被带上了公堂,宁宴给在座介绍了两个人,并先推翻沈思行的嫌疑,她拿出卷宗,一一列举推演。 众人听着听着,神色间也多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认真。 “以上,就是沈思行和这个案子的全部关系和嫌疑点。”宁宴抱拳道,“还请各位大人明辨。” 徐栋没说话,其他人也没开口,衙堂内沉默着。 宁宴知道这就是对她的偏见,这些人以最大的限度,去袒护在职的官员。 “我觉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裴延一脸地欣赏,“你继续说,各位大人不开口,兴许是没听懂,人年纪大了脑子反应也会慢些。” 在场的各位官员的面色“姹紫嫣红”的,十分精彩。 不知是不是因为圣上在听,没有人反驳裴延,衙堂内又安静下来。 “那我继续。”宁宴顿了顿道,“本来,我是沈思行委托人,只要推翻他的嫌疑,我的事也就结束了,剩下的案子重查,查获凶手,就是衙门的事了。” “但刚才王大人说我可能做伪证,我就暂时理解为,他偷懒或者不想担查错案件的责任,而说的话罢。” 王智回道:“你胡说八道!” “够了啊,王大人。别像回了自己家一样,说话口无遮拦。收敛点,待会儿脸没那么疼。” 王智咬碎了一口牙。 “关于这个案子的凶手,又要耽误各位大人一些时间了。”宁宴忽然看向杨骁,“杨公子,你是直接招,还是让我来说?” 杨骁怒道,“你为了替沈思行脱罪,你血口喷人。” 宁宴轻笑,道:“你请的杀手,人就在外面,他对自己做的事供认不讳,直到现在你还狡辩?” “那也是你陷害我的。”杨骁道,“而且,你也没有证据。” 杨骁很得意,杀手的话就能信了吗? 杀手都没有证据证明买凶的人是他。 这件事他就是办得干净利落,他不信宁宴能查出什么一二三来。 第122章 给他人做嫁衣 宁宴又将杀手喊进来问话。 杀手在当晚杀她的时候,就被他和余道林联手打成了重伤。 现在他伤还没有痊愈,行动不是很利索。 杀手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还没问他就全招了,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其中细节基本和宁宴当初推演的没什么大的出入。 “所以,你能知道杨家每个人住在哪个房间,是杨四平告诉你的?” 杀手应是,“他给我画了在图纸。” 宁宴微微颔首,忽然问道:“当晚,你在正院前啥了卢氏的儿子后,就接着重伤了卢氏,还是杀了杨四平全家后,出来再碰见她的。” 杀手想了想,回道:“是我杀了杨四平全家后,到外院碰见了她。” 宁宴挑了挑眉,“可她说,她听到外院的动静,赶到正院时,正好看到你在杀她儿子。” “哦。我出来后发现他没死又补了一刀,被她看到了。” 原来如此! 她一直奇怪卢氏的证词,觉得有问题,现在听杀手这样解释后,逻辑就通顺了。 “那么,杨骁买凶让你杀杨四平全家,一共给了你多少钱,怎么给的,是银子还是银票?” 杀手看了一眼杨骁,杨骁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 杀手道:“是在罗记茶馆里给我的,第一次给我三百两定金,事成后,他又给了我剩下的两百两。” “都是银子,我们这行不收银票。” 宁宴点了点头,又问他:“你可有证据?” 杀手摇了摇头,“没有。留下证据是大忌。” 杨骁勾了勾嘴角,很得意。 衙堂内,其他人听着,也不由好奇,宁宴要怎么给杨骁定罪。 大家都做过堂官,审案办案的流程每个人都是熟悉的。这种买凶杀人,如果买凶者拒不认罪,又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刑。 打到他认罪,不多做废话。 可现在这情况,他们坐在这里的重点不是为了杨四平的案子,所以宁宴要怎么迅速定罪,将这一篇翻过去,接着说下面的事呢? 大家想着,神色各异。 裴延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块饼子出来,一边喝茶一边吃。 大家都看着他,表情很古怪。 “早饭没吃,饿了。”裴延吃着,冲着大家伙儿笑笑,“带的不多,就不分享了。” 满堂官员一脸的无语。 宁宴余光瞥了一眼裴延,这个人,回京城后越发不像个人了。 一脸的纨绔样。 “杨骁,”宁宴走到杨骁面前,挑眉道,“你买凶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想套我的话,不可能!杨骁没有开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冲着杨四平的财产呗。”宁宴说第一条,“如果普通寻仇,杀他一人就好了,何故杀他两个儿子呢?所以,当我知道他遭到灭门后,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而大周有规定,杨四平这种情况,他的财产要有衙门代管一年,等案件尘埃落定,侄儿才能继承他的财产。” 杨骁不屑,“这是律法规定,和我买凶没有直接关系。” 宁宴扑哧一笑,告诉他,“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不幸的消息。” 杨骁一愣。 “杨四平还有一个儿子。”宁宴道,“他养的外室生的,现在刚一岁两个月。” 杨骁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不可能!” “给你看看。”她拿出个长命锁给他看,“在他的书房找到的,我当时奇怪,他两个儿子里,都没有州这个字,甚至他朋友的孩子中,都没有这个字的名字。” “那么这个锁他要送给谁?没想到我一查,收获这么大。” “你、你有什么证据?”杨骁怒道。 “当然有。”宁宴拿出一封文书,“这是朝县衙门登记的户口。” 杨骁可能惧内,没有让外室生的儿子在子宁县登记户籍,而是去的朝县,白纸黑字而盖着章,有杨四平的签名和手印,没什么可怀疑的。 杨骁拿着文书,目眦欲裂,冲着宁宴吼道:“你放屁,你做假的,不可能!” 他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事,却为他人做嫁衣? 他不甘心。 杨骁竭力忍耐着情绪,不想中了宁宴的圈套,让自己乱了方寸。 宁宴观察着他,又适时递了一份卷宗给他,“这是打更人的证词,你再看看。” 杨骁的眼睛逐渐猩红起来,宁宴见他不接,便自己给大家读起来,“是杨骁给我十两银子,让我这天夜里走这条路,然后告诉所有人,我看到了沈思行。”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沈思行。” 宁宴说着,还将打更人退回来的十两银子给杨骁。 杨骁紧紧攥着拳头。 “还有,”宁宴弯腰去她拖进来的巨大的布袋中,翻找东西,就在这时,杨四平的情绪绷不住了,他吼道,“你住口,闭嘴,闭嘴!” 杨四平还有一个儿子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几乎是致命的。 他等着这笔钱,去还债,去重新开始。 因为有这笔钱担保,他已经在外面借了很多外债,如果现在他拿不到这些钱,那他回子宁县,等待他的结果,一定是死。 不,比死还惨。 “肃静!”徐栋喝道。 “我闭嘴不闭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宁宴翻呀翻,“哎呀,找到了。” 她从袋子里拿了一沓子银票出来,“两万两,你借的利钱,然后贿赂给了秦三。” 这钱是当晚从秦三身上搜到。 “这好像不能说明什么,”她又继续找,又翻了个东西出来,“这是从你家里找到的。” 杨骁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变了。 宁宴手里拿的是一份杨骁给债主写得保证书。前年的年底,他外债欠了三十六万两,在还不起的情况下,他给对方写了一份保证书。 不但许了高利息,内容还直接提到,他会在后年拿到叔叔的遗产。 “宁宴!”杨骁没有想到,宁宴还去他家搜了,“我杀了你。” 他忽然扑向宁宴,衙堂内发出一阵惊嘘声,裴延正要动,但更近的沈思行已经出手了。 裴延深看了一眼沈思行。 宁宴拍了拍胸口,看也不看疯狗一样的杨骁,接着道:“徐大人,这样够定案了吗?” “若你所列证据都是真实的,那足可以定案了。” 其实有杀手的供词就差不多了,但宁宴又补充了这么多条,足够足够了。 “好的。”宁宴推开杨骁,问王智,“王大人觉得呢?” 王智满脸通红。 “案子其实并不难,可当初各位却只盯着沈思行。他虽有杀杨四平的动机,可却没有灭他满门的必要。” “所以,只要换个角度去看,杨家灭门后,谁是最大受益者就可以了。” 就算杨骁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关系,他只要肯花钱,他死了都有人给他办后事。 “所以,杨四平灭门案,就算说清楚了。”宁宴接着道,“这足以证明,我没有做伪证,更没有蓄意用本案,来诬陷子宁县衙涉及的所有人。” “是也不是?”宁宴问王智。 王智垂着头没说话。 “那么……”宁宴眯了眯眼睛。 第123章 你们信吗 “那么我就要问问,那天夜里杀手是怎么进到牢中刺杀我的?” 宁宴说着一顿,抚掌道:“想起来了,杨骁贿赂秦三两万两银子,于是整个衙门,上下通气不看守牢房,让杀手杀我。” “我若死了,你们就能将所有罪名都推给我了,一了百了。” 王智张了张嘴想辩解,但宁宴不再给他机会。 “徐大人,各位大人,被人里外联手刺杀,我要不逃那早死了,就没有机会承蒙浩荡皇恩,站在这里自辩。” 徐栋微微颔首,接着她的话, “你这话虽是有些道理,但另有一事,你坐牢的缘由却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所以你逃狱依旧是触犯了律法。” 徐栋说得当然有道理,宁宴也还挺佩服他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的思路没有跑偏,可见他对案件推理是很敏锐缜密的。 “大人说得没错,所以,我接下来就要回归正题,说邱大人被害的前因后果。” 徐栋微微颔首,正要开口,一侧内侍再次走了出来,在徐栋耳边说了一句。 徐栋应是,问起宁宴,“邱大人遗体可一并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关于遗体,稍后我还另有请求。” 徐栋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邱大人到子宁县来巡视,我们是完全不知道的,直到那天傍晚,邻居家出事,我们才知道。” 宁宴将向东的过往和为人,以及向晴的事说了一遍,“我们找到驿站时,邱大人正躺在床上休息, 一条被子搭在肚子上,全身只穿了一条裹裤,而向晴正睡在穿内侧。” 她说到这里,徐栋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邱大人买了一个良家女?”biqμgètν 邱大人死后,他的同僚同科们,几乎要将他的死歌颂成英雄,用的是遇难牺牲这样的字眼。 现在宁宴一解释,这份冲击力,不但是对徐栋,对在场许多官员都是几近致命。 一直安静的官员们,忽地有人怒着问道:“邱大人素来正派,怎么会做这种事,简直一派胡言。” “这位大人,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至于邱大人是不是正派,我并没有去评价更没有下定论。”宁宴看着那位官员道。 那位官员脸色铁青。 “向晴今年才十七,平时天真善良,她和我朋友余道林也定下来月底的婚期。” “此刻她被人迷晕,糟蹋,作为未婚夫的余道林,自然是怒火冲顶,我想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忍下这份屈辱。” 宁宴顿了顿, “当时,他将邱大人从床上扯下来,光着的邱大人就地一滚,爬向远处喊救命。” “我朋友上去在他的脸上打了一拳,邱大人跌倒在地,但依旧神思清明骂骂咧咧。” “这个时候,王大人带人进来,”宁宴道,“……就在我们安慰向晴,距离邱大人被打了一拳接近一盏茶的时间后,邱大人突然倒地,我去急救却遭到王大人的阻拦。” “然后邱大人便去了。这就是事发的所有的过程和细节。” 一瞬间,衙堂里的官员们开始讨论起来,还有人将御医请来,问他一拳可能致人死亡。 御医当然也不能肯定。 “是有这个可能的,但目前为止,下官还没有见过。” 大家又继续谴责宁宴,“那邱大人还是死在你们手中。” 宁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各位大人抓着邱大人的死说没有问题,那能不能也回头讨论一下,向东是怎么将他的妹子,扛着进驿站的,邱大人又是怎么样在清醒的情况下,糟蹋了一个良家少女的呢?” 四周一静,众人被宁宴噎住了。 “案件只问果,还谈什么酌情谈什么量刑?一律死刑便是了。到那时公堂上,堂官们也不用带什么脑子,什么案子量什么刑法,翻翻律法就行了。” 从来,断案的堂官风格,都是各有各的特点,这才铸就了不同朝代的刑狱特色,许多的清官流传百世。 这些事这些道理,在场的人都懂,且也比她懂。 可此时此刻,官官相护,却无一人提及。 但宁宴不想揪着说下去,于是话锋一转, “不过,邱大人的遗体带回来了,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稍后可以验。如果是我朋友杀的,他应该伏法,如果不是他,那么他也不该背这个锅。” 徐栋没说话,就在这时,隔间内的人开口了, “既如此,你就一件一件掰开说,朕听着。” 宁宴忙冲着那边行礼应是, “先说向东卖向晴的事。没有人引荐,指路,向东是没有办法,将妹妹送去驿站的。换个角度,邱大人就算想要美人在怀,他的选择也非常多,为什么偏偏是我朋友?” 她的反问,这次没有人呛她了,毕竟圣上说话了。 “大人,请传向东上来说话。” 徐栋让人将向东带上来,向东一五一十招了,那天是个叫杨哥的人,告诉他的。 也是杨哥引路的。 徐栋又将杨哥传上来,杨哥上来就吓尿了,不等问他就道:“是衙门的乔路乔捕快,他给小人一千两,让小人引着向东,将他妹子送去驿站的。” “所以,是县衙的人出钱办事,拿良家女子贿赂邱大人?” 杨哥点头应是。 “王大人知道吗?”宁宴问王智。 王智摇头,“不知道。” 宁宴居然又问杨卯,“杨大人知道吗?” “不知道。”杨卯拂袖,恨不得立刻撇开关系。 宁宴反过来问徐栋,“他们说不知道,徐大人,你信吗?” “用女子贿赂堂堂巡抚,居然只是一个小小捕快做的事?”宁宴笑了,“各位大人,信吗?” 第124章 我信 衙堂上,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毕竟只要开口,就总要表个态度。 而这件事的态度,却不好说。 一阵沉默过后,裴延擦了擦手,又喝了口茶,道:“我不信。” 大家都看着他,意外又不意外。 “小小的捕快贿赂巡抚有什么用?难道还想挤走县官?”裴延抚了抚袖口,意味不明地看向杨卯,“这件事结合事件的种种细节,以及某些针对我的谣言,我倒认为,杨大人王大人不但知道,还是主导者。” 杨卯和王智要开口辩解。 裴延略抬手制止了他们,“二位大人好谋算,从一个镖头重查一桩案子,生生扩展延伸到巡抚的死上。我现在很好奇,如果那夜宁宴没有越狱成功,而是死在杀手的手中,那么这件事的发展方向会是什么?” 杨卯逮着机会,赶紧插嘴道:“这些事都是突发的,邱大人的是突发意外,杨骁买凶杀人也是突发,怎么到了裴将军口中,就成了我们蓄谋了呢?” 王智也跟着附和,“是啊,我们着实没必要这么做。” 裴延冷笑一声,余光扫了一眼对面的瑞王,漫不经心地道: “你们怎么想的,你们知道我们也知道,不到破便罢了。” 杨卯和王智垂着头,有口也不知道怎么辩驳。 “裴将军,在下以庶民的身份,猜度一番这件事接下来的走向。”宁宴道。 裴延点头,兴致高昂,“你说。” 宁宴含笑道:“假设我在牢中死了,首先,杨四平灭门案,他们不会再重查,依旧维持原判,其次,邱大人的死必定是我们的责任,最后,我杀邱大人的动机自然没什么可查的,可有心人就会顺着我这条线,摸瓜到裴将军的身上。” “事情一旦黏上了裴将军,那就不是子宁县县衙和我这升斗小民之间的斗法了。” “至于谁和谁……小民眼浅,完全琢磨不透,就是觉得事情可能会了不得的大!” 她一脸的懵懂,像是猜糖果在父亲左手还是右手的天真孩子。 裴延不禁失笑。 裴延对面,瑞王换了个坐姿,抱臂看着宁宴,挑了挑眉。 宁宴也有所察觉似的朝瑞王看过去,年轻的面庞清亮的目光,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这张脸确实好看。 她收回了视线,冲着在场所有人抱了抱拳,继续往下说。 “另外,我要提一句,杨大人并非当天到的,而是提前一天到的子宁县。” “杨大人为什么会提前一天?这件事还请主管的大人,问一问。” 她都没有提审秦三和乔路,因为没有必要了。 “那么,本案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宁宴看向徐栋,“邱大人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在下要求验尸。” 徐栋眉头动了动,这事儿他不能决定,不由朝里间看去。ъitv “验。”圣上语气淡淡的,但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还会验尸?” 宁宴抱拳行礼,回道:“是,民女会验尸。” “倒是个能干的女子。你且去验,朕也好奇他的死因,”圣上轻嗤了一声,“莫不是太辛苦了,累着了?呵!” 这话让在场的官员脸色都变了变。 因为圣上在讽刺邱大人,不管邱大人死因是什么,但他接受了别人的贿赂,糟蹋了民间的良家女是事实。 他的臣子,委以他重任他却在外面干这种勾当,太讽刺了。 邱大人的家人原是不同意验尸的,因为有凶手在,父亲死前的事又不光彩,但今天圣上坐镇大理寺,他们也就没的选了。 邱大人的尸体,一路过来宁宴刻意保存着,加上天气寒冷,尸体的状态还不错。 仵作房内,大理寺的两个仵作做陪同,也算监督。 尸体打开,两个仵作都皱了皱眉头。 左边的吴肖今年三十,是右边胡长法的徒弟。胡长法先前在府衙做仵作,十几年前因能力强被借调到大理寺,就一直留在这里。 他带了不少徒弟出来,送去了各地任职,每年也有不少仵作到大理寺来跟着他学习。 胡长法观察了一番尸体,觉得尸体表面看,几乎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脸上有死前造成的伤痕。 他觉得,宁宴恐怕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有把握吗?”余道林在边上帮忙,宁宴摇了摇头,“没有。” 余道林郑重地点了点头,“没事,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 当时他们的关注点都在向晴身上,完全没有看到王智和邱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宁宴检查了一遍尸体外观,并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当时他的死的时候,衣服已经全穿好了?”宁宴问余道林。 她也回忆着,脑海中的画面,倒下去的邱大人,光着脚,裤子已经穿好了,上衣的衣襟微微敞着,扣子没有完全扣好,腰带搭在椅背上。 王智站在他前面,正在帮他整理衣服。 宁宴想了想,决定解剖。 “你要剖尸?”胡长法听到了,忍不住惊愕,“此事你得再回禀一声,这不是小事。” 宁宴点了点头,冲着胡长法抱拳道:“劳驾您帮我问一声,这里的路我们不熟。” “行。”胡长法觉得没必要解剖,可也不好阻止,这毕竟关系到她朋友的性命。 胡长法一走,吴肖挠着下巴上的那颗痣,劝宁宴,“就这外观看,我觉得没必要剖开,我打赌你什么都查不到。” “总要试试。”宁宴非常仔细地继续看尸体表面的皮肤,“不然就只能认罪了。” 吴肖哦了一声,端着凉茶嘬了一口,静观宁宴的动作。 胡长法去而复返,冲着宁宴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 “辛苦。”宁宴道谢,正式开始解剖。 这边,邱大人的儿子听说要解剖,兄弟两个人虎视眈眈地站在门口,盯着宁宴。 第125章 帮你做工作总结 宁宴手法也不算熟,毕竟她做得不多。 但她这次是带着目的解剖的,要比盲目解剖更简单一些。 但是,她打开腹腔后,里面很干净,她的眉头就紧蹙起来。 “你以为死者有内出血?”胡长法问宁宴。 宁宴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坦然地点了点头,“如果凶手提前三到六个时辰,刺伤了死者,这种伤,疼痛感并不明显,但出血点会一直小剂量出血,直至死者失血而亡。” 她还考虑到,死者刚刚和女性进行了房事,此事也会加快出血量,缩短死亡时间。 而且,这种刺伤,在经过三到六个时辰后,皮肤表面的伤痕,很可能已经愈合,不容易查出来。 但现在看,腹腔内非常干净,根本没有她想的情况。 如果不是这个死因,难道真的是脑子里有血栓,被余道林一拳打得脱落,最后回流到心脉,导致了死亡? 宁宴慢慢翻着死者的内脏。 胡长法非常惊讶,“你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一点。你师从何人?” “我师父去世了,小地方的仵作,无名无姓。”宁宴回道。 胡长法看着宁宴,他的表情更认真了几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灵性的年轻人,更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文弱的小姑娘,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他十分欣赏。 宁宴却没有去注意胡长法在想什么,她将所有的猜测都验证了一遍,但最后都证明是错的。 “不行只能开颅。”宁宴擦了擦手,门外,邱大人的两个人儿子一个箭步冲进来,又吓得捂住嘴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指着宁宴威胁道,“你已经剖腹了,如果你敢开颅,就算圣上同意,我们兄弟也不能答应。” “逝者为大,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宁宴看向对方,道:“帮他找到真正的死因,抓到凶手,何尝不是对他的尊重。” 但邱家的两位公子不同意。 宁宴褪了手套,拖着椅子过来,盯着内脏沉默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胡老爹,”门外有个杂役过来,看了一眼宁宴,提醒道,“太久了,什么时候能结束?” 已经快要中午了,圣上要回宫了。 而且这么多人等着,拖得太久确实不妥。 “怎么说?”胡长法催着宁宴,宁宴没有出声,余道林攥着拳头,低声道,“不行就算了。” 邱家两个儿子开始骂骂咧咧,诸如明明知道什么都查不出,还将他父亲的遗体糟践成这样,其心可诛。 前衙来了不少人,站在门外观望,有点人觉得血腥,去一边吐了,有的人受得住,想看宁宴怎么收场。 “就是他们打死的,不想承认罢了。”有人低声道。 大家都跟着附和。 圣上靠在椅子上打了盹儿,醒来的时候宁宴还没回来,也有些不耐烦,“查这么久?” “估摸着不好找死因。”蔡大官低声道,“说是被她朋友一拳打死的,但她不愿意相信,想为朋友开脱。” 这就是硬找,现编了。 圣上微微颔首,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去告诉她,朕再给她一刻钟,如果没有结果,就不必查了。” 蔡大官赶紧又让人去传令。 一刻钟过去得很快,大家都肯定宁宴查不出结果了,杨卯和王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门外杂役跑了进来,回道:“她、她找到死因了,请徐大人去过目。” 众人都是一脸的吃惊。 王智更是猛地抬起头来,眼底的惊恐不可抑制地露了出来。 “本官去看看。”徐栋急匆匆出了衙堂,去了仵作房。 就看到宁宴正站在尸体前面,脸色轻松,徐栋进去问道:“死因是什么?” “是心脏麻痹。”宁宴指着死者被剖开的胸口,并重点指了个位置,“大人来看这里。” 徐栋弯腰去看,居然隐隐看到了一根细针,如牛毛一般,如果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徐栋下意识回头去看胡长法,和他确认真伪。 胡长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是说,凶手将针刺入心里?”徐栋问宁宴。 宁宴颔首。 “那为何你检查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针眼和皮肤伤痕?” 邱大人的皮肤还是很白的,就算一个微小的出血点,也应该能看得到才对。 “是的,先前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在皮肤上找到出血点,”宁宴指了指死者乳尖边上,“刚才忽然想到,便从这里个下手,才发现了这上面有个痕迹。” 徐栋满脸错愕。 “这……”他办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种机巧的杀人手法,“所以,邱大人的死和你朋友无关?” 宁宴点头,“是的,和我朋友无关。” 徐栋喊了宁宴和胡长法等人一起回了衙堂。 他将杀人手法一说,大家都跟着惊呆了,这谁也想不到。 “我朋友从进门到打邱大人,时间极其短,而且他当时怒发冲冠,若要杀邱大人,一定是大开大合的手法。”宁宴解释着,视线落在王智的脸上,“这种手法,只有在死者安静的情况下,细心操作才有把握不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我断定,当日在我朋友到达房间以前,就已经有人给邱大人心口扎入了这根细针。” 宁宴说完,看向王智,“王大人,你说呢?” 王智从进门后就一直紧张着,直到听到宁宴可能查不出死因时,他放松下来,可不等他喘口气,又得知宁宴查到了死因,这短短的时间,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了,等宁宴问他的时候,他便再忍不住。 “你算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审本官?” “滚,滚出去!” 他暴怒,杨卯拉都拉不住,宁宴也忽然抬高了声音,喝道:“我算什么东西?我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然而王大人你呢?” “你当官不为朝廷,不为百姓,只顾自己的一己私利,王大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王智推开杨卯,吼道:“本官堂堂正正清流出身,兢兢业业为官多年,你说我不为朝廷不为百姓,难道本官过去十几年的功绩,是你办的吗?” 王智目眦欲裂,指着宁宴,他无法理解一个女流之辈,凭什么指责他。 他就办错了一个案子而已,这个女人就一直抓着不放。 去问问满朝官员,谁没有办错过案子,他们又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你谈功绩?”宁宴抓起她带来的巨大的布袋,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她随手捡起一本,翻了一页,“问泰十五年,子宁县蝗灾,朝廷拨款三十万两,你用了多少给百姓?” 宁宴将卷宗丢在王智脸上。 “问泰十六年,春种的种子入土就烂了。别县的种子买来什么价格,你的种子什么价格买的?” 她继续砸过去,又捡起一本,“问泰十六年秋,全县因春播种子耽误了时间,导致秋收少了一半,你不敢上书朝廷,所以税粮你分毫不让,那年冬天,子宁县饿死了冻死了多少人?” “这就是你说的功绩,嗯?” 宁宴将其他的卷宗全部踢过去,“拜王大人你所赐,我占着县衙的七天里,开了天眼似的眼界。” “才知道,大周的官是这么好做的,圣上的皇粮,是这么容易吃的!” 她字字句句,铿铿落地,目光缩着王智,逼得蹬蹬后退,噗通跌坐在地上。 宁宴冷笑,目光一抬看向杨卯,“杨大人,你也想听我帮你总结你任职乾潭府知府期间的功绩吗?” 杨卯额头的汗如瀑一般流了下来。 不止是他,便是在场所有的官员,也感同身受般心跳如鼓。 第126章 欣赏她 杨卯脸色煞白,跪坐在地上。 这副样子,简直是不打自招。 宁宴看他这副德行,便就收回了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拔高了声音,道: “草民是升斗小民,为一饭一菜奔波劳累,也和所有百姓一样,觉得谁当县令其实都可以。”她说着一顿,接着道,“你可以没有功绩,你可以碌碌无为,你可以尸位素餐,甚至可以小贪,但……” “但是不能作祸,让本就艰苦的百姓,雪上加霜。” “这样的人,上对不起天地君,下不对黎民百姓,这样的人不配为官更不配为人!” 她话落,拂开袖子收了声。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着实被宁宴震住了,不止一人,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感觉。 此时此刻,内心竟跟着她生出不同的情绪来,有的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刻马革裹尸报效朝廷,有的则心生凄凄,因为心虚。 衙堂上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裴延勾着唇很满意自己眼里看到的画面,十分……痛快。 在他对面,瑞王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他这一声,许多人清醒过来,老脸一红,才惊觉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灌了迷魂汤。biqμgètν 失神失智。 衙堂内有了气息,就在这时,内衙有人走了出来,他一身明黄,五十岁左右,蓄着美髯气度高华,龙章凤姿。 众人立刻起身行礼。 宁宴也忙收回目光,给当今圣上行礼。 圣上扫了扫袖子,示意大家起来,他停在杨卯面前,“朕记得,六年前调任你去乾潭府的时候,是因为看中你善布防。” 杨卯额头点地。 “朕让你戍边,你却背着朕当蛀虫?” “微臣没有,圣上明鉴!”杨卯辩解,圣上冷嗤一声,“你有没有,朕会让人去查,听你一面之词,你怕不是忽悠的朕以为,整个乾潭府的安定,都是来自于你。” 乾潭府安定,和他没关系,而是因为裴延去了。 杨卯如烂泥一样跪在地上。 圣上脚尖朝着王智一转,王智顿时抖若筛糠,他以为圣上要训他,却没有料到,圣上理都没理他。 区区一个县令,圣上根本不认识他。 “宁宴?”圣上看过去,宁宴垂首应是。 “你办得不错,不畏强权有勇有谋。你虽是女子,却一点不比男子差,当真是个奇才。” 宁宴说不敢。 “你有点像朕的皇姐。十几岁的时候,朕还怕杀鸡杀鱼的时候,皇姐就已经上阵杀敌了。” 宁宴顿时对这位公主生出兴趣。 能上阵杀敌的,都是英雄,她自问没这个胆识。 “这样,查杨卯和王智徇私贪污的事,就交给你办。”圣上说着,竟随手解了腰上挂着的玉佩,“这是圣谕,遇着阻挠你的,就地格杀!” 宁宴飞快地和裴延对视了一眼。 这捧得太高了,她要问裴延的意见,毕竟他比她更懂朝廷里的波云诡谲暗流涌动。 她作为女子到底能不能接这个殊荣,按照她的思维当然是可以,可她的思维并不符合当下。 裴延见她看过来,心里顿时轻快起来,冲着她摇了摇头。 这事儿她去办纯粹吃了苦,还不能立功表彰加官进爵,甚至可能还有危险。 没意思。 “圣上,草民才疏学浅又是女子,怕是……”宁宴没说完,圣上却道,“朕就是因为你是女子,才让你去办这件事,如果你是男子,这事儿还真轮不到你。” “朕就是让天下官员知道,不尽责尽职偷奸耍滑,朕有的是有才能的人,替代他们。” 宁宴暗暗咂了咂嘴,她怎么觉得圣上还人挺英明的? 怎么天下人都说他沉迷酒色,不务正业? 宁宴推辞不了,只好接过了玉佩,领了这差事。 “朕等你好消息。”圣上说着,盯着宁宴的脸又细看了看,觉得这小姑娘是又漂亮又机灵,就是年纪小了些,否则…… 算了,女人进了他后宫,就都俗了。 这种特别的还是留在外头好,他偶尔也能看一看不同的风景。 圣上如长辈般,很欣慰地拍了拍宁宴的肩膀,这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交代了徐栋几句,“你协助她,余下的事交给你了。” 本来,查官员贪污舞弊这类案件,都是归都察院审办的。 但现在涉及了一条人命,圣上交给徐栋倒也说得过去。 圣上一走,陪同的各位官员也一并跟着走了,杨卯等人被带了下去。 裴延给宁宴打了眼色,让她在大理寺这等一等,他很快回来。 人走空,徐栋下来和宁宴见了礼,“宁姑娘何时启程回乾潭府?” “啊,我才到,打算……” “不可,”徐栋抬手打断她,“此事夜长梦多,你速速回去才可。” 宁宴回了礼,“多谢大人提点。” 徐栋说得没错,时间耽误得越久,她能找到的线索和证据就会越少。 所以必须快,快过所有报信的,快过所有要销赃的人。 “那迅速找地方休整一下,我们下午就回去。”宁宴交代余道林,沈思行也搭腔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宁宴走出去,外面宋长明和柳叶他们还在等着。 “行,你武功高你说了算。”宁宴和沈思行道。 沈思行嘴角勾了勾,含笑道:“头一次因为武功高被夸奖,感到开心。” 宁宴安排了一通,让宋长明和余道林带着向晴以及柳叶在京城住着,等他们办完事再回京城。 余道林本来不放心,但宁宴身边有金树还有沈思行,他也不该纠结。眼下他还要照顾向晴。 “走,找地方吃饭去。” 宁宴正要走,胡长法追来了,“宁姑娘,稍等。” 宁宴不解地看着他。 “老朽有一个疑问,过去几十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想厚着脸皮请教姑娘。”胡长法道,“姑娘若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宁宴回他礼,“你请说。” 对于专业的人,宁宴总是会多一分认真和敬佩。 “人死后,眼睛会混浊,而据我观察,死后的时间长短,混浊也微有不同,关于这一点姑娘可有高见?” 他问得很小心,一则是怕宁宴不知道,让她尴尬。 二则,怕宁宴知道却不愿意告诉他而犹豫,毕竟这都是他们立身的本事,就算是亲传的弟子,也不一定会合盘教授。 但他完全没想到,宁宴想都没想到就说了。 第127章 多面性 “人死后,三到六个时辰,角膜轻度混浊; 六到十二个时辰,则是中度混浊,此时已不能透视瞳孔;死亡十二到十八个时辰后,角膜则是高度混浊。” 不过,这些程度具体划分,都是靠仵作经验来判断的。 但胡长法却听得眼睛发亮,他的徒弟吴肖则立刻从怀里取了个本子记录。 “另有一项,”宁宴又多说了一句,“眼结膜,口腔黏膜,在死后特定时间内,会脱落自溶。” “夏天三个时辰就有,秋天则要五个时辰,到寒冷的冬天则大约十二时辰。” 胡长法兴奋不已,他也注意到这个了,感觉这些是可以作为推算死亡时间的依据,但可惜这么长时间,他还没得出一个可信的结论。 “多谢,十分感谢宁宴赐教。”胡长法道。 宁宴摆手,示意他不客气。 “待宁姑娘回来,老朽请姑娘吃饭,再畅谈个中机巧。”胡长法行礼,“还请姑娘不要拒绝。” 宁宴笑着应了。 胡长法站在门口,啧啧惊叹,“今儿算是涨见识了。”他说着喊着吴肖,“快去验证一番。” 他手里正好还有尸体,而宁宴解剖的邱大人的尸体他也暂时没舍得让对方家人抬走,强留一天,他要带着吴肖好好研究研究。 “本来以为她装神弄鬼,没想到还真有点本事。”吴肖挠着头道。 “那不是有点本事,这姑娘之才,是大才!” 师徒二人边说边回了仵作房。 宁宴则被裴延拉倒一个小巷中,宁宴睨着他,“案子都查明白了,你还躲躲藏藏干什么,我连累不到你了。” “我是怕你连累我?”裴延白了她一眼。 真是笨死了,他这是怕连累她。 京城里,他仇家多的很,知道他们的关系,保不齐就对她下手了。 “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有,你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居然敢攻县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晓得这是什么罪名。 宁宴知道什么罪名,但她觉得她不会有事。ъitv 今天果然如她所料,圣上都没提半句关于她胆大包天,带人暴乱打衙门的事。 “你今天就回去?”裴延问她。 宁宴颔首。 “将军要一起吗?” “你一来一回,几天就办完事了,我才不跟你一起。”裴延说完,看了一眼巷口的沈思行,“他跟着你?” 宁宴点头。 “他去有什么用。我派人跟着你,他们对衙门的事比这种矿工清楚多了,也能帮你。” 宁宴觉得有道理,就不客气地要了。 “早去早回,京城的事我帮你打点好。” “将军,”宁宴挑眉,“我这次也算立了大功?” 裴延嘴角抽了抽,猜她想说什么。 “我能要个官当当吗?”宁宴问他,“不求多大,是官就行。” 裴延十分嫌弃,“就这么想当官吗?” “不然呢?有官做谁愿意做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宁宴觉得他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裴延摊手,“那你回来找圣上要,我看他挺欣赏你的。你试试,祝你成功!” 宁宴哼了一声,“要你有什么用,一点后门不能走。” 裴延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这种恶毒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走了走了,回见。”宁宴摆了摆手,又想起来什么,“你帮我照顾些大家。” 裴延不想理她。 但等她走了还是认真安排了一行人住他空置的院子里去了,又去宫中和圣上聊长公主的事。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聊长公主,主要是夸赞有才有能力的女子,捎带着捧一捧宁宴。 宁宴快马出城,身后跟着十文和另外两位她不认识的。怼完裴延,她心情很不错。 裴延什么脾气她已经摸透了,和他相处要得寸进尺,脸皮厚,要不然他能将你压脚底,一直羞辱一直翻不了身。 他们走得快,四天后就到了乾潭府,没耽搁直接去府衙查卷宗。 府衙的人本以为杨卯不日就能平安回来,没想到等来的是宁宴,而且来的这么快,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许多卷宗他们还没来得及销毁。 宁宴四个人彻查三天,甚至还找到了一本杨卯的私账,以及装他私人来往信件的木匣。 里面满满的都是信,宁宴一一看过,越看汗越多。 “这些,咱们还是保管着。”宁宴用袖子擦了擦汗,认怂地将东西一股脑丢给十文。 十文哭笑不得,“您为何不查?” 他以为,宁宴会行侠仗义,一并查明白查透了。 “你当我疯还是傻。”宁宴特意不拿东西,空着手,让看到她的人知道,她什么都没拿。 灭口别来找她。 这种案子,适可而止最好。 越往上查,不但查不明白,还很容易把自己查进去。 更何况,她又不是朝廷官员,查完了她没好处。 十文实在太佩服宁宴了,她没进官场,但官场这些门道,她是摸清了。 “回子宁县歇一天。”宁宴打了个哈欠,“太累了。” 十文顿了顿,低声道:“我们还有个人跟着,将东西让他先送回去,确保才能万无一失。” 他们明着三个人跟着宁宴,实际是四个人,连宁宴都不知道。 “还是裴将军考虑周到,你们办。” 宁宴回了子宁县,她一进城,看见她的人都蜂拥而上,问她结果。 听她说完,满街都是欢呼鼓掌声。 “宁镖头勇武!” 宁宴去了一趟镖局,秦尚武看见她,一定要请她吃饭。 镖局中一门二门的人见着她全须全尾的回来,各个神色中难掩嫉妒。 三门最近风头太劲了,彻底压过了他们。 吃饭时她还碰见了张潇,老远看见她,张潇就惊愕地驻足在原地,死死盯着,仿佛要确认,她是死了的鬼魂还是真人。 确认是真人,他脸上极其难看,垂着头沿墙小跑着走了。 宁宴回家去睡了一觉,第二天下午才醒,带上了衣服,又和十文他们折返回京。 “宁姑娘,您真要和圣上要官吗?” “试试,反正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圣上。”宁宴扬眉道,“其实他也可以退而求次之,赏我一万金。” 十文:“……” 第128章 梁国公府 月的京城,夜三间依旧有些凉意。 一顶轿子安静地进了一个大府侧门,停在外院,又有人引着去了书房。 来人朝高坐在上的人行礼。 茶上来,门外守卫又增添了十多个,将书房守得水泄不通。 “杨卯托人来信,他私库中有一本私账,还存着许多各处来往的信件。” 对面的人轻蹙剑眉,“宁宴查完了?” “是。但我们派去的人翻找过他们的行李,发现东西不在他们身上。” “呵!还挺精明,人和东西分开走。”对面的人喝了口茶没再说话,来人担忧地道,“若喧嚷出来,事情肯定会闹大,定当又是腥风血雨。” 杨卯的信件中涉及的秘辛事,他们就算弃卒保车也会损失惨重。 结局已是可预料。 “嗯,”对面的人放下茶盅,从抽屉拿了一封信递过去,“他们暂时也不敢怎么样。我们先敲山震虎,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来人接过信拆开读了一遍,先是忍不住错愕,继而是狂喜,“微臣这就去办。” “嗯,去。路上走慢些,注意安全。” “是。”来人行礼,步履一概沉重,而是轻快地上了轿子,轿子多绕了几圈确认后面没有人跟着,他才回自己家去。 已是亥时,裴延正在万花楼里喝酒,今晚因他们来,万花楼就清场了。 老鸨招呼着姑娘陪着,个个用尽了浑身解数。 一屋子二十多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从十多岁开始,但凡他们来,都是包场。她心里苦,可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因为她得罪不起。 毕竟,坐在这里的可都是二世祖。 尤其是裴延。这几年他领兵后好像稳重了些,前些年,那叫一个难伺候。 不喊姑娘陪,还嫌别人姑娘长得丑,让人蒙着面,说看着恶心。 纵是见多识广的姑娘,也被他说得哭得死去活来,甚至还有几个想轻生。 总之,她得罪不起。 老鸨正要问裴延不喜欢姑娘,是不是给他换个俊俏的少年,裴延却在听了属下的回禀,脸色沉了下来,一脚踢开翻了椅子出门而去。 老鸨要送,其他人拦着她,“别惹他,回头打你一顿出气。” 老鸨缩了缩脖子,赶紧坐回去。 裴延的马车在一间高门前停下来,门头上四个烫金大字威风凛凛。 “二爷,”小厮迎过来,指了指院内,“世子回来了,在家呢。” 裴延径直进了院子,梁国公世子裴然正醉醺醺地靠在罗汉床上打呼噜,梁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正一人一边伺候他。 一个喊着儿啊,一个心疼地轻唤着夫君。 裴然拂开母亲和妻子,嚷着道:“滚滚滚,别打扰爷睡觉。” 就在这时,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裴然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坐起来。 梁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惊呼一声,房间里乱做了一团。 “谁啊。”裴然坐起来,胡乱擦着脸上的水,怒道,“老子杀了你。” 裴延没什么表情,“去自首。” “哥?你、你说什么自首。”裴然一脸蒙,梁国公夫人也追问着,“裴延,你让你弟弟自什么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裴延道:“没什么误会,有人死了。” 一句话吓得裴然蹭一下站起来。 “你胡说,我、我没杀人,我今晚就……就……” 他话都没说完,忽然在浓重的酒气中,闻到了血腥气,他抬起右手,牵着自己右边的袖子,凑上去闻了闻。 因为衣服颜色深,刚才大家都没有注意。 此刻细看,上面湿漉漉的,透着浓浓的血腥气。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梁国公夫人将裴然护在身后,让世子夫人赶紧帮着换衣服,她则质问裴延,“你弟弟杀鸡都不敢看,怎么会杀人,你去查查啊,肯定有误会。” 裴延没说话,梁国公夫人让人去请梁国公来。 第二日,满朝都是弹劾梁国公府的折子。裴然没杀人,但人死了确实和他有关系。 昨夜,裴然和七八个朋友喝酒,在酒馆里遇到个白面书生,他们当中有人调戏那书生。 七八个人调笑着,逼着书生跳舞,起哄让他脱衣服。 书生出身官宦,还有功名在身,现在被这么多人调戏,竟不堪欺辱用刀抹了脖子,自尽了。 裴然等人竟不觉得有什么,嬉笑着各自回家睡觉去了。 这事儿闹出来后,就立刻变成了文官和勋贵两方的对峙,梁国公府成了他们的箭靶子。 梁国公将儿子打了一顿,要去见圣上,圣上不见他,他又去求太子,但却被打太极推回来了。 梁国公就让裴延去。 “你不去,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死,看着圣上夺了他世子位?”梁国公很恨地看着裴延。 裴延绷着脸坐着,抬眼看向梁国公。 “如若让我交出兵权,此事才能平息呢?” 梁国公一愣,脸色也随之大变,他虽闲散多年不问朝事,但该懂的他也还是知道的。 “我就说,我就说裴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梁国公夫人激动地道,“这些人是冲着你的兵权来的,拿裴然做筏子呢。” 裴延扫了一眼梁国公夫人。 “那你就更要救裴然了啊。”梁国公夫人道,“朝廷比你能耐高的人没几个,你现在将兵权交出去,将来圣上还会再给你的。” 裴延半垂着眼帘,嘴角满是讽刺。 “你这孽子,你娘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梁国公道。 裴延忽然站起来,梁国公吓了一跳,连着退了几步戒备地指着他,“你、你干什么?” 梁国公夫人也吓得赶紧躲在夫君身后。 “我去交兵权。”裴延往外走,又停下来看着他,“但你们可别后悔。” 他甩了门帘走了。 梁国公指着门口破口大骂:“孽子,你这个孽子!” “您消消气,他愿意救裴然就行了,别再骂了,不然他又反悔了。” 梁国公喘着气,嘀嘀咕咕地歇了。 裴延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正遇到进宫的瑞王。 “听说你领了新差事?恭喜!”瑞王道,“在外拼搏几年,如今有机会休息,也是福气。” 裴延似笑非笑:“是啊。往后就辛苦王爷了。” 裴延不再看瑞王,瑞王却想起什么来,道:“你那小姨,哦不对,你那母亲前些日和杨家谈了婚期,看来你好事将近了。” 裴延脚下没停,径直走了。 第129章 新差事 宁宴刚到京城,就在余道林口中听到了惊天消息。 十文几个人吓得茶都没喝就走了。 宁宴也半天没回神,“撤了他的军职,收缴了兵权?”biqμgètν 她前些天刚夸过圣上英明神武,一点不像好色不务正业的昏君,现在就给她证明,她夸错了? 裴延的军功朝中年轻一辈没有人抵得上,能力也没有人比得过。 现在乱世,收他的兵权将他养废了,到时候圣上要用将都找不到人。 她还真是无语了。 “不过,他居然乖乖交了兵权?”宁宴觉得,裴延是不是顺势而为? 毕竟树大招风,他退下来反而能看清很多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估计里面还有别的事。你下午不是要去找他,问问?” 宁宴点了点头。 “我倒听说了些,他弟弟在外面犯了事儿,”宋长明将他听到的事告诉宁宴,宁宴跟更惊讶了,“裴延是嫡长子,却不是世子?” 宋长明低声道:“如今的梁国公夫人是继室。在裴将军四岁的时候过门的。他的生母是继母的嫡姐。” 也就是说,姐姐去世了,庶妹嫁给了姐夫做了继室。 所以这才有了弟弟承袭了世子位,而哥哥什么都没有。 “我换身衣服去找他。” 宁宴一头一脸的灰,但还是先去看了一眼向晴,她自从出事后,人就蔫了,每天也不说话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柳叶喊她出去玩她也不出门。 “阿宴。”向晴朝宁宴笑了笑,“辛苦你了,来回那么多路。” 宁宴抱了抱她,忽然道:“我们晚上请将军吃饭怎么样?劳烦你和我表姐做饭。” 向晴一愣,眼睛亮了一下。 “好啊,好啊。”向晴看了一眼时间,“那、那现在就要去买菜了。” 宁宴喊了柳叶来,说她的想法。 “哦哦哦,好啊。”柳叶知道宁宴这是给向晴找事做,立刻应了,“我们去买菜,阿宴你忙你的,剩下的交给我们。” 宁宴高兴不已,“那我可就等吃饭喽。” 她们两个喊了余道林和金树一起,叽叽喳喳去买菜。 沈思行则和宋长明一起留了下来,两人看了一眼彼此,也没多说什么,就坐在院中各做各的事。 宁宴洗漱好,就去找裴延。 她忽然发现,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说他领了新差事,但还没对外公开,所以应该还没衙门。 她折道打听了他家在哪里,直接去了。 开门的小厮打量着他,问道:“你找谁?” “我找裴延。”宁宴报了家门,小厮淡扫她一眼,让她在茶水房候着,他去通禀。 过了一会儿裴延没来,但小厮让他去内院。 宁宴见到了一位容貌很美的妇人,三十几岁或者四十,宁宴行了礼。 “你就是子宁县的那个小丫头?” 宁宴抿了抿唇,没接她的话。 “你和裴延关系很好吗?”梁国公夫人没请宁宴坐,更没让人给她倒茶。 宁宴应她,“还可以的,在子宁县托将军的福,得了不少他的照顾。” “原来如此,”梁国公夫人道,“不过,裴延有未婚妻的事你知道?婚期很快就定了。” 宁宴不置可否。 “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善意地提醒你,和有家室的男人走得近,就算修成正果也只能做个妾。”她似笑非笑道,“我看姑娘磊落之姿,应是江湖儿女,想必不愿意委屈做妾的?” “多谢夫人提醒。这是我私事,我会认真考虑的。”宁宴抱了抱拳,“裴延不在我就不叨扰夫人了。” 她不等梁国公夫人说话,转身就走了。 “没规矩的村妇。”梁国公夫人语气轻蔑,“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宁宴觉得很晦气,莫名其妙见了妇人,还被对方阴阳怪气了,关键她也不能出口就呛人家,谁知道裴延和她关系怎么样。 不看僧面看佛面。 宁宴刚走到侧门,裴延正好进来,看见她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下午刚到京城,有事找你商量,顺便请你去吃饭。”宁宴指了指内院,“没想到你没在,见了梁国公夫人。” 裴延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目光就落在守门的小厮身上。 什么都没说,小厮吓得噗通跪下,裴延上去就是一脚。 “狗东西,活腻了?”明明知道他不在家,还给内院回禀,居的什么心? 小厮倒地上顾不得疼,又爬起来求饶。 “算了,我也吃一堑长一智,你别回去吵架。”宁宴拉着裴延出门,“像我这种没见识过大府规矩的人,今儿见识一下,是个好事。” 裴延被气笑了,“你还真会自我安慰。” 宁宴说得很认真,不然她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妇人们怎么阴阳怪气。 下次她就知道了。 “东西都到你手里了吗?”宁宴问裴延,裴延颔首,“留了一些,剩下的能上交的明天你送上去。” 宁宴点头,沿路买了点水果提着。 “听说你领了新差事?” 裴延崩着脸,不屑道:“北城兵马司总指挥。” “听着总指挥就觉得很厉害啊。”宁宴知道这个衙门,职权大约等同于现代的某区公安、消防、以及城管等部门集合。 北城不小,北城兵马司又囊括了这么多事,肯定会很忙。 裴延不置可否。 “不过,你能交出兵权让我很惊讶,是顺势而为吗?”她问道。 裴延很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顺别人的意挺好,大家都高兴。”他道。 宁宴心道,真是好一个大家都高兴,她都要夸裴延是活菩萨了。 两个人一起去宁宴住处吃饭,向晴和柳叶正忙着做菜,余道林和金树打下手。 晚上大家还喝了酒,向晴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 “明天办完事,我们后面就主要是玩了。”宁宴道,“到处走走,不急回家。” “不过,将军不回子宁县了吗?”柳叶一脸的失落,“子宁县乃至整个乾潭府没有将军镇守,那日子肯定又要过回去了。” 他们是真的在裴延来了以后,各处稳定了,他们才慢慢地将日子过好。 大家都遗憾地看着裴延。 裴延喝了口酒,一挑眉,“我又没死,什么事都不会成为定局的。” “那我们,就在子宁县等将军!”宁宴举杯,大家一起碰杯。 裴延白了宁宴一眼,没良心的女人。 第130章 求助 第二天,宁宴将她回乾潭府查到的卷宗交给了徐栋。 除了那些信件,她没看也不想看,全部交由裴延保管。 “辛苦你了,本官明日就会上奏圣上,过后有进展也会让人去告诉你。”徐栋道。 宁宴对徐栋的为人不怀疑,她感觉这个人虽浸染了官场的做派,但本心还在,做事是有原则和底线的人。 “那就有劳徐大人了。”宁宴抱拳道。 “不必客气。” 宁宴告辞要走,徐栋忽然问道:“宁姑娘未来有什么打算?” 宁宴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如果宁姑娘不嫌弃,可否愿意来大理寺做事?” 大理寺目前没有女捕快,但他觉得以宁宴的能力,他愿意开这个先河,想必其他人也不会有异议。 宁宴挑了挑眉,她回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您让我考虑几日,答复您可行?” “当然可以。以宁姑娘的本事,本官愿意等。” 宁宴抱拳行礼,告辞出门。 胡长法带着徒弟吴肖正侯二门口,看见宁宴,师徒两人赶紧上来。 “宁姑娘今日可有空,我师徒请你吃饭?” 宁宴飘了飘,果然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 和胡长法师徒吃饭时,胡长法像个学生似的,拿着个笔跟着记。 宁宴哭笑不得。 “说实话,老朽这样做有些不厚道,到底是宁姑娘你的东西,但、但又实在是忍不住。” 宁宴摆手,“我们并非竞争行业,我上你下。都是业内同行,一起进步,让仵作技能发扬光大越来越精进才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胡长法十分感动,连着喝了三杯酒,恨不得让宁宴收他做徒弟。 一连两日,裴延都忙得很,宁宴索性和大家在京城内外游玩。 余道林给向晴买了新裙子,还非让她立刻换上,然后啧啧看直了眼。 向晴红着脸,让他不要太夸张。 “真的好看,有什么不能说的。”余道林悄悄勾了勾她的手指,向晴的脸更红过来,嘟哝道,“大街上,不知羞。” 宁宴忽然探个脸过来,“他皮厚的很,旺财都会羞,唯独他不会。” “嘿嘿嘿。”余道林乐着。 他们连着玩了几日,宁宴都准备往周边去的时候,裴延终于来了。 一来就躺着睡着了。 “真行,拿这里当客栈了,要不是这个房子是你的,我得收房租才行。”宁宴姑娘,裴延一点没听到,睡得极沉。 裴延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他一醒来就看到宁宴佩服的眼神。 “睡了足足八个时辰。”宁宴都佩服了,“你几天没睡了?” “四天。” “……”当她没说。 吃过早饭,裴延离开,宁宴去街上买带回去的点心和京城特产。 “洪记糕点铺子在哪里?”柳叶拉着一位大婶问路,大婶指着小巷里,七拐八扭倒也说清楚了。 一行人嬉笑着正要进巷子,忽然身后有人喊宁宴。 宁宴看着喘着气的吴肖,问道:“怎么了?” “宁姑娘你现在有没有空,新出了个案子,我们想请你去过一眼。”吴肖道,“徐大人说,这个案子子宁县出过两起,你比我们有经验。” 宁宴让柳叶他们去买糕点,他和吴肖一起去大理寺。 京城职权划分的细致,政事方面依旧是顺天府衙管,查案等事也会归拢到府衙,但如兵马司这样职权衙门,也会缉凶拿盗。 大理寺的职责主要是核审、重查案件,并不直接出现场。 “案子是大兴送来的,年初的发生的。”吴肖一边走一边和宁宴道,“案子很蹊跷,县衙的人查不明白,所以送到大理寺了。”ъitv “徐大人一听就说你正好在,请你去过一眼。” 宁宴听明白了,她更好奇什么案子子宁县发生了几次了,而京城却还没有。 莫不是…… 等她拿到卷宗,不由自主地冷了眉眼。 因为这是两起焚尸案。 第一起自焚,现场还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死者烧了起来,当时证人离死者足有三四丈,而死者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死者内体就起了火。 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焦炭。 本来衙门已经断定是自燃,和子宁县一样,没有纵火者。 但案子查到中途的时候,忽然又出了一具自燃者,而且两个死者是同窗和朋友。 两个人的死,只间隔了七天。 衙门就觉得蹊跷了,但对第二具尸体调查的时候,周围没有目击证人,尸体表面也没有外伤。 他们情杀仇杀劫财三种都排查了一遍,依旧没有收获。 案子一时陷入困境,没法推进。 就在这时,死者的妻子来喊冤。她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说会自燃的人,后背上刻着一个很大的火焰,死者的妻子说他丈夫的后背没有。 这点个提醒了衙门,于是他们又对第一个自焚的尸体进行查验,发现尸体后背也没有。 “第一起也没有图案?”沈思行站在她身后,挑了挑眉,“不是有目击证人吗?” 吴肖一个劲儿点头,“我看到这里也觉得蹊跷。那个目击证人的话应该可信,他是当地的保长,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死者没有利益纠纷。” 也就是说,保长不可能撒谎。如果他的话可信,可为什么第一个死者却没有图案呢? 如果第二起没有图案,可能是他杀,那么第一起案子有没有可能也是他杀? “好乱”吴肖挠着头,“我都看糊涂了。宁姑娘,自燃的尸体,到底有没有图案?” 宁宴颔首:“以我目前所见,有。” 吴肖目瞪口呆。 “那这么说,保长撒谎了,说不定他还是凶手。” 宁宴不置可否。 “尸体入土了吗?去现场看看?” “现在?”吴肖愣住,看了看时间,“如果现在去,那今晚可能要住在那边了。” 宁宴看向沈思行,余道林不在,她需要武功高强的帮手。 “我是闲人,你随便指派。”沈思行道。 第131章 京城里自燃的人 他们回禀了徐栋,徐栋又指派了两个差役跟着。 “辛苦了,若案子查明了,我给你表功。”徐栋道。 宁宴表示感谢,她要攒着功劳,好等圣上召见时,和他讨官做。 一行人去了大兴,在一个叫范家庄的地方落脚。 当地保长,也就是第一起自燃案的目击证人范应达接待的他们,范应达今年六十有二,他自己介绍,是范家庄里他虽不是年纪最大的,但辈分是最高的。 所以他当选了保长,也是族长。 第一个死者范勇,今年二十九岁,家里是做死人买卖的,最擅的事就是裱花糊人这个营生,一直没有成亲。 第二个死者叫范韶光,是个赤脚大夫,今年三十岁,为人也是老实本分的。 “当时天都快黑了,范勇可能是从隔壁村给人看病回来,路过我家院子。”范应达站在他家院门口,指着外面的小路,“我家是第一户,凡是回村里的,多数从我家门口走。” “他就走到土墩子那。那土墩子我特意放在那里做记号的。” “我看他摔了一跤,本来想问问是谁,有没有摔着,但他爬起来后,我先看他双眼冒红光,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见鬼了。” “没想到,等一下他就从嘴里冒火了。人也就烧起来了。” 范应达现在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感觉。 宁宴问道:“火是从身体内烧出来的吗?” “对,一开始是从眼珠子,然后就是嘴巴,很快身上就是一团火了。” 宁宴和沈思行对视一眼。 京城的人不了解,但子宁县的人都是知道的,许多人亲眼看到过无为道人自燃的场景。 “可以开棺吗?”宁宴问他范应达,范应达一愣,“可以是可以,那是不是韶光的坟也要开?” 宁宴没想到保长这么配合,点头应是。 “成!”范应达道,“你等着,我让人喊韶光的老子娘过来,和他们说一声。两个人的坟隔得不远。” 宁宴道了谢。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范家庄的祖坟边,这里都是坟,大大小小的,有新的也有旧的。 宁宴先让人开了范勇的坟。 既然范应达说得这么肯定,她就迫切地想要验证一下,范勇到底是不是自燃。 一口薄棺,打开很简单,但里面烧焦且已经腐败的尸体,让周围的人都吐了起来,吴肖都脸色发白,“还没见过这么可怖的尸体。” 宁宴眉头也蹙了起来,因为尸体腐败得太厉害了。 身体表面软组织已经开始脱落。 “这种情况,会不会看不出了?”沈思行探头看着,宁宴没说话,小心去碰了碰尸体,翻开左肩后,尸体脱离棺材,左肩上立刻剥落了一层皮肉。 别说烈焰标志,就是剜了一块肉,也看不出了。 她只能小心去揭黏连在棺材上的部分,但没有成功。 “不是后背上一大块火焰吗?”吴肖问宁宴,宁宴摇头,告诉他具体位置。 吴肖挠了挠头。 “我打算解剖。”宁宴和范应达商量,范应达被吓到了,但也没说多余的话,干脆地应了。 剖开尸体,内脏已几乎辨识不出,但可以肯定,内脏被表皮烧得更严重。 “从解剖来看,火应该是从身体烧出来的。” “我就说,我没有看错。”范应达道。 宁宴又开了第二口棺材,范韶光的尸体腐败程序略好于前面的范勇,宁宴可以确认,左肩上没有标记。 她依旧解剖了尸体,内脏还有没有烧到的地方。 “两具尸体,虽都是烧伤,但一个是从内而外烧的,一个是从外往内烧的。” 顺序不同,烧得的程度不一样。 “那你的意思是,范勇确实是自燃,而是范韶光不是?”吴肖问道。 宁宴很确定。 她刚说完,一直在围观的村民开始嘀嘀咕咕讨论起来,谁会杀范韶光,范勇的自燃是什么原因。 宁宴擦了擦手起身,忽然听到一位村民道:“范勇为什么自燃,估计只有他师父知道。” “他们这行,神叨叨的,还真有可能。” “嗯。和死人打交道的营生,太邪门了。” 宁宴一边洗手,一边听着村民接着说。有的人很扯,越说越夸大,有的人倒说得像真的。biqμgètν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出去过两年,回来的时候,就不是一个人,带着他师父一起。” “嗯。玉山道人还在京城摆摊子算过命,这几年没看到他了。” 大家也都说没见过。 “玉山道人?”宁宴对道士很敏感,这主要来自于无为道人。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说的真假,范勇自燃的事,和他师父真有关系。 宁宴验尸完毕,天已经黑了,范应达请他们去他家里住。 晚上吃饭的时候,宁宴问范应达玉山道人的事。 “离开有三四年了。”范应达记得很清楚,“和我一样属虎,今年五十六。人乐呵呵的,算命挺准的。” “范勇给别人办丧事的时候,他先头还一起帮做道场挣钱。” “那范勇十二三岁时间出去了两年,什么情况您知道吗?他以前从未离开过范家庄吗?” 范应达说范勇是他看着长大的,十岁出头父母双亡,就一直吃百家饭,直到十二三岁,突然失踪了。 大家都以为他回不来的时候,他又带着玉山道人回来了。 回到村里将他家旧宅修了修,他还学了扎花糊裱的手艺,他当时还觉得挺高兴,孩子好歹有门吃饭的手艺。 “没聊过去哪里吗?”宁宴问他,“有没有告诉过您,他当年谁带他离开村子的?” 十二三岁从未离开村子的孩子,突然离开,一走还是两三年,宁宴倾向于是有人带他走的。 “我问过,他没说。”范应达回忆着,“倒是听玉山道人提了一嘴,说当时他见到范勇的时候,他正饿得快死了,他给他买了驴肉火烧。” 驴肉火烧到处都有,但范应达也是见多识广,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说那孩子没够,又喝了一碗辣汤,才算活过来。” “开封,卫辉一带都有辣汤,驴肉火烧也有。”沈思行道。 宁宴若有所思。 “保长,”这时,门外有女子在拍门,带着哭腔喊道,“城里来的官爷在不在,我要见官爷。” 范应达让儿子开了门。 一位瘦骨伶仃的妇人冲进来,朝着桌子方向就跪下来。 “求几位官爷给我男人申冤,他死得太冤屈了。”说着,将头磕在地上砰砰响。 宁宴忙将她扶起来。 第132章 大夫之死 范韶光的妻子哭了很久,才被大理寺的捕快和范应达哄走。 宁宴晚上就住在范应达家里。 夜里她和沈思行聊自燃的事,“我五岁前在湖广马屿县,范勇如果在卫辉,开封一带,那也不算离得远。” “那是很近。马屿县在武昌府。” 都属于中原地带,交通也算便利。 “你在怀疑,组织这件事的人,很可能在河南和湖广那边活动?” 宁宴点了点头,“我目前是这样怀疑的,但还要更多的佐证。” 另外,子宁县的最初的两个自燃的人,她后来问过,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子宁县。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范勇家。 三间老宅子,家里摆着很多纸人、花圈,收拾得还算利落。 卧室里没有女人的东西,衣服鞋子也没什么特别的。 “宁宴,”沈思行在隔壁房间喊她,宁宴忙过去,就见沈思行指着一个被他打开的木箱子,“这里都是道士用的东西,会不会是范勇师父的?” 他们将木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就是一些做法事用的衣服木剑之类的,宁宴正要放回去,忽然在一件破旧的道破内,扯出来一件内衬。 薄薄的布料,纯黑的颜色,抖开来以后,在衣服的后面有着一个非常大的烈焰图案。 宁宴心头一跳,将衣服对着光线,烈焰标志就更加清晰了。 “和你肩头的标志一样吗?” “一样。”宁宴很激动,有这样的衣服,是不是就表示,这个世上真的有个专门存在的组织呢? 找到玉真道人,是不是能帮她找到这个组织? 她和沈思行一起,又将房间内的东西都翻看了一遍,还在床内侧的夹缝里,找到了一张符,符上画的什么她看不懂,但黄纸的背后,写着一个地名。 “保定府?” 宁宴将两样东西收好,又去和村里人确认了一下玉真道人离开的时间。 “有三年多没见到了。肯定有三年了。” “后面他再没有回来过吗?”宁宴问道。 大家都摇头。 宁宴和沈思行准备回城,吴肖正在那边和两个捕快说话,看见宁宴来,他有点不好意思,“二位先回去?这案子还没查明白,我留下来陪他们一起。” 昨晚来哭的马氏牵着儿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现在查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吗?”宁宴问捕快。 捕快摇了摇头,“这个范韶光做大夫,十里八乡都说他人很好,手艺也很不错。” “大家都想不到,谁会杀他。” 他们已经排查过了,情杀仇杀都排除了,劫财也不可能,范韶光没什么钱。 宁宴看天色还早,她反正回去也是无所事事,索性道:“人在哪里死的,和我详细说说。” 两个捕快眼睛一亮。他们知道宁宴的能力很强,昨天她来验尸已经帮了他们的大忙,所以案子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现在宁宴主动开口,他们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应是。 “人是这小孩发现的。”捕快招手喊来一个半大的男孩子,男孩子拘谨地站在宁宴面前,和她说那天的情景。 当时是下午申时左右,他逃课从学堂回来,怕被爹娘发现所以走的远道。 走到村后头的老杨树下面,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在冒烟。 他走进,等看到了躯干和还没烧完的手掌时,才觉得这可能是人。 “我吓得边哭边往家跑。” “当时周围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有。我还没大榕树的时候,有个卖山货的老头子和我擦肩而过。”男孩子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那老头子古里古怪的,都这天了他还戴着貂皮的厚帽子。” 宁宴问他有没有看到脸,他说没有,就觉得对方是个老头子,后背有点佝偻,走路有点跛。 个子不高,大约五尺五寸左右,男孩说比他高一掌的样子。 宁宴让男孩带她去村后面的大榕树下面,村里不少人跟着一起去。 宁宴问大家,“尸体烧成那样,是怎么确认是范韶光的?” 尸体的五官已经毁了,只有躯干还算完整,左胳膊上还有一截袖子没烧完。 保长就道:“边上丢着他的褡裢,里面有药还有他出诊时用的笔墨等。” 地面上还能看到一些当时尸体燃烧时留下的痕迹。 宁宴四处打量。 范家庄是背山面河落户地,沿着这个山脉和这条河,沿途有很多村子。 但每个村的后面是山,山看着不高,但路很崎岖草也生长得不错,可见平时往来的人不多。 这么偏僻的地方,寻常人应该走不到这里。 “卖山货的人,是往哪边走的?” “往东。”男孩指着东面,“我感觉他可能要去郭村。沿着山脚一直走,远处就是郭村。” 宁宴又回头看了看西面,那边也有村子。 每个村子中间都隔着很多稻田,现在正是春播时间,田里的人不少。 如果换成别的地方,应该很快被人发现,可这棵树太粗壮了,树叶也很茂密,就算冒了浓烟也不容易被看见。 宁宴觉得,这不像是激情杀人临时起意。 而是有预谋的杀人。 且,凶手好像想要浑水摸鱼,烧死范韶光让衙门以为他和范勇一样,都是自燃死亡。 “仵作查验了吗?死亡原因是什么?”她确实解剖了尸体,但没有重复去查死因。 但据她看尸体的状态,人应该是死后被烧的。 “捂死的。”吴肖道,“全身没伤,鼻腔里没有烟灰,我觉得是这个死因。” 宁宴要求看死者生前留下来的东西。 跟来的两个捕快有点尴尬,“褡裢在衙门里。”说着又挠了挠头,“不过东西不多,就两包药一支笔半瓶墨,还有两瓶跌打损伤的外涂的药。” “没有病例吗?她不是带着笔墨的?”biqμgètν 捕快摇了摇头,宁宴问马氏,“他平时出诊带病例吗?” “带!”不等马氏说话,看热闹都村民就能告诉她,“他做事仔细,出一次诊,誊抄三份病历。” 一个写给病人留存,一个随身带在身上,回家后还要再誊抄一份放在家里留存,以方便以后查阅。 这么说,病例被人拿走了? 第133章 消失的病例 “家、家里还有。” 马氏喊宁宴,“去家里看?” 宁宴去了马氏家,马氏刚到门口,就嘀咕了一下,“门怎么开的?” “娘?” 她松了儿子的手,直接进堂屋,随即惊叫一声,“娘!” 宁宴和沈思行立刻跟了进去,就看到地上躺着个老太太,满头满脸的血,怀里紧紧护着一个牛皮纸的册子。 地上有一串血脚印,顺着往后门去,后门此刻也是开着的,但不见人。 人应该是听到了他们过来的声音,所以匆忙逃走了。 她回头交代了保长几句,和沈思行追了出去。 “那边!”隔了很远的路上,能清楚地看到有人在往东面跑,但因为太远已分不清男女,沈思行道,“我去追。” 他跑得比宁宴快,但过了一会儿还是空手而归。 宁宴也不奇怪。 距离间隔太远了。 “进了那个村后,人就不见了。”沈思行道,“有没有可能是隔壁那个郭村的人?” 宁宴觉得不排除可能性,她折回了房内,马氏已经帮自己的婆母祝氏清理过伤口。 伤口是凶手顺手在门后拿到的榔头,幸好是木头的,如果是铁榔头,祝氏应该是活不了。 但祝氏因为流血过多,人还没醒。 东厢房是药房,范韶光不出诊的时候,都会待在里面工作。 马氏说他的病历是放在抽屉里的。 现在房间里几个抽屉全部被打开了,地上还杂乱无章地丢了些东西。 很显然,来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找病例的。 宁宴将病例从朱氏手里抽出来。 朱氏哼哼了两声,又昏沉过去。 宁宴将病例铺在桌子上,厚厚的一本册子,目测得有五六百页。 每一页上都记着病人的情况,有的一面记两个,有的记一个。 范韶光确实细心,他还会回过头来标注,曾经看过病的人去世的日期,因为什么病去世的。 再留下老人生前病情总结。 “凶手为什么要偷病历呢?”她想不通,不由问马氏,“范韶光有没有随笔记录所见所闻的习惯?” 马氏摇了摇头。 “他没有这个爱好,还说当大夫的,走街串巷各家各户的事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他都是左耳进右耳朵出,从来不记也不说,回来后连我都不提。”biqμgètν 保长也补充道:“范韶光为人很正派,在他这里,从没有嚼舌根乱传话的。” 宁宴翻着病例,如果不是他看见或者听到什么记录在册,那么凶手偷病例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范韶光给他看过病,而他又不想暴露行踪? 她开始细细翻看病例。 “这么厚一本,怎么查?”沈思行问她。 “从这。”宁宴在页脚上看到,范韶光做了标注的小字。 他说新年换新册子。 也就是说,从这里往后翻,里面的内容和他死前被人拿走的那本是相同的。 新年的新册子,到今天,一共是三个月零八天,他一共记录四十二份病历。 有的人是重复记录的,宁宴将重复记录的剔除掉。 又对照了名字,和保长一起,将本村的人去除,这样就还剩下十八份病历。 她没耽误,和保长一起,立刻走访这十八个病人,其中十六个病人是有名有姓的,都是普通的村民。 病也是寻常的病,没有必要毁病例。 但剩下的两份病例,让她眼睛亮了亮。 一份是二月二十二的下午,他出诊归来的路上,给一个收山货的姓毛的人治伤。 此人是进山后,被捕猎器夹到脚了。 他在病历中形容,左脚伤深见骨,恰逢又有旧伤,他用了外伤药处理了伤口,并给对方包扎了。 对方留了一两诊金给他,便拐着脚由他的朋友接走了。 他还留了备注,嘱咐此人一开始每一天换药一次,五天后每隔三天换药一次,不可碰生冷水。 另外一份病例则是他死前,记于二月二十八的早上。他被先前那个收山货的人请去,在山中给一个年轻人治外伤。 此人肩头是箭伤,腹部被刺了一刀,伤口宽一寸,深估计有三寸,应该是匕首所为。 他止血祛风处理后,还开了一副内服的汤剂,嘱咐对方服用。 对方留了三两诊金后,就让他走了。 三月初一的下午申时,范韶光就在大榕树下被人杀了。 加上村里的孩子,那天下午看到一个收山货的人离开,宁宴觉得,这个收山货的人很可疑。 外伤,刀伤。 “二月二十七的夜里到二月二十八,附近有没有发生过械斗?”宁宴问大理寺的捕快。 “有。”捕快道,“此事是东城兵马司的差事,他们肯定有记录,听说还抓到械斗的人了。” 宁宴将病例收起来,“那我们回城,先去东城兵马司看看。” “小孩,”宁宴招了招手,“你现在还能再回忆出,卖山货的人的外貌细节吗?” 小孩摇了摇头,他当时因为逃课也心虚,见到大人都害怕,根本不敢细看。 “要说古怪的人,我倒是见到一个,那个走路有点跛,戴着个皮草帽子。”一位挑着担子回来的村民接着话茬,“脸我没看清,他低着头,但他个子和我差不多,好像头发比较短。” 男子都留着长发,年轻的就辫成辫子绕在头上,年老的则盘成发髻,木簪子银簪子随便固定着,城里的公子们,则是高束散发别个精致的发冠。 他说对方头发短,则是看到此人垂着辫子,但辫子只到肩胛骨的位置。 这个长度,确实不长。 “你估计他年纪多大?” “少不得有四十几岁了。” 宁宴道了谢,拜托保长在村里再多问问,附近村子也可以问问,还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古怪的人。 又叮嘱马氏,如果她婆母醒了能说得清对方的长相,就想办法去大理寺一趟。 宁宴他们回城后直接去了东城兵马司的衙门。 衙门不大,人都出去巡街了,宁宴想到裴延刚领的北城兵马司总指挥的差事。 “往后是不是也要看裴将军没事叉着腰在街上溜达了?”宁宴含笑道。 “应该是要的,而且兵马司很忙。”吴肖接着话,“走水、打架甚至邻里吵嘴,佑长解决不了的,就会找兵马司。” 宁宴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 他们找到兵马司管卷宗的差役,说了来意。 “有,有的。”差役立刻将他们出差的记录拿出来,翻到二月二十七夜里给她,“就是这个。” 宁宴看到就蹙起了眉头。 “争山头?” 因为争山头,两个宗族夜里发生了械斗,造成了一死七伤的局面。 这和她想的有出入。 第134章 走后门 大理寺的捕快去摸排了两个宗族的人。 宁宴则回家休息,两个捕快见她回去,忙不迭地告诉她,“等查到线索,立刻去告诉您。” “好的,辛苦了。”宁宴不得不应差事,吴肖都尴尬了,推了一把两个捕快,“宁姑娘又没领差事,难道给你跑腿啊。” 两个捕快脸一红,挠着头笑着。 宁宴回去继续买回家的礼物,她和沈思行吐槽,“我都要走了,圣上居然还不召见我,对我进行嘉赏。” 真是有功得立刻领,拖一拖就成了镜花水月了。 “那肯定。不过,你想做什么职位?”沈思行问她。 “县衙现在没人了,我做个捕头总是可以的?”她又不是强行入清流官场,毕竟她没有参加科考。 别人辛苦读书几十年,好不容易谋得一个官位,她这种半路杀进去,确实不大厚道。 但捕快可以。 “倒是可以,以你的能力做个捕头绰绰有余。”沈思行话落,宋长明笑盈盈从门外进来,宁宴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宋长明笑着道:“聊了茶叶铺子,他愿意帮我卖酸茶。” “厉害。”宁宴都佩服宋长明,他就是天生做买卖的料。 宋长明有些不好意思,问他这一天一夜可有收获。 宁宴将玉真道人的事告诉他,宋长明若有所思,“那回子宁县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拐去中原,走一趟马屿县看看?” “可行。”宁宴打了个响指,“暂时就这么定了。” 宁宴发现裴延好几天没来了,也不晓得忙什么。他家她是不想去了。 她将玉真道人的长袍拿出来研究,又对着镜子观察自己肩头的烈焰纹路,确实是一模一样。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她以为范韶光的案子不会来找她了,但第二天早上,徐栋派人来请她。 “这个时间,徐大人不上朝吗?”宁宴洗漱换了衣裳,来人低声道,“大人不是让您去大理寺,而是去宫里。” 宁宴啧了一声,随手拿了个布袋套在身上,来人不解。 沈思行和宋长明几个人都懂,宁宴这是带布袋去装赏赐呢。 “等我凯旋。”宁宴打了眼色,神采奕奕去找徐栋,徐栋在宫门口等她,见着她就迎了过来,“……其实是圣上找你,不知是不是赏赐你。” 宁宴拍了拍布包,“没事,我带包了。” 徐栋一愣,哭笑不得。 刚下早朝,许多官员才姗姗出来,看见宁宴都不由自主地多看她一眼。 “早,早!”宁宴抱拳,一路打招呼,对面的官员不管喜欢不喜欢她,都不得不和她点头回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朝廷红人呢。 “你这样的女子,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徐栋不由自主地道。 不但大方磊落,也有能力,关键,这面皮……也厚。 “那是我的荣幸。”宁宴含笑道。 徐栋嘴角抖了抖。 进了太极殿,圣上正在桌案后面看小人书,至于为什么宁宴知道,是因为他倒扣书的一瞬间,宁宴看到了封面。 这个封面,金树也有。 宁宴更佩服圣上了,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有这么年轻的爱好。 “坐坐。”圣上招呼宁宴和徐栋坐,他自己走下来坐两人对面,“找二位来,是有个私事。” 宁宴和徐栋对视一眼,都是一脸不解。 宁宴忍不住雀跃,她和圣上的交情已经好到这个程度了,能把自己的私事交给她做? “圣上您吩咐。”徐栋道。 “阮太傅,你知道?”圣上问徐栋。 徐栋点了点头,“圣上您做太子时,他是您的恩师,后官拜宰辅高龄致仕回乡养老去了。” 徐栋还打算细数阮太傅的功绩,圣上没给他机会。 “行了行了,其他的就不提了。”圣上神神秘秘地递过来一封信,“他找朕走后门,你们看看。” 徐栋接着信看了一眼,表情古怪地递给宁宴。 宁宴也表情古怪地看完了信。 “所以,那抢山头发生械斗的两个宗族的其中之一,就是阮太傅?”宁宴问道。 “对对!”圣上让蔡大官将椅子挪一挪,他和徐栋以及宁宴坐得很近,近到膝盖碰膝盖了,“他们打架群殴,阮氏输了。阮太傅气不过,找朕走后门,弄谢氏。” 宁宴嘴角抖了抖,为了掩饰笑意,她捏了捏胳膊肘,让自己严肃点。 “可谢氏也不是好惹的啊。”圣上叹气,“朕是皇帝,不能明着偏袒,所以这事儿交给……” 他在徐栋和宁宴之间做选择,然后看着宁宴,“交给你最合适了。你是外来的,得罪了人你立刻能跑路,什么都不用怕。” 宁宴:“??” 徐栋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同情地看了一眼宁宴。 “圣上,您有没有想过,我半路被人刺杀了呢?”宁宴真诚发问。 “不会,朕给派人护送你回去。” “谢谢您哦。” 圣上摆着手,一脸的不客气,“朕还是欣赏你的。” “主要,朕这个人念旧又老实本分,阮太傅对朕有恩,朕不能坐视不理。” 他刚说完,忽然龙案后面传出了点动静,随即哎呦一声,一个娇滴滴女子的声音的传出来。 宁宴瞪圆了眼睛,啧啧惊奇地看向圣上。 圣上老脸一红,“说事说事。” 宁宴更佩服圣上了,这么大年纪了,玩得这么花。自己看小人书,桌子底下还躲着个美人。 “您让我做得罪人的事也行,但您得实打实的奖励我。” 既然圣上是这种人,她也不想客气了。 “你要什么奖励?” “一个官职或者一万两黄金。”宁宴脸色都不变,直言不讳。 圣上脸都绿了,想也不想地道:“给许你官职,你让朕想想先。” “成!”宁宴转过来和徐栋道,“徐大人作证。” 徐栋都快崩溃了,心道我给你作证,怕圣上反悔?没得罪别的官员,他先将圣上得罪了。 “你!”圣上指了指宁宴,“你先去办事,办好了来找朕。” 宁宴应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件事,事先和您说。”她将范韶光的死和两族械斗可能有关系告诉了圣上,“案子我只能实事求是,不能偏袒阮太傅。” “这个不用说,一码归一码,朕知道。” 话说清楚了,宁宴也不多留了,和徐栋一前一后出了皇宫。 “宁姑娘,要不要本官派几个人协助你?”徐栋问道。 “徐大人,这案子本来就是大理寺的,我也是在帮您。”宁宴笑着道,“查破了案子,您也要记得感谢我啊。” 徐栋无言以对。 宁宴背着手哼着曲子走了,徐栋看着她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 第135章 别飘 宁宴刚离出宫门,就看到了正要进来的裴延。 “找你什么事?”他问道。 “哦,让我帮他走后门。”宁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延,“这案子能不能接?” 裴延白了她一眼,“你都接了还来问我?” “总要问一问,将军……总指挥你是我在京城唯一的朋友。” “我告诉你,不管在哪里,我一只手都能捏死你。”裴延指了指她,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因为宁宴压根没听,直接走了。 “你等等,站住!”裴延跟着她追去了。 宁宴回去将新衣服换下来,穿了件旧的镖头长褂去了大理寺。 余道林想去,宁宴不带他,让他陪着向晴。 金树和沈思行跟着她,余道林一脸幽怨,“老大来京城后飘了很多。” “有吗?”宋长明也要出门,“她一直都是这样啊。” 余道林撇嘴,“你才认识她几天,哪有我了解。” “我是她未婚夫。”宋长明昂首挺胸地走了。 “看来飘的不只老大一个人。”余道林告诉柳叶,宋长明脑子不大好,明知道裴延盯着呢,他还有胆子说他是宁宴未婚夫。 也不怕裴延半夜将他丢茅坑里去。 “这有什么,大家公平竞争啊。”柳叶吃着点心,晃着小胖腿,“阿宴那么优秀,将军又怎么样,就是王爷也配得上。” 余道林被一口茶呛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又不傻。我家阿宴现在走的可是圣上的路子。圣上都将私事交给她办,她前途不可限量。”柳叶十分得意,想想就觉得美。 余道林拉着向晴去逛街,“不和她玩,把你带坏了。” 向晴咯咯笑着。 大理寺中,宁宴详细听了两天内的排查成果。 “谢氏和阮氏中间有个山头,山头倒是不大。过去两方都没管,默许了是双方共同的。” “谁知道,今年谢氏不知道抽什么疯,连着在那个山头葬了两个老人。” “这样一来,阮氏就不乐意了,可族里暂时也没老人去世,于是他们迁移了两个老祖宗的祖坟,葬在最高处。” “双方矛盾就此白热化,骂骂咧咧吵吵闹三四个月。” “前些日子,阮氏的族人忽然被人杀了,身重两刀。阮氏就说是谢氏的人做的,谢氏的人当然不承认,于是矛盾继续升级发酵,一直到上个月二十七的晚上,两方终于打了起来。” “一死七伤,兵马司出面才算消停。” 宁宴翻着他们刚记录的卷宗,抬头问捕快,“那谢氏有什么人在朝中,当的什么官职?” “谢氏宗族里,有七个人在朝中,最高的官职是吏部的尚书,还有一位在六科任职,其他几位则都在外放。”捕快道,“谢氏也不是惹不起,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宁宴懂了。 看着谢氏就七个人,可人脉梳理一下,还不知道多庞大。 至于阮氏,最大的官职则是已经致仕的阮太傅,如今在朝在职的就两位,还都是正外放的年轻人。 相比较而言,阮氏的势力和前景,明显小一点。 “宁姑娘,这事儿怎么办,您吩咐。”两个捕快道。 宁宴觉得先查案子,阮谢两家的纠纷,顺带着办。 “别人得罪不起,咱们脑袋也不是铜铸的。”宁宴摸了摸鼻子,“查案子是本职,他们不配合咱们可以义正言辞拿捏他们。” 这样,办案的同时顺带梳理纠纷就行了。 “高!”两个捕快一脸钦佩。 宁宴也是一脸钦佩地看着他们,京城就是不一样,从皇帝到小小的捕快,各个会捧人。 沈思行咳嗽一声,小声提醒她,“别飘。” 宁宴白了他一眼。 下午他们就去了大兴,徐栋还特意给他安排了大理寺捕头陪同。 捕头姓马名天成,个子不高,人瘦瘦小小的,为人十分油滑精明。 他一路上姿态都摆得很低,和宁宴介绍两族的历史渊源,宁宴也反过来夸奖他,“马捕头真是百事通,连这些细微末节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没有没有,这是临出门,翻了翻才知道的。”马天成一脸的谦虚。 京城居大不易!这是宁宴短短一天深刻体会到的。 她还是回子宁县谋口皇粮吃,做个地头蛇比较好,小地方安稳,反正她也不可能升迁。 胡乱聊着天,大家到了大兴,绕过前天去的范家庄就是谢家庄。 谢家庄的斜对面则是阮村,说是村但一点不小,登记在册的有二百一十六户。 “是先去谢家庄,还是阮村?”马天成一点主都不做,准备全部听宁宴的。 真滑!宁宴反过来问他,“您觉得呢?” 马天成摆着手,说他听宁宴的。 宁宴没去谢家庄也没去阮村,她沿着两村的山往范家庄去,他们是来查案子,当然得先搜案子相关。 但他们动静闹得很大,谢家庄的人早就听到了消息,说来了外地的小姑娘,先前以一己之力扳倒了乾潭知府和子宁县县令,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地头蛇。 他们不以为然,也没上前说话,远远看着他们在做什么。 宁宴没管那些人,她和沈思行道:“依范韶光病例记录,他是再山里治的那位受伤的年轻人。” “按照路线和时间推算,我觉得……”她往阮村看过去,沈思行低声道,“和阮氏族长被刺杀的时间一致,所以你怀疑这个年轻人,很可能是刺杀阮氏长老的人?” 宁宴点了点头,“他杀了人定当不敢回谢家庄,往外走是最安全的。” “等去了阮村问问,应该会有收获。” 第136章 阮村族长之死 谢家庄的人,眼睁睁看着宁宴去了阮村。 “莫不是阮家那老贼请来的帮手?”谢家的人站在山头上,啐了一口。 “十之八九是的。但我们也不怕。我们有理,他们就算请天王老子来也没用,何况是个黄毛丫头。” 留了几个人盯梢,这些人嘻嘻哈哈回了谢家庄。 宁宴进了阮村,阮氏新任的族长是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长长的袍子,颇有些文人雅士仙风道骨的气质。 “老朽阮志存,”族长和宁宴打招呼,他也听说了宁宴的事迹,暗暗猜测她是不是圣上给阮太傅面子派来的人,但私心里也提不起重视,毕竟是个小姑娘。 她也只是查案的能力不错,可现在他们要办的是两族之间的纠纷,需要的是威慑力,而她肯定是没有的。 心里想着,阮志存也没有露在面上,依旧谦虚地招待着宁宴。 “几位辛苦了,可要老朽给几位说一说事情的始末?” 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给宁宴几个人讲两族纠纷的始末细节的时候,没想到宁宴放了茶盅摆了摆手, “不用,我们今天来,是找你了解一桩案子的。” 阮志存一愣。 不是来解决的纠纷?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宁宴开门见山地问道,“二月二十二那天,你们的族长是不是被人刺杀,意外去世了?” 阮志存满脸疑惑,脱口道:“大理寺让你们来,是查这个案子的?” “顺道问问。”宁宴道。 阮志存想了想,抱拳道:“几位等等,我这有点事,去去就来。” 他说着就走了。 宁宴也不着急,起来打量着阮村待客室的摆设。 摆设不奢华,但却很有读书的氛围。 “他什么意思?”沈思行低声道,“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愿意深谈。” 宁宴点头,“我估计,他去请示了。” 前任的阮氏族长被刺杀身亡,其中恐怕还另有隐情。 过了一刻钟左右,阮志存回来了,他直接问道:“老族长意外去世,我们没有报官,不知……您几位为什么查?” 宁宴看向马天成,马天成接着话道:“确实没有报官。” “那要不,您今儿报一个?”宁宴笑盈盈问阮志存,对方一噎。 宁宴不等对方生气,话锋立刻一转,笑着道: “实话说。我手里有个案子,是范家庄赤脚大夫范韶光被人杀了。” 阮志存的脸色好看了点。 “此事老朽听过一二,不过,这和我们老族长的事有什么关系?” 宁宴压低了声音,道:“关联不关联我还在查。” 她将她为什么怀疑,为什么查的理由说了一遍。 阮志存很惊讶,“……怎么会……不可能!” 宁宴很惊讶他的惊讶,因为阮志存这个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他惊讶什么? 不是说,因为老族长的死,和谢氏矛盾彻底白热化,因此升级发生了械斗,造成了伤亡。 可他这古怪的表情,看着就很有猫腻。 “你、细细和我说说。”阮志存出声道。 “二月二十二的下午,范韶光出诊归来,在山里遇见了一位自称是收山货的人,此人身上有旧伤,还被捕猎夹夹住了脚……” 她又细细说了一遍,“二十八的早上,这位收山货的又将范韶光请去给一位受了重伤的年轻人治伤。” “而据我了解,你们族长被刺杀的时间,应该就是二月二十二的中午?” 阮志存点了点头,“确实是的。所以你怀疑,这位自称收山货的人,和我们老族长的死有关?” 宁宴颔首。 阮志存眉头紧锁,他负手来回踱步,又忽然停下来琢磨了一下,“几位稍等。” 他又走了。 “这、这又怎么了?”金树一脸莫名其妙,“老大,他又去请示了吗?” “应该是。”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知道凶手是谁?”沈思行琢磨着,“他的表情实在太惊讶了。再结合他们没报官,更像那么回事了。” 人死了,没有报官,但又咬定了是谢氏的人做的,这事儿本身就矛盾。 马天成静静观察他们,十分惊艳他们的能力。 又过了一刻阮志存回来了,这一次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来的。 来人七十岁左右,拄着拐杖由年轻的小厮扶着,通身一股文官学究的气派。 “老夫阮超逸。” “阮太傅。”马天成起身行礼,宁宴也猜到了对方身份,也跟着抱了抱拳。 阮超逸没说客气话,开门见山地道:“你刚才说,二十二那天下午,范家庄的赤脚大夫,在家里救治了一位收山货的人?” 宁宴颔首。 “此人年纪可知道的?” “范大夫没有记录,但根据目击证人供述,此人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宁宴回他。 阮超逸和阮志存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露出狐疑之色。 宁宴也不着急,等着他们说。 过了一会儿,阮超逸还是道:“事情是这样。老族长不只是中刀,他还中毒了。” 这次轮到宁宴惊讶了。 “那天下午,有人去祠堂找老族长,发现他腹部中了一刀,倒在血泊中。后来我们请了村中的大夫,大夫又查出,他还服用了砒霜。” “至于我们为什么没有报官,是因为凶手当天晚上就找我自首了。凶手是老族长的孙子。” “这是个好孩子,如今已是举人。我呢,爱才心切就没有报官。但事情又不能没有个交代,于是就故意说是谢氏派人刺杀了老族长。” 宁宴咂了咂嘴,事情还真像她猜想的那样。 他们抓到凶手了,所以才不去报官。可又怕别人怀疑,所以将老族长的死归咎于谢氏。 但宁宴对那个卖山货的人突然出现,还被捕猎器夹住的事非常在意。 她下午在山里走动时,也看到了捕猎器,埋的不算隐蔽,而且怕伤到人,甚至在边上挂上了提示的木板。 这样的提示之下,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误踩。 但那个经常在山里行走的商人,应该是经验丰富的,但他却误踩了。 这说明了一点,这个人当时很慌,慌不择路的那种。 “老族长入葬了吗?”宁宴问道。 第137章 叠罗汉似的案子啊 老族长下葬了。 宁宴就退而求次之,想见一见凶手。 “可以。”阮超逸立刻让人去找凶手过来说话。 等凶手进来,宁宴才惊讶地发现,此人居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长得眉清目秀,但整个人很蔫,没什么精气神。 宁宴问他,“你是老族长嫡亲的孙子?怎么称呼?” 少年回道:“在下阮笠。我家三代单传,我父亲早逝,家中只有我和祖父二人,我是他嫡亲的孙子。” 阮笠眉眼低垂,垂头丧气,问他什么就刻板地回答着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祖孙的感情应该很好,为什么你会杀他呢?” 阮笠小声回道:“我、我恨他。他成日让我读书,只要我读得不好,他就不让我吃饭睡觉。” “他成天说,阮氏的兴旺,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让我如何如何……” 他越说声音越小。 “我就是个普通人,做不到老祖宗这样,当上太傅名垂青史。”他看了一眼阮超逸,又继续垂着眉眼, “可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做,将来要是做不到,他肯定会打死我。” 说着,少年受不住,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宁宴让他哭着,阮志存低声道:“在客人面前成何体统,速速站起来。” 阮笠不得不乖乖站起来,擦了眼泪,表情又渐渐漠然。 “原来如此,那你祖父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一个宗族的兴旺,岂是一个人的责任,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换成谁都受不了。” 宁宴感叹道。 阮笠惊讶地看她一眼,似乎意外她的理解。 “不过,砒霜你是怎么弄到的?为什么下了砒霜后,你又多此一举动了刀呢?”宁宴问他。 砒霜在药店购买是需要登记的,而且价格也不便宜,寻常人不好买。 砒霜又是剧毒,都下砒霜了再用刀,实在多此一举。 “我在村里的药房偷的。”阮笠小声道,“放在他的茶里,他服下后觉得肚子疼,喝问我是不是给他下毒了?” 他没敢撒谎,承认了。 老族长就举着拐杖打他,拉扯间他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桌子上的西瓜刀,扎进了老族长的腹部。 “我一害怕就跑了,一下午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我越想越后悔,还是回来自首了。” 他确实很后悔,但那几天就像鬼迷心窍一样,每天都想着杀了祖父算了。 这样他就不会天天唠叨他了。 “个中细节我也盘问了,都记录在卷宗里,你且看看。”阮超逸将卷宗给宁宴,“其实此事没有报官,老夫也矛盾了很久,今日你一来……老夫觉得,还是正式移交给官府比较好。” “也不要因这一个人一件事,彻底毁了阮氏其他年轻人,断了他们的前程。” 阮超逸本来想包庇阮笠的,但宁宴都查过来了,他还是果断点,不管阮笠是不是凶手,交出去摘干净自己比较好。 对比阮笠,阮氏的将来更重要。 “多谢。”宁宴没追究阮超逸为什么包庇‘凶手’,毕竟人家是太傅,连皇帝都给他走后门,这点小错误她就算抓着不放告到圣上面前,也不会伤他分毫的。 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是不可能做的。 她翻了一遍卷宗,还有大夫的验尸的尸格。 “喝了砒霜,还用拐杖打你?”宁宴问阮笠,“打到你了吗?” 阮笠指了指肩膀和胳膊,“打到了。” 就是因为打疼了,他才恼羞成怒失了理智,抓起西瓜刀刺了老族长腹部。 “死者被发现时,是在门边?”宁宴有疑惑。 阮笠说他们当时在喝茶,喝完茶老族长问他是不是下毒了。这一系列的对话和动作肯定发生在桌边,老族长必定是坐着的。 然后,老族长打阮笠,阮笠恼羞成怒抓起桌上的西瓜刀,双方的动作到这里,应该都是围着桌子展开的。 但死者最后却是倒在门边。 一个吃了砒霜身中一刀的老人,行动这么利索? “是,在门边。”阮志存回答她。 阮超逸听明白了宁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的内在逻辑,所以直接和她解释,“门离桌子有十几步。你可想去看看?” 宁宴求之不得。 他们往祠堂去,金树悄悄问宁宴,“怎么又查老族长被杀的事了?” 他们从范韶光的死查到阮村,现在又开始查老族长的死,像叠罗汉似的,一层一层叠上来。 “欲知甲,先查乙。”宁宴也无奈,但案子都来了,她就顺手办了。 否则圣上那里,她不好交差。 祠堂比宁宴想得更大,有很多的房间,中堂也十分宽敞。 从正中八仙桌到祠堂大门的距离,足足十七步。按一步三尺的距离,已足有五十一尺。 宁宴走了几个来回,对阮笠道:“我配合你,你将当时你和老族长发生的所有动作,重演一遍。” 阮笠应是,给宁宴解说和演了一遍。 “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金树都看傻眼了,“你确定茶里放的是砒霜吗?” 他可是见过喝砒霜的人,肚子疼,毒发的很快。 那可能这么生龙活虎的。 阮超逸也眉头紧锁,他当时也问了阮笠发生的经过,但忽略了动作和毒发的时间,现在看,确实很蹊跷。 “是砒霜。”阮笠很认真地点头,“我从药柜拿的。” 宁宴又问阮超逸,“杯子里剩下的砒霜,您验证了吗?” “喂了一只老鼠,确实毒死了。”他道。 阮超逸也是一路当官上来的,堂官他也做了很多年,这些办案的程序他虽然生疏了,可该做的他都刻在骨子里了。 他甚至还让人将留存的茶盅取来给宁宴。 “原封未动。”阮超逸道。 就连里面半杯茶都还在。 宁宴盯着杯子仔细看,忽然她道:“取一块黑布给我。” 大家都不明就里,看着宁宴用黑布擦杯口,然后她举着黑布给大家看上面细微的白色粉末。 “是沾上来的砒霜?”阮志存道。 “你是怎么放的毒?”宁宴问阮笠,阮笠回道,“我是先放在干净的杯底,然后倒的茶水。” 因为老族长当时就在场,他只能在去茶水房取空杯子的时候,放入砒霜,总不能在前堂当着对方的面,一边倒茶一边放。 宁宴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怀疑他不是凶手?”阮超逸问她。 “嘘,”宁宴低声道,“我先再去村里的药房看看。” 如果她没有想错,有人在阮笠杀了人后来过现场,而阮笠虽刺了老族长一刀,可真正的凶手却不是他。 但这个猜测,她需要验证。 “好,我们陪你去药房。”阮超逸道。 第138章 假药 他们去村中的药房,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人正鬼鬼祟祟朝里面偷看他们。 “阮志东!”阮志存喊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阮志东是阮志存的弟弟。 个子不高,穿的短衣短打,头发乱蓬蓬的,在脑后抓了很小的发髻。 宁宴多看了他两眼。 “没事,正好路过我来看一眼。”阮志东呵呵笑着,“你们继续。” 他说着,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摇头摆尾地走了。 “不像个样子。”阮志存咕哝了一句,又喊对方回来,兄弟两人站在边上说了几句。 宁宴听不到,但看表情应该是哥哥训斥弟弟。 训完了,又往对方手里塞了个碎银子。 阮志东喜笑颜开地走了。 “走。”阮志存不太好意思,“我在前面带路。” 宁宴回头看了一眼阮志东。 他们去了村中的药房。 药房的大夫名叫阮成霄,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待人很和善。 宁宴站在药柜前,看着贴着药名的抽屉,密密麻麻看着眼晕。 她和沈思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砒霜的名字。 她问阮笠,“砒霜在哪里?” 阮笠摇了摇头,宁宴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 “我那天来,砒霜在这里。”他指着贴着茯苓的抽屉道,“就是这。” 宁宴挑了挑眉头,阮成霄则立刻道:“出事以前,确实放在这里的,现在我换地方了,将危险的药都放在顶端。” 他指着最左边一列的最上面抽屉,宁宴看到了砒霜二字。 宁宴让他将抽屉拿下来,她仔细看了一遍。 “药房寻常来的人多吗?”宁宴随手翻看着桌案上的东西。 阮成霄摇了摇头,“来的人不算多。但每天也总有几个人来的。” 宁宴又问阮笠,“你来的多吗?” 阮笠摇了摇头。 “那你那天为什么来药房?” 阮笠一愣,想了想回道:“那天我是陪别人来拿药的,但霄爷爷不在,我们就自主拿了药。” 宁宴问道:“还可以自己拿药?” 阮成霄点了点头,“村里好几位都是顽疾,我都会将他们常年服用的药早早配好放在篮子里,若是我不在,他们就自己进来拿。” “锁我也不锁,除了药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宁宴没再问,挨个儿抽屉打开看,有的抽屉满得很,有的抽屉则很空。 她看得很仔细,大家都不敢打扰她。 过了许久宁宴忽然回头问他,“灵芝的抽屉里怎么是空的,方才我看人参也是空的。” 阮成霄不太想告诉宁宴,就支支吾吾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宁宴却接着又道:“你不锁门,药柜又不高,我想你这里名贵的药材,应该会经常失窃?” 阮成霄一怔,惊讶宁宴居然猜到了,“你说得没错,名贵的药材以前经常被偷,后来我就不太敢放了。” “宁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阮超逸问她。 “我大概想到了杀人手法,”她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一包砒霜,又让阮笠化了一杯水,抓了一只老鼠来。 摁着老鼠喝完了砒霜水后,众人足足等了一刻钟,尔后惊奇地发现,老鼠依旧活蹦乱跳,根本没事。 “这、这怎么会?”阮成霄十分吃惊,将每一包检查了一遍,又问宁宴,“你是从里面拿的砒霜吗?” 宁宴回道:“我怎么会随身携带砒霜,自然是从你的抽屉里拿的。” “那、那怎么老鼠没事?”阮成霄一瞬间转不过弯来,宁宴就道,“因为你的砒霜是假的。” 她将包砒霜的纸包,和另外一个抽屉里包珍珠粉的纸包,以及摆在桌子上还未使用的牛皮纸做对比。 “你们看看,是不是不一样?” 砒霜和珍珠粉的纸包,与桌子上的牛皮纸,无论厚薄的程度还是纹路,都不一样。 “这两位比较贵重的药,被人调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无论珍珠粉还是砒霜,里面包的应该都是面粉一类的粉末。” 也就是说,阮笠那天给老族长下的毒,根本不是砒霜,所以老族长在喝了茶后,还能体力充沛地追着他。 “怎么会这样……这……” 所有人都又惊又疑,如果不是宁宴查,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药是假药。 “那、那老族长真的是中砒霜的毒死的。”阮超逸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阮笠,忍不住问宁宴。 宁宴就看向阮笠,“所以,你那天是和陪谁来这里取药的?” 既然药柜里的砒霜是假的,那么整个村里,很可能就只有头换药去卖的那个人,手里才有真砒霜。 而老族长是被砒霜毒死的,所以,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等等!”阮志存打断宁宴的话,“你的意思是,那天谁和阮笠来药房,谁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宁宴没反对他这句话。 阮志存却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他看向阮笠,声音沙哑地问道:“那天,你是不是陪志东叔来拿药的?” 阮笠点了点头。 阮志存的脸色更惨白了。 “那他看到你偷拿砒霜了?”阮超逸问他。 阮笠说他不知道。 阮超逸就转头问阮成霄,“你的药房一直丢药你却从未对外说过,是因为你一早就知道,是阮志东在偷你的药?” 阮成霄小心看了一眼阮志存,然后点了点头。 阮志存在村里德高望重,他又十分宠阮志东,所以药房里的药被阮志东偷了,他看在阮志存的面子上,也没敢去追究。 “糊涂!”阮超逸道,“药是多重要的东西,他常来偷损失的银子是小事,可开出去的药没了药性误人性命是大事。” 阮成霄想解释,他每天都会检查,假药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也不会开给病人。 唯独砒霜和珍珠粉这种他没有想起来。 “还不快让人将那个混账东西抓来!”阮超逸对阮志存道。 第139章 凶手 阮志东被马天成和几个捕快扭押回来。 他开口就说宁宴胡说八道,诬陷他。 “你有什么证据?”他质问道。 “你经常卖药,去城里挨家药房打听一定会有收获。”宁宴道,“还有,你家现在应该还能搜出药来。” 阮志东愤恨地看着宁宴没说话。 “我想,那天的事情经过是这样。你让阮笠陪你来拿药,你看到了阮笠偷偷拿了砒霜。” “你没有当场点破,却暗暗跟着他。看着他和老族长在祠堂打闹以及他失手刺伤了老族长跑了以后,你犹豫了一下,上前去将真正的砒霜倒在杯子里。” “然后灌给老族长服用,眼睁睁看着他被砒霜毒死。” 阮志东跳起脚来骂道:“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我和他无冤无仇,我杀他干什么。” “你有。”宁宴负手立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毒死他,你既可以继续掩藏你偷换药去卖的事,又能让你哥哥上位做族长。” “这有一石二鸟的好处,这件事你做得不但不冲动,而且考虑得还十分周全。” 阮志东依旧不承认,阮超逸让人去他家搜。 宁宴指了指阮志东的腿,“你的左脚,应该还有捕猎夹留下的伤口?” “范韶光也是你杀的。二十七夜里到二十八的上午,两族械斗。你带着你的同村,去找范韶光医治。” “你在那时忽然发现,范韶光有记录出诊的习惯。” “那天中午,我想你可能对外说行踪的时候撒了谎,于是你怕范韶光认识你,而暴露了你的行踪,引起族人的怀疑,所以你将他杀了。” 阮志东大喊大叫地道:“你胡说八道。” 沈思行将阮志东的裤脚提上去,果真看到捕兽夹的伤疤。 “伤疤,短发,四十几岁后背有些佝偻的男人,这是范家庄村民对凶手的描述。”宁宴道,“我想,范韶光应该常来阮村,你认识他但他不认识你。” 范韶光的病历上,没写病人名字。 阮成霄证实道:“他确实常来,我们经常交流心得。” 阮志存身体晃了晃,气得指着阮志东,“混账东西,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杀的老族长?” 阮志东素来最敬重哥哥,但也最怕哥哥。 哥哥问他,他就不敢撒谎,垂着头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你……”阮志东抬手就扇阮志东一个耳光,但后者没倒,前者却是身体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倒地上了。 药房里乱作了一团。 阮志存急火攻心,要不是有大夫在现场施针,人可能直接就没了。 阮志东跪在边上,哭着道:“那老东西仗着自己是族长,这几十年一直压着你一头,把你当狗一样使唤。” “你有功名在身,办事又稳重,哪方面都比他好。凭什么他一直占着位置不让,我早就想弄死他了。” 阮志存又打了两下阮志东,骂他糊涂。 “他不糊涂。”宁宴接了话道,“他知道螳螂捕蝉,知道借刀杀人,还知道混淆视听蒙混衙门查案方向。” 所以,阮志东杀人时,逻辑很缜密,考虑也非常周全。 阮志存无声地哽咽着,又开始骂自己,说他对不起父母,管教无方害了弟弟。 “阮志东,我有个疑问,”宁宴问他,“你为什么会想到杀了范韶光后又焚尸?” 阮志东目光闪烁了一下,敷衍道:“我知道范志勇烧死了,就想让人以为范韶光也是这样死的呗。” 宁宴不信。 “那是个中午,而你杀人动机只是想要灭口,杀了他就好了,没理由多此一举。”宁宴道。 那是中午,尸体烧起来浓烟很可能会被人发现,这明显增加他的危险性。阮志东看着浑,可却是个脑筋转得很快的人,他焚尸的行为很不合逻辑。 阮志东拧着脖子,不打算回答。 “除非……”宁宴走近阮志东,忽然扯下他的衣领,众人一惊,但随着宁宴的动作,赫然发现,阮志东的左肩上,有一块烈焰标志。 “他也有!”沈思行和金树上来就摁住了阮志东。 “你怎么有这个标志?” 阮志东宁宴不同。宁宴是从小被人刻上标志,什么都不记得,而以阮志东的年纪,他肯定知道。 阮志东不开口。 “说!”阮志存拍着床板吼道,“大人问你话,你老老实实交代了。” 阮志东看了一眼他哥,蔫了下来,低声道:“玉真道人给我纹上的。以前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范志勇自燃了,我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那个狗东西,我要找到他,定将他千刀万剐。” 宁宴问道:“纹之前,没给你吃什么药吗?” 阮志东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我们来往,他给我看了他肩头的标志,问我要不要,还给了我十两银子。” “我看这东西也不疼,还能白拿十两银子,就同意了。” 宁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她缓了缓,让阮志东细细想,玉真道人虽没有让他吃药,是不是也让他吃别的了。 “那吃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好说。” 宁宴觉得,以阮志东的头脑,如果玉真道人真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他应该能想起来。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那人体是怎么自燃的? 宁宴想不明白。 “那我将人带回去?”一直没说话的马天成问宁宴,宁宴点了点头。 马天成带着捕快,将阮志东和阮笠一起带走了。 宁宴准备回京后,再和阮志东聊一聊,仔细问问玉真道人的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手里还有别的事。 “两个案子都查明了,那现在我们聊一聊,两族之间的纠纷。”宁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阮超逸此刻再看宁宴,眼里就多了几分尊重。 果然如外界传言,这位外地来的小姑娘,查案的能力非同凡响。 “请坐。个中细节我先与你说说。” 宁宴刚坐下来,外面立刻就有年轻人跑进来,指着山头的方向,喊道:“老祖宗,谢氏知道老族长是志东叔杀的,嚷着我们栽赃嫁祸他们,现在他们人都过来了,要讨个公道。” “还说让您……让您给他们磕头道歉,否则他们就杀到村子里来。” “他们敢!”阮超逸怒道,“我去看看,谁这么狂。” 第140章 徐栋之死 宁宴跟着阮超逸去山头。 她做好了打群架的准备,摩拳擦掌地想趁此机会练练手。 毕竟好久没打架了。 沈思行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低声道:“你别忘了,你是来处理纠纷,阻止械斗的。” 宁宴刚要说话,两边沟通失败了,山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闹哄哄打了起来。 人群嘈杂,兵器交戈发出乒乓的声音。 沈思行刚要问宁宴上不上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她人了。 “宁宴!”他和金树找她,刚喊了两声,有人拿石子儿丢他,他抬头才看到宁宴正蹲在树上,让他小声点。 沈思行:“……”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副女侠样,摩拳擦掌要动手的。 “我为难啊,不知道帮谁。”宁宴也不知道从哪里摸了点甘草出来,放嘴里嚼着。 沈思行哭笑不得。 正在那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山头上,连着发了几声巨响,紧接着打架的人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宁宴惊奇不已,随即她就看到,裴延一步一步从林中走了出来,肩头还扛着一把火铳,火铳冒着烟,春风拂袍猎猎而动,俊的让她咋舌。 宁宴咂了咂嘴,从树上跳下来,裴延朝她鄙夷地看了一眼,然后站在了斗殴人群的中间。 “谁再动,我就冲了他。” 裴延冷冷地道。 全场没人说话,像小人书里定格的画面。 因为裴延的到来,事情很快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强权压着两族达成了和解。 当天晚上,两族人点着火把,连夜将山头分成两半,还扎了篱笆,谁都不许越过。 裴延十分嫌弃宁宴,“刚才你干嘛呢?蹲树上当猴子,逮机会下来挠人?” 宁宴摆着手,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道:“我这是登高望远掌控全局。” “你就吹。”裴延道,“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解决?” “你不来不就知道了。”宁宴咯吱咯吱地吃着果子,“现在来了又问我,是想偷师?交学费啊。” 裴延指了指她,“大言不惭。” 宁宴十分坦荡。 当夜他们在阮村住了一夜,第二天回了城。 宁宴要去大理寺,裴延道:“要去见阮志东?” 宁宴点头。 昨天人多事情多,她没有细问阮志东,今天打算再细细问问。 他们一进大理寺,马天成正打算出门,看见他们两人,他打了个招呼,宁宴问道:“急匆匆,打算去哪里?” “徐大人今儿没来衙门,我有急事去他家回他一声。”马天成和宁宴道,“你要是见阮志东,我让人带你去。” 宁宴道了谢。 她又问了阮志东几个问题,但可惜阮志东都说不知道,而且不像撒谎。 就连裴延说帮他减刑,他都没开口胡扯些东西出来。 “看来,得找到玉真道人才能知道有用的信息了。”宁宴说完,转头问裴延,“我去给圣上说两族纠纷的事,顺道领功,你一起去?” 裴延冷笑,“你希望我一起去?” “希望啊,一起一起。”宁宴牵着他,“朋友之间有福同享,圣上如果赏我一万两黄金,我定当分你五百两银子。” “你可真豪爽。” 裴延看着某个人的嘴脸,想笑又怕笑出来她更蹬鼻子上脸。 “大人。”一侧里有人来请裴延,“有人来闹事,要您主持大局。” 裴延烦死了,成天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自己去,记得分我五百两。”裴延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宁宴自己去宫里,走半道遇到了徐栋,他急匆匆从小巷里穿出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身后,神态很紧张。 “徐大人。”宁宴打了个招呼,徐栋看见她脸色一变,摆着手让她走,宁宴就没过去,正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一道破空声响在身后,她一惊迅速回身,“小心!” 但声音未出,箭已朝徐栋飞过去。 砰一声,那支箭射进了徐栋的左肩,从后背对穿了身体,徐栋停在原位,直挺挺往前栽去。 “徐大人!”宁宴大惊失色,谁能想到青天白日有人行刺,她跑过去接住徐栋的身体。 街上乱了起来,百姓四散逃开。 “快去大理寺喊人来。”宁宴四周看过并找到可疑的人,她将徐栋翻过来抱着他,“徐大人!” 她喊路边的百姓,“来几个人帮我,抬他去最近的医馆!” “宁姑娘,”徐栋却抓住她的手,声音低哑地道,“帮、帮我个忙。” 宁宴点了点头,“你说。” “我家有老母小儿,你帮我多看顾些。”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暗中捏了捏宁宴的手。 显然是话未尽。 周围都是人,徐栋的有的话不能说,宁宴懂,她不追问,忙和来帮忙的百姓,用椅子抬着徐栋去了医馆。 医馆门口也围着人,宁宴焦急地来回踱步。 大理寺的人到了,又等了一刻宫中遣来了御医。 但很可惜,那支箭对穿了他的左胸,十几个大夫也没将人救过来。 宁宴看着徐栋,一时恍惚起来,昨天她还和他一起去见圣上,还和他开玩笑说将来子宁县办的案子,请他开开后门核审排在前面。 徐栋还一语双关带上了圣上,说自己不走后门。 可今天……人就死了。 还死在她面前。 “宁宴。”裴延从门口进来,宁宴看向他,眉头紧蹙,“京城也这样,青天白日当街刺杀?” 裴延看了一眼徐栋的尸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栋的母亲和他的两个儿子到了,徐母只喊了一声“我的儿”,便晕了。 两个少年,一个十七,一个十五,他们的母亲前年去世了,徐栋没有续弦,家里也没其他人。 “你亲眼看到有人朝我父亲射箭的吗?”徐长志问宁宴,十七岁的脸上,青涩仿佛在这一瞬间腿去了,紧紧攥着拳头,只留下了愤恨。 宁宴点了点头。 “但我没看到凶手。” 徐长志道了谢,垂着头跪在父亲的遗体前。 宁宴静下来,也觉得奇怪,那支箭出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声音,并循声看去,箭来的方向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到底什么样的神箭手,竟有这样的本事? 她觉得,有这样箭法的人,世上应该不会多。 “裴大人。”门外,一位侍卫打扮的人来请裴延,“圣上请您去宫里一趟。” 裴延让宁宴先回去,他则去了宫中。 第141章 入职邀请 宁宴帮徐家人处理徐栋的身后事。 徐栋为官圆滑,但为人很正直,他去世后立刻有很多同僚和好友闻讯赶到。 这样她倒是闲了下来。 “你就是乾潭府来的那位很会查案的女子吗?”徐长志突然出现在宁宴身后。 “我是乾潭府来的没错。”宁宴道。 徐长志问道,“我听说你是镖头,都是收钱查案的,我能出钱请您帮我找到杀我父亲的真凶吗?” 宁宴看着他没说话。 过了一刻,她猜道:“徐大人身份特殊,想必朝廷另有安排,不如等几日看看,如果没有可靠的人接手,我就帮你查。” 徐长志忙退了几步,冲着宁宴一揖到底,“多谢!” “不用。”她摆了摆手,想到徐栋生前对她说的话,忽然觉得有点疑惑。 他说家中有老母是没错,可小儿…… 两个孩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六,都已不是小孩子了。 “你家中可还有年幼的弟弟?”她问徐长志。 “没有。父亲就只有我兄弟二人。”徐长志很奇怪,“你为何有此问?” 宁宴将徐栋的话告诉他。 徐长志也觉得很疑惑。 “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但又怕将我卷进了纷争,所以欲言又止。” 当时街上很多人,肯定有人在暗中盯着徐栋和她,徐栋但凡当时对她说了什么,其后一定有人找到她,甚至灭口。 徐长志若有所思。 “难道问题是出在小儿上?” “他最近在查什么案子?”宁宴问他,徐长志摇头,她又问道,“那他今儿为什么没有去衙门?” 徐长志回道:“他早上本来要去的,但临出门的时候,在门口见了个人,当时天还没亮我也没看到对方是谁。” “后来他就换上便服急匆匆走了。” “空手的吗?” “空手的。至少我看他什么都没有拿。” 看来应该去大理寺问问。 “那我先回去,你有事需要我帮忙就去找我。”宁宴本打算近日就回子宁的,但她又想多留几日,看看大理寺那边怎么安排。 她和徐长志告辞,出了徐府大门,就看到十文正匆匆骑马来,看见她立刻喊道:“宁姑娘。” 宁宴颔首。 “圣上请您去宫里。” 宁宴很惊讶,圣上为什么现在请她去。 她随着十文进了太极殿,殿内很多人,有她上次在大理寺见到的几位高官,有瑞王,还有一位穿着蟒袍,年纪约三十几岁的男子。男子和瑞王有几分像,宁宴猜测,此人应该就是本朝太子。 她进门,大家也都在打量她,面色很古怪。 她和裴延对视一眼,尔后上前行礼,圣上让她免礼,便直接道:“徐栋的案子你可有把握?” 宁宴挑眉看向裴延,难道圣上让她查? 京城这么多衙门,能人辈出,圣上一直盯着她,也太奇怪了。 “能!”虽然心里嘀咕了一通,但她嘴上不可能认怂的,话锋一转又道,“但民女无官无职,只是外来进京办差的,查这么大的案子,恐怕不便利。” 裴延嘴角勾了勾,他就知道宁宴不会让他失望。 “真狂。”一侧里,一位老大人咕哝了一句。 宁宴见过他,但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现在上面坐着的可是圣上,有圣上在她谁都不用搭理。 “朕就说她行。”圣上很高兴,好像宁宴给他涨脸了,对在座的所有人道,“这案子就交给她和裴爱卿办了。” 宁宴莫名其妙。 “圣上,大理寺是清流官职,裴大人也非科考入仕,这不合适。而宁宴是女子,让她入职大理寺就更不合适了。” “是啊,这有违祖制啊。” 殿内,几位官员纷纷反对,言辞激烈。 说着说着,又有人问太子,“殿下,您觉得呢?” 太子笑盈盈的,看上去比圣上还好说话,他道:“这事儿,我听圣上的。” 其他人被噎住,又让瑞王表态。 瑞王深看了一眼裴延,含笑道:“裴大人虽非清流入仕,可能力卓越,想必能胜任。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看着,裴大人也一定会加倍用心努力的。” 宁宴算听明白了,圣上让裴延代职大理寺卿,可这些文官觉得,让勋贵任清流官职,是侵占了文官群体的利益。 至于她,应该是顺带攻击一下。 圣上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对瑞王很满意。 “朕也是这个意思,此事就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圣上裴延道,“你今天就上任,速速将徐栋的案子查明白,给朕以及徐家一个交代。” 裴延应是。 “宁宴啊,”圣上又叮嘱宁宴,“跟着裴延好好干。” 他说完,还朝宁宴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他这是兑现了奖励她的承诺了,请她不要再提一万两的事了。 “可是,民女……”宁宴没想到留在京城,她是要回子宁县做官。 锦衣不还乡,那少了多少乐趣。 “咳咳。”裴延打断了她的话,立刻领命拉着宁宴就出了太极殿,等走远了他敲宁宴的头道,“傻不傻,大理寺的捕头,不比子宁县好?” 宁宴眉头抖了抖。 “再说,你不查玉真道人了?”裴延危言耸听,“有的资源,可就只有京城有。” 这一点成功说服了宁宴。biqμgètν “月例多少钱?”她和裴延边走边道。 “大理寺的捕头,月例至少十两。”裴延道,“还有些其他来路的钱财,你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宁宴没说话。 “你什么意思?”裴延见她犹豫,立刻急了,“这可是大理寺的捕头,你想想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宁宴还是没说话。 “傻了?”裴延弹她的额头,宁宴捂着头白他一眼,“你说得轻松,十两不够我花。” 裴延无语。 “我再考虑考虑。” 裴延恨不得捏死她,他跟上去低声道:“请你吃饭。” “一天几顿?”宁宴问他。 裴延气得头晕,“你这是人说的话吗?谁请别人吃饭,客人问一天请几顿的,我请十顿你吃得了吗?” 宁宴很诚实地点了点头,“你试试。” “你再说一遍试试?”裴延指着她,“我立刻就弄死你。” “十顿饭,我考虑一下。” 裴延抬手就要捶她,宁宴拔腿就跑,回头不忘呛他一句,“十顿饭折成银子补贴给我也行。” “小人!”裴延怒道。 宁宴是真纠结,但一出宫门,听到大家都在讨论徐栋时,她又没什么可纠结的。 “行,以后就托裴大人的照拂了。”宁宴道,“不过,沈思行我能一起带着?” 裴延冷眼看着她,也不说话。 第142章 入职大理寺 宁宴回家开了个家庭会议。 “你留在京城,进大理寺?”余道林直接傻眼了,“你带沈思行进大理寺,不带我?” 他气得来回走,红了眼眶,“老大,我可是你最早的兄弟啊。” 金树默默举手,“我、我时间最早。” “我不管,你也太偏心了。”余道林不服气,咕哝着坐边上。 “啊,知道了知道了。”宁宴安抚余道林和金树,“怎么说我也是个捕头,带几个人进去还是可以的。” 余道林顿时眉开眼笑。 “大家都留下?”宁宴看向宋长明,宋长明想了想,“我可以来回走动,留在京城,做买卖更便利,前景也更好。” 宁宴还挺惊讶他也留在京城。 “那爹娘怎么办?”柳叶问宁宴,宁宴道,“写信回去问问他们意思。白起和旺财还在家呢。” 宋长明道:“这样,过些日子我正好要回去,矿山那边也要落实。等我回来的时候,将他们一起带过来。” 宁宴觉得可以。 关于留在京城的话题,愉快地结束了。 “那就散会。”宁宴说完,给余道林打了眼色,让他和向晴聊一聊。 余道林明白,陪着向晴回房,问她怎么说。 “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成亲?成亲后我再跟你来京城?”向晴红着脸问他。 “那这次我们和宋长明一起回去。”余道林很兴奋,向晴点了点头。 余道林一直担心向晴心里过不了那个坎,但现在看来,她已经康复了,和以前一样爱说爱笑。 “那你明天上街再去给你爹娘买点东西,”余道林道,“过几日我们就回去,早点回来。” 他也想入职大理寺。 一想到他以后就是大理寺的捕快了,他恨不得立刻回子宁县去。 还有,他得去告诉秦三,他不稀罕子宁县那破县衙的捕快了,他马上就是大理寺的人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我是大理寺捕快,他秦三却成了阶下囚。” 想想就觉得爽。 “所以说,自己没多大本事的时候,得有双慧眼,跟对老大。”余道林得意扬扬地道。 向晴扑哧笑了起来,白了他一眼。 第二天宁宴和裴延一起去大理寺上任。 对于裴延大家都熟,认识了各个官员后,他给大家介绍了宁宴,“这位就是宁捕头。” 大家神色各异,虽对女子入职大理寺有些抵触,但人是圣上调派的,又是裴延的直系,所以就算心里不爽,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没想到成同事了。”马天成笑盈盈和宁宴打招呼,又引荐她认识另外一位叫秦料的捕头认识。 宁宴又和大理寺共计二十二位在职捕快认识了一遍。 介绍的时候,每个人都有看家的本事,反而宁宴成了最普通的一个。 “我嗅觉极好,大家都喊我狗鼻子。”一位瘦小的年轻捕快乐呵呵地道。 “我跑得快,目前还没有遇到过跑得比我快的人。” “没我快。”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得意扬扬地扶着佩刀,“干跑没用,得用轻功,飞檐走壁才行。” 宁宴一一听过,心中更加验证了,京城当官不易,每个人表面看上去都极其的好相处,圆滑又世故。 “关于徐大人的人死,听说圣上将案子交给你了?”秦料问宁宴,宁宴点了点头,“确实是,让我尽快查清,给大人一个交代。” 众人听着都叹了口气。 宁宴想起来问马天成,“昨天早上,我们遇到的时候,你正要去找徐大人,见到他了吗?” 马天成摇了摇头,“去他家扑了个空,后来我就折返回来,还没到大理寺,就听到徐大人出事的消息了。” 宁宴问他徐栋最近在查办什么案子。 “正查的有两个,一个是碎尸案,只找到了身子,没找到头。” “另一个则是窑洞群尸案。这个案子太棘手了,七具尸体,都烂得看不出人形了,毫无头绪,查得人暴躁。”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又想到手里还有事,就又各自散了。 等各自一离开,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就都消失了,有人道:“她一个女的,还是单枪匹马的,难道她一个人分一组?” “不知道。不关我们的事,反正新任的裴大人会安排的。” “圣上真是老糊涂了,睡美人就算了,居然还捧美人当官,越来越离谱。” 几个人说着,前面来了人,大家又恢复成和善的样子,打过招呼各自散了。 宁宴坐在卷宗房里翻卷宗,刚才那些人看着热络,可没有一个人和她细说大理寺办案章程。 她还问了,这些人也只是敷衍了几句。 所以她说这些人圆滑世故,比起秦三乔路那些人,要更难相处。 “在看什么?”裴延进门,在她对面坐下,宁宴道,“在了解章程,我才知道大理寺的捕快是分组的。” 大理寺的案件,都是各地移交上来的疑案难案,衙门本身是不接民间报官的案子。 所以案子到大理寺的手里,基本都是很长时间了,查办起来很难,这样对捕快的能力要求也更高。 一个有能力的捕快很抢手,所以为了防止人员流失,他们都是以捕头带队的捆绑模式。 刚才她见的二十二个人,是分成两组的,分别是秦料以及马天成的直系下属。 可以互相借用,但不能直接调派。 “所以说,沈思行和余道林以及金树不来,我就是孤家寡人。”宁宴道。 裴延一点不惊讶,此事也不是秘密,只是宁宴初来乍到不知道而已。 “你自己看着办。”他丢了份卷宗给宁宴,“徐栋最近过手的案子。” 宁宴开始翻开,一共十四个案子,十个是地方上送来过审的,四个是移交来的疑难案件,其中两个分别派给了秦料和马天成在办,剩下的两个在排队。 案子都不简单,宁宴一一翻看了一遍,蹙眉道:“徐大人自己并不出现场,就算有人因为这十四个案子想要灭口经办人,也不该杀他?” 徐栋知道的信息,都是捕头汇报的,那灭口也应该先灭口捕头才对。 “我再去他家一趟看看。”宁宴道。 她对徐栋临死前和她说的那句话一直心存疑惑。 “我和你一起。”裴延道。 第143章 灵堂抓到的人 徐栋家是络绎不绝吊唁的人。 宁宴和裴延上了香,就随徐长志去了徐栋的书房。 “我爹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徐长志看向两人,“恭喜二位高升。我父亲的事,还请二位多费心了。” 裴延打量着书架,随意地摆了摆手,“差事,会尽力的。” 徐长志知道裴延的脾气,也没多纠缠,转过来和宁宴道:“你昨天提到的那句话,我琢磨了一个晚上,又和祖母讨论了一下,我们都觉得很可能和一个人有关。” 宁宴停下来等他说。 “三个月前,就是年前几天。我爹让祖母准备一份礼,说朋友家添了新丁。” “祖母问了是男孩,就备了同心锁和银镯子,又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包。”徐长志道,“我爹说不够,又补了十两进去。” 其他的他不清楚了,只是凭着记忆猜测,“后来,就没听我爹提过,但最近两个月,我爹的俸禄都会少一些,祖母问他,他说接济朋友了。” 徐长志猜测,这个生孩子的朋友和被接济的朋友是一个人。 “会不会是你父亲在外养的外室?”裴延扬眉问道。 徐长志红了脸,立刻摇头否定,“我爹和我母亲感情很好,他不会喜欢别人。更何况,就算他有了,我娘已经去了,他接了回来我们也不会阻挠他。” 裴延抽了本书出来,吊儿郎当地随手翻着。 “住址不知道吗?”宁宴问徐长志,徐长志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离我家不远。年后家里多了一条羊腿,父亲说送过去,他来回只用了一盏茶脚程。”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宁宴,想等她的态度。 “这两天你先关注一下,家里来吊唁的人中,有没有形迹可疑你又不认识的。”宁宴交代他。 徐长志心神一紧,道:“您提醒我了,对方说不定会来吊唁。” “我这就吩咐下去。” 他急匆匆走了。 宁宴坐在椅子上翻抽屉里信件。徐栋为人很谨慎,信件留存的只是和几个朋友的,说的内容都是思乡,念故友的内容。 “你看这个,是不是有点意思?”裴延从书架顶端抽下来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了,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纸上写着日期和人名。 “十一月二十三?”宁宴读出来,仰头看裴延,“去年还是更久前?” 裴延摊手。 “不知道。你不是神捕吗?这些事靠你想啊。” 宁宴白了他一眼。 人名写的是一位叫十三哥的人。 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书房里也什么都没有,宁宴决定去灵堂看看。 他和裴延也不多做什么,站在暗处,观察每一个来往的人,站到傍晚也没有可疑的人。 十文也进门来回道:“巷子前后也没看到鬼鬼祟祟的人。” “白眼狼啊,”裴延道,“生前对他那么好,送羊腿包红包,现在人死了居然都不上门吊唁。” 宁宴也觉得奇怪,“先撤,晚点再来。” 两个人和徐长志告辞,沿着巷子往后走,打算先绕一圈走走看。 半盏茶的脚程走不远,宁宴测算时间,等走完后停在了一间小院前。 院子围墙是半截的,里面没人,但院子里晾着衣服,有幼儿的还有男人和女人的,看着像三口之家。 “有人在吗?”裴延直接问了一句,宁宴扯他袖子,“干什么?” 裴延低声道:“打草惊蛇。” 宁宴无语。 堂屋的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妇人走出来,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他们,“几位找谁?” “找你男人,你男人在家吗?”裴延道。 妇人脸色微变了变,随即唬起了脸,怒道:“我没男人,你要找他就去乱葬岗,以后不要来了。” 说着,将堂屋的门重新关上了。 裴延啧了一声。 宁宴也觉得很古怪,两个人买了几块干粮,就找了个高一点的屋顶开始蹲守。 一直蹲到夜半三更,那户人家也没男人出现,孩子倒了哭了大半夜。 “回。”裴延打了哈欠,“真不知道那些文官争这个职务意义在哪里,累死累活的。” 他对办案没兴趣,吃力不讨好。 “明天我和沈思行来就行了,你不用来蹲了。”宁宴习惯了,不是什么案子一上手就能摸到底的,以前他们蹲半个月的都有。 裴延睨了一眼宁宴。 路过徐府时,宁宴突然想去灵堂看一眼,两个人翻墙进去,灵堂点着灯,只有一个小厮在打盹,两人刚停下来,忽然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缩到桌子下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裴延反应极快,下一刻人已经飞了过去,手往桌子里一伸,将那人扯了出来。 裴延扣住个对方手腕,定睛一看,是个瘦瘦的中年男人,脸上有道疤,从左眼开始切断鼻梁一直到右脸颊。 整张脸中部凹陷,乍一看十分可怖。 “饶命饶命,小人就是得过徐大人恩,白天不敢来,晚上特意来祭拜他。” 裴延将这个人放开。 “叫什么?”他问道。 “老包。没、没名字。”老包磕头道,“小人在码头做工的,真的,您一查就知道了。” 裴延抬头问宁宴,“你信不信?” 宁宴走过来,牵着老包的衣服闻了闻,问道:“你孩子几岁?” 老包错愕地看向宁宴,道:“三、三个月。” “跟我走。”宁宴拽着老包,那边惊醒的小厮已经将徐长志喊来了,徐长志正要问,宁宴让他找个安静的房间。 她将人带去房间,关上了门。 “徐大人给过你什么恩?”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包很害怕,挣扎了几下想逃,可徐长志将他捆得很紧,他就垂着头不说话了。 “一个银锁,一副银镯子,二十两银子?”宁宴问他。 老包怔了怔。 “过完年他还给你送了一条羊腿是不是?” 老包还是没说话。 “你说你一个码头扛包的,徐大人为什么会认识你?”宁宴蹲在他面前低声道,“你要知道什么就说,我们在查徐大人的死因,为他报仇。” 老包抬头看了宁宴一眼。 “是真的。”徐长志也蹲下来看着老包,“我父亲临死前告诉宁捕头,请她照顾老母和小儿。可他并没有小儿,所以我们猜测,这个小儿是不是指你的孩子。” 老包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徐长志,泪水崩了出来,“大人、真、真这么说?” 徐长志点了点头。 老包呜咽起来,低声道:“大人有义,我跟大人一场,就算死了也值了。” “我告诉你们,什么都说。” 宁宴蹙眉,她直觉这里面有大事。 第144章 线人 老包说,他是徐大人的线人。 “我确实是码头的扛包工,做了很多年了。” “但码头有个盐帮,你们听说过吗?”老包看着大家,宁宴和徐长志都不知道,只有裴延嗯了一声,“然后呢?” 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很多事没插手,但有什么大事他还是会知道。 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没兴趣理会京城这些事。 “徐大人在找盐帮老巢,于是在一年前找到了我,让我打入内部。” “我摸了很久,终于加入了盐帮,但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在外面扛包而已,只打听到一个堂主姓崔,江湖诨号崔老六。” “就在上个月,崔老六忽然让人找我去问话,也没什么要紧的问题,就是问些家里几口人,祖籍哪里的。” 老包想了想回道:“我也没当回事,月末回家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徐大人。” “徐大人让我最近不要找他,这个崔老六很警觉。” 后面一直到昨天,老包一直在给盐帮做事,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他有点怀疑徐大人的死和盐帮有关,但又不敢肯定。 “毕竟我也没有暴露,什么都没查到。”老包道,“但心里一直不安。” 他就说了崔老六,打听了崔老六的住址和来路,其他的暂时还没胆子去多问。 宁宴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是盐帮杀徐栋的可能性不大,但反过来推,徐栋临死前只对她提起老包,似乎就在暗示和盐帮有关。 “那你还回去吗?”宁宴问他。 老包拧着眉头,态度很坚定, “我想回去,徐大人一直很照顾我,他现在人没了,我要帮他做他没完的事。” 宁宴倒不支持他继续回去。 “如果徐大人的死和盐帮有关,那你现在回去就是送人头。” 老包抬头看她,面露犹豫。 “暂时先不要动。”裴延淡淡地道,“此事我会让人去摸摸底,什么盐帮,能耐这么大。” 老包应是,“那、那我知道了。” 老包说完,又想到什么,道:“还有件事,我总觉得徐大人在盐帮里还有线人,但只是我的感觉,并没有证据。” 宁宴很惊讶。 “徐大人和这个盐帮有什么过节吗?难道是圣上授意?” 裴延把玩着手里的茶盅,“不好说。” 宁宴让老包先回家,最近小心点,如果盐帮的人来找他,让他想办法告诉她。 老包应了,从徐家的后门出去,回了那个宁宴和裴延盯了大半夜的院子。 宁宴和裴延溜达着各自回家。 宁宴一夜没有睡踏实,第二天一早她又到了徐家。 徐长志看到她很惊讶,以为出了什么事。 “将徐大人生前穿的衣服鞋子给我看看。” “好,你等等。” 徐长志将一套衣服和鞋袜都取来给宁宴,宁宴看着鞋底。鞋底有一层浅浅的泥,还黏着一根很小的枯黄的松针。 另一只鞋子的脚掌有新的磨损,像是急速跑动时留下来的。 衣摆上有刮痕,细丝被勾破了,宁宴和家里洗衣服的人确认过,这是新造成的,以前没有。 “这是什么?”宁宴牵着袖口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徐长志也闻了闻,“不知道,但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宁宴也觉得是。 她喊了个小厮,报了住址,“去喊一个叫金树的人来这里。” 小厮跑去宁宴的住处,过了一会儿将沈思行和金树都带来了,宁宴让金树闻。 “卤水。”金树一闻就有答案了,“你要是不确定可以让向晴来确认一下,她最熟悉了。” 向晴家是做豆腐的。 宁宴又将向晴喊来,向晴非常确认是卤水,“还是老卤。” 依照徐栋出门的时间到他回城的时间,其中间隔不长,他应该去不了太多了的地方。 有松针还有卤水的地方。 应该不难找。 宁宴几个人分头去找,徐长志也带着人跟着。 下午的时候,徐长志的人来找宁宴,“在城南的一户人家,发现了个豆腐坊,那个房间的后面,有几棵松树。” 宁宴带着人过去,裴延正好从宫中出来,和他们一起。 在一个山包下面,有个院子离群独居,问了村民,说这里是个豆腐坊,大家都在这里买豆腐。 还没走进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臭味,像是泼了大粪似的。 院子不大,但院子足有一人高,站在外面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 沈思行撬开了门,院子里放了十几口缸,地面铺着青石板,其他地方都是湿漉漉的。 泥巴的颜色和徐栋脚上的颜色很接近。 宁宴推开门,屋里堆着几包黄豆,还有两个很大的土灶,但除了这些以外,没有任何东西了。 “四处看看。”宁宴去后门排污的沟渠里查看,正要开门,忽然听到叮咚一声,紧接着连着响起这种声音。 紧接着,整个房子烧了起来。 “出去。”裴延喊了一声,众人迅速后退,宁宴道,“所以为什么房子这么臭,是为了掩盖桐油的气味。” 沈思行去追放火的人,但很可惜,火源是通过箭射来的。 等沈思行循着方向过去,林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裴延拧着眉头道。 由于有桐油,火烧起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房子立刻被包裹在大火里。 反正查不了,宁宴继续去看沟渠。 “老大。”金树蹬蹬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箭头,“从火里崩出来的。” 宁宴拿着箭头打量,又给裴延看。 “和徐栋胸口的箭头一样。”裴延道,“看来我们查的方向没有问题。” “没白来。”金树嘿嘿笑着。 “岂止没白来,”宁宴指着凝固的沟渠里,一层白色的膜,“你们看,这是什么?” 第145章 追寻线索 大家都围过来看。 很明显,这层白色的不是粉末,而是一层结晶。 像是什么东西融化以后,排污到这个水渠,最后沉淀在这里的。 “石灰吗?”徐长志问道。 裴延摇头,“石灰沉淀后会凝成块状。” 就算是少量的,也会变成小小的块状体,但沟渠里明显是分散的。 “换个方向,对着太阳光看。”宁宴道。 大家又都聚到宁宴这边来,就发现这些白色的东西,能折射光线,裴延沉声道:“是盐。” 众人一起变了脸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我父亲的死,还是和盐帮有关?”徐长志白着脸道。 “现在看,八九不离十了。”宁宴把玩着手里的箭头,若有所思,“看来老包说得没有错,徐大人应该有线人,他还查到了其他的线索。” 如果只是老包查到的那点线索,她感觉盐帮还不至于这么着急,青天白日在大街上行凶。 只看徐栋顺藤摸瓜找到了更重要的线索,他们才急迫地在他回家的路上杀了他。 身后的房子在这一瞬倒塌下来。 周围的村子里,有不少百姓围过来查看究竟,听说是大理寺办案,他们都觉得奇怪。 “这家豆腐坊平时真的卖豆腐吗?”沈思行问百姓。 “卖啊,就是每天做的份量不多,一般早上就卖完了。”一位大娘道,“不过他家豆腐做得很好,老廖手艺真不错。” 沈思行问他老廖是谁。 大娘道:“这家豆腐坊就是老廖的,他孤身一个人,无儿无女。平时他带着三个侄子做豆腐。” “官爷官爷,”一位年轻人挤进来,“我觉得他们有点古怪。四个大男人做豆腐,每天就那么一点点,其他的时间他们都关着门,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那点豆腐,卖的钱都不够买米吃。” 立刻有人附和,“我也觉得奇怪。而且有次我半夜从岳丈家回来,看到他家门口停着马车,他们从车里往家搬东西。” “我先以为是豆子,可豆子也不用半夜搬,而且四辆车的豆子,就他们这个豆腐坊,估计得顺带发豆芽了。”这人说着一顿,一脸的神秘,“所以我觉得有猫腻。官爷,他们是不是杀人凶手,江湖逃犯?” 宁宴就喜欢听大家闲聊,她问大家老廖的长相。 “络腮胡子,有点驼背,三角眼,看人的时候喜欢从下往上翻。”大婶道,“他三个侄子,其中一个人有六根手指头,其他两个人一胖一瘦。” 驼背,三角眼,络腮胡子,宁宴觉得这张脸倒是很有辨识度。 她准备让老包辨一辨。 他们在附近走了一圈,山里倒是没有看到什么,宁宴站在路口四面打量。 “这里可谓是四通八达啊。”宁宴看着宽阔的官道,指着城门的反向,“往那边能去码头吗?” 裴延颔首,“能,绕点路。” 可以不用经过京城,就可以从码头将货运来,看得出,将豆腐坊建在这里,是他们精挑细选过的。 他现在怀疑,京城还有很多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店铺。 实际做的是私盐买卖。 “胆子真肥。”宁宴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人疏通过。要知道,大周的私盐是从重罚,有的私盐贩子甚至会全家问斩。 重罚之下,私盐成了大家不敢碰的禁区,但现在看,胆大的人依旧不缺。 “火熄了,明天再来看。”裴延道。 除了徐长志,其他人一起回了大理寺,裴延顺道给沈思行三个人办了入职手续,他刚坐下喝口茶,一堆卷宗文书就送来了。 宁宴怜悯地看他一眼,掉头就要走。 “你要敢走,腿打断。”裴延指着桌前,“都坐下,帮我一起看卷宗。” 他最讨厌看这些东西了。 “大人晚上请吃饭啊。”宁宴道。 “我想吃鱼!”金树立刻举手,沈思行皱了皱眉,“这个天的鱼不好吃,吃肉。” 裴延目光冷冷地扫过三个人,对面三个人默默垂下头,开始帮他看卷宗。 “这个案子……”宁宴翻了一卷,又返回来看卷宗属地,“永平府的。这案子少了凶器,怎么就定案了?” 没有凶器,只有四个证人的证词,凶手倒是招供了。 但除此以外,连个物证都没有。 有点草率。 “哦,刑部也存疑了。”她看到刑部的章了。因为存疑,所以送到大理寺。 宁宴才知道,大理寺真的忙,这么多案子,要审到猴年马月? 几个人看到脖子都断了,驳回了三个觉得没问题的回刑部,其他的就堆在桌子上。 裴延指了指这一堆,“早点查清楚徐大人的案子,还有这么多等着你。” 宁宴无言以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晚上所有人一起吃的晚饭,各自歇过,第二天余道林和向晴以及宋长明回了子宁县,宁宴送走他们就去了昨天烧成灰的豆腐坊。 几个人找了很久,在灰堆里又找到了三个箭头,以及更多的盐粒。 除了这些外,沈思行在堆在砖头底下,还找到了半截木牌。 “像是令牌。”沈思行举起查看,半块不是因为烧掉了,而是原来就被掰断的。 上面印着一种花,像牡丹又不像。 “这个图案好熟悉啊。”金树挠着头,“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宁宴让他仔细想想。 金树摇头,“想不起来。” 三个人依旧在废墟里翻找,忽然身后有人喊他们,“宁捕头。” 十文下马,“那个老包失踪了。” 宁宴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昨天夜里。今天早上徐长志去他家,他妻子说他不在家,也没有打招呼,还以为老包在徐府。” 因为徐栋今天出殡,老包的妻子以为老包去送徐栋了。 宁宴去了老包家,老包的妻子认出宁宴,先是愣了愣,然后将他们迎进屋里。 包王氏说她带孩子累,睡得早。睡前老包还在家,等早上起来的时候,人就不在家了。 家里门的是关着的,他什么都东西都没拿。 “但衣服穿整齐了。”包王氏道,“我这才以为他早上去徐府了。” 宁宴凝眉问她,“你知道他在哪个码头吗?” “下桥码头。去了就能看到,那边最大的一个码头。”包王氏说完又忧心忡忡满脸担心,“官爷,我家男人不会出事?” 宁宴没法回答她,只能说让她有困难去徐府找人帮忙。 包王氏应是,抱着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坐在门口发呆。 宁宴让沈思行去大理寺回了裴延,中午吃过饭,他们借了马去码头。 第146章 老包之死 运河沿岸,有很多码头,大小不一,但人流量很大。 河面来往的船只更是络绎不绝。 宁宴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包王氏说的那个码头,和周边几个小的比起来,这个挂着旗的码头最显眼。 此刻码头停靠了三艘船,扛包工如蚂蚁似的,依次排列,徐徐将东西往岸上停靠的牛车上扛、放。 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宁宴并没有找到老包。 “要去打听吗?”沈思行问宁宴。 “再等等。时间不早了,估计他们也快收工了。”她想看看,这些人晚上在哪里休息。 如果老包白天没来上工,晚上总要出来吃饭活动? 一直等到天黑,扛包工们陆续收工,停在码头的船卸完了货,又撑着走了,换来新的船靠岸。 “跟上去。”宁宴压了压腰间的令牌,跟着十几个扛包工,他们上了堤坝,沿着走了百十丈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用黄土和稻草搭建的,低矮的通铺。 一铺的床,从头到尾。 四面的墙并不能挡掉所有的风,所以每个洞口被风吹过的时候,都会发出低鸣或者啸叫声,但这些声音,和几十上百人的大通铺的嘈杂比起来,已可以忽略不计。 宁宴让沈思行和金树等在外面,她一个人进去。 一路走过去,在第一间屋子里没有看到老包,她继续往后走,扛包工们并不看她,多数正忙着吃干粮,或者在简易的灶台上煮菜。 各处忙得热火朝天。 她不但没有看到老包,也没有看到像工头一样的人。 这些人像闲散的,没有组织的。 直到走到最后一间,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这间通铺在里面,最隐蔽,也是最“豪华”的。 “你什么人,干什么的?”门口有个捧着碗吃饭的男人,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宁宴看了一眼他的碗,碗里堆了五六块肥肉,他的嘴上也油光锃亮。 “我找老包。”宁宴含笑道,“不知你看到了吗?” 男人哦了一声,忽然转身冲着通铺里喊道:“老包,有人找你。” 宁宴很惊讶这么简单。 “来了。”老包一瘸一拐地到门口来,看见宁宴脸上慌张了一下,随即眼睛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大侄女,你咋来了?” 宁宴看了一眼他的脚,还有他脸上的伤,将手里提着一袋肉包给老包。 “我刚下船。听我爹说你在这里做事,顺道过来看看您。” “难为你有心了。”老包提着包子,指了指后面,“这里乱,我们去别处说话。” 他们绕过后面的围栏,站在田埂上说话,老包低声道:“昨天夜里他们将我带来这里,说我不走就杀了我媳妇和儿子。” “我就来了。” 老包四周看了看,低声道:“你快走,这里危险。” “你妻子我们会保护。”宁宴和老包道,“你今天就和我回去,这里的事裴大人会继续调查的。” 老包不肯。 “我没事的,我心里有数。”老包道。 “不行。”宁宴觉得老包不但不能留在这里,连京城都不要留。 老包见她面色不愉,想了想道:“那、那我去取衣服,跟你一起走。” 宁宴点了点头。 老包指了指屋内,就进去取衣服了。 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有没有人。 仿佛人一进去,就立刻被黑暗吞噬了。 宁宴左右打量着,蹲门口吃饭的男人吃完了,正点了一筒水烟在抽,余光瞥着宁宴。 “叔,好了吗?”宁宴假装有点害怕,往里面瞄了一眼,“马车等着,我们要走了。” 但她喊了两声,里面没有人回答。 抽水烟的男人吞云吐雾,四周静悄悄,屋里也没有声音。 宁宴冲进了屋里,抽水烟的男人将水烟一丢,跟在了她身后,喊道:“你干什么,给我站住。” 宁宴停了下来,扑在通铺上,喊道:“老包!” 此刻,老包正半个身子倒在铺上,脖子上开了个血口子,血已经汩汩地流了一地。 宁宴捂住老包的脖子,老包瞪眼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颤抖了几下,没了气。 宁宴面色铁青。 抽水烟的男人也十分惊讶,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宁宴吼道:“沈思行。” 沈思行和金树立刻跑了进来。 金树点亮了几盏灯,长而狭窄的屋子被照得通亮,四周乱糟糟,有很多脚印,但让宁宴无法理解的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有碰到人出去。 屋子没有后门,墙壁全封,窗户开得很小,正常成年人,根本钻不出去。 地上没有凶器,没有滴落的血迹。 这个案发现场极其的诡异。 “人死了。”沈思行摸了摸鼻息,皱着眉头四周查看,并未看到可疑的痕迹。 宁宴回头看向抽水烟的男人。 “屋里刚才没别人?” 男人摇了摇头,“今晚有船靠岸,弟兄们都去做事了,估计要半夜才能回来,就我和老包在。”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你们是什么人?” 宁宴亮了腰牌。 “官爷,”抽水烟的男人噗通跪了,腿肚子在打转,“我、我没杀人,您也看到了,我一直在门口。” “而、而且,我也和你一起进来的,根本没杀人的机会。” 宁宴没说话,她回头看了一眼通铺的床,被子上并没有人踩踏的脚印。 她刚才在想,凶手如果逃出去,很有可能是在她进来的跑向老包的时候,贴着墙靠在门口的位置,里面光线很暗,她的注意力在老包身上,会忽略其他。 “但我随你进来的,并没有看到人出去。”沈思行猜到她在想什么,沉声道,“你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和金树已经往这边走了,然后看到你进门,喊了我名字的时候,我们已到了门口。” 沈思行和金树来得很快,几乎和宁宴前后脚。 金树和沈思行一前一后,沈思行直奔宁宴,金树吹了火折子从门口开始点灯。 没有人出去,房里也没有人。 难道出鬼了? 第147章 诡异的死法 宁宴给沈思行打了眼色。 沈思行和金树开始检查床,但掀开铺盖,下面砌的是火炕。 从头到尾全部都是。 “去码头的市舶司衙门喊人来帮忙。”宁宴吩咐金树,金树应是而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宁宴对抽水烟的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和我说说,你们这里的人员是怎么分配的?” “小的关东,在码头做了十年工了。”关东道,“这里所有的通铺都是有名有姓的,我们这一排通铺是下桥码头的扛包工住的地方。” 运河沿岸的码头,都是私人的,扛包工的工约也是和码头签的,住宿也由码头提供。 “你们的负责人叫什么名字,详细说说。”宁宴道。 “工头是两兄弟,武大和武二。现在码头一共三十六个人,全部归他们管,工钱也找他们结算。” “他们人现在也在码头?” 关东点了点头。 “昨晚,是谁去老包家,将他带来的?” 关东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懵懂,“不、不知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老包就在了。他还受了伤,所以今天没去码头。” 宁宴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关东什么都不知道。 不清楚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如果是后者,那这位叫关东的人很不简单,装无辜装得太好了。 “人来了。”金树带着市舶司的几个差役到了。 大家各自打了招呼,宁宴请差役带着金树和关东去将这里的负责人武大和武二找来。 宁宴开始检查老包的尸体。 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死前也没有打斗,看老包的倒下的方向和姿势,应该是他正弯腰,凶手从他身后,一刀割喉。 老包被割喉后发不出声音,捂着脖子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但宁宴在老包的身上,发现了瘀血和陈旧的伤痕,应该是昨天晚上被人打的。 她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将老包重新带回来,又放任他在这里待着呢? 既然要杀他,为何多等一天? 她将老包移开一些,发现老包压在身体底下的左手,抓着一件衣服。 这件外套应该就是昨晚老包被带来这里时穿的那件,他刚才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穿外套。 宁宴将薄薄的棉服检查了一遍,正要放在边上,忽然捏到了内里有个硬块,像是纸张叠着放的。 纸张没有放在口袋,而是缝在衣服里面,宁宴将衣服扯开,打开纸飞快地查看了一眼,收在口袋里。 门外吵吵闹闹的,随即进来一群人, 武大和武二长得很像,年纪三十出头,很健壮。 看到老包,两个人也十分惊讶。 宁宴将刚才问关东的问题,问了两个人,两个人都是一脸不解,武大道:“他要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我们怎么可能去特意喊他。” 武二也点着头,“码头上多的是等活的人。这种活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再问其他,一问三不知。 “码头是你们的吗?”宁宴问道。 “不是,我们只是工头,给东家做事。”武大回道,“我们东家姓刁,大名刁钦。东家就住在通州,要请过来吗?” 宁宴没说话。 “官爷,您要我们办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知道的一定不瞒您半个字。”武二竖起三根手指,“我们对天发誓。” 武大附和,“是啊是啊,我们是最不想出这种事的。说句不好听的,真的晦气。而且这个屋子,我们后面是住还是不住呢?” 话落,拍了大腿,蹲在一边露出满面的愁容。 宁宴和沈思行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色都是隐忍的怒意。 宁宴不信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不说而已。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说明,盐帮的事是真的,盐帮背后的人来头很大。 “宁镖头,这人……先帮你找辆牛车?”市舶司的差役问宁宴,宁宴点了点头,“多谢了。” 差役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能行方便肯定不遗余力。” 他们去找了辆牛车,铺了厚厚的稻草,将人暂时用草席裹着,放在板车上。 宁宴不准备走,她重新查了一遍现场,看了老包的床铺。 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劳驾将你们东家请来。”宁宴道。 武大说他去请,保证一个时辰内就回来。 宁宴让市舶司的差役守着,他和沈思行迅速去了码头。 码头上点着通亮的牛油灯,很多人在卸货,宁宴查了货,都是米和面。 还有半船的茶叶和一些南方过来的特产。 “我能去船内看看吗?”宁宴问船主。 船主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的,皮肤很黑,笑着说话牙齿很白,看上去很和蔼。 “可以。”船主带着宁宴将上下所有几层都参观了一遍,就连底层的桨房都看过。 “官爷是要找人还是找货?”他问宁宴。 “既找人又找货。”宁宴和船主道,“如果你看到可疑的人,一定要报官。” “肯定的,肯定的。”船主还要接着问是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事,宁宴已下了船。 “你说,”沈思行陪着宁宴往回走,“码头有搬私盐的事,市舶司知不知道?” 宁宴语调轻蔑,“在他们门口做事,又归他们管,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贩卖私盐的行当里,市舶司占多大的头,不好说。 “刚才等你的时候,看到不少市舶司的人上花船玩去了。那些个阉人,倒是会玩。”沈思行冷声道。 大周的市舶司是由太监管的,这是祖制。 宁宴坐在门口,和陆续回来的扛包工们聊天,有的人认识老包,说他是老实人,干活也卖力。 有的人不认识,拘谨地看了一眼就走了。 关东蹲在边上,依旧吞云吐雾。 时间过去,武大将下桥码头的东家刁钦带来了。刁钦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的酒气,穿着一件锦缎的春装,但袖口和衣摆都磨损的很厉害。 她还看到,刁钦的鞋底还余存了白色,可见来的时候他是穿了一双新鞋。 刁钦的双手倒是很细腻,不像是干苦力的。 “码头是你的?”宁宴问他。 “是我家的。我祖父手里传到我这里,呵呵。”刁钦说完,宁宴继续问,“码头挣钱吗?” 刁钦点着头,“挣啊,不挣钱我做什么。” 宁宴又看了一眼他磨损的袖口,这可不像是有钱人的打扮。 “老包,你认识吗?” 刁钦摇了摇头。 再问,刁钦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好似老包的死,和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可这怎么可能。 宁宴绷着脸,站在门口盯着室内一动不动,忽然她心头一跳,想到了什么,三步并做两步,掀开了炕上的乱糟糟的被子。 她开始掀石板。 炕都是空的,但这里是通铺,下面空间不用太大,宁宴敲到老包床铺对面的时候,停了下来。 “金树。”她喊道,“过来帮忙。” 第148章 凶手主动认罪 炕下一块板,掀开后下面是空的。 可以藏人。 但现在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宁宴提着灯探照里面,就见底部的石板上,有几滴深色的血迹。 血迹还未干涸。 “大意了。”宁宴沉着脸道,她只顾着看上面,却忘记了炕内能藏人,金树更内疚,“我、我刚才查过的,没发现板子可以掀开。” 这个板子如果不是存心去看,确实不容易发现其中猫腻。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宁宴用匕首在里面而挑起一块碎布,放在灯下看过,让金树盖上了板子,她则回头望着关东,“你还不说?” 关东一直摇着头,几乎要哭了一样,“官爷,小的真的不知道。” “三十六个扛包工,加上你们一共多少人?”宁宴问道。 “一共三十九人,现在死了一个,三十八。”关东回道。 宁宴点了点头,负手立在通铺的门口,市舶司的几个差役,互相对视,在猜测宁宴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死了个扛包工,不知道凶手,问不出线索,这事儿难办。 “听说是刚上任的捕头,大理寺头一位女捕头。” “有意思了。”几个人小声议论着,正要接着说,宁宴忽然出声道,“将你们所有人都喊回来。” 所有人都是满脸的错愕。 不消片刻,三十八人依次排开站好,宁宴挨个儿在房里审问,她叮嘱沈思行,“不许他们交头接耳。” 沈思行点了点头。 宁宴打量第一个进来的人,视线扫过他周身,问道:“今晚你和谁在一起,可离开过?” “我们大家在一起,一直都没离开过,货太多了,搬都搬不完。” “说两个人的名字,你们分别聊了什么。” 被问话的人说了两个人名字,又交代了话题。宁宴问他认不认识老包,他说不认识。 宁宴让他出门左拐,去田里蹲着,不许回来不许说话。 她这么一搞,门口所有人都开始慌了起来,不知道她问什么,想打听又打听不到。 夜色越来越深,这些人累了一天,有的人晚饭都没有吃,是又饿又困,夜里还冷不一会儿大家就有点受不住了。 本以为熬一熬,问完了就结束了。 没想到宁宴又开始第二轮盘问。 “第二十二个进来的人,你去盯着。”宁宴低声道,“他全身衣服很干净,户口处的茧子很厚。” 如果今天一直在码头干活,身上衣服是不可能干净的,但这个人衣服却很干净,显然是中途去换过了。 为什么换衣服? 宁宴觉得这个人嫌疑很大。 他将此人放在最后面,沈思行则一直盯着他,那人焦躁不安,先是蹲着,过了一会儿在田埂上踱步,时不时朝屋子的方向看。 等到天都亮了,宁宴也没有问到他,他以为宁宴将他忘记了,却不料,宁宴亲自出来,指了指他,“沈思行,将那个人带过来。” 那人一听这话,心中发虚,拔腿就跑。 沈思行早有防备,不过跑了几条田埂,就将此人摁住了。 那人嚷着道:“我没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没杀人,你跑什么?”沈思行冷笑道。 那人才后知后觉,自己中了宁宴的圈套。 人抓回来,武大和武二以及刁钦几个人脸色就很难看了,也不说什么,但视线一直盯着那人。 那人垂着头,进门后不等宁宴问,就主动招认了。 “是我杀的。我看老包不顺眼,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 宁宴被气笑了。 “叫什么名字?” “谢三。”那人道。 宁宴再问他什么,他就不说了,但交代了凶器的位置,也将他杀人后躺在炕里被勾破的衣服找出来给宁宴。 “接下来怎么办?”沈思行问宁宴。 杀老包的凶手找到了,那么其他人他们就不能带去大理寺了。 贩私盐以及徐栋被杀的事,可还没有头绪。 “宁捕头。”就在这时,门外有个大理寺捕快下马来,宁宴认识他,他是马天成组里的郭力。 郭力抱了抱拳,低声道:“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北城兵马司抓到个蟊贼,一审那人全交代了,他说徐大人是他杀的。” 宁宴眉头紧锁,脸色发沉。 “主动认罪的?还说什么了?” “他说徐大人抓过他,他恨徐大人,那天在路上偷东西又被徐大人抓到了。他当时虽跑了,但心中不痛快,于是追着徐大人,一箭将徐大人射死了。” “他还说,当时你也在现场。总之,供述的细节,完全没有出入。” 宁宴的心里立刻被堵住了。 知道她查到这里来后,立刻让两个杀人凶手跳出来自首。 她是大理寺的捕快,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她已经无法再继续查私盐案了。 她看向门口蹲着的刁钦以及武大武二几个人,几个人此刻的神色明显松弛下来,甚至嘴角还隐约有些得意。 “你在笑什么?”宁宴问关东,“又不害怕了?” 关东又恢复成诚惶诚恐的表情,“官爷,小的不敢笑,也没有笑啊。” 宁宴指了指他,“我现在怀疑你是同谋,跟我回大理寺。” “官爷,你、你这不是胡来么,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当时你可是在门口看的清清楚楚的啊。” 宁宴勾了勾嘴角,“抱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只知道这里死人了,有人包庇袒护凶手。” “冤枉啊,官爷,小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他刚说完,武大和武二也赶紧道:“宁捕头,你找到凶手,再带关东走,就不合适了?” “带他走是不合适,”宁宴看向武大和武二,“那就劳驾你们所有人,一起跟我走一趟。” “沈思行,点头人,回京。” “你敢!”刁钦一改刚才唯唯诺诺,往门口一站,“你区区一个捕头,抓凶就算了,可你有什么权利,带走我们?” 宁宴睨着他,“那你就去告我好了。” 这些人沆瀣一气,为了掩藏私盐的事,杀了徐大人又杀了老包,她如果就这么轻拿轻放,也太便宜他们了。 “带走。” 门口的扛包工们立刻蠢蠢欲动,一副要和宁宴打架的架势。 就在这时,一道笑声传来,有个尖细的声音道:“都别闹,闹腾什么。杂家老远就听到这里吵得很。” 话落,宁宴就看到一位穿着市舶司官服的太监,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对方冲着宁宴抱了抱拳,“宁捕头,久仰久仰。” 第149章 大人出手,一战成名 “阁下是?” “杂家姓崔。”崔公公笑盈盈道,“宁捕头抓凶手无可厚非,可现在人抓到了,怎的还把事闹大了?” 宁宴也皮笑肉不笑,“这些人包庇凶手,在下例行公事,抓回去审一审。” “若是审过没事,也不可能一直扣着,很快就会将人放回来的。” 崔公公上下打量宁宴,一眼就看出,宁宴不好搞。 她目光很坚定,可见心性也极其坚定。 这种人认定的事,不好改变。 “话虽这么说,但杂家还是要提醒宁镖头一句,”崔公公低声道,“有的事,适可而止的好,做得太过了可不是好事。” 宁宴笑了笑,“多谢公公提点。” 崔公公被噎了一下。 “时间不早了,在下这就将人带回去了。”宁宴抱了抱拳,绕开了崔公公,对外面的人道,“自己走,谁敢跑我就当他是逃犯,就地格杀!” 所有人看着她,都是一脸的愤恨,骂骂咧咧地结伴往前走。 宁宴跟着牛车,用席子将老包的尸体盖盖好。 “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沈思行问宁宴。 “我就是要打草惊蛇。”宁宴道,“我查到码头,他们主动推出两个凶手,想就此打住。要是我再得寸进尺一步,他们要做什么呢?” 她很好奇,迫切地想看看。 一行人进城时,队伍又是十分的长,一如宁宴第一次来京城时的浩大声势。 一时十分轰动。 进大理寺的时候,马天成正在喝茶,闻言被茶水呛了半天。 “她又带这么多人回来?”马天成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为了宁捕头,我们要将大理寺的牢房扩充了才行。” 秦料拧着眉头,若有所思道:“她这么兴师动众,是不是和徐大人被害的案子有关?” 马天成点了点头,“应该是。否则她不会特意去通州的码头,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扛包工,做到这个份上。”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秦料感慨道。 两个人说着,听着外面有了动静,对视了一眼一起去到院子里。 宁宴这边找到了裴延。 裴延一早让十文去通州,但十文还没出城宁宴就已经回来了,他也就作罢了。 “凶手来自首了,你将这些人带回来,为什么?” 宁宴没说话,在他桌上放了一张纸,裴延挑了挑眉,将纸拿起来读了一遍。 他用眼神问宁宴,宁宴在纸上写道:“老包衣服里的纸,他认字不多,但这几个字很漂亮,我猜是徐栋的另外一个线人给老包的。” “给老包?老包都自身难保,这不合理啊。”裴延写道。 “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处境可能比老包还危险,他只能铤而走险,将这东西给老包收着。” 不管老包是生是死,这张纸被传递出去的可能性很大。 这张纸上,写着三处贩盐窝点,都在城内。 另外,还写了老包上次提到的崔六。老包的意思,他们接触到的,最大的头目就是崔六。 根本不是什么刁钦或者武大武二。 纸上写了崔六的样貌和住址,还提到崔六射箭得极好,在江湖上有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传闻。 “看来个,这个崔六很可能才是杀害徐大人的真正凶手。” 至于今天来认罪的凶手,宁宴觉得应该是来顶罪的。 “先去找这个老六?”裴延问她。 “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来刺杀我?”宁宴问裴延,裴延白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期待了?” 宁宴摆了摆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过,就算抓到了这位百发百中的崔六,也很可能问不出背后的主子。”那她还是白忙活。 裴延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也不一定。” 宁宴挑眉看着她。 “正好你将人都带回来了,”裴延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那我给你露一手?” “期待。”宁宴不知道裴延打算做什么,“不过你也要小心些,这背后还不知道什么人。” 裴延十分不屑。 “你当我吃素的?” 昨天他让人查了盐帮底细,虽没有摸到底,但也没关系,再逼一逼就行了。 “怎么会,大人神通广大,手段无敌。” “拍马屁!”裴延挥着手,“回去睡觉去,黑眼圈都能砸脚背了。” 宁宴摇头,“我去一趟老包家。”话落又道,“大人记得给老包签发抚恤金啊。” 裴延知道她心里其实很难过,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话。 宁宴将老包回家,他妻子的反应倒十分冷静,她道:“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了。” 说着,就抱着孩子坐在门口,看着老包的尸体发呆。 徐长志赶过来,看见老包的尸体叹了口气,让家里的管事去处理后事。 “宁镖头,你也要注意安全。”徐长志确实佩服宁宴,她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宁宴没多说什么,坐在院子里,琢磨着私盐的事。 裴延办事,不按套路。 宁宴将扛包工等人带回大理寺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但这一夜,大理寺里发生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于是裴延写了一封模棱两可,含沙射影的奏疏。 提到了私盐,又仿佛没提到。 但这一本奏疏呈上去,哪些人心里慌,慌的人自己知道。 一时间,朝中暗潮汹涌。 第二天晚上,裴延在贩盐窝点附近转悠的时候,就有人刺杀他,但那人箭还射出去,就被埋伏的十文他们逮着了。 崔老六落了网。 然后裴延又是一封奏疏,这一次光明正大地提到私盐。 “徐大人就是因为查到了私盐,才被人刺杀的。” 刺眼一处,满朝哗然。 圣上更是勃然大怒,下令严查彻查此事。 四天后,宁宴埋伏在私盐窝点抓到了谢智,此人宁宴没多少日子前才见过,谢氏的人。 “是不是可以请阮太傅出手弹劾?”宁宴问裴延。 “聪明。”裴延挑眉道,“剩下的事用不着我们了。” 果然,阮氏收到了风声,立刻开始弹劾谢氏。 谢氏如今最大的官职是吏部尚书谢明亮,阮太傅以及他以前的门生,便一直急火猛攻。 不过半个月,谢明亮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私盐就是谢氏的人在卖,下桥码头也是他们家的。 谢明亮供认不讳。 此案牵涉之广,卷宗写出来,足足六十卷。 宁宴一战成名。 第150章 抽选案子 因私盐案,满朝被震动。 圣上将此事交给太子处理,平时温吞的太子,在这件事上办得雷厉风行,十分果断。 半个月后,此案才彻底落幕。 宁宴收到了阮太傅阮超逸的来信,是以长辈的口吻夸奖她办事能力,并暗示要收她为门生。 “做他的门生,有什么好处吗?”宁宴问裴延。 “难道给你钱?”裴延敲她的头,“你想想,他是谁的老师,你就知道有没有好处了。” 宁宴眼睛一亮,立刻趴在桌子上给阮超逸去了一封信,表示她很愿意做他的学生。 还约定了日子,去阮村正式敬茶。 “你这样说我就懂了。”宁宴哼着曲子。 阮超逸是圣上的先生,是天子的老师,他教过圣上后为官三十载没有收过一个正式的门生。 现在收宁宴,不管他教不教宁宴学问,就这个名头,就已经极大的抬举了。 裴延余光瞥了她一下,意味深长,正要说话,十文来了,“爷,太子殿下来了。” 裴延挑了挑眉,无声地冲着宁安招了招手让她跟着,两人迎了出去。 宁宴上次在御书房内见过太子,性子看上去很温和,说话方面不如瑞王周到,听说在朝中,圣上也更喜欢瑞王一些。 “之瑾,”太子唤裴延的表字,免了裴延的礼,笑着道,“孤路过大理寺,顺道来看看你,没什么要紧的事。” 他说着,视线落在宁宴的身上,遂笑了起来。 “宁捕头一来京城,就办了两件大事,短短时间内就名震天下,连孤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宁宴行礼起身,笑着道:“殿下谬赞了,小人只是运气好。” 太子摆了摆手,“运气好和能力好,孤还是分得清的。” 三个人说着话去了裴延的房间,太子说起谢氏私盐案,“谢氏这次算是连根拔起了,这十多年是起不来了。” “阮太傅倒是很高兴,斗来斗去这回他是真的赢了。” 裴延笑了笑。 “说起来,你和阮太傅见过了?他身体可还好?” “看上去不错。”裴延给太子递茶,太子顿了顿,道,“那改日你陪孤去看看他?” 他想去,又觉得太张扬了,可如果陪着裴延去,阮太傅的态度肯定不一样。 裴延看了一眼宁宴,便答应了太子。 太子很高兴,又问裴延在大理寺感觉如何。 “不太好,事情太多太杂,看着头疼。”裴延揉了揉眉心,“还是军营好,简单。” 太子了然,拍了拍裴延的肩膀,“孤知道你是将才,但戍边的事不着急,你再等等。” 这是给裴延吃定心丸。 裴延应是。 太子又说了不少鼓励宁宴的话,这才离开。 送了太子出门,宁宴问裴延,“你和太子关系一直很好?” “没有。我只忠君。” 太子和瑞王他一边没靠。圣上在位,他忠圣上就行了,他日太子登基还是瑞王夺权,他也不在乎。 谁做皇帝,他忠谁。 “那私盐案办完,你好像不得不站队了。”宁宴道。 听说瑞王府有位谢侧妃,平日很受宠爱,这位谢侧妃好像就是谢氏出来的。 裴延不置可否。 “随他怎么想,也拦不住他怎么想。”裴延回去,宁宴去仵作房找胡长法。 胡长法看见她来高兴不已,“宁镖头您来真的太好了,您看看这个。” 胡长法正在验一具男尸,却一筹莫展,“尸体泡得太久了,脸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分个男女。” 宁宴的视线投向桌案上,眉头蹙了蹙。 尸体已呈现巨人观,面容模糊,表面组织脱落,连死因都不好查。 “解剖看看。” 三个人待在仵作房里,忙了一上午,吃午饭的时候,宁宴去大理寺的饭堂,三个人一进门,满饭堂的人都安静下来。 都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们。 随即,所有人哗啦啦起身,换去了别的座位,有的人忍不住吐了起来。 “很臭?”宁宴闻了闻身上,隔着几个桌子的人冲着她点头,“宁镖头,您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臭?” 宁宴呵呵笑了笑,埋头吃饭。 她还是不说了,免得吐的人更多,影响她胃口。 “宁镖头。”秦料端着饭站在她面前,神色一点没受影响,“下午我们三个人开个会,你可有空?” “有啊,什么时候?” “吃过饭就去我那边。” 宁宴吃过饭懒得换衣服,直接去找秦料。她到的时候马天成已经在了,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宁镖头去验尸了?” “是啊,胡长法有些困惑的地方,请我去看看。” “还是你厉害。”秦料给她倒茶,“那具尸体我看到了,肚子都鼓起来了,找到死因了吗?” 宁宴随口道:“找到了,机械性窒息。喉骨断裂了。” 秦料和马天成对视一眼,马天成眼睛骨碌碌一转,“你等等。” 他迅速出门去了卷宗房,在积案区翻卷宗,管卷宗的差役问道:“要找哪个,我帮您。” 这个格子是书架的最低端,里面塞着三十六份卷宗。 这三十六个案子,都是悬而未决,久的几十年,近的也有三四年。 由于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成了悬案。 “正好三组人都闲了,把这些清一清。” 差役一愣,表情古怪地将卷宗都抱出来,掸了掸上面的旧灰,“这些案子可不好查。” “总要查的,推不掉的责任。”马天成抱了五个卷宗走了。 差役见他走了,看了一眼剩下的卷宗,忙追到门口提醒道:“马爷,你可是拿走了毛家的案子啊。” 马天成摆了摆手,没说话。 差役神色更加古怪,大理寺内看着平静,人人和善心慈,可底下浑水翻腾还深不见底。 也不知道马天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天成大步进门,放了五个卷宗在桌上,“旧案,咱们三个分一分,把这些清了,也是裴大人的政绩。” “宁镖头你先来?”马天成示意宁宴先在五个卷宗里选。 “那我就不客气了。”宁宴随手抽了一份。 倒不是给马天成面子,而是这些事确实是她份内事,查哪个案子对于她来说,无所谓。 她抽完打开卷宗扫了几眼,眼皮跳了跳 第151章 诡异的案子 三个捕头抽悬案的事,迅速在大理寺内传开。 大家都跑来秦料房间打探,自家捕头会抽个什么案子。 “可别抽毛家的案子啊,咱们没这能耐。” “抽了再塞回去呗。”有人嘻嘻哈哈地道,“难道还要磕死在这个案子上啊。” “也是。” 门口站了好些捕快,嘻嘻哈哈说着话,金树也来凑热闹,喊道:“老大,你抽的什么案子啊。”biqμgètν “毛家案。”宁宴摇了摇手里的卷宗。 门口立刻发出一阵喧哗声。 “是容易查的案子吗?”金树问别的捕快,其他人表情古怪地道,“好查,好查的不得了。” 金树嘿嘿笑了起来,一脸的自信,“那没意思,没什么挑战性。” 其他人嘴角直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有人看不下去,“金树,好查的案子能送到大理寺变成悬案?” 好查的,地方衙门早有结果了,这没结果的还送来的大理寺压着的,那必定是难上加难的,而毛家的案子,那更是难上加难还要加难。 “宁镖头肯定没问题。”马天成笑呵呵地道,“能者多劳,我们等宁捕头好消息。” 宁宴微微颔首,道:“也祝二位马到功成。” 三个人,一人抽了一份卷宗。其实每个案子都不简单,只是宁宴手里的这份,被大家定性为最诡异的。 宁宴笑盈盈出了门,走远了脸就垮了,金树问道:“案子很难吗?” “你自己看看。”她这手气真是没的说,“相当具有挑战性。” 金树看了看,一脸不解,“没了?” 就一点点记录而已。 “那完了,这也太难了。”金树苦着脸,拿着卷宗小跑着去找沈思行,“沈大哥,你快来看看,老大挑了个很有挑战性的案子。” 宁宴一走,秦料房间门口就热闹起来。 他们都不管自家捕头抽的什么案子,全部兴冲冲地讨论宁宴手里的案子。 “要不,咱们开个赌局,一赔十怎么样?” “怎么赔?”有人问完,就遭同伴暴打,“蠢死你算了,当然是查破了赔十啊。” “哦哦哦,那行,我压查不破。” “限时十天她就会退回来。” 众人兴致高昂,立刻开了赌局,叽叽喳喳地开始记账押钱。 马天成了乐呵呵地看着,秦料翻完自己手里的案子,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天成,含笑道:“马兄认为她能查破吗?” “当然,宁镖头能力卓越,肯定可以的。”马天成拍了拍秦料的肩膀,脚步轻快地走了。 秦料靠在椅子上,目光追着马天成走远。 宁宴看着沈思行和金树翻来覆去地看卷宗,百无聊赖地道:“就那么几个字值得看这么久?” “不值得。”沈思行将卷宗丢在桌子上,看着宁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裴延从外面进来,抓了一把桌上的栗子,坐着吃,“一个个丧着脸,输钱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着他,不解。 “我看他们在开赌,赌什么倒没问,但热火朝天的。” 金树跐溜一下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喘着气,“老大,他们在赌你查不破案子。赢了一赔十呢。” 宁宴眼睛亮了一下,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给金树,“让十文帮你押注。” “押什么?” “当然是赢啊,赚个一百两,咱们能吃一年肉。” 金树喜滋滋跑出去找十文。 “什么案子?”裴延皱眉看卷宗,宁宴拍了拍衣服起身道,“有空一起去?边走边说。” 裴延有事,但懒得做,敲了宁宴一顿午饭,宁宴爽快同意了。 裴延觉得有猫腻,这么抠门的人居然答应了。 “你的特异功能,这会儿用一用。” “就这?没问题。” “不过,以前你都是碰死者的手,这一次能不能试试碰脚?” 裴延的脸当场就黑了,他就说没好事。 “到底什么案子?你和我说说。”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案发的毛家去。 五年前,毛万中的母亲去府衙报案,说她儿子死了。 捕快赶到现场。现场极其惨烈又诡异。 毛家的小院里,两条养得很肥的狗子,正狂躁地叫着,冲着捕快龇牙咧嘴,十分凶狠。而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两只狗子满嘴满脸的血,像是刚喝了一盆血。 捕快大感不妙,进了堂屋,顿时头皮发麻。 毛家的堂屋地面铺着的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此刻青石板一大滩干涸的血迹,上面散落着不少碎肉,和一个被啃噬的血肉模糊的头,以及一只左脚。 捕快们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狗子的嘴上那么多血,又这么的狂躁。 这是真吃人肉了。 而在这滩血的正上方,还诡异地吊着一个男人。 绳子是从横梁上垂落下来的,踏脚的凳子倒在远处,大概是被狗子推走了。 男人身体发硬,吐着舌头眼睛圆瞪,十分可怕。 就连当时经验丰富的捕快都吓得一个激灵。 而最诡异的是,横梁吊着的男人,不是毛万中,而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裴延皱眉,“卷宗上不是写着姓名,叫高三?” “高三是府衙查出来的。报案的毛母以及毛万中的妻子都说不认识这个人,而且毛万中也不可能和一个惯偷来往。” 高三是个有名的惯偷,府衙的人认识,听说会飞檐走壁。 而毛万中是个秀才,开办了一间私塾,很有声名。 生活中,他和妻子育有一子,夫妻感情也极好。 周围人对毛万中的评价十分好,都说他为人和善,不沾花惹草,更不吃喝嫖赌,总之是个非常正统的人。 “古怪。”裴延问道,“他妻子呢?” 事发前一夜,毛万中的妻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毛万中的母亲没和他们一起住,而是住在隔了一条巷子的自己家中。 一早,隔壁邻居因狗子叫了半夜,早上还在叫,实在受不了了,喊了毛母过来开门,安抚狗子。 然后毛母就发现了家里的情景,去报官了。 “也就是说,这一夜其实死了两个人,毛万中和高三?” 宁宴颔首。 “毛万中的尸身不见了,高三莫名其妙在他家上吊。现场除了丢失了财物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裴延夸宁宴,“就这案子,你还敢给自己压十两?” “自己给自己压力嘛。”宁宴语气轻飘飘,“我得为了我的十两银子奋斗。” 裴延无言以对。 几个人说着话,就已经到了案发毛家,沈思行敲门,一位妇人给他们开的。 “你们找谁?” 宁宴亮了腰牌。 妇人立刻垮了脸,“你们每隔一年就来一次,又查不出凶手,有什么意思一直跑,做样子给谁看。” 话落,也懒得打招呼,垂头丧气地回了屋里。 第152章 走现场 妇人态度恶劣,宁宴倒是能理解。 一年来一次,例行公事走个过场,后面也不查也不问了,换谁都会烦。 “那今年的人来过了吗?”宁宴一边打量她家堂屋,一边和毛徐氏聊天。 “过完年就来过了。”毛徐氏忽然想到什么,“怎么,今天还要来两次?” “是告诉你,今年不一样。”宁宴站在横梁下往上看,毛家的横梁很高,想要搭个绳子上去,还真是不容易。 如果说上吊的高三会飞檐走壁,也能说得通。 “随便你们,看完就走。”毛徐氏去院子里摘菜去了,懒得理宁宴他们。 宁宴问裴延和沈思行,能不能轻松上去。 裴延白了她一眼没说话,沈思行回道:“可以,很轻松。” 他说着,脚尖一点就上了横梁,上面一层灰,五年前的线索早就没有了,但沈思行还是擦了擦上面的灰,发现了一道很旧的磨痕。 “上面有摩擦的痕。”沈思行对宁宴道,“你要上来看看吗?” 宁宴摇了摇头,她上不去,梯子也够不着,总不能当猴子一样爬墙。 但不等她说我,沈思行跳了下来,和裴延对视一眼,一人一边将宁宴提溜上去了。 宁宴一声惊叫还卡在喉咙里,人已经坐在了横梁。 “二位公子,好歹提前打个招呼嘛。”宁宴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裴延才不会信她害怕,但沈思行一直拉着她的胳膊,怕她掉下来去。 再看下面,金树来了,正仰着头张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宁宴。 宁宴摸了摸刮痕,没说什么。 裴延将她带了下去。 门外毛徐氏也正惊讶地看着他们,等他们看向她时,她又不屑地继续去干活,口中还嘀嘀咕咕说着话。 “当时你婆母报官后,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宴问毛徐氏。 “下午,我娘家远,去喊我的人快中午了才到,我把儿子丢在娘家,自己哭着跑回来了。” “那只脚你认了吗?确定是你夫君的吗?” 毛徐氏看了一眼宁宴,闷闷地点了点头,“他脚瘦长,二脚趾头比大拇指长些。” 宁宴微微颔首。 卷宗上记录,那颗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头颅,无法判定是不是毛万中的,但死者的左脚,毛母和毛徐氏都认为是毛万中的。 “家里丢了多少东西?” 毛徐氏又惊讶地看了一眼宁宴,惊讶宁宴问得这么认真。 上一次衙门里问得认真时,还是五年前案子刚出的时候。 后来案子没查明白,他们也就每年来走个过场,她也知道案子蹊跷难查,所以渐渐的也不抱希望了。 倒没想到,今天来的这几位,会这么认真地问。 不管查不查得出凶手,他们态度还是好的,毛徐氏顿了顿道:“家里存的十六两银子没有了,其他的也没丢。” 裴延正站在院墙边上观察,闻言回头问她,“银子藏哪里了?” 毛徐氏带他们看银子藏的地方。 在她放衣服的五斗橱的抽屉里,当时是用手绢包着的,偷钱的人连着手绢一起拿走了。 “衣服翻得到处都是,房里东西也被推倒了不少。” 宁宴皱了皱眉,因为卷宗上说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看着这些乱,是偷东西的人翻找造成的。 “你婆母住在附近,能不能请她过来聊聊?” 毛徐氏摇了摇头,“死了。我夫君死的那年她就死了。” 说着红了眼睛,低头用袖子擦了擦。 沈思行问她公爹呢。 毛徐氏愣怔了一下,回道:“我嫁过来的第二年他就去了,那时候孩子还没生。得有八年多了。” 那就是毛家就剩下她和儿子了。 “怎么死的?”biqμgètν 毛氏低头拨弄着菜,语气有点含糊,“喝酒后掉河里淹死的,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宁宴又问她高三的事。 卷宗上有仵作验尸的尸格,非常明确地说高三是自缢。 因为缢沟呈马蹄形,没有多余的痕迹,周身也无其他伤痕以及致命伤。 高三的死因就是自缢。 “我确实不认识高三,也没有听夫君提到过。完全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我家上吊。”毛徐氏紧蹙着眉头,“你们说,他会不会杀了我夫君,然后畏罪自杀了?” 裴延扫了她一眼,“那钱谁拿走的?” 毛徐氏叹了口气,嘀咕道:“也是。” 宁宴没看到她家的两条狗,毛徐氏说狗子当年就打死了。自从那晚上后,那两条狗也跟疯了似的,天天叫个不停。 宁宴在毛徐氏的房子转悠,裴延上前来问道:“要去开棺吗?” “我也有这个打算,目前看这个案子只能靠你了。” 这个案子的难点是,线索太少,疑点又太多。 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谁杀的毛万中,高三为什么自缢,毛万中尸体去哪里,凶手为什么将毛万中的尸体带走呢? 带走尸体,是为了掩藏什么,还是其他。 “我们打算开棺,行不行?”宁宴问毛徐氏。 毛徐氏十分错愕,“你们这次……这么认真?” “当然。我们会尽力,只是结果如何,我也不敢打包票。”宁宴回她。 毛徐氏很高兴,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认真做事的人了。 “可以可以,你们随时开棺,遣个人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宁宴颔首。 他们告辞离开,去了顺天府,找到当时办理这个案子的王捕头,问他当时的情况。 王捕头说的基本都在卷宗里,宁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索性不再记,停笔问道:“高三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们查过他的交友吗?” “西北平阳人,他们有一伙同乡,大约十个人。满世的乱跑并无定性。”王捕头道,“高三死的时候,他有两个同乡在京城,仔细盘问过了,他们没有杀人的时间。” “至于仇人,都说不清楚。至于和毛万中认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 宁宴请王捕头帮她找一找这伙人,还有没有在京城逗留的。 “不用找,您几位随我来。” 宁宴在牢中见到了高三的同乡,名叫郭田的惯偷。 郭田三十四岁,小眼睛,说话油头滑脑的,宁宴问了他五六个问题,他都是打太极。 “好好说,说出有用的东西,我给你减刑。”裴延淡淡地道。 对方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各位官爷,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有一点我却可以。”他语气坚定地道,“高三这个人,肯定不会自杀。”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疑惑。 “可仵作验尸,确认他系自缢。” 第153章 越来越复杂 “仵作怎么查的我不清楚,但我了解高三,他铁定不可能自杀。” “这么说。我们从小没爹没娘,这些年遇到的能死的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他脸皮不知道多厚,反正没什么事能让我们羞愤自杀。” “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得磕头求饶,实在求不了就和对方拼了,哪能这么乖巧。” 郭田摆着手,一脸的不信。 宁宴懂了他的意思,高三上吊时,身上太干净了。 既然没有磕破头求饶的痕迹,也没有和对方缠斗,这不符合高三这种人的行事作风。 最重要的,高三不是寻常人,他是有武功傍身的。 “那你觉得,是有人将他吊死了?”裴延问道。 郭田点头, “肯定。至于怎么弄的,我就不知道了。” 宁宴若有所思。 “对了,高三在怡红阁有个相好的,名叫杜鹃。现在估计在后院当老妈子,她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宁宴记下了。 沈思行又问了几个问题,郭田的回答可信度就不高了,宁宴就不打算再问,出了牢房她就吩咐沈思行,让他去问杜鹃。 沈思行去了,宁宴和裴延又去了毛万中生前教书的私塾。 但可惜原先和他搭档的先生已经离开了京城,现在的私塾已经换了好几位先生,大家都不认识毛万中。 “宁宴,”沈思行回来了,一脸的遗憾,“杜鹃也死了。” 宁宴正在吃馄饨,闻言愣住,“死了?怎么死的?” “问了老鸨,四年前陪客人喝醉了,跌入后院的莲花缸里淹死了。” “就那种小小的养莲花的水缸?”宁宴觉得不可思议。要喝的多醉,才会在莲花缸里淹死? 沈思行点了点头。 “当时人是趴在缸里的,头埋在里面。她怕惹事就没报官,今天我去问,他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一想时间长了,也没什么了,就说了。” 宁宴搅着馄饨,神色莫名。 “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古怪呢?” 沈思行也要了一碗馄饨坐下来,金树问道:“哪里古怪?” 裴延敲了敲桌子,让金树自己动脑筋想。 金树眼睛一亮,“毛万中的娘死了,杜鹃也死了,而且还死得很蹊跷。”他顿了顿,“毛万中的娘怎么死的?” 宁宴吃完了,托着下巴看着远处,若有所思,显然没听到金树在说什么。 沈思行告诉他,“感染风寒死了,”说着她问宁宴,“毛徐氏问了是几月吗?” 毛万中的案子发生在五年前的三月初六,杜鹃死在五月初一,只隔了一个多月。 “年底,毛徐氏说天冷,估计九月后。”宁宴咂了咂嘴,问裴延,“吃完了没有?这个棺我们必须验一验了。” 他们先去开的高三的棺材,打开后宁宴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因为棺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就连裹尸布,草席这种东西都没有,就好像有人一开始就埋了一口空棺材。 他们骂骂咧咧,又去开了毛万中的棺材,不出意外,里面的头颅和那只左脚,也没有。 空棺材,干干净净。 “看来,有人将棺材直接拖走了。”沈思行道,“你们看这口棺材,底部有很深的拖拽的痕迹,应该拖上山的时候留下来的。” 刚才高三的那口棺材也是。 “那、那就是说,被换掉的棺材,就、就还得埋在这附近才行。”金树挠着头,放眼看向远处,默默咽下了刚才的话。 因为这一片就是坟地,无数个坟包立在山腰上。 刚才高三埋骨的那片也是。 也就是说,就算知道装着高三的棺材凶手带不走,大概率会埋在附近,他们也找不到。 忙了一天,大家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大理寺里就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在讨论毛万中的案子。 “凶手够绝的,居然连尸体都藏起来了,这真是将所有路都堵死了。” “何止,毛万中的母亲,高三相好的杜鹃,都死了。还死得很蹊跷。” 大家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这说明凶手这几年可能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 而且,他还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我看,不用赌宁宴十天,我看明天她就得把卷宗还回来,查不下去了。” 费时费力,关键是真的没有线索。 大家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秦料出门来,呵斥道:“有功夫笑话别人,自己手里的案子不查了?” “秦爷,咱们再慢也肯定比她快,您就放心。” 秦料看向宁宴的房间方向,眸光动了动。 宁宴将案件的卷宗都翻烂了,她又让金树将府衙已经回家荣养的仵作喊来问话。 仵作年纪大了,但还记得毛万中的案子。 他细细将现场又复述了一遍。 “高三肯定是自缢,老朽这一辈子查的自缢,不说上千,至少也有几百个。” “这自缢和他杀自缢,不一样。”他很自信,“他杀自缢,除非是将人弄晕了吊上去,但高三吊的那个高度,一般人弄不上去。” 不管凶手多大的力气,他都做不到,将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挂到那么高的位置的绳套里。 “如果是先套好脖子往上拉,那横梁上的留下的痕迹,肯定不会那么浅。宁镖头,您也是仵作,老朽的这差事没有错?” 宁宴微微颔首。 仵作的话确实没有错,如果是吊人上去,就得用长而粗的麻绳,那横梁上必定留下比较深的磨痕。 但她看了横梁,很浅。 “但高三的朋友说他不可能自杀,他的性格从来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宁宴道。 仵作也理解,“他们这种人确实这样,遇到难事就解决难事,遇到为难自己的人,就解决人,反正不会自杀。” “这案子确实怪,怪到出奇。我验了一辈子的尸,就没见过这种案子。” 宁宴给他添茶,“那个头颅以及左腿是锯断,还是砍断的,切口面整齐吗?” “砍断的,切口面不算整齐,应该是斧头之类的。我判断凶手不是做体力活,有力气的人。” “现场血迹呢,有多少?” 仵作想了想,“小半盆的量,那青石板很光,我扫了一眼,多是多但也没那么多。” 他说完,发现宁宴的表情有点奇怪,“怎么了?这血有什么问题。” “砍了头,剁了腿,出血量不可能只有小半盆。”宁宴告诉他。 仵作一愣,醍醐灌顶般拍了大腿,“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现场的血量肯定不对,就算狗喝了一些,血量和血的痕迹也不对。” 剁尸体,肯定有喷溅的血迹,但现场没有。 “就、就像是泼在地上的。” 宁宴点头。 这就说明,毛万中的死不是发生在他家,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但这样的话,案子就更复杂了。 “出鬼了出鬼了。”仵作粗糙的手搓着大腿面,焦虑不安又有点懊恼,“当年我忽略了这点。” 宁宴安慰了他几句,仵作念念有词地告辞离开,宁宴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老朽?”仵作指了指自己,得到确认后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老朽说,毛万中的爹也是被砍头的。” 宁宴十分吃惊,因为毛徐氏说毛万中的父亲是意外溺死。 “为什么被砍头?”她问道。 “本是个老实人,但被人带去赌钱,输红了眼回家,路上遇到个有钱人,见财起意杀人抢钱。”仵作道,“没过几天就抓到了,菜市口砍的头。” 宁宴喝了口茶,和仵作道谢,就去了卷宗房。 第154章 干的那票大的 宁宴翻阅了毛万中父亲的杀人案。 案子和仵作说的没多少出入,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劫财杀人案。 那天晚上,毛父看到对方腰上挂着鼓囊的钱袋子,便恶从胆边生,上去想要抢钱袋子,却没料,对方虽是醉鬼,但力气却很大。 两人缠斗的过程中,毛父将对方推倒,对方的后脑勺磕在台阶的尖端上。 毛父没有救治,拿了钱袋子就跑了,那人因失血过多而死。 毛父的供词里说,他也很后悔,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冲动行事。 他一辈子没做过坏事。 而最讽刺的是,死者的钱袋子虽然看着鼓囊,但里面根本没钱。毛父赔了自己的命,就抢了六十一文。 宁宴倒没有奇怪,这种案子她见了不少。 她在卷宗房差役古怪的目光中,将卷宗放回去,走到门口她回头扫了一眼差役, “怎么了?” 差役乐呵呵地道:“宁捕头,毛家的案子,您可查出眉目了?” 宁宴摆了摆手,“不好查,目前没收获。” 她喊了沈思行和金树,又去了毛家。 一刻钟后,大理寺内的谣言,从杂役口中的,“宁镖头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白忙活。”演变成,“宁镖头都烦死了,说查不出来,谁爱查谁查去。” 于是大理寺加赌的更多了。 都在等着宁宴还卷宗回来。 宁宴懒得关心这些事,她正在问毛徐氏,“你是觉得,你公爹杀人抢钱很丢人,才骗我们的?” 毛徐氏点了点头。 “我们都觉得丢人。我儿子也是今年才知道的。学堂里别人骂他,他哭着回来问我。” 毛徐氏叹了口气。 “外面人都说,你公爹其实是个老实人?是被人带去赌钱,才发生这种事?” 一提到这个人,毛徐氏一改唯唯诺诺,顿时破口大骂。 “都怪他,要不是他哄我公爹去赌钱,我公爹不可能去赌钱。他一辈子没上过赌桌,就连马吊都没有摸过。”毛徐氏道,“公爹出事后,我家的天就塌下来了。”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那人是谁,人在哪里?” “那人死了,在我公爹砍头的第二个月,在赌场里骗钱,被人打死了。”毛徐氏不解气,“就应该将他千刀万剐。” 线索又断了。 宁宴本以为,能从毛父这里入手,查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没想到…… “人杀人,总要有动机。”沈思行道,“这个凶手在别的地方杀了毛万中,肢解了他将他带回家,又逼得高三自缢,我想不通。” 金树也跟着点头, “而且,高三怎么会被人逼着上吊呢?” 既然说高三不可能主动自杀,而他尸检结果又确系自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逼之下,自己站在凳子上,将脑袋伸入绳套里的。 “杀毛万中的第一现场在哪里?” 太多谜团了。 宁宴和沈思行以及金树分头行动,三个人开始走访附近的邻居,问他们案发那夜的情况。 虽然时间过去了五年多,但由于那夜比较特殊,所以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直到中午,三个人聚在一起吃饭,交流他们聊来的线索。 有的没用,纯粹胡乱猜测,有的模棱两可。 但是,大多数的邻居,对毛万中以及他的父亲评价都很好。ъitv “说毛父是木匠,手艺很好。许多人家的家私,都是他打制的。”金树稀里呼噜吃着面条,“毛万中读书很厉害,他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 “那年秋天打算考举人的时候,他爹出事了。” 宁宴点了点头,“我也听人说了,说怪可惜的。” 大周的律法,父亲犯罪子儿子同罚。这个罚,倒不是说儿子是从犯,而是限制儿子考科举,走仕途。 但祸不及孙子,到了孙子辈就完全不受影响。 这样是对犯罪者的一种心理约束,做坏事的时候,想想自己儿子的前程。 “所以毛万中后来只能当个教书先生。”沈思行顿了顿,“要不要再查查高三?” 宁宴也正有这个打算。 下午她请十文带队去高三生前常待的南城走访,并请了兵马司的人领路。 找到了十几个在南城偷鸡摸狗的小偷问话。 “他们平阳那帮人都不是东西,该死。” “去,在官爷面前口无遮拦的,”有人打断这话,又道,“要说结仇,高三以及他们那帮子人,在我们这一带,大家都不待见他们。” 他们得知不会受罚问责,十几个人蹲破屋子里,七嘴八舌地说平阳帮的事。 “干了大票?”沈思行挑眉问道,“是高三偷了什么好东西吗?” 大家都摇着头说不知道,有个蹲在角落里,一直话不多的瘦子突然出声道:“好像偷到哪个高官家里去了,拿了不少银票和值钱的东西。” 他一说,大家又都想起来一些细微末节。 “好像是。我记得高三连着几天都去了。” “偷了不少东西,高三发了大财。但和那平阳帮人,也闹翻了。好像七八个人离开了京城。” 沈思行看向宁宴,宁宴示意他继续问。 “可知道谁家?” 这一次大家都摇了摇头,沈思行就看向那个瘦子,瘦子见沈思行看过来,皱眉道:“我只是偷听了他们吵架,具体谁家我不知道。不过,他们不是有人关在牢里?” 宁宴知道,他说的是郭田。 但昨天他们去问的时候,郭田可是提都没提一句。 “其他的还知道吗?”沈思行问道。 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了,“要是能找到平阳帮的人问问,估计会清楚点。” “说不定,高三就是平阳帮的人杀的,只有他们知道高三偷了好东西,杀他抢钱。” 沈思行觉得有道理。 “多谢了,我们会仔细查查。” 众人都摆着手说不用客气,又嬉皮笑脸地看着宁宴,“宁捕头,看在这次我们这么帮您的份上,下次遇到,您得放我们一次才行。” “怎么?你还有可能有案子落到我手上?”宁宴打趣道。 她话落,一屋子的人开始呸呸呸,“当我们没说,您慢走!” 大理寺可不办偷鸡摸狗的案子。一个案子能到大理寺手里,那不是大案要案,也是陈年的疑难杂案。 反正他们不想进大理寺。 “走了,再去会会郭田。”走在前面,琢磨着事儿。 第155章 是不是你亲戚? 郭田再看到宁宴,面色就不如先前平静了。 宁宴推开门,冲着他挑了挑眉。 “怎、怎么了?”郭田结巴了,“宁、宁镖头,宁爷,您这表情怪吓人的。” 宁宴拖了个椅子坐着,也不说话,就盯着郭田看。 把郭田看得满头大汗。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求饶,“我、我东西偷得不少,但真没做个伤天害理的事。” “我对天发誓,真的。” 他以为他自己犯着大理寺的事了。 他抖和。 等郭田忏悔了半天,宁宴才勾手让他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高三生前偷了不少好东西,东西呢?” 郭田惊愕地看着她,汗唰一下流了下来。 “您、您知道了?” 宁宴颔首。 “是、是偷了,但我没拿他的东西。”郭田低声道,“他偷了一箱子金条,这么大……” 他比画出来,手掌大小。 “底部还刻着字,问泰宝印。”他压低了声音,“足足一箱子,估计得有一万两,分次分批偷出来的。” 这一次,宁宴的脸色都变了。 “你看到了底部印着四个字了?” 郭田点了点头,很肯定,“高三给我亮了一块,告诉我的。我一看着吓瘫了,说你怎么能偷库银,这抓到就直接抄家灭祖的。” “高三说黑吃黑,他才不怕。” “后来他和我们所有人吵了一架,闹翻了。其他人就走了,说不想被他连累,我本来也打算走,但那些天腿被人打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宁宴问道。 “大概是二月里头,我记得梅花正开着呢。后来没多少天,顶多……十来天,高三就死了。” 郭田擦了擦汗。 “那金条呢?” “不知道。”郭田摇头,“真不知道。一则我不敢碰,二则,我要拿了我还能而待京城?早跑了。” 这点宁宴信他。 “那你怎么没告诉官府?”沈思行问他。 “官爷,我有这个胆子吗?那是库银啊,还是在人家里偷的,我要说我知道,那我不得死?”郭田道,“但那天我也暗示你们了,我说高三不可能自杀。” 宁宴问他可知道具体谁家。 郭田摇头,“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家有个顶漂亮的小姐,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因为高三还、还偷了她一个肚兜,拿出来给我看了。那肚兜上面绣着一串桃花。” 其他的,郭田说他真不知道了。 “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现在关在这里,他们要灭口,太容易了。” 郭田怕得很。 宁宴看郭田是真的不知道,她就没有再继续追问,走的时候,让沈思行假模假样地教训了他一顿。 主要怕有心人知道,生出了疑心,灭口了郭田。 他们出来就找人去打听,五年前京城第一美人是谁。 打听起来一点都不难。 “忠勤伯府,有一位京城第一美人,不过美人已经成亲了,嫁去了魏国公府,是世子夫人。”沈思行道,“听闻当年美貌轰动了全京城。” 宁宴眼睛亮了亮,她想看看古代第一美人是什么样子。 目前为止,她个人认为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是她自己。 “查忠勤伯府。”宁宴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什么,“我怎么听着魏国公府有点耳熟呢?” 沈思行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圣上给裴大人赐婚的对象,就是魏国公府杨大小姐。” 宁宴恍然大悟,“对对对,我听过一次。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事儿,我得和裴大人过个明路。” 宁宴去找裴延,裴延刚将裴然轰走,看见宁宴没什么好气,“还没查明白?” “来和你通个气,”她将上午曲折的盘问过程告诉裴延,“京城第一美人的肚兜,上面绣着一支桃花,你知道吗?” 裴延脸都黑了,拿卷宗敲她的头,“你觉得我能知道?” 宁宴哈哈大笑。 裴延把她往外推,宁宴讨饶,“好了好了,我正经事还没说呢。” “那你还和我扯这么远,说!”裴延气呼呼坐着,又想起来什么,“不过,京城第一美人?莫不是忠勤伯府的大小姐?” 大家年纪差不多,他也见过,倒没觉得怎么美。 他撇了一眼宁宴,觉得没宁宴好看。 宁宴就是太粗糙了,他就没见过这么粗糙的女人。 “你这什么表情,瞟我什么意思?”宁宴凑上来,“你莫不是一边在想第一美人,一边觉得我比第一美人还要漂亮?” 裴延看着近在咫尺,龇着的一口白牙,“离我远点,不然一拳打掉你的牙。” “我还没说到重点。”宁宴道,“这位周小姐已经成亲了,她现在是魏国公世子夫人。” 裴延当然知道,他一边看卷宗,一边假装随意地应了一声。 “没了?”宁宴问他。 “你想我有什么?给你鼓掌,夸你聪明?”裴延指着门口,“赶紧查你的案子去,不然我就撤了你的芝麻官。” 宁宴冷哼一声,“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不管你这沾亲带故的亲戚了哦。” “谁是我沾亲带故的亲戚了?”裴延暴怒,“我就没亲戚!” 他和魏国公府杨小姐的赐婚他都没承认,就更不可能认什么忠勤伯这种沾亲带故的关系了。 宁宴问他:“这种库银,不好贪?” 裴延也拧了眉头,“我记得忠勤伯好像在内务府里任职的,你顺着线摸一摸。” 他说完,摆了摆手,“算了,这事儿我让人去查,免得你没脑子,一出手就让人发现了,案子没查清楚却惹祸上身。” 一边十文听着嘴角抖了抖,心道也就他们爷说宁宴没脑子。 宁宴没脑子,谁还有? 不过,等宁宴离开,他琢磨过味来,“好像没在骂人?” 他觉得话的味儿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发什么呆?去查啊。”裴延瞪了一眼十文,“没脑子!” 十文一个激灵,对嘛,这语气才是真的骂,刚才分明不是。 第156章 失窃的库银 大理寺所有人,足足等了两天。 因没有等到宁宴将卷宗还回来。 “还在查?” “我看到她进进出出,确实在查。” “不会,难道她真的能查出来?”那么复杂的案子,两个死者,没头没尾没线索,真查不了。 就跟光溜溜的石头似的,无从下手。 “不可能,她这是强撑着,毕竟入大理寺后,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一致认同,议论完了,大家又愉快地出门做事去了。 宁宴走了一早上,到裴延房里喝茶,裴延刚下早朝正又渴又累,茶刚泡好宁宴来了。 “这茶不错。”她给金树和沈思行一人倒了一杯,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大人,您让人去查,查出眉目了吗?” 裴延丢给她一个卷宗,气鼓鼓喝茶。 也不知道给他倒一杯。 宁宴翻着翻着坐起来,正色地看着裴延,“六年前,库银曾失窃过?” 裴延颔首,“我先以为他贪的是内务府差事的银子,但去过去内务府后,才知道他们用的都是银票和寻常银子。” 内务府拿不到库银。 忠勤伯贪不到这种钱,于是他就去查库银失窃,还真的查到了。 六年前七月半,国库被盗了,丢了金条两箱,银锭三箱。 “你不知道吗?”宁宴问裴延,裴延摇了摇头,“有意思就在这里。” 他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库银失窃是大事,就算裴延不管事,闹出来后他也肯定听说过,可现在裴延完全不知道。 这就意味着,这件事根本没有闹出来,没有声张。 “谁能将这件事压下去?”宁宴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银子啊。” 裴延支着面颊,没立刻说话,金树很机灵,忙去蹲在门口,发现门外有十文一堆人守着,他又讪讪回来坐着。 “瑞王、以及当时的户部尚书林沉。” 可能里面的人更多,因为这么多钱,年头年尾都要对账的,单凭一个人两个人,根本干不了这件事。 裴延还回去翻了,宁宴在搜查乾潭知府杨卯时得到的私人信件,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瑞王的党羽,已如老树的树根,盘根错节体量庞大。 “也就是说,他们将这笔钱放在忠勤伯府藏着的。”宁宴低声道,“然后高三居然摸进去,将钱偷了。” 裴延颔首。 “那这些人肯定不能留他。”沈思行冷笑一声,“一个小偷,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大的事。” 这要趁着事挖,半个朝堂估计就没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可能根本挖不动。 宁宴凝眉,她不关心库银失窃,毛万中和高三的案子,才是她目前要解决的。 “这还是没法查啊。”金树从桌子上摸了一盒点心吃,裴延扫了他一眼,金树吓得一跳,“不能吃?” 点心一看就很精致,不像是外面买的。 “全部吃完。”裴延很嫌弃,金树就乐呵呵地继续吃了。 宁宴好奇地看了一眼食盒,上面刻着一个杨字。 莫不是杨小姐送来的? “可以啊,美人送的点心?亲手做的?”宁宴说着,伸手去盒子里摸点心,也想吃一块,裴延指着她,“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吃一块试试?” 宁宴默默收回手,“金树能吃,我怎么就不行了?” 裴延气得不行,把他们都轰了出来。 宁宴和金树坐大理寺门口发呆,沈思行抱着佩刀靠在石狮子上,忍着笑打量着宁宴。 “想想案子,一直偷偷看我,我脸上有线索吗?”宁宴白了沈思行一眼。 沈思行这次没忍住,哈哈大笑。 宁宴觉得他莫名其妙。 “老大,他疯了。”金树说沈思行。 “唉,我也快疯了。”宁宴道,“如果高三是那些人灭口的,那他们为什么这么费劲?另外,毛万中的死,和失窃案有没有关系?” 只能说更复杂了。 “难道毛万中和高三合伙?”沈思行道。 “那为什么费功夫做迷惑人的局呢?灭口就是灭口,杀人埋尸就行了。尤其是高三,这种人死了都不会有人报失踪找他。” 完全是多此一举。 “所以呢?”沈思行觉得宁宴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们的视线应该要重新放在毛万中的身上。”宁宴站起身,“走,去他家。” 金树跟着宁宴跑,“老大,为什么查毛万中,他是被害人啊。” “不然呢,你从凶手排查,也得凶手给你机会啊。” “哦哦,也对。那你为什么又查毛万中呢?” “有一点我很奇怪,凶手为什么要直接毛万中,又留下他的头和左脚。”宁宴低声道,“不觉得很刻意吗?” 说头被狗子啃了,面目全非,可现场没别的骨头,这就表示,狗子只啃了头? 狗为什么不啃左脚? 还留着脚趾,让毛徐氏和她的婆母,一眼就认出了毛万中。 她觉得很古怪,但由于没有逻辑支持,她只是停留在疑惑上。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宁宴问道。 “春闱。”沈思行低声道,“今天是第一天。” 三年一次,宁宴倒没注意这个大事,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时,听到的都是关于科考的内容。 毛徐氏将毛万中生前所有的东西,都保存着,宁宴三个人将东西全部搬到院子里,铺着一张席子,仔仔细细翻看。 “他写字还挺好看。”金树从一摞书里,翻了几页,丢在一边,宁宴指了指他,“一本一本翻,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翻书。” 金树不管反对。 宁宴则翻着一些零碎的东西,有一枚碎掉的私章,有一篇手稿,好像是策论。 她读了一下,一知半解,但感觉写得很不错。 听附近的邻居说,毛万中读书很好,虽只是秀才,但学问一点不必状元差。 如果他能继续考学,一定可以考状元的。 “这是他画的?”宁宴拿着半张画,画风很黑暗,是一个孤零零萧瑟破败的庭院中,生长了一棵绿色的杂草。 草一半绿一半灰,好像即将枯萎的。 整幅画,给人一种绝望感。 “是、是他画的。他以前画画很好看,自从公爹出事,他画东西就变成了这样了。” “嗯。从前途无量的秀才,变成了断了前途的穷酸读书人。”宁宴道,“可以理解。” 他们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位少年,戒备地问道: “你们是谁?” 第157章 很快就知道了 “我父亲的案子,不需要你们查。” “你们走。” 毛潜怒气冲冲,十岁的少年攥着拳头,恶狠狠的,仿佛宁宴他们就是杀父仇人。 宁宴很惊讶毛潜的态度,她虽没有见过毛潜,但从毛徐氏偶尔念叨中留下了印象,毛潜是个很乖巧,甚至因为家庭背景而有点懦弱的孩子。 怎么这么暴躁? 毛徐氏也没想到儿子会是这个态度,忙和他解释,扯着儿子去房里说话。 毛潜不听,冲过来将毛万中的东西往箱子里塞。 “你们走,案子不要你们查。”毛潜道,“你们都是尸位素餐的草包,休想拿我父亲的案子做筏子,升官加爵。” 宁宴静静打量着毛潜,对方正在和金树抢书。 她握住了毛潜的手腕,“不让我们查,那你父亲的案子可能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抓到凶手了。” “不需要,查不明白无所谓。更何况你们也查不明白。”毛潜去扯宁宴的手,“你松开我,松开!” 宁宴松手,毛潜手上力道一乱,和金树一起,将一本书对半撕开,毛潜居然扑上去想要打金树。 金树虽然胖,但却很灵活。 毛潜扑了个空,更加暴躁地赶他们走,毛徐氏在一侧拼命道歉,抱着毛潜安抚也没有用。 “毛潜,”宁宴忽然出声问道,“你恨你父亲吗?” 毛潜吼道:“我为什么恨他,他被人害死了,我恨凶手。” “老大,老大,”金树将手里的半本书递给宁宴,“这个这个。” 宁宴接过书,所有页面都很整洁,只有一篇关于父与子的内容上,在边角有一行备注,只简单写了两个字。 畜生! 谁是畜生?父是畜生,还是儿子是畜生? 宁宴问是不是毛潜写的? “我不知道,你们走。” 宁宴比对了字迹,不是毛潜的笔记,而是毛万中的。 所以,毛万中恨他父亲。 因为他的父亲突然杀人,断了他的前程?! “行,我们不查了。”宁宴突然发脾气,将半本书摔在了地上,“往后,你父亲的案子,也不会有人管了。” 宁宴说完,起身就走了。 毛徐氏跟着后面解释,见宁宴三个人不回头,她则回去骂儿子,“你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这三位官爷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这几天很辛苦很认真的。” “你懂什么!”毛潜吼道,“总之以后不许他们再进我们家,不许。” 他摔门进了房里。 毛徐氏坐在院子一个人抹眼泪。 “这孩子怎么了?”门外院墙边,宁宴三个人在偷听,等毛潜回房了,宁宴才离开。 她低声道:“古怪,总有古怪的理由。” 一个十岁的孩子,对善恶还只是出于本能的区分,也不具备,从社会层面来分析善和恶。 毛潜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大的抵触和恶意?说他们尸位素餐无所作为。 是本能,还是有人教他的? 接着几天,京城因为春闱,到处管控。 宁宴没做别的事,和沈思行一起跟踪毛潜,她觉得能从毛潜身上查到什么。 但可惜,一连跟了六天,一无所获。 毛潜每天不是在家就是去学堂,除了同窗和先生,他接触不到其他人。 “还跟吗?”沈思行问她。 “我去找毛徐氏,你跟着他。” 宁宴去毛徐氏家,毛徐氏一直和她在道歉,宁宴又检查了毛万中的东西,这次她看得更仔细。 收获不小。 转眼到三月底。 皇榜出完是殿试,殿试出来,状元郎十分年轻,听说还很俊俏。 宁宴挤着去看皇榜,还跟着报喜的内侍去客栈看状元。 人太多,她被挤得东倒西歪,裴延将她拉住,怒道:“这有什么可看的?”ъitv “听说很俊俏,是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宁宴道,“二十四岁,还未婚。” 裴延脸都黑了,“二十四岁,未婚,让你这么兴奋?” 宁宴让他别说话,“出来了出来了。” 在鞭炮锣鼓和人群的嘈杂声中,走出来一位很清秀的男子,身高有七尺,剑眉凤眸气质儒雅,犹如芝兰玉树。 宁宴啧了一声。 “宁宴!”裴延磨牙道,“你就这品味?” 分明没他好看。 “是好看,但没你好看。”宁宴盯着状元郎打量了一会儿,又跟着去看了榜眼和探花。 看望还不尽兴,一甲三名看完,又去看二甲榜上十二人。 挨个儿看了一遍,跑了一天。 回到大理寺,金树买好饭等着他们吃饭,大家都饿得狠了,每个人扒了两碗饭,才端着杯子舒服地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说,你今天为什么发疯,跑去看今年的考生?” 裴延一开始还生气,以为宁宴真的想看状元郎,后来发现她每个都看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是好奇和胡闹。 而是带着目的的。 “现在还不好说,但很快了,就这几天。”宁宴端着杯子若有所思,“若我的推理没有错的话。” 裴延冷笑一声,“要是错了呢?” “错了就再来呗。”宁宴靠在椅子上,视线盯着横梁,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我还有疑点没解开。”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所有的疑点都没有解开。 “大理寺对你的赌局,已经加量加钱了。”裴延道,“三月都要过去了。” 宁宴也笑了,“我也加堵住了,堵了一百两。” 一赔十,她十年的肉钱有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沈思行还在睡觉,就被宁宴喊醒了,“沈思行,走了。” 沈思行猛地起身,打开门,“出事了?” “洗把脸,走走走。” 沈思行以为宁宴又要去蹲毛潜,但这次她没有,而是蹲忠勤伯去了。 他们在对面的巷子里,从早上蹲到辰时,忠勤伯的马车才悠悠出来。他去内务府转了一圈,半个时辰后出来,乘车沿着街七拐八拐,然后进了个小胡同。 马车在拐弯的时候,忠勤伯周长是从车里飞快跳下来,隐到墙后。 待马车继续往前走远,周长是又等了一刻,才从墙后出来,走了一条巷子,谨慎地敲响了一道门。 门打开,里面有人和他说话。 忠勤伯在里面待了一刻钟出来,反道走了。 “跟吗?”沈思行问她。 宁宴摇了摇头,指了指关着的院子门。 “跟他。” “你知道他是谁?”沈思行问道。 “马上就知道了。”宁宴冷声道。 第158章 世家子弟们 沈思行猜不到是谁。 但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暂时还是不清楚。 他们等了一个时辰,院内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青色的长衫,身量颀长气质清润,浓浓的书卷气。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沈思行只看到一闪而过的侧颜。 跟着走了他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二甲头名?” 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回忆了一番,道:“姓周,叫周长与?” 宁宴点了点头。 “二甲第一名,周长与,二十六岁,祖籍平阳。” 沈思行猛然想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太可能,沉默跟着,眼见周长与出门和朋友聚会。 今年的状元也在,酒楼里热闹非常。 酒楼的东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请这些人在墙上题字。 酒楼客满,宁宴等了一会儿,才和两个陌生人拼桌,刚落座,门口进来了一行锦衣华服的人。 宁宴朝门口看去,随即挑了挑眉。 “这不是,大理寺的宁镖头?”有人停在她面前,年纪三十左右,他说着话回头问另外一个年轻人,“裴然,你应该认识?” 裴然?宁宴打量年轻人,容貌挺清秀的,但一双眼睛不够澄澈,骨碌碌转着,给人感觉,他是个没有定性的人。 裴延长得这么好看,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却只有他十之一二的俊美。 看来,裴延的容貌继承了他的母亲。 宁宴胡乱想着,裴然冷嗤一声,不屑道:“不认识哦,什么东西?” 宁宴抱臂靠在椅子,睨着面前的年轻人们。 “哈哈!”众人爆发了大笑,另一人和第一位打招呼的人,“周二爷不该问裴然,应该问杨二爷。” 周二爷?那就是和第一美人一家的,忠勤伯府的二公子周世清。 杨二爷应该就是裴延未婚妻的哥哥,魏国公府的杨瑜。 看来,其他四位不认识的公子,也是世家公子哥儿了。这是纨绔们的聚会啊。 不知道,以前裴延是不是也这样。 “我认识她干什么?”杨瑜冷冷盯着宁宴,讥讽道,“我妹子和裴延是指婚,裴延如果敢纳妾,我就和他拼了。”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打趣杨瑜,“你打得过他吗?” 也有人道:“裴延怎么可能纳一个来路不明的女捕头为妾?难道以后娶回家,还要天天看着她查案追凶?” 又是一阵大笑。 “说够了吗?”宁宴敲了敲桌子,对面一群人一怔后,立刻变了脸色,周世清怒道,“你说什么?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宁宴抱臂看着对方,“我管你是谁,我在办案,你们再啰嗦一句,我就有权利以耽误公差办案,将你们全部抓起来。” “拿鸡毛当令箭,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算东西,你是个东西。”宁宴挑眉道,“滚,别让我在热闹的地方下你们的面子。” 她才不怕,一群纨绔而已。 闹大了,她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更何况,这些高门大府,虽然触手多权力大,可顾忌和漏洞也一样多。 照死了磕,看谁怕谁。 “你!”周世清觉得丢了脸,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周围的食客都安静地避去边上,为宁宴捏把汗。 宁宴冲着周世清,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行女子,为首的喊道:“哥哥。” 四位女子,戴着帷帽看不到脸,但也是锦衣长裙,奴仆簇拥,加上为首的喊了哥哥,那应该是贵女们了。 “哥,”女子上前来,拉了周世清的胳膊,“不是吃饭吗?我饿了。” 周世清在女子的声音中冷静下来,他看向宁宴,不由后怕。 刚才他如果真的对宁宴动手,他世家对宁宴,男人对女人,不管输赢都是他输。ъitv 要杀她,也不能明面上动她。 他冷冷剜了宁宴一眼,拂袖道:“不和宵小之辈一般见识,我们去吃饭。” 他说着,率先上楼。 周小姐隔着薄薄的纱帘打量了一眼宁宴,回头牵了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的手,低声道:“昱好,往后我们出来吃饭,还是要换个地方,这里鱼龙混杂,不大好。” 杨昱好侧了侧脸,视线划过宁宴的脸,怔了怔,随即笑着道:“是鱼龙混杂,我也不大喜欢这里。” 她说完收回了视线,跟着大家上楼,心中却十分惊讶。 她知道宁宴。因为宁宴是和裴延在子宁县认识的,听说两人关系很暧昧,外传裴延将来会纳她为妾。 本以为,宁宴是小地方女子,又是做粗鄙的活计,必当是粗俗丑陋的,但没想到宁宴生得这么清秀漂亮。 难怪裴延会和她来往。 她正胡思乱想,杨鹭低声道:“再好看也是庶民,裴延没那么傻的。” 杨昱会意地捏了捏杨鹭的手。 “怎么吃饭不喊我?”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洌的男声,杨昱好一顿,就看到裴延正从门口进来,径直走到宁宴边上落座,“点菜了没有?” 宁宴将菜单丢给他,“我们点过了,你的自己点。”又道,“你请客?” “抠搜死你算了。”裴延白了她一眼,冲着伙计加了两个菜,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哥!” 裴延朝楼上看去,笑容立刻就收了,冷冷地点了点头。 “裴延,上来和我们一起吃啊。”周世清喊道,“今天人多热闹,还有几位新科新贵哦。” 裴延提壶斟茶,头也不抬地道:“下午有事,随便吃些,不掺和了。” 楼上的人落了没脸,也不好再说,便走了。 杨昱好停在楼梯上,脸色发白,因为裴延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而且,她第一次看到,裴延会这么好脾气的和女子说话,有来有往熟稔自然,难怪……难怪外传裴延会纳宁宴为妾。 她今日看着,也有这样的感觉。 “走了,”杨鹭牵着杨昱好,低声道,“你可是赐婚的,名正言顺。” 杨昱好点头,但难掩失落和担忧。 他们进了楼上的雅间,伙计将两个雅间的隔扇推开,隔壁的新贵们正等着。 而女子们则单独开了一间。 一会儿就觥筹交错热闹起来。 “看什么呢?”裴延用筷子敲宁宴的手臂,“傻兮兮的。” 宁宴冲楼上挑了挑眉。 第159章 一会儿,让你哭 “看新贵们。” 宁宴夹着花生米,咯嘣咯嘣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宁宴会说杨昱好,他会尴尬。但宁宴不提,他又觉得不爽。 说不清哪里不痛快。 他将花生米抢过来,拍开宁宴偷拿的手,“我点的。” 宁宴瞪他一眼,继续留意楼上。 裴延胡乱扒拉一碗饭,都没问宁宴走不走,他直接就走了。 “裴大人怎么又生气了?”宁宴问沈思行。 “没生气,大概有事忙。”沈思行垂着眼帘,嘴角勾了勾。 宁宴喝了口汤,用脚踢了踢沈思行,“下来了。” 周长与从楼梯下来,走得很快,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他钻进了马车里,宁宴和沈思行迅速喊了一辆停靠在街边揽客的驴车,远远跟着。 马车出了城,在清山书院外停下来,宁宴撩开帘子,她以为对方要下车,但居然没有。 马车只是停顿一下,又忽然调转了头,重新往回走。 两车交汇,宁宴坐的驴车只能往前去清山书院,但周长与的马车却走远了。 宁宴静静等在车里,忽然有人兴冲冲撩开了车帘,但出口的什么话却卡在了嘴边。 “怎么是你?” “毛潜啊,”宁宴看着对方,“你找我?” 毛潜脸色沉了下来,“我疯了才找你。” 他拂袖回了书院。 宁宴勾了勾唇,冲着车夫打了响指,声音很雀跃,“走了走了,回城!” 心情极好。 她一回去,好些人在等她,有人指着卷宗房道:“宁捕头,要交还卷宗吗?要我告诉您怎么办手续吗?” “不用,我不交还。”宁宴摆了摆手。 说话的人和其他人面面相觑,面色诡异。 “难道她真把毛万中的案子查清楚了?” 但接下来三天,宁宴却没继续跟毛万中的案子,居然从卷宗房里取了另外一个案子出来去办。 她又忙起来,压根不提毛万中的案子。 这样过了五六天,她拿的第二个案子也办完了,又去取第三个案子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找金树打听。 金树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啊,老大办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宁宴忙了好几日,但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可回头去找,人又不见了。 “最近几日,你和我不要分开走。”沈思行扶着佩刀,低声道,“虽不知道什么人,但我感觉来者不善。” 宁宴颔首,两人拿着第三个案子的卷宗往城内走,就在这时,从路道两边的树上,忽然跳下来十几个黑衣人。 每个人都拿着刀剑,蒙着面,直奔他们来,杀气腾腾。 “小心。”沈思行道。 两个人随即被包围,宁宴夺了一把刀,和沈思行同进同退。 沈思行瞅着空档拉着宁宴往城内跑,宁宴的胳膊被箭头擦伤,她骂了一句,怒道:“周世清,弄不死你。” 她来京城没结仇人。 除了周世清。 那天那么多公子哥儿,只有周世清觉得和她结仇了。 两人跑到城下,踩着最后的时间,进了城内,那些人没敢追来,不甘心地退了。 “你受伤了?”沈思行紧张地道。 “割了个口子,没事。”宁宴四周看着,眉头锁着,“先回去,上了伤药就行了。” 晚上裴延来看她,问她得罪了什么人。 她说了周世清,除了这厮没别人。 “知道了。”裴延沉着脸,看了一眼她裹着的手臂,“以后不要单独一个人行动。” 宁宴冷笑,“他难道一直刺杀我不成?” “没有千日防贼的,让你小心点。”裴延怒道,“不死,伤了疼不疼?” 宁宴点头,确实疼。 裴延气笑了。 第二天,宁宴好巧不巧,在街上遇到了周世清,他视线幸灾乐祸地在她胳膊上扫了一下,尔后抖开了折扇,扬长而去。 “周世清,”宁宴忽然喊他,“圣上给新贵们办的酒宴,你去的?” 周世清笑了,上下打量宁宴,“怎么,你还打算去?你莫不是也以为自己是新贵?” “我还真是。”宁宴嫌弃扫他一眼,“那就后天见了。” 周世清盯着宁宴的背影,啐了一口,“狂什么狂,早晚让你身首异处。” “大清早的,和谁在吵架?”忠勤伯的车停下来,“你别成日惹事生非。” “儿子没有,是那宁宴太狂了,我看不惯。”周世清上车道,“一个女人,竟狂成这样,真是少见。” 忠勤伯不关心宁宴,催着车子出城,他要去办事。 转眼便是四月十五。每次春闱后,圣上都会为新科新贵们办酒宴,让他们多认识朝中官员,学习交流。 今年也不例外。 而且,今年圣上尤其的高兴,因为新科状元既年轻俊美还才华横溢,他十分满意。 不但状元,二甲的头几名他也很喜欢,很看好。 酒宴办在泰安殿,殿门朝外不过内宫,往年的酒宴也是在这里办。 下午,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就陆陆续续便到了。 皇宫的内命妇和朝臣女眷则在内宫中饮宴,里外都十分热闹。 宁宴是跟着裴延一起进来的,她穿着大理寺捕头的衣服,一进门看见她的人具是一愣,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一则,她是不入流的捕头,是没有资格来参加酒宴,二则,她便是来,也是女子,应该去内宫。 一道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仿佛无所察觉,笑盈盈和所有人抱拳施礼问了好,然后十分自在地在殿内溜达,取了糕点,拿了酒盅,座位倒没有很狂妄地选了正中,而是在边角坐下来。 而本来已经落座的半桌人,都厌恶地看着她。 “这里你配来吗?”周世清靠在椅背上,语调嘲讽,“你的身份,不管从哪里论,你都没有资格来哦。” 其他入座的世家子弟,也讥诮地笑着。 “她不是裴延的妾?”有人小声道,满腔调侃。 “妾?妾算个什么东西,更没资格来啊。” 他们低声笑着,宁宴根本不在乎他们笑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话,不痛不痒刺激不了她。 她盯着周世清,忽然凑上来,低声道:“一会儿,让你哭。” 周世清一怔,脸色变了变,他家做了什么事,他自己最清楚…… 他忽然想到,宁宴最近总出现在他周围,难道是因为她在查他家? “你站住!”他呵斥宁宴,宁宴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越过了他,朝着另一边走去,和人打招呼, “请问,是新科二甲头名周长与周大人吗?” 周长与正与人喝酒,闻言手一抖,杯中酒洒在了身上,他迟疑地转过来, “姑娘是?” 宁宴抱拳施礼道:“在下大理寺宁宴。” 周长与太高的眉头,迅速耷了下来。 身后,周世清也站了起来,手紧攥了椅子扶手。 第160章 打草惊蛇 周长与放下酒盅,问宁宴找他何事。 “倒没要紧事,只是慕名过来认识一下。”宁宴很客气,还和一桌的人都颔首示意了。 这样的场合,大家虽觉得她莫名其妙,但也没有人下她的面子,都一一回了礼。 宁宴说完了话,又坐回到周世清这一桌。 但周世清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她再放眼看别处,也没有找到忠勤伯的身影,不知道这对父子干什么去了。 很好,她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宁宴喝着茶,坐对面的裴然时不时看她一眼,本来想说话的,但知道她嘴巴很毒,就不想在这里惹她。 在这里闹,输赢都不光彩。 宁宴的到来,也只是小小的波澜,随即圣上由蔡公公扶出来,一殿的人起身行礼。 圣上说了开场的话,勉励了新科新贵们,在场的老臣则是各式各样的言辞恭贺圣上。 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忽然有个小内侍弓腰到宁宴面前,低声道:“宁捕头,皇后娘娘请您去内宫饮宴。” 皇后娘娘请?宁宴挑了挑眉,含笑道:“我去和裴大人说一声。” “不必了,你还是速速去。”小内侍拦着了宁宴,“裴大人正忙着应酬,你去了也插不上话。再说,皇后娘娘邀你,你可耽搁不起啊。” 宁宴盯着小内侍深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好啊,我随你去。” 宁宴一起身,裴延就看到她了,两人目光对视一瞬便又默契分开。 小内侍带着宁宴从后门出去,沿着抚廊七拐八拐,如果宁宴没有方向感,这会儿肯定已经转向了。 他们现在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内宫,而是往东苑去的。 东苑是偏院,皇宫藏卷阁就设在这里。 一些珍贵的,需要收藏的卷宗密件也都封存在这里。 内侍回头看了一眼宁宴,眼里掠过一丝怜悯,但又在重新低头的瞬间,很好地掩饰了。 又拐了两道弯,内侍指了指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里面杂家不好进,你自己去,会有人给你引路。” “那多谢了。”宁宴说着,拆了自己的荷包,“辛苦了,买酒喝。” 她很热情且动作亲昵的,走过来贴着内侍将银子塞他怀里。 内侍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想后退拒绝但已来不及,警惕地看她一眼,敷衍地道:“宁镖头客气了,杂家走了。” 内侍说着快步走了。 宁宴徘徊在小门口。 远处,有人隔着一扇窗暗中窥视着,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见宁宴进去,便有点不耐烦,指了个人,“去领她。” 内侍过去,宁宴就跟着进了小门。 站在暗处的人就笑了起来,打了个响指,“成了!” 他从门内走了出来,赫然就是周世清,他谨慎地等了一会儿,这才放心地去了泰安殿。 他刚坐下来喝了半杯酒,忽然殿内一阵喧哗,有人急匆匆来和太子报信,低声耳语了几句。 太子愣怔了一下看向裴延。 “怎么了?” “怎么了?” 裴延和瑞王一起问太子,太子和两人低声道:“宁宴闯入藏卷阁,被内卫扣住了。” 瑞王挑了挑眉头,朝裴延看过去。 “她去藏卷阁做什么?”瑞王问裴延,裴延支着额头,摇头道,“不知道,劳驾殿下问问。” 裴延的淡然,让太子松了口气,瑞王很诧异地多看了裴延一眼,又和太子道,“父皇正高兴,还是不要扫他的兴致了,皇兄不如将人交给内卫审好了。” 太子有点犹豫,他对宁宴的印象不错,有些不舍得将人给内卫。 内卫下手没轻重,人进去活不了三天。 但裴延的态度,又让他觉得事情不严重。 他正犹豫,忽然后面的打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人来回禀他,“殿下,大理寺的宁捕头和内卫打起来了,内卫要请示圣上,是要活口还是就地格杀。” 太子脸色大变,急匆匆去后面处理。 殿内正热闹,许多人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但却有几个人暗自松了口气。 周长与收了忐忑的表情,回同科的酒,又随着众人一起去给圣上敬酒。 他是新贵,才华横溢。 若他愿意,状元也当得,但二甲头名更合适他,所以他很满意现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生。 就在这时,太子去而复返,径直去圣上耳边说了几句,周长与一愣,疑惑地看向周世清。 周世清也没弄明白,太子和圣上在说什么。 太子和圣上说话的时候,还朝他投来一眼,他心头一惊,快速往后门去。 但迟了,他刚走到后面,内卫就已经带着宁宴进来了。 “好巧啊。”宁宴和周世清打招呼。 她双手被反剪,身上还有灰,明明很狼狈,可她神色却十分从容随意,浑不在意的样子。 周世清感觉不太好,立时询问内卫, “今日酒宴,你们将贼人带到这里做什么?若是她伤了圣上,你们担待得起?” 内卫也很为难,低声道: “周二爷,不是我们要带她来这里,是太子。” 周世清看了一眼太子,正要将内卫和宁宴往外推,那边,圣上已经发话了,“人带来了没有?” 内卫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周世清,押着宁宴绕过周世清,去了正前方。 一殿的人又惊讶地看着宁宴,不明白她刚才明明还在四处溜达,怎么一转眼就被内卫押着了。 “宁宴,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去藏卷阁?”圣上眉头紧蹙,有些不高兴。 宁宴道:“圣上,刚才小人在这里喝茶,忽然有个小内侍来,说请小人去内宫,有贵人要见小人。” “小人第一次来,心道贵人有请不敢迟疑,就跟他去了。” “可是刚进个小院,就被这些内卫摁住了,还说小人是贼子。小人什么也没有偷啊。” “小人也不知道藏卷阁在那边。实在冤枉!” 小内侍说的是皇后请她去内宫,但宁宴没提,多牵扯一个人进来,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圣上凝眉,“什么人请你去内宫?哪个宫里的内侍?” 宁宴就递了块腰牌出来,她刚才给小内侍塞钱的时候,顺手拿的。 拿了两样东西,这会儿她只递了腰牌。 蔡公公看过牌子,立刻让人将所有持同样牌子的内侍找来对质。 稍后,来了七个内侍,一字排开,圣上问她,“可在这些人内?” 宁宴摇头,“年纪更小点,看上去十四五岁。” “哎呦,这可不好找,”蔡公公叹气道,“内宫十四五岁的小内侍,估计得有几十个。” 这话一落,殿内立刻有人道: “宁捕头的意思,有人故意带你去藏卷阁?好端端的,这个小内侍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倒是你,今日酒宴你不请自来,中间又独自去了藏卷阁,实在可疑。” 宁宴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位官员,便转过去,正要开口,忽然周世清上来道: “圣上,臣觉得她很有可能是个细作,毕竟她是乾潭府人,那边细作最多了。” 第161章 说案情 圣上绷着脸,一直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的还有裴延,他靠坐在椅子上,显得漫不经心。 如果初来乍到的人,一定会觉得他和宁宴压根不认识,甚至连热闹都懒得参与。 殿内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倒不是大家真的怀疑宁宴,而是她和朝中官员结仇太多了,前些日子连根拔掉的谢氏,树倒猢狲散了后,但还是有些人暗暗想为他们出口气,报了仇。 更何况,谢氏贩卖私盐,只追到谢氏族人,在他们背后还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闹哄哄的殿上,态度不怎么积极的裴延忽然开口接着周世清的话, “细作?乾潭府以前都是我管辖,宁宴又是和我相熟,你说她是细作,是不是顺带捎着我了?” 周世清自动认为裴延和宁宴是一起的, “这事儿我可不知道,她到底什么人,裴大人该自己知道。” 裴延冷嗤一声, “你不知道又没有证据,你在这里扯的什么?”裴延换了个姿势。 周世清被噎住。 “我知道,”宁宴忽然喊道,“圣上,我知道周世清为什么针对我!” 圣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最近,小人入职大理寺,和同事一起查陈年旧案。小人运气不好,查了一个极难极诡异的案子,此案积存五年,从府衙到大理寺,一直没有结果。” “这案子,和周世清有关系。” 周世清脸色煞白,又强装镇定,“你胡说,什么案子和我有关。” 宁宴告诉他,“别急,得了圣上的允许,我自然会说。” 周世清慌得很,视线不停去找自己的父亲。 圣上想到了什么,神色松弛下来。 他明白了宁宴为什么不请自来了,他扫了一眼忠勤伯,微微颔首, “什么案子这么诡异,积压五年也没有抓到凶手。”圣上说着,示意内卫松开宁宴。 太子听着松了口气,方才宁宴和他提了两句,他斗胆将宁宴带到这里来。当然不纯粹为了她帮她,但也很怕被她连累。 此刻话题引到案子上,他这才真正的放心了。 “案子是这样的。有个叫毛万中的秀才,在家里被人害死。但凶手带走了他的躯干和大部分四肢,只留下头和左脚。” “那天在他家,还有一个和毛万中毫无关系的小偷,吊死在他家里。” “一起案子,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现场没有脚印任何其他的线索。” 宁宴将案子从头到尾,给大家说了一遍。 “凶手将两位被害人的尸体盗走了,这几乎断了我们所有的线索。”宁宴道,“但却也更让我疑惑,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藏了死者毛万中的尸体,现在又将他仅存的头和左脚也偷走了。这一点让我觉得,凶手不敢让官府找到,因为尸体上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案子听着就玄乎,线索如乱麻,根本提不到头绪。 “嗯,你说得有道理。”圣上颔首,“你怎么查的?” 宁宴回道:“现场的头和左脚的死者,并不是在毛万中家里被害,但小偷高三死的第一现场确实是毛万中的家。于是我们找到了高三生前的同伴。” 周世清垂着头,脸色在极快地变幻,忠勤伯更是如此。 “凶手为什么杀高三?” 宁宴自问自答, “查来查去,忽然有人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五年前的二月,高三偷了一大笔钱。” 身上坐直了身体,问道:“偷了钱?被失主灭口了?” “圣上英明,确实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又比这个说法更严重点。因为高三的伙伴说,他们看到了金条的背面印着问泰宝印。” 哗! 殿上发出集中的呼声。 人人都知道,背面刻着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圣上的脸色骤然大变,“你的意思?高三偷了库银?” “是,也不是。”宁宴道,“他去某位大府中偷了两箱金子出来,而后才发现,这些金子是库银。” 圣上的视线凌厉起来,目光划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忠勤伯身上,“所以,这个盗贼之所以死,是因为他被这位高官灭口了?” 宁宴点头,“是!” 泰安殿内,所有人胆战心惊,又面面相觑。 这不是小事。 大家受贿、贪钱,可却不敢动库银。 性质不一样。 谁都没有这个胆子,至少,绝大多数人没有这个胆子。 “五年前?”圣上忽然喊道,“陈道涛可在!” 陈道涛,自六年前升任户部尚书。 大周国库的收支统归户部主掌,每年户部的收支会统筹出表,交由内阁过审再上呈圣上批阅。 而户部内还分十三道清吏司,这些分部掌管地方的财务收支。 另外,兵部、吏部等各个衙门也分设财政,由专人掌管收支,但这些衙门出去或进来的银两,鲜少是以完整的库银形态出现。 所以,这批印着“问泰宝印”的金条被盗,如果是真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从户部出去的。 所以,圣上首先喊的是户部尚书。 “圣上,”陈道涛跪下来,行礼回道,“微臣听到了,但微臣以为此事不可能发生。” “哦?”圣上问道,“你的意思,国库的库银分毫不差,从未丢失过?” 陈道涛挺直了腰背,很自信,“微臣愿以人头担保。” 他说着,忽然看向宁宴,“不知道这位宁捕头,说贼人偷了库银又被灭口,有什么证据呢?” “没有。”宁宴答的很干脆,“库银失窃,不归小人管,小人今天只想把案子查明白说清楚。” “至于库银,陈大人就当小人提个醒?”宁宴恭敬地道。 陈道涛张了张嘴,还想追下去说宁宴,但宁宴却已和圣上去说话了:“小人想继续说案子,等案子理清楚了,那么不清楚的事情,说不定就清楚了。” 圣上脑子里还在想库银的事,本来对案件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但宁宴这么一解释,他又来了兴致。 “说。”他道。 “高三是被害,但其实是矛盾的。因为他是自缢而死,他脖子上的缢沟是完整的,不具备他杀自缢的痕迹。” 一位面生的官员颔首,“确实矛盾。不过,可以将绳圈事先套在死者的脖子上,然后吊上去。但这样一来,一人怕是办不到。” 那位官员疑惑地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是。所以高三是自愿钻入绳圈中的,准确地说,是有人教他钻入绳圈中的!” 宁宴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周长与。 第162章 一个故事 周长与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避开宁宴的视线。 好在,宁宴的视线并没有落实,只是无意划过他的脸而已,他暗暗松了口气,心生了侥幸。 “你的意思是,有人煽动高三,让他自杀的?”问话的官员,语气存了质疑。 毕竟如高三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会被谁煽动,主动去自杀。 “是的。”宁宴颔首,“我猜测,当时煽动他自杀的人,一定是告诉他,我们一起做一场假死的戏。” “高三信了他的话,主动将脖子套在绳套内,而后,追杀的人进来查看,他屏息装死,他以为他能敷衍过去, 可他没有想到,追杀他的人,停留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假死时间。” “于是,高三在一群人的注视中,假戏真做,真的自缢了。” “这听着也太离谱了,他套脖子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很危险。” 宁宴点了点头, “寻常人或许根本不会答应,可高三武功高强,他的伙伴说他会飞檐走壁,有极好的轻功,他有自信。” 依旧有人不信,不由问在场会武功的内卫, “你们能做到吗?” 几个内卫互相看看,一头,“短时间,屏息提气可以做到,但时间长了就不行。” 殿内的众人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教唆他的人是谁呢?”这次开口问的,是先前和宁宴对话的官员,他是真的好奇,并不带有明显的质疑。 宁宴回他, “毛万中!” 她话一落,周世清扑哧笑了,“毛万中死得更惨,他怎么煽动?” 有人应和周世清,问宁宴,“你刚才不是说,毛万中是死在别处,肢体被人带了回来,他又如何煽动高三自杀呢?” 宁宴从殿外候着的沈思行手中,取了卷宗来,她翻开来,不急不慢地道: “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个男孩,他自小聪明上进,是邻居和父母眼中,羡慕的对象和骄傲的存在。 男孩也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努力读书,努力考学,十六岁就高中了秀才,即将来的秋试他也十拿九稳。” “但,就在他怀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时,家里出了大事。他的父亲因一时冲动,劫财杀人并被砍了头。” 这里大多都是读书人,都是寒窗苦读数十年,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佼佼者,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懂,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脸上,出现了惋惜之色。 “男孩在一夕之间,断了前程,他这一辈子都将与科考无缘,都无法实现他远大的抱负。” “他不甘,愤怒。随着年岁渐长,他的恨意越来越浓。” “直到有一天,他的生活个中出现了一个契机。他无意中救下了一个盗贼,盗贼念他救命之恩,与他称兄道弟成了交心的朋友。” “但这盗贼却有要命的纠纷在身上,急于脱身,带着他偷来的钱远走高飞。” “于是,这位已为人师表的秀才,想到了一条妙计。” 大家听着,脸上也跟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秀才就是毛万中,盗贼便是高三。” “毛万中在给高三出主意的时候,他自己也生出了一个绝处重生的想法。”biqμgètν “毛万中不能考学,那张万中李万中能不能呢?” 圣上听着,猛拍了扶手,“你的意思是,毛万中没死,他假死脱身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重新考学?” 宁宴点了点头。 “狡猾!朕若查到此人,定当斩了他!” 宁宴没接话,她又沉默了一刻,观察现场每一个人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往下说, “毛万中和高三,事先挑好了某个人,将他杀害后,制造了狗子啃噬头颅难以辨认的现场,又独留了一只左脚,好让母亲和妻子,通过左脚脚趾的特点,认尸。” “一切都很顺利。于是,五年前的三月初六,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 殿上,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案子,既气恼毛万中的投机取巧和匪夷所思的手段,又惊叹他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 于是,便有人道:“所以,毛万中才没有全尸,事后他还将高三以及一具残尸偷走,为的就是怕后面有人接着查?” 宁宴点头。 “真是心思缜密,骇人听闻。”有人怒道。 “如此蹊跷的案子,你能查出来,也果真有些个本事。”先前接宁宴话的那位官员道,“怪道有人说你能力好。” 宁宴抱拳施礼,坦坦荡荡应了夸赞。 “大人谬赞了。” 那位官员又问道:“你既查明白案子,那现在改名换姓的毛万中又在何处?” “他就在这大殿之上。”宁宴微微抬高了声调,“现如今,他已如愿成了新科新贵,又如愿得来似锦的前程。” “什么?人就在今年的新贵中?” 所有人的视线,唰一下投向了在场的十五位新贵中。 一甲三位,二甲十二位。 十五人多数正听得入神,现在突然焦点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这些人顿时无措紧张起来。 “学生不、不是。”状元急着辩解,“学生的身份,完全可查,请圣上明察。”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解释自己的身份。 唯独周长与汗如雨下,脸色煞白,他身边的同科发现了他的异样,推了他一下,“周兄?” 周长与被他一推,忽然踉跄了一下,竟然跌坐在地上。 第163章 你不无辜 “周长与。”宁宴走到他面前,“不,应该喊你毛万中!” 毛万中绝望地看向宁宴,苍白的唇,不停地抖动着, “你、你从哪里看出的破绽?” 宁宴道:“当我知道,那个头颅和脚并非是在你家中被害时,我就怀疑了。直到,你儿子毛潜的反常反应,直接坐实了我的猜测。” 或许更早,但她没有证据佐证,也只是在胡乱的线索中,去发散思维的反推而已。 毛万中凄惨地笑了一下, “如果我不去见毛潜,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现我?” 他其实有感觉。因为那天中午聚会,他偷偷乘车去找毛潜时,就发现了后面有辆驴车在跟着他,于是他没敢见毛潜,而是当场折返回城。 没想到,他避无可避,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会!”宁宴告诉他,“因为我不只是跟踪你,我还跟踪了别人。” 毛万中猛然抬头看向她,不同于刚才的慌张,他此刻的眼底是惊恐。 宁宴并不关心他的反应,也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继续和众人道: “刚才的故事,其实有一点我特意摘了出来。毛万中明明说好的,和高三一起假死脱身,可他为什么又中途反悔,下了杀手呢?” 大家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难道是为了你方才说的库银?”方才那位官员道。 “是,也不是。”宁宴回他,“是,是因为他通过库银,认识了某位了不得的人物,从而帮这位人物杀了高三,将高三的死,彻底与某件大事隔绝。” 由于案件过于诡异,查案的人,很难将视线放在别的地方,那么高三曾经偷了大批库银的事,就会彻底被掩盖。 “不是,则是因为他没拿库银,也不要库银。他要的,只是这位大人物承诺的,送他一个姓,给他一个新的身份,他要重新考学,一展宏图抱负。” 刚才还和毛万中推杯换盏的同科好友们,也已离他远远的,生怕被他牵连上,摘脱不净。 但其他官员,则听到了宁宴方才那句话中话。 有人送了毛万中一个姓。毛万中改名姓周,那么她是不是在暗示,这位大人物,也姓周? 姓周?朝中姓周的人就那么几位,可不难查。 “是!”毛万中忽然拔高了声音,一副急于求死的表情,“我和高三的确打算自杀脱身,但高三的死是意外,而那具被用来顶替我的尸体,是高三杀的。” “我有罪,我承认,但我没有杀人。” 他看向宁宴,虽是绝望但又再次挺直了腰脊,“我的方法不可取,手段投机,可我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只是一心想要报效圣上,报效朝廷。” “这有错吗?” 他反问宁宴,“杀人者是我父亲,他以前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只是行差踏错了一步而已,害了他自己便罢,却连累了我。” “我何其无辜,我何其无辜!” 他悲恸大哭,无辜又无助的样子。 “住口!”宁宴呵斥道,“你无辜?你抛妻弃子,带走家中唯有的银钱,留她母子孤苦无助的度日,你这叫无辜?” “你害死了你母亲,你这叫无辜?” “你为了掩盖罪行,杀了高三的相好,怡红阁的杜鹃,你这叫无辜?” “毛万中,或许你一开始无辜,可国家律法如此,这天下也绝非你一人,受这条律例约束框限,若人人都像你,那律法有何用,公平又何在?” “你既是读书人,就该明白律法的重要性,你既是知道,父亲犯罪会牵连儿子,可你还是犯罪了。你可曾想过,当东窗事发的一天,你的儿子是不是也如你一样,哭着喊无辜呢?” 毛万中挂着眼泪,怔怔地看着宁宴,说不出话来。 他也没有反驳宁宴指控他的,杀害自己母亲和杜鹃的罪名。 很显然,他没有想过,东窗事发,他的儿子前途也被他断送了。 宁宴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泰安殿内寂静无声,她扫袖行礼,回禀圣上,“回圣上,此案已梳理清晰,小人告退。” 她职责内的事,已经办完了,所以她要求告退。 直到此刻,殿中的人才回神,看向宁宴的目光,已毫无轻视。 “有能者,不论男女都不该被埋没,宁捕头德才兼备,令某敬佩。”先前说话的官员上前道。 宁宴恭敬回礼,“大人谬赞。” 其他人也随着给宁宴颔首,以示敬意。 圣上对这番场景很满意,甚至与有荣焉,毕竟宁宴是他开了先例,调入的大理寺。宁宴有才就表示他是伯乐。 “辛苦你了,这个案子错综复杂,你能查出来确实了不起,不过……你的话还没说完。”圣上问宁宴,“帮毛万中的大人物是谁,高三又是从哪个大府中,盗取的库银?” “这件事,小人没有明确的证据,不好断言。但小人有两条线索,提供给您。” 她一说,毛万中忽然起身,朝着柱子撞过去。 他动作极快,但有人比他更快,下一刻,他就被裴延抓住了后衣领,原地一转摔在地上。 “捆起来。”裴延吩咐内卫。 内卫赶紧将毛万中捆起来,卸掉了下巴,防止他再次自杀。 “好好审。”圣上指派内卫,又看向宁宴,“他就是第一条线索,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线索,已经给圣上了。”宁宴说着,笑了笑。 圣上想了想,懂了宁宴的意思,没再追问。 其实宁宴的在小内侍身上偷来的第二个东西,她已经给了太子,只要顺着小内侍这条线,就一定能审出来周世清。 这就是第二条线索。 宁宴说完了话,就出了泰安殿,招呼了沈思行,两人心情极好地往外走。biqμgètν “我还以为你要当殿指忠勤伯呢。”沈思行松了口气。 “我回陈道涛,案子理清楚了,库银的事也自然会有眉目。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够清楚的了。”宁宴道,“再说下去,我怕当殿就被人弄死了。” 她尽职尽责就好了,库银的事她管不了,也没必要管。 “也对。”沈思行点了点头,“不过,毛万中的母亲和杜鹃真的是被他杀的吗?如果是,怕是不能将罪名定在他身上。” 因为没有证据。 杀人的手法,还是比较高明的。 “我故意这么说的。如果是,我胡乱一说,他不冤枉。如果不是,他又不想背锅,自然会努力洗清嫌疑,供出其他的线索。” 反正不亏。 沈思行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多虑了。” “宁捕头,宁捕头!”毛徐氏带着毛潜在路口等她,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一双眼睛红肿着,“今年的新科周长与,真、真的是我夫君吗?” “他没死是不是?” 宁宴看了一眼毛潜,毛潜恼恨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他的杀父仇人。 “嗯,他没死。”宁宴回道,“改名换姓,登庙堂。” 毛徐氏脸色更加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都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查这个案子,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毛万中了,你这个贱人!”毛潜咬牙切齿地道。 沈思行扶住刀,呵斥道:“黄口小儿,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毛潜吼道:“难道不是吗?那个高三本就该死,而且他也不是我父亲杀的,我父亲什么都没有做。” 毛徐氏忽然转身,抽了毛潜一耳光,“你住口。官爷查案是份内事,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做错事的人,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毛潜捂着脸,依旧是满面的愤恨。 “你很天真。你以为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得到了荣华富贵后,还会念旧吗?”宁宴问毛潜,“我告诉你,他不会。将来他会再娶,再生很多孩子,而你,是他害怕以及惶恐不安的过去。” “如果我是他,我非但不会抚养你帮助你,我还会杀了你,彻底了断自己地过去。” “我相信,毛万中他更能做得出来。” 妻子和儿子,在他得到了荣华富贵后,可以再娶再生,这对毛万中来说,不重要。 毛潜攥着拳头,浑身发抖,死死咬着唇。 宁宴不再多言,有的事他想得明白是他的福气,想不明白,则是他的命。 “不可能,如果他不想认我,他完全可以不来找我。”毛潜冲着宁宴的背影吼道。 “他找你是为什么?你是大孩子了,冷静后自己想想。”宁宴都不用细问,毛万中找他无非两件事,一是让他干预案子,二是,劝说毛徐氏搬离京城。 如果毛潜不搬,毛万中一定还会有接下来的动作。 她相信,毛潜长大后能想明白。 宁宴回了大理寺,刚一进门,就发现院中正聚着很多人,在吵嚷着,看见她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宁镖头,周长与真是毛万中?” 宁宴颔首。 “完了!”有人哀嚎,“我的老婆本,输了!” 第164章 大家只认她 大理寺内,哀嚎一片。 金树抱着一千两蹬蹬跑进来,高兴得摇头摆尾。 “老大,老大,整整一千两啊。” 宁宴笑眯眯地道:“等裴大人回来,咱们去吃大餐。” 金树使劲点着头, “老大,你真神了。外面现在都传言你是神仙,什么案子到你手上,你都能查明白。” 宁宴摆着手,“运气,运气。” 沈思行和金树笑了半天。 而此刻,大理寺里许多人都笑不出来,因为输太多了。 “这谁能想得到,她真的将案子查明白了,这太也离谱了。” “我的钱啊,早知道不赌了。” “以后都不开她的赌局了,输不起。” 两个组的人聚在一起,一起哀嚎发着牢骚,往后捏紧了钱袋子,决不能再开宁宴的赌局。 闹腾了一阵子,有人琢磨了一下, “要说毛万中这个案子,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毛万中没死呢?” 他们都查过,也讨论了为什么凶手只留下毛万中的头颅和左脚,当时各抒己见猜了很多可能性,但唯独没去想,毛万中是假死脱身。 “忽略了他爹的事。”有人叹道,“他爹杀人,他前程断了,想假死脱身借身份再来,动机就全乎了。” 一说,大家都理解。 可当时人在谜团内,谁都没有梳理清楚,在迷雾里抓住最重要的线头。 “我说,”有人关上门,低声道,“她这样,咱们以后可不好混了。你们没听外面人怎么说吗?” 有人问说话的人,“说什么?” “一屋子的男人,抵不上她一个小姑娘。五年的案子,来来去去这么多人过手,都没查明白。她一来,轻轻松松。”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 “咱们的脸,算是丢尽了。” 大家一阵沉默,又忍不住啐了几口。 “都是些外行人胡说八道。咱们要是没点本事,还能在大理寺待这么多年?” “就是,那么多案子破了,也没听人夸一句神,怎么她才破了一个,就传得这么邪乎。” 不服气肯定有,尤其是这种一个女人抵得上一屋子男人的言辞。 听着就让他们不高兴。 “秦爷,”秦料推门进来,大家跟着起身打招呼,秦料扫了大家一眼,“有空在学长舌妇,不如多去排查,早点把手里的活结了。” 大家纷纷应是,拿了各自的东西,三三两两结伴办事去了。 秦料崩着脸,马天成从门口笑盈盈进来,“秦兄何必呢,大家输钱了说几句排解排解,也在情理之中。” “嫉妒而已。”秦料冷漠道。 马天成笑得意味深长。他将炉子的挡板扯开,加水煮茶,一会儿功夫茶香溢满了整间屋子,马天成让秦料来喝茶。 “秦兄也别太大度了。兄弟们和她比不过,可你我却不同,大理寺三个捕头,现在世人只知道宁宴了。” 秦料皱眉。 “她才来一个多月,就已经是这局面,假以时日,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秦料看向马天成,“马兄竟有这个担忧?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马天成摇了摇头,“我现在也说不好,只是提醒你一句,总归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料没接这句话。 宁宴等裴延一起吃饭,一直等到近亥时他才从宫中出来,见宁宴在等他,他还有些意外, “这不像你啊,竟然等我吃饭?” 宁宴在酒楼喊回来的席面,菜温在炉子上,拿出来就能吃。 “你现在是我上上上级,我能像以前那样?”宁宴笑眯眯地道,“此一时彼一时。” 裴延一个字不信,但挺受用。 喊了十文和九文进来,六个人围着桌子吃饭,沈思行问道:“毛万中招供了吗?” “没有。但圣上让都察院派了七人组,去核查户部账目了。”裴延喝了一口汤,“这件事交给太子办了。” 宁宴挑眉,交给太子,这就意味着圣上在这件事上是相信太子的。 那么瑞王…… 她对太子印象还是比较好的,性子很仁厚,但又过于仁厚了些。 乱世君王不能仁厚,所以,仁厚既是太子的优点,又是他的缺点。 “忠勤伯没什么动静吗?”宁宴问道。 她说让周世清哭,太遗憾了,最后没办到。 但周世清早晚会哭的。 “有!回家就找了幕僚在商议对策。”裴延轻飘飘地道,“就看这次,谁会是弃子。” 宁宴明白,这就跟剥洋葱似的,得一层一层扒,一次两次是见不到里头的。 不着急,慢慢来。 “宁捕头,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九文放了筷子,擦了擦嘴道,“你要查的玉真道人,大概有消息了。” 宁宴眼睛一亮,“还活着?人在哪里?” “最近在西北巩昌一带有人见过他的踪迹,时隔的日子不长,属下已经让人去追踪了。” 宁宴抬了茶盅敬了九文, “辛苦了。” 玉真道人是她目前关于自燃的事最重要的线索。 裴延扫了一眼她的左肩,面上也划过担忧,毕竟到现在他们还没摸清楚自燃的规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 几个人吃过饭,各自回去睡觉。 “余道林和柳叶他们怎么都没来信?”宁宴觉得奇怪,一开始还来了一封信,说在筹办婚事。 后面就没消息了。 这都一个月了。 “大概是太忙了。”沈思行问道,“宋长明的信中说,矿山的事已经办好了,我的弟兄都入场接手了。” 下个月,矿山就能出矿出钱了。 宁宴和宋长明各投了一万五千两,裴延拿了五千两,沈思行拿了五千两。 现在矿山是他们四个人共有,全交给宋长明打理。 “行,我就坐等收钱了。”宁宴心情很不错。 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毛徐氏正蹲在她家门口,见着宁宴她哽咽地道:“宁捕头,我还能见见他吗?” “现在肯定不行,他是重刑犯。等后面的事情了结了,我帮你问问。” 毛徐氏感激不尽,宁宴想了想,还是提醒她,“毛潜的个性,你关注一下,如果他一直认为父亲没有错,对他将来不利。” “我知道了,多谢您提醒。” 第165章 向晴之死 连着几日,朝中波云诡谲。 裴延先是忙了几日,然后告病假迅速抽身出来,在家休息。 宁宴倒是没停,将她手里的第三个案子查完,案子也是陈年旧案,线索断了证人也没有了,她查起来费了很多的功夫。 甚至还出了一趟远差。 忙碌了半个月,直到四月中旬案子才告破。 此刻京城里对她的传言,越来越邪乎,总之,她快要成神了。 走到哪里都有人兴冲冲上来和她打招呼,喊她一声宁捕头。 四月下旬,毛万中的案子,牵涉出来的库银案有了结果,经过都察院核查,五年前户部确确实实少了十万两。 这个账查起来太难,还是从别的衙门,抽丝剥茧核对出来的。 因为户部将收支做得很漂亮,如果不这样大动干戈侧面查,根本就查不出来。 案子一定,户部尚书陈道涛就在家里服砒霜自尽了,但都察院还是顺藤摸瓜,摸到了忠勤伯府。 在都察院去忠勤伯府查抄的时候,忠勤伯已在家中自刎。 周世清兄弟二人都没死,但审问起来,兄弟二人确实不清楚。他们知道有这笔银两,但不知道是忠勤伯自己贪的,还是受他人之命。 抄了忠勤伯府,也没有找到那笔银两。想来也是,五年过去了,多少金子也都藏妥了,甚至花用掉了。 圣上勃然大怒,判了忠勤伯阖府充军流放。 偷盗库银案,也正式落下帷幕。 听说周世清在牢中住的第一天,就被死老鼠和发臭的犯人恶心的嚎啕大哭。 宁宴听了还挺唏嘘,“可惜了,我没亲眼看到。” 也不是让她将周世清弄哭的。 她查完了案子,准备休息几日,回一趟子宁县。 那边一直没有回信,她不太放心。 可没等她启程,柳叶的信来了。 宁宴打开后就愣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回神。 “怎么了?”沈思行见她脸色不对,担忧地问道,“家里出事了?” 她将信递给沈思行。 “向晴自杀了?”沈思行不敢置信,“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 他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因为他看到信里后续的内容。 向晴和余道林回去后,就一直在筹备婚事。 本来好好的,一切的痛苦和不愉快好像都被时间治愈了,过去了。 但前几日,向晴突然晕倒,家中喊了大夫来,大夫号脉后说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向晴有了身孕。 那天,她被向东送去给巡抚邱大人,事后大家的视线,一直盯在邱大人的死和向晴的心理健康上。 反而都忽略了,向晴的身体。 她怀孕了。 “她怎么受得住。”宁宴重重叹了口气。 向晴好不容易放下了那件事,可上天仿佛惩罚她一样,让她有了身孕。 沈思行和金树也叹了口气,和宁宴一起坐在院子里,三个人看着向晴离开前种的花发呆。 “是我们疏忽了。”宁宴太遗憾了,那么漂亮像花一样的女孩子,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最终还是凋谢了。 她连恨都不知道去恨谁。 “这哪能想得起来。”沈思行拍了拍宁宴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大家都是未婚的,考虑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宁宴给柳叶回了信,让她将余道林带到京城来,别让他一个人留在子宁县胡思乱想。 连她都觉得内疚,何况余道林呢。 “向晴太可怜了,那些人太坏了。”金树哽咽着。 三个人无精打采去了大理寺,裴延看他们的样子,也是满脸不解。 金树说了向晴的事,裴延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下午他就将向晴自杀的事,拟了折子上呈给了圣上,乾潭府两位涉案的官员杨卯和王智,又追加了问责。 “今天没事,带你们出去走走?”裴延问三个人,“去法华寺?” 三个人都同意了。 上了法华寺,才知道今天这里有大师设坛讲法,法华寺人山人海,几个人不想挤着,就去了后院给向晴点了一盏长明灯。 “回去后找事做。”禅房内,裴延提醒宁宴,“人不能闲着。” 她刚了结一个案子,说得好像她一直闲着一样。宁宴嘴角抖了抖,“裴大人,你现在真的有大理寺卿的样子了。” 裴延不置可否。 几个人待了一个下午,正要走,一行女眷从禅房里出来,也正打算离开。 两方人迎面碰上。 裴延本不想过去,但对面有长辈在,他还是去了,“夫人。” 一行女眷,是魏国公夫人带着儿媳以及女儿杨昱好,还有几位裴延也不认识,就懒得理了。 “裴大人。”魏国公夫人很客气,“你也来听德生大师讲法?” 裴延敷衍了几句。 杨昱好看着裴延,又发现了不远处的宁宴,脸色便不大好看,上去扶着自己的嫂嫂。 姑嫂二人略点了点头,就先上了马车。 在车上,魏国公世子夫人掀开了车帘,视线落在宁宴的脸上,眸光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沈思行也看到了,正问宁宴,“这位就是第一美人?” 宁宴颔首。 罪不及外嫁女,所以忠勤伯府抄家,已经嫁人的周大小姐并不会被问罪。 “老大,她盯着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恨你?”金树一脸的不解,宁宴笑了笑,“她总不能去恨圣上,所以,只能挑我这个软柿子恨呗。” 要她说,这位魏国公世子夫人就算要恨,也应该恨某些躲在暗处,让忠勤伯一人承担所有罪责的那个人。 但想来她应该不会这么做。 “嫂嫂,”杨昱好放了帘子,“她就是个泼皮,犯不着让自己不高兴。” 世子夫人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就是因为她是泼皮,我心里才越发的不舒服。我好端端的家,被她拆得散了。” “若非因为她,又怎么会有这种事。” 说着低低哭了起来,“父亲他素来胆小,怎么可能贪库银,不可能的。” 杨昱好轻声哄着。 “小妹,她和裴延的事,你也应该放在心上。”世子夫人道,“世家公子,就喜欢这种市井泼皮的女子,都道是率性天真。虽说不会娶回家做正妻,可各个都想纳一房这样的妾室解闷。” 杨昱好没说话。 “改日将梁国公夫人请来家中,她是裴延的母亲,这些事理当她先出面解决。” “若是她办不成,我便出面,使人将她结果了。免得将来你成亲,留她作祸端。” 杨昱好点了点头。 第166章 马车内的谋杀 裴延敷衍了魏国公夫人几句。 这已是他看在对方是长辈的面子上,多聊了几句。 换成其他年轻人,他是懒得搭理。 “第一美人确实很美。”宁宴想到魏国公世子夫人,感叹了一句。 她刚说完,身边三个人男人动作一致地摇着头。 “还真挑剔,那样的容貌不美,那你们是见不到美的人了。” 三个男人都没接话。 “算了,咱们审美不同。”宁宴朝人群里探了个头,就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坐在高台上,不疾不徐地讲课。 在他之下,空旷的庭院中,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但令人惊奇的是,现场居然鸦雀无声。 “这位德生大师,很有威望啊。”宁宴驻足听了几句,不太懂,但莫名感觉大师的声音和语调,能抚平人的情绪。 裴延回道:“以前法华寺的住持方丈,后去云游了,小时候曾见过他。” 德生大师云游十六年,最近才回来。 几个人听了一会儿,继续往山下走。 他们来的时候,路上全是停的马车,所以他们的车停得很远,不得不走很远一段的路。 身后下山的马车队伍,鞭响马嘶,十分嘈杂。 有车夫冲着前路喊着,“走不走啊,不走就停边上去,别堵着路。” “根本走不动,前面的车不动,我又什么办法。” 马车一个挤着一个,马也狂躁,不停撩蹄子打鼻响。 “幸好我们停得远,宁愿多走点路,也比堵在这里好。”金树看不下去,指挥前面一辆车,“你将马往右边挪三步,对面的车不就能走了?” “他能走,这一段就通了。” 车夫不太高兴,但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打扮,也没敢说金树多事,乖乖将车挪了几步。 这样对面的车就能通过了。 “我让了也没用。”那个车夫还是补了一句,“你要是想管,不如去最前面看看,有辆车停了一刻钟了,愣是不动。” 金树听不出车夫话里的挑唆,他也无所谓,拍着胸脯道:“行,交给我了。” 他现在是大理寺捕快,理应管百姓的事,当仁不让。 “裴大人,老大,我去前面指挥。” 金树往前跑,一路到最前面,听到七八个车夫在骂人。 就看到路中间,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没有车夫,马也不动,就稳稳扎根在路中间。 他一辆车,挡住了进山的路,也堵了出山的车。 两方都在骂,有人喊道:“谁把这车赶几步,挪边上去不就行了。” “是啊是啊,谁去把车赶走啊,这上面没人在,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建议,但就是没有人坐那辆堵路的空车上,将车赶边上去。 不是他们怕辛苦,而是他们怕麻烦。 谁知道,这是谁家的车,要是擅自主张将车挪走了,因此得罪了不得的人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来,我来。”金树扶着佩刀,大手一挥,“我将车赶走。” 他说着,马车前后左右看看,又问别的车夫,“车里没人吗?车夫没回来过?” “没看见车夫,这车老早就停这里了。”临近的车夫嚷着道,“车里好像有人,但喊了半天也不应,跟个死人桩子一样,不知道发的什么疯。” 金树点了点头,他就牵着马,将车挪到边上,后面的路立刻通了。 金树朝车厢里打量。 车厢不是帘子,而是嵌着雕花镂空的对开木门,木门里挂着薄薄门帘,但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坐在里面。 他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没有应他。 “睡着了吗?”金树朝外拉了拉门,居然一拉就被他拉开来了,随着门开白色的帘子被风吹动,飘到外面来,金树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僵硬起来。 “啊——” 边上的车夫惊叫起来, “死人,死人了!” 金树这才回神,冲着后面喊道:“老大,快来。” 宁宴往这边来,人群和车队也都喧哗起来,许多人挤过来要看个究竟。 看完了又吓得骂爹骂娘,说晦气。 “怎么了?”宁宴小跑着过来,金树指着车里,“老大,这里死人了。” 宁宴皱眉,走过去查看,就看到不大的轿厢内,跪坐着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女子脖子被白绫勒吊着,脸朝外,瞪着眼睛直勾勾朝着她看着。 宁宴摸了摸女子的脉搏,已经死人,但身体还算柔软,留有余温,看来刚死不久。 宁宴迅速站在车上,拉着车顶眺望四周,整个官道上一张张脸,尽收她眼底。 但每张脸都是或惊惧、或好奇、或茫然,并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大家都暂时别走,”宁宴冲着所有人喊道,“等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她又对金树道:“你去府衙喊王捕头来出现场。” 他们是大理寺,并不直接接手查办案件。京城发生的案子,按理是归顺天府衙管。 金树应是而去。 “这死像也太诡异了。”裴延凝眉道。 “是有点诡异。”宁宴查验尸体,又转过来对沈思行道,“立刻问周围的马车车夫,问清楚这辆车的所有情况,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有没有见到车夫的容貌。” 沈思行点头。 宁宴则开始验尸,“角膜没有浑浊,身体还有余温,没有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内。死亡原因初步判断,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女子年龄约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手指纤细干净,衣着布料华贵,判断女子平时生活环境比较优渥。” “车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宁宴盯着套着女子脖子上的白绫,咦了一声,“裴大人,你来看看这个布是不是有点奇怪?” 裴延凑上前查看,“裁剪比较整齐,有什么奇怪?” 宁宴觉得眼熟,但又说不清为什么眼熟。 第167章 连环杀人案? 因为宁宴不让走,后面的车继续堵着。 加上德生大师的佛法课结束了,山上的信众都开始下山,于是这条路不但车,就是行人也变成了摩肩接踵,移不开步子。 “到底怎么回事?”有几家的侍卫,怒气冲冲地过来,“什么衙门查案,竟敢将……” 侍卫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了停在车边的裴延,后面的话不敢往下说,抱拳行礼后,语气恭敬地问道: “裴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封路呢?” 裴延没说话,周围的车夫就告诉他了,“车里死人了,裴大人和宁捕头正在查周围,查完了就放行了。” “就是,大理寺办事,轮得到你们催?” 几个侍卫讪讪然回去给主子回信。 魏国公夫人听完回禀,蹙眉道:“也是没有办法,那就再等等。” “裴大人和宁宴一起查案吗?”杨昱好问道。 “主要是宁镖头在查,裴大人在协助她。” 杨昱好没再问,微垂着眉头喝着茶。 过了一会儿,车子就陆续动了起来,他们的车路过时,杨昱好特意掀开了车帘朝那边看过去。 就看到宁宴正站在车边和几个捕快打扮的男人说话,几个男人恭恭敬敬,一边听着一边拿笔在记录。 裴延则在边上,抱着手臂不急不躁地看着宁宴,神情很专注,嘴角还带着笑意。 杨昱好崩着嘴角,世子夫人扯下了帘子,“别看了,给自己添堵。” “知道了。”杨昱好失落地道。 这边,宁宴和府衙的王捕头完成了交接,沈思行排查的结果也说了一遍。 周围的车夫都说马车停在这里,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停下后车掉了个头,几个车夫以为车主见上不了山了索性掉头离开,没成想车没有离开。 他们又以为这车是来接人的,就没有在意。 可等各自的主人下山,他们自己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前车的车夫不见了,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人应。 “有人看到了车夫,是个年轻人,戴着斗笠,身高在五尺左右,瘦瘦小小的。穿着黑色的衣服,脸没有看清。”沈思行告诉王捕头。 “多谢多谢。”王捕头感激地道,“要不你们遇到了,现场肯定被破坏了,人一散,这些事我们再查可就难了。” 沈思行说不客气。 “那我们就走了,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去大理寺问我们。”宁宴和王捕头道,“另外说一句,这位妇人是被人勒死后吊起来的,凶手的手法有点诡异,不像是普通的杀人思维,倒像是进行某种仪式。” 比如,跪拜佛祖? 正好这里是法华寺,今天又是大师设坛讲法的日子。 宁宴觉得,凶手挑选今天杀人,又将尸体送到这里,不是巧合。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细细研究,多谢宁捕头指点。” 宁宴颔首,和大家一起回了城内。 第二天她又抽了旧案来查,案子是一个比一个复杂,金树说他脑子都木了,“老大,大理寺的案子为什么都这么难。” “我哪知道。”宁宴也生无可恋,“真是折磨人。” 她接的这个案子,被害人已经白骨化,她开棺了,但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她靠在椅子上,余光就看到一只狗头,小心翼翼贴着门边,朝门内看,看到宁宴狗眼一亮,刷一下跳进来,蹿到宁宴面前,摇头摆尾地蹭着她。 “旺财,旺财来了!” 宁宴抱着旺财,捂着它的狗嘴,不许它舔自己。 “刚到吗?”宁宴捏着旺财的肚子,“哎呦,瘦了不少。” 旺财蹦蹦跳跳,在她身边转悠,又蹿到金树怀里,金树抱着他转了一大圈。 “阿宴。”门外,柳叶跑了进来,宁宴接住她,“你们来得快啊,余道林来了没有?还有哪些人?” 柳叶笑着道:“大家都来了,爹娘也来了。” “白起也带着的?” “来了来了,”柳叶说着,冲着外面喊了一声,白起谨慎地朝里面看,宁宴朝他招招手,他小跑着进来,低着头将头顶递过来。 宁宴揉了揉他的头,白起又开心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有没有乖乖听话?”宁宴问白起,“怎么瘦了这么多?” 白起没说话,贴着宁宴站着,将头点在她肩头上,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底。 “他哦,”柳叶指了指白起,低声道,“你离开,他就开始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天天端个板凳和旺财坐门口。” “他肯定要瘦啊,不但瘦了,还黑了。”柳叶将白起的脸托起来给宁宴看,“是不是黑黢黢的?” 宁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白起认死理,认准了谁就是谁,旁人的话都不听。 “还好有旺财陪着他。”柳叶道。 一提旺财,旺财狗头猛一转过来,邀功似的跑到宁宴面前来。 “晚上赏你个大鸡腿。”宁宴笑着道,“走,今天不干活了,咱们回家。” 她准备自己买个宅子,不能一直住在裴延这里,听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估计他以后成亲也会住在这里。 他们既然来京城了,就可以在这里先安家。 “阿宴!”姨妈上前来,一把抱住宁宴,“我家阿宴越来越厉害了,居然进了大理寺。” “你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 姨父站在一侧,搓着手傻笑。 “您就是我娘,您高兴了我娘不就不高兴了。”宁宴笑着道。 姨妈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表哥没来吗?”宁宴问道。 “他暂时不来,说放不下慈安堂。先让他忙着,”姨妈擦着眼泪道,“难得他想好好做件事,我们要拦着也不好。”biqμgètν 宁宴也觉得是,更何况,慈安堂很有意义。 “老大。”余道林这才从房里出来,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蔫蔫的没精神,宁宴张开手,“来,抱抱!” 余道林真抱着宁宴哭了一通,“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那几天忙得疏忽了,要是多陪陪她,就不会出事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自责。向晴也不会希望,她的死给你带来压力。” 余道林叹了口气。 提到向晴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坐着说了一会儿向家的事,宁宴让金树去酒楼喊席面回来。 一家人吃过饭,聊到很晚才歇下。 “明天去大理寺报道,正好手里有个案子,难到让我掉头发,”宁宴和余道林站在院子里说话,“忙起来,你也不会一直钻牛角尖了。” 余道林点了点头,又想起件事, “我们进城的时候,路边上停了辆马车,我看到府衙的王捕头在那办案。” 宁宴一愣,“马车,办案?” “嗯。我看了一眼,车里吊死了一位妇人,穿着红衣,跪坐着脸朝外,还挺诡异的。” “我看王捕头挠着头,估计案子很棘手。” 宁宴很惊讶,和六天前法华寺脚下的命案一样,难道是连环杀人案? 第168章 接手案件 宁宴料算得不错,马车杀女案,就是连环杀人案。 从四月十六的第一起法华寺山脚的案子开始,短短一个月,京城内就连续发生了三起。 三起案件,杀人手法如出一辙。 妇人、红衣、悬吊与马车内、跪坐、脸朝车外瞪眼吐舌。 死者的年龄也都差不多,都在二十到二十五岁。 而且,每起案件之间都会间隔十天。 当发生第三起案件的时候,王捕头因为承受的压力太大,而崩溃了。 他的上峰每天都要被训斥,而被训斥的上峰就会回来训斥他。 朝廷勒令王捕头半个月内,必须破案。 如果再出一起案子,就砍了他的头。 王捕头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找到上峰盖了章,就去大理寺找宁宴了。 “宁捕头,救命!”王捕头哀求地看着宁宴,声音哑得听不清他说话。 宁宴吃惊地看着他,“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不瞒您说,三天了,每夜睡不着,头发一掉一大把。”他叹了口气,“上头要我半个月内必须破案,如果再出一起案件,就砍了我的头。”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我和我几个兄弟最近一直在奔波这个案子,可也没凶手杀人快啊。” 宁宴理解他的压力,凝眉道:“你到我这里来,手续都办妥了?” “我这里妥当了,现在只要裴大人点个头就行。”王捕头拱手作揖,“宁捕头,求您帮帮我们,我们真是不行了。” 宁宴翻了翻卷宗,和余道林道:“你去问问裴大人行不行,如果没问题我们就接下来。” 能帮就帮,更何况这个凶手十分嚣张。 明知道衙门在查在追,他居然还敢顶风作案。 宁宴对这个凶手很好奇。 余道林去找裴延,门外急匆匆跑来一个捕头,穿的是府衙的官服,往门口一站,跺脚擦汗带着哭腔,“捕头,又、又出现了一起。” “什么?”王捕头蹭一下站起来,“这才三天啊,怎么又出案子了。” 他说着,眼睛一翻晕了。 宁宴忙和大家一起将他抬去软榻上躺着,又喊了胡长法来给王捕头看看。 “我也不是大夫啊,”胡长法挠着头,“宁爷,这尸体和活人到底不一样。” 宁宴让他随便治,把人弄醒就行了。 胡长法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弄了个很臭很臭的药水,擦了王捕头的人中,王捕头顿时就臭醒了。 “什么东西这么臭?”王捕头干呕了几次,忍不了去洗了脸,才算活过来。 胡长法藏着瓶子,没敢露出来。 要是让王捕头知道他这是尸油,王捕头估计能记恨他一辈子。 “案子送你这里来了?”裴延正好进门,看到病恹恹的王捕头,挑眉道,“刑部让你半个月内查破?” 王捕头应是,“这不,刚才又出事了。” 裴延皱了皱眉,问宁宴,“要不要我陪你去?” “这好,尸体是现成的,你去肯定事半功倍。” 裴延颔首,给王捕头盖了章,大家一起往案发的地点去。 这次的案子还在城南,和法华寺一个方向。 马车停在一个小树林里,车头朝东,马被拴在树上,正悠闲地吃着地上的青草。 马车的门上挂着厚布帘子,此刻早来的两个捕头,打起了帘子。 相同的画面,立刻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个年轻的妇人,跪在马车里,脖子被悬吊着,一身的红衣,瞪着眼睛,但眼底没有惊恐,反而很平和。 妇人已出现尸僵,胡长法验尸后,和宁宴道:“估计死了有一个半到两个时辰左右。” 和宁宴判断的差不多。 “将人弄下来。”宁宴抽出那根白绫,和第一起案件的白绫一样,长条形,剪裁很完整。 她觉得奇怪,难道凶手是买了一块完整的白布,然后一条一条剪下来,揣在身上专门杀人用? 这也太讲究了。 “这块布有问题吗?”余道林接着布上下打量,“普通的布啊。” 宁宴摇了摇头,“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啊,我知道了。”余道林一说他知道,语气就低沉了一些,“这是孝布。老人死后,后辈捆扎在腰上的。” 宁宴如醍醐灌顶。 “如果是孝布就能理解了。” 布是凶手家里现成的,杀人的时候他随手揣在怀里。这种布应该能查问到,“王捕头,回头你让你的人京城查一查这块布,顺道回衙门查一查,近半年来,京城内,因死亡户口被销的人有多少,男女老幼分开记录。” 王捕头完全没有想到布上,表情自弃地点了点头。 “好,好的。” 宁宴和胡长法开始验尸,裴延的指尖碰了碰死者的手指尖,他眼前晕了晕,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去边上坐会儿。”宁宴扶着他,裴延摆了摆手,低声道,“死前是一双女人的是手,还有前胸的位置。” 宁宴很惊讶,“是女人?” “是女人。”裴延形容衣服,“右衽云纹,布料是去年出的料子,去内务府可以查到,浅浅的芙蓉色。” “女人的手指纤长细白,没有染着丹寇。” 他顿了顿,指了指虎口的位置,“这里,有个很小的旧疤,像是被剪刀之类的东西扎破过的。” 再多的,裴延就看不到,但对于宁宴来说,已经足够震惊了。 她直觉这个案子像是男人的手笔。 年轻漂亮的妇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坐在马车里,像是洞房里一样。 “我去看看尸体。”宁宴和裴延道,“你歇会儿。” 裴燕颔首。 胡长法在翻看尸体,尸体下肢出现了浅淡的尸斑,但别处没有,而且,通过脖子上勒痕看,应该是一次性形成的。 也就是说,狭小的车厢内,是第一案发现场。 第169章 远道来的受害者 “死者里外的衣服布料,是不是也很好?” 宁宴搓了搓料子,手感很不错,但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无法判断。 “很好,应该是江南制造来的料子,一匹布要十几两银子。”王捕头因为这个案子,最近实打实地了解了布料。 前三位死者穿着打扮,也很富贵。 而且,前面三位个死者的发饰也都是新式的,“我和金楼确认过。” 王捕头说完,余道林从马车内探个头问他, “你还在查外围,难道三位死者的身份,你都没有确认吗?” 王捕头更尴尬了。 “都没有。”他叹了口气, “说来也真是出鬼了,这都是内宅妇人,又不是跑买卖的男人,按道理她们要是失踪半天,家里就该发现了才对。”biqμgètν 可从第一起案子到今天,都一个月了,愣是没有人来报官。 这本身就十分的不寻常。 “没报,就表示人不是京城的。”裴延淡淡地道,“周边查过吗?内宅妇人应该不敢走远才对。” 但这话说完,他自己也琢磨了一下。 看死者的富贵打扮,皮肤和手保养极好,这样的妇人出门,身边少则两个下人随着。 所以,就算是出远门的妇人失踪,也应该有下人来报官才对。 总之,死了四个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就很不寻常。 宁宴和胡长法在专心看尸体,尸体周身很干净,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东西。 “宁爷,死者发髻和钗环都这么妥当,也很怪异,像是心甘情愿被人吊死的一样。”胡长法看着宁宴,等她接话。 宁宴颔首,她在法华寺看第一具尸体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疑问。 “王捕头,”宁宴起身擦着手,“京城内外,有没有妇女会?或者说,类似的这种教派?” 王捕头一脸茫然,其他捕头也跟着露出不解之色。 “什么是妇女会?”王捕头问道。 “就是女子入的教派,她们信奉某个神仙,或者某些信条,然后以互杀的方式,献祭!”前世,宁宴办过这类的案子。 虽不是单独女子入教,但里面的教众就以互杀献祭的方式,奉养那个神。 “完全没有听说过。”王捕头挠了挠头,“那我去查查?” 宁宴让他去查。 “宁宴,”沈思行折回来,“最近都没有下雨,附近的脚印很难辨认,但有两道车辙印迹,像是新留下的。” 宁宴跟着沈思行去看。 死者的马车行在左边,而在右边则有一条浅淡的车辙印,宁宴蹲下来看了看,“这印迹很浅,看来车上的人不多。” “马蹄印呢,你能不能辨认?” 沈思行摇头,用下巴指了指裴延。 “裴大人定当会。” “我会什么?”裴延已经走过来,宁宴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能分辨出来是什么马吗?” 裴延白了她一眼,“外行,你以为每个品种的马的马蹄都不一样?”他说着一顿,咦了一声,“不过这个马蹄铁的形状,有些奇特。” 宁宴和沈思行都好奇地看着他。 “这种形状的很少见,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喊了十文过来,“你记得吗?” 十文琢磨着,裴延已想了起来。 “扬州宝应,”裴延回忆着,“那年我去江南时,正逢下雨,我们搭借了一辆马车,那个拉车的马的马蹄印,就是这样的。” 十文想起来了,“对对,那人好像是徽商,在扬州做官盐和茶的买卖。” “好像姓、姓焦,焦什么来着。” “焦程新。”裴延想起来了,“此后,再没见过这种马蹄铁的形状了。” “居然在江南,那如果……”宁宴说着,看向死者,“如果死者是江南的某个大宅内的妇人,那是不是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们死了,却没有人报官了?” “难道还真有你说的这种,女子教派存在,她们干什么呢,祈什么呢?” 宁宴耸肩,现在还不知道。 “不过也不是全然查不到,”宁宴去和王捕头道,“你去将京城所有客栈接待客的伙计找到衙门来,让他们认认,看看有没有人认识。” 王捕头惊讶地道:“您的意思是,他们都是外地人,在京城住客栈是?” “不知道,先查了再说。” “行行行,这就去办,立刻就办。” 现场搜查过,没什么线索,王捕头带着弟兄将尸体运回了府衙。 一个时辰后,京城所有大小客栈的伙计,数百号人齐聚在府衙门外,两两进门去认尸。 半个时辰后,传来了好消息。 “东来客栈的伙计说,死者昨天晚上还住在他们客栈内,今天早上退了房离开的。” 宁宴请伙计来说话。 能帮衙门破案,伙计很激动,“这个夫人是五月十四下午入住的天字号房,因为就她一个人,又穿得这么富贵,我还多看了两眼。” “夫人住了两天。十四的那天在房里喊水了,后来还是小的进去倒的洗澡水。” “十五那天早上夫人出去了一趟,上午回来的时候,神色恹恹的,中午没有吃饭。后来下午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心情就很好,还打赏了小的一两银子。” 王捕头呵了一声,“出手够阔绰啊。” “对对,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她晚上一个人喊了六个菜,还喝了些酒。” “然后今天早上她来退房的时候,又打赏了我一两银子,我亲自送她上的马车。” 宁宴问他,“马车就是府衙院子里停的马车吗?是她来时的马车?” 伙计点头,“是啊,她自己的。” “那车夫呢?” “车夫没见到,好像送她到了将车停好以后,人就走了。后面两天夫人出门,都是街上喊的驴车,她的马车就停在后院里没动。” 那就是说,今天早上,又有车夫来帮死者赶车了。 “车夫你见到了吗?”宁宴问道。 伙计点了点头,但一脸的苦恼,“见是见了,但不记得什么摸样。就穿着黑衣服戴着个斗笠,没看到长相。” 金树吆喝了一声,“那不是和法华寺下面的那个车夫一样?难道是同一个人?” “八九不离十。”宁宴整理着笔供,问,伙计“她住的房间收拾了吗?” 伙计点了点头。 宁宴谢过伙计,请王捕头给他一张奖状,还请知府签名,伙计很高兴,兴冲冲地回去了。 “捕头,查到了半年来京城因为死亡而销户的人家了。”捕快拿着卷宗出来,“老人一共两百零四人,幼童一百十七人,其他则共有了三百二十九人。” 宁宴请捕快着重梳理老人。 第170章 没逻辑的线索 案子被大理寺接了,刑部不好过问,但圣上还是喊裴延去问了几句。 意思主要是尽快查清案子,不要再有受害人出现了。 “只能说我们尽力。”裴延和圣上道,“毕竟凶手很狡猾,现在又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圣上脸一唬,冲着裴延道:“我让你告诉宁宴。你不要以为真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大理寺浑水摸鱼。” 裴延不置可否。 又不是他想当大理寺卿,他不摸鱼,难道要呕心沥血? 裴延出宫,刚到宫门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裴之瑾!” 裴延听到这个声音就头大,他就当没听到加快了步子,身后的人追上来,喘着气拦在他面前,“你、你跑什么啊,我们好歹也有三四年没见了,你都不想见我吗?” 青阳公主叉着腰,呼呼喘着气,指着裴延,“你这个人,太不够意思了。” 裴延抱臂看着她,“江南那边好玩吗?” 青阳公主点头,“当然好玩,比京城有趣多了。不过我写信给你,你怎么不回的?是不是在子宁县找着媳妇儿了,重色轻友了?” 裴延心道鬼才和你是朋友! “事情多而已。”他接着往外走,青阳公主就跟着他,“正好我也要出去走走,和你一起走。” 裴延不想理她。 他还记得八九岁的时候,这位公主爬树上掏鸟窝的事情,她没站稳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而他也躺了一个月,原因是他父亲觉得他没保护好公主,打了他三十板子。 此后他就远离这尊大佛了。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脑子一热又闯祸连累他? “我和你说话呢。”青阳公主笑眯眯地道,“我和你说,江南的女子都很漂亮,你要是娶妻不如去江南找。” “不对,你已经有未婚妻了。但我不太喜欢杨昱好,阴得很,不适合你我这种磊落坦荡的人。”青阳公主很嫌弃,摇了摇头,“还是江南女子温柔小意,稍微品一品,心也跟着化了。” 裴延就想到了宁宴,或许青阳公主说得有道理,宁宴就不是江南女子,一点都不温柔。 甩不掉青阳公主,裴延只好直接去大理寺,刚进门就碰到了正要出门的宁宴。 宁宴打量着公主,女子生得秀眉杏眼,身材娇小,十分灵动活泼,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 宁宴又看向裴延,眼里的暧昧之色还没露出来,就被裴延掐断了,“这位是青阳公主。” “参见殿下。”宁宴行礼。 青阳公主错愕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围着她绕圈,“你是女子?” 宁宴低头看了一眼胸部,不明显吗? “所以你现在是大理寺捕头?” 宁宴颔首。 “厉害啊。”青阳公主兴奋得两眼冒光,“你会查案,还会验尸?” 宁宴依旧颔首。 “厉害厉害厉害。”青阳公主一脸的好奇,“那你现在干什么去?是去查案子吗?” 宁宴还是颔首。 “那我跟你去。”她冲着宁宴道,“你帮我弄个捕快服来,我和你一起查案。” 宁宴朝裴延看去。 “带去带去,”裴延迫不及待地甩开烫手山芋,“其他的随便,别把她当个人就行。” 宁宴有种她被裴延卖了的感觉。 她本来以为可以吃瓜,裴延和青阳公主有个情感纠葛,再加上杨昱好,三角恋什么的,最刺激了。 现在看来公主殿下和裴大爷压根没男女的事儿。 宁宴很失望,不得不带着个漂亮的拖油瓶出门。 青阳公主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看几眼,但宁宴发现她其实是有分寸的,并不是真的小孩子胡乱闹腾。 一行人去了府衙,王捕头刚到,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裹着泥的包裹, “出事的地方,有个小池塘,附近百姓捞螺蛳,捞到了这个包袱。” 大家将包裹拆开,里面有五六件女子的衣服,衣料都很华贵,颜色也很鲜艳,包袱底下还放着一个木匣子,匣子里放着首饰。 但整个包袱都翻了遍,也没有找到宁宴最想看到的身份文牒。 大周百姓出远门,是需要去衙门办一张文牒,无论进哪个城池,都要在进城时拿文牒登记的。 但死者身上和包袱都没有,只能说明是有人拿走了她的身份文牒。 “去城门查了吗?”宁宴问道。 “查了。按照死者进城时间推算,死者大约是卯时四刻到辰时进城的。在那个时间段,只有两位妇人单独登记。” 他将个查到的名字给宁宴看。 一位五十几岁,可以直接排除,还有一位张王氏,登记的年纪是二十四岁。 “平江府人?”宁宴蹙眉,她不太信信息的真实性,但是,人的认知是有限的,就算是撒谎,也一定是用自己熟悉的,或者有把握的言辞。 所以,死者大概率真的是江南那边的人。 “老大,你说为什么江南的妇人会到京城来呢?”余道林想不明白。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妇人,独自一人跑到京城来。 “我知道,”青阳公主举着手,大家都看着她,她大声道,“私奔!” 沈思行皱了皱眉,补了青阳公主一句,“这是第四位死者。” 青阳公主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沈思行, “就不能结伴私奔?” 大家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合适。 “对了,公主刚刚一直在说金陵,您是从江南回来的吗?”宁宴问她。 青阳公主点头。 “那你在江南可曾听说过妇女教派?或者什么类似的教派,邪教之类?” “那倒没有听说过。江南那边比北面安稳些,我还真没有听过这种教派。”她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ъitv 宁宴只能继续看包裹。 “这些料子都很好,”公主踮着脚指着包裹里拆开的衣服料子,“这个是去年的新料子,这个是年底的料子,这块是两个月前的。” 见大家都惊奇地看着她,她有点得意, “咦,这件衣服上的绣法,是双面宝应绣哦,看这个针脚不像是小师傅的,估计是出自大师傅的手艺。” 她说着一顿,“你们等等,我喊嬷嬷来认,她是我刺绣的先生。” 第171章 德生大师 青阳公主还真的喊了一个老嬷嬷来。 内行人看门道。 就算衣服湿漉漉的,沾着泥点子,可她还是立刻认出来了,“这是宝应绣程派的针法,这件衣服八九不离十,是从程家绣坊里出来的。” “能穿得起这件衣服的人,非富即贵,而且还不是小富小贵。” 宁宴问她,“市值大概多少银子?” “加上布料和绣坊的工钱,以及金线银线,一件衣服至少近百两。”嬷嬷道。 青阳公主都咋舌,“我母后的衣服都没有这个造价?” 嬷嬷摇头。 宁宴和众人都对视着表达惊叹,他们身上的衣服,好点的二三两银子顶天了,寻常老百姓的衣服,三四百文也不错。 “那、那能不能帮我们看看其他的衣服?” 嬷嬷应是,王捕头立刻将前面三位死者的身上穿的外套都拿来了。 “都是好东西,这三件虽不是出自程张两家,但造价也不低。”嬷嬷道,“就算江南富庶,可寻常富户银子也不是这么花的。” 她的意思,这四位死者的家境,要高于寻常的富户。 “知道了。”王捕头看着宁宴,“要不要发协同查办的公文?” 宁宴点头,“着重挑金陵,扬州以及平江府几处,另外将裴大人提到的马蹄铁一并写进去。” 王捕头立刻去办这件事。 这边,几个捕快用一下午筛查了京城半年内过世的老人,拿来给宁宴看。 “我们按照您说的,重点排查城南一带,那边一共有二十位老人去世。”捕快问宁宴,“要一个一个排查吗?” 宁宴点头,“眼下没别的线索,只能辛苦点,挨个儿查。” 虽然有点大海捞针的感觉,但也确实没有多少办法。 王捕头发了公文,宁宴喊大家一起坐下来开会,“我们将手里的线索整理一下。王捕头先说说前面三个被害人的线索。” “好!” 王捕头将三份卷宗拿出来,挨个儿梳理了一遍,基本得到的信息,和第四个被害人没有差别。 “但第二被害人有些特别,”王捕头拿出个布袋,从袋子里倒出一件衣服,以及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首诗。 宁宴将纸接过来看,是一首情诗,表达男子对女子的钟意恋慕。 用词比较含蓄隐晦,不露骨也不奔放。 但字很不错,蝇头小楷端正清秀。 “这诗,”青阳公主歪着身体靠在宁宴肩膀上,“写得还挺不错,看来写诗的人很有些功底。” 宁宴也觉得,但她又觉得奇怪,因为裴延异能看到的第四位被害人,生前最后一幅画面是女子。 为什么第二被害人,却带着一首情诗? 难道杀人者是男性? 果真如青阳公主所言是私奔吗? 通常以一种固定的手法和程序的连环杀人案,凶手鲜少是两个及以上的人,除非是教派行事。 像她设想那样,是某种献祭的仪式。 “这首诗在哪里找到的?” “缝在被害人的衣襟内。”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又将衣服拿出来给大家看,青阳公主啧了一声,“就是情郎,贴心口放呢。” 这内存的逻辑太怪异了,宁宴都糊涂了。 “那继续说案件。目前四起案件都发生在城南,现在我们集中人力,在城南一带搜查。”宁宴和王捕头道,“其他被害人既然是外地的,那还要劳驾你再去核对,能不能继续从客栈入手,查核被害人来历。” 王捕头应是,用笔记下来。 “我有个想法,但没什么逻辑支撑,”宁宴道,“第一位被害人是被人刻意停在法华寺脚下的。” “凶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大家都沉默着在思考。 “那天是德生大师授课的时间。”沈思行凝眉道,“你是不是觉得,凶手或者被害人,和德生大师有关?” 宁宴没有否认。 “我准备去法华寺,见一见德生大师。” 其实,她这么想还有个内在的逻辑线,这些被害人都是外地来的,而德生大师也是外地云游,回京不过半年。 听说德生大师很多信徒,如果这些被害人不是邪教的教派,那有没有可能是德生大师的信徒? 宁宴说完,大家又聊了不少,由于线索少,大家就发散性地猜想。 青阳公主听得一愣一愣的,等大家聊完了,她扒拉着宁宴的胳膊, “你好厉害,我还没见过女子像你这么厉害的。” “你们平时都这么办案的吗?一起开……开会商讨的?” 不等宁宴答复,金树很骄傲,“当然,我们都是这样讨论的。老大说一个人的脑子再好,也抵不上三个人的视角,多听多想肯定没错。” 青阳公主一脸的崇拜,“你收我做徒弟行不行?” 宁宴:“……” 好不容易将公主殿下哄回去,天已经黑了,宁宴一行人回家,柳叶和姨妈他们已经做好了饭等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宁宴几个人去了法华寺。 上次见到德生大师时,因为离得远她看不太清,这次离得近,她才发现,大师生得极清隽。 虽面容上已有褶皱,已过了四十,但气质和容貌,却胜过许多年轻人。 “还有一刻钟早课就结束了。”引他们进来的小沙弥行礼道,“劳几位施主多等一刻。” 宁宴道谢,站在宝殿外听着德生大师讲课。 听不懂,但莫名觉得心情缓和下来,连案子带来的焦虑,都被抚慰了。 早课结束,宝殿内几十位僧人陆续离开,刚才的小沙弥指着宁宴和德生大师回了话。 德生大师出门来,和众人依次见礼, “不知几位找贫僧何事?” 宁宴开门见山,“大师时间宝贵,我也不和您绕弯子。最近京城发生了四起命案,不知您可曾听说过?” 德生大师点了点头, “有所耳闻,贫僧想近几日给几位被害的施主,做个超度的法事,以慰亡灵。” 宁宴道了谢,和德生大师边走边走聊,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您开坛授课的那天,被害人可能是江南人,而大师一直云游,见多识广,不知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德生大师皱了皱眉,听懂了宁宴的言下之意。 “宁施主的意思是,这四起连环杀人案,很可能和贫僧有关?” 第172章 收徒 宁宴没否认。 德生大师若有所思,请宁宴去禅房说话。 几人坐下来后,他才开口,“既然施主有这样的猜想,那贫僧理应配合。施主,需要贫僧做什么,尽管说。” 宁宴打量着德生大师的禅房,里面很简约,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一个蒲团一张矮几便是全部,德生大师的穿着也很朴素,他的僧袍衣角还打着补丁。 “配合暂时没有,但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德生大师示意宁宴直接问。 “您去过江南吗?具体去过哪些地方,信徒都是什么样的分类,男性多还是女性多?年轻人多还是年老的人多?” 德生大师没有想到宁宴问得这么仔细,他想了想,回道, “江南多数的城池,贫僧都小住过,譬如扬州,平江府,金陵等处。”德生大师道,“至于信众确实是以年轻女子为主。” 这个结果,宁宴料到了。 说句不算得体适当的话,德生大师的容貌实在太出众了。谪仙般的容貌远离尘俗的身份,很容易让年轻的女性心动。 就像……唐僧? 宁宴点头,继续听对方说话。 “但贫僧有个原则,就是从不和年轻的妇人单独相处,便是请教佛法也不行。” 宁宴很惊讶,德生大师苦笑了一下,没有解释。 “那大师可有仇人?和您过不去的,一心想要毁掉您声名的人?”宁宴问道。 德生大师摇了摇头, “据贫僧所知,没有这样的人,但贫僧不知道的,也不好说。”德生大师想了想又补充道,“贫僧这么多年,也不曾遇到过难解的纠纷,应该是没有。” 宁宴应是,又和德生大师闲聊着关于扬州的话题,还问了平江府等城的趣事名人,走的时候,德生大师亲自送的他们。 宁宴站在院子里,看到几个小沙弥正蹲在院墙边笑闹,此刻阳光不晒,凉风从山间吹来,眼前的画面生动又野趣。 “叨扰了。”宁宴施礼告退,和沈思行三个人下山去。 金树一脸的失望,“和他没关系,那咱们的线索又断了。” “也没有断。今天和德生大师聊了一下后,我反而更确信我的猜测是对的。”宁宴回头看着庙门,“那些远道而来的女子,很有可能和他有关。”ъitv “那我来监视他。”沈思行蹙眉道,“有的人道貌岸然,只是聊天根本看不出来。” 他觉得德生大师有问题。 宁宴没反对。 她一直没有弄清楚,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图财,可被害人的钱财被他丢掉了,图色,被害人没有被侵犯的痕迹,甚至连近一日或者两日内,都没有房事的痕迹。 最后唯二的可能性,就是某种仪式或者仇杀。 仇的对象不是被害人,而是德生大师的信徒这个身份。 沈思行留下来,绕去后山隐匿着监视德生大师,宁宴几个人则回了城,路过城门时,她特意在外乡人入城登记的衙司待了一会儿。 她发现京城入城管控很严格。 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看文牒,如果是外乡人,就必须登记入册,还要上报来京城做什么的,做买卖还是走亲戚。 若做买卖,做的是什么买卖,可带来货物,如果货物到达一定数量,就要立刻交税。 如果是走亲戚则要登记亲戚的住址,是男是女,双方是什么关系。 于是宁宴找到了第四位被害人登记的名录查看,上面写的是去铜锣巷徐宅探亲,关系填的是堂姐妹。 宁宴立刻去了铜锣巷,让她意外的是,这里的住户真的姓徐,夫妻二人加两个儿子。 但盘问过后,徐家的人都说没有江南的亲戚,最近更没有人到访。 这点对方没说谎,按照客栈小厮说的时间线,被害人中间出过两次门,一次是到达后第二天上午,时间很短,扫兴而归。第二次则是同日的下午,这次时间较长,兴致很高,还点了六个菜一个人享用。 按这个出行的时间,不像是探亲。 “宁捕头。”府衙的王捕头在路上正好碰到宁宴,擦着汗迎过来,“今天上午我们又细细排查了京城几家高档的客栈。” 他递了自己做的笔录给宁宴。 “前面三位被害人,都是住在客栈里,情况基本和第四位被害人差不多。” “其中第二位被害人,出去了两三次,回来的时候还借了笔墨纸砚,在房里写了不少情诗。伙计去洒扫的时候看到了。” 第二位被害人的衣襟里也藏着一首情诗,这一点能合理地对上。 “不过,可惜的是大多数登记的信息都是假的。” 名字,来历等等,都是假的。 “去城门看看。”宁宴按照时间线,又和城门口的衙司核对了京城登记,果然如她所料,“四个人登记的都是铜锣巷徐氏。” 探亲,关系是姐姐。 也就是说,这个地址是有人告诉她们的。 “这样,”宁宴指着城门口,“你派两个人在这里蹲着,但凡符合条件的妇人入城,就立刻跟踪。” 王捕头眼睛一亮,“对哦,凶手不会罢手,很可能还会有人来。好,我这就让人来蹲守。” 这一蹲守便是三天,宁宴也没闲着,查完了一个积存的旧案后,被圣上召入了宫中。 “收公主做徒弟?”宁宴吃惊地看着圣上,“您确定?” 圣上拉着宁宴多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说话, “你救救朕,她真的太磨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朕受不了了。” 宁宴摇头摆手,端着架子拿乔。 “三百两一年?” 宁宴不说话。 “三百两一个月!”圣上道,“这就当做她的束修,你要觉得不够,朕也没钱了给你了。” 宁宴冲着圣上摊开手,“那您先将这个月的束修给我。” “贪财的小丫头。”圣上拍开宁宴的手,悄默默塞了她一张银票,“嘘,不要声张。” 宁宴迅速收起来,然后正儿八经地喝了青阳公主的拜师茶。 “那明儿我可就跟着师父去衙门了。”青阳公主抚了抚自己新制的捕快服,十分得意。 宁宴出来就直奔大理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裴延。 “往后,你我见面不要大张旗鼓,能不带她就不要带她。”裴延提醒宁宴。 宁宴笑差点笑出声。 “我回家吃饭了,你晚上去不去?” “去!”裴延将卷宗丢开,负着手和宁宴一起出门,刚走到门口,王捕头来了,“宁捕头,下午有个符合条件的妇人进城了。” 第173章 跟丢了人 王捕头让人跟着妇人。 妇人登记的依旧是探亲,地址填写的依旧是铜锣巷徐宅。 独自一人,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岁,容貌十分娇美,衣饰华贵。妇人住进了京城最豪华的客栈,马车停去了后院,车夫立刻就走了。 宁宴让人另去跟着车夫。 妇人进房后叫了三个菜,要了热水,伙计进去送热水的时候,得命多看了几眼,出来就去后院找宁宴。 “她一个人,带了一个不大的包袱,也没有和小的多说话,给了小的三百文赏钱。” “她的口音软软的,就是江南那边的口音。” “哦,对了。她还问我落雁坡土地庙怎么走,我告诉她从南面的城门出去,左拐小路直走就到了。她还让小的明天给她找个车夫。” 宁宴和伙计道谢。 妇人一夜没有出来,第二天早上九文扮作车夫,去给妇人赶车。 妇人说要去落雁坡土地庙。 九文依她的指令,将车子停在坡子下面,女子独自在土地庙等。 足足等了四个时辰,女子丧气地重新回到车上来,九文问她,“夫人是等朋友吗?既没有等到,不如留个信物或者记号,好让您朋友看见?” “不用,他知道我来。” 妇人不愿意多和九文说话,回去后歇午觉,下午又让伙计重新找车夫。 这次扮作车夫的是十文,依旧是在土地庙等到晚上,依旧是没有等到人。 女子蹲在土地庙哭了起来。 “我看她哭得很无助,像是除了这个地方,她和对方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了。”后院中,九文低声道,“会不会是凶手发现了我们,不出现了?” “明天再说。”她留了人在这里继续盯着,又和客栈值夜的伙计打了招呼。ъitv “跟着去的车夫,去哪里了?”宁宴问王捕头,王捕头回头,“昨天傍晚住在一间通铺的客栈里,早上就出城了,我们的人一路跟到通州的码头,在他要上船的时候,将他留住了。” 车夫说,他不认识这位夫人。一个月前他在平江府的街头揽活,这位夫人找到他,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赶车送她到京城,他同意了。 “他不清楚夫人是不是平江府人,一路上夫人不怎么说话,住处都是挑的上等的,也没亏待他。” “但他听口音,就算不是平江府人,也肯定是附近的,因为她的口音是一样的。” 见问不出什么,捕快就让车夫走了。 宁宴微微颔首,她觉得这位夫人,明天肯定还会去土地庙。 “大家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明天早点来。” 王捕头应是,又想到一件事,“排查城南一带老人去世的几个兄弟,今天回来说,先前定的几位可疑的人,都排除了嫌疑。” 这个人得去过江南,读过书,而且容貌一定很好。 否则哄骗不了这么多出身富贵的夫人。 但这样的人极少,勉强排查了三个人,但这三个人都没去过江南,而且容貌也谈不上多出类拔萃。 “那眼下只能紧盯着这位夫人,寸步不能离。”她想了想,“这样,上半夜我和金树在这里盯着,下半夜你来换我。” 王捕头同意了。 宁宴在客栈的后院用了晚饭,等到近子时,夫人房间里的灯终于熄了,她上楼走了一圈,里面有微弱的呼吸声,确认了人在里面。 下半夜她和金树回去睡觉,可天刚亮的时候,府衙的捕快跑过来,慌慌张张, “宁捕头,那个女人不见了。” 宁宴正迷糊,被这话一下子惊到清醒了。 “她的行李还在吗?” 捕快摇头,“天刚亮,王捕头装作住客,站在走廊里,就发现那女人的房门没关严实,他推开了一条缝,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了东西走了。而且,就连门口的小厮都不知道。” “她的马车呢?” “马车在,还和昨天一样停在后院。” 宁宴看了时间,飞快地洗漱,分派了人手,从东南、西南以及南面三个方向出城去找。 城门刚开,如果凶手还像以前那样在城外杀人,那他们也应该刚刚出城。 还来得及。 第一位被害人在法华寺,第二位被害人在离法华寺一里路的官道上,第三位被害人在法华寺的左侧面山脚,第四位被害人,则是法华寺左侧面的林子里。 “按照这个方位……”宁宴迅速想着,忽然身后有马蹄声,她回过头去,裴延骑在马背上冲着她伸手,“上来,我带着你。” 宁宴迅速上马,指着法华寺的右侧,“去那边。” 两人策马狂奔,宁宴脸色很沉,盯着盯着,人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现在看来,凶手分明就是发现了他们在跟踪。 而从另一边来说,凶手不但嚣张还十分自信。 裴延的马跑得很快,猛然拐入小道,宁宴喊道:“停下,我看看地面。” 裴延猛然勒住马,宁宴往后倒在裴延怀里,她抓住他握住缰绳的手,没怎么停顿跳下了马。 裴延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裴延,”宁宴见裴延在出神,不由扯了扯他衣袖,“拉我一把。” 裴延将她拉上来,宁宴指着前面示意他继续,又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刚才一直在沉思。” “没什么发现,就觉得你们够笨的,这么多人盯一个女人,都能盯丢了。” 宁宴无言以对。 前面是山脚,树木开始茂密起来,新栽的果树,枝丫挂着绿,生机勃勃。 但宁宴无心欣赏,顺着车辙印一直往内走,绕开一层遮目的树叶后,一辆马车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马车掩在一棵树下,如果不是走得近,不容易看到。 她和裴延先后跳下车。 宁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如果人死了,线索就又断了,而且,人还是在她手里死的。 她刷一下掀开车帘,血一下子凉透了。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看见。 女子被吊着脖子,朝外跪着,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她扯下白绫,摸了摸颈动脉,开始抢救。 裴延跳到树枝上,观察四周。 人应该没有走远,但可惜,他没有看到踪迹。 “裴延,帮我按压胸口,我们分工。” 宁宴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不能让她死! 第174章 脚印 宁宴和裴延累到坐在地上。 裴延靠着马车,宁宴靠着他,喘着气拍了拍他的手背, “裴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裴延垂眸看着肩头的脑袋,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人有了呼吸,但却没有醒过来,跟着来的十文回去找人来,要尽快将人运回去找大夫医治。 但不管怎么说,人没死。 宁宴的血又热了回来。 她起身开始翻找马车内部,裴延则在地面寻脚印,果林里的土有些潮湿,地面有一串新的脚印。 宁宴让他用细小的树枝圈起来,防止大家踩踏。 “稍后用石膏拓印下来。”宁宴有些微的激动,因为她在车垫里找到了一串钥匙,上面串着十一把钥匙,用一根很精致的绳子套着的。 她给裴延看,裴延打量着,“应该是门锁的钥匙。” “他家有这么多门吗?”宁宴觉得奇怪。 “有这么多门不奇怪,奇怪的是,拥有这么多门的主人,居然随身携带着钥匙。” 十一道门,应该是大宅,既然是大宅的主人,就不会随身带着这么钥匙。 家里有下人保管,有家人保管,哪用带在身上。 譬如京中的勋贵们,谁也不可能随身带钥匙。 宁宴也是这样的感觉。 现场没有看到女子的包袱,看样子可能又被丢掉了,这时正好王捕头赶过来,她吩咐几个捕快, “附近搜搜,再看看附近有没有池塘之类的。凶手将被害人的行李拿走了。” 凶手不可能带走,一定会像前几起案件那样,将包裹处理了。ъitv 宁宴爬上去,站在马车顶上,车头和法华寺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死者的脸是正对着法华寺的。 她猛然一顿,问王捕头,“你回忆一下,其他几位被害人,脸都是朝这么位置的?” “什、什么意思?”王捕头不解,宁宴指了指车内的被害人,“她的脸是朝着法华寺的。” 王捕头和几个兄弟互相看着对方,回忆四个被害人,而后几个人都兴奋起来, “是、是朝着法华寺的。” 几个人怕错了,还一起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图纸,最后非常确定,连着车里的被害人,都是被吊着脸朝着法华寺。 宁宴看向坐落在山腰,威严古朴的法华寺,脑子里忽然跳出来一件事, “劳烦大家回去以后,再将所有半年内死去的老人家里再排查一遍。”宁宴强调道, “着重问他们,有没有请法华寺的和尚来家里开设道场。” 王捕头恍然大悟,“您的意思,那些杀人的孝布,不只是戴孝的后辈有,去超度的和尚,会不会也有?” “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又兴奋起来,虽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已经很近很近了。 宁宴等来了金树取的石膏,现场将脚印拓了下来,回城后找专人看过,鞋码七寸三。 这个脚印,明显是男人的脚印。 “这是脚印吗?”青阳公主在府衙等了宁宴一上午,终于等到人了,这会儿正好奇地围着鞋印看着,“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没有,殿下好好歇着。”宁宴忙着整理线索,她觉得这个脚印有些特别,但她不擅长这方面,只能看出有些不同。 但具体怎么不同,她就不知道了。 前世,她有一位师叔,专门开了一门课,研究人的脚印。 他可以通过脚印的着力点以及脚印的大小,对主人进行画像。 可恨她当时太忙了,没有学到这门手艺。 “哦。”青阳公主趴在桌子上,盯着鞋印看,“师父,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脚印有点奇怪?” 宁宴头也不抬地道,“那里奇怪?” 青阳公主翻来覆去地看着,又神秘兮兮地让宁宴等一下,她跑到门外和跟着她的侍卫交代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侍卫带了一位内侍过来。 “马公公,您过来看看,这脚印是不是很奇怪。”她说完,见宁宴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她立刻道,“这位是马公公,他有个奇特的本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公公大约六十几岁,面白无须,身材瘦瘦的看上去很精明。 他各方打了招呼,真盯着石膏印打量,看得很认真。 宁宴来了兴致,等着对方说话。 “宁捕头,通常人走路,右脚的外掌要比其他人几个落地点,更用力点。” “但这个脚印,明显是反过来的。杂家猜测,这个脚印的主人他的右脚可能受过伤,而且还是新伤。” 宁宴很惊奇,等着他继续说。 马公公见她愿意听,也说得很认真。 “为什么说是新伤呢,因为这个人的左脚印不稳,如果是长时间这样的走路的人,肯定已经适应了,但看这个脚印,似乎还没适应右脚不利于行的事情。” 宁宴很激动,和马公公道谢。 “您有没有空,要不要去现场看看?再确认一番?” “那是最好了。杂家有空的,” 宁宴亲自带马公公去现场看脚印。 一路上马公公都在和宁宴说脚印,宁宴听得很很认真,到了现场马公公看完,竟道:“此人身高约有五尺八寸左右,体型偏瘦。” “应该没有武功,落脚很重,不像是练家子。” 宁宴十分感谢,特意给马公公写了奖状,请裴延签字,让青阳公主带回去给圣上过目。 圣上提拔了马公公。 马公公捧着奖状笑了半天,和青阳公主道:“托殿下的福,让奴婢临老了还升职了。以往大家都说奴婢这能力是笑话,可谁能想得到,今儿奴婢就靠着这能力升官了。” 青阳公主也觉得很神奇,“我师父说,您这能力她想学都没人教,您的本事是天下独一份。” 马公公老脸笑开了花,拿着奖状去宫里找自己的老朋友们嘚瑟了一下午。 朋友们仿佛被打了脸,一边恭喜他一边酸溜溜的。 马公公就更加开心了,连夜将自己知道的写出来,让青阳公主带给宁宴。 “师父,这是马公公昨晚整理的,让我交给你。”青阳公主道,“我也看了,也准备学一学。” 宁宴给青阳公主倒茶,“我还没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人脉,现在这个案子肯定不会进展这么快。” “那我也有用呗。”青阳公主高兴得摇头摆尾。 宁宴翻着手册,王捕头推门进来,“宁捕头,核实清楚了,那些过世的老人有六户请了法华寺的和尚做了道场。” 他将做道场的人家名单给宁宴,上面还有具体清晰的时间。 “您说的孝布,我也让他们认了,且比对了一下,其中这家,”他点了一户姓邰的人家,“今年正月十八,家里的祖父去世了,他请和尚做了三天道场。他家的孝布和凶器一模一样。” 布和布之间也是不同的,懂行的人能识别出来。 “走,我们再去一趟法华寺!” 宁宴往外走,忽然一顿,“我记得让你查了德生大师的资料?” “查了,我去拿给你。” “行,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第175章 请他们来聊聊 “我也去,我也去!” 青阳公主跟着。 “师父,那个女人还没醒吗” 宁宴摇头,大夫正在治疗,能不能醒来大夫都说没有把握。 但可以肯定的是,人现在是有呼吸的。 “她丢失的行李还在找?”宁宴问王捕头,王捕头应是,“还在找。” 宁宴一行人到法华寺,在山脚先见了沈思行,他守了很多天,这些日子吃住都在树上,人瘦不少。 “听说又出了命案?”沈思行吃着宁宴给他带来的肉包子,满脸的胡渣,很疲惫。 宁宴递给他拍照擦脸,将昨天的案子和他说了一遍。 “下山的和尚不少,但德生大师昨天一整天都没有下山。”他崩着脸道,“不但如此,他前些日子也只下山了一次,还是给人家做道场,待了一个钟头就回来了。” 他说德生大师的作息非常规律,每天固定的时间固定做什么事。 从不打乱。 就连吃的饭菜也极其单一,俨然就是一个刻板保守的人。 “跟了他几日,我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我认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连环杀人。” 宁宴进法华寺,这个时间正是早课结束,僧人吃早饭的时间。 “法华寺在籍僧人总共有六百四十六位,但还在庙里的僧人,共六百十七位。”王捕头边走边和宁宴说法华寺的情况,“在这一带,它算是大庙了。” “你去找负责道场人事的和尚核对一下,正月十八去邰家做法事的有哪些人,但凡去过的,都让他统计出来。” “不但统计这一家,将去另外五家的名单也一并列出来。” 一对比就能看到,这六次法事到场的人,有没有重复的了。 “我去庙中走走,再找德生大师聊聊。” 王捕头应是。 宁宴将包里的钥匙拿出来掂了掂又放回包里。 后院里,许多的小沙弥,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话,大和尚在训斥,但依旧止不住孩子的天性。 大和尚呼喝了两句,索性不管了,自顾自地坐下来吃饭。 宁宴站在抚廊下,笑盈盈看着眼前的壮观的场景。 单纯从视觉来说,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和尚在一起,乌泱泱的光溜溜的头,很晃眼。 她们站在这里,吃饭的和尚们也好奇地看着她。 有负责的年轻的和尚迎过来,问他们可是有事。 因为宁宴他们穿的是官服,对方的态度格外慎重一些。 “德生大师可在?”宁宴问道。 “德生大师在禅房休息,可要小僧带您去?” “不用,我去过能找到,小师父去用早膳。” 年轻的和尚没有强求,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吃早饭。 宁宴沿着一长排的禅房溜达,四周没人,她喊金树,“帮我望风。” 金树和余道林一人一边望着人,宁宴迅速用身上的钥匙试锁,但一路开了七八间,居然都没有打开。 “难道不是房间的钥匙?”宁宴朝后面看去,“余道林,你去后面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类似于储藏室,藏经阁这种房间。” 她去找德生大师,悄悄将挂在门上的锁顺手牵羊丢给金树,“挨个儿试一遍。” “嗯嗯。” 金树揣着锁蹲茅房里,挨个儿拿钥匙捅锁,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锁头咔嗒一声,开了。 “我的娘啊!” 金树蹭一下站起来,“凶手真的是德生大师?” 他兴冲冲出了茅房,没有注意到茅房不远处正有人静静看着他。 青阳公主正在和德生大师胡扯,德生大师也好脾气,不但没有嫌她耽误自己的事情,还一直陪着她胡扯。 王捕头回来的时候,余道林和金树正在门口交头接耳,他朝禅房内看了一眼,用眉毛问两个人。 “钥匙,打开了德生大师房间的锁。”金树压低了声音道。 王捕头吞了吞口水,压住了激动,他也道:“我拿到了六份名单。” “钥匙给我,我去后院试试。”余道林摩拳擦掌,他们两个人都有收获,就他没有。 他要趁着没人,去试试那些个仓库门上的锁。 宁宴朝门外看了一眼,和余道林过了个眼神,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将拉家常的事情,完全交给了青阳公主。biqμgètν 聊天这种事,青阳公主从来不尴尬的,她的话题大到国家政局,小到蚂蚁搬家,她都愿意听也都愿意胡扯。 宁宴喝着茶,看着对面的德生大师,想到她包袱里的卷宗。 德生大师是京城人士,姓徐,俗世名字徐航知。 他原是读书人,家境很不错,出家前他不但成了家,有个妻子,而且他还是位举人。 但突然有一天,德生大师上了法华寺,在门外跪足了三天,让当时的住持收了他。 他落发那天,正是他二十岁生辰。 此后,他在法华寺修行,五年后开始云游学习,一走就是十六年,半年前回到京城。 “大师,”青阳公主忽然问道,“听说您父母尚在,您会回家看望父母吗?” 德生大师笑了起来,点头道:“回去的。贫僧每个月的上旬,都会回家一趟。” “哦哦,我以为出家了就了断尘俗什么都不管了呢。”青阳公主一脸天真地道。 德生大师没有不高兴,反而给青阳公主续茶。 “那你为什么出家呢?”青阳公主歪着头看着德生大师,问道,“大家都说您以前是个举人,前途无量,为什么突然剃头出家,太亏了。” 宁宴快笑出声了。大约,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一位身份很高贵,长得很讨喜漂亮,性格天真的小姑娘的问题。 德生大师也不例外,无奈地笑了一下,回道: “俗世红尘,总逃不过一个情字。”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对以前的事不想多提。 “哦……”青阳公主长长地哦了一声,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叹气,“我现在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将来会不会为了情伤去出家做尼姑。” 德生大师正要引导她,但她猛然又坐直了,挥拳道:“不会!如果有人背叛我,我就阉了他把他留在宫里做太监。” 德生大师一愣,哈哈大笑。 宁宴和青阳公主都很惊讶,他也会这样笑。 告辞出来,宁宴狠狠夸奖了青阳公主。 “我就说,你收我做徒弟,不会亏的。”青阳公主低声道,“我的长相看着很乖,这是我的利器!” 宁宴对她刮目相看,原来她的天真也不是真的天真,而是权衡过的表象。 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真的全然天真呢? “老大,”余道林跑过来,低声道,“这些钥匙,就是后院的门锁。” 宁宴挑了挑眉,找了个空的禅房,让王捕头将六场法事的名单拿出来比对。 “有两个人重复了,而邰家的法事,这两人也都去了。”王捕头道,“弘明和弘灵两位。接下来怎么做?” 宁宴冷声道:“直接请二位过来!” 第176章 弘灵和弘明 在弘明和弘灵到前,宁宴先去见了监院。 监院请宁宴坐,先问道:“宁捕头连续来了几次,是在查近期的连环杀人案吗?” 宁宴颔首。 “那宁捕头现在是认为,弘灵和弘明有嫌疑?” 宁宴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道:“只是协助调查,是不是嫌疑人不好现在戴帽子。” 监院松了口气, “弘灵这孩子,三岁上山,是贫僧看着长大的,今年十五岁,十分乖巧懂事。” “贫僧以名誉担保他不可能做有违律法人伦的事。” 宁宴应是,“那弘明小师父呢?” “弘明他……”监院刚要说话,门口出现了两个面容稚嫩的小和尚,看上去都在十五六岁左右,个子也差不多高。 两人冲着宁宴和监院行礼。 监院给宁宴介绍,“左边这边这位是弘灵,弘灵今年十六,弘明十七。” 弘灵生的浓眉大眼,胖敦敦的,十分讨喜。 弘明则清瘦一些,看上去有些胆小,拘谨。 两个小和尚进门落座,王捕头和余道林几个人也在了门外坐下来。 “请二位来主要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二位。”宁宴很客气,也不想事情没查明白,把人家小和尚吓着了,“我问什么,二位如实回答就行了。” 弘灵和弘明对视一眼,弘灵点着头道:“好的,施主请问。” 宁宴问道:“院中仓库,归二位谁管?” 两人都是一愣,弘灵指了指监院又指了指弘明,最后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配合监院管的。” “这么说,你们有所有门的钥匙?” 监院代替两人回答,“我有所有门的钥匙,弘灵和弘明则有仓库的钥匙。” “那德生大师的房门钥匙呢?也都有吗?” 弘灵还是点头,“有啊,反正我有。”他转头问弘明,“你肯定也有,对?” 弘明紧张地点着头,“是的,我也有。” “那巧了,能不能将二位的钥匙给我看看?”宁宴问道。 弘灵让宁宴等一下,他要回去拿。 弘明也跟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弘灵和弘明都空手而归,弘灵脸色苍白地告诉监院, “我和师兄的钥匙都不见了。” 宁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监院眉头紧蹙,冷声问道:“怎么会都丢了?放在哪里丢的?” “我放在抽屉里了,师兄的钥匙平时都挂在他的衣柜里。刚才我们去看,钥匙都不见了。” 宁宴端起茶盅喝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两人。 她在判断,这两个人中到底谁是她要找的。 凶手的钥匙丢了,他来不及重新配钥匙,所以将另外一套偷走,将水弄混是他最便捷的选择。 “都有谁知道你们的钥匙放的位置?” 弘明回道:“师兄弟们都知道。” 他还是第一次开口,宁宴听他的口音讶异了一下,“你不是京城人?” 他拘谨地看了一眼监院,而后低声道:“我、我不是。” 宁宴挑了挑眉, “那能不能说一说,这几个时间点,你们在干什么。可以慢慢想。”宁宴将五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写在纸上。 弘灵侧目看了一眼弘明,神色有些冷,而后他又笑着指着时间点,挨个儿给说自己当时在做什么。 “你呢?” “我基本都和他在一起,这个时间我不记得了。”弘明指着第二起案件,“不记得了。” 第一起案子,是德生在授课的时间,他和师兄们都在现场忙。 大家可以互相作证。 “这个,”他点了点最后一起案件,“前天早上,这个点我应该在房内,早课还没开始,我们要先自己禅坐诵经。” “有人给你作证吗?” 弘明想了想,“好几个师兄弟都知道,他们来找我一起的。” 宁宴问弘灵,“你刚才说你也在房内,可有人给你作证?” 弘灵看了一眼弘明,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有人,房里只有我自己。” “好的,”她将两个人说的,都在纸上记录下来,忽然又抬头看着两人,“你们穿多大的鞋?” 弘灵回道:“我穿七寸三的鞋,师兄是七寸二。” “谢谢了,我再问问其他人。”宁宴请他们回去,两人都松了口气,两人刚走到门口,宁宴忽然拿出一条白绫,“见过这个吗?” 弘灵和弘明一起回头,弘明点了点头,“认识,这是孝布,庙中有不少。” “很多,仓库里就有。” 宁宴让他带王捕头去看。 人一走,宁宴低头整理两人的话,监院后面一直没有开口,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虽非官府的人,不知道办案的流程,但从宁宴的语气来看,分明就是将两个小和尚当成嫌疑人在查问。 她在怀疑他们是最近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宁捕头,那案子……古怪异常,不像是正常人所为,您真觉得这两个孩子能做得出吗?” 宁宴抬头看着他,满脸轻松,“监院想多了,我真就随便问问而已。” 监院不信,但也知道宁宴不会再多说了。 王捕头回来,递给宁宴三条白绫,“仓库里还有七八条,布料差不多。问了,他们不记得从哪家带回来的了。” “他们有时候会带,多数时候是不拿这些的。说可能是哪位小师弟贪玩拿的。” 宁宴他们往山下走,后院中,弘明拉住弘灵,低声道:“你又生什么气?我方才就是按照我们对的词说的啊。” 弘灵将弘明推开。 “我还有事做,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他头也不回,弘明跟在后面,小声哀求着,“师弟,你别生气好不好,是我说错了话,我太紧张了。那、那我去找宁捕头重新说。” “不用。”弘灵稚嫩讨喜的脸上都是冷漠,“清者自清,我什么都没做不怕她查。” 弘明点着头。 “弘灵小师父,”刚说完,身后又听到宁宴的声音,“能不能到二位的房间里看看?” 第177章 畏罪自杀 弘灵的房间和弘明是隔壁。 房间很小,一人一间。据他们说辈分再小一点的师弟就是大房间,十个人或者二十个人一间。 他们一人一间,但却很小。 宁宴站门口打量着,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双开门的小衣柜,一方小小的桌子,一张贴墙的小炕,再没有其他的家具。 宁宴转了一圈,“你的钥匙原本放在哪里?” 弘灵打开桌子的抽屉,指给宁宴看,“这里。” 宁宴颔首,顺手在他敞开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含笑问道:“是你的字?” 弘灵点了点头。 “这蝇头小楷清秀端正,真好看。”宁宴夸赞道,弘明接着话,“师弟的字还被住持夸赞过。” 宁宴问他,“那你的字呢?” 弘明有些羞涩,“我的字不好看,师父说要多练。”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宁宴问弘明,他摇头,“没有没有,我和师弟从来不吵架。” 弘灵也笑着点头。 宁宴的视线,在弘灵门口晒着的布鞋上看了看,她摸了摸:“刚洗的鞋子?” “嗯,早上起来刷的。” “庙中的布鞋看上去做工很不错啊。”宁宴给青阳公主看,“和宫里相比如何?” 青阳公主翻来覆去地看着,“我看差不多。” 宁宴挑眉,看向弘灵的右腿,“你的腿受伤了吗?” 弘灵很惊讶,“您怎么知道?今天在石阶上歪了一下,不过不影响走路。” 宁宴深看了一眼弘灵,和两人告辞,但依旧没有下山,而是找了个空旷处休息。 “是弘灵?”青阳公主一路都在和金树嘀嘀咕咕核对信息,现在周围没有人了,她等不及了,“我们就在这里开会,这里空旷不会有人偷听到。” 大家就站在原处,青阳公主道:“腿受伤了,鞋子的大小以及左右脚磨损一样,字迹一样,还有,他的钥匙丢了。” “而且我刚才听说,他还是庙里的才子,才子肯定会写诗。” “嗯嗯,对对!”金树道,“这个弘灵看上去乖巧,但他几次看弘明的眼神都不对,恶狠狠的,他肯定有问题。” 宁宴抱着手臂,靠在道旁的树上,“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大家都是一愣。 “他又是怎么认识那些被害人的呢?”她反问青阳公主,“他为什么围绕德生大师杀人,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 青阳公主被他问到了。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她说完,大家都聚上来,她低声道,“德生大师为情出家后,应该就是了断了尘缘,那为什么他还要离开法华寺,一走就是十六年呢?” “不是云游吗?很多和尚都云游。” 宁宴摇头,“这样,我们继续分头行动。青阳公主和王捕头去德生大师俗世的家里看看,问清楚他当年受的是什么情伤,他和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务必问清楚。如果他们不肯说,你就拿出公主的威严来。” 青阳公主拍着胸脯保证,“小事,包在我身上。” 宁宴让他们稍后再来法华寺。 她和余道林以及金树又返回去。 监院正在摇铃,召集全寺的僧人集合在前殿的院子里开会。 宁宴靠在拐角处没有过去。 监院说的主要是最近大家都不许下山,如果有必须要做的事,就一定和他报备。 “所有私自下山者,庙规处置。” 大家闹哄哄猜测监院这样做的原因,但也没有人反对。 监院又提了其他的事,交代了几句,就让大家散了,他走了几步又忽然想到什么,“弘灵和弘明跟我来。” 后面没有人应。 “师父。弘灵和弘明没来!”有人回他。 监院有些奇怪,他正要说话,就看到宁宴冲着他跑过来,喊道:“快,找人!” “宁捕头?”监院一愣,没懂宁宴的意思,但被她的态度惊住了,他忙招呼了没走的人,“去找弘明和弘灵。” 庙中的和尚都去后院找人。 刚到后院的庙门,就听到有人在哭。 庙门外是个很高的地基,目测有五六丈,往下看就是茂密的树林,此时此刻,弘明正趴在边缘哭着。 听到脚步声,他冲着跑来的所有人道: “师弟、师弟在下面。” 他又惊又慌,指着下面乱了方寸,余道林赶紧对庙中的人道:“有没有小路?” “有,但要绕很远。” “给我找绳子来,我先下去看看。” 大家去找绳子,七手八脚地接着长度,拉着余道林往下来放。 弘明还在哭,德生大师和住持一起过来。德生大师环抱了弘明,轻轻拍着,“没事的,弘灵不会有事的。” 宁宴怕余道林摔着,一直在看着他,待余道林到了底部,她这才问弘明,“他怎么掉下去的?” “别哭,好好回捕头的话。”德生大师道。 “上午,师弟知道宁捕头要查问他们,在路上忽然告诉我,让我按照他的话去回答。” “他让我告诉宁捕头,我和他一直在一起,可以互相为证人。” “但我一紧张说错了话,说前天早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禅坐,他就是生气了。” 他哭得不能自已,捂着脸,“我一直追着他道歉,等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说完就跳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德生大师以及监院的脸色都变了。 弘灵分明让弘明在给他做假的不在场证明。 加上宁宴锁定了嫌疑人,那不就说明,弘灵就是杀人凶手? 现在忽然又跳了下去,那他就是畏罪自杀啊。 “他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监院问道。 弘明用袖子擦了眼泪,哽咽地道:“他说,他说……”他看向德生大师, “他说他恨德生大师,可现在恨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还说活着没意思,不如去了,这一世了了便罢,只待来生再好好活。” 和尚们一阵静默着,监院忽然怒吼:“他也太糊涂了!” 说着往崖下看,喊了两声,又急得跺脚。 德生大师脸色也不好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拂开了袍子面朝林子里,打坐念经。 在他的带领下来,全寺的僧人都就地盘坐,诵起了经文。 宁宴将目光从弘明身上移开,看向崖下,就在这时,余道林出现在视野里,他冲着上面喊道: “老大,放一个吊篮下来,找到人了。” 第178章 弘明 弘灵被吊篮拉了上来。 但由于伤势太重,人昏迷未醒。 裴延带着御医赶到,德生大师和住持以及弘明都等在外面。 太医查看了伤势,叹了口气,摇头正要说话,宁宴却打断了他的话,“一定要全力救活他。” 太医怔了怔,取了金针出来, “老夫试试。”他一边说着,一边道,“要是年纪大一点的人,肯定是没救了,但这位小师傅年纪轻,也可能是佛祖庇佑的缘故。” 大家都松了口气。 裴延看向宁宴,打了个眼色,两人出去站在屋檐下小声说了几句话。 裴延看了一眼德生大师。 “大家都去休息,等弘灵醒了,我再将案情如实和大家解释清楚。”宁宴和众人道。 德生大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过身去和弘明道:“你随我来。” “师父,”弘明很担心弘灵,探头朝房里张望,“我想留下来照顾师弟。” 德生大师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道:“那你留着。” 他走了,住持留了监院在这里等候,其他人就各自散了。 庙中气氛很沉,太医施针,弘明站在边上,太医让药童拿什么,他比药童还要积极,人也更机灵些,忙上前帮忙。 一刻钟后,太医收了针,弘明赶紧问道:“师弟能醒过来吗?” “应该问题不大,再等上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太医说着开始收拾自己的器具。 门外,监院在和宁宴说话,“我们都不知道弘灵会恨德生大师。” “平时没有任何迹象吗?” “没有。”监院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叹气,“他是贫僧看着长大的,自小宅心仁厚乖巧懂事,贫僧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他会杀人。” 裴延靠在门口,冷嗤一声, “怎么会没有迹象,他可是杀了五个人。” 监院脸色煞白,想解释,又觉得很无力。 庙中小和尚,他虽对每个人都有些了解,但由于人数太多了,他实在不敢打包票,说他完全了解。 “大师父也去休息。”宁宴朝门内看了一眼,“有事再找你。” 监院便走了。 “去他房间看看?”裴延问宁宴,宁宴点了点头,又交代金树,“去找他平时交好的和尚问问。” 大家各自去忙,禅房里一时只剩下太医、药童以及弘明三人。 太医喝了茶,忽然腹痛,问弘明,“茅房在哪里?” “出门左拐一直走到底就是了,要不我带您去?” “不用不用,你照顾病人。”太医急匆匆出门去茅房,小药童则专心在给弘灵的腿绑木条,因为骨折了。 弘明坐在床边,握着弘灵的手哽咽着。 “你怎么这么傻,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岂有好的。” “我不相信你是杀人凶手,你那么商量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小药童看了一眼弘明,感叹他们感情真好,想了想还是劝了弘明一句,“我师父骨伤科是很出名的,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多谢。”弘明点了点头,趴在弘灵的胳膊上哭着,就在这时,忽然门口人影闪过,紧接着弘明的胳膊被人抓住,提溜起来。 弘明看向身侧的人,脸上的血色瞬时褪了个干净。 “弘明小师父也是大夫?”宁宴将他手里的一根针取下来,“准备扎哪里,我帮你扎?” 弘明想抽出自己的手腕,试了几次没成功,他表情也平静下来了,“我不是大夫,这根针是太医的,他遗漏了,我捡起来只是想还给他。” “而且,针落在床上,若扎着师弟,怎么办。” 宁宴笑了,松开了他的手,“弘明小师父对师弟真好啊。” “弘灵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不如我们先去前殿。”宁宴牵着弘明出来,裴延看了一眼,指了余道林,示意他上。 于是换成了余道林牵着弘明,一行人去了前殿。 前殿中,不知何时大家都聚在了这里,德生大师和住持等都在,弘明垂着头,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 “宁捕头,您喊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说案情吗?”监院问道。 “嗯。人从你们这里带走,总归要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宁宴请大家都落座,她看向弘明,“弘明小师父也坐。” 弘明要往德生大师那边走,但余道林却单独给他拿了个蒲团,两个人坐在了侧面。 “近一个半月,京城发生了五起连环杀人案。”宁宴和所有人道,“杀人手法很诡异,而且,被害人的身份也很难确定。” “不过,经查实被害人都不是本地人,而且多数是江南大户里的夫人太太,年轻,貌美也多情。” 德生大师叹了口气。 “而且,连着五起案件,我们不但不知道被害人是谁,我们甚至连凶手的杀人动机都无法确定。” 宁宴顿了顿, “但有些事,我们又能确定。比如,被害人死时,脸朝的方向是法华寺。” 她一说,德生大师抬头朝她看来,其他人也露出惊恐不解的表情。 “所以,您查到法华寺来?”监院问道。 “是。”宁宴点头,她将她如何获得每一个线索,最后又回到法华寺的过程,解释给他们听,“凶手在果林里留下了脚印,七寸三,右脚有伤落地点倾斜。” “另外,我在最后一位受害人被害的马车里,找到了这个,”她提出一串钥匙,监院认出来,立刻看向弘明,“这是你的还是弘灵的?” 弘明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和师弟的钥匙一样。” 监院绷着脸,让宁宴将钥匙给他看看。 宁宴给了他,继续说自己的话,“于是,就有了上午我们和两位丢失钥匙的小师父的聊天。” “很不幸,聊天结束后,弘灵小师父竟然跳崖自尽了,现在生死未卜,实在让人意外。” 住持蹙眉道:“阿弥陀佛,他大约是心中有愧,畏罪自杀。”ъitv “畏罪自杀?”宁宴看向弘明,“弘明小师父也觉得,弘灵是畏罪自杀吗?” 第179章 他为什么? 弘明哭着摇头, “我不知道,他突然跳下去。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他仿佛被吓到了,脸色苍白,魂不守舍。 “不,你知道!”宁宴忽然提高了声音,“因为他是你推下去的。” “你从一开始就选好了他做替罪羊,一样的身高,差不多大小的脚码,一样都拥有库房的钥匙,住在隔壁。你让他给你做时间证人,你却不给他做。” “弘灵生气,是因为你让他撒谎,他感觉到了你想让他当替罪羊。” “你设计了一切,想好了一切,将他带到后山推他下去,他一死就是畏罪自杀,你就清白了。” 弘明惊愕地看着她,摇着头一脸的无辜。 其他人更是惊讶。 “弘明是凶手?”监院蹭一下从蒲团上站起来,“这……弘明又为什么杀人?” 德生大师开始打坐念经,面色悲苦。 “我不是!”弘明哽咽着,想去德生大师身边,但被余道林压住了,他重复着,“我不是,我没有。” 大殿的正门,青阳公主和王捕头回来了。 她和宁宴低语了几句,宁宴高高地挑起眉头,忽然看向监院,“上午你给我介绍弘灵时,说他是在你身边的长大的,可等你介绍弘明时,却意外被打断。” “劳烦监院再和我重新介绍。” 监院看了一眼弘明,他对弘明的感情显然不如对弘灵深,所以说话比较冷静, “弘明是德生大师从外面带回来的弟子,他来法华寺,左右不过才半年,我对他不怎么了解。” 宁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居然是德生大师带回来的,难怪弘明的口音有着吴侬软语的腔调。” 监院点了点头。 “那么,我大约是明白了弘明的杀人动机了。” 青阳公主去了德生大师的家,他的父母知无不言,提起二十年前的事依旧是愤愤不平。 德生大师出家的原因,是他青梅竹马爱得很深的妻子,跟府中的一个马夫私奔了。 那个马夫是妻子十多岁时救回来的,后来一直带在身边当侍卫和马夫,没想到两人日久生情,在婚后更难压抑彼此的爱恋,于是相约私奔了。 德生大师知道后,吐血晕了过去。 再醒来,他浑浑噩噩一段时日后,便辞别了父母,执意出家了。 大家听完了宁宴对于德生大师出家缘由的解释,依旧是不太明白,“这件事,和弘明杀人有什么关系。” 宁宴看向弘明,表情也很怅然,“我一直不太理解,德生大师为什么突然云游,他若是洒脱向往自由的人,为什么要出家?这和他的性格似乎不符合。” “但在刚才,我有个猜想。弘明,会不会是德生大师的儿子呢?” 殿中立刻响起了一片喧哗声,就连住持都惊得朝德生大师看去,满脸的惊讶。 唯有德生大师一直闭目诵经,面色悲苦。 “可是不对啊,弘明十七岁,德生大师出家二十一年,他和他妻子若是有孩子,也至少是二十岁了?”一位年岁不大的和尚道。 但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他自己一琢磨忽然脸色大变,“难道大师破戒了?” 在出家期间,又再次遇到他私奔的妻子,破戒生下了弘明。 “所以,所以德生大师才执意云游,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抚养弘明长大?” 大家的猜测,德生大师没有反驳。 “应该是这样,所以,”宁宴再一次看向弘明,“你勾引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让他们为你私奔来京城,再在法华寺面前,让她们跪着受死,是因为你的生母?” 在弘明的认知里,他的母亲无耻放荡,丢下他的父亲和别人私奔,又回头来找他的父亲,勾引父亲破戒,待生下他以后,她又再次离开了他们父子。 他痛恨这种德行有亏的女人。 所以他勾着那些夫人,只要她们上钩,为他奔赴到京城来,他就会厌恶地将她们杀了,让他们面朝法华寺对佛祖,对他们父子忏悔。 这也正是,那些女子的身体没有受到侵害的原因。 他是恨,满心满眼的恨意,只想杀了他们泄愤而已。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勾引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的。”宁宴想不通这一点,“她们吃喝不愁,年轻漂亮,为什么却舍弃了一切,奔着你来呢?” 弘明早已经不哭了。 但他也不说话,无论宁宴问什么,他都不说话。 但宝殿中,和尚们的议论却没有停歇,对于他们来说,德生大师破解生了个儿子养在身边的震撼,远比弘明是连环杀人犯的凶手更加震撼。 他们无法接受。 “师父,”一个小和尚哭了,跪在德生大师面前,“您真的破戒了吗?” 德生大师闭着眼睛,口中经文为断。 有更多的人上前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破戒了。 住持叹了口气,训斥了底子们。 “住口!”一直未开口的弘明突然开口了,“你们都给我闭嘴,你们不配这么说大师,你们不配。” “他受尽了尘世的苦,他独自抚养我长大,他是天底下最干净纯透的人。” 宁宴反问他,“作为他的儿子,你杀了人,他就不在纯透了。” 弘明错愕,继而又大哭起来,他跪在地上,朝着不言不语的德生大师磕头,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恨她。”ъitv “她凭什么这么对你,这么对我。她不爱你为什么还要和你生下我?我恨她,恨天下所有的女人。” 他的话不是忏悔,而是发泄, “那些妇人,住在内宅养尊处优,她们不知柴米贵,不知世间疾苦,毫无价值却依旧不满足。” “她们有了钱还想要崇高的爱情。她们每个人都说,向往爱情。” “她们说,她们冲破内宅,而我脱去袈裟,这是上一世的情缘,此生来续。” “她们如同飞蛾扑火前赴后继。愚蠢,全部都是和她一样愚蠢的女人。” 弘明控诉着他对生母的恨。 “所以,她们都该死。这人世都因她们的存在而变得腌脏不堪!” 他说完,朝着德生大师看去,眼里有乞求长辈夸赞的卑微,有发泄积压多年不满的痛快,也有对罪情暴露的绝望。 仿若感到弘明的视线,德生大师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第180章 人之一生 大殿中安静下来。 但德生大师并不打算多言,他仅仅看着弘明,叹了口气。 “人活一世,不过数十载,应当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你可以,她也可以,谈不上对错。” 弘明不听劝,他挂着眼泪反驳, “可是,自己的选择如果伤害了别人呢?也没有对错吗?” “阿弥陀佛,宽宏了他人也是放过自己。”德生大师,摇了摇头,“弘明,希望你明白,渡人更是渡己。” “我渡不了别人,我也不想渡!那些人都该死。” 他稚嫩的脸上,突然苍老了起来,暮气沉沉只有破釜沉舟的绝望和仇恨,毫无生机。 德生大师叹了口气,“是贫僧的错,贫僧教导不力。” 他不再说话了。 大殿中,一片死寂,和尚们的脸上,都是无法理解的茫然,还有对自己信仰的质疑。 宁宴看着一张张脸,忽然走到德生大师面前,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和您确认,请您如实回答。” 德生大师微微颔首。 “弘明真的是你儿子吗?” 她觉得,这个疑问她需要解开,不只是为了案子,更是为了身后那一张张接近崩溃的脸。 他们接受不了,他们敬重的大师,曾经破了色戒。 “我是。”弘明道,“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和他没有关系。” 德生大师看了一眼弘明,又慢慢看向其他的和尚,最后她的目光和宁宴对视。 许久后,他道:“我在法华寺出家的第三年,在众多香客中,看到了她。” 他垂着眉眼,声音清越舒缓,慢慢讲着故事。 “那天的她很瘦,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容颜已不复三年前。她在殿外等我一天一夜,我于心不忍去见了她。” 他捻着佛珠,声音里透着一丝丝的惋惜。 “她说周生死了,她怀了周生的孩子。她求我收留了这个孩子,就当为她赎罪,养在身边当个小厮也好。” 宁宴暗暗松了口气,大约她也不想德生大师,是位德行有污的大师。 有人被架在了云端,多数的人都不愿意看到他落在泥沼里。 “我无法拒绝她。第二年她生下一名男婴,我的师父也同意我去云游的事。于是,我陪了她一个月,就带着男婴离开了京城。” 那些年,他一个和尚带着孩子,不知受了多少非议。 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但他还是辜负了她的托付,虽将孩子养大成人了,却并没有教育好他。 德生大师看向弘明,“她没有对不起你,她本要寻死,却苦苦挨了十个月,生下了你。” “续着一口气,直到你吃了奶水过了足月,她才舍得泄气而去。” “弘明啊,”德生大师语重心长地道,“一世情一世人,为师希望你明白,渡人便是渡己。” 其实,这话他和弘明说过,他告诉了弘明,他的母亲不容易。 可弘明很执拗。 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她的母亲于他而言,并没有错。 宁宴闻言也叹了口气,故事远比她想的还要悲伤一些,德生大师一生都没有和那女子断开。 年轻的他被她所伤,了断尘缘出家为僧,为僧的他,却又为了她的孩子,奔波了十六年,辛苦了十六年。 若换成是自己,宁宴自认做不到。 “那她也有错!”弘明嘶吼道,“她依旧是害了你的一生,也害了我的一生。” “我不会因为她苦熬生下我,我就感激她给了我生命。如果当时我能表达意愿,我会告诉她,我并不想来到这世上,我不想!”biqμgètν 他痛苦地跪趴在地上,不断重复着三个字,“我不想。” 他的十七年,那么辛苦,不但他辛苦,他还拖累了德生大师。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所以她该死,像她一样的女人都该死。 德生大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不再多言了。 他的话没有让弘明顿悟,却让在场的其他和尚们,松了一口气。 宁宴知道,他们的信仰又回来了,而且更坚定了。 “阿弥陀佛。”住持和宁宴行礼,“弘明给各位施主添麻烦了。” 宁宴回了礼。 王捕头将弘明扯起来,他忽然抓住王捕头的手,“弘灵能醒来吗?” 王捕头也不知道。 “老夫会尽力。”太医站在门口,听到了所有的对话,此刻听弘明问,便接了话。 弘明松了口气,冲着太医行礼,又和所有人行礼,最后去到佛祖面前跪拜,由王捕头带下了山。 “宁施主,”监院追着宁宴而来,施礼道,“若判了刑,行刑前能否让贫僧给他盥洗换衣?” 宁宴看向王捕头,因为弘明会关押在府衙,此事要通过王捕头。 “可以,届时您去找我就行,若我不在,找任何人都行。” 监院道了谢。 宁宴一行人步行下山,走得不快,宁宴感慨地道:“没想到德生大师的人生这么坎坷。” “他是大师,想要成佛,修缘来世,那么这一世坎坷点个也是对他的成全。”裴延摘了朵路边的野草,摇在手中,漫不经心地道。 宁宴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你这角度也说得通。” 裴延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最倒霉的是弘灵,交个朋友,本以为是真心换真心,没想到却是被人当成替罪羊养着的。”青阳公主嗤之以鼻,“弘明装得那么无辜,太虚伪了。” “要是我的朋友这样对我,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他一起垫背。” 青阳公主咬牙切齿地道。 “青阳。”路上,正有人从侧面下山,大家都停下来打招呼,青阳公主欢快地挥着手,“七哥。” 瑞王点了点头,又和裴延说话,“在法华寺有案子吗?查完了?” 裴延颔首。 宁宴打量着瑞王,他脚底有泥,衣服有灰,看样子不太像闲暇的爬山消遣。 “我的马车在车里,你和我一起回去?”瑞王问青阳,青阳挽着宁宴的胳膊,笑嘻嘻地道,“我要和我师父一起。” 瑞王轻笑,这才看向宁宴,“啊,我倒是忘了,我们青阳拜师了。” 瑞王和青阳公主不是亲兄妹,就像青阳公主和太子一样。 “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聚。”瑞王负手,悠悠走着上了路边的车,往城里去。 宁宴问青阳公主,“你们关系亲近吗?” 青阳公主一改方才欢快的样子,而是冷笑了一声。 “亲近,我可不敢和他亲近。”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第181章 多面的人 案子交给了王捕头。 王捕头非要请大家吃饭,还让他妻子在家烧了一桌子的菜。 他妻子是湖广人,烧的菜有些辣味,味道极好。 过了一日,法华寺来了个小沙弥,回宁宴说弘灵醒了,宁宴去见了弘灵。 弘灵见她就急着问,“师兄会死吗?” 宁宴不想骗他,所以没接他这个问题。 “小僧知道了。”弘灵递给宁宴一串佛珠,“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师兄,告诉他,他做错了不该杀人,但……但我不怪他。” 宁宴收了佛珠。 在宁宴看来,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狗的跨物种差别都要大。 同样是和尚,同样是从小出家,可弘灵天真纯善,而弘明却陷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依德生大师的性格,是肯定不会给他灌输仇恨的。 所以,人的性格中的一些因素,会不会真的和遗传有关呢? 那个带着夫人私奔的马夫。 宁宴是无法欣赏这种人的,他若真的爱,就该在夫人成婚前告诉她,如果他真的爱,就该远离已婚的妇人,而不是让她背负骂名,带她私奔。 她私奔,是抛夫弃父母,几乎是放弃了一切,而那个马夫…… 如果真的爱,怎么舍得自己爱的人,受尽世间冷眼,背负骂名呢。 所以,她不觉得马夫多爱那位夫人。 她回了城,将佛珠交给王捕头,她则去了医馆。那位死里逃生的夫人还没醒,但大夫的态度却很积极, “今天给她喂药,她已经有吞咽的动作了,老夫认为,这几天应该能醒。” 大夫料得不错,第二天早上,夫人就醒了。 她先是觉得羞耻,什么都不肯说,直到宁宴提到弘明,她才哭着说了出来。 她乃扬州人,在德生大师借修的庙中,认识了弘明。 她先是喜欢德生大师,觉得他高洁如谪仙,是她梦中人的样子。但德生大师太难接触了,也几乎不和她多言。 可她并不气馁,只想每日见一见他,但没想到,后来没见到德生大师,一来二去,反而和弘明熟悉了。 弘明年轻,干净,虽不如德生大师,亦却有另一种的出尘脱俗。 “他们告诉我,在我之前,弘明真的杀了四个人?”夫人问道。 宁宴点头。 夫人哭得很伤心,等宁宴要走的时候,她忽然道:“我在这里发生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家人?” “不会特意说,你没事这事儿就了了。” 夫人松了口气,回忆过去时光,只觉得自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 宁宴和青阳公主出了医馆,青阳公主低声道:“现在知道后悔了,这么大年纪了,简直白活了。” “怎么说?”宁宴饶有兴致地等着青阳公主解释,“她哪里做得不对?德生大师也说,她有追求自己的权利。” 青阳公主翻了个很结实的白眼,宁宴觉得,要不是眼睛有框,她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 “她这种女人,第一脑子不够用,当时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就宁死不要嫁。” “第二,既然选择了嫁给对方,就要从一而终敬重对方也是敬重自己,对。” 宁宴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三,就算不想过了,也可以和离啊。这种跟着个男人,不明不白就私奔的事,是最没有脑子的。一个真的喜欢你的男人,是不可能让你陷入到这种骂名中的。” “最后的最后,她就是吃饱了撑的。把她丢田里劳作去,就不会整天一把年纪,还想情情爱爱,幼稚。” 宁宴大笑。 青阳公主挽住她胳膊,“我说得不对吗?” “对!”宁宴十分佩服她,“以你的身份和年纪,能有如此感悟,是极为难得的。” 青阳公主得意地摇头摆尾,“我就说我很聪明。我的天真都是假的,我其实是个非常通透的人。” 宁宴哭笑不得,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是是,你最通透了。” “那当然。” “宁宴。”一辆轿子停在宁宴面前,宁宴看向轿子,扬了扬眉,青阳公主已指了指轿子上的家徽,“梁国公,裴延他家。” 话刚落,轿子的窗户里露出了一张明艳夫人的脸。 梁国公夫人和青阳公主打了招呼,便又看向宁宴,“裴延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你看到他,帮我告诉他一声,让他回家吃顿饭,我们都很想他。” 她声音轻轻的,竟有几分哽咽,倒真的像是被孩子气着了的母亲样儿。 可宁宴知道,她没有。 “抱歉夫人,我是裴大人的下属,他的家事我说不得。”宁宴四两拨千斤,一点不想和她多纠缠。 青阳公主站在边上,眼睛骨碌碌转着。 “是吗?那是我想多了。”梁国公夫人又道,“那改日你和裴延一起回家吃饭,一家人见见面也好。” 宁宴的火气,立刻就蹭上来了,她也没必要和她客气。莫说她和裴延没什么,就算将来有什么,她也可以不用理她这个继母。 “夫人太热情了,但大理寺里这么多人,你要请怕是请不过来。”宁宴冷笑道,“夫人每日在内宅,不知外面事,还是多听多问的好,免得好心办了坏事,让自己成了个笑话。” 她说着,抱拳施礼,“告辞了。” 话落,就带着青阳公主走了。 梁国公夫人咬碎了牙,她没有想到宁宴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她是不是有毛病?”青阳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轿子,“我知道了,她这是想对杨昱好示好。” 宁宴不想深想,她是“怕”了这些人。 弯弯绕绕打阴招,她也不是不会,就是觉得烦。 为男人斗来斗去,男人又不是个东西,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他自己门儿清,你斗赢了难道就得到他了? 笑话。 “不说了,明儿咱们清旧案去,前几日我沈思行找到个案子,很有挑战性。” 青阳公主眼睛发亮,“好啊好啊。不过明天早上我可能有事来不了,我下午来找你。” 宁宴没什么问题。 “宁捕头,”路边茶馆的东家和她打招呼,“听说连环杀妇人的案子查破了?” 宁宴点头。 “还得是宁捕头出手,府衙那些人查了一个多月都没进展。” 他一说,茶馆里其他人都出来到门口,和宁宴说话,青阳公主笑着道:“师父,现在他们一说案子,就想到你。” 以前还没人像宁宴这样,这么快在京城站稳脚跟,打响名声。 宁宴聊了许久才回大理寺,中午歇了午觉,还没睡醒,马天成下面的一个捕快送了个案件的卷宗来。 “我们马爷说,这个案子难,我们是查不出了,只能求宁捕头出手了。” “马捕头谦虚了。”宁宴接过案子扫了一眼,她可不认为,马天成是真的示弱求她。 就算他查不出也可以放弃,为什么非要让她查? 第182章 多事 “这案子我也查不了。” 宁宴将卷宗丢给捕快,“转告马捕头,六七年的案子了,查不明白就不查了呗。” 捕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宁宴这么没有正义感。 “可旧案的家属还在等,咱们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啊。” 捕快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宁宴,想从她脸上看出动容,但可惜宁宴无动于衷,而且已经转头去和沈思行说他手里的案子了。 捕快只好悻悻地回去,将卷宗还给马天成。 “她不查。说都快十年了,查不了就不要勉强。” 马天成笑了,这确实是宁宴的作风,她看着有些轻狂的样子,但实际为人办事很有数,一点都不冒进。 “那就放着,这案子也是和宁捕头没缘分。”马天成笑了笑,但晚上和友人吃饭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嘴,他的友人便将此事放在了心里。 这边,宁宴和见捕快走了,撇了撇嘴,沈思行问她,“什么案子?” “国子监里的案子。一个少年意外死亡了,查了快七年没查出凶手。” 马天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给她这个案子。 她都不用细看也知道,这个案子不管凶手是谁,保不齐就是非富即贵。 毕竟能入国子监读书的人,出身都好,而敢在国子监杀人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不是不想查,而是不想被马天成当枪使。 “查这个。”沈思行将卷宗给她,“这个案子也不容易。” 实际就没有容易的案子。 几个人正讨论着案子,柳叶带着白起还有旺财来了,两个人一条狗站门口冲着宁宴笑。 “干什么呢?”宁宴将白起拉进来,问他,“找我有事?” 白头。 “刚才,梁国公府的一位老嬷嬷到咱们家去了,问了我们不少的问题。”柳叶喝了口茶,“说这是他们府上的宅子,是他们府里大爷成亲用的。” “现在大爷婚期将近,他们要找人进来收拾了,让我们尽快搬出去。” 柳叶朝外看了看,“裴大人的婚期定了吗?” “不知道,没听他说啊。”宁宴拧了拧眉,“不过,一直住那边确实不合适,那咱们找房子去?” 沈思行表示赞同,“钱不够,我这里有,不如直接买一间。”ъitv 大家一起看着沈思行,一脸的惊叹,“沈爷,你身价可以啊。” 沈思行忍着笑,挑了挑眉,“那当然,否则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余道林咳嗽了一声,“你好像还影射我,但我没有证据。” 他有钱,但离开子宁县的时候,留了一部分给向晴的父母,留了一部分给他自己的父母,其他的投到了矿山,身上剩的钱不多了。 “我、我也有,”白起忽然举起手,“我也有钱。” 宁宴高兴地揉了揉他,“你的钱就好好存着,将来娶媳妇用。” 白起动了动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汪汪!”旺财也表示它有钱,大家都看着旺财,“你哪里来的钱?” 旺财看看大家,然后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叼了个钱袋子回来,里面有七八十文钱。 “还真有,你藏得够好的啊。”柳叶惊奇地将钱倒出来数了数,宁宴敲了敲旺财的狗头,“这是我之前给你分去买鸡腿的钱?” 旺财点着头。 “不错,你再存点也能娶媳妇了。” 旺财龇着牙噗嗤噗嗤地笑着。 “走!今儿啥也不干,咱们找房子去。” 他们不需要地段多好,主要房子得大,柳叶和姨妈他们还想做小买卖,所以最好有个大院子。 “依我的意思,咱们索性稍微偏一些,我和我娘他们就能重操旧业了。”柳叶道。 白起也跟着点头,那他也有事情做了,不用一直吃闲饭。 “行!咱们目标明确,肯定好找。” 一行人找了一天,在南面靠西的位置,寻了个宅子。 宅子有点破,院墙都坍塌了一块,听隔壁邻居说这里空置四年了,一直没有人敢买敢住。但是,院子非常大,看着是两进,但足足有三进,房间数了数,大大小小总共十四间。 他们现在八个人,就算给裴延留一间住,还能多出几间做书房。 “为什么没有人敢买敢住?”柳叶问邻居,牙行的人站在边上打哈哈,反正是不想告诉他们。 邻居也不瞒着他们,低声道:“原来这里住的是个富商,富商正室去了以后,他也没再娶,而是纳了一房妾。” “那个妾不是好人,和自己外头相好的勾结,吞了富商的钱,还将富商杀了。” 意思是,这个宅子里出过人命案。 是个凶宅。 “富商的儿子女儿都成家了,儿子住城北那片,女儿嫁得也不错,两个人就都不管这房子了。” 牙行的人笑着道:“不过,你们住的人多,邪不压正。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鬼之说,对。” “最关键,这房子便宜啊。几位爷,小的就敞开说,但凡这房子里面没出事,价格得往上翻八倍。”牙行的人道,“小人一点不夸张。” 宁宴相信的,这么大的房子,才一千两。 “另外,您几位要是修缮,小的给您介绍工头,一准活好价格低。” “我们几个人商议商议。”宁宴带着大家回去,下午又将姨妈和姨父他们带来看,全家人一致决定买这间宅子。 宁宴交了钱拿了地契,姨父就和牙行介绍的工头去讨论修缮的细节。 再将家具定了,估计个月就能住进去。 “不过,裴大人的婚期真的定了吗?”回去的路上,姨妈问宁宴,宁宴摇头,“没听他提。” 她觉得裴延不会顺从这门婚事。 这和他喜欢不喜欢杨昱好无关,而是裴延不可能在婚事上任由人摆布。 “那你怎么想?”姨妈问宁宴,宁宴哭笑不得,“我能怎么想,我什么都没想。” 她可不想成亲。 聊着天刚到家门后,大家俱是愣住,因为在他们家门口,跪着个双脸颊红肿,身上染着血的老婆子。 老婆子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喊着,“奴婢多事多嘴,奴婢有错,奴婢告罪。” 柳叶捂着嘴,满脸的惊愕,“这是上午来家里点拨咱们的婆子。” 第183章 六百斤猪肉 婆子自己将自己打晕了。 柳叶和姨妈劝都不行,可见她是真的怕得狠了。 “随她去,我饿了,回家吃饭。” 宁宴猜测是裴延知道了梁国公府里,派了婆子来这里捣乱,于是罚婆子来这里跪着自打脸。 婆子应该是梁国公夫人的婆子,她自己打自己,就等于打了梁国公夫人。 这事儿从头到尾和他们没关系,只要裴延不吃亏,哪怕婆子自刎,她都不会拦着。 不过裴延应该气得不轻,她想了想让金树去大理寺请裴延来吃,裴延吃没空,他忙着呢。 第二天宁宴提着早饭等他,他散朝回来看见她挑了挑眉,“干什么?突然献殷勤?” “裴大人见外了。”宁宴给他倒茶,“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吗?” 裴延摇头。 “青阳公主没来?”他吃了口饼子,随口问道,宁宴点头,“昨天上午有事,说好下午来的,但我们出去了也不知她来了没有。” 今天早上居然也旷工了,这不像是她的风格。 “出什么事了吗?”宁宴问他。 裴延顿了顿,凝眉道:“我去上朝的时候,似是看到她了。天才亮,她行色匆匆,我以为要跟你一起去查案。” 宁宴不太放心,本来打算让人去问问,没想到快午饭的时候,青阳公主来了。 宁宴问她早上干什么去了。 “查个陈年旧案,现在不能告诉你。”青阳公主抿唇笑着,“等我遇到解不开的谜题时,我再来请教你。” 宁宴皱眉,“宫里的旧案吗?” 她是公主也不可能查外面的案子,加上她不肯告诉自己,估计案子涉及的人都不简单,所以不想牵连自己进来。 青阳公主点了点头,“师父,您先别问,等我查出眉目了,会和你说的。” 宁宴叮嘱她谨慎点。 “知道了知道了。”青阳公主道,“听说你买房子了?买在哪里?” 他们议论起房子来,青阳公主说认识一位会设计庭院的人,明儿让那人来找她,“既省钱,又漂亮。” “宁捕头,”胡长法站在门口,“能不能请您帮我看一具尸体?” 宁宴正好闲着,便去了。 青阳公主也跟在后面,一进仵作房,青阳公主就跑出去吐了。 是一具碎尸。 桌案上摆着的是下肢,从腰以下的部位。身体是被腰斩的,内脏被掏空,没有粘连。除了下肢以外,还有几个尸块,不好辨认是什么位置的。 没有头颅和上肢。 能辨认是个男性,从皮肤的弹性来看,年纪很轻。 被害人死后括约肌没有松弛,臀部没有沾染排泄物,相对干净。 “您觉得,这具尸体是什么死因?”胡长法小心翼翼问道。 宁宴打量着腰部切口,对胡长法道:“从切面和括约肌来看,被害人很可能是直接被腰斩而死。” 死亡时间也不长,估计在十二个时辰内。 胡长法惊讶地道:“就前朝那种,腰斩法?” 宁宴颔首。 “切面很整齐,像是铡刀之类的东西。” “铡刀?”青阳公主从外面歪着头,闭着眼睛问道,“我知道哪里有铡刀。” 宁宴等着她继续说。 “国子学的后院里,放着一把前朝用的铡刀,不过一直封存的,还拴着大铁链子的。” 国子学隶属于国子监。 监是监督,是个衙门,学则是学堂。能在国子学里读书的国子,多数都是非富即贵。 听说还有几位异族和外国人。 宁宴颔首,问胡长法尸体的来历。 胡长法看向青阳公主,小声道:“在清水河的下游找到的。” 青阳公主跳了起来,“那不会真的是国子学立铡刀杀的人?”说完,她又指着尸体,“这个人,会不会是国子学里的学生?” 宁宴和胡长法现在没法回答她。 “尸体怎么送你这里来了,府衙那边不接手吗?” “接不了。”胡长法低声道,“顺天知府今天生病了,说府衙压了太多案子,他又要养病又要处理案子,实在是活不成了。” 所以就将这个案子塞大理寺来了。 “裴大人同意了?” “裴大人没同意,但好像刑部那边出了文书,让送来这里,还点名让您查。” 宁宴冷笑一声,“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现在的问题就是……” “太壮了。”青阳公主道。 宁宴白了她一眼,拉着她进门,“小嘴叭叭说,你不是拜师吗?进来跟着我学啊。” “啊啊啊!”青阳公主吓得拔腿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我只是想做捕头,没说我要当仵作啊啊啊啊。” 宁宴哭笑不得。 “我去找裴大人,说有人欺负到咱头上了。”她去找裴延,裴延刚升衙结束,听她说完蹙眉道,“丢回去!该谁查的案子就谁查去,当我们好欺负的。” 他让大理寺正余大人去办。余大人笑盈盈地提醒裴延,“案子丢回刑部是可以,但这就算得罪了。后面咱想请他们行方便,估计就难了。” “让他卡一个试试,我们正常走流程,他敢动手脚……”裴延话还没说完,宁宴打断了他,“这案子咱们接,也别得罪刑部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但也不能白接。”宁宴挑眉道。 裴延心领神会,打了个响指,“嗯,这事儿我来办。” 下午裴延就去刑部讹了六百斤猪肉回来。每个衙门都有饭堂,饭堂里的伙食算在衙门内的开支。要是以前没什么,可现在朝廷内库吃紧,每个衙门都在缩减开支,六百斤肉,那不亚于是割了他们的肉。 肉一抬回来,大理寺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兴奋地吞口水。 厨师挥着勺子,说这三天换着花样做,保证不浪费了这猪肉。 而刑部里则是哀嚎一片,他们至少得十天见不到猪肉了。 宁宴笑得肚子疼,和青阳公主道:“这事儿,也就他能做得出来。” 猪肉而已,不是什么台面上的大事,刑部那些人就算不爽,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可又实实在在吃亏了。 “你才知道啊,他就是不喜欢待在京城,不想掺和事儿,要不然你看他怎么折腾别人。”青阳公主捂住嘴笑。 宁宴招着手,“走走,咱们开工了。我要见识见识,传闻中国子监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他们一路进门,四处参观。 国子学很大,据说里面现有学生八百多人。往年最高记录,有三千多人。ъitv 里面占地面积很大,一间间房舍相连,分得很细,来往学生年岁都不大,一派青春洋溢的感觉。 “在后面,我带你去。” 青阳公主直奔最后面,走了一刻钟,停在一处名叫“思过”的楼前,楼内有个守门的老头,他认识青阳公主,忙开了门,颤巍巍领着他们进了楼内。 思过楼一共三层,第一层放着的,就是那把很大的铡刀。 这让宁宴想到某电视剧里的铡刀,但目测比那个要更大,中间有个凹槽。 “这就是前朝遗留的铡刀,一直摆在这里没人动过。” 宁宴站在铡刀前,用手抬了一下,铡刀纹丝不动。 她蹲下来,盯着底座看了很久,又用白色的帕子擦了擦,帕子上沾了一层新涂的桐油。 “刚上的油?” 老者笑着点头,“今天才上的。这种木头不上油,会被虫蛀的。” 这么巧?宁宴觉得蹊跷。 第184章 凌虐的被害人 老者让他们随便看。 “铡刀还能用吗?”宁宴问老者。 老者一怔,随即笑着道: “这哪知道,应该是用不了了。” 宁宴让金树和余道林将铡刀抬起来,老者也不拦他们,就是一个劲儿在边上喊着小心。 铡刀抬起来,宁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刀口依旧锋利,透着寒光,铡人脑袋或者腰斩一点问题没有。 “试试。”青阳公主蹬蹬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带着厨子,抬着半片猪肉,她指挥厨子将肉放铡刀里,“切切看。” 因为青阳公主在,没人敢反对,铡刀摁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猪肉切成了两段。 大家都沉默了。 “要不然,找个人来试试?”青阳公主问道。 大家都露出惊恐之色,青阳公主扑哧笑出了声,“逗你们玩的。要不然拿一整头猪试试?” 宁宴摆手,“不用大费周章,这个铡刀可以用。” “那清水河边发现的男尸,会不会真的是国子学里的学生?”余道林问道。 一侧,守门的老者皱眉道:“等一等,老朽现在才琢磨过味儿,几位的意思是,这个铡刀杀了国子学里的学生?” 大家都看着他,一起用沉默回答他。 “不可能。”老者摆着手,“有没有学生被杀我不知道,但这个铡刀肯定没有被人用过,老朽每天都在这里,吃喝不离,谁进来都逃不过老朽的眼睛。” 余道林呵呵一笑,“那要是人是你杀的呢?” “你这捕快怎么说话的呢!”老者被噎住,面红耳赤。 宁宴又仔细看了一眼铡刀,就带着一行人出了思过楼,去找国子监衙司房,问有关失踪学生的事。 “失踪?”几个文吏都说不知道,“没听说啊,这两天倒是有学生没来,可没来也不能说是失踪。” 宁宴让他将未到的人名都给他。 “那你要等等,我要让人去拿实到记录册,我这里不登记这些。” 他让宁宴他们等着,他则吩咐人去办事,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他才拿了一摞纸张回来,“你们看,看完还要给我,我得还回去。” 八百多人,两百多个班级,一张张纸叠着,他们只能分头看和比对。 好在没来的人也没有多少,一眼看下去,缺了谁少了谁都有朱砂笔勾出来了。 统计完,连着三天都没来国子学上课的人,一共有十二个。 宁宴又拿到了这十二个人的住址。出了衙司,他们按班级去溜达,路上碰见刚下课结伴出门的少年,宁宴上前问道: “几位是甲科丙类的学生吗?” 对面的几个人都摇着头,笑着说了自己的班级,宁宴则让他们看,未到的十二人名字,可有他们认识的。 几个人指了三个人,都说认识。 “张兄是回家成亲了,李兄则是生病了,听说病得很重,我们还打算去看望他。这位褚兄虽是不熟,但据说他是出京奔丧了,约莫明天就该回来了。” 宁宴几个人问了一圈,十二个请假未到的人,几乎都有人帮着交代了请假的缘由。 等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宁宴再来问,十二位请假的人中,有七位已经来了,宁宴亲自核对了名字。 剩下的五人宁宴让余道林和沈思行分别去核实了一遍,人都活着的。 “没失踪的人,难道那具被腰斩的尸体,不是国子学的学生?”金树挠着头道。 “先找剩下的半具尸体。”宁宴也正色对待,蹙眉道,“请兵马司的人帮忙,再借调两条船下水捞。” 宁宴又回去解剖了那半具尸体。 通过皮肤的弹性以及下肢几处骨头的状态来看,她觉得被害人的年龄,比她推测的还可能再小些。 “多大?”胡长法问她。 “十四到十八岁之间。”宁宴道,“误差可能还有。” 胡长法说自己的感觉,“老朽也有这样的感觉,尤其下身这部分,毛发虽已长成,但还显稚嫩,应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这一点宁宴不如胡长法有经验。 “通过双腿以及脚底肤色的来看,被害人生前的生活的环境应该不会太差,至少不需要做苦力。” 宁宴说着一顿,又指了指被害人双膝的位置,“上面有旧的伤痕,是不是说明,被害人生前有长跪过?” “正要和您说,老朽也这样认为的。” 宁宴凝眉问他,“什么样的人符合这样的条件?” 学生。 但国子学里没有学生失踪,难道不是国子学里的人? “老大。”金树急匆匆跑回来,半身衣裳都湿了,“找、找到了,被害人的上半身,在河里找到了。” 宁宴和胡长法一起赶到清水河。 半具躯干被打捞上来,场面不堪直视,岸边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在吐。 “也太恶心了。”青阳公主捂着鼻子跑了。 宁宴打量着半个躯干,肠子拖得很长,几乎已经和身体剥离,内脏缺失了部分,但上肢是完整的,脖子和头颅都在,面部被泡发有些变形,但依旧能看得出,被害人很年轻。 她和胡长法一起验尸。 胡长法查了一通,道:“宁爷,死因身上有外伤,头颅上也有几处损伤,但我认为您第一次判断是对的,就是直接腰斩导致的。” 宁宴颔首。 死者括约肌没有来得及松弛,上半身器官就已经剥离,所以没有排泄物。 另外一个逻辑作证她没有说,就是凶手用这种手法杀人,通常是因为寻求刺激,而什么样的情况能够将刺激最大化? 活人腰斩! “死者年纪和我推测误差不大,十四到十七岁之间。” “死亡时间,应该是三天到四天之间。” 另外,死者通身没有衣物,头发被人剪断,层次不齐,十个手指甲,只剩下三个,身体上有不少残存的旧伤。 “宁宴,”沈思行蹲在边上,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像是被人虐死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被害人下体可完好?” “我看过,完好。”宁宴颔首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像是被人凌虐致死。” 这么年轻的孩子,什么人如此残忍? 第185章 一些旧友 大理寺将尸体带了回去。 裴延来的时候,宁宴正在仵作房给死者画像。 “多大年纪?”裴延问道。 宁宴抬头看了他一眼,蹙眉道:“十四到十七岁。” 裴延微微点头,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画。 “怎么了?”宁宴抬头看他,裴延拖了个椅子坐她边上,手指碰向被害人的指尖。 宁宴一愣,停下来看着他。 裴延闭着眼睛,神色专注,日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明灭交替,她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裴延睁开了眼,宁宴递给他干净的帕子擦汗,“看到了什么?” “这次是十分清晰的一张脸,大笑的脸。”裴延告诉宁宴,“而且,我认识。” 宁宴愣了一下,“谁?” “窦顷胤,平凉侯府世子。”裴延擦了擦指尖,转头看着宁宴,“不过,我看到的画面也不确信,毕竟上次已经失手了。” 弘明连环杀人案时,他接触被害人的手指,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个女人的脸。 但实际上,杀人凶手从头到尾只有弘明一个人,没有女人参与。 宁宴也问了弘明,弘明说没有。 宁宴也觉得奇怪,上次裴延为什么会看错了,她一直想问他,但最近都忙着,他们还没坐下来仔细聊过。 “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裴延摇头,从未有过。 “这就奇怪了。”宁宴也不明白,一个人的异能,怎么能说不灵就不灵的,还是说,上次使用的方法不对? 裴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对自己的异能不再完全的信任了。 “你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宁宴惊奇地看着他,裴延没说话。 宁宴扑哧笑了起来,“难得看到你内疚,你别动,我给你画张像,将这一刻的表情记录下来。” “有毛病,查你的案子。”裴延哼了一声,起身出去,嘴角微勾。 宁宴忽然喊他,“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国子学啊,带我认认这位世子爷。” 裴延颔首。 宁宴将画像画完,复印张贴出去,让人来大理寺认尸。 她和宁宴则去了国子学。 正是散学时间,国子学门口停满了马车,人来人往挤挤攘攘,裴延带宁宴穿过人群,进到门内。 “你在这里读过书吗?”宁宴问他。 “没有。小的时候在家中私塾,大些就去宫中陪读了,再大些便不再学,打马走街,斗鸡遛狗不务正业。”裴延漫不经心地道。 宁宴很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裴延斜睨了她一眼。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宁宴煞有其事地道,“要说觉悟高,还得是我们裴大人。” 裴延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然手腕被人拉住,有人喊道:“裴之瑾?” “邓二,”裴延停下来,和对方打招呼,宁宴顺着视线看过,对面站着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眉目清秀但略有些龅牙的年轻男子。 邓鹿正一脸稀奇地看着裴延,一把推开打算从他面前挤过去的同学,拍着裴延的肩膀,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难道还要回炉重造?” 裴延勾了勾嘴角,“这么说,你是回炉重造成功了?” 邓鹿哈哈大笑,视线一转落在宁宴的脸上,打了个口哨,“你现在的喜好很特别啊,不爱红装爱武装?” “大理寺宁宴。”裴延不接他的话,又转头和宁宴介绍,“昌平伯府的二公子,邓鹿。” 宁宴抱了抱拳。 “哦!”邓鹿一脸稀奇,“就是你干翻了周家的?人不可貌相啊,我得敬而远之。” 宁宴没说话,因为不需要她说。 “你做了什么,这么心虚?”裴延问邓鹿。 邓鹿目光闪烁,笑着打哈哈,“我还有事,改天喝酒。” 裴延摆了摆手。 “他不会还在国子学里读?” “在里面领了闲差。”裴延带宁宴进了门,“窦顷胤也在国子监里谋的差事。” 以前他们都在里面上学,后来年纪大了,又不考学,自然就结束了学业,但又没什么正经事给他们,索性就让他们在里面领差事。 闲差,来不来都行。 “窦顷胤来了没有?”国子监衙司前,裴延问守门的杂吏,杂吏见是裴延,立刻点头哈腰地道,“来了来了,小的带您去。” 裴延不是世子,但他有实权,所以比起其他受了封赏但只领闲差的世子们,身份高很多。 宁宴昨天来的时候,走的侧门,这次进的正门。 正门走了几步就是一栋小楼,还没走近就听到了楼内传来一阵大笑声,声音此起彼伏,估计得有七八个人。 等他们走近,笑声忽然又戛然而止,随即一间房门被推开,一阵浓烈的奇怪的香气,从门内冲了出来。 宁宴被熏得眯了眯眼睛。 裴延止步,拉着宁宴避开,在她耳边低声道:“安神香,有致幻的作用。” 宁宴十分惊讶,合着这群人青天白日,在最高学府内聚众“吸毒”? 够狂啊! “裴之瑾,”门内传来懒懒说话声,拖着长长的尾调,“今儿刮的什么大风,将裴将军裴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香气散了一些,裴延负手进了门。 宁宴随在他身后,视线扫过屋里,屋里摆着一张罗汉床,前后左右又凌乱地放置着椅子,此刻椅子上,罗汉床上或坐或躺着人。 都是男子,有的撑着脸似睡非睡,有的双眸放光正盯着裴延,有的则是神情呆滞双眼空洞。 方才说话的人,正坐在最中间,他穿着一件驼红的云纹锦袍,生的长眉凤眸,唇红齿白,有几分男生女相,妖冶妩媚。 这应该就是窦顷胤了。 “过得滋润啊。”裴延踱步,停在安神香前,提起香随手插在正喝茶人的茶盅里,那人看他一眼,默默将茶盅放下来。 裴延踢开最近的人,那人让开,裴延坐下来,打量着房间,“这地儿,不错。” “能得你一句夸,我这可真是蓬荜生辉了。”窦顷胤笑了起来,“你都多久没找我们玩了,得有五六年了?” 立刻有人接着话,“五年半。” 窦顷胤啧了一声,“五年半,我们还原地踏步,你可不一样了。”他喝了口茶,问裴延,“今儿怎么得空来?” “还能干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呗。”裴延顿了顿,视线落在对方的脸上,不错过一点细节,“查案。发现了一具尸体,可能是国子学里的学生。” “学生死了?”窦顷胤一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是谁?怎么死的?这事儿我竟半点没听说。” 裴延收回打量对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去看其他人。 第186章 被害人 宁宴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多数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那位一直在睡觉的人眼帘迅速抖了抖,又恢复于平静。 “我们也在查,你要是知道什么,就来大理寺告诉我。” 裴延也不再逗留,起身往外走,忽然指了指后院,“那铡刀还留着的?” “留着的啊,多好玩的东西,有价值。”窦顷胤煞有其事地道。 裴延不置可否,踱步出了门。 “案子要是他们做的,那事儿还真难办了。”宁宴低声道,“都是一群混不吝的二世祖啊。” “只要有证据,也没什么可忌惮的。”他回头扫一眼依旧开着门的房间,和窦顷胤隔空对视一眼,“有的人,早就该死了。” 两人出了国子学。 第二日一早,有人来认尸。 来的人也不是白身,而是吏部都给事中,俞大人。 都给事中官职不高,可拿捏的却是要务。 俞大人全名俞仝,今年三十六岁,他来找他的独子,俞隽,今年十五岁,在国子学里读书。 六天前散学路上失踪,家里一直遣人在找,没有找到。 宁宴亲自带俞仝去仵作房,他一见到尸体,立刻认出来,是他的儿子俞隽。 俞仝呆呆地站在儿子尸体前,抓着儿子的手,颤抖着另一只手去掀盖尸布,宁宴压住,提醒他,“俞大人,不得不提醒您,先做个心理准备。” 俞仝到底没有勇气揭开看,但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迅速干瘪了下去。 “宁捕头,死因是什么?”他问道。 “被人用利器,从腰部斩断而死。” 俞仝踉跄了一下,宁宴给他拿了椅子,他将儿子已经变色有些发臭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宁宴也没有催促他,一直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开口问道: “关于俞公子的事情,您了解多少?他有没有和您说过什么?” 俞仝摇了摇头,“孩子很乖巧,甚至有些胆小。平时在学堂和同窗相处也都很不错,从未听说过,他和什么人结仇结怨。” “不过,可能我忙,知道的不够多,宁捕头可以跟我回家,问问他娘。” 宁宴正有此意。 “那……他的遗体……” “您先让人来办手续,办好了就能领走了。”宁宴道。 俞仝应是,由老奴扶着,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忽然晕了。 宁宴给他喂了水又等了一会儿,给他喊了轿子来,一行人才去了他家。 俞府很小,和寻常百姓家没有区别,一间四合院,六个房间,他们夫妻两人,外家俞仝的双亲以及被害人,一家人五口住在这里。 家里只有两个下人,屋里摆设也十分简单朴素。 听到消息,屋里外都是压抑的哭声,俞仝的老母亲已经晕了几次,大夫急匆匆进门,去给老人家看病。 “这就是他的房间,宁捕头您自己去看,我稍后就来。”俞仝道。 宁宴应是,推开了俞隽的房门。 小小的一间房,收拾的很干净,里面有半墙的书柜,也有很多书,宁宴翻了翻,都是手抄本。 有的书很贵,有的书很难买到,所以很多读书人会借书回来誊抄。 俞隽的字很好看,但笔锋有些软,宁宴觉得他的性格大概也是比较温和的。 进门的左手边是书桌,靠窗放着的,宁宴在椅子上坐下来,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了一些手工的零碎,印章刻刀之类的,另外几个抽屉里有一些和朋友来往的信件,她抽出来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问题又放了回去。 “宁宴,”沈思行掀开床单,指了指被褥底下,宁宴走过去,就看到床底下压着两件带血的衣服,“拿出来看看。” 衣服拿出来,和衣柜里的衣服比对了一下,应该是俞隽的。 “怎么了?”俞隽的母亲俞太太进门来,看见他们正在看衣服,虚弱地问了一句,宁宴让她看衣服,“是不是俞隽的?” 俞太太点头,“是他的。不过他月前说丢了的,怎么在家里?血?” 两件衣服,一件是贴身的里衣,上面有血迹,外衣则是被人撕坏了衣领。 俞太太像是明白了什么,捂住了嘴恸哭起来。 宁宴叹了口气,扶着俞太太坐下来,俞太太抱着衣服断断续续说话,“他那天回来很迟,我们都睡了。” “后来我洗衣服,问他脏衣服去哪里了,他说去泡温泉弄丢了,我也没有在意。” “宁捕头,”俞太太声音发抖,“这是被人打了是不是?” 宁宴不确定,“他会藏起来,大概是。” “我的儿,他才十五岁啊。” 宁宴和沈思行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平时和什么人有来往,关系比较好的同窗是哪些?书院里的事你知道多少?有没有人欺负他?” 俞太太擦着眼泪,勉强镇定起来,回道: “他在书院里有一个关系好的同窗,叫肖志云,他父亲是都察院刘大人。两人平时同进同出,他也常来我家。” “其他的事,他以前还和我说,后来年岁长了就不怎么提了。” “家里人都没听过他被人欺负的事。但我有两次听他说过,他不想在国子学里读书了,但那时我……我只当他闹小孩脾气,没在意。” 她说不下去,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现在想,他肯定被人欺负了,不敢说,我怎么不听他的呢。” “我和他爹还劝他,好不容易进了国子学,里面的先生都是外面寻不到的,一定要好好珍惜。” “都是我们的错。” 宁宴劝了她很久,俞太太哭得脱了力,宁宴让她休息会儿,她接着翻找。 “你看着这个。”沈思行从书柜顶端拿下来一本封订的册子,宁宴翻开,里面写着一些心情随记。 和日记类似。 宁宴一页一页翻看,时间是从前年开始,断断续续记录。 从一开始进国子学,他心情很激动,说父亲为了让他进来读书,使了不少银子,他一定不能叫父亲失望。 后面一年,他写了十多篇,多数都是和同学间的摩擦,或者心情不好时,胡乱写得发泄的话。 但越往后翻,他写的东西越来越尖锐,甚至还有骂人的话,和抨击出身和不公的诗词。ъitv 翻到最后十多页,突然一页上面只写着两个很大的字:想死。 宁宴眉头蹙得更紧。 第187章 询问 俞隽在随记上写着,他想死。 他控诉那些人每天打他,逼着他钻胯,逼着他喝尿,逼着他像女子那样扭腰跳舞。 他生不如死,可他不能告诉家里人,因为说了没有用,改变不了什么,而且,还会让父母和他一起痛苦。 他说,只有死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本随记里,他没有人名,宁宴不死心,又将每一张纸都细细地翻了七八遍,对着太阳光照着,希望能找到一点更有用的线索。 但可惜,没有。 她将随记收起来,离开的时候和俞仝低声说话,“如果我找到凶手,俞大人敢出面吗?” 俞仝几乎没有思考,点了头, “便是皇子,我也告得!他没了,不帮他报了仇,我们活着也不能安宁。” 宁宴点了点头,和沈思行告辞离开。 “去哪里?”沈思行问宁宴,宁宴道,“去国子学。” 她刚到巷子口,就看到裴延正靠在一侧,悠哉游哉地吃着东西,她顿时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查案啊,不然呢?”他将手里的零食递给他们,边走边道,“查到什么了?” 宁宴吃着东西,将俞隽的随记给他看,裴延随手翻着,宁宴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一件事,“马天成让我查的案子,会不会……” 会不会也和这个案子一样? 那个案子是七年前的旧案,一个少年在学堂里意外死亡,那个案子一直悬而未决。 裴延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七年前,他们在里面读书吗?” “七年前?”裴延想了想,“在!” 宁宴就先回了大理寺,马天成正要出门,她问道:“上次你拿给我的,国子监的旧案,放回去了?” 马天成很意外,宁宴居然又开始查,但随即想到宁宴刚刚接手了一桩国子监的案子。 “在,在卷宗房内。” 马天成看着宁宴的背影,眉头挑了挑,他身边人道:“她还真敢查!” “敢和能,是两回事。”马天成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挺好,初生牛犊不畏虎,可也会被虎吃掉的。” 他们说着话,嘻嘻哈哈走远了。 宁宴拿到了卷宗,大家一起研究了一番卷宗,案子也比较简单,就是一位名叫曲立的十六岁少年,在上课的时候,被毒死在自己的座位上。 毒药是下在了他自带的点心里,他下课时吃完,上课的时候毒发身亡。 先生还以为他睡着了,敲桌子喊他起来,喊了十几次,将人掀开,才发现他七窍流血而死。 仵作查验,死因是砒霜,并在他吃剩下的另外一块芙蓉糕里,找到了砒霜粉末。 一个教室二十三位同窗,没有一个人看到是谁下毒的。 府衙查了芙蓉糕,是曲立在来学堂的路上,随手买的,同窗说,他喜欢吃这家的芙蓉糕,并经常买。 糕点铺子的东家没有杀人动机,而学堂里的同窗,对曲立的评价也都很好,说他没有和谁结下仇怨。他的父亲是玄宁侯府庶出的一支,领了南城兵马司里的差事,为人老实本分,没有仇家。 于是,这个案子的线索触底,成了悬案,一悬七年无果。 宁宴将卷宗收起来,一行人去了国子学。 她找到了被害人俞隽的好友肖志云,肖志云今年也是十五岁,长得很高壮,但脸上的稚气又未脱,看上去虎头虎脑的。 肖志云绞着手指,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摇着头,“我不知道有人欺负他,他也没有和我说过。” “其实,我们以前关系很好,但最近两个月,他都是独来独往,都不理我。” 宁宴打量着肖志云说话的神色,发现他绞在一起的手指发白,显然很用力,这也表现他此刻可能很紧张。 “那他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好朋友?” 肖志云摇头,“没有。”他迅速朝教室里看了一眼,又垂着头低声道,“我能不能回去听课了?”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裴延扬眉问他,“你父亲是肖岚?” 肖志云抬头看着裴延,又忙垂着头应是。 “去。”裴延嘱咐他,“如果想到什么,就来大理寺告诉我。” 肖志云应是,小跑着进了课堂。 宁宴一行人站在课堂外,先生正在讲《左传》,说得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他们看一眼。 一刻中后下了课,宁宴请了上课的先生出来。 先生姓刘,举人身份,在这里当先生已有二十年。 宁宴问他俞隽的事,先生道:“是个比较乖巧的孩子,成绩中等,没什么天赋但胜在努力。” “他出事那天,五月初三,您见到他了吗?” 刘先生点了点头,“那天我上了两堂课,中间都好好的,没什么问题。”他说着一顿,又道,“对了,那天钱先生和汪先生都上课了,您几位爷可以问问。” 宁宴颔首,接着又问了他其他的问题,他也一一作答,但都没什么价值。 沈思行去问另外两位先生,宁宴则进了课堂,问了俞隽全班的同窗。 这个班一共十九个人,加上俞隽正好二十位。 “初三那天,他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 “不知道。” 大家异口同声地道。 “他平时有没有认识外面的朋友,或者,和谁的关系不好呢?” 大家又是异口同声地摇着头,说不知道。 “那天他一整天都在课堂吗?谁是最后见到的他的?”宁宴问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瘦瘦的少年回道:“那天他一直在课堂,散学后我最后走的,那时候他也正在收拾桌子,他走在我后面。” “我也看到了,还在院门口看到他了。后来就没见过他。” “那时候他神色正常吗?”宁宴问他。 “正常,反正我没看出来他哪里不正常。”少年回道。 宁宴又问了十多个问题,大家车轱辘话,也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这是他的座位?”宁宴问大家。 大家都点头,她在俞隽的座位上落座,这时的课桌并没有抽屉,但桌面上,有很浅的指甲抠的印子。 一道道的,并不陈旧。 “座位都是固定的吗?” “是的,我们在这里上了两年课,没有换过。” 宁宴摸着桌面上深浅的痕迹,歪着头冲着阳光看,随即她心头跳了跳,因为桌子上写着两个字,邓鹿。 邓鹿,不就是前天在门口和裴延打招呼的人。 更重要的,在指甲抠出来的名字上,还有两道交叠打叉的印迹。 邓鹿和俞隽也认识吗? 第188章 没有人说 裴延将邓鹿找来。 他如今在国子学里做教谕,这个教谕和县学的教谕不同,并不是官职,只是平时处理一些学生间的事。 在宁宴看来,倒很像前世高校里助教,或者辅导员的工作。 邓鹿依旧笑眯眯的,宁宴问他认不认识俞隽。 “认识啊,丁字科甲班的,不是被害了吗?”邓鹿说着一顿,“看我这脑子,你们就是在查他被害的案子对。” 宁宴颔首,让他谈一谈俞隽,最后一次见到他又是什么时候。 “是个很乖的孩子,话不多,有点闷闷的。性子比较软,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最后一次见到他嘛,”他想了想,“大概是初一那天中午,去吃饭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了,他和同学一起,还和我行礼了。” 宁宴还要问,裴延碰了碰她的手臂,他问道:“你和他熟吗?” “不熟啊。” “认真说,和我还要拐弯抹角吗?”裴延绷着唇线,整个人很冷,“你什么人,我很清楚。” 邓鹿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 “那你肯定误会我了,我和他真的不熟。”他话没说完,裴延上前半步,在他耳边道,“他的桌子上,刻着你的名字,还打了个叉。” 邓鹿一愣,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笑嘻嘻地道, “真没有,我真没欺负他,不信你查。将来你要是查到了他的死和我有关,我跪下来喊你祖宗。” 裴延很肯定他没有说实话,他盯着对方,冷笑,“查到了和你有关,就不是跪下来喊祖宗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悉听您发落总行了。” 邓鹿说着,那边有人喊他,他应了一声,回头和裴延告罪,小跑着走了。 “发现没有,他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一直在转。”宁宴低声道。 “他撒谎时就这样。”裴延抱臂靠在柱子上,盯着邓鹿的背影,“今晚我去他家会会他。” 宁宴惊讶地看了一眼裴延。 一行人问了一圈,就连扫地做粗活的婆子都问了。 没有人知道俞隽最后什么时候离开学堂的,唯一提到他离开的两个学生,也只是看到他到国子学门口,后面的事他们都不知道了。 但如果,凶器确定是铡刀,那么俞隽在离开国子学后,就一定还回来了。 他为什么回来呢? 这些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还是知道的根本不敢说?就想七年前的少年被害的案子,所有人口径一致,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连他和谁关系好都不知道。”沈思行坐下来,目光穿过院子,投向国子监衙司的方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不对,是不敢说。 “那麻烦了,什么都问不出,这案子怎么查。” 宁宴低声告诉他们,“裴大人碰了死者的手指,死者生前最后一幅画面,是窦顷胤大笑的脸。” 沈思行和金树都愣住,余道林啐了一口,“那就是不敢说,这个窦世子家里很有势力吗?” “她的姑母是良妃。”裴延淡淡地道。 大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因为都听说过,良妃虽然没有生养皇子,但极其得宠。 “说起来,青阳公主两天没来了。”金树忽然想到青阳公主,“她不是说要跟着老大好好学查案的吗?” 余道林摆了摆手,“金枝玉叶和咱们不一样。咱们是糊口,她是找乐子而已。” 宁宴想到青阳公主说的,她正在查什么事,不过要等时机成熟再告诉她。 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神秘。 “说回案子。”宁宴走到书院门口,又往回走,“假设,他的同学没有说假话,他真的到了,然后又有什么事,让他不得不回来。” “那么他走回去,这一路不可能一个人都碰不到。”她指着最后面的二楼,“思过楼在那边,他如果要去思过楼,就要走得更远。” 他们走了一遍,用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正是散学的时间,一定有人见过俞隽。 “接着问。”宁宴站在俞隽学堂的前面,“把这后面课堂里所有的学生都问一遍。” 他们分头去问,一直到快散学的时候才碰面,让宁宴意外又不意外的是,没有人见过俞隽。 这个结果,足以说明,这些人在撒谎。 到了散学的时间,他们站在最中间,学生三三两两出门,有的人看看他们,赶紧避嫌似的绕开,有的人垂着头脚步匆匆,有的人走了很远,又谨慎地回头看他们一眼,又匆匆走了。 一刻钟后,后院里的人几乎走完了。 而后,那些负责洒扫的婆子,便挨个儿进课堂开始洒扫。 宁宴他们又问这些婆子,婆子们都摇着头,说分不清谁是俞隽,得看到脸才能对得上人。 忙了一天,几乎一无所获。 “去思过楼看看。”宁宴继续往后走,“那么大的出血量,就算案发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那运送尸体过程中,不可能一点没有血迹?” 但实际上,他们查完后,还真的完全没有发现。 “先回去,晚上我去会会邓鹿。”裴延道。 他们有些丧气,出了国子学,准备找地方吃饭,路过一个路口时,忽然有人撞了一下宁宴。 等那人走开,宁宴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今夜亥时,阁老巷相见。 第189章 知道又怎么样? 亥时,阁老巷内。 宁宴和裴延两个人在巷尾等,其他人则停在远处。 宁宴其实猜到了会是谁,所以当来人弓着腰偷偷摸摸来的时候,她一点没有意外。 “肖志云,你一个人来的?”宁宴问对方。 肖志云很紧张,戒备地左右四顾,低声道:“我不能久待,如果被发现,他们肯定会杀了我的。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我就走。” 他蹲在巷子拐角,背抵着墙,声音发抖。 “俞隽出事那天,他和我是一起离开的,但走到半道遇到了邓鹿,他让俞隽去课堂等他。” “其实很多人都听到看到了,他们就当看不到。因为邓鹿就是窦顷胤的狗,他在学堂帮他们物色好人,供他们玩弄。”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打断肖志云的话。 “最近两个月,他们选中了俞隽,一开始只是打他,后来还羞辱他,俞隽生不如死还不敢死。” 他也很害怕,缩着肩膀蹲在地上,想到好朋友死了,他声音有点哽咽。 “我还劝他忍一忍,咱们得罪不起。如果去告官,恐怕连他爹都要被连累。”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窦顷胤居然敢杀人。”他抬头看着裴延,他知道裴延也是世家子弟,“裴大人,您能杀了窦顷胤吗?他是祸害,他一日不死,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他手里。” “说、说不定下一个人,就、就是我。” 他痛苦地抱着头,声音发抖。 “你有证据吗?”宁宴问他。 窦顷胤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宁宴,“这是俞隽有一次想要自杀,自写的遗书,遗书里写了窦顷胤对他的迫害。” 宁宴将信收起来。 “我要回去了。”肖志云又是左右看看,“你们再去国子学,就当不认识我。” 宁宴和裴延都点头了。 “还、还有件事,但是我不能确认。”他想了想,“他们好像有个院子,寻常都在那个院子里玩。我想,如果找到那间院子,肯定有证据定他的罪。” “多谢,你回去,路上小心。” 肖志云沿着逼仄的巷子小心翼翼走了,他家离这里很近,拐一个弯就是角门,他迅速开门进了院内。 宁宴和裴延也绕得远些,一直回了她的住处。 大家围坐在灯下看俞隽写的遗书。 时间是四月初七,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信中他写道:我不知道怎么惹了邓鹿的眼睛,让他选定我,将我当成祭品献给窦顷胤。 我更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窦顷胤施加这般非人的折磨。 但我知道,我斗不过他,我只有忍耐,只有认命只有去死,因为他有个做宠妃的姑姑,有深厚的家底,甚至还有个当王爷的好友。 这样的权势对比,在他面前我和我全家,犹如草芥譬如蝼蚁。 反抗不了,只有去死。在我死前,我诅咒窦顷胤、邓鹿和他们所有人不得不好死,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宁宴看完信,转头问裴延,“他说他窦顷胤有个做王爷的朋友,不会是瑞王?” “瑞王应该不会参与这种事,我想可能是常山王。”裴延回道。 宁宴听说过常山王,他父亲去世后,他小小年纪就继承了王位,但这个人性子却不好,听闻很暴戾。 “他也在国子监?” “他在五军都督府任中军都督。” 他们聊了一会儿,大家又沉默下来,金树问道:“所以,就算我们知道凶手是窦顷胤也没有用?” “嗯。”余道林趴在桌子上,手指沾着茶水,写满了一桌子的畜生二字,“没有证据,你拿他没办法” 金树拍了桌子,桌上茶具叮当响。 “我去会会邓鹿,你们早点休息。” 裴延起身出去,径直去了邓鹿家,翻墙进了他家院子,轻车熟路撬开了邓鹿的卧室。 他搂着妾室在睡觉,忽然感觉房里有人,猛然惊醒过来,看到裴延吓得一个激灵,但没有叫出声来。 “裴之瑾,你、你大半夜是要吓死我?” 裴延从博古架上顺了一尊玉佛在把玩着,眉眼一抬嘘了一声,“别吵醒别人。” 邓鹿的妾室翻了个身,面朝内睡了。 邓鹿披着衣服走到裴延面前来,压低声音问他来干什么。 “你知道我有个神奇的能力?”裴延忽然道。 邓鹿点了点头。 “被害人俞隽死前最后的画面,看到的是你的脸。” 邓鹿吓得跳起来,立刻否认,“不可能。我从来没有打过他,他死的那天我在家睡觉。” “不是你,会是谁?” 邓鹿就明白了,裴延在诈他,他暗暗松了口气,表情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我哪知道,我又不在现场。” “我告诉你,是窦顷胤。” 邓鹿目光闪烁没说话。 “你帮窦顷胤物色玩物,交给窦顷胤玩弄是不是?前前后后一共物色了多少人了?” 邓鹿矢口否认。 “你觉得我半夜来你家,是为了和你扯皮吗?”裴延将玉佛塞邓鹿怀里,“你不说,今晚我就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虽说我久不和你们玩儿,但整人的手段,我却没有忘。” 邓鹿依旧摇头,裴延忽然抽出桌上的一把水果刀,拉进邓鹿,刀就扎进了邓鹿的大腿上。 大腿惨叫一声,又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半夜来问你,也算是为了你着想了,你还不领情,这让我很伤心。”裴延将刀子留在邓鹿的腿上,并在对方的衣服上擦了擦手。 邓鹿疼得坐下来,咬牙道:“你说的没错,我帮窦顷胤物色玩物。但我也没有办法,谁能逆他的命呢?” “但是,”邓鹿看向裴延,“你就算是大理寺卿又怎么样?没有他杀人的证据,我就算告诉你,你也拿他没办法。” “甚至于,你去问他,他还会亲自告诉你人就是他杀的,但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他还不是逍遥自在,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这是我要做的事,你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 邓鹿说他知道的就是这些,别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因为窦顷胤也不带他玩。 “他们寻常在哪里玩乐,这个你总该知道?” 第190章 车厢 邓鹿说了一个地址。 “你自己小心点,那地方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邓鹿露出个让裴延好自为之的表情。 裴延忽然回头问他,“常山王也参与了?” “没有?”邓鹿摇头,“我不太清楚,你、你自己查。” 裴延离开了,还贴心地给他将关门关上,邓鹿疼得直哆嗦,躺着的妾室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扶着他。 “不要声张,悄悄拿伤药来就行了。”邓鹿不敢让人知道他受伤了,最近裴延正在查案,如果窦顷胤知道他受伤,肯定会怀疑他被裴延审讯过。 到时候,不管他说没说,窦顷胤都不会放过他。 第二日早上,裴延喊上宁宴去了邓鹿给的地址,一间城北的院子。 院子很独立,前后都和村落不连接,院墙建得也很高,大门很阔没有门槛,方便马车进出。 站在外面看不到院内的情景,裴延和宁宴远远围着走了一圈,也没有久待直接走了。 “里面会是什么样子,他们的享乐窝吗?”宁宴想不到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见所闻,所以他想不到。 裴延语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能有什么,女人,娈童罢了,翻不了多大的浪花。” 又不敢造反,那些个饭桶,也只会做这点下半身的事情。 宁宴觉得,如果能进这个院子,一定能找到有力的证据,但目前看,院子里肯定有侍卫,只能等夜里来看看。 “再去国子学。”宁宴将她昨晚想的关于案子的事,告诉裴延,“其实案子很简单,就是一群纨绔,玩闹杀人。” 甚至他们连凶手是哪些人都知道。 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证明他们犯罪的证据。 “尸体在清水河发现的,路上又没有血迹,我觉得凶手运尸,应该是用厚重的棉被,将死者裹住,用马车拖走。” “拖到清水河边抛尸。” 而且抛得很随意,可见凶手从头到尾都是有恃无恐。 两个人顺着国子监的正门出去,往清水河发现尸体的地方走去,有个放牛的孩子,正牵着牛往这边走。 三人擦肩而过,忽然牧童喊住宁宴,“你们是官府里的人吗?” 宁宴回头看着孩子,点了点头。 “你们在找东西吗?” 宁宴依旧点头。biqμgètν “那我和你说个事,”牧童指着前面河道边,“那边有个木头箱子,沉在河里了,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宁宴笑着道:“想,你带我们去?” 牧童牵着牛就掉头了,一边走一边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说那个沉在水里的箱子。 宁宴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但也好奇牧童说的箱子到底是什么。 “就在那里。”牧童停在岸边,指着浅滩上,露出的半截木头,“原来是没有的,就这两天突然冒出来,我还用长棍子推过,但是推不动。” 宁宴看到那个所谓的箱子,顿时心快跳了几次。 这哪是什么箱子,而是马车的车厢。 “真是太巧了。”宁宴和牧童道谢,“有空去大理寺找我,我给你买糖吃。” 牧童很高兴,一个劲儿点头。 裴延让宁宴在这里等,他腿脚快回去喊人来打捞车厢。 宁宴和牧童聊天,“那你有没有听村里人或者朋友说过,看到河岸边有人停下车,往河道里丢东西?” 牧童摇头,“那我没有听过,不过我爷爷前些日子发现了半截尸体。人的两条大腿。” 发现尸体的,原来是牧童的爷爷。 “爷爷早上来这里看到的,说腿是水里冲上来的。他立刻去报官了,官府来人将尸体抬走了。现在案子是你在查吗?” 宁宴点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裴延带人来,将沉在水里的车厢打捞上来。 车厢里进了淤泥,但拆开四壁后,在里面找到了一床棉被,一只鞋,还有一身衣裳和一只书包。 沈思行还在车厢内,找到一个香囊。 “看上去布料很不错,或许有用。”宁宴检查车壁,没发现家徽之类的标志,但车厢的木料和做工都不错,应该可以查到。 “带回去,清理出来后,找人来认。”宁宴道。 第191章 挑衅 马车里的东西清理出来。 “棉被就是书院里的,里面有很多血迹。”沈思行告诉宁宴,“香囊还没去书院问。” 他将清理出的香囊给宁宴看。 “假装捡到的,找人打听。”宁宴低声道,“去国子监。” 她倾向于,这个香囊是上次她去国子监里,那些人中的某个人的。 “我有办法。”沈思行笑得很有深意,他拿着香囊去了国子监,将香囊丢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有两个人走过看到了香囊。 两个杂役讨论着是谁的,又问另外几个人,有一人道:“我见过这个香囊,容公子的。” 沈思行知道容公子,和窦顷胤一起玩的其中一人。 他记得长相,瘦高个,六安伯府的六爷。 “容平?”宁宴挑了挑眉头,想到那天,裴延和窦顷胤提到俞隽死了时,唯一有一点反应的那个人,当时他是躺着的。ъitv 难怪会有反应,是他处理的尸体。 “顺道查了最近谁新领了被子。”沈思行将名单给宁宴,“也是这人。” 既然知道了容平,沈思行就直接去六安伯比对了他们府中的马车,和他们打捞上来的马车,一模一样。 “现在怎么做?”金树问道。 大家坐在房里开会,门关着,气氛并没有因为案情有了重大突破,而轻快起来。 因为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容平身上,那么,窦顷胤和其他人,就和这个案子联系不上了。 “今晚先去看看他们的老巢,看看有没有收获。”宁宴道。 晚上一行人提前吃过晚饭,在城门落锁前去了城北,刚到那边的小路,就看到路边上停了十几辆马车,车鱼贯进了院子里。 不一会儿,院子里掌了灯,转瞬间变热闹起来。 他们站得远,都能听到里面的丝竹声和男人女人的调笑声。 “又有人来了。”裴延朝路口那边挑了挑眉,又有一辆很豪华的马车行了过来,这次马车在外面停下来,从车里先下来了四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女子,女子们一字等在路边,随即窦顷胤从车里出来。 他由四位女子簇拥着,调笑着进了院子。 “当纨绔真好。”宁宴都羡慕了,“这样对比,裴大人你的日子过得犹如苦行僧。” 裴延白了她一眼。 “裴大人就是因为不这样,我们才会和他关系好啊。”金树帮裴延解释。 宁宴扑哧笑了起来,拍了拍裴延的肩膀,“好人。” 裴延拍开她的手,“走,别惊扰了他们的美梦。” 他们回了城,又去蹲守六安伯府,也只是蹲了一刻钟,侧门就出来了一辆马车,车走得不快,风吹着帘子,依稀能看到里面坐着个人。 “想办法将马车拦了。”裴延吩咐十文,十文应是,找了人伪装成行人,碰着了马车,马车停了下来。 行人要赔钱,车夫和小厮推搡他。 行人也不敢怎么样骂骂咧咧地走了,车夫和小厮和车里的人打了招呼,车接着走。 帘子垂着,裴延已坐在了车里,对面的人吓得魂不附体。 “吓什么,心虚?”裴延问对方。 容平了解裴延,所以他紧张,他问道:“你、你在查俞隽被杀的案子?” “你从小最能拎得清,谁有本事就跟谁玩,谁最凶你最怕谁。”裴延睨着他,“说,不然我就将你带回大理寺去问。” 容平居然哭了起来,捂着脸,“我也没有办法,仰人鼻息讨生活,我不做死的就是我。” “和我哭没有用,你把话说清楚了,我还当你是个男人。” 容平擦着眼泪,回道:“你们查得没错,俞隽就是被铡刀腰斩的。窦顷胤按着头,徐老三吓放的铡刀,我处理的尸体。” 他想到当时的画面,心还在抖,“我用我的棉被裹了尸体,让手下的人,将人丢到清水河里,车也推下去了。” “现在只有你的线索。你的被子,你落在车里的香囊,这些都是你杀人的证据。” “我没有。”容平摇着头,“我确实参与了,但我没有杀过人,一次都没有。” 裴延靠在车壁上看着他,“证据呢?怎么证明?” “我有。俞隽有一只羊毫,是窦顷胤送他的,俞隽后背上有鞭伤,那个伤就是窦顷胤用他的鞭子抽的。” “那个鞭子你见过的,他最喜欢的那个,带着倒刺的。” 裴延确实见过。 “就杀过俞隽?” “不是,还、七年前还有个人,案子还没查明白。那孩子是砒霜毒死的,是窦顷胤下的毒。” 裴延颔首。 “你、你别说是我是说的行不行?就算你将我抓去大理寺,你也别说是我说的。”容平哀求地道,“我就算死了,他也不会放过我家里人的。” 裴延同意了。 “我找过你的事不要声张。”裴延准备下车,容平立刻答应,“那、那你真的要查窦顷胤?” 裴延回头看着他。 “我、我没别的意思,你要真的能搞死他,我、我求之不得。” 裴延消失在车外。 第二天早上,容平和他随行的两个小厮一个车夫的尸体,在路边被人发现。 死得很惨,画面也很诡异。 “草民早上进程做工,路过这里的时候,就隐约看到路边有四个黑影,天也没亮,我当路边什么时候多了四个石墩子呢。” “当时时间还早,我们几个人就蹲对面歇会儿。” 没想到,天色越来越亮,快卯时的时候,他们一抬头顿时吓傻了。 对面四个哪是什么路墩子,而是四个人,被反捆住了手,衣服脱光了,后背捆着荆棘,面朝马路耷拉着头,跪着。 “我们吓傻了,哪见过这情况。”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宁宴验尸结束,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夜里亥时到子时这个时间段,死因是刀伤,各人都有数量不同的刀伤,失血而亡。 让她意外的是,四个被害人身后捆着的荆棘,跪着的这个姿势,是生前保持的。 “你的意思,有人罚他们这么跪着,然后再杀的他们?”裴延问宁宴。 宁宴颔首。 “后背的还有鞭伤,这个鞭子,是不是就是窦顷胤的那个鞭子?” 裴延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他正要说话,忽然斜对面的小径上,行来一辆豪华的马车,车挤开了人群,停下来。 裴延回头看着车。 车帘子被挑开,窦顷胤的脸露出来。 “裴之瑾,你好勤快啊。”他漫不经心地道。 第192章 窦顷胤的自信 裴延指了指容平的尸体。 “他死了,挺惨。” 窦顷胤扫了一眼容平的尸体,皱了皱眉,“怎么死了呢?昨天还还在一起,啧啧……可惜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可一点没有可惜的意思,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又是谁说了一句,“畜生!” 窦顷胤皱眉,视线一飘去找说话的人,那一瞬,他眼里划过杀意。 “谁说的话,这么好听。”裴延轻笑,背着手走到车边,一只手支在车门,打量着窦顷胤,“你们是好朋友,如果知道什么线索,记得来告诉我。” “啊,那是肯定。”窦顷胤说着,忽然将手边的一个苹果丢给裴延,“赏你了,做的不错。” 裴延接着苹果,随手塞在车夫的手里。 “裴之瑾,”窦顷胤微微倾身,探着上半身过来,在裴延耳边道,“能查得到吗?我做事素来干净。” 他说着要离开,但没有裴延的手速快。 裴延揪住了他的衣领,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打光松开,“有只蚊子,吵得很。” 窦顷胤捂住脸,冷冷地盯着裴延。 “滚,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裴延擦了擦手,拂袖转身。 窦顷胤离开后,大理寺将容平的尸体带回去,六安伯府的人来认尸。 宁宴带着人去伯府查容平的东西,谁知道他人才死,他房里的东西,已经被清扫一空,一把火烧完了。 宁宴看着院子中央还在烧的火堆,惊奇地道看着六安伯,“就这么怕?” “逝者已矣,生者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六安伯面无表情地道。 “你就觉得,我们不能查出凶手,绳之以法?”宁宴问他。 六安伯也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冷嗤一声,“那是你们的事,和我们无关。如果没什么事,几位早点走。” 宁宴一行人空手出来。 “宁捕头,我们爷请您喝杯酒。”路边,两个侍卫前来,递给宁宴一坛酒,宁宴抬眸,就看到路对面的酒楼窗边,正依着窦顷胤,他冲着宁宴打了个口哨,“好酒配美人,记得喝哦。” 宁宴看着接过酒,手却没抓稳,酒坛子摔在了地上,“啊,抱歉,没有抓稳。” 窦顷胤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送酒的侍卫的立刻拔刀,将刀架在宁宴的脖子,“不识抬举。” 沈思行和遇到了也拔了刀,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窦顷胤看得很开心,人是他杀的又怎么样,他们能拿他怎么样? 裴延真当他自己炙手可热,权利遮天了,别说他,这京城就算是太子,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他冲着宁宴,手指在脖子上一划,挑衅的意思很明显。 宁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凶手,她拿出大理寺的腰牌,敲了敲侍卫的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对沈思行道:“打一顿,带回去。” 沈思行和余道林逮着侍卫一顿暴揍。 “窦世子,这人当街刺杀大理寺捕快,我得带回去审审。”她踢了侍卫一脚,冲着窦顷胤挥了挥手,而后道,“带走。” 窦顷胤看着自己人被带走,气得将手边的茶壶丢出来。 茶壶怦一声,摔在地上。 “贱人,活腻了。” 第193章 栽赃 “挑衅你?”裴延正在看文书,闻言抬头看着宁宴,“说什么了?” 宁宴将刚才的情况描述给他听。 裴延拧了眉头,没说话。 “这个人太嚣张了,摆在明面的事,就是觉得我们搞不倒他,他哪里来的自信!”宁宴就想不明白,她要是找到了证据,还不能把他定罪? 要说他是皇子,她还真没有把握,可说到底,他再厉害,也就是个侯府的世子。 她就不信,圣上会明着违背律法,非要保护一个世子。 “他拿捏的,就是顶罪的人多。”裴延冷声道,“容平死了,还有邓鹿,没有邓鹿还有其他人,顶罪的人多的是。” 这一点,宁宴没法反对,因为目前看来确实如此。biqμgètν 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想着事儿,裴延也没有说话,两人各想各的事。 “如果没有人给他顶罪呢?”宁宴坐正,扬眉道,“找不到证据,那就从人下手。” 裴延也挑了挑眉,“你打算怎么做?” “没想好,但总能想好的,”她抬脚往外走,冷笑道,“心诚则灵,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定数的就是人心。 夜色降临,城中灯火再一次热闹起来,城北郊外的宅子里,比城中更甚。 豪华的马车鱼贯往里进,窦顷胤由五六个漂亮女子簇拥着进了门,里面十几个男女都围了过来。 美酒佳肴,丝竹不断,有人问窦顷胤,“容平的事,他们没说什么?” “说什么?他们能查到什么?”窦顷胤不屑,他办事,从来都干干净净,别说凶器和凶手,他们连人在哪里被杀的都找不到。 查他,他们还不够格。 “裴延不是好惹的,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窦顷胤看向说话的人,挑眉道:“你怕了?” 说话的人顿时尴尬地笑了起来,解释道:“怎么会,我怕什么,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裴延再有能耐,难道还能通天?让他狂几天,我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还有那个女人,一个外地来的女人,也敢在京城和他狂。 不给她一点苦头吃,她真是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了。 窦顷胤刚说完,忽然外面一阵马蹄声,随即小厮闯了进来,喊道:“世子爷,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官兵?干什么的?”窦顷胤蹙眉问道。 小厮话还没说完,院门就被踹开了,随即轰隆隆冲进来几十个人,手持长刀气势汹汹。 “官家搜查,所有人靠边站,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 “大胆!”窦顷胤这边有人呵斥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也是你们能随意闯的。” 为首的人根本看都不看说话的人,只盯着窦顷胤道:“我们奉命办事。” “奉命?奉谁的命,让他出来。”窦顷胤蹭一下站起来,今儿就算太子带人搜查,也得给他合理的解释。 他的地盘,不是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 “奉我的命!”官兵让开,裴延负手而入,停在人前,“你有意见?” 窦顷胤刚才就猜到了,太子不会来搜他,但裴延会。 一起长大的,他了解裴延。 “你搜,什么名目?”窦顷胤冷笑道,“裴延,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今儿你要不将话说清楚,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裴延嗤笑一声,回头问十文,语气漫不经心的,“什么名目来着?” “窝藏偷盗的逃犯。”十文回道。 窦顷胤眯起了眼睛,露着杀气道:“多拙劣的借口,你说窝藏就窝藏了?” “我说了没有用,我得搜查。”裴延一挥手,“搜,一块砖都给我撬开看看,绝对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 “你敢!”窦顷胤吼道。 “搜!”裴延道。 “来人,拦住他们。”窦顷胤大喝一声,守着院子的侍卫立刻出现,也足有十五六个人,站在窦顷胤前面。 裴延笑了起来,“可以啊,居然私养了兵,那我就更要查了。” 他的人,窦顷胤根本拦不住。 十文带着人横冲直撞,谁拦打谁,院子里瞬间刀光剑影。 “你想好了,我是有大理寺搜捕令的。”裴延抖了抖他自己签发的搜捕令,“你拦着我,就是你不对了。” 窦顷胤气得直抖,他指着裴延,“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 窦顷胤的人根本拦不住裴延的人,转眼功夫,整个院子被翻了个底朝天。 “你要什么都搜不到,我要你的命。”窦顷胤咬牙切齿地道。 “蠢。”裴延白了窦顷胤一眼,然后悠悠转开目光,窦顷胤顺着他的视线,怒火顿时窜上了头顶,因为裴延的人,真的拖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喊着救命,“小的招,这就招。” “小的什么情报都没有送,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人砰砰磕头,声泪俱下。 窦顷胤听着不对劲,脸色也瞬时凝重起来,他转而看着裴延,“他在说什么?” “听不到吗?”裴延奇怪地看着窦顷胤,“你耳朵聋了?” 窦顷胤忽然抢过了身边侍卫的剑,指着裴延,“裴之瑾,你他娘的坑我?” “我抓犯人而已,怎么就坑你了。”裴延将指着他的剑拨开,继续问跪在地上的人,“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跪在地上的人也不说话了,抬头惊恐地看着窦顷胤,又迅速垂着头。 “裴延,我要杀了你。”窦顷胤吼道。 这不是小偷,而是奸细。 奸细和小偷可是完全两个概念,前者是可以抄家灭祖的。 裴延这是故意放了个奸细进来,要他的命。 “兹事体大,这里的人全部带回去,慢慢审慢慢查。”裴延打手一挥,他的人一拥而上,将一院子的男女全部扣住。 窦顷胤破口大骂,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别急,”裴延居高临下地看着窦顷胤,“你还是有点活命的时间的。” 他说完,拂袖转身,边走边道:“留人下来,继续搜!” 一院子的人看着裴延,心中完全没了底,裴延太狠了,居然栽赃他们窝藏奸细。 第194章 再关你几日 裴延亲自喊开的城门。 宵禁时间还没到,街上正热闹,于是窦顷胤一行人狼狈地被拖进了城内。 窦顷胤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这么丢过脸,一时间他狼狈的样子,传遍了全城,无数百姓趿着鞋子跑上街来看热闹。 “你以为这样就能定我的罪?”窦顷胤平静下来了,他转身和裴延道。 “不知道,我试试。”裴延依旧是漫不经心,“假如成功了呢。” 窦顷胤想立刻杀了他。 一行人直接押去了大理寺。 这会儿,五六个府邸已经翻了天,尤其是平凉侯府,听到消息,问了七八遍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什么狗屁奸细,就是裴延这孙子故意栽赃嫁祸。” “他摆明就是故意的,现在关键是有没有办法洗清嫌疑。” “速速进宫,给贵妃娘娘递个消息。” 大理寺内,马天成他们一组人刚一起吃过饭,正打算各自回家,听到裴延将窦顷胤抓回来了,一个个不敢置信。 “真抓啊,裴大人这事儿做得看不懂了。” 马天成远远看着似笑非笑,因为他完全不看好。裴延能抓人进来,但却没有关人的能力。 “别急,等等就有结果了。” 这一夜,大理寺内的牢房内,异常热闹。 宁宴知道裴延将人抓了以后,一口米饭呛了自己,她咳了半天,“难怪让他来家里吃饭他不肯来。” “不过,不是以凶杀案子的由头。”余道林有点遗憾,“如果能给他定下杀人罪就好了。” 宁宴吃饭的动作一顿,笑得意味深长。 第二天一早,朝堂内弹劾裴延的折子漫天飞,几乎是挖空心思,找他的错处。 有的实在找不到了,把他十多岁时做的事都翻出来说一遍。 裴延的父亲梁国公,一大早就到了大理寺,劈头盖脸冲着裴延一顿呵斥,说他疯了,为什么要将窦顷胤抓起来。 裴延懒得理他,任由他说了半天,然后公文一收,头也不回地走了。 气得梁国公追着说,因为太急了,还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好半天才爬起来,跺着脚喊着,“孽子。” 朝堂一堆弹劾裴延的折子,裴延也礼尚往来,他如实回奏昨晚的事。 “微臣不针对谁,就只是抓奸细而已。”御书房内,裴延面无表情地道,“怎么,奸细也不能抓了?”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裴大人,哪里来的奸细,又怎么这么巧,闯入了窦世子的宅子?” 裴延看向说话的官员,冷笑一声,“进谁的宅子不巧,下次进你家,巧不巧?” 说话的官员脸色一变,怒道:“你这是威胁。” “你认为我是威胁你,才是最大的栽赃。我秉公办事,在各位大人眼中,却成了办错事的被弹劾群起而攻之的人。”裴延一顿,“有的人,聚众淫乱,窝藏奸细,却成了无辜者,这世道我是看不懂了。”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说得一众人哑口无言。 他视线一扫,冷笑道:“我也是开了眼界,平凉侯府如此了得,一件小事就有这么多好朋友,出来为他们出头。” 他说着,着重看向平凉侯。 其他人心头一凛,平凉侯却丝毫没有慌张,他出列道:“裴大人好口才,黑白颠倒的事,被你说得义正言辞。” 裴延没理他。 圣上皱眉听着,脑子被吵得嗡嗡响,好半天问裴延,“要说他里通外敌,勾结奸细,朕觉得应该不会。” “圣上,微臣也觉得不会,但现在不是微臣觉得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圣上也被堵住了。 “你说事实,那证据呢?”平凉侯道,“你不要告诉我,单凭一个所谓的奸细,就想定罪。” 其他人立刻附和。 “我在查啊,不查清楚,怎么还他清白?”裴延回道。 “你!”平凉侯说着,冲着圣上道,“圣上,要查也要有个期限?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五天,总不能一直关押下去。” 圣上微微颔首,对裴延道:“这样,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若没有证据,就赶紧将人放了。” “是。”裴延这次没有反对。 圣上赶紧让一屋子的人走,他听得太烦躁了。 “三天,那老夫就等着裴大人所谓的证据,如果什么都查不出,裴大人可要承担后果。”平凉侯道。 “我承担什么后果,我查案而已,查不明白就放人,查清楚了就关着,平凉侯是新制定了什么律法,来判我这主堂官的罪?”裴延压根不搭理他,拂袖就走。 平凉侯气得倒仰,却拿他一点没有办法没有,只能吼着,“无赖小儿。” 其他人赶紧安慰他。 裴延回了大理寺,立刻让人审窦顷胤,不说就用刑,窦顷胤将牢房的顶都要喊破了。 但三天过得很快,窦顷胤确实没有里通外敌,这个证据就算捏造也不好捏。 第三天的时候,平凉侯一早亲自去大理寺接人。 “裴大人,请你放人。” 裴延没说话。 平凉侯正要发脾气,忽然听到一阵震天的击鼓声,他一愣,随即看到有人跑进来,喊道:“裴大人,有人击鼓鸣冤,状告窦顷胤杀人。” 平凉侯一愣。 “真遗憾。”裴延看着平凉侯,“有人告他杀人,恐怕他还要在里面再多待一日了,侯爷先回去。” 平凉侯吼道:“裴延,你太过分了。”biqμgètν “告官过分什么?”宁宴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卷宗,“侯爷手眼通天,别在这里吵啊,接着去朝堂吵。” 人进了大理寺,就不可能再放出去。 第195章 升堂前 平凉侯吃惊地看着宁宴,又看看裴延。 他忽然明白了,裴延为什么突然弄了个什么奸细,将窦顷胤关起来。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专门算计他们,挖的坑在这里。 “你们好样的,行!”平凉侯指着两个人,“那就看看,谁才能真正的活到最后。” 他怒不可遏,脸颊通红,拂袖走了。 “他会不会气死?”宁宴问裴延,裴延道,“祸害活千年,死不了。” 宁宴遗憾地摇了摇头。 “带击鼓的人进来。”宁宴吩咐杂役,不一会儿俞仝被带了进来,宁宴迎过去,含笑道,“辛苦俞大人了。” 俞仝露出破釜沉舟誓死一拼的态度,沉声道:“能为我儿子报仇,就算是死,也值得。” “这两日,今天就麻烦你住在这里。家里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他们找不到的。”俞仝将他父母藏了起来,防止被窦顷胤威胁报复。 他去将俞太太请了进来,宁宴给两个人安排了房间,供他们休息。 下午,圣上将裴延召去宫中,问他状告窦顷胤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裴延如实回了,圣上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发表任何态度。 但俞仝这一告,将窦顷胤的事情,彻底推到了最高峰。 满朝堂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 但大部分都不看好。 平凉侯虽只是平凉侯,看似他也只有一位良妃撑腰,但实际上,由今天早上弹劾裴延的阵仗看,给他撑腰的,绝非只是良妃。 “闹得越大,事情越难收场。” 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此刻,牢房中窦顷胤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听到了俞仝告他杀俞隽的事,是一点不惊讶,更不慌张。 “回去告诉我爹,就算我杀了人又怎么样,他们没有证据。” 他说着,忽然看向同牢房的徐志强,表情冷漠地道:“容平死了,你去顶罪。将主要罪责推到容平头上。” 徐志强手都在发抖,他有罪,因为杀俞隽的时候他在场,但主谋绝不是他。 可要是他给窦顷胤顶罪,那可就是死罪了。 徐志强一头的汗,木讷地点了点头,“好,好的。” “放心,你死不了。”窦顷胤十分自信,“只要有我在,我们都会没事的。” 这一次,牢房中剩下的六个人,都没有像以前那样附和他的话。 窦顷胤靠在木栏上闭目养神。 “窦世子,请随小人来。”杂役站在木栏外,轻声唤窦顷胤,而后开了牢门,将他带到狱卒休息的房间。 推开门,里面坐着两个人。 “瑞王,常山王。”窦顷胤上前行礼,低声道,“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 常山王的太祖有从龙之功,几代人都是武将,个个都是将才,如今大周的四成军权,也依旧在常山王手中。 在军中,提一句常山王,大家都不敢说一个不字,都是极推崇信服的。 “看你混得多差呗,居然被裴延搞下来。”常山王,一脚踏在长凳上,睨着窦顷胤,“他明天要升堂,你有什么准备?” 瑞王也静静看着窦顷胤,等他说话。 “徐志强顶罪,主谋是容平,和我没关系。”窦顷胤坐下来,自信满满地道。 “如果徐志强当堂反了你呢?”瑞王突然出声问他,窦顷胤一怔,摆手道,“他不敢。” 这些人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他,好处没少得,而且,命脉也都抓在他手里,就算他们想反,也没有这个胆子。 瑞王皱了皱眉,“你还是谨慎点比较好,那个宁宴,在查案办案很有些本事。” “一个女人,也太将她当回事了。”窦顷胤不以为然。 宁宴再有本事,也就是个捕头,他要连区区一个捕头都害怕,他还混不混了?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瑞王还是不放心,“这样,今晚你将徐志强看紧了,别叫他有机会接触别人,动歪心思。” “多谢王爷提醒,我知道了。” 瑞王和常山王一起出去,绕了小径从后门离开的大理寺。 “实在不行,将他送出去京城去避避风头。”常山王低声道。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多少利益都纠葛在一起,而且也确实有兄弟感情,不舍得看到窦顷胤受罪。 瑞王没有反对,他是不会出面掺和这件事,有常山王办就足够了。 “等这件事结束后,裴之瑾和宁宴得收拾了。尤其是宁宴,”常山王挑眉道,“裴之瑾素来对朝中的事漠不关心,他和太子那边也不往来,现在会热衷起来,都是因为这个宁宴。” 瑞王想到宁宴在公堂上,咄咄逼人的样子。 “嗯,等事情结束后,顺手办了就行了。” 两人边走边聊,不急不慢地散着步。 第二天,裴延在早朝上又舌战群儒,回到大理寺后,便击鼓升堂。 平凉侯和涉案的其他六个府邸的人,都到了,刑部和都察院也分别遣送了官员来坐堂,圣上虽没有说三司会审,但这个阵仗,比三司会审排场还要隆重。 裴延落坐,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拍了惊堂木道:“带原告。” 俞仝夫妻被带上了公堂,冲各方行了礼。 “俞大人,昨日你击鼓鸣冤,状告窦顷胤杀害你独子俞隽?”裴延问道。 俞仝应是,“我儿俞隽于日前被人腰斩而死,死状惨烈,而他才只有十五岁,求大人一定要严惩凶手,还他公道啊。” 俞仝说着,俞太太在一侧低声哭了起来。 “你说窦顷胤杀害你儿子,你可有证据?” 俞仝取出两三件东西,呈给裴延,“这是我儿的随记本,里面写了他被害前两个月,被人殴打折磨的细节。” “这是我儿月前想要自杀时,提前留下的绝笔书,里面详细写了,是窦顷胤毒打他,羞辱他的。” “最后一样,则是我儿的验尸尸格,上面记录了,他的后背上有鞭伤,鞭子的伤痕很特别,上面有倒刺。而窦顷胤就是使用这种鞭子的。” “求大人明察。” 裴延翻着证物,微微颔首,“将窦顷胤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公堂。” 随即,窦顷胤一行人上了公堂,裴延问他,“你可认?” “裴大人,京城每天死那么多人,如果每个人死了,他们都来大理寺击鼓鸣冤,说是我杀的,你是不是每一个都要升堂查问呢?” 裴延冷声道;“当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什么问题?” “大人这是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好官。不过,这次大人恐怕要白辛苦了,因为我没有杀俞隽,我是被冤枉的。” 他说着,看向俞仝,“如果你一定要告我,也成,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他指着桌案上的三个人东西,“这些可不行,算不得证据。” 俞仝攥紧了拳头。 “裴大人有证据吗?”窦顷胤问道,“你关了两天一夜了,如果仅凭别人一面之词,那大人你也是失职。” 第196章 讲逻辑 “这些怎么不能成为证据?” 宁宴从公堂后面走出来,笑盈盈从裴延桌上拿了俞隽的绝笔信。 “要我读给你听听吗?” 窦顷胤冷冷地看着她,“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公堂,有你说话的份?” 其他官员看宁宴也是一脸的轻蔑,因为她只是捕头,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的,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不想让宁宴在这里说话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她每次出现在公堂,都是咄咄逼人,都让人没有办法反驳。 私心里,大家对她的能力是比较打怵的。 “这里是大理寺的公堂,我有裴大人的授权,我当然有说话的份。”宁宴说完,转头问裴延,“大人,我有吗?” 裴延靠坐在椅子上,笃定地道:“当然有。这个公堂我说了算!” 宁宴遗憾地看着窦顷胤,耸了耸肩。 “我来读信,想必大家都想听听。”宁宴道。 其实,大家不想听,但宁宴已经开始读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邓鹿选中,他将我献给窦顷胤,他折磨我,殴打我,羞辱我,”宁宴看着窦顷胤读,“他的鞭子抽在我的身上,我疼得生不如死,他让我钻他的胯下,他让我喝尿,他让我像舞娘那样跳舞。” “只要让他不满意,他施加给我的伤害,就会加倍。” 宁宴读着,门外不断有百姓聚集过来,站在门口听着。 京中多纨绔,但如果要排名,窦顷胤绝对能排在前列,他的恶,罄竹难书。 今天听到他被审,大家都奔走相告,过来听审,想亲眼看到他被定罪,甚至看到他被砍头。 宁宴继续读信,“……在我死前,我要诅咒窦顷胤、徐志强,邓鹿、容平、肖宇梁、遂炎,诅咒他们不得好死,诅咒他们下辈子投生牛马猪狗,受尽人生苦痛,将我们的痛苦,十倍百倍给他们。” 宁宴甩了甩手中的信纸,数了数这里站着的人,最后看着窦顷胤,“被害人的控诉,当然可以作为证据。” 俞仝夫妻已经泣不成声。 门外听着的百姓也小声谩骂着,恨不得捡了石头,现场将窦顷胤一干人等砸死。 “这能说明什么?有没有可能是他幻想的?我不信,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宁宴拿出尸格,“那么鞭伤呢?和你常用的鞭子,是吻合的哦。” “啊,”窦顷胤仿佛想到什么,“我好像想起来他是谁了,似乎是有那么一次,他冲撞了我还说了不好听的话。我这人脾气也不好,一时冲动就动手了,他身上的鞭伤,大约是那次留下来的。” 他说着,漫不经心冲着半空拱手作揖,“俞隽啊,真是对不起你,那次是我冲动了,不该打你。” 他一顿看着宁宴,“不过,两个年轻人打架斗殴不算什么?他当时都没有告我,现在你翻旧账,想用这点小事定罪我和他的死有关,是不是太牵强了?” 他话落,门口听着的百姓有人破口大骂。 “畜生,人肯定是他杀的,他不承认还这么义正言辞推卸责任。” “这个案子不好办,不知道裴大人和宁捕头可找到有力的指向性证据。” “估计没有,因为他们就拿了三个证据出来。” “那,那岂不是拿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 大家越说,就越提宁宴捏了一把汗。 没有证据,不好办。 窦顷胤很得意,冲着宁宴挑了挑眉。 “所以,他说了这么多的控诉,和你没有关系?”宁宴问他,“你没有虐待他?没有凌辱他?” 窦顷胤摇头,“人死为大,不好说他撒谎,但我觉得,他可能因为那次我打他,他记恨我了,所以就算是死,也要编排我一通。” 宁宴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不编排别人呢?” “我哪里知道,你问他呗。”窦顷胤越说越自信,他甚至都觉得不需要徐志强出来认罪了。 宁宴叹了口气,“看来没有证据,案子很难办啊,简直是举步维艰了。” 公堂上此起彼伏响起轻蔑的笑声。 人后,马天成等人也在听,几个人对视着,又目光复杂地移开目光,各自表情微妙。 “那这样,我们先顺一顺逻辑,把事情整理清楚好了。”宁宴拿出了容平死后的尸格,“俞隽死前,他提起了几个人,并进行了控诉和诅咒。” 窦顷胤看着宁宴,冷笑。 容平的死,当然也是他的手笔,但依旧没有证据。 哪怕容平死在他的门口又怎么样呢。 没有证据就是没有。 “控诉之后,容平死了。而在容平死之前,裴大人是见过他的。”宁宴扬眉道,“容平告诉裴大人,你们用国子学里的大铡刀,斩了俞隽,尸体是他处理的。” “当时动手的人,是徐志强,而处理尸体的人则是他。我们找到的马车上,有他的棉被以及香囊,那辆被沉入水里的车,也是他家的。” 宁宴继续道:“这些,对于容平处理俞隽尸体的罪名,是完全可以定罪的。那么,容平的话就是对的,他说是徐志强放下的铡刀,他处理的尸体,也是对的。” 徐志强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手拢在袖子攥着,膝盖都开始发抖。 “徐志强,你说呢?”宁宴忽然问徐志强,徐志强脸上毫无血色,他看了一眼窦顷胤,然后点了点头,“是的。” 宁宴笑了。 窦顷胤抬脚就踹了徐志强,这个蠢货,他昨天晚上是说让他认罪,可也要看状况而定。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什么罪都不用认。 就算认,也要再等等,看看宁宴还能拿出什么,说出什么话来。 可他倒好,居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认罪了。 “放肆!”裴延呵斥一声,冲沈思行道,“掌他嘴。” 沈思行上去一脚踹在窦顷胤的膝窝,甩手就赏了一巴掌。 “裴之瑾!”窦顷胤气疯了,怒吼道,“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裴延道。 第197章 证人 门外一片叫好声。 “打得好,这种人就欠打,狠狠收拾他一顿。” “直接砍头。” 但平凉侯看得心都疼碎了。 他的宝贝儿子,长这么大他都没舍得打过,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踢踹又是扇耳光。 此事结束,他一定要让裴延付出代价。 “公堂之上,说动手就动手,你眼中还有律法吗?还有朝廷还有圣上吗?”裴延怒道。 窦顷胤咬碎了牙,恶狠狠地瞪着裴延,但没有再继续反驳。 因为他也知道,理在裴延那里,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侯爷也别心疼了,”宁宴安慰平凉侯,“你儿子违反公堂秩序,被打了一下,你就心疼成这样,可那些被你儿子害死的,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啊,他们的父母该多伤心。” 平凉侯咬着后槽牙,无声地道:“你且等着。” “唔,我等着呢。”宁宴抚了抚袖子,继续说她的案子,她看向徐志强,“所以,铡刀是你放下来的。” 徐志强点了点头,“没错。” “那你承认,人是你杀的吗?”宁宴问他。 徐志强摇头,否认,“我没有杀他,我只是放下了铡刀,我、我也不想他死。” “这话就奇怪了,铡刀你放的,你却不承认自己杀俞隽,这逻辑不通顺啊。”宁宴道。 徐志强没有说话。 他垂着头,脸颊通红,表情是惴惴不安。 窦顷胤跪在徐志强边上,怒道:“你放了铡刀,你没有杀人?你当别人都是傻子?” “你做了这么多恶事,居然还连累了我们,你实在该死。” 事已至此,窦顷胤当然只能顺着话说。 按照他们的计划,让徐志强将所有罪都认了,这件事早点了结。 沉默间,徐志强忽然看了一眼窦顷胤,这一眼,像是被稻草压死的骆驼最后绝望的一眼,他大声道:“我没有杀人。铡刀是我放的,但我也是被胁迫,我没有想杀他。” “你说什么?”这话是窦顷胤问的。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俞隽。”徐志强反复强调,“是窦顷胤,这一切都是他主使的,我们不听他的,死的就是我们。” 窦顷胤猛然站起来,要打徐志强。 他觉得徐志强疯了,居然敢反咬他。 沈思行站在窦顷胤身后,见他起身,猛一按,窦顷胤怦一声,又跪在了地上,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公堂之后有个侧门,一墙之隔,里面坐着很多人,徐志强的父亲就在其中。 他绷着脸,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容平的父亲六安伯也在,他余光看了一眼徐志强的父亲,脸色也渐渐更沉。 “所以,你作证羞辱俞隽,主谋杀害俞隽的人,是窦顷胤。”宁宴接着问道。 徐志强点了点头,“是的,他还杀了容平,在城北郊外的宅子里,我亲眼所见。” “他为什么杀俞隽?” “取乐。因为他的生活太无聊了,无所事事,找点乐子而已。”徐志强像豁出去一样,吐字清晰地道。ъitv 窦顷胤在骂徐志强。 “你自己杀人,居然想栽赃我,我当你是兄弟,你的良心呢。” “你当我是兄弟?”徐志强猛然回头看着他,目眦欲裂,“当我是兄弟,你让我顶罪?你明知道,这是死罪。” “你说当我们是兄弟,那你为什么杀容平?你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窦顷胤正要说话,平凉侯忽然凉飕飕地道:“徐志强,这里虽是公堂,但你的话也不可以乱说。” 他在提醒徐志强,就算窦顷胤死了,他这个当爹的,也会为他报仇。让徐家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徐志强没什么表情,“不必威胁我,我实话实说而已。人生短短几十载,他不死,我们就要一直苟延残喘,那还不如死了。” 平凉侯气得拍了桌子。 “窦顷胤,有人证。”宁宴提醒他,“没有物证,如果人证足够多,也是可以定罪的。” 窦顷胤嗤笑一声,“就他一个人,就能定罪?” 宁宴眸含深意地摇了摇头,“可不只一个。” 窦顷胤一惊。 这时,在他前面跪着的肖宇梁,遂炎都抬起头来。 紧接着侧门被打开,邓鹿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窦顷胤不敢置信,这些人都是他的伙伴,这么多年,大家一直在一起玩。 邓鹿上前,回禀道:“人是我物色的。七年前帮他挑了曲立,后来曲立的死于砒霜,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杀的,但我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俞隽也是我帮他物色的,我没有办法,因为和徐志强一样,我们都怕他。” 徐志强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死的是别人,或者是我们。” 宁宴并不关心,他们此刻的悲悯和无奈有多少假装的成分,但不重要,此时此刻,他们只要能成为指控窦顷胤的证人就行了。 窦顷胤大吼一声,“你们给我闭嘴,你们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们没有胡说八道。”一直沉默着肖宇梁大声道,“我可以作证。” “我也能!” 他说完,门外肖志云进门来,哭着喊道:“我也能作证,是窦顷胤一直虐待俞隽,我曾经亲耳听到过俞隽说窦顷胤欺负他。” “不单是我,”他说完,让开了一步,门外的人群也自动分开,随后,几十个少年站在门口。 他们穿着国子学的衣服,腰身笔挺地立着,齐声道:“我们也能作证。” “俞隽死的那天,我亲眼看到他去了国子监,他说他去找窦顷胤,我唯恐避之不及,所以立刻回家去了。” 他说完,另一位穿着寻常衣服,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大声道: “七年前,曲立在课堂被人用砒霜毒杀,他吃的糕点里有砒霜,而那个砒霜就是窦顷胤放的。” “窦顷胤说,起因是他和别人打赌,他能生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且不用坐牢,。他做到了,七年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我证明!” “我也证明!” “我们都能证明!” 一声高过一声,来了很多人,他们先前或许是忌惮的,是害怕的,但现在没有了,他们站了出来,愿意说出真相。 窦顷胤去看每一个人,他目眦欲裂,用一副我记住你,将来我定要你命的眼神,看过每一个人。 但每一个人都不为所动。 公堂上,所有人官员都傻了眼,这事儿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么多人,指控一个人。 “胡说八道,你们都是串通的。”平凉侯喊道,“证据呢,拿证据说话。” 就在这时,侧门猛然被推开,容平的父亲六安伯走了出来。 “证据,有!”他提着个布包,将东西交给宁宴,平凉侯喊道,“东西你没烧?” 六安侯愤恨地看着平凉侯, “你儿子是人,我儿子也是。” 凭什么窦顷胤能好好活着,而他却被窦顷胤杀了,那团火烧的是假的证据,他要留着,伺机而动,为他儿子报仇。 他等的就是现在。 第198章 认不认,都得认! “你们,”窦顷胤指着所有人,不敢置信,“你们都疯了!” 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一起指证他。 “徐志强,你可想好了,肖宇梁我待你不薄。” “你们不要以为聚众在一起,不要以为人多,我就拿你们没有办法。” “今日的仇,我会记住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果是以前,这里无论是谁都会吓得瑟瑟发抖,都会被他威胁到,但今天,他们内心虽还有忌惮,但已经不害怕了。 有的事,必须要做。 逃不开避不掉。 “咳咳,”宁宴咳嗽一声,提醒窦顷胤,“很遗憾,你可能没有接下来的十年了,所以这仇,你是报不成了。” 窦顷胤想杀了宁宴。 “你以为这就能让我死,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等此事了结,我第一个要的就是你的人头。” 宁宴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就试试,你我之间谁的脑袋会先离开脖子。” 窦顷胤咬着牙,牙齿磨得咕咕响。 “先看看六安侯有什么证据。”宁宴打开六安侯的包袱,里面都是容平这些年的随记,他好像有所预料,所以,每天的事,事无巨细都记了下来。 包袱里,最重要一项证据,是一把匕首,匕首上还有血迹,用一块白色的手帕包裹着的。 手帕内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问泰十五年,窦顷胤刻刺曲立后背墨字时用刀。 “还有这件事?”宁宴将七年前死于砒霜毒的曲立卷宗拿出来,上面果真记录着,曲立后背有新伤,墨刺“贱种”二字。 宁宴想想都觉得疼,曲立死前所受的伤害,一点也不比俞隽少。 门外,曲立的家人早就在了,他们和俞仝一样,听到儿子生前的遭遇,已泣不成声。 他们想尽办法,举家之力将孩子送进国子学读书,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没有学到学问,跃层成为人上人,但却吃尽了苦头丢了性命。 如果人生能重来,给他们机会再选择一次,他们宁愿孩子一辈子平庸无能,也绝不会送他去国子学。 这世上,任何事和生命比起来,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太狠了,”宁宴叹息地摇了摇头,对窦顷胤道,“你后背刺字了吗?待会儿我帮你体验一下。” 窦顷胤愤恨地回看着她。 “私自用刑,有违律例,我会去告你。”平凉侯怒道。 “告我?”宁宴起身就踹了一脚窦顷胤,然后挑衅地看着平凉侯,“去告。” “宁宴,你不要太过分。”平凉侯指着她,气得嘴唇发白。 “我仅仅是踹了他一脚,你就心疼的想要杀了我。可你儿子做了什么?他让别人喝尿,他用刀片别人的皮肉,他用铡刀,将一个乖巧鲜活的少年,变成了两截。”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就只有你的儿子高贵,伤害不得吗?” “平凉侯,我初来乍到不知京城水多深,不知你势力多雄厚,不知道只手遮天到底是多大的能耐,更不知道,你想要捏死我这样的执法者,是多么的简单,但是……” 她站在平凉侯面前,一字一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古往今来,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你和你,”她转过来看着窦顷胤,“也不能例外。” 平凉侯静静看着她,眼里的杀意,已经很明显。 宁宴根本不理他,继续翻开容平的包袱,“啊,还有一本账簿。” 她翻开来,忽然一怔,笑了起来看着平凉侯,“这里还有一些关于侯爷的事儿呢。” 平凉侯几步过来想要抢。 他自己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一些买卖官职的东西。账簿也不是容平记的,而是容平在窦顷胤书房偷的。 当时他们丢了一本账,一直没有查到是谁偷的,现在看到才知道,原来是容平。 看来,容平看似懦弱,实则心机很深。 “抢什么?”宁宴将账簿交给裴延,“侯爷也开始慌张了?别怕,一个案子归一个案子,还没轮到你。” “我怕什么,行得正坐得端,你们怎么诬陷我都不会怕。” “好样的。”宁宴不再理他,转而对窦顷胤道,“所以,你敢认罪吗?”biqμgètν 窦顷胤当然不认,他吼道:“不认,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没关系个,你认不认都行。”宁宴指着一公堂的证人,“有他们的证词在,就算你现在缝了嘴,到砍头那天你都不说话,也没有关系。” “你,死定了!”她道! 裴延让在场所有证人,在证词上压了手印。 一共十七个人,他们有的是国子学里的学生,有的是窦顷胤的昔日同党,有的几年前就已离开国子学,成家立业。 但今天都来了,揣着莫大的勇气。 “窦顷胤!”裴延拍了惊堂木,“你欺凌曲立,俞隽,杀害曲立,俞隽以及容平三人性命,你可认罪?” 窦顷胤吼道:“我不认!” “不认无妨,此事我会上奏圣上,案子定有一个结论,还被害人一个公道。” 他说我,看向平凉侯,“平凉侯,在场这么多人,但凡他们的家人、自己出了一点问题,本官必定算在平凉侯的头上。” “你可想好了,这本账,咱们后面还会再算。”他拍了拍桌子上的那本账。 窦顷胤慌了,求救地看着他爹,平凉侯道:“莫怕,爹会救你。” 窦顷胤一干人被带了下去,平凉侯拂袖出了大理寺,回家找幕僚商议后面营救的事。 裴延起身退堂,走到大理寺后衙,就看到常山王正静静站在抚廊下看着他。 “你当大理寺卿,比做将军更得心应手啊。”常山王道。 裴延面无表情地道:“听从圣上安排而已。王爷来这里做什么?” “听听你怎么审窦顷胤,”常山王道,“剑走偏锋!你们能说服他们做证人,也是极有本事的。” 要说窦顷胤自信过头了,他自信的兄弟们,轻易就被别人策反了。 如今一败涂地,都是因为窦顷胤太自负了。 “王爷谬赞,其实我们没做什么,大家都是有良知的人,正义的事自发的就做了。” 常山王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门外,宁宴送证人们离开,大家都很担心,“平凉侯会将窦顷胤就出来吗?” “按我说的做,莫说一个窦顷胤,就是平凉侯府,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宁宴道,“我既让你们来作证,就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众人松了口气。 但只有看到窦顷胤被砍头,他们才能彻底放心。 “很快。”宁宴道。 第199章 斩首 很快! 宁宴说的。 大家想不到有多快,大理寺审完到提交核审,到秋后问斩,从现在最快能看到窦顷胤被砍头,应该是九月。 还有四个月。 但宁宴说很快,他们想,大概会在八月末,因为都是秋后三司核审,圣上批红,再问斩。 但这天下午,裴延就提交了核审,进了御书房。 良妃在御书房里哭闹,裴延面无表情地听着,就在这时,皇后提着汤来了,打断了良妃的闹腾。 裴延深看了一眼皇后,没说话。 裴延离开御书房后,在宫门口见到了太子,太子请他到茶房说话。 门关上,太子问他,“常山王和良妃以及平凉侯都会出手,你接下来有什么对应之策?” 裴延反问太子,“殿下有什么建议?” 太子和瑞王之间,裴延已经做出了选择,而太子最近也一直在向他示好。 “孤觉得,如果不能以杀人罪让他死,那就釜底抽薪,将平凉侯一锅端了。” 结果都是死,但罪名不同。 裴延摇头,“不可。宁宴的意思,他怎么死都行,但罪名必须包括杀人罪。” 太子听他提到宁宴,点了点头,“那就听她的。有孤在,孤做你们后盾。” 裴延抱了抱拳。 第二日,朝堂又开始闹了起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弹劾裴延和宁宴,一是抨击审案手法不规范,窦顷胤的罪,定得过于草率了。 闹腾着,圣上有些动摇,就在这时,殿外的侍卫来报, “圣上,金水河外,跪满了百姓,他们请圣上杀了窦顷胤,以儆效尤,给死去的人给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 大殿上气氛一滞,圣上也不敢置信,“多少人?” “从棋盘街一路看不到头,估计得有一千人。” 说一千人还是少的,但他们看不到尽头,只能粗粗估算一下。 “杀了窦顷胤,以正律法!杀了窦顷胤,勋贵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阵震天彻地的喊声传来,金水河以外,无数人齐声高呼。 杀了窦顷胤,以正律法的公正性。 这里的多数人,并未被窦顷胤欺负,但这里的所有人,又都被“窦顷胤”欺负过。 庶民百姓命如草芥,他们的愤怒并非人云亦云,而是发自内心的共情。 “圣上,窦顷胤一案查得不明不白,如果就这么定罪,才是对律法蔑视。” “怎么不清楚?这么多证人在,具体细节他们未经过商议的前提下,说得完全吻合,这样的证词的可靠性,比所有的证据都高。” 大殿上吵了起来。 外面也在喊,但渐渐地,外面百姓的声音压过了殿内反对的声音。 圣上听着,看着,脸色渐渐沉下去,过了许久,他揉着眉心,道:“既然案子已经定了,人证物证俱全,就一切按章程办。” 五月十四,平凉侯世子窦顷胤一案,打破了最快的复审速度,圣上批红,定了斩立决。 窦顷胤从梦中惊醒,如丧家之犬一般,跪坐在牢房内。 他昔日的兄弟们,还在他的隔壁,但此刻没有人和他说话。 “父亲,姑母,王爷……”窦顷胤抓着栏杆喊道,“救我,我不想死。” 牢中,不知是谁轻嗤了一声,“你不想死,谁他娘的想死?别人的命不是命,就你最金贵?” “早死早投胎哦,下辈子当牛做马,好好赎罪。” 五月十五午时,窦顷胤被拖到了菜市口,平凉侯和平凉侯夫人哭着去看儿子行刑。 平凉侯夫人刚哭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啪叽丢了一包烂菜叶子,砸了他们夫妻一脸。 “时间到,斩!”裴延高坐法台,丢了令牌,刽子手象征性磨着刀,发出铿铿的声音,现场几千人,却是鸦雀无声,但每个人的眼中,都跳跃着高兴和期待。 想看到窦顷胤死。 想看到“窦顷胤们”死。 这乱世,百姓过得那么辛苦,而这些人却依旧鲜衣怒马肆意潇洒。 凭什么? “杀!”有人突然喊道,“杀了他。” 无数人附和,“杀了他,杀了他。” 窦顷胤跪着,浑身发抖,忽然他下身一热,竟是吓得失禁,他惊恐地看着他父亲,喊了一声,“爹。” 但这声爹还没有落音,刽子手的刀就已经落在他的脖子上。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一刀下去,脖子居然没有全断,而是连了一半,耷拉头歪在了一侧。 平凉侯夫人惊叫一声,直挺挺晕死过去。 而这一瞬,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圣上英明,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隔着不远的距离,圣上听到了,心头也不由被触动,重重叹了口气。 俞仝夫妻抱头大哭,俞太太哭着道:“我的儿,你在天之灵,可曾看见,窦顷胤他死了。” “恶人终于有了恶报!” 七年前死去的曲立的家人,没有来现场看,但却蹲在家门口的巷子里,默默烧着纸钱。 他们的儿子,终于可以瞑目了。 来生,也投胎去个富贵人家,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能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宁宴靠在街角的,和裴延隔着如海的人群对视一眼,裴延和她挑了挑眉,宁宴也很舒坦地笑了起来。 什么后果不后果,如果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那还做什么,直接躺平等死就好了。 “宁捕头!”俞仝找到宁宴,冲着她就要跪下来,宁宴忙扶着他,“俞大人折煞我了。” “此案,若非你和裴大人坚持,一定不会有结果。这一跪,你当得起。”俞仝道。 “查案还原真相,本就是我的份内事,什么时候做个本职的份内事,还要受人夸奖的?俞大人客气了。”宁宴回道。 俞仝一怔,喃喃地重复着宁宴的话, “是啊,什么时候做本职内的事,都要被夸赞了?” 这不是宁宴不值得被夸赞,而是不认真做事的人太多,显得宁宴这样的人如同凤毛麟角,更加珍贵。 窦顷胤被砍头,全城的百姓都十分激动。 甚至有人集资出钱,买了烟花鞭炮,连放三天庆祝。 而窦家人甚至都不敢将窦顷胤下葬,生怕被别人知道安葬处,而将窦顷胤的尸体扒出来挫骨扬灰。 “剩下的事,太子说他收尾。”裴延喝着茶,“太子问你何时有空,请你吃饭。” 宁宴笑着道:“我随时有空啊。”她顿了顿,“青阳公主呢?你这两天见到她了吗?” “去保定了,走了有几日了。” 宁宴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这边,太子说他收尾,他动作也极快,拿了容平以前在平凉侯府偷的账簿,以及宁宴搜查乾潭府杨卯家中得到的账簿一起,进行了朝堂大清洗。 瑞王那边自也反击。 一时,朝堂内血雨腥风,波云诡谲。 宁宴有些热,摇着扇子坐在房内,看十文给她送来的信件。 “确定是玉真道人吗?” “确定,我已经遣人跟着他了。” 宁宴摸了摸自己的左肩。 第200章 旺财的喜事 回到家,宁宴摸了摸白起的头, “今天干什么了?” 白起跟在她后面,等她坐下来又给她倒茶递过来,旺财蹬蹬跑去,叼着她的鞋子给她换。 宁宴笑呵呵地享受着服务,又摸了摸旺财的头, “你今天干什么了?” 旺财抢在白起前面,汪汪汪了一通话,宁宴当然听不懂,但她能猜, “我听到狗叫了,听说隔壁来了一条白狗,很漂亮?” 旺财还害羞起来,大眼飘呀瓢的。 “啧!我们都单身,就你一个找着对象了?” 旺财翘着尾巴,一脸的得意。 “人比狗都不如,”金树苦哈哈蹲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旺财,“我也想要媳妇儿,我也能请媳妇儿吃鸡腿。” 余道林白了他一眼,“就吃鸡腿啊?你这点出息。” “当然也可以吃别的啊,我现在有钱,嘿嘿。” 说到钱,宁宴忽然想到宋长明,“他写信回来了吗?” 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矿场怎么样了。 “估计还要再等等,”沈思行从门外进来,“我兄弟给我来信,说宋长明前些日子在矿山里被石头砸着脚了,最近在养伤。” 难怪没写信回来。 宁宴道:“那我写信关心他一下。我们大家的事业,没道理他一个人做事,我们连关心都不给。” 余道林深以为然,“找机会你也去看一眼?矿山很大,很有规模。” 宁宴还真的想去看看。 “我今天,做的事。”白起忽然递给她一张纸,宁宴一愣,“我都忘了刚才的问题了。” 白起这会儿才回答她。 她接过纸,随即愣了一下,上面画的是庭院,十分的漂亮。 “我们新家的设计图吗?”她问白起。 白头。 “这是什么?”宁宴很惊喜,庭院有山有水,但既不显得浮夸,又处处透着华丽幽静,很别致。 白起指着上面的一条线,“暗渠。洗澡。” 宁宴心头跳了一下,“排污水用的暗渠?” 白了点头,歪着头观察宁宴的表情,见她笑了,他也立刻开心起来,眼睛亮亮的,十分惹人怜。ъitv “厉害厉害,你这有些设计的天赋。”庭院设计并不简单,她去过很多院子,大多数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意。 但有的院子却又很别致漂亮,能完美彰显主人家的风格和品味。 她没想到白起居然有这个本事。 这种暗渠,很多府邸都有,但却不是用作排污水用的,而是引水入院的。 对于她来说,排污水是完全谈不上设计的设计,但对于白起来说,他从未见过,这完全就是他的创新。 白起很高兴,问她,“能用吗?” “能啊,咱们家的庭院设计装修,就交给你了。” 白起笑了起来,白白的牙,眼睛清亮,满脸都写着他很高兴。 大家都围聚过来,讨论白起的设计,还各自向白起提出了,关于自己院子的要求。 白起都认真听着记着。 “在说什么呢?吃饭了。”柳叶和姨妈进来,宁宴告诉他们白起的想法,柳叶笑着道,“这几天一直在画画,我还以为咱们家要出画家了,没想到出了个庭园师。” “等咱们家弄好了,我们就出去问问,谁家要庭院改造,都交给我们白起了。” 白起龇着白牙,一个劲儿点头。 他也想做事,也想挣很多钱,挣钱给宁宴花。 “吃饭了吃饭。”姨父端了一锅鸡汤进来,笑着道,“我们今天也出去转了转,咱们新家附近有个铺子好像做不下去了,我们打算等一等,说不定能赁到。”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旺财叼着属于他的鸡腿,蹬蹬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摇头摆尾地跑回来。 “给你女朋友吃了?”宁宴低头看着他。 旺财点头。 “真细心,以后会是一条好狗。”柳叶将自己的鸡腿给他,“让它多吃点,早点进咱们家的门,给你多生几条小狗。” 旺财叼着鸡腿又喜滋滋地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回来,这回身后跟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狗。 狗细长身段,眼睛乌溜溜的,毛发不算干净,但可以想象,洗干净后它一定十分漂亮。 旺财将白狗带到宁宴面前,一副儿子带儿媳回家见娘的表情。 “你女朋友?”宁宴问它。 旺财汪汪直叫。 “漂亮啊。”宁宴冲着白狗招招手,又摸着她的狗头,“你叫什么名字呀,就住在附近吗?和我家旺财谈恋爱,你的主人知道吗?” 白狗没有像旺财那样回应宁宴,但却十分乖巧,歪在宁宴脚边,一点不闹腾。 “比旺财乖多了。”宁宴问旺财,“这就定了?” 旺财:“汪!” 所以,无论狗还是人,外貌还是重要的啊,宁宴十分感叹,“明儿我帮你去提亲。” 一家人都很认真,开始讨论提醒带什么。 余道林趴在桌子上,十分嫉妒旺财,“原来你最先成亲。” 他想到了向晴,如果向晴没死,他是第一个成亲的。 “余大哥别多想,向晴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总是为她伤心的。”柳叶给余道林舀汤,“振作起来,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 “谢谢。先给旺财解决终身大事,咱们不着急,慢慢找。” 他也不报希望了,心中有向晴陪着,他过得也不寂寞。 “走走走,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和亲家碰个面。” 宁宴放了碗,让旺财带路,刚要出门,裴延来了,宁宴拉着他,“去给旺财提亲。” 裴延低头看着得意的旺财,以及漂亮的旺财女朋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酸溜溜的,“对一只狗你这上心?” “一家人当然要上心。” 裴延看着宁宴兴冲冲地样子,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他说他不去,要去他们去。 宁宴也不强迫他,跟着旺财去了胡同里,敲开了狗主人家的门,狗主人一看来的是宁宴,顿时高兴不已。 “这条黑狗是您家的啊,早知道是您家的,我肯定要客气些。” “它最近一直在我家门口转悠,我就知道,他这是惦记上了我家翠花了。” 狗主人是个年轻男子,儿子今年八九岁,翠花是为儿子才养的。 宁宴提亲,他家也稀奇,也不拦着,反正也拦不住。 “那就两家住,它们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宁宴笑着道。 第二天,宁宴就正式带着聘礼上门,两家给狗成亲,胡同里的左邻右舍一开始都稀奇,后面又觉得好玩,都来讨喜糖吃,起哄着热闹。 挑了个日子,旺财和翠花就成亲了。 翠花懂不懂宁宴不知道,但旺财肯定是知道的,那兴奋劲儿,摇头摆尾一天洗了三回澡。 裴延两天没看到宁宴,来了就看到旺财那嘚瑟样儿。 “少生点,都像你,以后全丢掉。” 旺财嗷呜一声跑去找宁宴告状,宁宴问裴延,“你欺负它干什么?” “太嘚瑟了,看不惯。”裴延磕着瓜子,余光瞥了一眼旺财,很酸。 第201章 闲聊 “反正要搬家了,狗窝随便点。” 柳叶看余道林在给旺财重新搭狗窝,笑着给他打下手。 “我和白起说了,在咱们新家给它弄个大的,估计过段时间就会添狗进口,不大不行。” 柳叶蹲在边上咯咯笑。 “还是旺财幸福,有我们这么多人给他想着成亲的事。” 余道林笑着点头,一抬头看到了沈思行,问他,“晚上喝一杯?” “行啊,稍后我去买酒。”沈思行坐在边上看着,“这几天正好没案子,我们也歇一歇。” 余道林点头,小声问道:“平凉侯那边怎么样了?” 这次,他们算是见识到太子的手段了。太子看着和气,但出手却很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看样子是不行了。不过,瑞王倒让我有点惊讶,”沈思行靠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他以前一直低调,这次还手得非常直白,都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他们来京城后,办的几次和官员有关的案子,其实都和瑞王有关。 但之前的每一次,瑞王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结果,甚至都没有还击,但这一次,常山王在前他在后,几乎是从水底浮出水面的高调。 “我知道,”余道林低声道,“前几天,良妃因为窦顷胤的死,和圣上吵了一架。” 沈思行不解地看着他。 “圣上气晕了,大约是不太好。良妃也被皇后娘娘禁足了。” 沈思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事情已经到了可以白热化的地步了,所以瑞王也不忍了。 “怎么说起瑞王了?”宁宴正好路过,听了一耳朵,“瑞王也没全露头,现在常山王是他的枪。” 沈思行奇怪地看着她,“你要出门?” “嗯。刚才宫里给我送请柬,五月二十皇后娘娘寿诞,请我进宫。”宁宴喊柳叶,“我们去买衣服,我带你进宫开开眼界。” 柳叶蹭一下站起来,“真的,我也能进?” “洗洗手,走了。” 两个人高高兴兴上街,先去金器铺子挑了首饰,又去成衣铺子选衣服。 柳叶选了一件鹅黄的裙子,配着她嫩白粉嫩的样子,格外俏皮可爱,宁宴则选了一件浅紫的,她很久没穿裙子,有些不习惯。 “算了,我还是穿大理寺官服。”宁宴将衣服丢给柳叶,“你打扮漂亮点,到时候给我选个姐夫回来。” 柳叶捂着嘴巴笑,“能选吗?能进皇宫的人非富即贵,我可配不上。” “那可不一定,千金难买别人乐意。” 两人说笑着出来,刚要离开,青阳公主从马车上跳下来,“师父!” 宁宴接住她,上下打量,“这么多天才回来,事情办得顺利吗?” “不算顺利,但还会继续的。”青阳公主笑盈盈地道,“我本还想多待几天呢,但皇后娘娘寿诞到了,我得赶回来准备寿礼。” 三个人就讨论起青阳公主要送的寿礼来。 转眼便是五月二十,宁宴挑了一幅古画做寿礼,一早和柳叶坐车往宫里去。 他们刚从车里出来,隔壁一辆车停下来,宁宴侧目看去,杨昱好正和魏国公世子夫人周丹一前一后下车。 四目一对,杨昱好冲着宁宴点了点头。 “走。”周丹捏了捏杨昱好的手,两人走了十几步,裴延从她们身边路过,冲着那边喊道,“来这么迟?吃早饭了吗?” “没啊,宫里有早饭提供吗?” “我带你去吃。”两人说着话先进了宫门,杨昱好正要离开,一侧,常山王的随从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第202章 拙劣的手段 皇后娘娘的寿宴很热闹。 柳叶找了好半天人,在宁宴耳边问她,“哪个是良妃?” 良妃是窦顷胤的姑姑。 “被禁足了,今天肯定见不到。”宁宴的视线,落在前方一群男子身上,瑞王和常山王正在说话,宁宴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常山王。 听说大周的大部分兵力都在他的手里。 早前,还有裴延手握兵权和他分庭抗礼,现在裴延回京了,常山王算得上一家独大。 常山王年纪不大,估计和裴延以及窦顷胤这些人差不多,二十出头。 但他通身的气质,却很与众不同,有种…… 宁宴说不好,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个不那么准确的词——病娇。 因为他看上去不那么健康,冷白的皮肤,没什么血色的唇,眼底有些淤青,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透着一股子偏执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宁宴的目光,常山王转过身,朝她看过来。 宁宴没避,两个人的视线碰上。 常山王挑了挑眉,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宁宴端茶慢啜神色不明,一侧瑞王也朝她看来,微微颔首和她打了招呼。 “那是瑞王吗?”柳叶问宁宴,宁宴点头,“那边穿深紫色宫装的,是他的母妃。” 淑贵妃四十岁左右,依旧美艳,染着丹寇的手指,托着茶盅,一举一动都极具有风韵。 “真漂亮,我四十岁的时候,能有她漂亮就好了。”柳叶感叹道。 “没必要,她们以色侍夫,你往后只要做自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辛苦,自然老去享受当下,才是最舒服的状态。 柳叶深以为然。 “杨家小姐那桌,好几个人一直在偷偷看你。” “嗯,我也看到了,大约是好奇。”宁宴嗑瓜子,那边丝竹响起来,随即一位美妇人停在宁宴面前,含笑道,“是宁宴吗?” 宁宴打量过对方,猜她的身份,“给太子妃请安。” “果然和传闻一般聪慧,你没见过我,却能猜得到我是谁。”太子妃掩面笑了起来,“你多坐会儿,稍后我们说说话。” 宁宴应是。 宴席开始,圣上和皇后一起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圣上,因为前些日子传闻他被良妃气得晕倒,太子说他状况不好,但今天看他,气色很好,走路也很有精神。 宁宴明白,这个寿宴的目的,就是告诉有心人,圣上身体很好,能长命百岁。 宴会上,每个人都献上了贺礼,贵女们也都表演了节目,弹琴、舞剑,各有特色十分精彩。 宁宴和柳叶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个小内侍,在她耳边道:“宁捕头,裴大人和太子在清安殿叙事,让奴婢带您过去。” 宁宴打量了一眼小内侍,点了点头。 “我去清安殿,你自己在这里不要去别处,不要落单。”宁宴交代柳叶,柳叶点头,“放心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宁宴随着小内侍往西苑的方向去。 “远吗?”宁宴问道,小内侍垂着头回道,“不远的,走过去一盏茶的时间。” 宁宴没有再问。 走了一段,内侍停到一个院子前,院门头上挂着牌匾,写着:叠翠宫。 清安殿就在叠翠宫内,小内侍推开门,院中没有人,他引着宁宴停在一间房的门口,随即敲了敲门,“殿下,宁捕头来了。” 里面没有说话,但小内侍推开了门,“宁捕头,请。” 宁宴深看了一眼小内侍,推门进了房内。 门在她身后关起来。 房内光线不明亮,宁宴适应了以后,才看到罗汉床上躺着个人,她走近了一些,发现是太子。 太子和衣躺着,闭着眼睛,面颊有些不正常的红,唇齿间发出细微的轻吟声。 宁宴挑眉,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果然听到了咔嗒一声的上锁声。 有人将他们锁在房里了。 “太子殿下,”宁宴推了推太子,太子睁开眼,眼睛有些迷离,他看着宁宴好半天才认出她,“宁捕头?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喊我来的。殿下是喝醉了?”宁宴在房里转悠,找着东西,太子撑着坐起来,错愕地道,“孤没有喝酒,但……但孤怎么这么热。” 宁宴回头看他一眼,太子正难耐地在扯着自己的衣领。 脸颊越来越红。 “好热。”太子扯开了衣领,神智有点不清醒,他眯着眼睛朝宁宴看过来,“宁捕头,帮孤倒点水喝。” 房里没有水,宁宴停在他面前,“你来这里前,可曾喝过茶?” 太子摇头。 “孤进宫后,什么都没有碰。就是刚才,裴之瑾让人喊孤来这里,孤小坐了一刻,就有些头晕了。” “孤中毒了是不是?” 太子问她。 宁宴点头,“有人想害您和我。” 太子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冲到门口,去拉门,宁宴没管他,还在房里找毒源。 太子拍着门,拍着拍着,声音越来越小,宁宴回头发现他滑坐在地上,揪着衣领,直勾勾地看着她。 好像她就是他想要喝的凉水。 “宁捕头,你、你能不能自己出去,再帮孤找个太医来。”太子沙哑着声音道,“孤、孤大约是中了那些毒了,你不能留在这里。” 他不能动宁宴,宁宴是裴延的人。给他下毒人,想看到的,就是他和裴延决裂。 宁宴扶太子起来,含笑道:“殿下顾着自己就好,您现在这样,伤不了我。” 太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也对,她是捕头,有武功在身,是他多想了。 “找到了。”宁宴掀开太子用的枕头,下面放着一个香囊,香囊里的气味很怪,她将香囊塞进枕头里面,又找东西层层裹住枕头,让香味不要散出来。 太子问她,“现在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否则,他们一旦找来你的名声就毁了。” “没事。”宁宴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勾了勾嘴角道,“殿下不想知道,是谁对我们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吗?”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带着催情的毒药。 所以,她十分好奇,背后的始作俑者会是谁。 第203章 秀才遇到兵? 寿宴还在继续,柳叶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宁宴。 她找了个小内侍来,让他帮忙去找裴延,请裴延去看看宁宴如何。 但小内侍四处都没有找到裴延。 柳叶心神不宁。 对面的桌上,周丹拍了拍杨昱好的手,起身道:“我去净手。”biqμgètν “嫂嫂,”杨昱好喊她,周丹笑得意味深长,“你就别跟着我了,我去去就来。” 周丹带着两个丫鬟,信步往西苑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的路,有个小内侍迎着上前来,和她碰头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周丹勾了勾嘴角吩咐了小内侍几句,小内侍应是而去。 周丹迟疑了一下,接着往前走。 太子妃是今天宴席的主办人,她从早上到现在,忙得茶水都没喝上一口,这会儿好不容易在偏殿坐下来,乘凉顺道吃点东西。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来回事的人却没有断过。 “果真是累的。”她笑着和自己的贴身婢女说话,一个老嬷嬷崩着脸进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太子妃一愣,“在哪里听到的?” 嬷嬷指了指外面,“两个小太监在聊,奴婢听到了,也训斥了他们。” “娘娘,要不要去看一眼?” 太子妃沉着脸点了点头,“去看看。” 她放了茶盅,遣开了身边的人,只带着信得过的嬷嬷,两个人往叠翠宫去,走了半道,正好见到了常山王夫妻两人,不得不打招呼。 说了几句话,常山王王妃说要和太子妃一起去叠翠宫,她笑着道:“我还是小时候进过叠翠宫,那时候我姑母玉嫔还在。” 太子妃想拒绝,但常山王夫妻已经推开了叠翠宫的门,夫妻两人进去了。 两人东看看西看看,常山王王妃去推清安殿的门,“我姑母就住在这里,不知道里面现在怎么样了。” 她发现门是锁着的,又喊了小内侍来开门。 太子妃心中怀疑,想阻止又心存了侥幸,觉得她听到的事不是真的。 太子素来对女色不热衷,太子府也就一个侍妾而已,更何况,对象还是宁宴。宁宴那样的女子,如同男子一般行走官场,不像是凭女色攀附权贵的性子。 门打开,常山王妃推开了门,夫妻两个人俱是一愣,因为房里确实有人,但却不是太子和宁宴,而是魏国公府的世子妃周丹。 周丹晕在软榻上,身边没有别人。 常山王夫妻极其惊讶。 “太子妃。”就在这时,有个内侍小跑着过来回事,“皇后娘娘有事找您。” 太子妃一看事情和她无关,她打了招呼就急匆匆走了。 常山王夫妻也不想太子妃留在这里,就没再管。 就在这时,本来开着的门,啪嗒一声被关上了,随即迅速上了锁。 常山王脸色大变。 这边,杨昱好见自己嫂子许久没有回来,便有些不放心,带着人往叠翠宫方向去,等快走到那边,忽然看到那边冒起了浓烟,居然起火了。 她惊得不得了,提着裙子往那边跑。 等到了叠翠宫,正有内侍提着水桶赶去救火,她推开人去找周丹。 门是锁着,门内有人,常山王在里面大吼。 火也是从里面烧起来。 火烧得很快,立刻惊动了寿宴那边的人,圣上勃然大怒,“叠翠宫久不住人,怎么会走水?” 皇后脸色也是极其难看,今天是她的寿宴,却出了这种事,这根本就是触她的霉头。 清安殿的门被打开,常山王最先跑出来,他一身金贵的华服,此刻被烧得似乞丐服似的,衣摆上还冒着火星子,他慌手慌脚地将衣服脱了丢掉。 常山王王妃和周丹一前一后,从火场里趴出来。 两个人头发烧了一半,裙子因为着火急着脱了,这会儿穿着单薄的中衣,通身烟熏火燎黑漆漆的,狼狈已不足以形容三个人。 一院子的人看着三个人,表情都很古怪。 常山王又怒又羞,踹开了自己的侍卫,头也不回地要出去。 “王爷,圣上传您过去。”门外,内侍含笑道,“请。” 常山王咬着后槽牙,视线一转与站在墙角的宁宴对上,她一脸的闲适,手里捧着一把瓜子,正笑盈盈磕着。 “王爷好狼狈啊。”宁宴皱了皱眉,还一副困惑的样子,“好好的,怎么会失火了呢?” 常山王指着她,快步过去一字一句道:“惹本王,你活腻了。” “你手段不行,又卑劣又脏。”宁宴啐了嘴里的瓜子壳,“两个时辰以前,我都是高看你了,现在,啧啧!” “你等着。”常山王盛怒而去。 宁宴冷笑一声,走到叠翠宫门口,杨昱好正抱着周丹在哭。 曾经京城的第一美人,此刻头发乱糟糟如同枯草,脸上熏得又黑又红,不要说美,便是街头的叫花子也比她好看。 “可惜了,不知道毁容没有。”宁宴啧了一声,裴延出现在她身后,冷笑着道,“就该多倒点油。” 他关的门,他倒的油,也是他将火把从屋顶丢进去的。 依他的意思,直接堵住门,将三个人烧死。 但太子不肯,拦住了他。 他现在想起来依旧很不爽,低声咕哝道:“太子行事,还是保守了。” “这是宫里,太子考虑多点也是对的,更何况那是常山王,他手里几十万兵权呢。”宁宴白了他一眼,裴延不置可否,“又怎么样,该死就得死。” 宁宴哭笑不得。 但私心里,她也赞同裴延的想法,但太子终归是太子,他们当着太子的面做的太狠,会给太子留下过于狠辣的印象,将来合作,太子也会对他们有忌惮。 两人正聊着,杨昱好扶着周丹出来,几个人在门口碰上。 杨昱好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她恶狠狠地问裴延,“火是你放的?” 裴延不屑地看她一眼,“是又怎么样?” “裴之瑾,你太过分了!”杨昱好怒吼道。 “笑话,她不作死我会放火?”裴延冷冷地扫了三个女人一眼,“再有下次,你们就是黄泉作伴。” 他说完,拉着宁宴就走。 杨昱好又喊了他一声,裴延头都没有回,宁宴问他,“闹成这样,你这婚事还是早点退了。” “你想我退婚?”裴延忽然问她,眼睛微微亮。 宁宴看着他,莫名心头跳了一下,随即白了他一眼,“裴大人,目前的情况是,不是我想不想你退婚,而是这婚你不退也得退了。” 未婚夫妻闹成这样,以后成亲了,还怕对方枕头底下藏刀。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裴延哼了一声,走在前面。 宁宴撇了撇嘴。 叠翠宫起火的事,圣上问常山王,他为什么在里面,又为什么起火。 常山王说是她的王妃和魏国公世子妃结伴,想要去清安殿看看。 圣上问他为什么起火,他说是里面光线不好,常山王妃点灯,却不小心烧到了帐子。 总之,裴延亲自往里面倒桐油,直接丢火把下来的事,他一个字没敢提。 “你们也太鲁莽了。”圣上很不悦,隐怒道,“这是皇宫,不是你家!” 常山王忙跪在地上请罪。 “父皇。”太子从门外进来,一身清爽,哪有半点事,他看到常山王很惊讶,“怎的弄成这样?” 常山王绷着嘴角,虚虚地应了几句,告辞走了。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眯了眯。 杨昱好陪着周丹回家,太医喂了药周丹才醒来,待看到自己的秀发被火烧秃了,她哭了好一会儿。 “到底怎么回事?您怎么在那个房间?” “是宁宴,她在叠翠宫门口等着,见到我就将我们主仆打晕了。”周丹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这个女人太粗俗了。” 她们和她用计,她倒好,直接用强的。 蹲在门口,看见她就动手。 等她醒过来,常山王夫妻便已进来了。裴延更过分,居然放火。 简直是秀才遇到兵,土匪一样。 现在他们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告状都不敢。 “王爷怎么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吗?”杨昱好问她。 “常山王素来睚眦必报,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周丹道,“我们静观其变,暂不要再动手了。” 杨昱好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再动手也不能用这些手段了,和土匪对上,文的不行。 第204章 退婚 宁宴拿了旧案回去,刚到门外,就碰到了马天成几个人。 “宁捕头这一案,相当精彩啊。” 马天成夸赞道。 宁宴抱拳回礼,“案子不难,之所以精彩是因为凶手太精彩了。” 案子不难,可曲立被害的案子,却放在大理寺七年未侦破。 以马天和秦料两人的能力,只要愿意肯定能查破。 可案子却足放了七年,只能说明,他们不是查不明白,而是不敢查不想查。 这也是他前面为什么有意将案子拿来给她查的原因所在。 马天成表情噎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笑呵呵地道:“是啊,还真是没有想到,窦世子如此惨无人道。” 宁宴笑而不语,应付几句就走了。 马天成回头看着宁宴的背影,挑了挑眉。一侧,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上前来,在马天成耳边说了几句,马天成错愕地看着小厮,而后应了声,不声不响地跟着小厮出了大理寺,去了对面的茶楼。 宁宴翻看着旧案,刚打了个哈欠,沈思行和余道林结伴进来。 “知道大人干什么去了不?”余道林神秘地道。 宁宴摇头,“这大早上,他应该在上朝啊,能干什么?” “退婚!”余道林笑得一脸猥琐,“退朝后,他就去宫里退婚了,就是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同意。” 宁宴心头一跳,没想到裴延还真的是去退婚了。 但她觉得,圣上不会同意,毕竟金口玉言,杨家没有大错的前提下,婚事应该退不了。 果然,魏国公听说裴延去退婚,立刻闹去了梁国公府。 裴延还没回家,梁国公府就已经闹翻了天。 “圣上怎么说?”中午裴延回来,宁宴一脸好奇地问他,“同意吗?” 裴延斜睨了她一眼,“你脸上写着幸灾乐祸的四个字。” “你看错了,我只是关心你而已。”她坐裴延对面,给他倒茶,裴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圣上说,让两家协商,如果都愿意退婚,他就没有意见。” 宁宴撇嘴,“那杨家不可能同意的。” 看杨昱好看裴延的眼神,她是喜欢裴延的,更何况,世家勋贵,将这些名声看得比较重,退婚的事不可能轻易同意。 “呵,那可由不得他们。” 裴延喝了口茶,梁国公府的管事出现在门口,一脸尴尬地给裴延行礼,“大爷,老爷请您回去一趟。” “杨志在府里?”裴延问道。 杨志是魏国公,杨昱好的父亲。 管事点头。 “我去去就来。”裴延放下茶盅,大步出了门。 宁宴几个人互相对视,余道林嘿嘿笑道:“我押三两银子,裴大人这婚事暂时退不了。” 金树举手道:“我觉得可以,只要是裴大人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我押五两银子。” “你呢?怎么说?”金树问沈思行,沈思行扫了一眼宁宴,心不在焉地道,“不知道。总归是,今天退不成,过些日子也会退掉的。” 这个婚,裴延是不可能成的。 大家又都看着宁宴,宁宴拍了五两在桌上,笑着道:“我押退不了。” 这边,裴延径直回了梁国公府,梁国公和魏国公都阴沉着脸,坐在上位,两个人也都不说话,冷冷地盯着裴延。 “孽子,还不和你杨伯伯道歉。结亲是两家的事,岂能让你胡闹!” 魏国公摆着架子,崩着脸。 “之瑾啊,”梁国公夫人劝他,“有什么事好好说,退婚肯定不合适。两家都已在准备成亲的事了,你现在喊退,这……这让两家人怎么面对世人啊。” 裴延坐下来,婆子上了茶,他没喝,冷冷地道:“几位认为我回来,是听你们训斥的?” 三个人一愣。 “我是婚事,我做主,几位谁能帮我做这个决定?” “你、你怎么说话的!”梁国公蹭一下站起来,指着裴延,“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决定?更何况,你的婚事还是圣旨赐婚,君臣,父子,你都占了,你要这么一意孤行,就是忤逆。” 裴延扯了扯嘴角,看向梁国公,“从我十二岁后,你可曾听过我喊你一声父亲?” 他的反问,让梁国公愣住,脸瞬时气红了。 他砰的一声,将手边的茶盅摔在地上,“逆子!” 他其实知道裴延早就不当他是父亲了,过往裴延对他也没有敬重过,不过做什么事也都不和他商量。 但今天魏国公在这里,他要面子,所以必须治一治裴延。 “国公爷,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梁国公夫人赶忙上前扶着他,劝着他几句,又来说裴延,“之瑾,快和你父亲道歉。” 裴延毫无反应。 魏国公一直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闹腾,此刻见梁国公落了下风,便出声道:“这门婚事,你可仔细考虑过?满京城,再没有比我们和你们更般配了。” “这一年,我们两家利益互通,买卖上也多有交集,你可知道,你这样一闹,两家都会有很大损失。” “他知道个屁,他从小就一意孤行,不听劝。”梁国公骂道。 裴延正要说话,裴然正好从外面进来,他忽然就没了再和他们掰扯的兴致。 他起身走了几步,丢给梁国公一封文书,“看完了,自己去找圣上说退婚的事。其他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扫了一眼梁国公,拂袖出门。 梁国公在后面骂,让他出了这个门永远不要回来。 家中老奴追着裴延出来,给他递了伞,哽咽地道:“大爷,过些日子是夫人忌日,老奴将供品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提前去那边等您。” 裴延点了点头,出门走了。 梁国公拿起裴延丢下来的文书,他本因生气而通红的脸,在打开文书以后,瞬间褪去了血色。 文书的内容非常简单。 只列举了三个时间,地点以及钱的数目。 但魏国公却吓得满头大汗,无论梁国公怎么喊,他都没了反应,跌跌撞撞离开了梁国公府。 “国公爷,这婚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之瑾退了啊。”梁国公夫人道。 她有她的打算。她现在和魏国公夫人一起,暗地里放利钱,如果两家闹掰了,她的钱很可能拿不回来。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下午梁国公就求见了圣上,说他要退婚。 圣上都惊讶了,笑着道:“你是不是被裴之瑾威胁了?” 梁国公摆着手,“没有,绝对没有。只是臣觉得,成亲也是讲究的缘分的,两个孩子都想退婚,这是没有缘分,强求了也是害了他们。” 圣上夸梁国公开明。 宁宴将输掉的五两银子丢在桌上,冲着裴延抱拳道:“裴大人厉害,说退婚就退婚。” 裴延余光扫了她一眼,“是比你厉害,至少我干脆利落。” 宁宴讪讪然摸了摸鼻子,她可是早就和宋长明说过退婚的事,只是人家一直不回应,后来大家又做了朋友,她总不能抓着这件事一直说。 多没意思。 隔了两日,裴延去祭拜他母亲,却在路上遇到了杨昱好。 杨昱好也没有质问,只静静坐在马车上看着他,等裴延从她身边过去,她才开口问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退婚?我哪里配不上你?” 裴延头都没回,“不喜欢就是配不上,何必纠缠,自讨没趣。” 杨昱好气得发抖。 第205章 荣庆王 宁宴因为裴延退婚成功的事,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面,裴延逼着她和宋长明退婚。 还质问她,为什么他退婚了,她却不退。 宁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从梦中醒来又觉得荒唐,倒了杯茶,靠在窗口乘凉看月亮发呆。 旺财趴在她窗户底下看着她,宁宴扑哧笑了,“怎么就你自己,翠花呢?” “汪汪。”旺财往狗窝的方向看,宁宴点头,“好好过日子,可别在外面花心乱来啊。” 旺财跳到窗台上来蹭着她的脸。 一夜没睡,第二天宁宴困顿得很,刚准备补觉,外面有个捕快来喊她,“宁捕头,出了个案子,圣上点名让您去查。” “圣上点名?”宁宴不解,“什么案子?” 捕快回道:“皇庙里,荣庆大师薨逝了。” 荣庆大师?宁宴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她让余道林看看裴延在不在,她自己则往外走,“让我直接去案发现场吗?” 捕快点头应是。 宁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裴延从后衙过来,问道:“什么案子,怎么圣上点名?” “荣庆大师。”宁宴低声道,裴延挑眉,示意她边走边说。 荣庆大师出家二十四年,他原是荣庆王,后来在皇庙出家,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荣庆王?是圣上的兄长吗?”但嫡系的皇子,封号一般都是单字,荣庆王是两字王,似乎又不对。 裴延解释道:“先帝先后有两任皇后,荣庆王是第一任孝贤皇后所出。” “荣亲王先是被封为太子,后来犯错撤了太子之位,又过了几年先帝降他为两字王。先帝去世后,荣庆王剃度出家,一直待在皇庙。” 裴延说着一顿,“湖广的老宁王,你可记得?” 宁宴点头,她听姨母说过,她的父亲当年是马屿县的县令,由于老宁王造反,导致他们家破人亡,姐妹离散。 “嗯,荣亲王,圣上以及老宁王是兄弟。” 宁宴理顺了其中的关系。 “荣庆王没有妻儿吗?” “以前有,后来都死了。他妻儿死了以后,他才出家的。” 还挺惨的,但这种事发生在皇家,就不算稀奇了。 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太常见了。 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不顾。 就是不知道,荣庆王为什么会突然死了,圣上还让她去查。 这个案子,十之八九不简单。 皇庙在皇宫的西面,接连着西苑,皇庙一分二位,一半是庙一半是庵。两边并不相通,分别建在两个山头,中间隔着一条河。 皇庙中出家的都是皇子,庵中待着的自然是后宫的妃子们。 庙很大,建得大气恢弘庄严肃穆,裴延几个人上了山,就看到山上站了很多侍卫,已经将整座山都围住了。 “裴大人,宁捕头。” 有内侍迎过来,领着两个人去案发现场。 “今天早上发现的,人在房里,一会儿二位看到……”内侍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总之做个心理准备。” 宁宴扬眉,猜测死者的死状可能很惨烈。 第206章 凶残的手法 皇庙的禅房和法华寺略有不同。 这里的装饰等各方面都要更奢华一些,后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修剪打理得很漂亮。 宁宴和裴延随着内侍进了禅房,随即两个人都是一愣。 还真的被内侍说中了,要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因为尸体的状态异常古怪。 死者靠在浴桶里,桶里有水,但水已经被血染红了。 这些血皆是来自于死者的头顶。 宁宴停在浴桶前,看着死者头顶的伤,她确实很惊奇,因为死者的头皮被人剥掉了。 从后脖子割了一刀,往上削,一直到额头的位置停下来,整个头皮被剥得干干净净。 手法极其诡异残忍。 “有其他致命伤吗?”宁宴看到了胡长法,胡长法点了点头,“您过来这里看。” 死者面朝左侧,他也是侧脸对着门口的,这会儿宁宴和裴延绕到尸体的身后,顺着胡长法的手指方向,宁宴眉头也忍不住皱起。 死者的后背,有一根很长且细的针,从身后插入死者的身体内。 “对穿了吗?”宁宴绕过来看死者前胸,胡长法点了点头,“没露针头,但料想应该是的。”biqμgètν 宁宴眯了眯眼睛,“能从后面,一针扎对穿,看来凶手对人体构造很了解。” 是针不是刀,后背又都是骨头,在她看来,这个操作很有技巧,让她做,她大概也做不到。 “将尸体抬出来。”宁宴和大家道。 几个人合力,将死者从水里抬起来,宁宴将浴桶移开了一点,发现地上有一圈水珠,她用指尖搓了搓水珠,有些奇怪。 “怎么了?”裴延站在尸体前,正打算去碰死者的手指,见宁宴皱眉头,他问了一句。 “有水珠。”她看了一眼裴延,又回头问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和尚,“他什么时候沐浴的,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小和尚恭敬地回道:“大师每天早上都会打拳,他打拳的时候,小僧就会帮他准备好热水,每次的时间都固定在辰时四刻左右。” 宁宴若有所思。 小和尚又道:“大师辰时四刻进到房内沐浴,按照平时他的习惯,辰时六刻左右,他就该洗好了,但今日小僧多等了一刻钟,大师还没有出来,于是小僧就推门进来了。” “也就是说,发现尸体的时间,是辰时七刻?”宁宴问道。 小和尚点头。 “当时他就是这样的状态?”宁宴问他。 小和尚点了点头,“小僧立刻去喊住持,住持就去了宫中,约莫巳时正宫中的人就来了。” “大师沐浴的这个过程,你一直守在门口?” 小和尚摇了摇头,“每天趁着大师沐浴的两刻钟,小僧会先去用早膳,用完了后会将大师的早膳带来。大师用早膳的时候,小僧会和师弟一起收拾房间,大师就会去前殿打坐诵经。” “你师弟也没有守着?”宁宴视线一扫,落在门外,另外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和尚应了她,“小僧当时在厨房帮忙,不在这里。” “师兄端早膳来的时候,小僧是跟着师兄一起来的,但大师没有出来,我们喊了两声他没有应,于是师兄在门口等,小僧则又回了厨房。” 也就是说,这两刻钟,荣庆大师是一个人待在房里的。 “你们送洗澡水进来的时候,房里有什么异样吗?” 两个小和尚互相看着对方,一起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师兄指着房里摆放花瓶道:“花瓶被人动过算吗?” 宁宴去看花瓶,并没有看出什么,小和尚给她解释,“平时房间都是小僧洒扫,这个花瓶都是放在这里的,瓶身的花正好对着桌子上的这条线。” “但今天花瓶被人挪动过。” 宁宴将花瓶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里外并没有特别之处。 小和尚说他以为是荣庆大师动了,所以没有在意。 除此以外,房里的东西都没有变化,也没有其他人进来的痕迹。 宁宴点头,走到水桶里,手指碰了碰水,水已经凉透了。 她没有再问,而是停在尸体前面,胡长法还在研究死因,他有些不确定,“宁捕头,您觉得呢?” “身上没有别的伤了,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死因只能暂时是这个了。” 她仔细看着死者被剥离的头皮,透着血色,十分可怖。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吗?”宁宴问裴延。 裴延皱了皱眉,“一株粉色的山茶。” “山茶?”她很惊讶,指着院中,“是院中的山茶吗?” 裴延走出去查看,指着最前面的一株,“就是这株,三朵花,高低不同。” “也不必在意,我看到的也不一定对。”裴延并不信他自己的异能了,毕竟出过错,宁宴却在花前蹲了许久,忽然又起身回到房内,查看荣庆大师脱下来的衣服。 衣服没有问题,她则开了衣柜,回头问道:“大师平时一共有几件佛袍?” “六件夏装,柜子里应该有四件,”小和尚给宁宴数了,又将今天放在柜面给他换穿的给宁宴看,“这里有一件干净的,一件脏的,共六件。” 衣服都很完整,没有破损。 沈思行进门来,和宁宴道:“问了庙中其他人,他们早上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上山。” “庙中平时不许外人进来,一般人进不来。” 这个案子,也太干净了点。 “没有其他门吗?”宁宴问他,沈思行点头,“有,直通西苑。” 通过西苑就能去皇宫了。 “有人把守吗?” “没有人把守,但门是外面落锁的,我刚才去看过,门应该还是锁上的。” 锁是在西苑那边的,庙里的人是打不开那道门的,但西苑里持有钥匙的人是可以进入庙内的。 “那边有人把守。”宫中的内卫听宁宴在说西苑的门,便接着话回她,“我们来的时候,就是从那道门过来的。我也问过,今天早上没有人通过那道门。” 除非是有人翻墙过来,但皇宫内卫很多,如果有人翻墙,不可能不被发现。 “裴大人,”庙中住持喊了一声裴延,“老衲有事回禀。” 裴延随着他走了几步。 住持低声道:“剥头皮的事,以前……”他左右看看,低声道,“以前宫中发生过。” 第207章 有关联? 裴延没有听说过。 “如何说?”他道。 住持又带着裴延走了几步,声音压得更低,“此事老衲没有亲眼所见,但确确实实听过。大概三十五年前,后宫有一位妃子,死后被人剥了头皮。” 三十五年前,那就是先帝的妃子了,当今天圣上登基到今年是二十三年。 “您还知道多少,详细说说。” 住持毕竟不在宫里当差,他知道的都是别人说给他听的。 他记得当时那个妃子叫珍婕妤,生得特别貌美,当时先帝很宠她,进宫三年几乎是独宠。 珍婕妤死的时候才十九岁,正是大好年华,听说她死后先帝大病了一场,龙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变差的。 当时朝中许多人说她是妖妃,加上她的死法很诡异,于是有一段时间人们都在说,她是妖怪杀的。 “知道了,此事我去查。” 住持应是,又朝门内看了一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裴延往房内去,十文从外面进来,跟着他回道:“西苑的围墙那边,有个新踏的脚印。” “还在墙头找到了这个。”他递给裴延一根很细的驼红的丝线,像是衣料上的丝线。 通过这个大概可以猜测到动线,很可能是有人翻墙过来时,衣料被尖锐的围墙勾到了,留下了这个。 裴延不动声色,将丝线收起来。 宁宴和胡长法验尸结束了,她擦着手看向他,“死亡时间大概是两个时辰内。” “那时间对得上。” 但宁宴总觉得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先将尸体存在这里,我们周围看看?”裴延问她。 宁宴点头,案发现场没什么值得看的了,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来。 “凶手应该很了解荣庆大师的作息。”一般人又怎么会知道,死者是这个时间在沐浴,而且身边正好没有人。 宁宴和裴延到西苑的门那边,墙上有一些苔藓,上面能清晰地看到一枚新的脚印。 留下来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人是从宫内过来的?”宁宴说完,裴延敲了敲门,随即有人在门外开了锁,两人进去。 “早上你一直在这里?”裴延问守门的内侍,内侍点头,“一直没有离开过。” 裴延脸色一沉,指着墙上的脚印训了他几句,内侍吓得跪下来,小声道:“奴婢中途去了一趟茅房,就、就一刻钟的时间,平时这里没有人来,奴婢心想没事,谁知道……” “奴婢平时从没有懈怠过。” 裴延问他可看到翻墙过去的人,内侍摇头,“若是有,肯定不会隐瞒的。” 问了一会儿,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两个人便又沿着周围走了一圈,重新回到皇庙。 待了一会儿,圣上传裴延和宁宴去御书房问话。 圣上的意思,荣庆大师身份特别,让他们务必谨慎对待,“他在皇庙一直守着规矩,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过,按道理说,应该没有仇家才对。” 若是有仇,也早该报了,怎么会在出家二十多年后才报仇。 “而且杀人手法如此凶残,不像是平常的寻仇。” 裴延没有问珍婕妤的事,和圣上讨论了几句就离开了。 “圣上的气色,好像不如先前好了。”宁宴低声道,“上次良妃将他气得晕倒,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皇后寿宴那天看着还不错,但今天看,圣上的脸色灰扑扑的。 两个人聊着天出了皇宫,宁宴回了大理寺,裴延则找人查珍婕妤的死。 第二天早上,帮他查的人回了他的话。 “当时确实是被剥了头皮,头皮一直没有找到,死法则是被一根铁签,扎了心口。” “听说发现她的宫女当时就吓疯了,没过几日就也吊死了。” 裴延问对方,这件事和当时的荣庆王可有干系。 “这事儿没听说,恐怕也不好查。” 对方又道:“不过珍婕妤确实美艳,有幸见过她容颜的人,都是念念不忘。” 对方说着递了个卷宗给裴延,“宫里找到的,你看看,里面还有画像。” 裴延打开画像,画中的女子确实十分漂亮。 卷宗里还写了珍婕妤的出身。她来自江南,父母是个开杂货铺的小商贩,后被本地的知府看到,又恰逢先帝选秀,就将她送入宫中了。 她进宫后的第二个月是选秀,先帝第一个就留的她。 其后三年,先帝一直独宠她一人。 “没诞下皇子吗?”裴延觉得奇怪,独宠三年居然没有龙嗣。 当时的荣庆王已经十八岁,圣上已十四五岁了,按理,就算她诞下皇子也不足为患,后宫的妃子,应不会再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阻碍她生子。 “那不知道,反正当时没有听说,更没有记录,应该是没有。” 裴延喊宁宴来,将珍婕妤的事告诉她,宁宴听着很惊讶,“当时后宫有没有死亡记录?” “没有。这种事有碍皇室名声,一般不会大肆查证。” 所以就没有记录。 “难道真的有关联?如果有,那宫中老的内侍嬷嬷应该知道,可以问一问。”宁宴觉得蹊跷,“不过,如果真的有关联,为什么是现在,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她在房里来回踱步,忽然想到什么,“有没有可能,是某个相关的事,凶手现在才知道?” 又或者,凶手当时年纪很小,现在有能力了,就找机会报仇。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裴延靠在椅子上,视线落在珍婕妤的画像上,“你有没有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宁宴站在他后面端看,没看出什么来。 裴延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觉得这张画像有熟悉感。 “去宫里看看?”宁宴问他,“直接将这件事告诉圣上,他当时十几岁了,应该记得不少东西。” 两个人直接去了皇宫,圣上正在午朝,他们就又往西苑的方向去,一路上,裴延都在告诉宁宴,哪个方向有内卫蹲守。 “很密集啊。”宁宴发现不了,但听裴延的描述,几乎十多步就有一人。 皇宫守卫这么森严,那么那位翻墙的人,内卫不该看不到才对。 “你说,他们会不会看到了,而刻意隐瞒不告诉我们?” 裴延停下来看着她,扬眉低声道:“如果是这样,那我有办法让他们开口。” 第208章 太子是嫌疑人 裴延让内卫开口的方法很简单。 他直接找的圣上,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 圣上大怒,下令将所有内卫都喊来,他亲自审问。biqμgètν 看着站了一排的人,宁宴低声问裴延,“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不然呢?”裴延瞥了她一眼,“我去审,他们也得搭理我啊。” 他又不是内卫统领。 宁宴无言以对,毕竟他说得很有道理,只好冲着他抱拳拱手,表示了自己的佩服。 裴延挑了挑眉。 “说!”圣上拍了桌子,呵斥道,“今日若说不出来,所有人……” 他手一划,怒道:“都砍了,一个不留。” 场面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垂着头,没有人开口,宁宴都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服毒自尽了。 “好,好的很。你们不顶用,朕也不养你们了。”他喝道,“徐挺,将这些人都拖出去砍了。” 徐挺是内卫统领,一直很得圣上信任,他吓得立刻跪下替属下求情,期间还给裴延投来求救的眼神。 裴延当没看见。 “你有没有觉得,这根丝线的颜色,很眼熟?”宁宴将墙头勾下来的丝线拿出来,放在光线下打量,“看材质应该很好。” 她顿了顿,“我去找青阳公主。” 青阳公主身边那位对布料和刺绣十分熟悉的嬷嬷或许能帮上忙。 “找嬷嬷吗?”青阳公主笑了起来,“师父,我是不是很有用?” 宁宴点头,“对对,你很有用,极其有用。” 青阳公主高高兴兴去让人将那位嬷嬷找来,嬷嬷端详了一刻,凝眉道:“这根丝线像是三月江南送来的新料子,劈了十六股,不是凡品。” “我知道,”青阳公主想起来了,“一共送了三十匹,里面就有一个驼色的,我和我母妃也分了两匹。” 她让人拿出来她的料子,嬷嬷一比对,更加确认了。 “就是同一批料子用的丝。” 主仆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宁宴却是越听越冷,她让青阳公主去内务府看看,每匹料子都给了谁。 料子珍贵量又少,那能分到的人,十之八九就是宫里的人了。 莫非是哪个妃子,或者皇子? 看这颜色,倒像是男装的颜色。 “我让人去誊抄一份回来,很快。” 青阳公主遣送了女官去内务府,女官很快就回来了,给了宁宴一份名单。 宁宴拿到名单,和青阳公主一起看完,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不会?”青阳公主结结巴巴地道,“太子没理由杀荣庆王?” 宁宴想到了珍婕妤。 “要不要问问太子?”青阳公主小心翼翼问宁宴,宁宴颔首,问肯定要问,现在线索很干净,她不可能放下这唯一的进展。 就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承认。 她正想着,门外进来个小内侍,给她回道:“宁捕头,裴大人请您过去。” “好。”宁宴交代青阳公主不要声张,便和小内侍一起去了御书房,圣上已经不在外面了,但内卫依旧跪了一排。 裴延冲着她招了招手,“说了。” 宁宴挑眉,“看到谁了?” “辰时四刻的时候,他们看到太子从西苑翻墙过去了。而且,他们还说太子不止翻过一次,以前也翻过。” 没出事,内卫们就当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出事了,他们也害怕,所以问起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敢说。 “太子来了?”宁宴指了指书房里。 裴延点头。 她话刚落,蔡大官传宁宴和裴延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太子正跪在地上,面色很不好看。 “他不承认。”圣上示意裴延和宁宴问。 宁宴咳嗽了一声,问道:“殿下,您今儿早上可曾去过皇庙?” “没有。”太子起身道,“往常孤是去过两回,但今天早上决计没有去过。” 宁宴颔首,“那您可有时间证人,证明在辰时四刻前后您的行踪?” 太子皱眉,摇了摇头,“散朝后,孤准备回家,但又想起来与一位朋友之约,于是就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太子府侧门的胡同里。” “孤让车夫先回去,一个人在车里待了两刻钟。” 宁宴挑眉,“那殿下的朋友来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 “什么朋友?”圣上忽然发问,太子一怔,垂着头回道,“一个普通朋友,平时和儿臣来往不多。” 圣上冷笑着看着他,“所以这是不打算告诉朕了?” 太子没说话。 “你们审,朕不管了。他如果是杀人犯,朕亲自砍他的头。”圣上看着太子烦躁得很,让他们三个人都出去,“锯嘴葫芦,滚!” 太子行了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裴延和宁宴也随后出了御书房。 再问太子,他依旧是刚才那番话,但宁宴没有纠结他和谁见面,只要知道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就行了。 “殿下前两次去皇庙也是翻墙吗?又为什么去呢?” 三个人站在抚廊下,今天温度很高,晒得那一排内卫满脸冒油,更有人摇摇欲坠,一副撑不住的样子。 太子顿了顿,和他们解释为什么去皇庙。 “孤去皇庙,确实是找荣庆大师,我们曾一起下过棋,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但聊得不算深,他就像是孤一个普通朋友。” 太子说完,裴延紧蹙了眉头,“你和荣庆大师交朋友?” 二十三年前,荣庆往可是和当今圣上是死对手,不死不休的那种关系。 所以太子和荣庆王交朋友让他意外。 “大势已定,他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僧人而已。”太子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波澜,他看着裴延,“孤没有杀他的动机。” 裴延没说话,有没有动机不是靠说的,而是靠证据和线索。 问不出什么,裴延让太子走了,他和宁宴不急不慢地往外走,青阳公主喊他们去坤宁宫。 皇后娘娘让人关了殿门,详细问了案子以及太子的事。 听完以后她端着茶盅,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将近一刻钟后,她才放了茶盅,说了一句辛苦,让青阳公主送他们出宫。 “嬷嬷说,剥头皮的事,她也听说过。当年先帝还在位,嬷嬷那时候才进宫几个月,就听说一位妃嫔被人杀了。” “就是剥头皮。” 青阳公主说得很神秘,“嬷嬷还说,那个妃嫔之所以被杀,应该和荣庆王有关。” 宁宴一愣,“怎么有关?荣庆王是凶手?” “不是。”青阳公主贴在宁宴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宁宴惊掉了下巴,“不会?” 青阳公主冲着她挤了挤眉眼,“八九不离十。” 第209章 谣言帮他们判案了 “你们刚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胡同里嚼舌根的老妇人。” 裴延打趣宁宴。 宁宴踩了他一脚,“那看来你不想当嚼舌根的老妇人,那刚才青阳公主说的话也不用告诉你了。” “说说说,”裴延将耳朵凑过来,“我们都是老妇人。” 宁宴将他头推开,还忍不住戳了一下,“不说了,你就懊悔去。” 裴延揉着头瞪她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宁宴还是说了青阳公主刚才告诉她的事,裴延听着忽然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为什么荣庆王当时会被撤了太子之位。” 而且还圈禁过两年。 “难道因为珍婕妤?”宁宴也咋舌。 裴延点了点头,“先帝用的不是这个理由,而是说荣庆王失德,不孝,顶撞先帝。” “反正当时撤太子撤得很突然。” “是珍婕妤死后的事情吗?” 裴延也不是很确定,他说要回去查一查。 两人回了大理寺找了一些卷宗,确认了荣庆王撤太子是在珍婕妤死后七个月,倒是不能确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但裴延觉得有关联。 “那太子的动机是什么呢?” 宁宴想不通,太子当时才出生,不管什么事都和他没有关系。 下午宁宴几个人又去了皇庙。 宁宴没想通的问题,第二天谣言给了她答案。 不知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反正很多人知道了,荣庆王被害,太子是嫌疑人。 于是有关荣庆王、太子以及珍婕妤的关系的谣言,不胫而走。 “太子是珍婕妤的儿子?”宁宴一口茶喷出来,咳嗽了好半天才平复,裴延又接着在她耳边补了一句,“还有更劲爆的。太子是珍婕妤和荣庆王的儿子。” 宁宴绷不住了,茶盅都差点摔了。 “太荒谬了!” 其他人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沈思行问道:“所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杀荣庆王为珍婕妤报仇?” 裴延摆了摆手,“不知道。” 他也觉得荒谬。 宁宴琢磨了一下,“那皇后娘娘当年的孩子呢?她是孩子没了,拿珍婕妤的儿子作假,还是有人调换了两个婴儿?” 而且后宫没有珍婕妤生孩子的记录。一个妃子从怀孕到生子,不可能瞒得住的。 除非,是有人故意将珍婕妤的生子的记录销毁了。 谁会销毁呢? 目的是什么? 宁宴觉得这不合常理。 他们不信,但信的人很多,谣言很快传遍了京城内外,而且愈演愈烈,甚至连珍婕妤和荣庆王的故事,以及调换孩子的始末都有了。 大概就是珍婕妤年轻貌美,和当时正值芳华的荣庆王一见倾心,二人不顾人伦相爱,甚至珍婕妤还怀孕了。 先帝以为珍婕妤怀的孩子是他宝刀未老的功绩,对她更加宠爱,但实际上,珍婕妤的孩子是荣庆王的。 珍婕妤生产那天,当时的秦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也正生产。 不知怎么,先帝知道了珍婕妤和荣庆王的事,当场就要杀了珍婕妤。 荣庆王急乱中,让人将两个孩子掉包了,于是,当时秦王妃的儿子被先帝杀了,而荣庆王和珍婕妤的儿子,却平安长大,甚至在几十年后成为了当今太子。 至于太子杀荣庆王的动机,则是因为他想隐瞒身世。 现在瑞王势头正盛,如果太子的身世爆出来,那他的太子之位一定保不住。 只有杀了荣庆王,守住这个秘密,才能永保太子之位。 “我怎么听得这么玄乎呢?”宁宴站在皇庙中,打量着来来去去忙碌的小和尚,裴延也赞同地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很明显得益的人是瑞王。” 毁了太子,那么他就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了。 “但现在有证据,那天早上只有太子一个人来过皇庙。”沈思行提醒他们。 就算太子不承认也没有用,墙头上有他的衣服丝线,内卫十几双眼睛都看到他了,而且他还没有时间证人。 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个嫌疑,他是洗不清了。 宁宴推开荣庆大师房间的房门,站在门口看着,又回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株山茶,没有出声。 宫中,圣上又气晕了,十几个太医又是用针又是用药,才将圣上弄醒。 皇后也病倒了,说她的孩子不可能被掉包,当时伺候她的嬷嬷都还在,各个都是信得过的。 太子跪在圣上的床边,圣上睁开眼就问他,“你说你去过皇庙找他,是为什么?” “父皇,儿子真的只是偶尔见到他,聊了几句,第二次也只是下了一盘棋,再没有其他的接触。” 太子整个人憔悴得很,说话也带着无奈的哭腔。 “当年的事,您都不知道,儿臣又怎么会知道。”太子磕头,“求父皇明察,还儿臣一个清白。” 圣上将床头的玉枕砸在太子的肩膀上,让他滚。 隔了一日,朝中就有了废太子的声音。 因为有人找到了珍婕妤的画像,拿出来以后,忽然有人惊呼一声,“这眉眼,和太子好像。” 不说想不起来,就连裴延也是恍然大悟,他端详着珍婕妤的画像,“我说怎么看了这么眼熟,因为眉眼和太子很像。” “大人,”宁宴问他裴延,“你相信太子吗?” 裴延抬了抬眉眼,“相不相信,都要相信。” 他们站队了,所以,就算太子杀了荣庆王,那太子也得是太子。 否则,一旦瑞王上位,等着他们的就是死。 瑞王不会放过他们。 “行。那么我们假设,这一切都是假的呢?”宁宴指了指画像,“这张画像也是假的呢?” 三十五年过去了,一个只在深宫生活了三年的婕妤,谁还记得她清晰的长相? “你的意思是有人放了一副假的画像在宗人府,为的就是今天的谣言?” “不过前提是太子没有杀荣庆王,那么这后面所有的一切都不成立,这幅画像的真相,就有必要核实了。” 裴延起身,在房里踱步来回,忽然停下来,道:“我去宗人府走一趟。” “我要求解剖荣庆王的尸体,请大人准许。”宁宴道。 “准了,你去解剖,有什么后果我担着。”他喊了十文,一起去宗人府。 宁宴则去了皇庙,她现在觉得她当时验尸的时候,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第210章 无逻辑问答 朝中要圣上废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大。 圣上强撑着坐在龙椅上,静静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瑞王身上。 瑞王和常山王对视一眼后,始终没有抬头,更没有掺和这件事。 “荣亲王的死,裴之瑾和宁宴还在查,等结果出来,朕会依照结果定夺。”圣上扶着蔡大官的胳膊,“散朝。” 大殿上议论的声音更大更响,大家说着话一起往外走。 常山王表情很自在,负手走在后面,拐了一道弯,他和瑞王的速度正好一样,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 “我听说宁宴又去黄庙了,稳妥吗?”瑞王问道。 “找行内人做的,天王老子来也查不出什么。”常山王很自信,转身看着裴延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眯了眯,眼底都是杀意。 在他看来,杀现在的裴延和宁宴太简单了。 随便派几个人就成了。 但他不愿意用这些没什么能耐的手段。他要先让裴延和宁宴输得一败涂地,让他们亲手将太子送上不归路。 让他们自相残杀。 等欣赏够他们的狼狈,他再要他们的狗命。 这才过瘾。 “我让人将风声弄得更大点,圣上做事优柔寡断,不逼他一下,他很难下定决心。”常山王道。 瑞王颔首,看见前面来了个人,他笑盈盈打了个招呼,就和常山王分开走了。 犹豫废太子的呼声太高,圣上不得不先将太子禁足在东宫,任何人不得看望他。 不过好在,圣上给的理由不是太子的身世,而是他涉嫌谋害荣庆王。 虽说两个理由都相关,但后者对比前者,后果则要轻很多。 常山王得闲便去祭拜了窦顷胤,坐在他坟头倒掉了两壶酒,又让属下杀了一个年轻女子,埋在了窦顷胤的坟边。 “知道你寂寞,往后我来都会给你带美人和美酒。你在下面也收敛一些,再闯祸可没人给你收尸了。” 常山王说完,自己喝了一杯酒,靠在椅子上,抬头望天,忽然他又想到什么,“宁宴长得不错,下次我带她来,杀了以后埋你边上,让她伺候你。” 他说着,心情极好。 仿佛已经看到了宁宴定了太子的杀人罪,定了太子的出身,而后,她和太子一起成了阶下囚。 想想,就很爽。 “他们办事怎么这么慢,昨天和今天,都在干什么?居然还没出结果。”常山王问属下,属下回道,“昨天宁宴在皇庙待了一个下午,还在验尸,听说还解剖了。” 常山王愣怔了一下。 “今天她刚去皇庙,估计还要查证。” “一具尸体查来查去,能查出什么?”常山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自信自己办事的能力。 应该是查不出什么的。 “算了,我亲自去看看。”他带着人去了皇庙。 宁宴昨天已经解剖过尸体了,此刻正在庙中对所有僧人进行问话。 这一次,她故意将问的问题逻辑全部打乱。 在没有逻辑反复提问的情况下,如果对方有某个时间和环节撒谎,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平时早上荣庆大师什么时辰起床?”她问贴身伺候荣庆大师的小和尚,小和尚回道,“大师都是卯正起床,冬天会晚两刻钟。起床后他会先洗漱,浇花,再诵经上早课,这之后他会去打拳,辰时回房沐浴更衣。” 宁宴点了点头,“大师遇害那天,你的早饭吃的是什么?” 小和尚一愣,顿了一下回道:“好像是馒头和白粥。” “荣庆大师头一天晚上,可曾出去过?” “诵经结束后,他就回房休息了。” “荣庆大师早饭吃的是什么?” “啊?”小和尚回道,“馒头和白粥。” “她没吃早饭,你不是端来早膳,就没有敲开门吗?”宁宴盯着小和尚,小和尚擦了擦脑门的汗,“对,我端来的时候他就没开门,后来我将早膳又端走了。” “端走了?端去了哪里?” “饭堂。” 宁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休息会儿,又去另外一个房间,问小师弟。 小师弟很镇定,看见宁宴进来还给她倒茶了,宁宴含笑道:“荣庆大师早起后会喝茶吗?” “大师早起都会喝一壶茶,但不吃东西,直到辰时四刻沐浴结束才会用早膳。” 宁宴点了点头。 “头天晚上,庙中吃的什么?大师何时歇息的?” “头天晚上庙中吃的素鸡,豆腐以及青菜和冬瓜。”小师弟回道,“大师一般戌时四刻歇息。” 宁宴喝了口茶,忽然问道:“那天早上大师的早饭是谁端过去的,早上吃的什么” “早上吃的素包子和南瓜粥。”小师弟回道,“师兄来拿的早饭。” “大师吃了吗?” 小师弟摇了摇头,“大师不是出事了吗?” “啊,对对。那你们在等大师出来的时候,早饭就一直摆在门口吗?” “先等了一下,然后大师没出来,师兄怕饭菜冷了,就让我端回饭堂了。” 余道林和沈思行对视了一眼,两个小和尚说的不一样。 而且,不但他们不一样,他们今天回的话和前几天的都不一样。 但宁宴没说什么,让两个人在自己的证词笔录上签字画押。 宁宴又问了住持以及其他相关的人一些问题,就打算离开。正到庙门口,她遇到了上山的常山王。 “还没查出来?”常山王朝里面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你们的速度够慢的,不是说你能力不凡,什么案子到你手里,都是化繁为简迅速破获?” 宁宴打量着常山王,猜测着他为什么来皇庙。 “王爷,这事儿不归你管?你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怎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王爷莫不是……心虚了?” 常山王哈哈大笑,十分不屑,“我做事行得端坐得正,随你怎么想。” “知道了。那我就不和王爷多唠了,我还有事,忙得很。”宁宴忽然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常山王,“不过,既然王爷这么关心,我就给王爷说一点。昨天我解剖了荣庆王的尸体,收获很大。” 常山王一愣,随即讥讽道:“那真是恭喜你了。” “同喜同喜。”宁宴深看了一眼常山王,悠悠下了山。 常山王让人跟着宁宴,过了一会儿跟踪宁宴的人回来回禀道:“她去了太子府。” “胆子不小,圣上明确说不许任何人探望,她这就正大光明地去了。” 第211章 常山王的自信 宫中来人的时候,宁宴正在和太子妃喝茶,根本没有见太子。 宫中的内侍也不好说什么,只提醒了一句就走了。 宁宴从椅后将太子的长袍拿出来端详,勾丝的地方很明显,在长袍的前面,很明显有一块褶皱。 “这件衣服一直放在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丝的。” 如果没有那天早上没有翻墙过去,那么衣服上的这个丝线,就是有人故意勾的。 所以太子妃这几天将家里的下人都查了一遍,可惜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这线的位置……”她提起来,喊余道林过来,在他身上比了一下,又忽然问太子妃,“出事那天早上,太子穿的是这件衣服?” 太子妃想了想,摇头道:“他穿的是朝服,这件事是前一天穿的。” 当时是早上,太子穿的是朝服。 他被圣上请到皇宫的时候,穿的也是朝服。 “宁宴,要不你再去问问太子,那天散朝后他到底去见谁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没必要再隐瞒。”太子妃犹豫了一下,凝眉道,“本来我打算去问他的,但一想我问还不如你问,也作罢了。” 太子妃很信任宁宴,尤其是经过上次在宫中,太子中了情毒的事情后,她对宁宴更是深信不疑。 宁宴点头,去问了太子,那天早上去见的。 这次太子果然说了,“是周老大人。不过他是被父皇罢官的,我当时不敢说,是怕惹恼了父皇。” “周老大人为人过于刚直了,但能力却是朝中少见的,这两年我和他一直有书信往来。” 太子还有件事没有说,他去黄庙找荣庆王,其实也是请教一些朝堂的问题。 荣庆王是真的看开了俗世,对太子如同朋友一般,知无不言,也教了他不少东西。 但这些事他不想说了,以后更不可能对任何人提起,以免世人对他的出身更加存疑。 “知道了。”宁宴颔首,辞了太子和太子妃就去了西苑。 几个人站在西苑的围墙下,他让余道林不要用武功,翻墙过去。 “一点轻功不用,像太子那样?” 太子没有武功,翻墙肯定那不如余道林轻盈。 余道林试了一遍,再翻回来的时候,大家检查他的衣摆,没看出什么,宁宴又拿了红色的颜料洒在围墙上,让余道林再翻一遍。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衣摆上沾染了不少红色。 前后两片的衣摆,前面左右拐角都扫了一点颜色,后面那片衣摆的里面则扫了一大片。 “这……”余道林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如此。所以你让我爬两遍试试?” 宁宴回头看着皇宫内卫待的地方,若有所思。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求证。”宁宴将衣服交给沈思行,和他交代了几句,沈思行颔首,“好,知道了。” 当天下午,不知为何又传出了流言,说宁宴查到了荣庆王被害的凶手。 流言传得绘声绘色,“宁宴解剖了荣庆王的尸体,从他胃里残留找到了他真正的死因。” “这么说,太子是被人冤枉的?” “八九不离十,否则话出来就不是这样的说法了。” “那荣庆王是谁杀的,为什么要杀他呢?” 夜色降临,皇庙里极其安静,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断了树枝,发出咯吱的声响。 在那声音之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但少顷,黑暗中有人影一晃而过,直奔后面的禅房,那两人站在暗处,推开了停放荣庆王尸体的房门,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往前,一个点了火折子,一个将手中提着的桐油壶打开。 火几乎瞬间烧了起来,房间中间盖着白布的尸体也迅速被火舌吞没。 两人没有做停留,迅速后退。 山脚,常山王坐在马车里,笑盈盈把玩着折扇,神态很恣意。 “让他们狂,没了尸体,查出的东西还可信?” 当然不可信,至少,他就不信。 “回家。”常山王打了哈欠,最后看了一眼冲天的火光,满意地回了车内,不急不慢地回了王府。 一夜好眠,他还做了极美的梦,梦中,他拿到了子宁县的兵权,将裴延彻底踩在了脚底。 他几乎是笑醒的。 他和裴延一起在京城长大,一起当纨绔,可当大家还是闹腾的时候,裴延忽然懂事了,收敛了脾性,好好做人。 他们本想看他的笑话来着,没想到笑话没看到,却看到他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越来越高。 而他们呢,还是京城人人鄙夷的纨绔。 他也因此被他的父亲打骂无数次,说他比不上裴延,他家情况那么复杂,他不要世子之位,单靠自己混成了圣上的左膀右臂,这样的能力,将他们一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过。 怎么可能比不过,裴延算个什么东西,呵! 常山王洗漱,换上官袍上朝,到宫门外,他忽然想起来问常随一句,“东岸昨晚几时回来的?” 常随摇头,“王爷,东岸昨晚没有回来。” 常山王愣住,“你说什么,没回来?没回来你怎么没来回我?” 常随也委屈,毕竟常山王睡下了,而他又不清楚东岸到底做什么事去了。 常山王吩咐了他几句,他自己则不得不跟着官员进了宫。ъitv 早朝上,又是废不废太子的吵架,瑞王拢手站着,眉眼低垂温顺乖巧。 常山王琢磨了一刻钟,又细心打量了裴延的神色,觉得对方没有异样,他便放下心来。 “行了!”圣上龙体本就欠佳,今天要不是有事,他都不上朝了,“都闭嘴,吵来吵去没完没了。” 大殿上一静,圣上忽然看向裴延,“裴爱卿,荣庆王的案子,可有结果了?” 常山王和瑞王一起朝裴延看去。 “回圣上的话,案子有结果了。”裴延出列回道。 “如何,太子可是凶手?”圣上急迫地问道,所有人也都跟着等着裴延回答。 顿了顿,裴延抱拳,回道:“荣庆王被害,凶手并非太子殿下。” “如何说,可有证据?” “有。” 第212章 殿前分析 裴延简短的一个字,却震得殿上许多人心头颤栗。 什么叫有证据证明太子不是凶手? 裴延却没有再解释,和以往一样,他请示了圣上,稍后,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宁宴从侧殿走了出来。 有人看到宁宴,就开始忍不住揉眉心。 有人看到宁宴就忍不住开始心生期待,自从宁宴来了京城,京城都变得热闹了,只要她查案,就有人让大家期待的地方。 “咳,”宁宴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上前行礼道,“圣上,荣庆王被害一案,确实不是太子殿下所为。” 大家都等着她接着说。 宁宴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案子,“那日我接到通知,赶到皇庙,所见的场景十分可怖。” “我办案这么久,经手的案子不下数百件,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凶手剥被害人头皮的。” “我一直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么做呢?”她说着一顿,忽然提到,“直到有人告诉我珍婕妤。” 殿上的人并没有多惊讶,因为在这之前,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珍婕妤。 宁宴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在座各位大人,可有人知道珍婕妤?” 一阵沉默后,有年老的官员的道:“三十多年前的事吗,略有耳闻。但因是后宫的事,我们知道的只是只言片语,细节不知道。” 宁宴颔首,“那多嘴问一句,在场可有人见过珍婕妤?” 所有人都摇头。 三十五年的时间跨度,活着的官员不一定在京城,在京城的官员不一定见过珍婕妤。 总之满朝文武,都没有人见过。 宁宴又问圣上,“您可曾见过?” 圣上颔首,“她进宫时,当时朕十四岁,已有记忆。” 圣上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珍婕妤时的惊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没有那种感觉。 倒不是对珍婕妤有非分之想,只是纯粹地欣赏美人。 而他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欣赏美人。 “后宫可还有人见过她?” 圣上不清楚,但好办,他立刻让蔡大官去后宫筛查盘问,过了一会儿,找了三个年岁很大的内侍来。 这三个人都见过。 “我这里有一幅画像。”宁宴给包括圣上在内的,四位见过珍婕妤的人看,“她可是长这样?” 四个人都过了一遍,一致点头,说这就是珍婕妤。 在他们确认之后,宁宴忽又拿出一幅画像来,“啊,刚才拿错了,这才是珍婕妤的画像。” 四个人都是一愣,再次看新送来的画像。 两张画像里的女人很像,只是一个眼睛小些,一个眼睛大些,一个鼻头尖些,一个鼻头钝一些,除此以外并没有区别。 “这、”圣上犹豫起来,“不好辨了。” 另外三位内侍也是老态龙钟地摇着头,“时间太久了,只能记个大概,这么细节的区分对比,奴婢们分不出了。” 宁宴笑的意味深长,她将其中一幅眼睛小些的给圣上看,“您有没有觉得,这幅画像和太子殿下的眉眼,有几分相像?” 圣上恍然大悟,这张就是他先前看到的那张。 “那这两张,到底哪一张是真的珍婕妤?”圣上问她。 因为大家就是通过这张画像,才推断太子是珍婕妤和荣庆王的孩子。 “是这张,”宁宴将另一张给圣上,“而这张小眼睛的画像,是假的,是有人故意临摹一幅假的并对其进行了针对性的修改后,重新放进去的。” 圣上顿时气红了眼睛,大殿上也传来骇然之声。 “宁捕头,你说大眼睛的画像是真的,又有什么证据呢?”有官员问她。 “当然有,因为这幅画像是在宗人府里找到的。宗人府里,还另存了一张。不但如此,民间有位画师手中,也存有一张,那是他当年在宫中当画师,给珍婕妤画像后,偷偷藏匿的一张。” 她将四张画像都拿出来,依次铺开在地上。 其中三张像一些,另一张眼睛明显小了一圈。 “那也不能证明真假?”常山王冷不丁嗤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做假?” 宁宴猛然转头盯着常山王,“你可以找人验纸,做旧的和真的旧可不一样。” “退一步讲,如果几幅画像真假都不足以让人信服,那么,这些画像就都弃了。”她说着,将所有画像丢在一边,冲着常山王挑眉,“至于太子像不像珍婕妤,谁知道呢?我就认为,这是有人故意害他的。” 常山王眼睛眯了眯,最终忍了,含笑道:“宁捕头混淆视听,搅浑水的能耐,令人佩服。” “彼此彼此。” 常山王忍了,没再说话。 “像不像珍婕妤这事儿,真假难断,臣觉得应该先放一放,圣上您认为呢?”宁宴问道。 圣上心情好了一些,微微点头。 “但是。”常山王主动站了出来。他本来不想出头的,但临门一脚的事,他如果不推一把,事情很可能就要功亏一篑了。 他不能眼见谋算失败,再让太子重头来,让裴延和宁宴出风头。 “但是,这并不表示,太子殿下对荣庆王没有杀机。”他指了指大眼睛的小眼睛的那幅画像,“假设这幅画像早年就出错了,那么太子看到的也会是这幅画像,他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不论事情真假,他都动了杀机。” 常山王的反驳还是有道理的。 不管过程对错,但结果就是太子很可能因为假的画像,而猜测他自己的身世,最后杀荣亲王灭口。 宁宴扬眉,“常山王说的有几分道理,那杀机的事,我们暂时放一放,等梳理完案件,再回头看,说不定杀机就不用再争辩了呢。” “是吗?宁捕头的能力,果然非同凡响。” 宁宴深看他一眼,接着说案子,“出事那天的早上,我和裴大人赶到皇庙。” “案发现场,荣亲王正坐在浴桶里,浴桶里的水已被染成了红色。”宁宴道,“我摸了摸水,已经凉了。” 她这话没什么特别,大家随意听着。 但随即,她话锋一转,“但是,在移开浴桶后,我在地板上摸到了一些,极冷的水珠。” “水珠怎么了?”有人问她,“浴桶下应该都有水珠的。” 第213章 有人设计陷害 宁宴没有说话。 而是让人抬了两桶水上来,摆在了温度更高一些的门口。 “半个时辰后,我们再来看,届时你们就会懂了。” 随即,她让人将皇庙的小和尚带上了殿,又用了先前提问时的一套方法,再问了他们一遍。 这次,两个小和尚明显是对过证词的,一开始回答得都流利,但宁宴突然用他们先前的画押的证词,开始质疑他们。 他们便开始慌乱了。 “不对啊,你先前说给荣庆王拿回来的饭,是你自己拿回去的,现在又变成小师弟拿回去的?” 小和尚一怔,回道:“我、我当时混乱了,说错了。” “当时你记得是最清楚,哪怕是前天也比你今天记得更清楚,为什么今天是对,前面却乱了呢?” 小和尚被吓了一跳,擦了擦汗道:“我也不知道,总之今天说得是对的。” 宁宴凝眉,停在他面前,“早饭到底吃的是什么?” “馒头和白粥。” “你为什么说素鸡豆腐和青菜?”宁宴问小师弟,小师弟光溜溜的脑门上,汗刷一下流下来,“是我忘记了。” 宁宴摇了摇头,“你不是忘记了,而是那天早上你们两个都没有吃早饭。”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扯开视线,小和尚道:“我们吃了,你、你胡说。” 宁宴摇了摇头,“我问过食堂里打饭的师父,他说那天早上没见到你们。” “那是他太忙了,没注意到我们。” “那天早上打饭的师父是谁?” 小和尚又去看小师弟,两人明显很慌,宁宴忽然拔高了声音,“说!” “德生师兄。” “德明师兄。” 两个人一起回答,但说的却是两个人的名字。biqμgètν 大殿上,众人的气息乱了一下。 因为大家也看明白了,两个小和尚明显在撒谎。 “撒谎。”宁宴指了指两个人,不给他们沉住气的时间,接着继续问,“你说荣庆王早上都是卯正起床,起来后会喝一壶茶,然后浇花,对不对?” 小和尚点头。 “但那天我到时,门外十二盆茶花,只浇了三盆,剩下花,土是干的。” 小和尚脸色大变,目光开始闪烁不定,彻底没了自信。 “所以,你们两个人的证词,都是假的。”宁宴上前一步,弯腰盯着两个小和尚,“谁让你们做假证的?” “不是,我们没有。”两个小和尚一起否认,宁宴冷笑,“没有还是不敢说?” 小和尚垂着头,不吱声了。 宁宴拂开衣袖,话锋一转,“他们两个人明显在撒谎,证词多问几次,立刻乱了阵脚前后不一。” “但他们这样的态度,现在是肯定不会承认撒谎。” “不过,我却可以辨认,他们的刚才的在证词中,哪些是真哪些假。” 常山王轻笑,宁宴扫过他一眼,继续说。 “他们撒谎的地方,在荣庆王死前做的事。一如刚才他们对于饭菜的记忆混乱,而其他的方面却记得清楚,原因在于,那天早上他们说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 “那些经过,都是他们编造的。” “荣庆王根本不是辰时到辰时四刻死亡,他是死在卯正到卯时三刻。” “也就是说,他起来后在浇了三盆花以后,就被谋害了。” 殿上喧哗起来,有人问道:“就凭浇了的三盆花,以及两个年幼的小和尚被吓得混乱的证词,就能证明吗?” 宁宴盯了一眼说话的官员,“当然不止。” 她走到其中一个浴桶边,让人将其抬走,并着圣上一起大家都走了过来。 水桶底部边缘的位置,留下了一些滴落的大水珠。 “所以呢?”瑞王第一次出声,问道,“确实留下了水珠。” 众人脸上的疑问和宁宴一样。 “并不一样。”她又让人将另外一桶抬走,木桶的底部,有一些细小的水汽,明显和刚才不一样。 众人疑惑不解。 “两个桶的水不一样吗?”圣上问他。 宁宴点了点头, “先移开的水桶,里面一开始装的是温水,而后移开的水桶,里面一开始装的是冰水。 过了一刻钟,我又让人在里面装了滚热的水,所以现在冰块融化了。” 之所以形成水汽,是因为温度的差别,而现在已是五月中旬,无论屋内外,都已经很热。 普通的温水,和现在的温度几乎没有温差,但冰水却不是。 至于第一个浴桶下的水珠,那并不是温差形成的,仅是滴落的水珠,因为,这么大的水珠对温差和形成时间,都是有要求的。 “所以,结论就是,荣庆王在卯正起床后就被人害死了。” “凶手待他死后,将他放在冰水了浸泡,以模糊死亡的时间。” 因为时间非常相近,宁宴初次验尸的时候也没有查出来,直到她第二次解剖的时候,查验了死者的内脏,发现了一些被冷冻过的痕迹。 这才和一开始她发现的浴桶底部的水汽联系在一起。 “居然是这样,”圣上很惊叹,“还得是宁宴细心。” 他走了两步停下来,问宁宴,“这么说,如果荣庆王是卯正时被害,那就和太子无关了。” “是的,圣上。当时太子正在金水河外候着上早朝,在列的各位大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有人跟着点头,“确实我,卯时一刻我们就在宫门外候着了,太子没有时间去皇庙杀人。” “那、那这么说,是有人陷害太子?” 宁宴看向说话的人,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大人说的对,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做假的被害时间,是为了让太子有杀人时,做假的话,是为了给太子找杀人动机。” “以及,毁了太子的身世,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众人吸着冷气不敢置信。 “能辅证这些的,还有这件衣服。”她将太子的衣服拿出来,“上面被勾掉了一根丝线,这根细线被留在了围墙上。” “也是因为这根丝线,才将太子牵了进来,”宁宴指着衣服上的丝线,“但是,我们经过数次的验证过后,可以确认,无论怎么翻墙,刮到丝线的部位,一定不是前摆。” 她又展示了另外两件试验的衣服,位置果然和太子这件不同。 圣上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到底是谁设计陷害太子?” 宁宴目光一转落在常山王身上,勾了勾唇,“圣上,此人一定是可以从太子失势,获得巨大利益的人。” 她说完,所有也不由自主朝瑞王和常山王看去。 第214章 牛肉铺 能从太子失势,获得利益的人,那就是瑞王了。 “宁宴,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乱说。”常山王冷声道,“你自诩判案追凶手段高超,就更该明白,万事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的话,你乱说便是栽赃。” “本王绝不会轻饶你。” 常山王开口,瑞王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宁宴盯着常山王,扬眉道:“当然有。” 她话音落下,门外有两个男人被带了进来,常山王顿时变了脸色,因为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昨晚去放火的马天成和东岸。 东岸是常山王的常随,他一旦被抓到,无论常山王怎么解释,都洗脱不掉的。 马天成更是直接招人了,因为裴延答应会护他家人周全。 毕竟他已是必死无疑,现在能保住家人已是他最后的心愿。 “真是你做的?”圣上看着常山王不敢置信,“朕如此信任你,你居然做出这等事,你的良心呢?!” 常山王跪在圣上面前一人揽下了所有罪名。 无论怎么说,半句不提瑞王。 “朕要你的脑袋!”圣上踹了常山王一脚,自己也气得差点晕过去。 瑞王这次没沉默,给常山王求情,不过也只是求情,表面看只是顾念兄弟情。 圣上当然不允,连着瑞王一起骂了一通。 常山王被关押起来,临走前他盯着裴延和宁宴,咬着后槽牙满面的杀意。 “所以,是你故意放出消息,说尸体上查出了问题?” 宁宴颔首。 “不过,也得亏王爷最后给我们送来了证据。”宁宴低声和他道,“否则,我们也还真没有直接证据。” 常山王错就错在他太自信了。 如果他不遣人来毁尸灭迹,他们想将线索归拢到他身上,还真是不容易。 常山王倒台,圣上收了他的兵权,至于瑞王,圣上虽没有查问他是否连带,但却将他调派去了边关。 说是让他历练半年,但实际也是变相的责罚。 朝中七八位官员,而因此事受到责罚,罢官贬职动荡了许久。 宁宴心情很不错,因为裴延的兵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大人,啊,不对,是将军。”宁宴笑眯眯地道,“请吃饭。” 裴延正撑着面颊在发呆,听见她说话白了她一眼,“领了两份差事,也没多给我发双倍俸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宁宴大笑。 “你还靠俸禄吃饭?” “不然呢?”裴延瞪她,“你养我的?” “我养你啊。”宁宴凑上前看着他,“将军吃少点,我养得起。” 裴延嘴角抖了抖,耳根不自在地红了。 “不和你废话,我还有事。”他起身,撞着椅子又碰着桌子,不等宁宴说他,他已经消失在房间里。 宁宴挑了挑眉。 她跟着裴延离开了他的房间,刚到院子里,就碰到了秦料。 “宁捕头。”秦料颔首,“马捕头手里还有个案子,我接手了,其他的事你要不要过目看一看?” 宁宴耸肩,“辛苦秦捕头了。其他的事,我也管不上,由着大人们处理。” 秦料没再说,待宁宴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道:“马捕头……也是身不由己。” 宁宴不解地看着他。 “他进大理寺就是走的窦顷胤的关系。”秦料道,“这些年,我眼见他想摆脱,但却无能为力。” 秦料叹了口气,在京城当官当差太难了。 难的不是案子多难查,难的是人际关系的复杂,他们疲于应付的同时,很可能还得被动搭上性命。 毕竟,上面的人让你帮忙做事,也是看得起你。 “摆脱不了就同流合污?”宁宴表情微妙,“在我看来,也还是有别的选择,说到底,还是自己所求高过自身的能力。” 在京城待不了,就辞官举家搬走,虽说去别的地方不如京城好,可到底能得平安。 可他不走,不就是因为他贪恋眼下的地位,京城的繁华? 因为欲望远大于自身的能力,所以就必须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是守恒。 “也是。”秦料笑了笑,对宁宴心服口服,“宁宴是通透的人。” 秦料抱拳施礼,带着人走了。 宁宴坐在抚廊上,望天发呆。 她也有欲望,那便是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千万不要不明不白烧死,死得还那么难看。 “老大,”金树从她身后跳出来,指着门口,“刚才看见大人了,怎么走得火急火燎的,脸还红扑扑的?” 红脸了? 就因为她说养他? 没想到大将军也有脸红的时候,她还真是没有见过。今日错过了属实遗憾。biqμgètν “走了走了,看看我们新房子去。”宁宴好些日子没去看他们新房的装修进度了,也不知白起设计成了什么样子了。 等她到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 房子的装修已经初步成形,能看得出很优雅好看。 “白起,”宁宴招手喊来白起,白起盯着灰扑扑的脸蹬蹬跑来,和所有时候一样,将头在她手心蹭了蹭,宁宴道,“你好厉害啊,这院子非常漂亮,和我见到的所有院子都不一样。” 白起抿着唇笑得很羞涩。 “辛苦了。”余道林拍了拍白起的肩膀,“今晚给你做最爱的红烧牛肉。” 白起使劲点着头。 “走走,我们去买菜,买完就回家给我们白起做红烧牛肉。”宁宴牵着白起去洗脸,白起乖乖巧巧地跟着她,由着她洗脸擦脸。 沈思行抱剑靠在一边,酸溜溜地道:“也就在宁宴面前乖巧些。” “那确实。”余道林过去假意捏白起的脸,白起反应特别快,立刻躲开了,余道林摇着头,“这小子,对他好没用,就只记得老大。”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菜市,余道林指着最后面一家“那家的牛肉比较新鲜。” “你们去,我遇到熟人了,聊两句。”宁宴停在卖菜的大婶摊子前,一边挑着茄子,一边随口聊着闲话,忽然白起跌跌撞撞跑过来,指着牛肉铺子,“姐姐。” “怎么了?”白起很慌张,宁宴也楞了一下,放下菜跟着白起去了牛肉铺子。 铺子门口摆着桌子,桌子上放着新鲜的牛肉,但老板不在桌后,再往后则是牛肉铺子,里面是一间小屋,屋子开了半晌门,里面黑漆漆的,此刻余道林就站在门口。 “老大,这边。”他神色凝重地喊道。 宁宴推开门,就看到从横梁上挂下来很多牛肉,悬空吊着的,在一块块牛肉中间,竟吊着一个人的身体。 身体没有头,铁钩是从胸前插进去的,吊在半空,血从身上一直流,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场面十分诡异。 第215章 血腥的现场 屋子里,血气冲天。 但由于没有留窗户,里面的光线很暗,宁宴将门全部推开,对余道林道:“弄几个火把来。” 菜市里看到宁宴的商贩们,都猜到了这里出了大事,纷纷围过来看。 金树在外面维持秩序,又请人帮忙去大理寺喊仵作来。 “小孩子别看。”金树捂着小孩子的眼睛,冲着孩子的母亲道,“大姐你也别看,吓人。” 孩子的母亲牵着小孩,往屋里看了一眼,匆匆走了。 人群闹哄哄地聊着刘记牛肉铺的事。 金树问道:“这家铺子的东家,你们今天见过吗?” “见过啊,他今天上午还在,大概卯时的时候,他要出去送牛肉,就将门虚掩了,让我们帮着照看外面肉摊来着。”隔壁卖鸡的宋二道,“刘家嫂子和刘长平还在家里,要不我去帮你喊来?” “这好,辛苦你了。” 金树问着大家话,拿着本子记着,余道林协助宁宴进了屋内,沈思行则在外面查找可疑的痕迹,和被害人的头颅。 火把点着,屋子里顿时亮了很多。 宁宴立在躯干前面,被害人是男性,皮肤很黑,肩膀很四肢很粗壮,皮肤弹性不错,初步看,年纪应该在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被害人的手关节粗大,右手的手掌有很厚的茧子,虎口处也有常年磨损的茧子。 看样子像是个习武之人,手上的茧子,也是常年握兵器造成。 被害人的头是从脖子最上端切下去的,血液已经半凝固。 切口不平整,像是斧头之类的东西砍的,尸体坠着下肢还未出现尸斑,但通常这种大量失血的尸体,出现尸斑的时间,都要比正常的推延一些。 宁宴绕了一圈,站在尸体的正前方。 尸体除了脖子上的切口外,身上有一不少因为拖拽而造成的擦伤。 初步看,伤痕都是死后造成的。 现场的地面上有很多血迹,但分不清是牛的血还是人的血。 地面有很多脚印,但都没什么价值,因为地面的血迹太厚,很难分辨出有价值的信息。 “火把往上照。”宁宴说完,余道林将两支火把往上举着,“老大,这个铁钩都是从横梁挂下来的,钩子和旁边的钩子没区别,原来应该都是挂牛肉的。” 宁宴颔首。 “不过,这么个大块头的尸体,凶手怎么弄上去的?” 铁钩插进去,再将人挂上去,余道林自认他做不到。 不但他做不到,就算他和沈思行两人合力,估计都要费一番力气。 “看墙角。”宁宴指了指墙角,余道林将火把照着墙角,就看到墙角放着个可以脚踩伸缩的梯子,他顿时明白了,“将被害人搭在梯子上,然后升高梯子就行了。” 因为铁钩不是直接挂横梁的,而是两个接头的形势。 一个稍微短点软一点钩子,勾住肉,然后往横梁挂下的铁钩上搭。 这样不管挂肉还是取肉都要方便多了。 “宁捕头,老朽来了。”胡长法带着徒弟急匆匆进屋子里,带看到尸体,顿时哎呦一声,惊了一下,“这、这头呢?” 宁宴摇了摇头,“进来的时候就没有。找兄弟先将尸体抬下来,等牛肉铺的东家来看过以后,就将尸体带回去查验。” 胡长法也觉得好,“行,行。这里也真是不方便。” 金树带进来七八个差役,每个人看到这个场景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都是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杀完人,将尸体这样挂着,太变态了。 “老大,”金树进来,宁宴到门口,“问到了什么?” 金树道:“我让人去喊刘东家一家了。不过,被害人应该不是铺子的东家,很多人都说早上还看到他了。有人与他定了三十斤牛肉,他自己去松肉了。” “好像在城北,应该很快回来。” “还有,这一早上菜市里都很忙,没有人见过有人进过这个屋里。”金树指了指尸体,“大概什么时候被害的?” 宁宴道:“目前看,死亡时间不久,但由于出血量太大,又没有透露,我还不能判断。” 她需要解剖尸体,通过胃部残留物再判断。 “哦哦。反正早上大家都没有见过。刘东家走的时候估计在卯时三刻。” 现在的时间是辰时六刻。 也就是说,一个时辰三刻钟内,有人来过这里,并且将尸体挂上去了? “先等东家人来了以后再说。”宁宴和金树道,“你四周看看,重点看看杂物堆之类的地方,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金树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除了被害人的头,还有什么东西很可疑?” “被害人的衣物,路上的血迹,以及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的目击证人。” 如果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凶手将尸体运来,总要有车子的。 但现在这个场景,她实在没有办法判断这里是不是第一现场。 “知道了知道了。”金树跑走了。 “怎么了怎么了?”就在这时,有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怎么都站在这里,出……宁、宁捕头?” 刘柱认识宁宴,一看到她就慌了,立刻朝自己的肉铺里看,“宁捕头,出了什么事?” “你是肉铺的东家?”宁宴问他。 刘柱点头,“我是肉铺的东家,早上给客人送牛肉去,这才回来。”他指着肉铺,“怎么了?” 宁宴让他自己进去看了一眼,里面差役正拿着梯子在太尸体下来,他吓得跑出来,冲着宁宴就要跪,余道林将他提起来,“好好说话,别跪。” 刘柱吓得魂不守舍。 他说昨天晚上收摊子的时候,有个戴帽子的男人给他付了定金,让他早上卯时两刻,送五十斤肉到城北罗汉巷王家。 他早上卯时到肉铺,正好送肉的农户送了五十斤肉,他心想这人是大客,就将新鲜的肉给他算了。 于是新来的肉车都没卸,他就借了车直接去城北了。 但去了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喊门喊了好久也没有人开门,一直等了四刻钟,才有个男人回来。 男人也奇怪,看到肉说他没有定牛肉,闹了一会儿,男人一听付了钱了,就要了肉,刘柱这才回来。 “这么说,你早上就没有进肉铺里?”宁宴问他。 刘柱道,“进,进了。取了一块肉放在门口了,我和宋二说了,让他帮忙卖。” 他一顿又道:“不过当时天黑,我没仔细看里面,就急匆匆走了。” 宁宴回头看着屋里,凝眉道:“你早上来的时候,锁是完好的吗?” “好的,我开了呀。” 刘柱脑子嗡嗡响,他想不通,为什么他的肉铺里会有个死人。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都不知道。 “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收摊的?”宁宴问他。 “晚上戌时左右,天全黑了,我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来和你买肉的男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吗?” 刘柱摇头,当时天黑了,虽然点着灯但到底光线很暗,加上当时那个男人戴着帽子。 “只知道个子不矮,得、得有他这么高了。”他指着余道林,“肩膀宽,很壮。” 宁宴点了点头。 “宁宴,”沈思行回来了,“我问过,早上菜市寅时四刻,有个菜农看到了个可疑的人。”ъitv 他将菜农带来。 “我昨晚没回家,早上想着先来占个位子,就早早来了。就蹲那边……”他指着不远处的入口,“蹲那边打盹儿,大概寅时五六刻的样子,进来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都拿着刀,走路很挺拔。我以为是兵马司巡逻呢,就害怕的没敢动,躲起来了。” 城里卖菜的几乎都是城外的菜农,而菜农进城是要等卯时正城门开才能进来,这个菜农说他来占位置是合理的。 “两个男人,走进来的?”宁宴也惊讶了,“后面就没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菜农摇了摇头,“两个人拐了个弯,我就没看见了。” 菜农蹲的位置视野不好,正好有个木头桌子挡着,所以如果有人拐了一下,他就看不到了。 但如果两个人进了肉铺呢? 宁宴去那个位置蹲着,发现看不到肉铺,也就是说,如果那两个人进了肉铺,菜农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两个人走进肉铺的,那被害人的尸体,又是怎么弄进来的? 第216章 第一案发现场 宁宴梳理了一下案子的经过。 昨天晚上戌时左右,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来肉铺订了牛肉,并留下了钱,让刘柱早上卯时两刻送去罗汉巷王家。 随后刘柱收拾了肉铺回家,他离开时是检查了肉铺的,里面没有问题。 早上寅时五刻左右,先到占位置的菜农,看见两个佩刀的男人,并肩进了菜市。 当时菜市没有人,而菜农因为害怕躲了起来,并没有看到两个男人去了哪里,有没有进到肉铺。 他甚至连对方具体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有看清楚。 “佩刀?”宁宴问菜农,“你能将他们当成兵马司的人,那是不是说,他们穿的衣服至少是一样的?” 菜农当时慌乱,所以不记得他们的衣服样式了,但宁宴这么一说,他立刻点了点头,“对,他们都拿着刀,走路一样,个子也差不多高,穿的衣服也是差不多的。” 宁宴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合理,人的潜意识判断也不是毫无逻辑的,他看到佩刀又看到一样的长褂,就当是穿着官服的兵马司的人。 “京城能带着佩刀出行,又穿着同样衣服的人……”沈思行数了几个衙门,甚至包括他们自己,“也不少。” 宁宴点了点头。 但有一点可以合得上,死者也是习武之人,和这个佩刀的人身份算贴合得上。 “先将牛肉清理出来,我们在查现场。”宁宴刚才觉得,这里大概率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可根据菜农的说法,她又不放心,决定再细细查一遍。 里面在卸牛肉,宁宴和菜市里的人聊着,随即四周安静下来,宁宴看到裴延来了。 “事情办完了?”宁宴说完,眼前一亮,“被害人在那边,大人去试试?” 上次他说的,荣庆王死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最后证明是对的。 荣庆王是在浇花的时候被人从身后杀害的,所以他死前最后的画面是花。 “嗯,行。”裴延过去,冷不丁看到被害人,先是一怔,而后回头看着宁宴,用一副你想死的表情,宁宴嘴角抽了抽,低声道,“忘记告诉你了,尸体的状况比较惨烈。” 裴延当然不是害怕,他战场出来的,什么样的惨烈他都见过,只是刚才没有想到而已。 冷静过后,他触碰了被害人的手指。 而后看着宁宴,摇了摇头,“画面是黑色的。” “黑色的,什么都没有?” 裴延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被害人在死前很可能是昏迷的状态。”只有昏迷的,所以才会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被害人,应该不是早上进来的两个男人的其中之一。 否则,两个都会武功的人,就算想弄晕另一个人,怎么也要发出一点声音才对,但菜农说,他当时没有听到声音。 “和我看现场。” 屋子里现场清理出来,宁宴问刘柱,“平时里面的血迹也很多吗?” “嗯,很多的。”刘柱道,“地上一年到头都是血淋淋的。” 大周不像别的朝代是禁止食用牛肉的,早些年,大周边牧业很发达,牛羊肉远超过历朝历代,于是先帝放开了限宰令,牛肉也彻底放开了。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杀牛,像盐引一样,朝廷依旧是有管制的。 云京城内每日宰杀几头牛,都是有定数的,所以刘柱这里,只卖牛肉不宰杀牛。 “你看这里。”裴延用火把照着地面豁口,“刀砍出来的。” 宁宴忙过来看,裴延已经问刘柱,“你在哪里剁肉。” “我不在地上剁肉,从来没有过。”刘柱指着门口的案板,“都在那。” 裴延颔首和宁宴对视一眼,宁宴蹲在这个位置朝墙上看,“裴大人,将火把往墙上靠一靠。” 裴延撇嘴,又将他当小厮使唤了,但想归想他还是将火把靠过去,还贴心地问道:“这样够不够?” “够了。”但宁宴没看到喷溅的血迹,从这位置,应该有喷溅才对,她又回头看身后的墙,墙上很脏,但也没有血雾状的血迹。 “奇怪。”难道不是? 她走了几步,忽然抬头,喊道:“裴大人,屋顶照一照。” 大家一起抬头,一起将火把冲着屋顶,随即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屋顶上,有溅洒的血迹。 “蹲在地上,挥着斧头劈,砍。”余道林道,“动作幅度大,甩到屋顶很正常。” 宁宴颔首,又仔细检查了地面,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两块不同于牛肉的碎肉。 但除此以外,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了。 大家回了衙门,宁宴解剖了尸体,判断时间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岁,死亡时间是今天早上寅时到卯时。 身高估算在五尺九寸左右。 身高在男性中确实非常高。 除此以外,宁宴在第二次验尸的时候,她发现被害人的左大腿后侧,有一处箭伤,这个就比较少见。 “去发公告,看看有没有人来认尸。” 余道林去办事,沈思行进门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罗汉巷的接受牛肉的王虎。 “大人,宁捕头。”王虎今年二十六岁,家里的人都没了,如今就他一个人,“小人真没订牛肉,而且,小人就一个人住,不说没钱买这么多肉,就算有,也不可能一次买这么多。” 王虎不高,身量估算只有五尺六寸左右,很瘦小,而且他不习武,手腕处倒是有握笔的薄茧。 一问才知道,他在街口有摆摊子,专帮人写书信。 “小人真不知道谁订的牛肉。小人的朋友里……也没这么有钱的人。”他也着急,牛肉还没吃到嘴,就弄得一身腥臭。 “大人,我想起来了。”王虎正要出门,忽然想到一件事,“您刚才问,有谁知道我家的地址,还能一次性拿六两银子出来的,我只知道一位。” 宁宴让他说。 “前几日我认识一位跑镖的朋友,他去过我家,也有钱。” “而且,他也会武功。” 余道林忙问他,“个子呢,多高?” 王虎打量着余道林,指着他,“就和您差不多。” 如果是镖师,也是合理的,因为正规的镖师也是统一着装。 第217章 一颗人头 余道林跟着王虎去找这位镖师。 宁宴和沈思行道:“再附近走访一下,问问附近百姓,有没有人早上见过两个手持佩刀的人。” 沈思行带着金树去了。 认尸的公告贴在大理寺门口,许多人经过,读了一遍又一阵唏嘘,“没有头,这不好认啊。” 京中高个子,习武的人并不少,更何况,还有可能是外来人口。 确实不好找。 宁宴则拉着裴延一起,在菜市周围的各个线路上溜达,试试能不能找到被害人的头。 查清楚尸源,是当下最关键的事。 但他们走访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收获,门口的告示也没有人来认。 裴延让十文去军中文,毕竟箭伤还是比较特别的。 一夜无话,快要天亮时,安静的京城随着城门打开,再一次热闹了起来,无数小贩涌进城内,在各个地方摆摊做小买卖。 长街上人来人往,各个巷子里的住户也都起了,洗漱洗衣忙忙碌碌人来人往。 在三条巷的巷尾,有个乞丐瑟缩着睁开眼,踉踉跄跄爬起来,往巷子里走,不停往人家里看,也翻着垃圾,找着能果腹的东西。 他路过一处空屋时,看见几条狗正围着个布包叫唤,他眼睛一亮,赶紧冲过去,将狗赶走,迫不及待打开了布包。 随着外面一层布拆开后,里面又露出一层布来,但随即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冲了出来,里层的花布上也能看得出,已被血浸透了。 他兴奋起来,“莫不是谁丢的肉?” 他许久没吃肉了。 但等布打开,他随即惊叫出声,到底蹬着腿不断后退喊着救命。 府衙的捕快一刻钟后就到了,看到摆在地上,一颗男人的头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人道:“昨天大理寺宁捕头接了无头男尸案,这颗人头不会是?” “啊,完全有可能,赶紧给宁捕头送去。” 他们赶紧将乞丐以及发现的人头送去了大理寺。 宁宴赶到时,头颅已经在停尸房了,胡长法也正在戴手套,看见她笑着道:“宁捕头,咱们运气还不错,今天就找到头了。” “说是一个乞丐在三条巷发现的?”宁宴也戴着手套,半蹲下来打量摆在桌子上人头。 被害人眼睛是闭着的,鼻梁不高,眉毛很浓,上牙有些外突,但皮肤很白皙细腻,看这张脸,感觉被害人生活的环境应该不错。 她查了被害人的牙齿和瞳孔。 “年纪约在二十到三十岁,牙保养得也不错,看来经常刷牙,” 除此以外,被害人的头发也不错,看样子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 宁宴皱眉,觉得哪里不对。 “死亡时间呢?”胡长法一边记录,一边问道,宁宴查了眼睛,愣怔了一下,“死亡时间……” 她十分错愕,“二到三个时辰内。” 现在是卯时六刻,也就是被害人遇害的时间往前推,应该是丑时到寅时之间。ъitv “啊?”胡长法提着笔,不敢置信地看着宁宴,“这、这不对啊,死亡时间不对?” 宁宴没说话,而是将而头颅拿起来,看伤口的形状,而后拿去昨天早上发现躯干做对比,然后和胡长法面面相觑。 “头和身体,不是一具身体。”宁宴绷着脸道。 “这、这也就说还有一个被害人?”胡长法道。 宁宴点头,她让胡长法细细检查头颅,“头发丝都别放过。” 她则让乞丐带路去了三条巷,乞丐指着发现头颅的地方,告诉宁宴,“当时有三四条狗冲着叫,我心想是不是猪肉什么的,哪晓得一打开居然是人头。” 宁宴看向旁边的院子,院子是破旧的,里面聚了很多落叶,有野猫野狗居住的痕迹,旁边的住户也说,这个院子里住了七八条狗。 算是一个野狗窝。 沈思行跳进去每个房间看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血迹也没有被害人的身体。 宁宴让大家周围所有地方,“搜仔细点,有可疑之物,全部带回去。” “这颗人头的切口怎么样?”沈思行问宁宴。 “不平整,像是斧头之类的东西砍下来的,凶手的力气应该不大。”宁宴道,“看痕迹和刀口,像是同一个人所为。” 沈思行皱眉,两个人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凶手想干什么?” 他将尸体放在牛肉铺,将一个人头放在野狗窝边上,还将被害人的头砍下来。 纵然砍得那么累,可还是砍了,这一点,让宁宴觉得十分奇怪。 “凶手是不是在掩饰什么?”她琢磨着,沈思行也觉得是,两个人真正说着话,跑来一个大理寺捕快,“宁捕头,有个镖师来认尸,说昨天发现的被害人,很像他的师兄。” “走。”宁宴回了大理寺,来认尸的男人站在院子里,看见宁宴他道,“宁捕头,我师兄陆彪两天没回来了,我看你们贴的告示,说左腿后面有箭伤的疤,觉得和他很像。” “他个子多高?”宁宴问他。 “五尺九寸,比我高半个头。”他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对了,我师右手的手掌上,有一个很浅的疤,那是几年前我和他比试时,不小心划伤的。” 宁宴带镖师去认尸。 镖师将他说的两个标志性的地方看过后,脸色煞白地看向宁宴,沉重地点了点头,“就、就是我师兄。” 宁宴松了口气,好歹确定了第一个尸源,她又让对方认一认头,镖师摇头,“不、不认识,没见过。” “辛苦了。那劳驾你带我们去你师兄的家里看看。” “他、他家在城外,不怎么回去的,他平时就住在镖局后赁的房子里,我有钥匙,我带你们去看。” 一行人去了被害人的住所,是一间独立的两间屋子的房子,没有院子,面朝北。 打开一间房门,里面有些脏乱,桌上放着没吃完咸菜馒头。 “师兄家里很苦的,他每个月拿的钱都拿回家给他爹娘治病。”镖师叹气道,“他平时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酒玩乐。” “反正不管做什么,他都是能省就省。” “我实在想不到,他这么好的人……”他哽咽起来,“他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害他。” 第218章 镖师 被害人名叫郭尧,本地人,今年二十七岁,丧偶无儿无女,老家在城外王家庄。 从他家到城内,步行也要一个多时辰。 郭尧的房间里没什么东西,脏的衣服搭在床脚和椅背上。 柜子里堆着冬天穿的棉袄和旧了的棉絮,按柳叶的话说,这种房间,就是典型的比较懒的男子的房间。 不收拾,有个地方住,床上能躺着就行。 众人在房里搜了一遍,宁宴在枕头底下找到一张银票,面额是五十两,银票没有记名。 “这银票你见过吗?”宁宴问镖师,“忘记问了,你怎么称呼?” 镖师回道:“小人江志安,祖籍山东。”他看了看银票,摇头道,“没有见过。” 他觉得有些奇怪,“师兄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的,他前几天还和我借了二两银子送回家了。” “哪天?”宁宴问道。 “七月初八。”江志安道,“不过,他当时和我说他过几天就还给我。” 江志安说,他们后天就有一趟镖,但奇怪的是郭尧说他有事,这趟他不去。 “平时只要有镖他都会去,不管多远多累。” 镖师其实很挣钱,就是风吹雨淋比较辛苦。 “宁宴,”沈思行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他打开来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来看看这个。” 箱子里,摆着两个花瓶,几个金佛以及金条。 东西不干净,上面还沾了一些泥。 宁宴将东西拿起来闻了闻,又搓了泥,觉得这东西很古怪,“像是陪葬品。” 这一箱子的东西都有些旧,还有一股奇怪霉味,像久不见光后还浸染腐败的气味。 她刚说完,沈思行从箱子底下抓起了一把钱币,一看就不是本朝的,沈思行道:“这钱是前朝的东西,看年份,得有三百年了。” 宁宴看向江志安。 江志安摇了摇头,“您说郭师兄偷陪葬品吗?我从来没听他提过。” “不过,”他想了想,“从上个月的月底,他就没有出镖了,而且经常说回家。有时候白天看到他,也是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晚上去偷陪葬品了?” “这样,我喊二师兄来问问,说不定他能知道。” 宁宴让他去,过了一会儿江志安喊了他二师兄来,二师兄也说不知道这个事,但他道:“不过,初一那天,我看到和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起,两个人在买人参。” “我当时没上去问。不过郭师弟能买人参了,这也能说明他不缺钱了?” 不缺钱,大概率就是盗墓发财了。 难道他死,是因为分赃不均导致的? 宁宴看着一箱子的宝物,如果是因为钱,那凶手为什么没有拿走这些东西呢? “去可以收这些东西的铺子查问一下,郭尧有没有去卖过东西。”宁宴吩咐道。 大家将箱子抬回去。 宁宴将案件到现在找到的线索梳理了一下,沈思行回来了,“找线人问到了一家小铺子,专门收这种东西。” “我用了手段,东家就招了,说认识郭尧。” “郭尧是上个月的月底,第一次去他铺子里卖东西。当时比较谨慎,拿的是两个花瓢和一个玉佩,前朝的旧物,卖了一千二百两。” “当时郭尧不是一个人,还有年轻的男子和他一起。那个男子个子很高,不怎么说话,都是郭尧在前面说。” 宁宴凝眉问道:“戴着帽子?” 沈思行点了点头。 去牛肉铺子找订牛肉的男子也是戴着帽子,个子很高的男子。 “老大。”余道林又带了个镖师进来,“人找到了。” 余道林昨天跟着王虎去找那位认识他家,也有些钱的镖师。王虎说,他的身边只有这个人,满足有钱买牛肉,又认识他家的两个条件。 这个镖师一到,宁宴和沈思行都惊讶了一下,她问道:“你也是平安镖局的镖师?” “是,在下余六。” “还真是巧了。”宁宴刚见过平安镖局的两个镖师,“那你认识王志安和郭尧吗?” 余六点了点头。 “都是一起跑镖的,肯定认识。” 宁宴让他去认尸,余六看到大腿上的箭就惊住了,“我、我听说了案子,可没有想到居然是郭师兄。”他平复了很久,情绪才稳定下来,“不过,郭师兄武功很高,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 宁宴问他,“你怎么认识王虎的?” “王虎?”余六想了想,“就是帮人写信的王虎?” 得到宁宴的肯定,他无所谓地道:“也谈不上认识他,就是他帮我写信回家,一来二去就算是朋友了。那天他没出摊子,我去他家找过他。” “宁捕头,郭师兄被害,和王虎有关吗?” “有人在宋二的牛肉铺定了牛肉,限定他时间送去了王虎家,待宋二离开后,他的牛肉脯里出现了郭尧的尸体。我们查问王虎,谁知道他家地址,王虎就说了你。” 余六瞠目结舌,解释了好半天。 宁宴问他昨天子时到卯时他在干什么。 “在家睡觉,我妻儿都能作证。” 宁宴让余道林去核实,就让余六走了。 “还真是巧了,绕了一圈居然都是镖局的人。” “难道是镖局内部的人,合伙去盗墓,最后分赃不均从而杀了郭尧?”沈思行问道。 如果是,他觉得今天见到的三位镖师就很可疑。 “一天一夜了,凶手为什么不将这些东西拿走呢?”宁宴反问沈思行,“还有,早上发现的人头,被害手法和伤口痕迹,很像是同一把斧子所为。” 沈思行无话可说,因为目前发现的线索,还暂时连接不上。 “宁捕头,有人来认尸了。”差役领着个伙计打扮的人进来。 他正巧来这边送米,路过大理寺外墙的时候扫了一样墙上的画像。 这张画像是刚刚贴出来的,画的是早上发现的那个头颅的画像。 宁宴问他,“你认识?” “我、我看着有点像、像我们东家。” “你们东家是谁?” “东家叫张大义,就在葫芦街口开了一间米粮铺子,平时他都在铺子里待着,但今天早上没来。” “我们东家他,他脖子长上了肉猴子,在右耳朵下面。” 宁宴让金树带他去认那颗人头,伙计失魂落魄地回来,非常肯定地说,“是我们东家。” “带我去你们铺子里。你们东家成亲了吗?家住在哪里,是哪里人?” “东家是孤儿,好像是山东还是哪里的,小人不清楚。”伙计回道,“不过老板娘在,您可以问她。” 张大义的吴记米粮铺子不大,他们到的时候,老板娘吴氏正在后院点货。 吴氏有点胖,五官不出众,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点凶,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听到张大义死了,她冷笑一声,“死了好。”说着喊伙计,“买柱高香回来,点门口!” 宁宴挑眉,问她,“你盼着他死?” “宁捕头,他要不死我都要弄死他了。”吴氏呸了一口,“当时就是被他花言巧语骗了,不然我才不会招他进我家。” 宁宴请她细细说说。 第219章 被害人之间的关联 被害人张大义的妻子吴氏说,张大义就是个骗子。 他入赘的时候,称自己是孤儿,自小无父无母因没有亲戚,祖籍是山东的,自小靠乞讨长大。 她也一直深信不疑,可最近两年,她发现张大义在骗她。 他就是本地人,而且父亲亲人都在。 “那他是哪里人?”宁宴问吴氏。 “不知道。我问他,他不肯说。”吴氏怒道,“要不是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一对老夫妻拉扯,亲耳听到他喊对方爹娘,我到死都不会知道,他有爹娘。” “他一开始表现得很老实,在家里又听话又乖巧,什么事都做,我当自己捡了个宝。” “可没过两年,他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但撒谎还会动手打我。”吴氏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疤,“我怀孕,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骂我是肥猪。” 吴氏提起过往,恨不得将张大义再弄死一次。 “苍天有眼,让他死了。”吴氏笑了起来,看着宁宴,“宁捕头,您要搜查随便搜,我配合您。” 宁宴微微颔首,一抬眼看到裴延来了,他正抱臂靠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 “麻烦问下,昨天后半夜,你在哪里?”宁宴问吴氏。 “在睡觉,我卯正起床,伙计们卯时四刻到的。”她说完,宁宴招手喊来铺子里的三个伙计,也问了他们的时间线。 她暂时没去核实,一是几个人说话时神情很自然,没有撒谎的迹象,二则,既是说睡觉,她去各家里问也不会有收获。 “我去张大义的房间看看。”宁宴起身,吴氏带着她上了二楼。 “我们分房两年了,”吴氏指着一间房,“本想赶走他,但他是个泼皮,说要杀了我还要放火烧我铺子。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只能忍他,只等哪天忍不了了,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宁宴进了张大义的房间,很意外,房间里居然很干净整洁,她回头问吴氏,“你帮他收拾吗?” “他不让我进他房间,我也懒得进。”吴氏知道宁宴要问什么,便道,“他不喝醉的时候,能干活,人很勤快干净。” 宁宴进房里搜查,裴延在外面问吴氏,认不认识平安镖局的人。 吴氏摇头,而且她也没有见过张大义和哪个镖师有来往。 “他在外面狐朋狗友不少,但从来不带回家来。”吴氏道,“所以他的朋友我都不认识。” 裴延在二楼随意溜达着。 宁宴将房间里都翻了一遍,找到了三十两银子,不是银票,是正经的银锭,五两一个,一共六个。 她从抽屉翻出一本书,在手里翻了翻,“他还喜欢看这种江湖侠义传?他会武功吗?” 吴氏摇头,“应该不会,没看他耍过。” “宁宴,”裴延冲着宁宴勾了勾手指,宁宴出来问他,“怎么了?” 她说完,顺着裴延的手指的方向看向吴家外面的一间屋子。 那间屋子关着门,但位置正好是正对着张大义的房门。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间普通的小房子,但裴延就觉得那个屋子有问题。 “那是你家的吗?”裴延问吴氏,吴氏摇头,“那边是刘伯家的屋子。原是他家的厨房,后来将院子里的门封住,从外面墙开了门,专门租别人住,一个月好像二百文。” “现在里面住着谁?” “不知道,我帮您问问?”吴氏道。 裴延直接自己去了,找了房东开了门,宁宴则坐在门口翻《江湖侠义传》,故事很简单,就是三个男孩子出去闯荡江湖,然后遇到了奇缘,各自练就了旷世奇功,一起称霸了江湖。 这种故事,男孩应该都喜欢看,毕竟每个男孩都有一个江湖梦。 她将书交给金树收好,走到门口打量对面,裴延也看到她,冲着她招了招手。 “你们继续搜。”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宁宴就去了对面。 屋子已经打开了,里面就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被褥,但除此以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房东说,租给了一个年轻男子,男子一次性付了一年的租金,但房东却从来没有看到租客。” “什么时候租的?”宁宴问着,房东正站在巷子里,接着她话回道,“去年七月十五,没几天就正好一年了。” 房东还说,这个房间里,除了被子是男子带来的,其他的东西都是房东的。 宁宴掀开被褥,上面有些发霉了,灰尘也很厚,显然很久没有人睡过。 或者说,从来没有人睡过。 “是很蹊跷。”宁宴问房东对方的容貌,房东摇了摇头,“是个男子,年纪不大,长得嘛……记不太清楚了。” “当时戴着帽子?” “啊,对对。当时戴着个斗笠,我本来怕他是坏人,还挺犹豫的,但他说话办事都很有礼貌,我也没多想了。” 宁宴和裴延对视,从目前来看,这个年轻的戴帽子的男子,已经出现第四次了。 订牛肉、陪着第一位受害人郭尧买人参以及卖盗墓所得的物品,还有就是在这里租房子。 “两个被害人之间有关联吗?”裴延问道。 宁宴摇头,目前她没有发现,两个被害人之间有任何关联的地方。 搜完张大义的家,天已经黑了,大家回大理寺重新梳理案件。 “现在的情况是,两个被害人的被害的手法以及伤口的切口几乎一样,从这些可以判断凶手是同一个人。”宁宴和众人道,“但却没有任何线索表示,两个被害人之间是有关联的。” “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无差别杀人?”沈思行问她。 宁宴摇头,“从目前查到的情况看,不像。” 因为凶手的杀人手法不像是宣泄,也没有仪式感,倒像是纯粹是报仇。 她顿了顿和沈思行道,“明天你着重查张大义,理顺他的交友圈,看看他有没有和盗墓有关。” 沈思行点头。 “余道林和金树两人去一趟郭尧的老家,看看有没有线索。” 余道林应是。 第二天,宁宴和裴延则走街串巷,还去了一趟平安镖局。 一直到晚上,两个人累得不行才回家吃饭,柳叶正站在门口等,见他们回来赶紧将饭菜热上。 旺财一直趴在宁宴脚边打哈欠,翠花羞涩地蹲在门口。 “那个案子查清楚了吗?凶手为什么杀人?”柳叶一脸好奇地问道。 宁宴摇头,“现在在梳理两个被害人的人际关系,找找看线索。” “真奇怪,什么人杀人这么干净。”柳叶一脸认真地道,“肯定是蓄谋已久。” 姨妈戳她的额头,“胡说什么,快去给阿宴烧热水,就听你在这里鸭子一样不停说,吵死人。” 柳叶吐了吐舌头跑去烧水。 宁宴其实是认可柳叶的话,从种种迹象来看,凶手确实是蓄谋已久。 “再干净的杀人手法,也不可能毫无破绽。”裴延喝着汤,宁宴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凶手为什么要让宋二将牛肉送到王虎家呢?” 可以送去很多人家,为什么偏偏是王虎? 一开始,她认为凶手可能是平安镖局的,可今天走了一趟,镖局里多数人都有完整的不在场的证明,甚至好些人在案发的时候去外地走镖了,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你是说,凶手是王虎认识的人?”裴延问道。 “不管,明天将王虎的交友圈再梳理一遍,王虎这个人也查一查。”她一直将王虎忽略了,他看着是瘦小,可杀人不一定全靠蛮力。 宁宴说着放下筷子,“也别等明天了,现在走一趟。” 裴延嘴角抖了抖,“行。”他今天走好多路。 两个人刚要出门,沈思行回来了。 “怎么样?”宁宴问道,沈思行坐下来喝了口汤,“虽然没有找到张大义盗墓的事,但却查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宁宴等他说。 “张大义正找关系,想在城门营领个差事,这个月的月初,他送了城门营的小旗一个玉佩。” 他将玉佩给宁宴,宁宴看到玉佩很惊讶,“郭尧床底的箱子里,是不是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对,一模一样,我看着像是一对。” “果然认识。”宁宴皱眉道,“那凶手就应该是认识他们两个人的。” 案件总算有了进展,宁宴心情好了一些,她让沈思行继续吃饭,他和裴延两个人去了王虎家。 但没想到扑了个空,王虎居然不在家,大门是锁着的。 宁宴敲了隔壁的门,和他打听王虎。 “今天早上走的,背着个包袱,急匆匆的。”隔壁邻居道,“我还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走亲戚,我还奇怪,也没听说他家有什么亲戚。” 跑了?宁宴揉了揉眉心,怒道:“大意了。” 一直盯着被害人,却忽略了中间的证人。 裴延冷笑道,“只要他不死,就跑不了。” 他吩咐十文,安排去找人。 “去他家看看。”宁宴翻墙进去,正骑在围墙上,余道林来了,“老大,我们回来了。” “你这,爬墙的姿势不怎么潇洒啊。”余道林道。 宁宴白了他一眼,“你来。” 余道林咻一下飞进了围墙内,站在下面看宁宴,宁宴抄起块砖丢过去,余道林哈哈笑着跳开了。 裴延勾了勾嘴角。 “老大,别的事晚点说,你看我在郭尧家找到了什么?” 他说着拿出一本书,“和张大义床头的那本一模一样。” 宁宴翻了翻,也是一本《江湖侠义传》,她道:“明天早上去书局问问,这本书的来历,什么时候印发的。” “嘿嘿,我问了郭尧的母亲。”余道林道,“说是他小时候看的一本书,特别喜欢,一直珍藏。也正是因为这本书,他才去拜师习武的。” “而且,郭尧的母亲说,郭尧小时候还有两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一个叫张大义,一个叫王虎。” 三个人都是一个村子行的。 “王虎一家后来搬走了,但张大义的爹娘还在村子上,我也去他家问了。” 余道林今天收获很大,心情极好。 “行,这算合上了。”宁宴指了指王虎家的大门,对余道林道,“你武功高,踹开。” 余道林头皮一麻,他就知道,宁宴要报刚才的嘲笑之仇。 第220章 求他们不要再查了 宁宴在王虎家也找到了一本《江湖侠义传》。 三个人都认识。 那么王虎现在就是最大的嫌疑了。 大家搜了一圈,宁宴在厨房里没找到牛肉,“难道吃完了?” 这会儿,没睡的邻居听到动静都围在门口看热闹,宁宴去门外问了一遍,“王虎给你们分牛肉吃了吗?” 邻居们都摇头,有人笑着道:“王虎小气得很,就算吃不完也不可能给我们。” 很小气吗? 宁宴挑了挑眉,回去后又溜达了一圈,就关了门走了。 一个时辰后,王虎家的门被人打开,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开门进来,他刚转身关门,随即就被门后的人擒住了。 “救命啊!”王虎看不到人,但吓得直叫唤,上蹿下跳想要挣脱钳制,身后的人烦死了,拍了一下他的头,怒道,“大理寺办案,鬼叫什么。” “大、大理寺?”王虎说完,就看到抱臂靠在墙上正看着他的宁宴,他顿时松了口气,龇牙笑了起来,“宁、宁捕头。” 宁宴看着对方,视线扫了一眼他的裤裆,皱眉,“吓成这样?” 王虎尿裤子了。 王虎也没有害臊,反而哭了起来,“宁捕头,救命啊。” “进屋里换身干净衣服,慢慢说。”宁宴道。 一刻钟后大家坐下来,王虎声泪俱下地和大家解释,“我、一开始不知道死的人是郭尧,直到昨天早上,我听到张大义死了,我、我才知道事情坏了。” “我们三个人早年是在一个村长大的,后来来城里做事,就不怎么来往了。” “但我知道郭尧在平安镖局,张大义入赘了吴家,我没爹没娘又读了几年书,就摆个摊子给人写书信糊口。”王虎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我本来也不怕,但这个人居然将牛肉往我家送,我这就怕了。” 他觉得凶手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 “对了,您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回来?”他问宁宴,宁宴白了他一眼,“你那么小气,出远门是要花钱的,更何况,那么多牛肉你又没舍得送人,总归要回来吃完再走。” 王虎嘴角抖了抖,呵呵笑着道:“还,还真是被您说中了。不过小人不是小气,小人是真的穷,没钱。” 宁宴不管这些,接着问他,“凶手连环杀你们三个人,那应该就是报仇了。你们三个人一起做过什么事吗?” 王虎垂着头,支支吾吾。 “说!”余道林拍了桌子,“你不说,我们就抓不到凶手,抓不到他就来杀你。” 王虎扑通跪下来,胡言乱语地求饶,又道:“我真不知道谁要杀我们。” “我们三个人十来岁的时候,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但我们保证,我们手上一条人命都没有,真的。” 王虎举着手指发誓,“如果我说了一句假话,就让我立刻被凶手杀了。” 宁宴皱眉,“拿笔,把你能想得到的,做过的所有坏事都写下来。” “是,是。”王虎取了笔墨,一条一条列,列到后面宁宴都咋舌,“这些事,你们是从几岁到几岁时做的?” 王虎擦汗,小心翼翼地道:“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后来十四岁郭尧去习武,我们就散了。” 余道林数了一下,已经写了一百多条了,而且还没写完。 “合着你们几个,日行一恶啊。”余道林嘲讽道。 王虎不敢说话。 他说都是小事,可在宁宴看来,事情一点不小。比如冬天别人家烧炭取暖,他们堵人家的烟囱,比如老汉在河边洗衣服,他们用竹篙将老汉推河里去了…… 诸如此类的事,宁宴扫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堵人家烟囱,里面的人没死?”宁宴问他,“你确定?” 王虎使劲点头,“我们当时趴墙头笑,没想到墙倒了,惊动了他们家里人。” 余道林抽了王虎的脑袋,骂道:“如果墙不倒,那他们还能活得成?” 王虎呵呵笑着,“这、这不是没死嘛。” “该!”余道林指着他,“活该有人找你们报仇。” 等了半个时辰,王虎终于写完了,宁宴让他自己梳理,“这么多的恶行中,你认为哪一桩,会有被害人恨到要杀你们泄愤?” 王虎摇了摇头,“我、我想不到。” 他上下浏览自己写的东西,又一脸茫然地看着宁宴。 宁宴让他回忆,这些人家中,有谁家有年轻的男子,三十岁以内,身材很高大,有武功。 王虎依旧摇头,“我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我也不知道。” “带走!”宁宴吩咐余道林,“关他进大理寺,明天一起去王家庄。” 一听回去,王虎腿肚子开始打转,宁宴冷冷地扫他一眼,摔门走了。 第二天等裴延散朝,一行人去了京郊王家庄。 王虎甫一出现在村口,村外正干农活的村民就停下来看向他,有人认出来了,喊了一声,“是王虎那个狗东西。” 这一声吼,附近田地里的人都朝这边跑过来,甚至有人手里还拿着锄头铁锹。 “救命啊。”王虎抱着头往宁宴身后钻,被裴延和沈思行一人一边丢去了前面。 转眼王虎就被围住了。 “开了眼界了,”裴延含笑道,“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时隔十几年回村,依旧能受到如此款待。” 王虎一个劲儿喊救命。 宁宴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村民的怒火都平息了,他们找来里正和王家庄的族长,在村里开大会。 里正是位有些矮胖的老人,笑起来很和善。 宁宴看过一个村的男人,只有三个人符合戴帽子男人的身高以及年纪。 但问过他们时间线后,又全部契合不上。 没办法,宁宴去了郭尧的家。郭尧的母亲看见他们就大哭起来,“我儿子从小乖巧懂事又孝顺,他挣的钱从来不乱花,都拿回来给我和他爹看病吃药。” “大人啊,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严惩啊。” 宁宴让余道林应付,她去了郭尧的房间转了一圈并没有收获,便又走了出来,王虎蹲在墙角,不敢乱跑也不敢乱动。 宁宴拿着她写下的罪状,一件一件仔细看。 “你确定没有漏下吗?” “年头多了,小人也确实记不清了。” 宁宴决定挨家挨户查问。 从早到晚,她走遍了村里的每一户,听了满耳朵的控诉,就连里正都骂着人,“那三个小畜生,后来不敢回来,否则村里就要清理门户了。” “是犯法的,弄死了他们自己也搭进去了。”宁宴劝了几句出来,站在里正家门外,田里的村民陆续回家,里正留他们晚上在村里歇下。 “我家有房间住,被褥都是干净的,各位官爷住一夜无妨的。”里正客气地道。 宁宴看着裴延,裴延点了点下颌,意思是让她决定。 “那就打扰了。”宁宴道。 他们在王家庄住下来,晚上里正做了两桌的酒菜,还请了人村里能说会道的年轻人过来陪酒,又喊了六个闺女来,坐在裴延和沈思行等四个男人的身边。 就连十文和九文也不例外。 “这是做什么?”裴延黑了脸,挥手让女子回家去,他望着里正,“你是在怕?还是说你知道凶手是谁,现在用这些手段贿赂我们,好让我们高抬贵手?” 裴延话落,一屋子的王家庄男女突然都冲着他们跪下来了。 “大人,”里正道,“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但现在看,应该就是我们村里的谁。” “那、那三个小畜生,实,实在该死,这是替天行道,不该问责啊。” 里正说着哭了起来,求着他们开恩,这个案子不要再查了。 第221章 法不责众 裴延冷冷的目光,扫过一地的人。 “这天下没有替天行道一说,既有律法,就要按律法办事。” 里正接着磕头,“可那三个小畜生,实在太可恨了,当年的仇不报,实在难消这口恶气。” 蹲在墙角的王虎满头大汗,怕得头都不敢抬。 “是啊,大人。”一名少女哭着道,“我哥的腿就是被他们放狗咬的,现在腿上还有一块很大的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钻心。” 另一年轻人道:“我五六岁的时候,他们将我摁在茅坑里,逼着我吃……” 二十几岁健壮的男子,竟捂着脸大哭起来。 “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每晚做噩梦,梦到我趴在茅坑边上,我、我恨他们。” 宁宴手指摩挲着茶盅,静静听着。 裴延紧蹙着眉头,手指轻扣桌面,“可恨的人千千万,你自己动手,杀得过来吗?” 所有人被噎住。 “当年他们既是混账,你们为什么又忍耐放纵?”裴延冷声道,“三个孩子而已,想要收拾有的是办法。” 不就是怕得罪人,又或者全村不是一条心,没人想出头。 忍到三个人离开村子,却又寻过去用最极端的手法报复,虽泄愤了,可也搭进去了自己。 这种手法在裴延看来最愚蠢了。 一个村子的人想收拾三个孩子,他都不用细想,办法多了去了。 “可是,大人……”里正还要说话,裴延打断他的话头,“不必说了,若你知道谁是凶手,就让他自己出来认罪,最后量刑时,也会从轻些。” 里正带着众人出去了,宁宴几个人本来也没有动筷子,现在就更不敢动这一桌子的菜了。 谁知道他们犯什么浑,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我回去一趟,”沈思行起身道,“拿些干粮来。” 宁宴摇头,“不必,我们先离开这里。”她打算假装离开,从明处到暗处去。 他们带着王虎出来,里正站在自家门外,见他们要走,顿时拦住了他们,还不等裴延发脾气,居然一个村里的人都跑来了。 堵住了要离开的路。 黑压压的夜里,光线并不好,但却能看到一个个黑影杵在前面,将出村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什么意思?”裴延真的怒了,凝眉道,“是觉得法不责众,不敢对你们怎么样?”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摄,惊得后退,里正又跪了下来,还是刚才那个话题,反复纠缠。 “将人带走!”裴延怒了,盯着前面的人,“给你们时间离开,否则,全部带走,以妨碍公务罪,全下大狱。” 对面的村民们慌了一下,开始有人往后退,然后抹黑走了。 沈思行和余道林将里正抓了。 但依旧有人站在路口僵持着,忽然有人喊话道:“大人,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没有杀人。” “是不是你们杀的,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裴延看向所有人,“凶手若在你们其中,若你还有种,就自己去大理寺自首,否则,让我抓到了,严查重罚。” 他说着,带走往前走,所到之处众人根本不拦着,自动分开道,让他们走。 宁宴他们没走远,而是在路边一间茶棚里歇下来,宁宴接着火把的光线,拿着王虎写的东西,一条一条细细地看。 她问道:“这条,你说在他家菜园里撒了老鼠药,你确认,人没有死吗?” “没有,肯定没有。”王虎道,“他家人我今天还看到了。” “他家几个人?” “啊?”王虎想了想,“好像是一家四口来着。” 宁宴又点着另外一条,“半夜躲在路边吓人,让女孩子哭着跑回家?” 王虎目光闪了闪,点头道:“是的,当时我们躲在树后面,跳出来,她吓得当时就哭了。” 宁宴又问了几个,不由叹了口气,“王家村的人还是胆子小,像你这种情况,几个长辈将你们捆起来吊上七天就好了。” 王虎抖了抖。 一侧,里正狠狠地看了一眼王虎,没说话。 沈思行和余道林重新回了村里,观察谁有动静。 转眼天亮,宁宴打了个盹儿,准备再次进村,忽然金树咦了一声,“那个大姐……” “什么大姐?”宁宴问他。 金树挠着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巧王虎嚷嚷着要小解,他忽然想到了,“第一天,在宋二的牛肉摊门口,这个大姐牵着个孩子,站在门口看热闹。” “我当时还说让她不要看,带孩子走。”ъitv 宁宴挑眉,就见那女子提着篮子,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 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已作妇人打扮,她垂着头低声道:“民妇给各位官爷送早饭来。” “多谢。”宁宴接了篮子,里面有水和馒头,大家分了,女子扶着里正起来,喊了他一声爹,宁宴看向她,“是你父亲?” 女子摇头,笑了笑,“是我公爹。” 宁宴点了点头,去接着金树递过来的水时,她一愣,视线落在女子手腕的玉镯上。 玉镯质地很好,看样子价值不低,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觉得这玉镯很眼熟。 郭尧床底的那一堆东西里,就有几个这样的玉镯。 第222章 妇人 宁宴收回视线,妇人已经去和里正说话了。 少顷,妇人又提着篮子回了村。 “你有几个儿子?”宁宴问里正,因为她昨天在里正家就看到他两个儿子,但一个三十出头,另外一个才十四五岁。 这两个儿子的年纪,和刚才来的女子年纪都对不上。 “三个。老大和老三您都见过,老二跟着他堂哥去江南做买卖了,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来了。”里正回道。 宁宴挑了挑眉,“那不是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他就走了?” 刚才金树说女子那天牵着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样子。 “嗯。孩子生完没两个月他就出门了,也不写信回来,我和他娘都急死了。”里正说起儿子,行为和言辞正常多了,不像昨晚说凶手时那样歇斯底里,纠缠不清。 “那是很久了。”宁宴若有所思,她让里正回家去,“以后这种事不要做话也不要说了,碰到我们大人心软,若不然关你一年半载,也合律法。” 里正欲言又止,又赶紧应了,踉踉跄跄回家去了。 “我们也回城,熬了一夜,歇一歇。”宁宴让金树去喊沈思行和余道林回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内去。 路上,裴延问她,“你觉得那妇人有问题?” “她手上的镯子,和郭尧床底找到的一模一样。” 裴延挑了挑眉。 “其实,我一直没有太懂,凶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将人杀了以后非要切割了头颅,还将躯干挂在牛肉铺里。” 目的是什么? 大家也都没有想明白,一起看向王虎。 王虎也摇着头,支支吾吾地道:“真、真不知道,小人哪知道凶手想什么呢。” 宁宴停下来,对金属使了眼色,金树立刻将王虎摁在了官道上,劈头盖脸一顿暴揍,王虎喊道,“你们、大理寺怎么能打人,我、我要去告你们呢。” “到底读过几年书,还知道大理寺不能打人,还可以去告我们。”宁宴笑道,“可是,我们没有打你啊,谁看到了?” 王虎瞠目结舌地看着宁宴。 “大理寺的捕快从不动手打犯人,你的伤是王家庄的人打的,得亏我们救了你,否则你小命都难保。”裴延漫不经心地道。 王虎顶着红肿的脸,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一行人,算是见识了,这些人之前对他客气,是真的客气。 不客气的时候,他就算是捅破了天也讨不到说法。 “说,隐瞒了我们什么?”宁宴怒道,“你要觉得我们好耍,好糊弄,你尽管继续,你看看是我们的拳头硬,还是你骨头硬。” 王虎不敢了,起来跪着磕头,哭着道:“就、就那个半夜吓了个女子的事,其、其实我们不只是吓唬她,我们还、还把她……把她强奸了。” 宁宴一口气差点没喘过去,气得踹了王虎一脚,“接着说。” 可真行,一个狗东西将他们耍得团团转,是他们看上去太好说话了。 “当时是半夜,那个女的一个人,我们本来没打算怎么样,可郭尧忽然就扑上去了。” “我、我胆子小,给他们望风,后、后来他们让我也上,我也不敢不同意,就也上了。” 王虎痛哭流涕,“我后悔死了,没过几天我就走了,再也没有回过王家村。” “那女子后来呢?” 王虎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她没死,我还摸了她的鼻息。” 宁宴问她容貌。 “当时天黑,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但我记得她腰上、腰上长了一个疙瘩,就左后方的后腰上,我摸到了。” 宁宴揉了揉眉心,余道林吼道:“你她娘的,一开始为什么不说?”ъitv “我怕。我说的那些事都是小事,唯独这件事是大事,我怕我说了你们会将我抓去坐牢。”王虎求着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不会抓我了对。我当时就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真的。” 大周有律法,十二岁以下犯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不会重罚。 王虎说他当时只有十二岁,郭尧和张大义十四。 宁宴根本不信,也不想和她掰扯,她回头看着王家庄,和余道林道:“去请那位女子过来聊聊。” 他们又回了茶棚,过了一会儿余道林带着女子回来了。 “大人,宁捕头。”女子站在大家面前,不卑不亢,低声道,“不知传民妇来,为何事。” 宁宴开门见山,指了指她手上的玉镯,“哪里来的?” 女子一愣,抚摸着手上的镯子,眉眼温柔了起来,“我表弟送我的。”说着,又不解地看着大家,“这玉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就是郭尧也有这样的东西,”宁宴一顿,问她,“郭尧你认识吗?” 女子摇了摇头,“不,不认识。” 他刚说完,王虎忽然道:“是她,那、那天晚上的女子,是、是她。” 女子周身一僵,双手绞在了一起,垂着头根本没有看王虎。 “宁捕头你,你验,她左腰上肯定有个肉疙瘩。” “住口!” 宁宴和女子一起喝道,女子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脸色瞬时惨白,她看向王虎,眸光狰狞起来。 第223章 凶手是你? 女子不承认,说不认识王虎,也让宁宴查了她的腰,但她左腰上并没有王虎说的肉疙瘩。 宁宴去搜查了女子的房间,也没有收获。 有线索却没有证据,宁宴排查了和女子来往密切的人,也没有可疑的人。 于是宁宴又第三次搜了郭尧的家,找了内行人,问了郭尧床底那一堆古旧的陪葬品。 “说看式样都是出自同一个墓穴。我们通过郭尧最近一次离京的时间来看,他大概率应该还在京城附近。” 宁宴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析, “交郊附近大墓不少,但能盗进去的,又是前朝的墓,那位行家说只有两处有可能。” 当天下午,裴延就让十文跟着那位行家,将近郊百里内的大墓都查了一遍,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确定了位置,宁宴几个人就开始和附近村民排查, “请问上个月的月底,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他们拿着郭尧的画像,细致地问附近以及沿途的人,三天后,有位卖菜的老伯说他见过。 “当时天还没亮,两个男人拖着一个板车,车上堆着干柴,说要去买柴。” “我当时也没多想,但后来想想觉得他们奇怪,两个男人卖那点柴火还用板车,而且车辙压在路上,印子深得很。” 宁宴问他,“除了这个男人,当时和他一起的人,长什么样子。” 老伯想了想,回道:“年纪不大,看着顶多十五六岁,个子很高,两个人个子差不多。” “瘦瘦的,这里……”老伯指着眉心,“有一颗痣,容貌很清秀。” 宁宴点了点头,和老伯道谢后准备走,老伯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他们当时说什么,说了一句搭横梁什么的,可能是盖房子。” 宁宴再次道谢,几个人回了城。 “我梳理田王氏来往的朋友时,没见过这样的人。” 宁宴忽然看向金树,问道:“那天在牛肉铺时,她是牵着孩子的?” 金树点了点头。 带着孩子,不像是提前知道,否则她不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 不过,她为什么出现在那边的菜市? 一般城郊的百姓买菜鲜少进城,一则是贵,二则,他们几个村子附近都有卖菜的地方,另有一点,她就算京城买菜,也不该出现在那边的菜市。 距离城门更近些的,有有两处菜市供她选择。 这很奇怪。 “老伯不是说盖横梁什么的,去查一查,城中最近哪些地方在盖新房。” “大人,宁捕头。”就在这时,一个杂役冲了进来,喊道,“王家庄那边出事了。” 宁宴他们正要出门,又有一个杂役过来,和裴延道:“大人,圣上听说王家庄那边闹事,请您进宫一趟。” “消息传得这么快?”宁宴皱眉,裴延道,“十文陪你去王家庄,我先去宫中,稍后就来。” 他说着,又叮嘱十文,“多带些人。” 裴延去了宫中,瑞王和太子都在,圣上见到他便问道:“怎么办个案子,还逼死了人,让一个村子的人一起闹事了?” “父皇,之瑾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办案总有失手的时候,您别怪他。”瑞王上前一步道。 瑞王阴阳怪气,裴延当然听得懂,他扫了一眼瑞王,抱拳和圣上道:“就是一件连环杀人案,一切都是按程序办,哪里都没有出错。” “那怎么一个村子都闹事了?”瑞王问他。 自从常山王死了以后,瑞王对裴延的敌意就几乎不收敛了。 “有的村子就是风气不好。”太子出声维护裴延,“就算正常办案走程序,可若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也是会闹事的,不会管律法。” 瑞王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你速速去将事平息了,现在到处都是事,朕听着都觉得烦。”圣上揉着眉心,“今日湖广那边也出了暴乱,等你手里的事做完了,你亲自去一趟。” 裴延应是。 “儿臣也去。”瑞王抱拳道,“听说那边是个宁王余孽,还是更谨慎点比较好。” 这是影射裴延办事不够谨慎。 圣上便同意了。 这边,宁宴赶到王家庄,里正家门口围聚了很多村民,她一到,就被村里的人围了起来。 “干什么?”宁宴皱眉看着这些人,“是觉得自己占理了,还是认为法不责众,你们闹事律法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有人跳出来,喊道:“可王田氏就是被你们逼死的,我们心里不服气,想要个说法总可以?” “她人呢?死了吗?”宁宴问道。 “喝了药了,大夫在救人。” “我去看看,别的事稍后再说。”宁宴去看过王田氏,床边上,大夫给她催吐,吐了不少污秽物,人还没清醒。 大夫和宁宴说吃了点毒耗子的药,幸好发现得早,催吐后应该没事了。 “辛苦了。”宁宴也松了口气,她发现王田氏手腕上的玉镯已经不在了,房间里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很小的包袱,前两日来的时候,这个包袱还没有。 她出了门,村民还在,宁宴扫了一眼人群,视线在其中一人身上顿了顿。 “人怎么样?”村民问道。 “大概是不行了。”宁宴叹了口气,人群瞬间像炸开了锅,有人喊道,“那你得偿命。” 宁宴看着说话的人,“你到我面前来说。” “说就说。”那人往前冲了几步,宁宴对余道林道,“抓起来。” 人群喧哗起来,拉拉扯扯一副真的要动手的样子,但真正动手的人并不多,拉扯间,忽然有人真的朝宁宴冲了过来。 “小心!”沈思行喊了一声,人已到宁宴身边,宁宴早有防备,折身避开,下蹲后便扫了对方一腿,男子退让的一瞬,沈思行已经到他后面,两人动起手来。 男子戴着帽子,身量很高,明显是习武之人,动作很利索,但并不是沈思行对手。 过了十几招,就被沈思行摁住。 “他们只是说说,你却真的想杀我。”宁宴上前去,对着男子道,“抬起头来。” 男子冲着宁宴抬起头,宁宴看着一惊, “是你?” 第224章 早就见过 金树和余道林也是瞠目结舌。 眼前的人他们在郭尧死的那天,就在牛肉铺见过。 只是当时乱糟糟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大家都没有问他话。 “刘裕兴?”宁宴看着眼前少年,“你爹是刘柱?” 刘柱,就是发现郭尧尸体的牛肉铺的东家。 但是有人去喊刘柱回来,也有人帮着去请刘柱的妻儿来,但刘柱的妻儿来得比较迟,只是露了个脸后,大家就没太关注。 但宁宴看到这张脸后,立刻想了起来。 眉心这颗痣,她当时没有在意,好像当时就是没有这颗痣。 “对。”刘裕兴大声道,“人是我杀的,和她无关。” 他说的她,当然是王田氏。 宁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王田氏当时带着孩子出现在那个菜市的原因,她不是去买菜也不是巧合,她当时是找刘裕兴的。 “你和王田氏什么关系?”宁宴问他。 刘裕兴不再说话,而是恶狠狠地看着她。 “都散了。”宁宴让余道林将刘裕兴押着去柴房,她对其他村民道,“律法就是律法,不是你们聚众闹事不是我心慈手软就能算了,就能轻描淡写揭了这件事。” “现在你们的角度不同,希望我徇私枉法,可如果换个立场呢?你们的家人被别人害了,凶手也来求我徇私枉法呢?” 大家都怔在原地。 人都是这样,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只想对自己有利的方面。 可如果自己不是这个立场呢?又当如何? 律法就是律法,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村民们往后退开,站着没有再动了。 宁宴摆了摆手,不想和他们再多言,“王田氏没有死,而且,这个案子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和我都还不知道,不要被别人煽动了,盲目跟从。” 她去了柴房,将门关上。 刘裕兴跪在地上,手已经被反绑在身后。 “王田氏没死,也不会死。”宁宴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刘裕兴抬头看着她,眼里有欣喜,“你没骗我?” 宁宴摇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刘裕兴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你现在可以说了。”她道。 刘裕兴又立刻收起了笑容,愤愤地道:“是他们该死,我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天同意吗?” 刘裕兴一愣,惊讶地看着宁宴,宁宴冷嗤一声,“你读过书吗?知道杀人犯法吗?” 他抿着唇不说话。 裴延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刘裕兴,在宁宴身边坐下来,“承认了?” “没有,他说他在替天行道。”宁宴告诉他,“义正言辞,我都羞愧了。” 裴延轻嗤,“我还想替天行道呢,没办法看不顺眼想杀的人太多了。”他支着面颊,看着刘裕兴,“我看你爹娘也不顺眼,你说我能不能杀了他们。” 刘裕兴没想到裴延会这么说,吼道:“我爹娘不是恶人,你这不是替天行道。” “恶不恶,不是你说了算的。”裴延道,“郭尧孝顺得很,后来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王虎虽小气了点,但据他邻居说别人有困难找他借钱,他也借。” “就连张大义,成亲的前几年,也安分守己顾家爱妻。他还曾因为铺子里的伙计生病,偷偷给了对方四百文,让他问医买药。”biqμgètν 刘裕兴错愕地看着裴延。 “人都是多面的,他多恶该不该死,不是你也不是我决定的,要他伏法砍头也不是你能动手的。” 刘裕兴垂了头。 “说。”宁宴道,“你和他们有什么仇怨,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和他们不认识。”刘裕兴低声道,“我就知道了他们以前的恶行,想要替天行道。”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某种猜测,但都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往下深挖,因为待会儿说也不影响。 宁宴接着往下问,“好,你说说你的作案过程。” 刘裕兴一直垂着头,“郭尧的父母生病,他一直很缺钱,我就故意和他认识,拉着他一起去盗墓。” “盗了一次后,我们就熟悉了。” “那天我请他早上到我家肉铺里帮忙,他就去了,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了以后就晕倒了。” 宁宴皱眉,“你为什么在你家肉铺里杀他。” “因为他是畜生,我想他死后应该和畜生挂在一起个。”郭尧激动地道,“菜市门口菜农看到的就是我们,我们溜达了一圈就进了肉铺,他没看到。” “我们穿得是捕快的衣服,因为他说他要介绍我进平安镖局,还送了我一把佩刀。” 刘裕兴说着一顿,道:“其他的事你们都查到了。我骗我爹,给王虎送牛肉,目的就是警告王虎,下一个就是他。” 宁宴又问道:“那张大义呢?” “一样的。我能想起来喊郭尧盗墓,就是因为张大义,我在他家对门租了个房子,只要没事我就会在那个门缝里观察张大义。” “盗墓的事,张大义和郭尧闹了矛盾,因为那个墓,就是张大义找到的,他盯了很久,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杀了郭尧的第二天夜里,张大义去找刘裕兴,刘裕兴就顺手将他杀了。 “所以,你将他的头放在狗窝外?原因也是和将郭尧放在牛肉铺里一样?”宁宴问他。 刘裕兴点了点头。 “王虎没来得及杀,你们查得太快了,我没机会动手。”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杀他们。我不后悔。” 宁宴揉了揉眉心,“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知道不知道?你考虑过你父母的感受吗?” “忘记告诉你们了,”刘裕兴忽然抬头,一字一句很自信地道,“我今年十一岁。” 宁宴十分错愕,虽然说刘裕兴说话和办事确实不成熟,十分孩子气,但他个子却很高,她完全没有想到,他只有十一岁。 “不信你可以查我户籍。”刘裕兴道,“律法不能判我死刑。”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呢。 “这些事,谁告诉你的?”宁宴问他,“你不像是会关注这种事的人。” 刘裕兴冷笑,又不说话了。 “不急,你不说我也能问出来。” 宁宴确实不急,半个时辰后,刘柱夫妻两个人被带来了。 刘柱看到儿子,上去就一耳光,打完了他指着儿子鼻子骂道:“老子平时让你跟着去看人杀牛,你都不敢,你居然敢杀人。” “你这个畜生,白养你了。” 刘裕兴的娘跪求裴延和宁宴饶命。 “大人,他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哪敢杀人,肯定是误会。” “而且,他和那几个人根本没有仇怨,也没有交集,他没理由杀他们啊。” 宁宴接了她的话,“我也在问他这个话,他杀人动机到现在都没有说。” “说啊。”刘柱怦怦打着儿子,“你嘴巴烂了?大人问你话你就痛快点说,说!” 刘裕兴就是不说,宁宴蹲在他面前,忽然道:“是王田氏让你帮她杀人的吗?” 刘裕兴猛然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宁宴。 第225章 并不完美的结案 刘裕兴虽然个子高,看上去像个大人,但说到底还依旧是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孩子。 被他父母打骂又被宁宴吓了一通,他就什么都说了。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宁宴问他。 “有次我出城玩,突然下雨,姐姐给了我一把伞,还将自己的午饭给我吃了。” “后来我来还她的伞时,正好看到她被她夫君打,那个男人扇了她一个耳光就走了。” 宁宴扬眉,“她男人走了三四年了,你和田王氏认识这么久了?” 刘裕兴摇头, “他男人根本没去江南,那都是骗他自己父母的。他一直在京城做事,只是不回家了而已。” 这一点宁宴倒没有想到,但她当时奇怪了一下,自己儿子刚出生,做父亲的居然一走三四年不回来,让她很费解。biqμgètν “她骗你的,她男人为什么不回来?”刘裕兴的母亲一听就觉得不对,“妻儿父母都在家,他为什么不回来。” 她认为,田王氏这是看她儿子傻,想着不能见人的心思。 越想她就越恶心,恨不得进屋里将田王氏掐死。 “不是!”刘裕兴冲着他母亲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什么。她命很苦的。” 他母亲还想说什么,看到宁宴和她摆了摆手,她就没有再说。 “她命怎么苦了?”宁宴问他。 这样的小孩很叛逆的,总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别人的话都不听,尤其是父母。 但凡说出与他意见不同的,他都会立刻站在对立面,将对方当成敌人。 “她没有出嫁前,就被那三个人强……强奸了。”刘裕兴道,“她那天晚上想要一死了之,但她回到家,看到父母正站在门口等她,她又舍不得死。” “她怕她死了以后,他父母也伤心,所以她忍下来了。” “这以后她嫁给现在的丈夫。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仿佛事情都过去了,可她怀孕的时候,他丈夫知道了她曾经的事。” “从那天开始,她丈夫就开始厌弃她,甚至动手打她。就算她生孩子,他丈夫都没有陪着她,还说不休了她已经是对她的宽容。” 刘裕兴说着话,自己激动起来,“都是那些人害的,毁了她的一生。” “那关你什么事。”刘柱扇了他一耳光,“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一生也毁了。” 刘裕兴垂着头,攥着拳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宴沉默了一刻,起身去了王田氏的卧室。 王田氏依旧躺着,但看她面色要比刚才好了很多,宁宴在她床头坐下来。 王田氏很安静,但宁宴明显感觉到她的气息是乱的。 很显然,王田氏已经醒了。 “刘裕兴说了你的故事,那天晚上,王虎三个人……那个少女是你。” 王田氏的手指动了动,但依旧没有醒。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那一夜,毁了你的人生。如果我不是捕头,我也会说他们该死。” “但……”宁宴顿了顿,忽然问她,“对于刘裕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王田氏不睁眼更不开口。 “他是无辜的。”宁宴和王田氏低声道,“他的人生也毁了。你想要报仇,为什么不自己报?” 虽说十二岁以下不入刑,但他这辈子也是戴罪之身,不但他这辈子不能考学,就连他的儿子都不能。 除此以外,他此生都不能长期离开京城,等于说,他这辈子都要在官府的管控之下活着。 将来,在他附近如果还有案件发生,就算他是无辜的,也会被列为嫌疑人,只因为,他有案底。 像是白色的纸沾染了墨,此生都洗不干净。 “他只有十一岁。”宁宴很惋惜,“初生牛犊,对人世一无所知,单纯的都不如我家旺财有心计。” “你教唆他去杀人的时候,你想过他的将来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宁静,就在宁宴以为王田氏还要继续沉默的时候,王田氏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看过来。 宁宴挑了挑眉。 “我没教唆他。”王田氏冷静地道,“我只是没有人诉说悲苦,而恰好他很乖巧懂事,又和我家里的人都不认识,所以我就告诉他了。” “他想帮我报仇,我根本不知道。”她顿了顿接着道,“你要不信可以喊他进来,我和他对质。我可曾对他说过一句,让他帮我报仇之类的话。” 宁宴对于王田氏的话一点都不惊讶,她微微颔首,“不用喊他来对质,不如给他保留一点侠气和纯真,总有一天,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自己会明白的。” 会明白人心险恶,会明白就算是弱者也非一定良善。 “那又怎么样。”王田氏忽然冷笑,“我也理解了人世间的险恶,可我依旧活得这样狼狈。” 宁宴本来打算离开的,听到她这话,又停下来,回头冷冷地看着她,“所以,你要将你感受的险恶,给一个无辜的少年?因为你湿了衣裳,便要夺了他人的伞吗?” 王田氏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有情绪翻涌,但她还是将泪花压了下去。 “你要有本事,就将王虎定罪了,他并不无辜。”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教。”宁宴盯着她,“但我对你也不是毫无办法,不能定你的罪。” 宁宴拂袖离开。 王田氏的儿子跌跌撞撞进了房里,趴在王田氏的身上,哽咽地问她,“娘,他们说你寻死,寻死是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你这么小,娘不舍得死。”她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头,“无论多难,娘都要将你养大,在那以前,娘都不会死。” 孩子很高兴,坐起来亲了亲王田氏的脸,又躺下来天真地给她说他看到的事。 门外,刘柱夫妻蹲在门口,刘裕兴茫然地看着远处的稻田,热风吹来,出了汗的身体很黏腻,他想洗澡,最好是跳到河里去凫水,痛痛快快地游几个来回。 等他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忽然一愣,就见他母亲的鬓角和头顶,居然多了几缕白头发。 明明刚才还没有。 他忽然哽咽起来,对自己做的事,生了后悔之意。 当日,刘裕兴带着宁宴他们,去乱葬岗找到了郭尧的头颅,以及张大义的身体,交给了他们的家人。 几日后,郭尧和张大义被害的案子定案,犹豫刘裕兴年纪没到,就只给他留了案底,其他罪名并不深究。 王虎承认了当年强奸王田氏的事,府衙收押了他,过几日会量刑,大约会坐监八年左右,但由于他家中无人给他供养坐监费用,宁宴估计他会被判流刑,送去岭南一带开荒牧农。 至于王田氏,就像她自己所说,她没有教唆刘裕兴杀人,更没有参与杀人的过程,定案那天,她清早带着儿子离开了王家庄,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好好读书。”宁宴拍了拍刘裕兴的肩膀,刘裕兴不解地道,“我不能考功名了,还读什么书。” 宁宴笑了笑,“读书不一定非要考功名,还可以让你变聪明。” 刘裕兴哦了一声,乖巧了很多。 宁宴和裴延并肩溜达着出了菜市,裴延道:“所以,养孩子得从小教,免得他做蠢事,自己还要搭进去一条命。” 气也气死了。 宁宴深以为然,“确实,教不好打一顿也是可以的。” 裴延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你想的还挺远。” “裴大人,这话题是你提起来的,你倒打一耙的能力,令人咋舌。” 裴延不置可否。 两人回大理寺,宁宴问他去湖广的事,“圣上这是让你带兵去平乱?” “嗯。”裴延目光扫了一周,低声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宁宴没回头,“瑞王的人?” “尚不清楚,十文去查了。”他侧目看了一眼宁宴,正要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湖广,迎面恰好来了一位小厮,冲着他行了礼, “大爷,国公爷病了,有事要和您商议,请您回府一趟。” 第226章 分钱 裴延回了国公府,宁宴则回了家。 忙了几日,她想好好睡一觉。 姨妈给她烧了热水,她舒服地泡澡,旺财蹲在她房门口守着。 宁宴一觉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旺财还蹲她门口,她和旺财两人吃了两碗骨头汤,舒服地摸着肚子靠在院子里看星星顺带纳凉。 白起听到她的动静,也拖着椅子出来,和她并排靠着。 “想姐姐了?”宁宴见白起在发呆,小声问他,白点头又摇头,乖巧地躺在宁宴边上。 宁宴摸了摸他的头,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起看着满天繁星发着呆。 “怎么睡外面?”沈思行拿了两条毯子,一人丢了一条,他问宁宴,“睡不着了?” “睡累了,起来歇会儿。”宁宴冲着他挑了挑眉,“家里有酒吗?来一杯?” 沈思行轻笑,去拿酒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余道林已经在院子里,手里还捧着花生米。 一人倒了一杯酒,白起也凑上来,盯着酒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余道林给他倒了一杯,他尝了尝,辣得面红耳赤。 “不会喝就不喝,这可是好酒。”余道林去抢酒,白起将一杯酒迅速倒进嘴里,下一刻,他脸迅速烧红,人软软地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真行,跟喝了迷药似的,上头真快。”余道林一脸嫌弃。 “他也是有福之人,”沈思行看着白起,若有所思,“若非遇到宁宴,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 以白起的自立能力,他很难活下去,而更难的是,他容貌生得还好,现如今,不论男女,若是贫苦人家,还是宁愿容貌差一些。 至少,不会被容貌拖累,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都是缘分啊。”宁宴喝了一口,才发现这酒确实烈,“这什么酒,烧刀子?” 沈思行点头。 “反正睡不着,醉个两天也当休息了。”宁宴又倒了一杯,小口啜着,忽然想到裴延,不知道他回家后怎么样了。 他那个家,换成是她,也不高兴个回去。 真的是没有一个人是讨喜的。 几个人喝了一坛酒,各自回房睡觉,宁宴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打了个哈欠,柳叶推门进来,“阿宴,你看谁来了。” “宋长明?”宁宴起床,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了宋长明,“早上到的?” 宋长明看了宁宴好一会儿,含笑道:“你好像瘦了点,还晒黑了。” “别提了,最近一直在外面跑。”宁宴洗漱,擦着脸问他,“路上顺利吗?” 宋长明说湖广那边不是很太平,“起了好几次暴乱,说是很多富户占用了土地,农民吴无地可种无家可归。” “先前几处不太平,打来打去,但湖广一直都还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宋长明喝着茶,宁宴在他对面坐下来,他忙递了个点心盒子给她,“吃吃看,我带回来的,不甜。” 宁宴吃了两块,入口软糯不甜腻。 “回来了?”沈思行从外面回来,手里也提着早饭,余道林和柳叶托着盘子,将早上煮的早饭端来。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 “大人今天会来吗?”宋长明问宁宴,宁宴摇头,“不清楚,如果有空他应该回来。” 她今天不打算去大理寺,决定歇一天。 “那我先和各位汇报一下,矿山的收入和发展。” 大家眼睛一亮,余道林问道:“这是要分钱了吗?一个人能分到一千两吗?” 宋长明笑得很神秘,他将账簿都拿出来,要给大家核算进出的账目,宁宴摆手,“不爱听,也听不懂,你直截了当点,钱怎么分,各自按股份能分多少钱。” 宋长明笑了好半天,“那账簿我就收着,等大家想查账,随时都可以查。” “别说没用的,说钱。”余道林兴冲冲地道。 他把银票拿出来,按照账目以及个人份额大小开始分钱。 余道林和金树各分了五千两,沈思行六千两,宁宴则是一万二,柳叶他们一家分了五千两。 “裴大人呢?”柳叶问道。 “和我以及阿宴是一样的。”他将裴延的银票收起来,“时间还短,等下半年会更多,大家放心。” 余道林眼睛都亮了,高兴地在外面跑了两圈,又抱着旺财给他画大饼,“等着,今晚给你全家买一百只鸡。” 旺财对他翻了个白眼。 大家哈哈大笑,沈思行道:“你别光说,买了再说。” “买,肯定买。” 可等到下午,宁宴就发现他的钱没有了,莫说一百只鸡,就是一个鸡腿他都买不起。 “你最近都是抠抠搜搜的,今天到手的钱也没了?”宁宴狐疑地看着他,“钱呢?” 余道林支支吾吾,“我,我存起来了。” 他不肯说,宁宴和金树两个人押着他,他都咬死了,说自己存起来了。 柳叶坐在边上咯咯地笑。 “你知道?”宁宴问柳叶,柳叶摇头,“他的钱我哪知道,别是赌钱输了?” 余道林瞪了柳叶一眼。 柳叶笑得更大声。 几个人正闹着,沈思行从衙门回来,行色匆匆,“宁宴,出事了。” “怎么了?”宁宴放开余道林,沈思行低声道,“梁国公府出事了。” 第227章 灭门 宁宴赶去梁国公府,在府门外被人拦住了,好在十文在等她。 “出什么事?大人呢?”宁宴没看到裴延。 他昨晚回家,今天一整个白天他们都没有见到。 “现在我也不知道,里面具体的情况,府门封了,大人被关去都察院了。”十文低声道,“对外报的罪名是杀人。” 宁宴皱眉。 过了一刻,十文的内线来找他,站在巷子里,小厮道:“梁国公府,现如今只剩下一个梁国公一人。其他人都死了。” “而且,梁国公现在也是昏迷没醒,肯定是中毒。” “出事的时间是昨天晚上。现在所有人都怀疑是大爷下的毒。” 昨晚裴延回家吃饭,一家人吃一桌的饭,只有裴延没有中毒,其他人都是死的伤的伤。 宁宴十分吃惊。 “那昨晚大人吃过饭以后去哪里了?”她问道。 小厮摇了摇头。 “小人也不清楚。” 小厮又回了梁国公府,宁宴递折子进宫,请圣上将这个案子给她查。 但她的折子递进去后,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也没有人来回复她。 她只好给青阳公主送信,让她帮忙。 青阳公主提着裙子跑出来,低声道:“师父,我现在也见不到父皇,不过我待会儿可以试试,你先别急。” “嗯,那我等你消息。” 宁宴不得已又回了梁国公府,此时已近酉时,距昨晚中毒的时间,过去了将近十个时辰。 他们一行人在梁国公府门外,被拦住了。 对面的人宁宴不认识,但十文认识,“此人以前是大理寺总捕头,后来去了西大营任总旗了,现在可能又升了。” “什么意思?”宁宴皱眉,“梁国公的案子,他来查?” 十文还没回答,正下马准备进府的陆彪扶着刀往这边走来,停在宁宴面前,打量着她,“你就是宁宴。” “正是。”宁宴问他“梁国公府的案子,圣上交给陆将军查办?” 陆彪点了点头,神态很倨傲,“以宁捕头和裴大人的关系,查这个案子不方便?” “不会不方便,秉公办理就好了。”宁宴指了指府内,“这样,我和陆将军一起进去。” 陆彪看着她,不屑地冷笑一声,“真是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进去不是我说了算的,不如你去问问圣上。” 他说着,冲着众人喝了一声,“守好门,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放进来。” 梁国公府的大门,立刻被守得严严实实的。 宁宴冷笑。 “都察院也不给我们进去?”她问十文。 十文摇了摇头,“圣上将此案交给瑞王查办了,陆彪也是瑞王喊回来的。” “现在能不能见到大人,估计也要瑞王点头才行。” 宁宴背着手踱着步子,“你们几个人有什么打算?” “属下打算今晚先进都察院,见到主子了解了情况再说。”十文道。 宁宴想了想,径直去了太子府,太子不在,太子妃接待的宁宴。 看到她,太子妃也很焦急,“事情我都知道,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太子早上就进宫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圣上怎么想的。” “娘娘带我进宫。”宁宴和太子妃道,“我自己进不去,但是您可以进。” 她一定要见到圣上,拿到查案的权限,还要见到裴延。 “可以,我带你进宫。”太子妃换了衣裳,宁宴扮作她的侍女,跟着混进了宫里。 见到了青阳公主,又和青阳公主见到了圣上。 圣上根本没有收到宁宴求见的折子,让人一问才知道,是个小内侍扣住了,说是因为对宁宴不满,所以不给宁宴回禀。 这话也就说给圣上听听,但凡多想一下也知道,十之八九是有心人拦着宁宴,不让她碰这个案子而已。 “查查。”圣上道,“方才太子也和朕说这事,朕还犹豫说你和裴之瑾的关系太密切,应该回避,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 “两个人查总比一个人查要好。” 宁宴告退的时候,要了圣上的手谕,直接去了都察院。 裴延坐在牢中,牢房收拾得很干净,桌子板凳被褥枕头都是簇新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瓜果点心。 一点不像坐牢,倒像是做客。 “你来了,坐。”裴延给宁宴倒茶,“东西都是我让人去我家拿来的,干净的。” 宁宴哭笑不得。 “你在这里倒是自在,我却记得团团转。”宁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裴延摇头,“昨晚一桌吃饭,我没动筷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谁知道今天上午就有人报说是死人了。” “那一家子,就是死在桌子边上。一桌菜都有毒。”裴延漫不经心,“我打听到的,说是每个菜里都下了砒霜。” 宁宴瞠目结舌。 什么人这么狠,每个菜都下砒霜,这是非要他们一家人死。 “早上我散朝,还没出宫门,就被带这里来了。”他给宁宴剥了颗栗子,宁宴反问他,“所以你就来了?这也不像你的风格啊。” 裴延挑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知道这事儿蹊跷,十之八九就是有人想要害他,既如此,他就要配合一下。 看看对方到底什么人,事情想做到什么地步。 “你快去查,我在这里正好休息几日。”裴延躺下来,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明天来的时候给我带副棋。” 宁宴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就不该担心这个人。 “我们爷怎么样?”十文和九文几个人担心地看着宁宴,宁宴扯了扯嘴角,“让我明天去给他带些东西打发时间,他还说准备在里面多休息几日。” 十文几个人想笑不敢笑。 不过,裴延的态度让他们放松不少,至少,就算最后结果不好,裴延也应该有办法应对。 宁宴几个人去了梁国公府,这次有手谕,没有人敢拦着她。 她直接去了案发的正厅。 鲁彪还在查验,现场保护的很好,基本没有破坏。 所以当宁宴一行人看到里面的场景,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圆桌边,有八把椅子,此刻正主位的椅子是空的,主位左手边的椅子是空的,宁宴判断,这两个应该是梁国公和裴延的位置。 剩下的六把椅子上,从主位的右手边开始数,依次是梁国公夫人,梁国公的妾室柳姨娘,比裴延小一岁,比裴然大一岁的已经成家出去开府单过的庶子裴育,宁宴没有见过这对母子,听说很少回来。 再往下则是裴然两岁的女儿、世子夫人,最后是裴然。 此时此刻,一桌的人,依次靠坐在椅背上,每个人都闭着眼睛,神色安详。 若是乍一看,不会想到他们死了,倒觉得都累了,正靠着休息。 “好可怕。”金树低声道,“老大,吃砒霜不是会七窍流血吗?他们的脸上好干净,应该是被人擦掉了。” 宁宴颔首,走到桌子边打量着每一张透着紫气的脸。 “去问问,梁国公的情况怎么样。”宁宴道。 既是砒霜,梁国公为什么没有死。 第228章 杀人后残忍的报复手法 梁国公被大夫围着的。 大夫说梁国公可能是沾了唇,中毒很少也不深。 但人能不能醒,大夫也没有把握。 宁宴打量了一眼梁国公,把了他的脉,就重新回到正厅,沈思行问她,“怎么样?” “有脉搏,但不一定能活。” 一个是中毒时间很久才被发现,二是,如果毒药是砒霜,她不认为过了那么长时间才催吐,人还能活下来。 当然,她还是希望梁国公能醒过来,至少能证明裴延的清白。 “你那边呢,问得怎么样?” 梁国公府内,从婆子到小厮,前后院加在一起的下人一共有二十个。 裴延说,昨天晚上后他离开的,这家人就中毒了,那么,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下人发现并报官。 这太奇怪了。 “问了,阖府所有人,从昨天傍晚开始,陆陆续续都晕了,直到今天早上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厮醒过来,发现了正厅的事,才去报官的。” 沈思行接着道:“我刚才听到陆彪在后院说,是厨房的水缸被人下了迷药。” 所以全府的下人都晕了。 “稍后将所有人下人集中了问一问。”宁宴说完,胡长法进来了,“宁捕头,小人来了。” 宁宴颔首,两个人开始验尸。 就在这时,陆彪从门外进来,看到宁宴他皱了皱眉,“宁捕头好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拿到了圣上的手谕。” 宁宴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陆大人查结束了?” “没验尸,在等我的人。”他抱臂而立,斜睨着宁宴手下的动作。 宁宴没再搭理他,先一步验裴然的尸体。 裴然面色有些扭曲,手指甲和脸色发紫,全身看不到伤痕,宁宴让胡长法将衣领解开。 “提醒你一句,我的人还没来,你若擅自破坏了现场,我一定会参你的。”陆彪冷声道。 “哦。”宁宴根本没看他,“你正闲着,不如现在就写奏折,这样明早就能递上去了。” 陆彪被宁宴噎住,咬了咬后槽牙。 “他周身没伤,你拆他衣服干什么。”陆彪走上前来,跟着宁宴一起看,他的仵作没来,他只能先跟着宁宴看她验尸的结果。 宁宴没理他,拆开了裴然的衣服后,前胸后背都没有伤,但上衣褪完以后,胡长法喊了一声,“宁捕头,您看。” 胡长法托着裴延的左手给宁宴看。 “手筋切断了。”宁宴检查了两只手,伤口很深,托起来的时候,手因为没有牵力,而在手腕上晃动。 如果凶手只是断手筋,完全不用割得这么深。 “看伤口状况,是人死后被隔的。” “摆门板,将尸体抬出来。”宁宴道。 沈思行带人将门拆了摆在桌子上,尸体平放在上面,胡长法将裴然的衣服全部脱了。 “脚筋也割了。”宁宴沉声道,“都是死后形成的。” 也就是说,凶手在下毒杀了裴然以后,又割断了他的手脚筋。 “你确定是死后造成的?”陆彪忽然问宁宴,他见宁宴没接他的话,便冷哼一声,站在边上。 宁宴将裴然周身查了一遍,确定了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酉时到戌时之间死亡的。” 死亡时间和裴延离开的时间基本吻合。 裴然身上,除了这两处伤口外,没有其他的外伤。 宁宴看了一眼裴然的脚底,并没有血迹,就连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让她很费解。 凶手杀人还怕弄脏了现场? “先抬下去,换世子夫人。” 待世子夫人抬上来后,胡长法先检查了她的手脚,并没有像裴然那样,被挑断了手脚筋,但褪了衣服查看后背时,大家又怔住了。 世子夫人的后背上,被人用刀刺了一个硕大的“贱”字。 从字周边的伤痕判断,也是死后造成的。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伤痕。 “看看其他人。” 裴然两岁女儿身上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正当余道林要将孩子的尸体抱下去时,忽然大叫一声,“老大。” 孩子的头发被剃掉了,现在头上的头发以及发髻,是被人后粘上去的,在孩子稚嫩的头顶,还被烫了八个佛门香疤。 “他娘的,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余道林看不下去,居然对两岁的孩子下手。 他们接着又查裴育的尸体,周身都没有异样,宁宴忽然想到什么,“提盏灯来。” 她将灯对着裴育的耳道里照,果然看到里面有残存的血迹。 凶手将裴育的耳朵扎了对穿。 除此以外,裴育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痕。 再来便是裴育的母亲柳姨娘。 柳姨娘是腹部被剖开了,凶手又用线缝上,胡长法拆开线后,吓得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宁、宁捕头您来看看啊。” “呕!” 好几个人跑边上吐去了。 宁宴戴着手套,将柳姨娘肚子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竟是一只死猫。 “内脏被掏了。”宁宴和沈思行道,“去院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被害人内脏。” 沈思行出去了。 宁宴觉得奇怪,凶手是怎么操作的,居然现场和死者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 “找到了。”沈思行很快回来,“花圃里的土有新翻动的痕迹,翻开来以后,在里面找到了人的内脏。” 宁宴点了点头,“待会儿再去看,先看梁国公夫人的。” 余道林将梁国公夫人的衣服腿下来后,尽管已经做了准备,可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国公夫人的心口有个被涂抹了墨汁的洞。 有人将她的心取走了。 “一个比一个可怖。”余道林用袖子擦着汗。 “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宁宴道,“所有人都在死后被第二次伤害,那为什么梁国公没有死?” 凶手做了这么多事,一定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甚至昨晚一整夜的时间,他都应该逗留在这里。 伤害尸体,处理血迹,甚至帮死者擦拭身体以及换上干净的衣服。 既是这样,他就不可能不知道,梁国公还有呼吸。 “再让大夫确认一下,梁国公所中的毒是不是砒霜。”宁宴想到一种可能性。 “哦哦,好。”金树跑去和大夫说,大夫也听到正厅这边验尸的情况,正犹豫要不要来看,现在听金树一说,心里也没了底。 几个人赶紧又仔仔细细查了一遍。 “宁捕头。”几个人商议了一遍,但依旧有些犹豫,“我们觉得,梁国公确实有可能中的不是砒霜之毒,而是西域的一种名叫长眠花的花籽毒。” “长眠花籽的毒和它的名字一样,人一旦中了此毒,就一直昏睡,但却不会死,甚至还能吃一些米汤等食物。” “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据文献说,中了这个毒的人,活的时间最长的有两年半之久。” 就是躺着,喝点米汤续命。 “而且,听说中毒之人,看着睡着了,但他只是不能给出反应,脑子是清醒的。” 这是非常可怕的,脑子能动,耳朵能听,可却控制不了身体。 人在这种状态下,一点点感受自己身体的衰败,死亡的来临。 这比下砒霜更狠。 宁宴点了点头,这个毒她没听过。 但如果是这样,凶手的杀人逻辑反而通顺了一些。 凶手不是不杀梁国公,而是要让他活受罪。 “凶手到底多恨梁国公一家,杀了人还要搞这么多花样?”余道林道。 第229章 凶手故意留下了所有物证 查完六具尸体和梁国公后,宁宴将案发的正厅搜查了一遍。 “有没有找到针线或者刀具之类的?”她问道。 沈思行看了一眼陆彪,低声道:“我问过府中的下人,陆彪在后院里搜到了一布包,里面应该就是刀和针线。他先来的,估计搜得的物证不少。” 宁宴看向陆彪。 陆彪正拿着胡长法记录的尸格在看,听到沈思行提到他,他面无表情地将尸格放下来,假装没听到,溜达着出去了。 他先来的,没有验尸,所以他将案发现场以及整个梁国公的院子都查看过了。 搜到了几样证物和线索,但他一个字没提。 他走到门口,忽然一只手臂横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怒道:“宁宴,你什么意思?” “刚才你看我们验尸的时候,我可没有赶你走。”宁宴抱臂看着他,“现在我要看你找到和案件有关的所有证物和线索。” 陆彪冷声道:“我要不给呢?” “行啊。”宁宴袖子一挥,“余道林,将六具尸体以及梁国公,全部带回大理寺。” 不给她看证物,她就将尸体带走,一起将事情做绝了就行了。 陆彪怒喝,“你敢!” 宁宴将圣上的手谕拿出来,摇了摇头,“我不但敢,我还能以藏匿证物,破坏案发现场为由告你。” “你!”陆彪气得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显露,他看着宁宴,觉得这个女人就是泼皮无赖。 他不怕无赖,但怕她真的一直纠缠不放,影响他查办此案。 “给她!”他对自己属下吩咐道。 他的属下将他们找到的证物放在外面的地上。 宁宴打开四个布袋。 一个袋子里放着两把带血的刀,剔骨刀和弯刀,一个布袋里放着是半截线香,这个香看样子是烫孩子头顶的佛门戒疤用的。 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剩的半包药粉,胡长法闻了一下,肯定地说是砒霜,另外一个袋子里,则是满满一大袋,揪成团的血衣。 “凶手给被害人都换了干净的衣服,里外都换了。”宁宴道。 “老大,”余道林表情古怪地道,“凶手这是将所有物证都留下来了。” 宁宴点了点头。 “凶手很自信我们抓不到他,又或者是完全无所谓。”宁宴偏向于第一个可能性,凶手非常自信,将一院子的人药翻了,然后从容不迫地开始处理尸体。 “看好了吗?”陆彪让人将物证全部收走,这时他的仵作来了,他带着仵作去了正厅,甚至还将门关了起来。 沈思行要跟着去,宁宴摆了摆手,“他藏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防着他多放个什么东西。” 沈思行眉头一挑,立刻明白了宁宴的意思。 “他们打算陷害裴大人吗?”金树压着声音问道,“放个什么针对裴大人的物证?” 宁宴颔首。 “那、那这些人会不会就他们杀的?” 金树说的他们,指的瑞王。 瑞王和裴延,在常山王的事情后已经是势不两立。而前些日子,圣上又给了裴延一部分兵权,让他过些日子去湖广平乱,如果这个时候裴延出事,对于瑞王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而裴延一旦出事,如今的太子,也等于少了一个极大的依仗。 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值得瑞王费心冒险。 “不像是故意杀人陷害裴延的手笔。”大家在院中走着,一边搜查一边分析案情,“如果只是单纯地想陷害裴延,进来灭门就好了,完全没有必要弄这么多事。” “相反,这样的杀人手法,反倒不像是裴延的作风。” 裴延如果要杀,肯定是干净利落,不会用这种繁琐的手段。 而杀人陷害裴延的人也不会多做这么多麻烦事。 大家听着都觉得有道理,沈思行拨开一处花丛,从里面捡起一块灰色沾了血迹的手帕。 看上去像男子用的。 “这是锦缎,寻常百姓可用不起。”宁宴道,“余道林,你去被害人房里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手帕。” 余道林拿着血手帕走了。 沈思行接着宁宴刚才的话题,“我觉得,瑞王很可能是在知道这个案件后,萌生了想要顺势栽赃裴延的念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宴颔首,几个人爬上了后院中,用太湖石堆叠的假山,从最高处往下俯瞰,整个后院尽收眼底。 梁国公府从二门进来,一共有八个独立的小院,最后面还有一小片果林和人工湖,虽都不算大,但整个院子山水花林算齐全了。 此刻,每个小院都开着门,门口也都守着人,府中下人都被集中安排在湖边的亭子里等着。 看过去,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焦虑不安。 “过去看看。”宁宴下山,往亭子去,她边走边道,“凶手能分别下药,还对每个主子的住处以及衣物都熟悉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府里的人。” 沈思行也是这样想的,“而且,这么多菜,每个菜里都有毒,真要操作也不容易。” 除非是烧菜的厨子。 亭中的下人们看见宁宴过来,纷纷站起来,宁宴打量着所有人,请他们按性别分成两排。 梁国公府的一共有二十位下人,前后院各两个分管事,加上一位总管事。 总管事前两天摔了一跤断了左腿,于三天前被女儿和女婿接走疗养去了,所以这两天一直不在府中。 “内外院的管事,是哪两位?”宁宴问道。 她话落,便有两个人站出来。一位二十出头穿着布衣长衫的年轻男子,一位四十几岁的婆子。 外院的管事抱拳行礼,“在下徐能,今年二十四岁,是外院的管事。从出生就养在梁国公府,是原府中老管事的儿子。” 宁宴点头,“你成亲了吗?” “成亲了。”徐能看上去有一些书生气,他回道,“贱内和儿子都不是家奴,所以一直住在府外。” “小人的儿子今年六岁,春天刚过了童生试,先生说他很有读书的天赋。” 宁宴很惊讶,徐能为人很聪明,他表面上只是交代了家庭情况,但实际上,他还暗示了他没有杀人动机。 他的儿子刚过童生试,他们一家好日子还在后面,他没有理由杀梁国公全家人。 “昨天晚上,你也在府中?” 徐能点了点头,“小人确实在府里。”他顿了顿,预判到宁宴要问什么,“小人经常住在府里,所以家里人没有找来,也不会怀疑。” “你住在外院,昨晚府中除了裴延以外,还有客人来吗?” 徐能摇头,宁宴目光扫过其他人,也都跟着否了。 “昨晚,确实只有大爷一个人回来。”内院的管事,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婆子道。 婆子姓邱,是外面嫁进来的,后来签的卖身契。 她男人姓王,也在外院当差,家里的花草归他和另外一个下人一起负责。 邱王氏跟在梁国公夫人身边,内院里的大小事都归她打理。 “昨天的晚饭,是哪些人准备的?” 有三个婆子加一个小丫鬟站出来,皆是唯唯诺诺的,眼睛也都哭得红肿了,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是我们准备的。” “菜是哪些人买的?” 有一个婆子站出来。 “端菜上菜的是哪些人?” 三个人丫鬟站了出来。 宁宴颔首,和沈思行低语了几句,宁宴带着三个上菜的丫鬟出了亭子。 第230章 按人询问 宁宴问三个上菜的丫鬟。 如何上的菜,中间的过程和依次的顺序。 当时正厅中,各位主子又都是什么样子,她们各自是什么时候晕倒的。 三个丫鬟互相补充,说得很清楚。 “……奴婢就在正厅里伺候,当时大爷和国公爷拌嘴来着,不过这种事很常见,只要大爷回来,府里的人都会吵嘴。” “晕倒的话,奴婢是去厨房取汤的时候,听王妈妈说,今晚炖了一锅骨头汤,让我先喝一碗,我就喝了。” 宁宴问道:“立刻晕了吗?” 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什么晕的,醒来的时候,人在正院的书房里。” 她说完,另一个微胖的丫鬟补充道:“是的,我们三个人都躺在书房的地上。奴婢也是喝了汤。” 另外一位丫鬟也是去厨房喝了汤。 但她们都很肯定,在厨房的时候并没有晕,三个人先后回了正厅。 是晕倒后被人拖到书房的,胖丫鬟掉了只鞋,脚后跟也和身上都有破皮处。 宁宴琢磨了一下,三个丫鬟伺候主子吃饭,这个过程中,三个人好似换班一样,每个人都去了一次厨房,喝了一碗汤。 有几点宁宴不太明白,便着重问了。 “平时吃饭,你们三个人也是这样轮流去厨房取没有上完的菜吗?” 三个丫鬟都点头。 “平时你们也会在厨房偷吃菜或者汤吗?” “不是偷吃,是大家都在厨房吃饭。”胖胖的丫鬟解释到,“主子的饭菜上了以后,我们也会轮流去吃。”ъitv 宁宴又问道:“主子这桌的汤也是最后上的?” “是的。昨天的汤炖的迟了一些,好像是骨头送的晚了一个多时辰,所以后面才去取的。” “主子们都喝了?” “是的,主子们都喝了,奴婢盛汤的。当时大爷还没走呢。” 宁宴点了点头,让她们想一想,昨天还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三个丫鬟互相对视,眼睛里都是空空的,过了一会儿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道:“昨天家里的厨房有点乱,一会儿走水了,一会儿菜少了几个,最后还遗漏了炖汤的骨头。平时不这样,刘妈妈买菜办事都很稳妥的。” 宁宴一一记下来,让丫鬟将负责买菜的刘妈妈请来。 宁宴直接问她昨天买菜的过程中,有什么和寻常不同的地方。 刘妈妈点头,“昨天也是怪了,那个菜市奴婢天天去,卖菜的也都熟悉,从来没错过,可就是昨天错了。” 她说她买了三包菜,让小贩送家里来,平时小贩都是送进来,昨天三个人都放侧门外就走了。 三包菜丢了两包。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下午要用菜,一点算才晓得丢了两包。 她又去找小贩,吵了一通,这就耽误了晚饭时间。 “小贩怎么解释的,为什么突然将菜放门口了?” 刘妈妈道:“说拍了半天门,没有人开门,他们急着回去做买卖,就走了。” 原是准备烧汤的海货没有了,菜市只有猪骨,她就让人送来了。 “其他的倒没有奇怪之处了,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宁宴问她什么时候晕的。 “因为菜送来的迟,又是奴婢的错,奴婢也不好意思,就一直待在厨房帮忙。”刘妈妈顿了顿接着说,“等主子们的菜都上齐了,我们就在小厨房开了一桌,一边吃一边等主子们吩咐。” 主子们吃完了,她们会去帮忙收碗筷回来洗,主子们吃不完的,他们还会将剩下的吃掉。 方才三个人丫鬟喝的汤,就是从她们吃饭的桌上舀了去喝的。 “那你们醒来的时候,人在哪里?” “就趴在桌上了。”刘妈妈道,“估计也就酉时八刻左右,因为厨房里有漏刻。” 宁宴点了点头,问她,“那昨天晚上,家里二十多个下人,都喝了汤?” “应该是。大家都是吃一锅饭,但奴婢没太在意,要不您问问?” 宁宴颔首,让她去将内院的管事邱王氏找来。 邱王氏说她也喝了汤,三个丫鬟在伺候的时候,她先去厨房了吃了一碗饭,喝了汤,然后就去给梁国公夫人准备就寝去了。 她醒来的位置是在梁国公夫人的卧室里,人就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艾草香,早上起来的时候,手上烫了个泡,熏香也烧完了。 她将手给宁宴看,右手上确实有个很大的火泡。 其他的事她也不知道。 邱王氏离开后,宁宴喊了做饭的三个婆子一个丫鬟来。 三个人说法一样,从开始做饭到最后在厨房吃饭,厨房里一直没有少于两个人的,但大家都忙的很,也没太在意别人在做什么。 主子的桌上十二个菜一例汤,是三个厨娘分别做的,并非厨子一人之手。 就是洗菜也不是一个人。 “宁宴。”沈思行过来,和她说问的外院男子那边的话,“他们都陆续去厨房打饭舀了汤,年纪最小的那个还啃了个骨头。” “几个人都晕在自己房里,一个倒在门口的茶水房,徐能当时在房里对账,后来就睡着了,账本上还被墨汁染了一大块。” 沈思行将账本翻到那一页,给宁宴看。 这个月的账目上,确实被染了一大块墨,很明显是毛笔掉上去导致的。 “平时看门的小厮呢,怎么说?” 沈思行回道:“他说他平时都在茶水房附近走动,有时候也去内院帮忙,但侧门都是开着的。” “昨天是内院花圃里的花,早上不知怎么,竟然被踩完了。那些都是夫人心头好,我们几个人吓得不轻,悄悄出去买花回来栽上。” “可能送菜的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但他说门没关,也不知道谁关的。而且他们回来的时候,侧门是开着的。” 宁宴看向亭子里的那些人,眯了眯眼睛。 “是谁说的,药下在水里的?”宁宴问沈思行,沈思行道,“陆彪。” “想办法弄几只老鼠来试试。”宁宴道,“还有菜里的砒霜也要试试。” 沈思行去办事,宁宴将几个院子都走了一遍,最后回到正厅,陆彪已经查验完了尸体,他正开门出来,看到宁宴他视线顿了顿,而后道:“宁捕头查到了什么?” “正有话想和你讨论,你是怎么知道,迷药是下在水里,而砒霜每个菜里都有的?” 陆彪道:“水里的药找人试了,人还晕在书房,你可以去看看。” 宁宴没想到他找人试的,“至于每个人菜里都有砒霜,就更简单了,抓十几只野狗野猫就行了。” 他让宁宴去后院看猫狗的尸体。 “我很确定,每个菜里都有砒霜。” 宁宴去后院,看到了一地猫狗的尸体皱了皱眉头。 稍后沈思行回来,试验过后,结果是一样的。 “很奇怪,汤里有迷药可以解释是水,那么菜里的砒霜是什么时候下的?”宁宴扬眉道,“主子们是先吃的菜,后喝的汤,砒霜的毒是不等人的。” 丫鬟说得很清楚,汤是最后上的,那么主子们吃了菜,没有直接中毒? 这是第一个解释不通的地方。 其次,从花被人踩毁了,而引发的后续一系列问题,一环扣着一环,是巧合还是凶手故意安排的? 凶手为什么这么安排?他是提前知道裴延回来,而立刻准备栽赃嫁祸,还是不管裴延昨晚回不回来,他都会动手呢? 宁宴说完,喊来邱王氏,问他,“梁国栋昨天为什么请大爷回来,是临时起意,还是一早就有安排吩咐的?” 邱王氏回道:“临时起意。下午国公爷出去了一趟,申时回来后吩咐人去请的大爷。” 宁宴若有所思,因为这样解释,就表示凶手不是为了嫁祸裴延,而是,不管裴延昨天回来还是不回来,他都会动手。 那么,凶手的仇恨明显只是针对梁国公府的所有主子,和裴延没有关系。 邱王氏离开,宁宴和沈思行道: “看来,凶手就是这一院子的下,挨个儿查,将人物关系以及个人恩怨,都顺一遍。” 沈思行点了点头。 第231章 相悖的结论 加上两位管事,一共二十二位下人,真的理顺,并不容易。 但好在,梁国公府里的下人,多数都是家生子,便是像邱王氏这样后来进府的,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 沈思行和余道林挨个儿问,按照宁宴提供的表格,问的问题都是非常细致的。 宁宴又去见了裴延。 将案情和他说了一遍。 裴延很意外,“所以你怀疑,砒霜是后放进菜里的?” 宁宴颔首。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每个菜里都有砒霜。 “厨房里几个厨房都没有落单,端菜也不是一人,几个人轮流来去,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是集体作案,否则无法操作。” 裴延皱眉,“不是说都是砒霜中毒?” “嗯。所以我觉得,毒药是在所有被害人被迷晕以后,再喂到嘴里的。” 也就是说,当所有人都晕倒后,凶手才开始真正的杀人行动。 “凶手这个操作,确实让人费解。”裴延若有所思,“另外,凶手怎么能肯定,每个人都会在哪个时间点去吃饭和喝汤呢?” 虽是到了饭点,但不是每个人都闲着,凶手怎么保证? 另外,那么多下人,吃饭并非是一起的,一个人晕了,另一个人不会发现端倪吗? “有没有看到别人晕了的情况?”裴延问宁宴。 宁宴颔首,“外院两人小厮,端着饭回房里吃,一个落了东西,多跑了一趟,另一个先吃的。先吃的那个先晕了,后一个摇他,想将他喊醒,后来想出去喊人,但却体力不支,晕在院子里。” “他醒来的时候,人在房里。” 也就是说,有人将他拖回房里的。 “真有意思。”裴延喝了口茶,思索了一下,提出了一个思路,“我父亲中的长眠花毒,我以前听过一次,中原很难弄到。” “你让十文帮你去查,他有路子。”biqμgètν 宁宴点头记下了。 “先想将你弄出去,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宁宴道,“稍后我就去见圣上。” 裴延颔首,去收拾东西,“我等你消息。” 宁宴一走他又躺下来了,睡不着,但躺着也行。 宁宴递了腰牌求见圣上。 这边,十文着手去查长眠花的来路。 第二天早上,圣上在早朝上讨论裴延的事,支持将他放出来的和要求将他继续关押的官员,几乎打了个平手。 瑞王和太子也在大殿上明火执仗的对上了。 下午的时候,裴延亲自上了折子,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想裴延放出来。 但就在裴延要出来的时候,陆彪那边上报了消息。 “长眠花的花籽,近期只有十文一个人买过。”瑞王告诉将此事回给圣上。 太子听着眉头皱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是裴延给梁国公下毒?” 瑞王不置可否,“大哥,拿证据说话,而不是我的觉得。” “当然拿证据,证据就是裴延没有作案时间。从下毒到处理被害人的尸体,这肯定需要一整夜的时间,而裴延家中的下人,包括前半夜大理寺也有人看到他。” 兄弟两人在御书房争执起来。 这边,宁宴也很吃惊,“所以,那个西域商人认定是你去买的毒?” “是的。”十文道,“他十分肯定。” 沈思行问十文,“会不会是瑞王的手脚?” “不像是。那个西域商人颇有些身份,以他的身份阅历,不会故意掺和进这种事中。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真的去买了毒药。”十文道。 金树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那你去了?”他问道。 “他肯定没去啊。”余道林白了金树一眼,“是有人假扮十文去买的这个药。” 但如果是这样,事情又说不通了。 宁宴昨天还推论,说杀人者不是为了陷害裴延,而杀的梁国公府全家,可现在,居然有人假扮十文去买毒药,那不就和前面一个结论相悖了? “西域商人先盯着。”宁宴问沈思行,“你们问的下人关系呢,给我看看。” 第232章 三位嫌疑人 沈思行按照宁宴的要求问的,顺着看下来,一目了然。 “翠娟原来是裴然屋里的通房,后来指给了这位叫王力的小厮?”宁宴问沈思行,“你问的时候,两个人说这件事什么态度?” 沈思行凝眉道:“翠娟语气很平淡,王力倒有些不太愿意提,随口解释了一句,再问就说和家里的事,案子没关系。” “这位王妈妈怀疑翠娟的孩子是裴然的?” “对!”余道林很兴奋,低声道,“说是有天世子喝醉了……没过几天翠娟就怀孕了。” 宁宴撇了撇嘴,所以王力不愿意提起家里的事。 宁宴将这事儿记下来,接着往后翻。 越往后看她越是惊奇,“这么乱?” 沈思行表情很古怪,欲言又止地没有说话,十文咳嗽了一声,尴尬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梁国公做的那些事,他都不好意思说。 总之,裴延能好好地长大,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所以,这位叫海棠的妾室,原是裴然房里的丫鬟,后来跟了梁国公,那梁国公夫人也同意?” 儿子房里的通房丫鬟,被父亲要去了,这叫什么事。 “应该是没事。夫人这个人有点奇怪,她把家把的不算严,但对外却有些交际手段的。”十文对梁国公府里的事也不是很了解,就算有的事说到他耳边让他听了,他都不想听。 实在是让人头疼。 宁宴将所有人翻了一遍,找了三个比较特殊的小厮。 一位是王力,他的妻子翠娟是裴然的通房。王力有恨裴然的理由,因为就算在他和翠娟成亲后,裴然依旧骚扰过翠娟。 他有恨裴然的理由和杀人动机。 而且,从几方证词推论,他是最迟去厨房吃饭的,而且吃的很少,据几个婆子说,他那天心情也不好。 通篇看下来,他确实很可疑。 另一位是外院和邱王氏丈夫一起做花匠的男人。 男人叫许桥,他原是外面的手艺人,偶然进国公府做工,意外摔断了腿。 国公府赔了他银子,还留他在国公府做事。 国公府里的例钱不少,而且每个月都有钱,图一个稳定,许桥虽瘸腿了,但没有闹事,就留在了国公府。 这事儿对于国公府里诸位来说,应该是小事,多养个人而已,还是能干活有手艺的人。ъitv 可是,国公府让许桥卖身,签卖身契。 许桥自己对沈思行说的,“夫人说,我如果不签就是外人,她不敢用我。” “我先是不同意,过了几天,我不小心打翻了夫人一盆牡丹,夫人让我赔钱。那一盆牡丹二十两银子,我哪有钱赔,就只好卖身了。” 卖身没拿到钱,还搭进去年轻漂亮的女儿。这个女儿倒不是入了裴然的虎口,而是被裴然送人了。 至今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当时说得的时候,一脸的恨意。他最近一直在找女儿,但始终没有消息。求了裴然几次,裴然也不说,还威胁他,如果再闹事,就将他送衙门里取。”余道林叹了口气, “说句不得当的话,裴然死了真是活该。只是挑断了手脚筋,也便宜他了。” 宁宴没说什么,将第三个比较特殊的人放在桌面上。 此人是柳姨娘的表姐,也是裴育的表姨母,原是跟着裴育,后来裴育出府开府,她没有跟着,就一直留在后院打杂,做些粗活。 这位表姨妈姓邓,从裴育出生,就一直带着裴育,可以说,裴育就是她养大的。 而裴育对她也比柳姨娘要好,他们更像是母子。 府里也有传言,说裴育实际就是她的孩子,不是柳姨娘生的。 “就是她的孩子。”沈思行冷声道,“邓妈妈亲口说的。” 宁宴皱眉,“这样看,她虽有杀其他的动机,但不该杀裴育。” 她能为了儿子留在国公府一辈子,又怎么舍得杀了他呢?裴育死后,她还残忍地将他耳膜戳破! 沈思行摇头,“裴育耳根子很软,长大以后就不理她了。当时裴育出去开府,邓妈妈想跟着去,裴育拒绝了她。” 后来也不怎么理邓妈妈,把她当仇人一样。 “耳根子软,所以戳破他耳膜。”金树眼睛一亮,“柳姨娘抢别人的孩子,所以肚子里塞死猫。那其他人岂不是……” 每个人都有对应的罪孽。 “裴然挑断手脚筋,这个人经常在外面打架闹事,手里好几条人命。世子夫人不清楚为什么贱,国公夫人没有心,我觉得有道理。” 金树挠着头,“但两岁孩子的女孩,为什么剃头烫戒疤,我就不懂了。” “是想让梁国公府绝后?”余道林猜测道。 宁宴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先去会会这三个人。”宁宴起身,又和十文道,“西域商人那边,交给你查?” 十文点头,“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这个人。” 一行人出大理寺,裴延正好下马回来,宁宴眼睛一亮,“你和太子赢了?” 太子和瑞王一直在争执的事她是知道的。 裴延颔首,问她干什么去,宁宴说去梁国公府。 “一起。”裴延也打算去现场看看,“忘了问你,家里有财物丢失吗?” 宁宴核查过,邱王氏以及几个丫鬟都确认了,几个主子的房间,以及府里的库房里,都没有财物丢失。 凶手就是凶杀,和情以及财没有关系。 裴延没再问。 进了梁国公府,宁宴请邱王氏先将邓妈妈请过来问话。 昨天也问了,但都是围绕案件,邓妈妈表现的很正常,宁宴也没察觉此人的问题。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宁宴请邓妈妈坐。 邓妈妈四十出头,容貌和柳姨娘有几分像,但完全不如柳姨娘漂亮,容貌也衰老的厉害,完全不像是四十岁左右的人,倒像有五十多。 “宁捕头是不是想问,裴育是不是奴婢的孩子?”邓妈妈问道。 宁宴颔首。 “是。”邓妈妈说着,眼眶就红了,“他确实是奴婢和侯爷的孩子,但却被柳青红抢走了。” 邓妈妈的故事老套又心酸。 她和柳姨娘是表姐妹,柳姨娘机缘巧合进了侯府做妾,这对于他们那样的人家来说,已经是鸡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 柳姨娘进府后就带她一起,让她做贴身的丫鬟,蓄谋将她也介绍给侯爷。 但她容貌比较差,侯爷没有找看中她。 她本来打算出府嫁人,却没想到,柳姨娘几年没怀孕,悄悄去看大夫,才知道她先天不足,根本不能生。 后来柳姨娘求她,说为了家里为了大家,求她帮忙。 后来的事就和宁宴想的差不多,生了个儿子后,留邓妈妈爱子心切,却不能相认,而柳姨娘也渐渐真将她当成下人使唤。 姐妹反目,儿子疏远,她心里十分苦闷。 “但、但奴婢不会杀人的。”邓妈妈道,“就算杀所有人,奴婢也不可能舍得杀裴育。” 她捂着脸,低头哭了起来。 “而且,我一个女人也做不了那么多事,请大人明察。” 宁宴翻着资料,直直看着邓妈妈,“他们说你从年后开始,交了一位相好的男子?” 邓妈妈猛然抬头看着宁宴,眼中有惊恐。 第233章 先排除一个嫌疑人 邓妈妈很慌张。 再问她什么都不说了,也不交代那个男子的来历。 甚至余道林拍桌子,威胁她如果不从实招,就带她去大理寺,重刑伺候。 可尽管这样,邓妈妈也不肯开口。 “带去大理寺。”裴延面无表情地看着邓妈妈。他当然认识邓妈妈,毕竟小时候经常看到她背着裴育在家里遛弯。 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他还曾羡慕过裴育,虽是庶出,可既有柳姨娘这个母亲疼爱,还有邓妈妈这个乳母细心无私的照顾。 而他什么都没有。 倒是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 “等等,”宁宴问邓妈妈,“裴育为什么恨你?” 因为家里的下人说了,裴育后来很疏远邓妈妈。 “因为他的身世被传了出去,他怕国公爷更讨厌他,一个大钱儿都不给他。”邓妈妈回道。 宁宴不懂,皱眉看着她,“是柳姨娘生的,还是你生的,对于国公爷来说没有区别?” 都是国公爷的孩子。 除非…… “父亲又不是傻,和柳姨娘睡了几年,突然换个人他怎么能不知道。”裴延漫不经心地看着邓妈妈,“所以,你和柳姨娘是互相利用。” 看似是受害人的邓妈妈,实则她的无辜都是装出来的。 实则,裴育很可能不是梁国公的儿子,那夜她和国公爷也没有发生什么。 至于裴育真正的父亲是谁,估计也只有邓妈妈知道了。 邓妈妈被带去了大理寺,审不审另说,但得钓出她那位相好的,而且,还很可能是裴育生父的男人。 “那为什么杀裴育呢?”裴延没明白,“她想混淆血脉,就该知道,就算裴育是庶子,只要他活着,梁国公府的家产也肯定有他一份。” 但只要裴育一死,邓妈妈就什么都没有了。 “会不会她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杀人行凶的,很可能不是她。”余道林道。 宁宴没反驳,因为她也暂时解释不了,如果邓妈妈是真凶,她杀裴育的动机是什么。 “将许桥喊来聊聊。”宁宴整理着笔录,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邱王氏和徐能一起来找裴延请示家里人的身后事如何办。 裴延到门口说话去了,许桥被带了进来。 他态度比邓妈妈还要好,进门扑通就跪下来了,求宁宴帮他找女儿。 “哪怕是死了,烧成了一捧骨灰,我也想见一见,不然,我就算哪天死了,也不能瞑目。”许桥嚎啕大哭,求着宁宴。 大家都一时没有说话,本来想审他,却变成了他的求情现场了。 “你这么想你女儿,就没有想过要找裴然以及国公夫人报仇泄愤?”宁宴突然问他。 许桥茫然地看着宁宴,想了想点头道:“想、想过。” 他攥着拳头,咬着后槽牙道:“如果,我女儿真的有不测,我就将妻儿送走,一把火烧了国公府,和他们同归于尽。” “但我女儿还没有找到,我也没有来得及下手。” “求大人帮帮我找女儿。只要找到她,小人愿意认罪,愿意担这个案子的凶手。” “胡说,”沈思行呵斥道,“案子我们会查,要你担什么罪!” 许桥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你刚才说,如果你要报仇,会直接放火?”宁宴问他。 许桥点了点头。 “一把火,干干净净了无牵挂。”许桥道。 宁宴没再问,“你去,我们会帮你找你女儿的。” 许桥叩谢,抹着眼泪走了。 “应该不是他。”宁宴和大家道,“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第234章 邓妈妈 裴延正好进门来, “他才来府中没多久,许多阴私事他应该都不知道。” 就像刚才金树说的,凶手在杀人之后,用被害人对应的罪恶,来处理尸体,这些对应的罪恶,许桥应该不知道。 这手法,更像是一个积怨很深的人做的。 “那现在就只有王力和邓妈妈符合这些条件了。”余道林道。 “目前看,邓妈妈似乎嫌疑更大一点。”沈思行凝眉,“但还是要弄清楚,邓妈妈真正的杀人动机,以及,她的帮手是谁。” 第一,作为母亲,她为什么杀裴育,这是疑点。 其次,杀人后凶手所做的事情非常多,一个女人很难做到。 所以沈思行更偏向于,邓妈妈不是一个人作案。 至于王力,裴延分析道:“据我所知,他或许恨裴然,但又对他儿子还不错,这种人就是外强中干,大概是没有杀人的胆子。” “沈思行,你去查邓妈妈的事,再细细排查一遍。”宁宴和沈思行道。 沈思行颔首。 宁宴让人将王力带进来。 王力果然很胆小,刚进来的时候说话的语气还挺冲的,但宁宴说他现在是嫌疑人时,他就害怕了。 “小人真没杀人,小人也不敢啊。” “再说,小人从出生到今天,就一直在府里做事,如果梁国公府散了,小人出去就要饿死了,什么手艺都没有。” 他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扑通给裴延跪下来了, “大爷,能不能继续让小人留在府里?小人看家守院都行,求求您了大爷。” 裴延凝眉看着他,问道:“想留下也行,你说说几件别人不知道,只有你知道的事。” 王力一愣,真的开始想。 宁宴也等着听,她不怕王力胡乱攀咬拉踩,怕就怕大家都很团结,谁都不踩谁。 果然,他开始胡说八道。 但他也有选择性,针对的目标都是家里的男性。 “国公爷去年差点将邱大叔打死了,后来有次邱大叔喝醉了,说早晚有一天要杀了国公爷。”ъitv “你们别看邱大叔人很闷,看上去脾气很好,但他会打媳妇。一喝酒就不是人。” 邱大叔,就是内院管事邱王氏的男人,和许桥一个弄花草的。 宁宴见过,人确实很老实,但有没有家暴她要再核实一下。 “我说得都是真的,千真万确。”王力急切地道,“还有还有,外院的徐管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宁宴好整以暇。 “徐管事为什么不是好人?”宁宴问他。 “他,”王力顿了一下,“我有天半夜看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磨菜刀,我去问他大半夜磨刀干什么,他笑着说他要杀人。” 宁宴挑了挑眉,“什么时候的事?” “是个冬天,我记得当时院子里有雪,我起夜本来就冻得直抖。”他挠着头,“前年冬天。” 余道林嗤笑道:“然后呢,他杀人了吗?” “那我不知道,但你们说,哪个好人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磨刀?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不是好人。” 宁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和余道林道:“你去问问徐能这件事。” 余道林骂骂咧咧去了。 王力又扯了几个人,宁宴觉得有点离谱,但还是一件件确认了。 神奇的是,王力并没有胡说,他只是添油加醋了一番而已。 “徐能说他当时不是磨菜刀,而是帮国公爷磨刀。”余道林笑着道。 至于他说的要去杀人,纯碎是吓唬王力的。 “他说王力胆子小,当时他起了逗弄之心,挥着刀阴森森地说他去杀人,王力当场就尿裤子了。” 金树吃吃笑了半天。 “尿裤子的事,他可一个字没提。” 宁宴又问了一遍所有人,下午忽然有个年轻人帮沈思行回来报信。 “沈爷说,让余爷去一趟东四街的赌馆,他在那边等他。” 金树道:“我和余大哥一起去。” 宁宴皱眉,问裴延,“怎么还在赌馆?” “大概是找到了邓妈妈的男人。”他吩咐九文几人跟着金树一起去了。 可过了两个时辰,也没有将人带回来,反而去的几个人都没有回来。 “我们去看看。” 宁宴和裴延一起去了东四街,等到那边也跟着惊讶了一番,因为赌馆被人砸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问了周围看热闹的人才知道,沈思行一行人,碰到了陆彪。 “陆彪怎么知道我们在查邓妈妈的男人?” 宁宴刚说完,大理寺的捕快赶过来给她报信,“大人,宁捕头,陆彪刚才带着手谕去将邓氏带走了。” 裴延脸色一沉,“圣上的手谕?” “是的。我们不敢拦,只能将人给他。” 第235章 邓妈妈招认了? 赌馆这边,就是陆彪和沈思行他们打斗的结果。 后来有人给陆彪送了一封手谕,陆彪就直接去了大理寺将邓妈妈带走了。 宁宴他们赶回去的时候陆彪已经走了,秦科沉着脸等着宁宴他们,“大人,宁捕头。陆彪将人带去刑部了。” “大人,”秦科欲言又止,“陆彪此人办事不择手段,他当时收钱作假,都获罪了,后来被人救了这才送去西大营的。” “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又回来了。”秦科和陆彪共事过,在他心中,陆彪的人品是很低劣的。 宁宴去刑部要人,但那边根本不让她进去。 “宁捕头,要有手谕才能进,毕竟这里又不是菜市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 宁宴犯不着和守门的差役废话,她一脚踹开对方,径直入了刑部大院。 没看到陆彪,但许多人过来拦她。 “大理寺的犯人,是想提就能提的吗?”她抱着剑站在院中,微微抬着下颌满面的嘲讽,“刑部现在也越俎代庖了?这样,你们要是愿意审,那索性就更辛苦点。” 一院子的人没明白她的意思,但一刻钟后,他们就懂了。 “大人,”差役急匆匆去给陈侍郎汇报,“宁宴,她将大理寺的犯人都送刑部来了。一群灰头土脸穷凶极恶的人站在院子了,吓死个人。” 陈侍郎蹭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犯人押来了?胡闹,简直胡闹!” 他做官这么久,还没有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 他急匆匆去看,看见一院子蓬头垢面穿着囚服的人,他吓得差点摔着,掉头就去回禀上峰。 短短时间内,原本秩序俨然的刑部,真的成了菜市场。 “宁宴!”吏部尚书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这是刑部,你带着人来这里闹事,你可知什么罪?” 宁宴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人误会了,我可没闹事。纯粹是有人告诉我,你们这里太闲了,所以我将我们的犯人都送来给你们接手。” “犯人不是我们去大理寺提的,谁提的你找谁去。”王大人吼道。 “别人提了,你就接收?”宁宴反问。 “他拿着圣上的手谕,你说本官要不要接受?” “我不信,圣上的手谕拿来我看看。”宁宴招招手,“没有手谕,你们就是狼狈为奸!” 王大人指着宁宴气得直抖,“你,你……你给本官等着,本官要去告你。” 宁宴耸肩,“正好,我和你一起去见圣上。” “怕你不成。”王大人拂开官袍,就朝院中走来,但穿过一群犯人中间时,他还是吓到失态,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 宁宴让余道林带着人将一群犯人看好了,“大家原地休息,事情办成了,今晚每人一碗肉。” 犯人们都欢呼起来,喊着要吃肉。 宁宴出了刑部,沈思行和十文刚好过来,宁宴问他们事情原委,“一边走一边说。”ъitv “邓妈妈的男人在我们手里,审问过了,不像是个有胆子杀人的。”沈思行低声道,“不过他说邓妈妈为人阴狠,她很有可能杀人。” 宁宴脚步顿了顿,“不在场证明呢?” “有。那天晚上他前半夜在赌钱,后半夜在青楼,我都核实过了,没有问题。” 宁宴若有所思。 “你还要去宫里吗?邓妈妈那边……”沈思行问道。 “目前就是邓妈妈嫌疑最大,先跟着。”宁宴继续跟着王大人,“更何况,事情闹到这里,我要收手了大理寺多没面子,居然斗不过刑部。” “宁捕头,”十文突然道,“西域商人那边也有点奇怪。” 宁宴微讶,“怎么奇怪了?” “我遣去盯着他的人回来说,他最近两日都很正常,甚至都没有和陌生人走动。但我还是觉得奇怪……”他顿了顿,接着道,“中午我们在打架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他了,就让手下去和他打个招呼。” “他竟然不认识我的手下。” 十文的手下,昨天才和十文一起去见过西域商人,没道理仅仅过了一天,西域商人就不认识了。 “那是有问题。”宁宴若有所思。 她和王大人去见圣上,见到圣上不等王大人说话,她先发制人,“圣上,他非说是您给的手谕,让陆彪去大理寺提人的。” 圣上正要说话,就听宁宴又道:“可这种荒唐事,圣上怎么可能做呢,这里面一定有人在欺君作假。” “大理寺的犯人,岂能随随便便提出来,提出来又有什么理由送刑部关着?这太荒唐了。” 圣上被噎住,竟没办法承认手谕真的是他出的。 “好了好了,”圣上被吵得头疼,“你去找陆彪,让他将人给你。还有,朕也说了这个案子你们一起查,还争什么。” “这个案子不到最后,不许来烦朕。” 圣上说着来了脾气,瞪了一眼王大人,“你掺和什么,回去将人还给大理寺。” 王大人从进门到离开一句话都没有说话,灰溜溜地跟着宁宴出来了。 “王大人,请。”宁宴和王大人道。 “得意什么。” 两人去了刑部,宁宴去提邓妈妈,但她还没见到邓妈妈,就先看到了陆彪。 “提审?”陆彪抱臂看着宁宴,“请。” 宁宴皱眉,走到木栏外打量着邓妈妈,她发现邓妈妈目光有些涣散,和她上午精明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对她做了什么?”宁宴质问陆彪。 “就审呗,还能做什么?不过,她招认了。”陆彪站在宁宴面前,挑眉道,“这个人你可要看好了,她是重要的证人,如果出了差错,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陆彪说着,将邓妈妈的供词,当着宁宴的面叠好放在怀中,扬长而去。 “你怎么了?”宁宴问邓妈妈,邓妈妈迟钝地朝她看来,呆呆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木然地转向了别处。 宁宴皱眉。 “被人下药了?”余道林低声道。 宁宴将邓妈妈带回去,请了大夫问诊用药又施针,居然都没有用。 邓妈妈一直呆呆傻傻的,问什么都没有反应。 而且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是不想让她给我们开口,”裴延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天就知道了。” 刑部拉的三司会审。 但因为裴延涉案,这次大理寺不能参加,于是他们邀了内阁两位阁老同行。 明日就升堂过本案。 “关键,等妈妈说了什么?她招了自己是凶手吗?”沈思行道。 宁宴摇了摇头看向裴延,“他们的目的不是查清此案,而是冲着大人来的。” 但对于他们来说,当务之急要弄清楚,邓妈妈到底是不是凶手。 “她男人,你关哪里了?” “在牢里,我带你去。”沈思行道。 第236章 别人审案他睡觉! 邓妈妈的男人是个赌徒,油头滑脑的,但胆子很小。 沈思行喝斥了一声,他就跪了,问什么答什么。 宁宴问他案发当晚他在干什么,他摇着头,“小人不记得了,那天,那天好像是喝醉了,又好像是在赌桌上。” “大人,我真没杀人,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宁宴没说话,他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就算我帮邓妈妈杀人,那我的目的肯定也是为了钱。哪怕揣个金手镯出来也行啊。” “不是说他家什么东西都没丢吗?” 宁宴和沈思行对视一眼,一起出了牢房。 “他最后辩解的那句,很有说服力。”宁宴和沈思行道,“先将人关着,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国公府。” 沈思行应是,又问道:“明天大人受审,你不去看看?” “大人自己可以应付的,我们要相信他。”宁宴轻笑,刚笑完就看到裴延的脸,他冷飕飕地道,“所以你就不管我了?” “就三司会审而已,你可以的。”宁宴拍了拍他的肩膀,“舌战群儒,让他们哑口无言。” 裴延指了指她,“没良心的。” 宁宴忍着笑,拉着他出门,“走走,先请你吃顿晚饭,以免你明天辩讼失败,又进去了,那又有好些天吃不着了。” 裴延磨了磨牙。 “行!等这事儿了结,看我怎么收拾你。” 宁宴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裴延被“请”去了刑部,一堂的官员连瑞王和太子也在列。 裴延找个地儿坐着,开始吃早饭。 一堂的人看着他,表情皲裂,说也不是,不说又憋得难受。 “开始。”主审蔡大人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副审则是刑部王大人,另有两位阁老陪同,但对于裴延而言,这一堂的人都不是自己人。 他看了一眼瑞王,瑞王靠坐在椅子上,表情很自在。 “开始。”蔡大人提醒陆彪,陆彪上前给所有人行了礼,便开始将案件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他着重讲了几点,“第一,凶手的杀人手法极其残忍,他将每一位受害者尸体,都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手法折磨过,而经过我的查验和分析,凶手这么做,并非胡乱行事,他是有目的的。” “柳姨娘腹中揣着死猫,是因为,柳姨娘她的儿子,并非是她生的,而是她从自己的表姐,邓妈妈手中抢来的。” 他一一分析了每个被害人尸体被迫害的理由,裴延听着觉得挺有道理。 “比宁宴查得细。”他哼了一声,“他也不算是个草包。” 十文听着嘴角抖了抖,腹诽道:“主子,这话您敢当着宁捕头面说吗?” 裴延敢不敢十文不知道,但他知道裴延听得并没有很认真,因为这才一刻钟,他家主子就已经在打盹儿了。 “而和梁国公府所有人有这么大仇恨,又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人,就只有……”陆彪说着一顿,看向裴延,“裴大人。” 他看向裴延,其他人的视线也一起落在裴延的脸上,顿时大家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因为裴延睡着了。 “裴大人!”蔡大人拍了惊堂木,“你对陆将军的话,可有异议?”ъitv 裴延睁开眼,不是很高兴地瞥了一眼蔡大人,仿佛是恼蔡大人打扰了他清梦。 “我当然有异议。我摆了不在场证明,你们不信,我说了我没必要大费周章杀他们,你们也不信。” “我说了也不过是多费口舌。”裴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再一次闭上眼睛,“各位继续。” 众人扯了扯嘴角,示意陆彪继续。 陆彪将邓妈妈传上来,昨天还浑浑噩噩的邓妈妈,见到陆彪后居然就清醒了。 陆彪问什么她答什么。 “所以,你亲眼看到,裴大人下毒?” 邓妈妈点头,“不但我看到了,家里好几个人都看到了。” 她振振有词,说得很清楚,陆彪又请了两个婆子上来,婆子也说看到了裴延下毒。 连过程都描述了。 陆彪得意地看了一眼裴延,又将西域商人请上来,商人一上来就指认十文,“就是他在我这里买的长眠花籽。” “可另有人证?”蔡大人问道。 “有!我的两个手下,以及守门的人都看到他了。下午申时来的,十两购得一钱毒,这是我手里最后一点长眠花籽。” 蔡大人看向裴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有。”裴延道。 他话一落,场上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因为裴延的态度太随意敷衍了。 “宁宴呢?”有人问道。 没道理裴延都被定罪了,宁宴不出现辩解?这不合常理。 “早上有人看到她在梁国公府,估计还在查案。”有人道。 “哦,看来是不想在公堂上辩诉,而是从案子本身着手。还不算是蠢的。” 蔡大人拍了惊堂木,“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本官会和各位大人仔细审量,之后也会上呈交由圣上定夺。” “来人,先请裴大人去牢中。”蔡大人起身,冲着裴延虚虚地抱了抱拳,“辛苦裴大人了。” 裴延抚了抚袍子,“辛苦辛苦,大家都辛苦了。散了!” 他扬长而去,哪像坐牢,分明就是来串门的,现在拜访结束了,他要回家了。 下午,圣上出了手谕,暂停了裴延的一切职务,将他手中的兵权又收了回去。 这一场,满朝文武,欢喜的人过半数。 宁宴听到后咋舌,“大人在朝中的人缘,真是够差的。” “老大,这不是差不差的事,咱们还是快点理顺案件,大人现在可是又又被关起来了。”金树觉得,裴延回京后真的太倒霉了。 三天两头去坐牢。 职务也随便就被撤换了,兵权也是跟儿戏一样,一会儿给一会儿收。 “没事,他能熬得住。”宁宴轻描淡写地道。 金树嘴角抽了抽。 第237章 不着急 裴延进去后,朝堂的风波愈演愈烈。 两日后,圣上临幸新纳的一位妃子,那妃子是西域上贡的美人,听说生得极美,犹如天上的神女。 后宫的人说,这一夜圣上要了七八次的水。 圣上一夜没睡,早上脚步虚浮地上早朝,也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一股风,圣上到了金殿时,左边嘴巴就歪了。 幸好救治及时,圣上才没有中风偏瘫。 “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有这个能力,真让人惊讶。”宁宴给裴延送饭,裴延瞥了她一眼,“你看看你的流氓样儿!你关注点非常奇怪?” 宁宴拿着筷子吃得挺高兴。 “不关注这个点才是真的奇怪。”宁宴不以为然,“你没关注?” 裴延拿筷子敲她的头,“我当然没有!”顿了顿又道,“你想想,这个西域美人,到底哪里来的。又为什么突然出现个西域美人。” 还勾着圣上胡闹了一夜,他那么大年纪了,没有当场死,就已经是命大。 “西域美人当然西域来的,难道还是东边来的?” “宁宴!”裴延磨了磨牙,“想死你就直接说。” 宁宴忍着笑,给裴延夹了个蹄膀,“这不是怕你闷,说点有趣逗逗你。” “我不闷。麻烦你查案的速度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宁宴擦了擦手,“你慢慢吃,我这就去做事了。” 裴延还想说什么,但某些人已经毫无留恋地开门走了。 “小没良心的。”裴延怒道。 沈思行几个人在外面等宁宴,金树问道:“老大,大人没事?急不急?” “不急,过得挺好的。”宁宴打了哈欠,“我们也不着急。” 宁宴晃悠着去了梁国公府,在梁国公府门外遇到了正来搜证据的陆彪。 “宁捕头还不死心?”陆彪面露得意地道。 “你那点小伎俩,就别来我跟前献丑了,我都懒得说你。”宁宴挥了挥手,“快滚,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陆彪大怒:“你得意什么,一个案子查这么多天也没有头绪,简直是浪得虚名。” 宁宴回头看着他,上下打量着,又往前走了几步。 “陆彪,我要是你,我一定将梁国公府剩下的人都灭口了。”宁宴低声道,“你要是不敢,就让你主子做,这事儿很重要。” 陆彪目光闪烁,表情扭曲。 宁宴进了梁国公府。 这两日他们忙着搬家,没空来这里,今天一来府里倒没什么异样,所有人都在做事。 “没了主子,大家也这么认真?”宁宴将剩下的人都喊了过来。 梁国公府连着两个管事一起,本来二十二人,但现在邓妈妈和两位因为作证裴延下毒,人现在还在牢中没放出来,所以现在府中还有十九人。 大家规规矩矩站在宁宴面前。 “宁捕头,不瞒您说,我们暂时也没有地方去,只能……只能先留在府里。”邱王氏叹了口气,“等找到下家了再走。” 王力苦笑了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哪个府里敢要咱们呢。” “都想做什么?”宁宴问大家,“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 宁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众人。 “宁捕头,您真能帮我们?我就想留在京城,哪个大府里要我都行,别的事不会,伺候人的事我做得很好的。”王力激动地道。 宁宴说她想想。 “邱妈妈呢?” “等这件事了了,我和我男人想回乡下,买几亩地种着养老了。”邱王氏道。 宁宴挨个儿问了一遍,又看向徐能,“许管事呢,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做过厨子,出去后,我想自己开个饭馆。”徐能道,“但不知道能不能行,只能慢慢打算。” 宁宴忽然想到什么,“让王力给你当伙计啊。” 王力脸色一变,他先前可是和宁宴说过,徐能半夜磨刀的事。 徐能倒是不记仇的样子,“等饭馆开了,只要他愿意,我当然欢迎。” “呵呵,伙计就、就算了。”王力尴尬地道。 徐能看着宁宴笑了笑,没说话。 宁宴看了一眼徐能的右手,忽然问道:“上次王力说你半夜磨刀,你说是给国公爷磨的?” “是的。” “磨的哪把刀来着,我看看?”宁宴含笑道。 徐能笑着应是,“我去给您取来。” 徐能去取了一把宽刀来,刀还挺新,宁宴给沈思行和余道林,“梁国公是懂刀的,这刀可不多见。” 沈思行余光扫了一眼徐能,挑了挑眉,颔首道:“确实是。” 第238章 徐能 徐能观察宁宴的表情, “宁捕头,这把刀有什么问题吗?” 宁宴摇头,“没有。就说刀很好,不知道用起来感觉怎么样。” 宁宴让沈思行去试试,沈思行在院中舞了几下,一脸的赞赏,“用起来也顺手,这刀要是上战场的,肯定好用。” “沈爷好眼力,这刀是国公爷的心头好,一直小心保管爱不释手。”徐能笑着道。 “磨得也不错,你学过制刀吗?”她问道。 “当厨子的时候学过一些,一般的刀都会磨。”徐能兴致盎然地给徐能介绍磨刀的技巧,“磨这种刀和磨菜刀不一样,一般人还真的不会。” “所以国公爷不放心别人,只让我磨。” 宁宴将刀还给徐能,一行人又去看望梁国公,人还没醒,大概率也应该醒不来了。 金树跟在后面问宁宴,“你觉得徐能有问题吗?” “那把刀上面,一开始我没有看出磨过的痕迹,但他又说他磨刀技术很好。”宁宴挑了挑眉,“好到什么程度,一点都看不出?” “上次查问的时候,我记得他是原来老管事的儿子,对?” 沈思行点头。 “再去查查他。”宁宴打量着昏睡的梁国公,“还有那位名叫泰安的小厮。” 泰安是外院的小厮,十三岁,在国公府里守门和做些跑腿的活。 沈思行和余道林一起走了。 “金树,”宁宴道,“将所有人带去大理寺,找点事让他们待一下午。” 金树拍着胸脯,“好,我一定办妥。” 一刻钟后,金树将所有人都领走了,宁宴则挨个儿在下人的房间转悠,最后她推开了徐能的房门。 徐能在外面有家,国公府留的衣物和日用品不多,但房间的位置很不错,和梁国公外院的书房之隔了两间,坐北朝南,房间也很大。 她上次进来查过一次,当时觉得管事的待遇果然不一样,房间也比其他的人要大一点。 但现在再看,她感觉忽然有点不同。 房间里的家具很多,后窗上一个喜字已经褪了颜色,宁宴打开了衣柜的门,厨子里挂着四五件衣服,都是寻常的棉布质的长褂,颜色也都比较暗。 宁宴不急不慢查看了一遍,基本不碰里面的东西。 以徐能的细心,只要她碰过,他肯定能发现。 宁宴在整洁的罗汉床上坐下来,视线落在炕几上的一套茶具上。 茶具是青釉的,她觉得很漂亮,但是材质的好坏她却看不出来。 “宁宴,”门外有人喊她,宁宴看向门外,“你今天怎么有空?不是要找铺子?” 宋长明笑着道:“办事路过这里,看到外面有大理寺的差役守着,我猜你在这里。” 宋长明打量着这个房间,“这房间不错。” “你来得正好。”宁宴指着桌上的茶壶,“帮我看看,这套茶具怎么样?” 宋长明也没有碰东西,弯腰凑近了细看了很久,挑眉道:“这不是寻常百姓用的东西,我看着像是官窑的。” 大周官窑出来的瓷,庶民百姓是不能用的。 就算高价去买,官窑也不敢出售,所以许多富商家里,若拥有一套官窑瓷器,就会以此为荣。 “徐能可以啊。”宁宴挑眉道,“在其他管事的房里都没有见过,看来他很得梁国公的喜欢。” 梁国公还将自己喜欢的刀给他磨。 “这人难道是凶手?”宋长明低声问道。 他知道这个案子宁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现在见她对徐能关注,才有此问。 “没有动机。”宁宴和他大概说了一遍,“这个府中的每个下人,都筛查了三遍了,如果有动机,早就注意到了。” 徐能完全没有动机,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在府中打杂,后来父亲养老去了,他接了差事做了外院的管事。 他办事也细心稳重,得梁国公的信任和喜欢。 这些年,他没有犯下过大错,所以也没有得到过主子们的惩罚,按理说不该结下仇怨。 “没有恨,确实没有杀人动机,而且还是那种骇人的手法。”宋长明唏嘘道,“这要很深的仇恨,才会用那种手段。”ъitv 宁宴颔首,起身往外走,无意间一抬头,便看到门头上挂着个八卦镜。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宋长明好奇道。 宁宴若有所思。 “宁宴,”沈思行回来了,“又确认了一遍,徐能确实是老管事徐丈亭的儿子。” “徐丈亭有三个儿子,徐能排行第二。徐丈亭的其他两个儿子都赎身出去,小儿子在读书,已是个举人,大儿子则是当铺里的朝奉,过的都不错。” “对了。”沈思行补充道,“他们一家人除了徐能,所有人卖身契都不在府里,是自由身。” 宁宴很惊讶,“除了徐能吗?” “是的。” 难道是徐丈亭立了大功,所以梁国公给了他们自由身? 那为什么不给徐能呢?是因为徐能要继续留在府中做管事吗? 做管事虽清闲些,但他明明学过厨艺有条件开饭馆,为什么还要屈于人下,做伺候人的事情。 这一点宁宴不明白。 “那个叫泰安的小厮呢?” “小厮也是家生子,但父母都不在府里做事。大概七年前,梁国公去庄子里巡视,见到了泰安,觉得他很机灵,就将他带回来了。” “对了,”沈思行道,“泰安和徐能的关系不错,一直喊他哥。” 宁宴若有所思。 “不过,你为什么关注泰安?”沈思行不明白,因为之前查的时候,大家一直没有注意泰安。 一来他年纪小,二则,他很胆小。 “今天我和徐能聊天的时候,泰安一直朝徐能看,我顺嘴让你查一查。” 沈思行颔首。 “查到什么了吗?”沈思行指了指房里。 宁宴和他说了一遍,沈思行挑眉道:“梁国公这么抠门的人,怎么舍得给他一套好的瓷器?” “去牢中找邱王氏问一下关于茶具的事,不要惊动别人。” 沈思行很快回来,说梁国公确实对徐能不一样,他们听说,徐能的月例钱都比他们高。 “难道徐能是梁国公的娈宠?”宋长明道。 宁宴刚刚也这么想过,如果是娈宠,那这之间的还真的有可能有仇恨。 但梁国公有这个喜好吗?她完全没有听裴延提过。 如果有,裴延应是是知道的。 “宁捕头。”十文从小门进来,“西域商人那边弄清楚了,那天上堂作证的人,和我见到的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陆彪做伪证很粗暴,他直接让人假扮了西域商人做伪证。 他太清楚三司会审的程序和漏洞了。 那些人迫不及待只想要结果,只要呈现的结果是看似的合理,那么过程对不对,能不能立住脚,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来得正好,正有问题想和你确认,梁国公好男风吗?”宁宴问道。 十文惊讶不已,“不!梁国公有些好色,但绝不好男风。” 宁宴和宋长明对视一眼,那他们刚才的假设就不成立。 下午他们回大理寺,宁宴单独找徐能谈话,问了他瓷器的事,徐能道:“是我为国公爷办好了事,国公爷给我的。” 宁宴若有所思。 “宁捕头,您今儿问了我这么多,是在怀疑我是凶手吗?” 宁宴笑了笑,“排查。” “知道了。”徐能道,“我只想告诉您,我没有杀人动机。” 宁宴颔首,“知道了知道了。” 徐能绷着脸,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厅里。他很聪明,金树带他们来大理寺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宁宴会去他房间。 “没事,”徐能安慰泰安,“我们行得端坐在得正,没有就是没有。” 泰安点头,安静地坐在徐能身边。 散衙时,宁宴路过三条巷,她忽然想到什么:“徐能家就住在这里?” “对!”余道林道,“第二间就是他们家。” 宁宴站在徐能家门外,“他们家院子很大啊。” 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院子,仅仅是个管事住的。京中那些官员住的都没有这个好。 他们正聊着,院门恰好被打开,院内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妇人,看见他们一愣,“几位是衙门的人吗?” 宁宴很惊讶,因为徐能的妻子不但漂亮,而且气质也很好。 像是识文断字的大家小姐。 一个管事,能娶到条件这么好的妻子吗? 第239章 洞察秋毫 徐太太还真的识文断字。 她说她父亲在外放,如今官拜七品,是隆安县的县令。 弟弟也考中了举人,正在用功读书,只等春闱。 “宁捕头夸奖了,我们也是小户人家,无权无势又没有背景。”徐太太谦虚地笑着道,“不过好的是,家里人身体都好,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宁宴点头,“是这个理。” “不知道,宁捕头来家里是什么事。”徐太太道,“国公府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着实没有想到。国公爷那么好的人,竟遭此不测。” 宁宴在她家转悠着,哪里都看看,徐太太教养很好,都没有拦着。 “国公爷待你们很好吗?”宁宴随口问道。 “嗯,国公爷为人正派,待下人很宽厚。” “那是挺好的。”宁宴拿起一张纸,上面是一幅画,画得很漂亮,“这是你的作品?” 徐太太摆手,“我画不出,是我相公的。” “徐能的?” “是啊。他的字也很好看,”徐太太又找出徐能的字给宁宴看,“比我爹写得都好。” 宁宴挑了挑眉,因为徐能的字确实非常好,笔法遒劲笔锋老道。 “他读了几年书?” 徐太太见宁宴是真的欣赏,表情也更轻松起来,她笑着道:“读了七年。他从小就读书,若非身份所限,我觉得他能去考功名,肯定能考上。” “这是他写的文章,您看看。” 文章的内容,是上一届春闱的考题,宁宴通读了一遍十分惊艳。 “怎么不让国公爷放了他?你公爹一家都拿了身份,怎的他没有?” “说是国公爷不舍得。我相公又老实本分,说留在府中也挺好。”徐太太笑着道,“他还说他的文章单看或许不错,可若去考学,也比不过人家的。” “可惜了。”宁宴叹道,“应该试试。” 徐太太也叹气,“是啊,可惜了。” 宁宴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道:“不过现在国公府没了,裴大人将卖身契都还给了大家,他可以去考学了。” 徐太太笑得怅然,“他想开饭馆,说是不想读书了。” 宁宴和徐太太告辞,沈思行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道:“问了周围邻居,说夫妻两人知书达理,孩子养得也极好,将来说不定能考个状元。” “这只是大府里区区一个管事,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到顶了。”宁宴和沈思行道,“他写了一手好字,画也十分漂亮。” 沈思行满面惊讶,“那真是没有想到。” 有才能有才华,娶的妻子不是丫鬟也不是寻常女子,而是官员的千金。 这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管事的际遇。 “去找徐丈亭。”宁宴和沈思行低语了几句,沈思行点了点头就走了。 宁宴刚回到大理寺,秦料便来找她,“圣上的病情加重了。” “今天?”宁宴一愣,她今天还没关注朝堂的事,秦料点头,“前面说是险些中风,今天却又传出圣上中风了。” 圣上的病情居然加重了。 宁宴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秦料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事情,便没有再说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宁宴放了茶盅就对金树道:“带人去将徐能和泰安带回来。” “记住,要大张旗鼓,不要偷偷摸摸。” 金树听命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将徐能和泰安带了回来,一路上很多人都看到了,也有人问金树,“他们是凶手吗?” “不知道,我们老大让我抓的,是不是得要我们老大说。” 大家都望着徐能和泰安两人没有说话。 宁宴去见了徐能,徐能看到时,心里就有数了,“宁捕头是怀疑我是凶手吗?” “嗯。”宁宴开门见山,也不和他遮掩,“目前觉得你有些可疑,需要再排查一遍。” 徐能坐在乱糟糟的干草上,周围糟乱的环境,更衬托得他气质很干净,“哦。那您说我的动机是什么?” 宁宴耸肩。 “杀人的物证当时你们都找到了,那么,你找到那些物证和我的有关联吗?” 宁宴摇了摇头,“很遗憾,都还没有。所以现在只是怀疑,将你请来也只是暂时关押。” 徐能低着头笑了笑,眉眼间透着一丝阴郁,“那宁捕头想屈打成招?” “我办案从不屈打成招,没有证据的时候,我通常都是动嘴皮子。”宁宴也蹲下来,不过不是看徐能,而是看泰安。 泰安不安地和宁宴对视了一眼,又惶恐不安地将目光错开。 “听说你没有父母?”宁宴问泰安。 泰安点了点头,徐能截断了话,“宁捕头不都查得清清楚楚,何必再问。” “既然来了,总要和他打个招呼,显得他重要。” 泰安垂得更低。 “宁捕头好好查,希望你能查到你想要的东西。”徐能面色讥讽,“但我觉得最后你会失望,毕竟,我什么都没有做。” 宁宴颔首,“我也希望你不是。毕竟你妻子那么漂亮,儿子又乖巧懂事,你伏法了,他们母子也太可怜了。” 这就“不劳宁捕头操心了。”徐能道。 宁宴和泰安告辞,出了牢房,她走了一刻,陆彪出现在牢房。 “我不管你是不是凶手,”陆彪将刀架在徐能脖子上,“做事说话前,想想你的儿子。” “你要是杀人犯,你那么聪明有前途的儿子,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能身体抖了抖,冷声道:“清者自清。” “最好是。”陆彪用刀指着他,“你若坏了大事,你就算死了,你的家人也会替你受到惩罚。” 陆彪将刀入鞘,扬长而去。 陆彪从左边拐出去,宁宴从右边出来,冷眼看着着陆彪的背影,“他说的大事是什么大事?” 沈思行挑了挑眉。 宁宴将案发时,找到的所有物证都重新拿出来,一件一件看。 “对了,查出来柳姨娘府中的死猫是谁家的吗?”宁宴问道。 “查出了,是前面一个巷子里人家养的家猫,丢了好几天,一直在找。”金树道,“我问了毛色,是同一只。” “他们说猫很乖,平时就在家门口溜达,从不跑远。” “对了,老大,”金树低声道,“这户人家的儿子,和徐能的儿子是同窗。” “哦?”宁宴停下来手里的活,“再去细细查问,他家的猫具体何时丢的,细节都问问。” 金树去办事。 宁宴将物证摆在桌子上,两把刀,一把剔骨刀,一把弯刀。半截线香,半包砒霜药粉,所有死者被换下来的血衣,以及一个沾血的手帕。 宁宴一个一个核对。 刀都是梁国公府厨房的刀,有新磨的痕迹。厨房里的刀,谁都能拿到。 线香是梁国公夫人佛龛里的放着的香,也没有指向性。 砒霜查过来源,但没有收获。虽说药店卖出去都有记录,但由于不确定凶手什么时候买的,范围太宽了。 血衣上没有特别的,一个沾血的手帕已经确认过了,是太子妃的,上面有一些被割裂的痕迹,像是擦过刀也擦过手的。 “所以徐能很自信。”沈思行道,“证据都在,但没有一个是具有明确指向性的。” 宁宴趴在桌子上,细细打量着两把刀。 徐能是右利手,被害人身上的伤口方向也没有特别之处,但是…… “去看看尸体。”宁宴忽然想到什么。 她拿着两把刀去看裴然的尸体。 胡长法将所有被害人尸体用药物处理了,虽已有异味,但总体还没有开始腐烂。 “来看裴然手腕的刀口。”宁宴和胡长法弯腰盯着裴然的手腕,“凶手应该是用弯刀割的伤口,用剔骨刀的刀尖挑断的手脚筋。” 胡长法点头,“应该是这样。” “可剔骨刀的刀尖没有血迹。”宁宴一顿,又道,“伤口也不像是弯刀留下来的。” 弯刀两头翘着的,所以割伤留下的伤口,前后两端的切面会浅,但裴然的伤口的深度明显是平整且是均匀的。 胡长法一愣,“宁捕头,您的意思,凶手放这两把刀,只是混淆视听?” 第240章 真正的凶器 “可是,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呢?”胡长法一脸疑惑。 “他有刀,为什么还要混淆视听。” 宁宴没有说话,而是接着去看其他被害者的伤口,她停在柳姨娘的尸体前,神情一顿,“这个伤口也是。” 伤口根本不是弯刀导致的,切口的两端很平整。 胡长法也点着头。 “等等!”宁宴制止胡长法盖柳姨娘白布的动作,“她肚子里是什么?” 柳姨娘的内脏在被发现时就掏空了,里面塞的是一只死猫,刚才胡长法盖白布的时候,宁宴觉得柳姨娘的腹部有点奇怪。 “这根肋骨,是不是高于对面的?”宁宴问道。 胡长法查看了半天,点了点头,“还真是,左边更高点。” “给我把刀。” 宁宴重新剖开了柳姨娘的腹腔,扒开后看到了肋骨,死者的左边的肋骨居然是断裂的,而且,在肋骨的面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划痕。 呈长条形,从断裂处开始,长约两寸。 而且断裂处也很不寻常。柳姨娘的尸体表面是没有伤痕的,所以肋骨的断裂,应该是在凶手打开腹腔时造成的。 “这力气也太大了,扒拉内脏为什么能撬断肋骨?”胡长法想不明白,除非用大家伙扒。毕竟肋骨又不是纸,随随便便就能掰断。 宁宴一愣,“你说什么?撬断肋骨?” “对!”胡长法不知道宁宴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重复道,“我觉得只能是撬,总不能是故意敲断的?” 宁宴挑了挑眉,又仔仔细细将左边肋骨和腹腔看了一遍,她低声道:“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凶手很可能是撬。” 但凶手自始至终都很沉稳,为什么到柳姨娘这里就换了个粗鲁的方式。 又或者是凶手慌张,没做好? 宁宴想到了泰安每次看到她慌张的表情和躲避的目光。 如果是泰安,他很害怕,那绝对可以理解。 撬? “如果是撬,我想到了一个东西。”沈思行站在门口,突然出声道,“厨子都有一个撬刀,这种刀有个底座,刀卡在底座上,可以来回活动,可以借力,非常好用。” “那看来,真正的凶器,我们还没有找到。”宁宴脱了手套,“那就找!” 胡长法道:“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进进出出几趟也没有拦着,凶手会不会早就将凶器转移了?” 宁宴摇头,“徐能这个人很自信,他藏的东西,他不会觉得别人能找到。” 更何况,那么多东西,徐能想要带离梁国公府也很引人注意,在这个关口,徐能应该不会这么做的。 “走!”宁宴和沈思行道,“找凶器去。” “多带点人吗?”沈思行道,“梁国公府不小,他挖坑埋了,我们不好找。” 宁宴笑了,“回家去将旺财找来!” “将它忘记了。”沈思行失笑。 宁宴几个人回家将旺财和翠花带来,一行人加一条狗在院子里转悠,找得很仔细。 这边,瑞王骑着快马从城外进来,陆彪在王府小门等他,瑞王看到他皱了皱眉,“怎么在这里,裴延逃了?”ъitv “倒是没有,只是宁宴好像快找到真正的凶手了。”陆彪道,“属下来和您说一声。” 瑞王颔首,“知道了,你拖延两日,过了这几天她查到就查到,不影响。” 陆彪想了想,点头道:“是。”又问,“要不,杀了凶手?这样世人就会以为是宁宴为了救裴延屈打他,导致他不堪重刑自杀求解脱?” “你看着办。”瑞王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陆彪,叮嘱道,“盯住宁宴,不要让她出幺蛾子,这个女人不简单。” 陆彪应是。 陆彪回了城外西大营,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交代每个人做什么。 “事成后,都有重赏。” 一个兄弟笑着应是,又不太明白,“将军,圣上会将裴将军治罪吗?我怎么感觉不太靠谱呢?” 陆彪摆手,“重要的是不是这件事,到时候你们知道了。” “大家做好该做的事,其他的不要管,自有那么的好处。” 大家笑嘻嘻地应着,各自去准备。 梁国公府内,旺财嗅着鼻子,从院头到院尾,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就连金树都趴在地上嗅鼻子。 “老大,东西会不会带出去了?”金树道,“如果有,旺财肯定能闻到。” 旺财:“汪汪!” 它很自信,如果土里真埋了杀人的刀,它不可能找不到的。 “宁捕头,你们在找什么?”王力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宁宴抬头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王力指了指茶水房,“小人就、就没有走,一直在里面睡觉。”王力有点害怕,“小人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宁宴摆手,“没事。”找不到东西她正烦躁,忽然她一顿想到什么,“如果徐能想要藏东西,你觉得他会藏在哪里?” 王力一愣,眼睛在园子里转悠,犹豫道:“他最喜欢后院的那个湖,以前他还和国公爷一起在湖里游船钓鱼来着。” “别的地方,我还真不知道。” 宁宴心头一跳,她将那个湖忘记了。 藏刀具,水底确实是最安全。 宁宴立刻带人去水里捞,两个时辰后,金树从水底下钻出来,手里托着个布口袋,“老大,找到了。” 布包里,放着三把刀,还有一把沈思所说的厨子专用的那种撬刀,刀上还有些微残留血迹,王力看到后,立刻认出来这三把刀。 “我知道了,我见过这个奇怪的刀。” 宁宴带着东西回了大理寺,对比了刀和被害人伤口。 一刻钟后,宁宴再一次提审徐能。 “认识这些吗?”宁宴将刀放在桌上。 徐能面色微变,再不复先前的沉稳。 “说,你的动机是什么?” “为什么要杀梁国公府全家?” 宁宴对徐能的动机有了一些猜测,但还需要他证实。 第241章 一个人的执念 徐能沉默着。 沈思行拍了桌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昨天不还能说会道的,我还当你真的无辜,”徐道林冷笑,“现在装哑巴了?” 徐能抬起头来,目光冷冷地落在宁宴身上,“几位查案在京城享负盛名,不论什么案子到你们手里,都能迅速查破。” “怎么?现在案子查不明白,又来问我?有本事,就自己查清楚查透彻,问我算什么!” 徐能又道:“明确告诉你们,我没有杀人,如果想让我,不可能!” 宁宴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三把刀,我比对过被害人的伤口,非常吻合。”宁宴指了指桌子上的刀,“府中所有见过刀的人,都说是你的。” “以上,是物证。” 徐能目光闪烁了一下,宁宴又指了指泰安,“至于人证,我觉得不用着急,这孩子本性不坏,一定会弃暗投明的。” 泰看到宁宴提到他,立刻瑟缩了一下脖子,不敢看她。 宁宴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停在徐能面前,“至于杀人动机,既然你不说那我就猜一猜。” 徐能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攥紧成拳,眼底露出一丝紧张。 宁宴顿了顿:“我先猜猜你的身份,一旦身份清楚了,你的杀人动机,基本也清楚了。” 她弯腰看着徐能,观察他的反应。 “你,是梁国公的私生子?”宁宴突然道。 徐能脸上的皮肉迅速动了动,但依旧在努力沉住气,不让自己有反应。 “看你的表情,我猜的应该没有错。” 宁宴继续道:“我不知你母亲是谁,但想必身份不光彩,否则以梁国公的作风,应该会将她接回府中做妾。” “因为她的身份,你出生后梁国公不但没有认你,还将你养在徐丈亭的家里,认他做父亲。不过,梁国公还算有些良心,让你一直在读书。” “你读书很好,很有前途,如果考学,或许还能取得功名。” “那为什么你没有考呢?还在徐家全家拿了卖身契后,你却反而进了梁国公府做起了管事,成为了一个下人?” 宁宴这话,看着是问徐能的,但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我想,是你的身份被梁国公夫人发现了?她恨梁国公恶心你的存在,于是不但没有给你自由身,让你去考功名,甚至还将你圈在府中,做一个伺候人的下人。”biqμgètν 徐能垂着眼眸,眼底发红。 “好在,梁国公对你还不错,私下里你们也会像父子那样相处,他甚至还为你娶了现在的妻子,为你的儿子谋求了一个好的将来。” 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宁宴的泰安,此刻忽然抬起头来,朝宁宴看来,眼里满是震惊。 “但你还是恨。看着他们一家人,锦衣玉食,看着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你努力想要融入他们,成为他们的其中之一,和他们做一家人,被他们认可。” “可惜,他们只拿你当下,无论你表现得多好,多么的出色,他们的情感对于你而言就是铜墙铁壁,你进不去他们也不许你进去。” “就连妾生的裴育你也比不了,裴育好歹是国公府的三爷,而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恨,恨所有人,恨所有将你困在府中,羞辱你的折磨你的人!” 宁宴问徐能, “我说得对吗?” 徐能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许久之后他道:“如果我说不对呢?” “这不重要!因为我说对就对。”宁宴耸了耸肩,“你还不懂吗?我有人证和物证,如今我又编出了你合情合理的身世和杀人动机,这个案子,不管你认不认,都可以结束了。” “另外,刚才我编的有关你的身世,你的养父一家都能作证。所以事到如今你在想什么,不重要了。” 徐能听完,忽然暴躁起来,他挥着戴着镣铐的手,想要打宁宴,但却被铁链限制,他的拳只挥出去一半,“你住口,闭嘴!” “都是错的。”徐能声音依旧不急不忙,“你这是歪曲事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宴不理他,走到泰安面前,“是吗?我是歪曲事实吗?” “泰安,”宁宴隔着木栏杆看着对方,循循善诱,“你的身世和他一样?梁国公不认你,可你好羡慕裴二爷和裴三爷啊。” 泰安没出声,但整个人都在发抖。 “对于你们来说,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一份被接纳的感情太重要了。而这些你们这辈子都求而不得。” “于是,那么合谋了一场泯灭人性的杀戮,对?” 她一开始就在想,一个人怎么做完那么多事的,尤其是好几位下人虽被移动到别的地方,但身上却都没有被拖拽留下的磕碰伤。 一个人拖拽另一个人,怎么都会留下痕迹,除非是两个搬抬。 “认罪吗?”宁宴问泰安。 泰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徐能道:“和他没关系,我说!” “好。”宁宴重新坐回去,等着徐能开口。 徐能说,他确实是梁国公的儿子。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我问徐管事,为什么我爹不接我回家住,他家那么大。徐管事说我不配,那是梁国公府,我这样的人不配进去。” “他说,我娘太脏了,如果让别人知道,梁国公府有一个妓子生的孩子,梁国公府会颜面扫地,。” “多可笑。”徐能大笑,“他和我娘在一起的时候不嫌她脏,我娘生了我他却嫌我脏!” 徐能捂着脸,“我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哪怕他多看我一眼,喊我一声我都高兴得睡不着。我日思夜想都想到梁国公府,我日夜都在练习,别人喊我裴大爷时的表情。” “可是没有,我叫徐能,一个管事的儿子。” “他嫌弃我,为什么在我出生时不掐死我呢?”徐能道,“我像狗一样讨好他们每一个人,期待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真情实意地把他们当家人。” “可他们呢?他们明明知道我是谁,可从不承认,我在梁国公府,永远都是个下人。” “下人,你懂吗?”徐能问宁宴,“你不懂!一个执念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所以,他们都该死,也必须死!” 宁宴点了点头,“那你如愿了。” “对,我如愿了。” “哈哈,我如愿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多开心,如释重负浑身轻松,我恨不得告诉天下人我的快乐。” 徐能靠在椅子上,一副赴死的表情。 “宁捕头你果然很聪明,都猜对了。但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杀了他们,用同样的手段!” 宁宴摇了摇头,“那么,你想过你的儿子吗?那个很有才华的未来可期的孩子,你想过他吗?” 父亲成了杀人犯,他儿子是不能考功名的。 徐能一愣,目眦欲裂地看着宁宴。 第242章 人心,入夜! 很显然,徐能没有想。 他从头到尾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恨意中。就算他娶了知书达理的妻子,得了勤学聪明的儿子,他也毫不在意。 进入梁国公府,成为被世人认可的裴府的公子是他的执念。 “你闭嘴!”徐能忽然发怒,他双眸赤红,“这是他的命,他必须得认。” “命!命,你懂吗?” 宁宴摇了摇头,“我不懂。至少,在你身上我没看懂。” 徐能被噎住。 “我只知道,做人要学会珍惜当下,抓住眼前能抓得住的东西,至于其他的,能拿到就拿,拿不到的也不要去做因小失大的事。” 徐能攥着拳,浑身发抖。 “让他画押。”宁宴示意沈思行,又走到泰安面前,“你也是梁国公的私生子?” 泰安捂着脸哭了起来,他摇着头,“我、我不是。我只是看徐大哥太苦了,我想帮他。” 泰安说,徐能和他讨论了杀人的手法,他们在水里下了迷药,阖府的人可以不吃饭,但不可能不喝水。 就算喝水的时间前后不同,被人发现了也没有关系,他们两个人分别盯着内外院,只要有人发现,就会立刻处理。 但事情顺利得比他们想得还要好,虽然大家中毒的时间不同,但没有人发现端倪。 至于砒霜,是徐能后来决定的加的。 因为本来裴延在的,可惜裴延提前走了,他就将以前准备好的砒霜加进了所有菜里,以此来误导官府查案的思路。 “所以你计划好的,打算陷害裴延?”宁宴问道。 泰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徐能,摇头道:“不是。大爷回来是巧合,我们也不知道。” 宁宴颔首,所以一开始他们想的没有错,裴延被喊回家是个巧合。 宁宴让泰安签字画押。 宁宴出了牢房,外面就有人来报,说徐太太来了。 “请进来。”宁宴道。 徐太太被带了进来,虽遭受了打击,但她依旧衣衫整齐举止得体,她朝宁宴行礼,“宁捕头,民妇想见他一面,不知可行。” “我让人陪你去,他现在情绪不稳定。” 徐太太应是,走了几步,她又道:“他、会什么时候行刑?” “现在不好说。”这种穷凶极恶,手中人命很多的杀人犯,一般都有是斩立决,鲜少等到秋后处决。 “知道了。”徐太太跟着徐道林去了牢房,过了一刻她拿着和离书出来。 徐太太过来和宁宴道,“升堂时如果需要,民妇可以来作证。” 宁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和离书,还挺惊讶她的干脆果断。 “宁捕头是不是觉得民妇很决绝,不讲夫妻情分?”徐太太问她。 宁宴摇头,“应该的,他杀人时没有考虑你们,你现在离开他,合情合理。” 徐太太惊讶地看了一眼宁宴,笑着道:“都说宁捕头不同于凡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民妇告辞了。”徐太太行了礼。 宁宴准备去告诉裴延,刚出门,便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他们。 “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她问沈思行。 “嗯,从出大理寺,那两个人就在了。”沈思行道,“你先去,我绕去后面看一眼。” 宁宴继续往前走,沈思行绕了一圈回来,在宁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宁宴挑眉,“看来他们等不及了。” 宁宴去了都察院,沈思行在衙门外等她。 天色渐暗,街上人渐渐少了一些,沈思行打了个哈欠,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休憩。 大理寺的牢房中却热闹起来,有人听说案子破了,过来串门,看杀人凶手。 而同一时刻,戒备森严的太子府门,门口的人也多了起来,来来去去,看不出在忙什么。 直到入夜,寂静的长街上,忽然响起了急促了马蹄声,轰隆隆的,犹如惊雷。 ъitv 第243章 逼宫 深夜的太子府,所有人都休息了,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传来,惊得守门的小厮一跳。 “圣上病危,请太子和太子妃立刻进宫。” 来人是宫中的内侍,小厮也认识,平时宫中有事都是这个内侍来回禀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内侍是太子在宫中养的眼线。 小厮一惊,立刻去内院回禀,一盏茶后,太子和太子妃衣服都没有穿妥当,便从内院出来。 太子边走边问道:“白天不还好好的,太医怎么说?” 圣上自从宠幸了西域那个妃子后,就差点中风,本来也治得差不多了,却没有想到,后面病情又严重了。 这几天圣上一直没有上朝,他一直在宫中侍疾,并处理朝政。 瑞王也去了几次,但这个时候太子是防着瑞王的,便不让瑞王再进宫。 “本来是挺好的,但晚上喝汤时呛了一下,病情忽然就加重了。”内侍忧心忡忡,“太医的觉得圣上这会儿看着不大好,让奴婢赶紧找您入宫。” 太子和太子妃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担忧。 马车行色匆匆进了宫,宫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相比宫外的安静,宫内反而热闹嘈杂,来来去去的内侍和宫女,不断穿梭在各个宫门。 太子和太子径直去了圣上休息的地方,进去后,四五个太医正围着圣上的在会诊,见太子来了,忙让太子拿主意。 太子看了一眼圣上,嘴巴比白天更歪了,眼睛是闭着的,面色呈黑灰色。 “王院正,你的意思是,这味药虽有用,但也是猛剂,服用后有其他危害?”太子问道。 王院正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眼下除了这味药,也没有其他更见效的方法了。” 太子皱眉,低声喊了几声父皇,圣上都没有反应。 “让孤想一想。”太子道。 王院正催着他,“天亮前,一定要有个决定,这药是吃还是不吃。” “如果不吃呢?”太子妃问道。 “如果不吃,就……”王院正叹了口气,“圣上可能就此醒不来了。” 太子妃脸色大变,这简直是把太子放在火上烤。这药不吃,圣上醒不来,可要是吃了这个药,说不定又会出现其他的问题。 进退都可能是死路。 “殿下,”太子妃担忧地和太子小声道,“这个主意是您拿的,如果圣上出了事,朝臣肯定会怪责您。” 说太子包藏祸心,故意害死圣上,急着继位。 太子想到了这一层,所以脸色很难看。 “吃。”太子心一横,“先让父皇醒过来。” 王院正应是,几个太医一商量,立刻开始煎药,半个时辰后,药送来,王院正亲自圣上喝了半碗。 又等了半个时辰,圣上没有醒,太子有些着急,就在这时,圣上忽然睁开了眼睛,指着太子,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而后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太子惊慌地问道。 王院正赶紧去试脉搏,试了左手探右手,又换了两个太医,几个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院正扑通一跪,喊道:“圣上,驾崩了!” 太子面色大变,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圣上驾崩了。” “不是说吃了药会醒吗?”太子问道。 “可老臣也说了,醒是会醒,但可能有其他病症啊。” 太子目瞪口呆。 一个时辰后,天微微亮,圣上驾崩的消息传了出去。 下午,就有人开始议论太子错误的决断,“就是因为太子,圣上才会驾崩的。” “包藏祸心也未可知。” 到傍晚,几乎整个京城的都在传,是太子毒杀了圣上,急于登基。 “瑞王爷呢?”有人问道,“怎么一直没见他。” “从圣上生病,太子就不让瑞王进宫了,这会儿更不可能让他进去了。”有人回道。 “瑞王爷在皇庙为圣上祈福诵经呢,听说哭昏了几次了。” 夜色渐浓,满朝文武皆在殿中守灵,讨论圣上后事如何处理,忽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被人踹开。 瑞王手持长剑冲了进来,剑直指太子,喝道: “是不是你杀了父皇?你这个不孝子,为了皇位,竟然弑父!” 瑞王怒不可遏的样子, 满殿的朝臣慌张起来,太子站在正中,静静地看着瑞王,“你想干什么?” 瑞王也盯着太子,眼底满是冷意,“杀了你,为父皇报仇!” 太子眉头看向门外,外面已是密密麻麻的侍卫,整个殿显然已经被瑞王包围了。ъitv “我的好大哥。”瑞王站在太子身侧,“裴延被关起来,你的其他得力干将也都被我控制了,这次不会再有人帮你。” “你乖乖自刎谢罪,我还能留你妻儿一条命,否则……他们就要和你一起上路了。” 第244章 该哭的人是谁 太子站在殿前,身后是朝臣和太医,门外是内卫和西大营的人。 这些人都是瑞王的部下。 所以瑞王才会这么自信,让他写罪己诏,然后自刎谢罪。 “我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你故意和王院正联手,说什么不得不吃的药,其实不管这药吃不吃,你都会将父皇驾崩的责任,归责于我对不对?” 瑞王盯着太子,笑而不语。 在他看来,太子现在才明白,真的是太蠢了。 “怪只怪,你太蠢了。”瑞王低声道,“自小人人都说你敦厚,可敦厚也是蠢钝,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掌权。” “大周交给你,列祖列宗都不会答应。” 太子眯起眼睛,冷笑道:“我不行,难道你就可以?” “当然。”瑞旺低声道,“我比你聪明,比你有能力,样样都比你好。你有什么,也就是运气好,生在皇后的肚子里罢了。”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 “你太天真了。”太子道,“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如愿。” 瑞王道:“不可能!不过,结果你也看不到了。” “来人,给太子笔墨。”瑞王冷笑道,有内侍端来笔墨,放在太子面前,瑞王亲自给太子铺纸,“你再耍花招拖延时间,苦的只有我那侄儿和侄女了。” 太子手里被塞了笔,盯着瑞王不说话。 “不写是。”瑞王喝道,“将人带上来!”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道脚步声,瑞王回过头去,就看到宁宴笑盈盈进了门。 “瑞王爷是喊我吗?”宁宴靠在门边,挑了挑眉,“我还挺配合你,你一喊我就来了。” 瑞王怒看着她,“宁宴,怎么是你?” 他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昨晚,”宁宴打了个哈欠,“一觉睡醒,天就变了。这天变得可真快。” 瑞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怪今天陆彪说宁宴找不到了。 没有想到她居然进宫了。 但想到这里他又松了口气,既然宁宴是昨晚进来的,那她就是一个人,毕竟他能确定裴延依旧在牢里关着的。biqμgètν “你一个人来,是打算看太子怎么死?” 太子望着宁宴,没有说话。 “不是,是看你怎么死。”宁宴找了椅子坐下来,“瑞王爷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还以为后面会有什么大动作呢,没想到也就这样的场面。” “看来,瑞王爷的能力不怎么样。” 瑞王压着怒火,“本王不想听你废话,你不过一个小捕快而已。” 宁宴点了点头,“我是小捕快,但王爷也只是个无能的王爷嘛,咱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嘲笑谁了。” “来人!”瑞王喊道,“将这个女人拖出去,就地格杀!” “瑞王好大的口气!”门外,有人接着话,冷冷的,“她再是小捕快,可你也杀不得。” 瑞王脸色一变,随即看到裴延从门口进来。 “裴延,你是怎么……”他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往门口冲过去,裴延甚至还给他让路了,瑞王到门外,外面都是侍卫,但却都不是他的人。 “我、我的人呢?”他回头看着裴延。 裴延白了他一眼,“你猜你的人呢?” “不可能!”瑞王指着太子,又指着裴延,“就凭你们,他们不可能听你们的话。” 裴延颔首,“确实不听,所以,你再仔细想想。” 瑞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朝圣上挺尸的泰和殿看去,又不敢相信,“不,不可能!” 他的人,不听太子的也不可能听裴延的,但他却不敢保证,不听圣上的。 圣上毕竟是圣上,只要他没驾崩,那些跟着他造反的人就会害怕。 毕竟,这可是吵架灭门的罪。 “你吃晚饭没有?”宁宴问裴延,裴延摇了摇头,“今晚牢里的饭不好吃,我懒得吃。” “那你先垫一口?”宁宴从怀里取了块火烧给裴延,“等事儿办完,咱们再去夜宵。” 裴延笑了起来,“还是小捕快考虑周到。” “那是。”宁宴扫了一眼瑞王,又想起来太子,“我就一块火烧,殿下您晚饭吃了没有?” 太子哭笑不得,“吃了。” 宁宴点了点头,又给裴延倒了杯茶。 “够了!”瑞王又气又慌,指着裴延,“这一切都是你们和父皇密谋的?给我下套?” 裴延擦了擦嘴,宁宴道,“食不言寝不语。”她一顿,又看向瑞王,“是不是和圣上合谋的,你去隔壁看看不就知道了。” 圣上就躺在隔壁。 瑞王不敢去,他害怕。 “怕啊,那我陪你一起。”宁宴走到门口,“王爷请!” 瑞王腿软,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你闭嘴,给我闭嘴!” “怕什么,你胆子不是很大的嘛。”宁宴白了他一眼,“事情你都做了,怕什么。” “去,看看圣上,尽个孝,说不定能留你孩子们一条命。” 瑞王满头冷汗,惊恐地看着宁宴,又忽然朝太子爬去。 “大哥,哥,求你救救我。” “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饶了我这次,以后我一定本本分分,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太子看着他叹了口气。 “不是孤不饶你,是父皇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