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娘子》 楔子 闽寒香悄悄地退出了殿门,转身,脚步轻盈。 头顶是瓦蓝瓦蓝的天,洁净的一丝云都没有,远远的天际有隐隐一行大雁飞过,她的心雀跃着:她也要归家了,真好! 今日是她最后一天当值。 绿萍几个私下里悄悄约好给她饯行,一处当值多年,明日分别,恐再无相见之日,虽有点伤感,但闽寒香此时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秋日的落叶踩在脚下唏嗦作响,她快步闪身进了耳房,须臾在矮柜里翻了一个青色小包袱出来。 这么多年,身为张嫣身边的得宠大宫女,她并没有攒下多少东西。 每月,她的俸银都原封不动地拿回了那个家。 琉华宫上下,包括洒扫的小宫女都知道:闽掌珍不爱金玉,不爱钗环,最爱的是银子! 连皇后张嫣平常打赏她用的都是银子! 无他,闽寒香家里穷,一家子的生活全指着她那点俸银过活。 11岁那年,继母添了双胞弟弟。为了一家大小的口粮,家里托人送她进了宫,得了一笔银子...... 她聪颖好学,又肯吃苦,进宫后很快得到主子青眼...... 家里也因她逐渐脱离贫困,上回听妹妹说一家人已在城南置了一处小院子住着,听说,还不错。 她对镜抿了抿发,又踮起脚来关好门窗,屋内登时暗了下来。 她快手快脚地解开包袱,捧出一件红衣来,在床褥上抖开。红色的亮绸底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银色的牡丹,中间一对戏水鸳鸯,栩栩如生,即使在暗光下,也仿佛要活过来似地,亮得耀眼。 她伸手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就脱了外面的褙子,又脱了中衣,只剩了贴身肚兜,快速套上了这件红衣。料子是丝绸,贴在身上很是顺滑,凉浸浸的。 她来不及欣赏,仔细地抿紧顺平:这是她为自己做的嫁衣,一针一线,偷偷地绣了大半年。 现如今,宫里大歾,这种大红衣裳是不允许出现的。 她不能放在包袱里,明日出宫有嬷嬤要例行检查的。 衣服,她只能贴身套在最里面,外面再层层套上其他衣裳。身为琉华宫的掌事宫女,她这点体面还是有的,那些嬷嬷不会搜她的身。 她仔细地系好腰带,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近十年的房间,终是“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冗长的青砖甬道上,空无一人,她心内甜蜜,并未注意,只低头一阵快走。 迎面过来几个小内侍,她低头习惯地闪至一边。 双方交错而过,她眼角瞥见几双靴子从面前踩过去:黑色的绣云纹靴子...... “是她么?” 忽一内侍转身指着她,她愕然抬头,却是嘴鼻被一把捂住......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却见一室昏黑,触手冰凉,湿滑,她努力睁眼,前方隐隐有光线透出。 她惶然抬头:这是在哪里? ......她问出了声音,四周静悄悄地,无人回答她,她又问了一遍。 “这是燕山皇陵!” 终于有人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前方光亮处,一扇石门旁站着一个人影! 皇陵?她的脑袋轰隆一声,身子抖了起来。 她几欲昏厥,疯了一般爬了起来。 “不!” 她嘶叫着。 “轰”地一声,石门轰然合上,她一个跟头摔到了门前,踉跄着软了下去…… 耳边传来缥缈的声音:人齐了!封门!” 一阵轰鸣声响起,原有的一丝光线终于消失殆尽,四周彻底陷进了黑暗之中…… ...... 夕阳西下,天边一轮红日像个圆盘似地挂在天边,朱红的城墙下,停着一辆乌蓬马车。 一个青衣男子,正焦急地盯着宫门,眼见得最后一个背着包袱的宫女走了出来,两个守卫正待关上那扇朱红宫门。 他忙上前,拱手:两位军爷,这后面没有人了么? 一个高个子略年长的守卫不耐地:没了!你没见人都走光了? 说着,招呼同伴,合力关上宫门,木着脸,再不说话。 青衣男子只得回到城墙下,看看已落锁的宫门,无奈转身,一步一回头,马车上的小厮跳了下来:大爷...... ..... 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渐渐与青黑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001表小姐 刚过了立春的上京城,自昨日下晌起,一场冻雨下了来,城内外一夜之间,屋檐下,草垛头,树枝上全都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棱子。 老庙街上,更夫缩着脑袋,头上戴着的翻耳帽子上都结了一层子的冰碴子。他缩着脑袋,敲了最后一邦子,就匆匆往家赶。天已蒙蒙亮,冻了一整夜,这会回家,刚能吃上一碗婆娘熬的热腾腾的米粥。 忽然,临街一扇黑漆小门一下子打开,一个人拢着手匆匆跑了出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他忙稳住身子,待要说上两句,那人却早已跑得远了。 他抬头一瞧:郑国公家的后院,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咽下了到了舌尖上的话。 看了看方才那人跑去的方向,心道是府里有谁生病了?要不这大冷的天,谁愿意跑出去? 一阵寒风吹来,他忙缩了脑袋,跑走了。 盏茶功夫,巷口一通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老大夫被冯管事一路扯着跑了来。许是嫌慢,药箱子径直挂在了冯管事的脖子上。 这大冷的天,两人竟也跑了一脑门子的细汗出来。一进角门,就被一早守候着的大丫鬟雯月一路引了进去...... 穿过抄手游廊,直接进了西厢房。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静静地躺在雕花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印花被子。 床边脚踏上,歪坐着小郑氏,正用袖子抹着不断溢出的泪,几番扁着嘴想要哭上几声,眼角瞥到一旁冷着脸的韩氏,又生生给吞了回去,只能呜咽了一声,不停地给床上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掖着被角。 闽寒香此刻正陷入巨大的悲伤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 她跌坐在冰凉的墓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嫁衣上的花纹: 桃花好,朱颜巧, 山一程,水一程 凤袍霞帔,鸳鸯袄 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 飘缈中歌声飘忽,这是一首嫁衣曲! 她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直至嘴唇发干,喉咙发黏,再发不出声...... 她渐渐意识模糊,感觉身子飘了起来…… “冬姐儿!醒来!”隐约有人在叫! 她一激灵, “冬姐儿!” 是叫她么? 嘈杂声,好吵,但好亲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它声音,好久未听到人声了呢。 她勉力睁开眼,有人影晃动,耳边的声音一下放大。 “好了!醒了!” 一声自头顶响起,影影绰绰,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站了起来,吩咐“都散了开去,哭哭啼啼地作什么?”声音里明显带着那么一股子不耐烦。 闽寒香想看清说话的人。 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对人说话的语气有着本能的敏感。 韩氏见她忽睁开了眼睛,意外的同时,随即扯开一抹甚是温和的笑:“冬姐儿,可是醒了?可吓死你母亲了。可有想吃的?舅母让人去做!” 闽寒香看着她和熙的笑容,明显笑意不达眼底,但她掩饰得很好。 身侧有人呜咽了一声,她的目光下移,脚踏上一个身着蓝色素绫对襟袄的妇人,肿着眼泡,抓着被角,一幅想扑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听得韩氏的话,惶急地转过去,哑着声:“小荷!小荷!” 床尾一个小丫头应声,忙忙地从人群中跑了出去,许是太过急切,大棉裤又太过笨重,掀帘时,差点绊了一个踉跄,韩氏拧了拧眉。 “扶表小姐起来!”她淡声吩咐,身子顺势往床边远了一、二分。 两个身着青色夹袄的大丫头忙一个托着她瘦瘦的背,一个拿了软垫,合力扶搀了她靠坐在床栏板上。 瞧着散着一头细发,脸孔泛白的小姐,雯月心头微酸,细心地拢了拢棉被。 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床边一群完全陌生的人,闽寒香一时回不过神来...... 韩氏见她呆呆地,心下不愉:真是个晦气的。 她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小郑氏什么没落下,这苏暖倒把她娘那幅娇弱不堪学了个十成十。 她勉力压下心中的不耐,拧过身去,往窗外望了望,糊着的棉纸有点旧,有些地方都发黄了,看来,上个月没有更换。这大嫂也是个捧高踩低的...... 她撇开眼,这天冷得,即使出了太阳,还是阴冷,她悄悄地挪了一下脚,脚趾头有点麻,不用说,这屋里火盆子也只得一个...... 她后悔,早知道,那大氅就不该脱了。她耐着性子,已是寅时,大嫂快来了,总不能现在走,这种漏,她是不肯给金氏捡现成的。 门帘子再次被人掀开,她一喜,却是小荷快步走了进来,这回双手端着一个木托盘,稳稳地到了床前:“小姐!快喝点粥罢,还热乎着呢。” 小郑氏忙伸手小心端了过来,用手背试了试,烫了,拿了一边的小瓷勺子轻轻地搅了起来…… 韩氏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喝茶,好在茶水是热的,两口下肚,倒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她一边呷茶,一边抬眼打量房子内的摆设。 看了一圈,心下撇嘴:还真是没有什么了。 心下腹诽:这小郑氏听说当年出嫁时,也是六十四抬的嫁妆。这回来,前后也就隔了四五年的关景,怎就过得这般抠索?能上眼的东西愣是一样没见着? 她可是听说,当年程姨娘可是最得老爷子宠的,跟着在苏州住了三年,听说,那些东西可没少拿。又只得小郑氏一个女儿,出嫁时,那六十四抬嫁妆可是填的满满的。听说,那抬箱子的抬杆都压弯了半寸。 九年前,她带着女儿回娘家,有人见她用骡车装了十几口大箱,搬进了先前老姨奶奶住的院子......姨奶奶早没了,当时老太爷说了句:那就住着吧! 这一住就是整十年,这十年间,小郑氏母女俩就一直在这院里住着。 平时吃用都在公中走,也不见她们有其它什么大的花销。 她好奇,几番打听,未果,旁敲侧击地向郑启清打听,一向温文的郑二老爷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言语,又恐他多心,遂只得歇了。 但心里却是疑心......那十几口箱子?当年老爷子宠姨奶奶过了头,可是与老太太打了一辈子的擂台,直到长房孙女郑容进了宫,才收敛了。后来,姨奶奶就...... 闽寒香温顺地靠着,后背上半截子离了软软的迎枕,有点硌,脑子却还在糊涂中...... 韩氏终于起身,摞下一句:“好生养着。” 说着,声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外,只余黑蓝色的棉布帘子晃了一下。 见她盯着发愣,小荷忙上前一步:“小姐,可要玩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九连环。 她摇头。 小荷咬了咬唇,又拿出一卷花绳:那玩这个? 一连说了数个,见小姐只摇头,不说话,急了,一急,那嘴就拢不住话:“小姐,别想了,五少爷早就...... “小荷!” 雯月厉声。 小荷一缩脖子,咽下了溜到嘴边的半截子话,往那脸盆架子跟前靠了靠,不吭声了。 小郑氏兀自轻缓地搅着白瓷碗中的红枣粥,竟未责怪小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事!那本不是我们冬姐儿的错!” 雯月悄悄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并未垂泪,正专注地听她们讲话,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心下一松,想着岔开话题,轻笑:“小姐,你看奴婢新采的月季,可还应景?” 门边窗台上半卷着细竹帘,有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又印在桌上的一个青瓷瓶上,里面插着二支艳红的月季,很是鲜嫩,仿佛房间里都鲜活了起来。 寒香目光一瞬,掠过那花瓶子。很普通的一个梅瓶,是市面上寻常的瓷器。最多不超过十两银子。 无法,身为司宝司的掌珍出身,每天面对那末多的珠宝玉器,早已练就了一双慧眼。 为了这个位置,她又下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学,司宝司里又有大量现成的宝物仼她练手。其实她的见地一早就越过了她的师傳贺司珍,基本上,只要她一过眼,就能立刻估算出价值,特别是瓷器。她喜欢用银子去衡量这些宝物的价值。绿萍曾经笑她说:“掉到钱眼里去了!” 她不以为意,掉进钱眼里怕什么?关键是要有银子让她掉!不然,只能掉进苦水里。 002一筐桔子 “冬姐儿,来!” 一声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一小勺泛着甜香的稀粥递到了眼前。 闽寒香望着双目红肿,一脸殷切望着自己的小郑氏,猜测这该是本身的母亲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上一句,却喉咙一阵钝痛,禁不住伸了手去摸。 “嗞”的一声,她皱起了眉头。 “冬姐儿!”小郑氏忙忙地放了手中的碗,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别动,刚涂了膏药!” 见她发愣,眼睛一红:“你就死了这份心罢!锋哥儿......不是我们能攀上的。你二舅母她......” 她哽咽了一声,低下了头。 二嫂韩氏,最是精明不过的一个人,说话做事样样争先,怎看得上她的冬姐儿? 闽寒香惊愕抬头,望着她。 “是呢,小姐!听说今儿一早五少爷就去了书院,是成贵叔赶的车,连箱笼都带上了......” 小荷的声音低了下去,偷偷偏头望了大丫头雯月一眼。 雯月却破天荒地没拿大白眼珠子瞪她,望着自家小姐,也加了一句:“小荷说的是真的,方才小姐还未醒来的时候,五少爷就已出了门子,估摸着这回已经住下了。听说那白鹿书院离城远,我看这回,二夫人是存了心要......” 后面的半截子话,她咽下了。 那话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说的。 闽寒香一声不吭,喉咙上的痛感似乎是越来越清晰了,连咽口水都痛。 她皱眉,避开了小邹氏端过来的碗,身子往被窝里缩去,脑袋昏沉沉的...... 几人见了,相互对视一眼,噤声,轻手轻脚地相继退出了屋子。 外面冰天雪地,到处都裹着一层透明的亮晶晶的冰罩子,地上也滑得很,小丫头们都避开了结冰的回廊,往那暖廊下去。 鹤祥苑正房内暖意融融,靠窗一溜排着数个大火盆,红红的炭火正烧得旺。 暖炕上,郑老太君斜斜地倚在一个团花长条枕上,青色抹额映衬下圆白的脸上泛着红光,只眼角有些许皱纹。 大丫头喜梅两颊坨红,穿着一件小祆,正跪坐在榻上给她一下一下地松着肩膀。 “这么说,人没事了?” 郑老太太轻皱眉,拿铜钎子拨了一下手炉里的炭,精致的黄铜炉内登时亮起一阵炫目红光。 姑奶奶大郑氏微微倾过身子,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铜钎子,轻轻置于一旁的花架子上,微笑着答:“是呢,醒过来了,刚端过去好大一碗粥呢!也就那个小“扬州”叫得夸张,我还以为怎么的了呢?也就她以为自家的闺女是个金疙瘩呢?也不瞧瞧自己那一身的穷酸气,竟敢肖想起我们锋哥儿来了。” 她撇着嘴,一张脸与老太太有四分相似。这刻薄的话,也就只有她敢这样大咧咧地在老太太这里说出来了。 郑老太太斜着眼睛,笑骂了一声:“就你这张嘴,哪能这样说人家的?那好歹也是我们家的姑奶奶,这话叫你父亲听了,照样捶你。” 去世的姨奶奶程氏原是“扬州瘦马”,是以大郑氏满口的称呼小郑氏这个庶妹为“小扬州!” 大姑奶奶不以为意,嘻笑着:“母亲你别吓我,父亲整天在草堂子住着,怎么听得见女儿这话。莫不是母亲巴巴地跑去说了,抑或是二嫂、大嫂你们?”她用手挨个指点着。 屋子里一时笑声一片。 二夫人韩氏扫视了一眼微笑不语的大嫂金氏,两人难得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爽:这个小姑子最是挑事儿。五日里倒有三日里窝在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才是她的家。早知道,当初就该怂恿老爷把她嫁得远远的,整个就一个搅屎棍子,见天地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这府里什么事情她都要插上一杆子,弄得鸡飞狗跳的。 自从四年前,她夫君纳了一房贵妾以后,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自此,三天两头地回来。她们两个妯娌基本上就在老太太面前说不上话了。 大郑氏笑罢,屁股一抬,挪了挪嘴,喜梅低着头,下了榻,拿了一旁的袄子,退到一边去了。 大郑氏挨着身子坐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伸手拿了小几上盘子里一个橘子在手上剥了,细声说:“母亲这两天又咳上了?听说这怀化橘子最是镇咳,每天吃上那么一个,比那药还管用。我们家晴姐儿昨日也咳上了......我也是听那老大夫说的,只是这个时节,要找这橘子着实不易。母亲快尝尝罢。” 桔子剥好,丝丝瓤瓤的桔瓣托在手中,朱红色的橘皮被随手扔在一旁,热气蒸腾中,登时散了一室清香。 韩氏两人对视一眼,又撇了开去。 果然,郑老太太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桔子,焦急:“晴姐儿病了?严重不严重?橘子么,红梅!” 一个穿皂色棉比甲的丫头应声进来。 “你去拿个篮子,把那昨儿老大拿来的红橘装了,待会姑奶奶要带走。” 老太太疾声吩咐道。 大郑氏一笑,推托说:“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大哥孝敬您的,晴姐儿怎么好意思用?左右孩子咳嗽,也不是什么大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虎着脸:“糊涂!几个橘子,值当什么?晴姐儿的身子要紧,你是怎么当娘的?” 大郑氏这才不作声了,笑吟吟地:“母亲,我再给你捶捶?您这腿还疼么?” ...... 韩氏和金氏两人默默地退出了暖阁,到得门外,一阵寒风灌来,韩氏紧走两步:“大嫂!” 金氏顿住,笑吟吟:“二弟妹!有事么!” 韩氏瞧了一眼后边,几个丫头四五步外跟着,她挤了挤眼,靠近:“你方才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姑奶奶可是一下就拿走了大半的橘子呢?” 见金氏面有愠色,轻笑一声:“你也莫恼!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回,可是我们娘娘特意赏下来的,听说今年宫里统共得了没多少,我们娘娘也才得了两筐,就给了我们府里一筐。这明着是贵妃娘娘孝敬大哥大嫂的呢。大哥孝顺,全给了老太太。谁想到,还没捂热呢?就全到了姑奶奶那儿了?” 韩氏成功地看见大夫人金氏脸上的笑就快挂不住了。 她方轻笑一声,转身顺着回廊一颠一颠地走了。 大夫人定定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脸皮子“刮搭”一声挂了下来,疾声:“走!去看看表姑娘去!” 一行人转出了抄手游廊,往西南角梨落苑去了。 003桃花风筝 四四方方的院落圈起了头顶一方天,与琉华宫碧瓦飞甍,帘幕无重数相比,这个青砖高垒的院子,平整而洁净。 隐隐有暗香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四下散开。又似乎是被这墙给圈了回来似的,萦绕着不去。 原是墙角一枝绿梅今早开了,在这春寒料峭的天儿,枝头已然绽开一粒粒米粒大的花苞。 一个少女正立在墙下,拢着一件石青披风正定定地瞧着。 小脸白得透明,黑沉沉的目光中看不出情绪。 闽寒香,现在应该改叫苏暖,小名“冬姐儿!”是这府里的表小姐,父一早病死,现随母亲寄居在外家郑国公府。 这是她这二日得到的信息。 她望着这株绿梅,眼神恍惚:琉华宫寝殿廊下有一株高大的绿梅,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种下的。遒劲的枝干,很是能开花。每到冬日花开日,满园子的清香。 静德皇后张嫣总喜欢坐在那树下看书,因怕风,就叫她掌了那大骨伞来挡着。 张嫣常看书看得入神,她就盯着那枝上的嫩芽数着发呆。鼻端闻得那阵阵清香,几番要睡了去。 一个冬日,连做梦都是这种香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皇后娘娘知道她当日被殉葬么?” 自苏醒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脑袋里萦绕不去。她在出宫前日忽然不见了,张嫣会叫林嬷嬷去寻她么?还有,家里又会寻她么?华明扬呢? 她心里疑惑,又害怕。 心里有太多的谜团,一团团地缠绕在一起,绵绵密密地缠绕不去,赌得人心里发慌:殉葬宫人是有规制的,人数极少,一早就定好的,怎会临时换了人? 那她又是被谁换了?想着暗夜里摸到的那一室的陪葬器皿,她明白,自己是作为器皿陪葬宫女而入得皇陵。 掌珍是不会陪葬的。 掌管着主子金银玉器的掌珍,各宫只得一个。而像她这种能辨识、鉴别不同的珠玉、瓷器的掌珍更加珍贵。闽寒香先前就是司宝司贺司珍的得意大弟子,后被张嫣瞧中,讨到了静德宫。 当时贺司珍很是舍不得,闽寒香是她最为得意的一个弟子,于珠宝玉器鉴赏上很有天赋。原本想要培养她成为下一仼的司珍的。可却横空被皇后娘娘给讨了去。 苏暖叹了一口气,不得要领…… 站久了,双脚隐隐发麻。拢了拢领口的披风,准备回转,忽院门一声响,几人推了门进来。 她愣愣回头,望见一个妇人,正望着她,也是一脸的意外。 妇人约莫四十多岁,细长的眉眼,容长脸面,一身蓝色缎面袄子,头上一根红宝金钗隐在黑色的“兔儿卧”里闪闪发光。 她望着苏暖,不语,忽拧眉,出声:“怎就起来了?” 昨日,她过来,苏暖正睡着,也没说上话,今儿想着再来一趟,这事闹得:明明是二房惹出的烂糟事,她还得在这善后..... 身后门帘子一挑,小郑氏探出半个身子来,一眼望见金氏,大大地扬起一个笑脸,亲热地:“大嫂来了。快屋里请。” 苏暖这才唤了一声:“大舅母!” 金氏正往门里走的身子一顿,甚是意外:这锯嘴葫芦也开口了?难得!看来这一通寻死觅活倒是开了窍了! 她侧转半个身子,见面前女孩正看着她微笑,仰着一张脸,虽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是黑亮,深邃得很...... 她一愣,不由自主展开一抹笑来:“身子可好些了?快进来,仔细再着了凉。” 说着伸过手来,亲热地牵过苏暖的手,触手冰凉,手下一顿,脚步丝毫不停地跨入门里。 小郑氏早已捧过一个糖罐子来,在桌上的茶杯里加入满满一勺子糖。提了茶壶一摸,发现水凉了,又赶着小荷去烧水。 大夫人瞧了一眼光溜溜的凳子,勉强挨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扫视一眼房内,见屋内也并无多少热气,又见小郑氏厚厚的棉大衫穿着,脚上也穿得厚厚的棉鞋。 她撇开了眼,拢紧了身上的大髦披风...... 门帘子一响,雯月拎着茶壶进来,却被苏暖一把接了过来。 小郑氏半起的身子顿了回去,看了看同样惊讶的大夫人,缩回了手。 苏暖兀自拎着茶壶,先用手背试了试壶温,翻过桌上一个茶杯来,倾了一点子滚水,先烫了一遍,倒了。 才重新放入茶叶,冲入壶中开水,待得茶叶浮沉了几遍,方浅浅加了一勺子糖。 轻轻推至金氏面前,微笑:“舅母请吃茶!” 一直盯着她的金氏回过神来,观她方才的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竟似是一点不肯将就,这份讲究样......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汤,慢慢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隐有茶香萦绕齿间。她诧异:能用最普通的茶叶泡出这样的味道,只能说这手艺极其娴熟。 苏暖并未注意,又如法炮制,给小郑氏也冲了一杯,“母亲请!” 小郑氏登时就红了眼:冬姐儿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泡茶喝呢。 她忙低头,借杯中水汽的遮掩,掩下了眼中的泪。 苏暖并非她亲生,乃是苏成君前头夫人所生,听说是生苏暖时难产死了。 隔年她就嫁过去做了填房。 她从小就抱了苏暖在身边养着,苏暖生在腊月,听说那年天气却出奇地暖和。苏成君说了句“乍暖还寒,日初长。就叫苏暖吧!”小名仍叫“冬姐儿!” 姨娘与她说:这个姑娘好好养着,命硬着呢! 她抱了房里来,苏成君出征去时,漫漫长夜,她就与苏暖两人相伴着。 只后来也不知哪个嚼舌跟的与苏暖说了她不是亲生的话来,苏暖大了,竟渐渐与她离了心,不肯与她多亲近。 她心下悲苦,她怀过二个孩子,却都掉了。看过不少大夫都说不出缘故来,经了几次后,也就把苏暖当作了自己亲生的一个样。 直把个苏暖宠得甚是任性。 苏成君病死后,她带着苏暖毅然回了娘家,大半也是为了苏暖着想,希望能借助娘家的力,将来给她谋上一门好亲事。 谁知,苏暖竟会看上二房的锋哥儿。 那日两人在绣房里偷偷头挨头地画着一个风筝,被三小姐撞见,大声嚷嚷了出来,引来了二夫人,当着一众人等一顿冷嘲热讽。 苏暖再任性,到底是个脸皮子薄的小姑娘,怎经得起韩氏那般刻薄的言语...... 一气之下,自己一人关在房里哭了半夜,任她在外敲破了门,喊哑了嗓子,就是不开门。 天明时竟一脖子吊在了梁上。待得雯月发现,身子都僵了,放下来在床上捂了半日,原以为人没了……小郑氏几番昏死过去,都准备也一脖子吊了,随着一同去了。 幸好那个老大夫说她心口还有一口气在,叫她们守着等等看....... 果真,苏暖竟奇迹般地缓了过来! 她小口地抿着,全然不知茶汤滋味,只是觉得甜得紧,一直甜到心里。 也不枉她在这府里笑脸迎人,曲意奉承,如今换来冬姐儿这杯糖茶,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苏暖放下茶壶,就顺势靠在母亲身边,笑微微地听她们讲了一会子话,双目游移,忽然定在架子上的一个风筝上。 大夫人喝着茶,与小苏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角却是瞥着苏暖,心下不由赞一声:真是好相貌,纵观这府里,也就容姐儿能与她一拼。怪不得锋哥儿五迷三道地,竟与韩氏顶起了嘴来。 她看了一眼小郑氏,发现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暖,很是紧张。 小郑氏眼见苏暖两眼定定地盯着那个风筝,心又提了起来:怎就忘了这茬了。这个风筝就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苏暖却是愣愣地盯着风筝上的图案:别人的风筝都是蝴蝶,鸾凤什么的,只这个竟然是小桥流水桃花图。她饶有趣味地看了一会,眼晴下移……忽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趋前几步,及至看清楚了下面那一行题字:庆元三十二年…… 她的脑袋轰隆隆的,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是庆元二十三年殉葬的,如今却是庆元三十二年,九年....... 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过了九年么?华明扬可在?当年他二十有六,如今该是三十有五。 而她才十三。 她的心中惊涛骇浪:老天这是开得什么玩笑? 牙齿咬得生疼,眼睛也红了起来…… “冬姐儿?” 她回过神,却见小郑氏与金氏两人两双眼睛直直望着她。 004钗子风波 大夫人走后,苏暖急急地跑到梳妆台前,抓起一面钯镜。噘嘴呵了呵镜面,用手细细地擦亮了。 再一次仔细地端详镜里面的这张脸:鼻梁高挺,红润的小嘴,难得的是两边有隐隐的小酒窝,跳动着醉人的光芒。 她着急:这张脸美则美矣,论起来比她原先生得还要美上三分。可却是另外一个人。 华明扬肯定不认得她了! 怎么办? 她扣了靶镜,团团转了一回圈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明扬哥哥,她的明扬哥哥还在! 她要去找他,她激动不已,对!就这么办!她回来了,她要去找他。 太医院医正华利辛的府邸坐落在哪里?去寻,去问! 可是,她能出去么? 她皱了眉,如此想着,陡地掀了门帘,往外跑,差点碰上来不及闪躲的小郑氏:“娘?” 小郑氏方才见苏暖一声不吭地躲进房里,心里不放心,送走了金氏后,偷偷地躲在门边掀了门帘子往里瞧,见苏暖像只没头苍蝇似地团团转。 “那个,冬姐儿,你......” “母亲,我想出去!” 苏暖定定地望着小苏氏,眼睛一眨不眨地,心内忐忑,生怕她拒绝。 “你要到哪里去?母亲陪你!” 听说苏暖要出去,小郑氏慌了,这是要去作什么? 苏暖心内一松,看来可以出去。呵,她这是被宫里面给拘得怕了...... 她转身走回了房里,小郑氏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也没什么,左不过见这钗子旧了,想重新拿去炸一炸。再说,在家里闷得发慌,想出去透透气儿!” 她轻轻拢一拢秀发,头发细软,入手软滑。她叉开手指绕了两绕,回头笑着对小郑氏如是说。 小郑氏长吁一口气,笑着:“难得你有这个兴致,今儿天晚了,明儿,明儿我一早去禀了你舅母,派辆马车,我陪你去姣池街的银楼去看一看,顺便再添些新的!” 她心疼地看向女儿,为了怕人闲话,她都不敢给女儿多添些首饰,总是暗暗地比照着国公府的小姐们,轻易不敢逾越了去。 她手里的那几箱子东西,她得留着,不敢都抖搂了去。将来苏暖出嫁就指着这些嫁妆充脸面呢? 她回到东边厢房,掩了门,开了顶箱柜的门,捧出一个黑木匣子来。看了看所剩不多的银票,习惯性地数了一遍,抽了二张银票出来,想了想,又塞了一张回去。又拢了底下一些散碎的银子,与银票一起塞入荷包。 她忙忙地出门去找大嫂了。明儿要用车,今儿得赶早去报备,不然,一准轮不着。 屋子里面,苏暖转身拉开了那个雕花妆奁,一连三层全拉开,瞧了一会,又推了回去。 怪道自己说去银楼,小郑氏那幅表情:统共没有几只钗环,还样式老旧。只里面几只堆纱头花倒是式样还新奇,看着有几分女儿家的娇俏。还有一对耳环,她拿在手里细瞧了:上面镶的倒是两个成色不错的南珠。 她心里默数:二支长钗、三只手镯,二幅耳环...... 刨去那对耳环,统共加起来不值百两银子。 看来还真没有什么家底! 她默坐了一会,起身,认真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整个房间布置得很是素洁,家具大部分是最最普通的那种硬木,那边花梨木架子上瞧看倒是有几样值钱的摆件。她双手托起一个玉石摆件,翻转:果然底下刻着“郑国公府”的字样。 这是不能动的,明显是府里公中摆件,俱都记录在册的。 她又打开了柜子,浏览了一下衣物,料子倒是中规中矩,穿了出去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 忽目光顿住,伸手扯出了一块桃红的绸缎料子,溜光水滑,她展开一看,是杭绸。 这块料子应该不是公中统配的,据她所知,这种料子并不多。她叠了回去,放在了最上层,想着等天暖了,做件单衫穿。这种料子穿着最是轻薄,以前张嫣常有穿不了的料子赏赐她与绿萍几个,其中就有这种杭绸。 一圈转下来,她有了数:眼下自己无一分私房银子。所戴所用都从宫中走。 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自然是不能与国公府的两位正经的小姐比。 所以,她现在要顶顶要紧的是要去找银子,除了找华明扬,这已经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她想过了...... 如果华明扬不认她,她苦涩地安慰自己:她首先得管好自己,不能坐等国公府把自己胡乱配出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滑腻,当真是一张好皮相。 况且,她已知晓:这是郑容的娘家!这个长房嫡女,就是琉华宫的郑贵妃。那个与张嫣旗鼓相当,斗得你死我活,面里却谈笑风生,状如姐妹的女子。 这个前世自己每天如雷贯耳的贵妃娘娘,如今却成了自己的表姐。 ...... 第二日,一辆马车从后门赶出,缓缓地往皎池大街上去。 刚出了胡同口,前面就热闹了起来,苏暖早掀了帘子向外望去:入宫十五载,市井的繁华就再也不曾见。留在梦里的也只有11岁之前的印象。 小郑氏回望了女儿一眼,唇边一丝笑意,絮絮嘱咐:头莫伸出去...... 因去得早,银楼上客人不多,听得是要炸首饰,掌柜的把她们请到了二楼。 苏暖掏出了帕子,展开二支钗子,掌柜的接过,正待退下,却不妨身后有人正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掌柜的一让,盘子哗地一声,里头的东西全倾了出来,散了一地。 掌柜忙蹲下身子去捡,顺手就把手中的钗子放在了一旁的鼓凳上。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拿起了钗子,往头上一插,竟要迈脚走了。 一直注视着的小郑氏急眼了,跨前一步:“夫人,您拿错钗子了!” 小郑氏望着眼前这个穿戴富丽的女子,有些错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样一位贵妇人会拿人家的钗子。 那女子一双圆眼一瞪,登时就拉了脸子:“你是谁?谁拿你钗子了?在哪呢?唉,你不要乱讲啊!”说着,拔脚就想走。 掌柜直起腰来,这才发现钗子不见了。 他看着争执的两人,不知该说什么。 那妇人见掌柜的不吱声,胆子大了起来,伸手一搡小郑氏,就要走。 小郑氏急了,伸手去扯那妇人的禙子,“哧”地一声,一块料子给撕裂了开来。 “唉呀!”妇人登时急眼,气势汹汹地:“你赔我的衣服,这料子我刚上身的,最少值五十两银子!你赔!” 她抖着衣衫,反过来扭着小郑氏,她是真心疼了,这身行头可是在铺子里花了五百文租借的,却叫小郑氏给扯破了,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一时,她竟忘了她拿了人家的钗子,只一昩心疼起那衣服来。 小郑氏何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一时只气得哆嗦着嘴唇,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已是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人,指点着她们两人,窃窃私语。 眼看那妇人气焰嚣张起来,只是扭着小郑氏要赔偿银子。 苏暖轻拉了一下母亲,忽然出声,却是对那呆在原地的掌柜说的:“掌柜的,这事您怎么说?方才我们那钗子可是交到您的手上了,这东西可是从您的手上丢的!” 005找银子1 楼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掌柜的万没有想到苏暖竟突然对着他发难,一时愣住。 那妇人方忆起自己头上的钗子来,骂骂咧咧地往楼梯口退去。 却有那好事的人,把刚才的事听了几分,故意地堵在了那楼梯口,那妇人就被缓过来的掌柜一把给拦住了。 “你就拿出来罢!” 他伸手。 那妇人不干了,环视了一圈:“你说这钗子是你的,就是你的?笑话。难不成这上面还写了你的名字不成?” 周围一阵哄笑声起。 苏暖也笑了起来,指着那妇人说:“你还真是说对了!就写了名字了。” “郑国公府!” 她一字一句地说,说着掩唇而笑:“您可不要说是我们府上的哪位姑奶奶?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位长辈?” 四周轰然一声,炸开了,有人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早有人一把拔下那妇人头上的钗子,递了过来,掌柜的忙双手接了过去。 那妇人涨红着脸,转身走了两步,看了一下扯破的衣裳,暗道晦气。 “等等!” 苏暖微微笑,手心里递过一块银子:赔你的衣服钱!三两二钱,足够了!这是庆元十八年的提花纱,当年最贵也不过五两银子一尺。 那妇人一愣,意外地看了一眼苏暖,见她双眼含笑,眼晴黑沉沉的,看不到底。 她没有想到,这么个小姑娘竟然那么熟悉这块衣料。她其实也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价值,只不过为了多谋些银子,随口一说而已,如今见苏暖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不免发虚,一时愣住。 又见众人围着,似是要拢过来,一慌,转头跑了,银子也不要了。 小郑氏忙拉了一把苏暖,不赞同地:“你倒是好心!没把她送官,就便宜她了!” “娘!”苏暖轻叫了一声。 旁边一个妇人小心地望了望苏暖母女,讨好地对小郑氏说道:“这位小姐说得对!夫人有所不知,这个李娘子就住在这附近,惯是个”偷儿”。就算真报了官,明日,一准就出了来,进得多了,人家也不拿她当回事了。”又笑笑:“不过,府上可是国公府,这李娘子也是怕了的.......” 一边的伙计也插了一句:“是呀!她就是个浑不吝,浑身上下,有哪一样是她自己的?就她那身行头,说不得就是哪个典当行里租借来的。她哪里穿得起这样好的衣裳?” 小郑氏听得如此说,缓过神来,谢过众人,拉着苏暖的手,去选花样子。 苏暖却是听得心中一动:典当行? 她本就不欲与这个妇人多计较,反正又没有损失什么。多年来,在宫中一直秉承着“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轻易不把人得罪死。 ...... 经了方才的事,伙计热情地拿了样品来让她们挑。 小郑氏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苏暖瞅了个空档,向方才那个伙计询问了华家的地址,却是不认得。只得作罢,又打探起典当行的情况来,伙计说了:统共有三家,最大的是一家叫“隆祥”的,就在这条街面上...... 正待再细问,见小郑氏叫她,只得回身,低头翻看小郑氏给她挑的一对耳环。 她心不在焉地,手无意识地拨着薄薄的赤金耳环。 这里临近东城,华家应该在西城,只是要多费些时间打听罢了。 不急,反正已过了九年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也只不过一腔执念罢了,她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两人订了一幅耳环,就回了。下得楼来,苏暖眼尖地望到街口斜对面有一家典当行。 她扶着母亲上了马车,又悄悄回头望了望斗大的二个烫金”典当当“字,注目了许久,心中有了主意…… 下晌,小郑氏去了老太太那抹叶子牌,这是每天午后的消遣。此一去,必得二个时辰才回。 “小姐,奴婢害怕......” 屋子内,小荷缩着肩膀,望着一脸笑意的苏暖,小小声地。 苏暖望着胆小的,一脸惊慌的小荷,叹气,就这幅样子,还没出门就露谄了。 她当机立断:“雯月,你守在家里!小荷与我出去。” 雯月看一眼小荷,恨铁不成钢地:忒不争气。小姐要出去,她也是吃惊不小,见劝不了。想着自己跟了去,总心里有谱一点。谁知,小荷如今竟怕成这样子,显见是不行。万一被府里其他人发现了,那才是大麻烦呢! 无法,只能她留下,让小荷跟了去。 她担心地拉过小荷,用眼神示意:“你与小姐去吧,别贪玩,照顾好小姐……” 小荷眨了眨眼,也不知听懂没有,苏暖已是抬脚出去了。她忙不迭地跟上。 两人从后角门,偷偷地开了锁,很快溜了出去。此去不远,就是热闹的大街。 两人一路走着,很快问清了路。苏暖望着“隆祥典当”几个黑字下,两旁“南北客商来南北,东西当铺当东西”的门联,默了一默,抬脚走了进去。 ...... 高凳上的中年掌柜探出头来,望着下面的小哥,哪家的公子哥闲着没事,跑他这里来了? 他溜了一眼,见他两手空空,头不抬:“可有当票?死当还是活当?” “掌柜,你们可要招人?” 掌柜诧异,随即埋头于高高的柜台后:“公子别来我们小店寻开心,这大清早的,刚开张,您来这么一出,这一天的生意都不......” “这是洪承十七年,奉州云窖烧制的青花瓷,此瓶胜在釉色青翠.......” 清脆的声音娓娓道来,苏暖仰着头,正对着围栏里高架上的一尊青花白地细颈瓶细细评说着。 掌柜放下了手中的笔,嘴巴张得老大,这是? 苏暖说罢,转身对着发愣的掌柜:“我说得可有错?” “没错!一丝儿都不错!小哥这是要......” 他从柜子后走出,满面笑容:“小哥,里面请!”一边向伙计使眼色,伙计忙飞快跑进里面去了。 “小哥,请!” ....... 苏暖望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各式玉器瓷器,眼睛发亮:还真有好东西。她不动声色地坐下端起了茶盏。 她也是昨天在银楼上听到那个伙计说起,才萌生了这个想法......如果成了,也是一项收入不是?眼下,她最缺的是钱,总要想法子赚钱,她唯一能做的也是这一点了。 她师傳贺司珍曾经与她说过,好的鉴宝师很少,因为缺少练手的东西,或者缺少耐性与灵气。而她这两种条件都俱备。 “寒香,你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司珍的!” 贺司珍望着她,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 奈何她当时碰到了华明扬,一心要出宫,当张嫣看到她,提出去琉华宫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求得恩典,放出宫。 谁知....... 她心内黯然。 厚重的锦缎帘子被人掀开,有人进来。是一个瘦小的老者,头戴一顶皮貉帽,身着青色绣暗纹长袍,左手托一小壶。 他目光犀利,落在苏暖身上,转开,又搜寻了一遍,狐疑地:“你家主人呢?” 006找银子2 苏暖一愣,省过来,想是对方见自己一介小儿,自是不信她有此等眼力,必竟这行是要讲资历,靠的是长年的经验积累。她默了一默,暗自警醒:自己大意了!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换了自己也不信......看来得缓着点,别叫人瞧出破绽来才好...... 她起身抱拳,姿态别扭:“老先生请了!” 老者一愣,不相信地:“你?” 紧随在后的前台掌柜这才上前一步:“小公子,这是我们坐堂朝奉,你可以同他商量。” 说着附耳在目光游移不定的老者耳边说了几句,对方点头,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那个掌柜小心从右边一排高架上,小心翼翼捧下一个黑底梅瓶来,置于几上,退后一步,微笑:“公子请!” 苏暖移步上前,只略瞥了一眼,脑中一段信息浮现:圆唇,卧足,肩下收,乌黑润泽...... 剪纸贴花是吉州窑一个特色,主要用贴花的方式留白,随后用细狼毫笔漆加细节部分。 她心下了然。 遂不再犹豫,张口:“这是出自吉州窑的黑釉剔花折枝梅瓶,应该是宋盛丰九年的成品!记得师傳是这样与我说的,可对?” 四周一片寂静...... “咚”地一声,老掌柜放下了手中的茗壶,激动地:“公子师出哪里?怎会......怎会......” 他激动,惊讶。又是满满的不敢置信:怎会?若不亲眼所见,眼前这个才舞勺之年的少年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梅瓶的来历,他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可是多方考证。 且,他方才瞧得清楚,这小公子只凭眼看,就张口道来…… 他激动之余,想了想,忽亲自跑入里头架子处,解下腰间钥匙,从最底下一个柜子处拖出一个盒子来。 他屈腿半跪在地,从里边抱出一个黑漆漆的罐子来,小心翼翼像怀抱初生婴儿般,轻手轻脚放到了长几上,仔细放稳了,才弓着身子,“小公子!” 苏暖早巳近前,也是惊讶,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个东西。 她眯了眼....... “如何?” 旁边老者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 一刻钟后...... “公子的意思是?” 老者亲自倒了茶,一脸殷切。 苏暖微笑,踌躇,心里没底,望了望眨着眼睛的掌柜,狡黠扔过一句:“掌柜的愿意出多少银子?” ...... 半柱香后,苏暖满意,招呼自进来就坐在耳房,已灌了一肚子茶水的小荷,两人出了当铺的大门,待到一转过拐角,就脚步陡然加快:“糟糕,快走!”太兴奋了,都忘了时辰了。 估摸着小郑氏快回来了吧?不知雯月可还顶得住? 身后,二楼一扇窗子悄然推开,老者与掌柜站在窗前望着苏暖主仆消失的方向,狐疑地嘀咕:“竟是住在东城?” “师傅,您刚才许的是否太......” 老者转过来,笑眯眯:“低么?你没看到她的神情,很是满意么?一个闺阁女子,能赚这个数,已是满足了。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况且,这明显是瞒着家里出来的......” 他望着讪讪的徒弟:“你也看出来了,她的本事远胜你我,可惜,我们近段时间货源不足.......以后再说吧!东西多了.....记得,只要她提出加价,答应就是......” 中年掌柜答应一声,望着灰蒙蒙的天,:“师傅,你要亲自跑一趟么?东山那边有新货出来......” ...... 雯月望着小郑氏,强自镇定:“姑娘刚去了园子,说是去走一走,小荷跟去的!” 小郑氏咕哝:“她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在房里歇着,怎么又跑到园子里去了?” 说着,见雯月心神不宁地,眼一瞪:“怎就不劝着点?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就由着她......” 话音未落,雯月唉呀一声:“夫人,姑娘的棉衣还搭在外面呢?差点忘了!”说着,提脚往屋子里跑,身后小郑氏也忙跟了进去:“可不能等天黑了,这都是去岁新絮的棉花......我说,都警醒着点儿?唉,真不够让人省心的......” 身后,转角处偷偷转出苏暖与小荷,小郑氏一走,两人快速跑回了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换了衣服。刚系上腰带,小郑氏的声音响起:“雯月你怎的磨磨唧唧,就不能快点么?看挡着我的道......” 苏暖示意,小荷忙去掀了帘子:“夫人,奴婢来.....” 小郑氏递过手里的枕头,嗔道:“怎的才回来?这太阳落了,园子里也凉得快!” 话落,见苏暖脸蛋红扑扑地,也就歇了嘴,拉了她往屋子里去。 苏暖见她笑意盈盈,不禁问:“赢钱了?”想着她陪郑老太太几个抹叶子牌,必定是赢了钱的。 小郑氏微微笑,并未搭腔,转发而说起了其他话题来。 一会,雯星过来唤小郑氏,说是二夫人寻她,遂急急起身走了。 雯月上前收拾了桌上的残茶,想了想,望着苏暖,轻轻地说了一句:“姑娘糊涂了?咱们夫人与老夫人她们打叶子牌,几时赢过?” 小荷掀了帘子,正听得这话,说:“这倒是!我们夫人这时可是最大方不过的。有一回,我就站在夫人边上,明明很好的牌,夫人能收了,可她却是装没看见了,硬等二夫人,大夫人都收了,才......被姑奶奶好一通埋怨......我一着急,就说了出来,结果被夫人骂我多嘴!” 雯月:“活该!就你聪明不是?夫人难道不知道赢钱?还不是......” 苏暖听得入神:“怎的不说了?继续说下去。我也听听。母亲什么都瞒着我,也不与我说,倒弄得我整个一糊涂虫似地......” 雯月听得,也就摞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荷,认真细说了起来...... 007铜丝纱花 丰台地处岭南,山高林密,气候宜人。故此处的花期较之其他地方要长,除开冬季二个月,其他季节鲜花盛开。尤数红云草蜜与野桂花蜜最为出名。 朝廷专指了丰台花蜜为上贡之蜜,每年分春秋两季上呈贡蜜。后因需求量逐年增大,平南知府苏成君专项指派县令周年庆负责采蜜工作,集齐一定数量后,再统一上交平南府衙。因各家蜜源多有不够,大都向那些养蜂散户征集,时日一长,每家都有了一定数量的蜂农。 朝廷贡蜜量逐年增加,所用大部分是驯养的家蜂,但还是不够,就须另外派人进山割蜜,凑齐数量! 丰台府衙也雇了不少人专门进山采集那野生蜜。 此项工作较艰险,因野蜂巢大都筑于那悬崖峭壁,云雾缭绕之处,所集之蜜大为经年老蜜,甚是难得。 而,那罐子蜜,就是野蜜,里面竟然检出了毒素。 当年上贡后,景意宫汪才人吃了,忽然上吐下泄,后来,竟然掉下一个成形的胎儿来。 皇上怒极,层层追查下来,负责贡蜜的丰台县令周年庆当即斩首,一批蜂农随同赴死。圣上余怒未消,平南知府苏成君也遭带累,革职查办..... 二月后,苏成君又染了风寒,来势凶险,不到月余,撒手而去。 小邹氏强撑着料理了苏成君的后事,那些族人初始还好,时日渐长,见京城郑家并无人来......开始觑觎算计...... 小郑氏千里托人捎信,老国公出面,也不知怎么说的,小郑氏就带着苏暖回了娘家...... 娘俩寄住在娘家,吃住都用着府里的,小郑氏自觉揩了府里的油,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又实在没有底气说另交伙食费用。她手边确实没有多余的银子让她去撑这个门面。只能是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但她又觉得愧得慌,所以,每次陪大夫人她们玩叶子牌的时候,故意输些银子...... 苏暖听得心头酸涩:小郑氏这还真是煞费苦心。 当年自己才4岁吧?小郑氏也才20不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前头留下的女儿,这尴尬的身份......小郑氏但凡自私一点,完全可以甩手自个回到娘家,凭郑国公在京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再嫁...... 她更加觉得今天自己做对了:银子,要多多赚银子!为了自己,也为了小郑氏。 她遣了雯月出去,独自一人小小声地,很是感慨了一通。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悄悄地趿了鞋子,站在镜子前,仔细地看了又看。 如今的自己与原身的自己还真是不像呢?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肌肤细白,一双眼睛依旧黑亮,大大的,倒有几分相像。 她垂下了眼睑,眼眸黑沉沉的,多了这个年龄不应有的东西,那是岁月积淀下来的痕迹,不经意就会流出来,掩不去。 她眨了眨眼睛,忽想到初见华明扬时,他说自己”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忽然想笑,他可曾知道如今的自己比之当初刚进宫时更加纤瘦。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平板,与孩子并无两样,还是个毛丫头,可他......早成家立室了吧? 她的心又绞痛起来,脸上有泪滑落,一股无边的酸楚涌现:他说,在宫门口等她。 好好儿地,一个医正之子,却偏要去学做商人...... 她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他很有天赋,那时他的生意就做到临近的州县了,想必......他已经成为大秦第一商人了吧? 她眼神迷离:他能做到的,一定能! 窗外有说话声,她推开了,循声望去。 今日开了太阳,但天还是奇冷,院子里许多地方都结了冰块。三五个仆妇正拎了扫把与铁锹在清扫庭院里的那些冻冰。 地面积水的地方冻了滑溜溜的一层,太阳下泛着惨白的光。 她眼见得一个仆妇一脚踩了上去,滑溜了一下,差点摔个大马趴。惶急之中,一把揪住了身边一个妈妈的衣襟下摆,那个妈妈正直起腰来,刚放下手中的畚斗,被她一带,整个人就出溜了下去,“砰”地一声,摔了个结实。引得边上的人一阵哄笑,一边乐不可支地伸手去扯她...... 苏暖忽然展开一个笑容:如此鲜活的画面,她有多久未曾见过了?11岁进宫之后,就谨小慎微,步步小心,各个都带着面具似地,那里可不是个可以乱说话的地儿...... 她忽然觉得心里一松,收回目光,再一次抬头细细地打量起这间房来。以后就得在这里住着了,郑家......如今看来,凭良心说,并不曾苛待了。 自己母女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然,那些族人......雯月说了,当日如果没有郑家,郑家堂伯来收祖屋,自己母女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 她站在窗前,习惯性地入了神。门帘子一声轻响,雯月抱了个褐色小篮子进来。 见苏暖站在梳妆台子前,不由上前:”小姐怎的开了窗?仔细冻着,也不披件大袄。“ 说着,放下手中篮子,顺手去拿一旁架子上的一件棉披风,给苏暖披上。苏暖刚没有觉得,现下这披风一上身,立时觉得暖和不少。 她感激地朝雯月笑了笑。这个丫头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 雯月见小姐看着她,羞涩地一偏头,眼角望见一旁打开的盒子,伸出手去,轻轻地合上了:“小姐怎的又翻起这个来了?” 苏暖也偏过头去,望着雯月头上的铜丝纱花:这种纱花她见国公府其它丫头戴过...... 国公府里丫头们的服饰每季都有两套,鞋祙首饰需各自配置。丫头里头有那手巧的,自己去后巷买了那纱来,穿了碎珠自己做头花戴。 各房条件不一,丫头们的头饰也就显出了一二三来。 她披了眼,转身从盒子里找了一朵小珠花出来,对雯月说:“绞了,挑几颗品相好的,串几朵花戴!”说着,自去窗边,拿了绣绷在手,开始描花样。 雯月呆了一会,摸了头上珠花下来:粉色的纱花上面用黄铜绕了几个圈,因无珠子可穿,显得寒酸不少。她托着手上的珠花发呆...... 008华夫人 翌日,苏暖一身青衣出了角门,身后雯月偷偷地又把角门锁好,就去前头守着了。 好在这个院子平时鲜有人来,不,根本就没有人来。只要瞒过小郑氏,基本就无事。 雯月还是胆战心惊,她靠在墙上直喘气。 昨晚,小姐很是严肃地与她说,她每天都这个时辰出去,给人绣花选样,贴补家用。 “雯月!” 小姐叫她,明明比她还小2岁,却偏像个小大人似地,板着脸,很是沉稳地:“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从小就跟着我。眼下的处境你也知道,如今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心疼娘。放心,你小姐我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做不来,只是赚些零花银子罢了。” 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钥匙样子,一块胰子上印着两个浅浅的钥匙样子,叫她去配了来,那是角门的钥匙。 她拿在手里,眼皮子直跳,知道苏暖这是一早打算好了。 她作贼似地往外边去,远远地寻了那后街最偏的一个锁匠配了来,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顺着墙跟溜进了门。 不敢走远,瞅着无人,抖着手去试那钥匙,却是一时插不进去,心道:糟了!难道碰上了个生手?这钥匙配坏了? 稳了稳心神,终于插了进去,又试了二次,顺溜了,方才拔了出来,小心揣进怀里。 一回身,差点魂飞魄散:李婆子站在身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作什么呢?鬼鬼祟祟地?” 她稳一稳心神,扬起脸来,一脸地不满:“妈妈难道不知我胆子小?回头把我吓出好歹来,谁来侍候我家小姐?前儿刚说我们院里缺人,妈妈不妨来......” 李婆子吃了一吓,早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提脚就走:“你这小丫头,胆子忒小。行了,我前头厨房还有事呢,我得走了。” 拎了大扫把,一溜烟地跑了。 雯月这才抺了把冷汗,往回走,心道:好险! 又心下发酸:难怪小姐要想着法子出去赚钱。这院子,真是让人绕着走呢。就连这个粗使的李婆子竟也吓成这样? 她搬了一张小杌子来,靠着墙根坐了。这里视野开阔,只要那边月亮门有人过来,这里就能最先看到...... 苏暖沿着小巷子,从店堂后门进去。昨日那个伙计见她来,迎着她径直上了二楼,那里已经给她收拾出了一间房间,位置临街。她与那个掌柜说好,前头自有坐堂掌柜,她只须每日里来此坐二个时辰......这个房间有楼梯直通楼下。 见他来,小伙计拎来一壶茶,她自己抬手沏了一壶,索性现下空闲,她伸手推开窗户,坐在窗前,一边品茶,一边向下张望。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来打搅她。众人都知道这是新近大朝奉的房间,无事无人来打搅。 这是一条主街道,时下正值午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下面不时过往的马车,以及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看得很是认真。 这些热闹又有烟火气的景象,她觉着很是新鲜又亲切。在皇宫大院内,整天小心翼翼地瞥着主子的脸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斟酌着说话,已经充斥了她十五年的生涯。 如今,瞬时回到这样热闹的坊间,真是恍如隔世。 她微微笑着,看着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行驶过来,缓缓地停在了当铺门口。漆黑的顶盖下,露出一角装裹着绛褐色丝绸的车厢,如此华丽的马车,显见这主人非富即贵。有人从车子上下来,是个夫人模样的,由两个丫鬟陪着进入殿门。 妇人很快隐入门里,她收回了目光。又续了一杯水,刚喝了两口,就听得楼梯口一阵响,有人上得楼来。 听声似乎是往这屋里来,她放下茶杯,正襟坐了回去。 外边想起轻轻叩门声,她挺直了背:“进来!” 伙计哈腰进来:“夫人请,这位是我们的闽朝奉,您的东西还请给他过目。” 苏暖微笑,抬头望去,随即僵了脸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妇人,差点失态:闵春芳。 她失神地看着她的眉眼,几年的光阴,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如今的眼前这个成熟少妇了。 望着眉眼俏丽的闽春芳,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离家的时候,她才5岁吧?后来在她进宫的第八个年头,她得了静德皇后张嫣的恩准,许她每月的俸银可以寄回家去。 每月十六,都是她来的,每回都是看着她眼泪汪汪地喊“姐姐!”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果说闵寒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么除了华明扬,就是这个妹子了。 为了她不再与自己一样逼得进宫,为了这个妹子能过得好一些,当日闵寒香才会自己身边不留一个铜板,全部都寄回了家里,为的就是继母能看在钱的份上,好好待春芳。 她使劲抑制住自己跳动不止的心,缓缓地坐了回去。 眼下一身绫罗的闽春芳,明显是过得不错,光耳上那一对水滴形的翡翠耳环,就是上好的玻璃种。 闵春芳小心从身边一个小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巴掌大的条形扁盒,打开,在桌子上推了过来,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暖。 盒子里躺着一枚黄色玉坠子。有一角已经有了一个缺口。 闽春芳:“您给掌掌眼,这玉倒底值多少银子?” 她心内懊恼,这孩子,真是手欠,怎就摔了五公子的玉? 又看了一眼苏暖:心道这么年轻的朝奉?瞥了一眼,就全幅心神集中在那块玉上。 苏暖低着头,尽力不去看闽春芳,把盒子移近了点,伸手去捞了出来,“唉!小心!” 闽春芳忙伸出一双手去,双手成围护状,生怕这个年轻的公子一个不小心,给摔了。 苏暖望着捂在玉坠旁的这双保养的丰满、白皙的手,不由一刹那的怔忡:记忆中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怯生生地抓着包袱,又浮现了出来…… 闽春芳见她一时不语,不禁怀疑地看一眼旁边的伙计,心下嘀咕:该不会是小学徒吧? 她语气不怎么好地开口:“那个,我这玉可是一个贵人的。我这等时间呢……” “这是块双鱼玉坠,乃是黄玉,十年前市面上值五十两银子,现在应该值.....” “怎么会?”闽春芳一把抓过玉坠子,说:“这不是翡翠么?叫什么......” 她皱起眉头,使劲思索。 “是叫黄翡么?” “对!对!”她忙不迭点头:“可是,怎么又成黄玉了?” 她一双大眼溜圆。 闽春芳一双眼晴与自己长得极像,尤其是瞪大了眼睛的时候。 苏暖心中一颤,不禁缓和了语气:“这确实是黄玉而不是黄翡,这玉是你的么?你被逛了!” 009妹妹 “怎么会?她说是翡翠......给了1000两银子!我,还生怕给少了,这才拿了来问一问......” 闽春芳一把抓起玉坠子,紧紧撰在手里,举到跟前,又仔细看了看,奈何看不出什么,眼珠子一转,怀疑地盯着苏暖:“小哥可看准了?” “华夫人,这可是我们这里专门坐堂的大朝奉,本事是连金大朝奉都要赞一声的。” 伙计见她质疑,忙跨前一步,解释。闽小公子的本事他那日可是亲眼得见的,大掌柜也特意吩咐了,务必上下都要敬着,怎容许人质疑了去?这不是在砸当铺的招牌么? 又恐苏暖生气,偷眼望去,却见 苏暖两眼发直,怔怔地盯着那位妇人喃喃地: “华夫人?” 苏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电光火石间,隐隐有个猜测,她艰难地抬头:“你夫君姓华?” 闽春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公子怎么了? 她掀了掀嘴角,收了桌上的东西,递给一旁的侍婢,边随口说:我夫君华明扬,小哥可识得? 苏暖登时两眼发直,脑袋一阵轰隆轰隆响...... 闽春芳见她呆呆地,不解,摇头,下了楼梯。 听得楼梯声响,苏暖方省过来,忙追到楼梯口,见闽春芳已出了门,又几步回身扑到窗口,那辆马车巳轱辘轱辘启动,径直往南边巷子去了,又很快转过拐角去,消失不见。 她慢慢沿着窗户靠着,喉咙干涩,心里堵得一塌糊涂,好半天才缓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春芳怎会嫁给华明扬?明扬哥哥又怎会娶了春芳?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双腿发虚,靠墙歇了一歇,挪到一旁的靠背椅上,木木地坐了,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伙计上来给她换茶,见她发呆,轻手轻脚地放下茶壶,抬脚欲离开,被叫住:“那个华明扬是谁?” 伙计见她脸色白得诡异,一双眼晴灰蒙蒙的,失去了神采。 他心下诧异,恭敬回答:“华明扬华老爷是瑞祥的东家,是绸缎皇商。朝奉不认得,家里长辈定是知道的,瑞祥可是专司经营瓷器、绸缎出名的。” 见苏暖听得专心,他欲待再说上两句,下面似乎有人叫,他忙答应一声,下了楼去。 苏暖浑浑噩噩地不知怎么回到家的,开门的时候,雯月本要说上一句:今儿她差点被二夫人跟前的张妈妈撞破,好不容易才混了过去,正想着与苏暖对上一对,免得问起来,露了痕迹。 却见小姐整个像霜打的茄子似地,根本就没听她说,直通通地就往屋子里去了。 她忙跟了上去,刚走了两步,听见苏暖说了句:“我乏了,歇一会,别叫人来搅我!” 说着,掀了帘子,自进去了! 雯月望着晃动的门帘,上面印的莲花一晃一晃的,她呆了片刻,还是去唤过一个小丫头子,叫她守在门口,说小姐有动静就来叫她,一边忙忙地去找小荷了:这丫头,不是跟着小姐出去么?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影! 苏暖仰躺在床上,被褥也不盖,只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帐顶发呆。 “华夫人!春芳!华明扬!” 一路行来,她想了许多,各种猜测......重重呼了一口气,又烦燥地翻了个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芳小了她6岁,当日她出宫时,她已20...... 忽坐起,暗道自己多想:“华明扬定是见自己不见了,去家里寻找。这么多年,家里不是一直托他帮忙照顾着么?他娶了春芳,也是因为自己吧?对!肯定是这样子的。明扬哥哥最是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她慢慢地松了心,又躺了一会,决定:“得抽个时间去家里瞧一瞧!” 瞧了瞧天色,想着小郑氏也快回来了,逐拿了绣绷子,坐到了窗前亮光处,开始绣起那半朵牡丹来...... 小郑氏与贵妈妈进来时,老远见得苏暖坐在那边窗下低头绣花,满意:这是好了!肯绣花了!天知道有多久没拿过绣绷子了?整天地拿着那些闲书在看,她也是大意了!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书一个闺阁小姐怎能多看?还不移了性情? 她心内不觉得是冬姐儿的错!都是那二哥的儿子锋哥儿不好。明知道家里看不上苏暖,作什么要来招惹? 冬姐儿还小,不晓事,可郑峰巳经十七岁,就不能晓点事?亏她平时看他还是个好的。 弄得现在郑家上下都以为她们娘俩赖上郑家二房了。 这府里虽大,但地皮浅,她又是从小在这里住惯的,那些下人仆妇们的窃窃私语一早就传进了她的耳朵,有难听的、刻薄的、同情的,嘲讽的。 她饶是再强悍的心理,也是恨得咬牙。 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们娘俩寄人篱下?最重要的又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不然,大姐也天天往娘家跑,怎就不见有人敢嚼她舌根子? “你看我们冬姐儿就是贞静,这一坐就是半天,她的绣工倒有几分肖似老太太呢……” 她知道贵妈妈来作什么,无非是来看看冬姐儿作什么? 她心里撇嘴:那日那般凶险也只是来探了一眼,说了句去请大夫来,倒底不是亲生的外孙女。 今日打叶子牌,还是大嫂提了句,说苏暖的茶泡得不错,这才叫了贵妈妈来探一眼。 还不是瞧瞧苏暖是否安生? 她心内发酸,展了笑脸:“妈妈,这边请!” 苏暖正绣得专心,她的一手绣工虽算不上顶好,但进宫时,也是在宫女署里学了近二年,也是下了一场功夫的,原先是想往司绣房去的,后来听说司珍房更有前途,更得主子看中..... 她才弃了绣艺,去了司珍房的....... 这世,这具身子又得小郑氏带入国公府,府里有专门延请的刺绣师傳,专门教授各位小姐。 她用桃色丝线细细地劈了,正挑出一片花瓣,深浅不同的间色让整片花瓣活了起来! “天啊!”贵妈妈一声惊叹,这是什么绣法?怎就这般活灵活现的? 小郑氏也探过头来望了一眼,心下欣喜:“冬姐儿!这是什么绣法?” 苏暖放下手中针线,默了默:这是苏绣的乱针绣,绣法不难,难的是要绣得好,这需要有相当的绘画功底,才能绣活了。 似苏暖这样的大宫女,宫里能人多,本身又肯下苦功,一身所学早巳超越了京里许多大家闺秀。 010闵家 苏暖温婉起身:这是女儿新近研习出来的。 她谨慎地回答,从眼下看来,似乎是府内并未有人知道这种绣法。 贵妈妈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几个小姐每天都在一处学着,每到月中都有几人的绣活呈了来让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自己一手绣活想当年也是不错的。表小姐的绣活,她也见过,好像并不怎么出彩,莫非是这一场变故,开了窍了? 小郑氏见状早热情地示意一边的小丫头子泡了茶来。 贵妈妈呷了一口茶,见小郑氏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见她看过去,又撇过眼去。心下一叹,想着当日这个二小姐,郑姨奶奶在时,也是受宠得紧,几时用过这样巴结的眼神看过人? 她看了看垂眸不语的苏暖,叹:“可怜一片父母心!” 她客气喝了两口,放下茶杯,抬脚告辞,手刚挑了帘子,又顿住,状似无意说了句:“姐儿绣得这一手好绣活,当真是让老奴开了眼了,想必老太太也是喜欢的,再过几日是就二十六了......” 小郑氏大喜,顺手抓了桌上一包酥:“妈妈走好!这个带给小福做个零嘴!” 小福是贵妈妈的小孙子,今年过年刚5虚岁,正是贪嘴的年纪! 苏暖眼看着母亲一直送贵妈妈到了院子外。她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绣了两针,端详了一下,自己也满意。 忽想起方才贵妈妈的话,思忖了一下,开始翻找起笸箩来。 寻了半天,并未找到需要的布头来,小郑氏已经一脚跨进了来,见了,知道苏暖找什么,说了句:“等着!” 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一会又跑了进来,手里托了一块绛紫色的锦缎来,微喘着气:“这个可行?” 苏暖诧异接了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块完整的上衣料子,已经裁好。 “不行!” 她塞还给了母亲:“只是想绣一条抹额罢了。这要裁了一条下来,这块料子就废了。” 上好的一块细锦缎,上面隐隐泛着柔和的珠光,这样的料子,小郑氏应该也只得一两件罢?就这样裁了,确实有点可惜。 小郑氏只犹豫了一瞬,就两手一摊:“无妨!老太太的东西要紧!你也知道,一般的东西她也看不上眼。” 苏暖复摇头,轻轻推了回去:“母亲,不急。我明日去街上裁缝铺子里转上一转,有那好的布头,他们多下来的,咱们花钱买上一点就是。那些大铺子里,必是各种布头齐全,咱们可以多多寻上一些,倒是可以挑挑看,以后做些别的也使得。” 小郑氏听得如此说,夸张地双手轻轻一合:“是呀!娘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我的冬姐儿想得周到。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苏暖笑着应是,心下却是想着,明日得想个法子才好,可不能让小郑氏跟了去...... ......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深巷两边的灰墙亮堂堂的。也不知谁家门前的“照妖镜”反了一片呈亮的光,苏暖用手遮了遮眼,站在门前。望着两扇破败的木门,里头杂草丛生,一条半大的黄狗见她过来,啮了一下牙,作凶猛状。被小荷壮起胆子,拾了一块土坷垃掷了过去,“嗖“地一下从塌了半边的矮墙上跑走了。 ”小姐,这是哪里?” 小荷不解地望着苏暖问道。 一早,小姐就带着她一路七拐八弯地,不知问了多少人,才寻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是一座破败的院子,看样子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住人了。 她跺着脚,这里脏乱,周遭都是低矮的泥墙,不时有鸡从矮墙上飞过。她抬脚蹭了一下鞋底不知是鸡屎还是污泥的黑状物。 苏暖全然不觉,提脚走了进去。站在院当中,小时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涌而来:爹在那边墙角下编着竹筐。爹自伤了腿后,就开始编竹筐子,竹篮子卖。爹的手可巧了,有时闲时也会给她和春芳编只蚂蚱、蜻蜓什么的。 春芳彼时还小,喜欢跟在她后面,对了,就在那口老井那里,帮她提了水上来,帮娘洗衣。 她是长女,5岁起,就会帮娘择菜,洗碗。全在这个井台边。 爹特意给安了个木轱辘,轻轻一摇,那水就会上来......春芳懒,但摇水这项活却是最喜欢的。 她轻轻拨去井台边的乱草,探头望去,黝深的井里面还有水,只是脏了,她探了探头,井里映出的是另一张脸。 “小姐,小心!” 小荷忙出声提醒了一句。 “小姐,咱回吧?你看这里又没有人,你要找的人早就搬走了呢。” 小荷说。 苏暖这才回过神来,是呵,出宫那年,就听说家里般到南城去住了。可是她没有去过,她只记得这里,这个她11岁进宫之前的家。 她茫然四顾,她要到哪里去找?南城这么大。 两人出了院子,她回身又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心内黯然:这里已经成了一处荒废的院子了。 两人举目四望,小荷见一户人家开着门,忙跑了进去,问:“闽大成一家搬到哪里去了?” 有个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瞅着一身青衣打扮的苏暖,心下嘀咕:这个小公子长得比他们这一带的大闺女还要水灵,啧啧!当下,很是热情地指点着,说闵家现如今可发达了,听说,他家的闺女嫁给了一个富贵人家。早搬到走了,听说是搬到城南去了,叫什么街来着?她努力回想,奈何想不起来,就朝隔壁招呼了起来。 立时,又有几个人从各家门里走出,下死劲地打量这两个人,他们这里难得有这样标致水灵的人儿来。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 听说是打听闵大成家,都热情地说了起来。 “是呀!大成家里可真是生了两个好闺女!前头那个可是得了好大一批银子,听说原先是在那宫里面做事的,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呢!” 一个老妇擦了一下围裙说:“这个大闺女可争气了,听说嫁给了一个当大官的,去做官夫人去喽。” “不是!你搞错了,那是小的,也不是嫁给当官的,是华家,知道么?也是,你说得也对,那华老太爷可不是太医院的官老爷么?她是那家的儿媳妇。就是现在瑞祥的东家。前阵子我还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呢?坐着马车,那个威风......” 有人恍然:“对!对!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个后生不是经常来这里么?那会,他们家还没有搬的时候,闵家这个小闺女就经常坐他的马车出去......也是,她家的闺女一个赛一个的出挑。唉,你见到她家二闺女,怎就没招呼一声?也是,人现在发达了,都不认得咱了。” 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暖越听脸越白,她困难地吞了口口水:“不是说闵家的大闺女嫁给那个什么华老爷么?怎么成了小闺女了?” 011出行 “你肯定弄错了。我与他们家十几年的老邻居了,我最是清楚不过的!” 说话的那人挤眉弄眼的:“那大闺女一早就入了宫,怎么可能?我可是听闵家嫂子说过,说这桩亲事还是那大闺女给妹子找的,那可是她的亲妹子,不关照她还关照谁?不然,大闺女一嫁,小闺女马上就跟嫁了?要不是为了姐妹情深,怎会等到20才嫁?” 苏暖看了看说话的老妇人,她已经无暇分辨她是记忆里哪位邻居了。脑袋一阵发懵:怎么会这样?什么叫她做的媒?什么叫做她嫁了当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她站在那里,越听越糊涂,冬日午后的阳光竟然照得她脑袋一阵发蒙,有点眩晕。 看着一圈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的街坊,她慢慢喘了一口气,脚步打着飘望外走去。 小荷忙谢过各位热情的街坊,紧跟了上去。一路上,她小心地看着苏暖的脸色,轻声说:“小姐,我们往哪里去?” 苏暖一个激灵,抬目看了一下周围,已经是出了胡同口,前面就是闹市了。 她吸了一口气,茫然望了一下四周,好半天才说:“回罢!” 小荷忙跟着往大街上走去,方才两人一通乱走,已经是出了老远,现下,辨别了一下方向,绕了好多冤枉路。 走了一程,小荷叫苦不迭,塌着肩膀,有心想叫一下苦,却见苏暖只埋着个头,一味低头望前走。脚步飞快,丝毫不见疲累。 她只得提一下精神,小跑着跟上。 苏暖满脑子乱糟糟的,不知从哪里理起。她原想着即刻就去城南问上一问,到底怎么回子事情?可是......她按了按心口,走了两步,又踌躇了。 不,她得先回去。想好怎么办?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 小荷眼看小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都要跑了起来。她咬着牙齿,不明白小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到得郑国公府的后门,苏暖诧异地看着小荷提在手里的鞋子。 小荷苦着脸指了一下:原是鞋带子散了。又不敢停下来系上,苏暖走得太快,她生怕跟不上,只得提了在手里。 她忙忙地蹲下穿了进去,一双罗袜已经漆黑了。 苏暖牵了牵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刚进入院里,小邹氏闻声过来,埋怨:“怎就这么久?” 小荷忙递过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裹,:“我们跑了好几家,才凑齐了料子。” 小邹氏约略就着包袱翻看了一下,说:“行了。快歇歇罢,也不叫辆车子?看看,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唉哟,快去换了,叫你舅母看见,一准有话说......” 刚换好衣服,院子外面有人来,雯月老远看见,忙压低声音说:“贵妈妈来了!” 小邹氏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出去。 两人就在院子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子话,贵妈妈转身走了。 小邹氏满脸欣喜地掀了帘子进来,说:“冬姐儿,你拍拍母亲的脸,这是真的吗?” 她望着一脸慒懂的苏暖:“刚老太太叫贵妈妈来说,明日带你去城东郡王府......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哎哟,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带咱们冬姐儿出门呢。” 小邹氏很是欢喜地唠叨了一会,就赶着雯月几个去准备了。 剩下苏暖一人站在当地,望着咋咋呼呼的母亲,心下疑惑:“好端端地,不年不节的,怎就想起带自己去郡王府了?” 她慢慢地挨着绣墩坐下,:自己原先准备明日再去城南那边看看,毕竟意难平……方才那一路上,她也想得明白,不论如何,总要活个明白方可。 现下,看来明日之行是泡汤了。 她不得不收起心思,凝神思忖起明天出行的事情来:去汾阳郡王府么?不知明天除了自己还有谁一起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雯月挽了个小包袱跟在苏暖后面,两人绕过二重院子,进了祥鹤院,院里静静地,两人并未惊动老太太,就在正房廊下的石子路上候着。 老太太并未起来,苏暖想着如今这样的身份,只能比别人提早到得一步,宁可早也不能迟了。 地上的土湿润,初春的寒气透过厚厚的的千层底传来丝丝凉意,只一会就脚趾冰凉,她悄悄地挪了一下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暖感觉眉梢都有了丝丝寒气,两人才望得里头人影绰绰,老太太应该起了,忙乱了一通,有两个小丫头探出头来,望见外面的苏暖,很快缩了回去。 须臾,门帘子一动,一个穿着厚夹袄的大丫头出来,下了青石台阶,笑吟吟:“表小姐快里面请,外面天凉呢!” 苏暖灿烂一笑,:“老太太可起了?倒是冬姐儿来早了!” 边说边随着她上了台阶,一进门,立时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仿佛觉得连头发丝都沾了热气。 她规矩地在门边靠了靠,身后就有一张椅子,上面铺着一层轻薄的棉垫子,她并没有落坐。 她悄悄拢了拢身上的夹棉披风,双手交叉,拢在小腹前的,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站着。屋内暖烘烘地,身上很快暖和起来,她纹丝不动,竖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 郑老太太坐在妆台边,一旁一个大丫头正手执一只钗子往她鬓上插了,她往镜子里端详了一会,满意起身,贵妈妈伸出手去,两人往外走。 “一直在外面候着么?” 她头不回,问了一句。 “是!奴婢见外面冷,刚叫喜梅请了进来,现在外边暖阁内候着呢!” 说着掀了细棉帘子,老太太一眼望见一人影笔直立于当地。 苏暖身量颀长,13岁,比二房与她同龄的郑云甜竟要高出大半个头来。 听得身后脚步声,苏暖快速转过身来,脸上是甜甜的笑容:“请老太太安!” 郑老太太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冬姐儿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说着,向窗边榻上走去,有丫头抬过小圆桌来,在上面摆了稀饭、小菜、包子来。 苏暖垂了眼,鼻端闻得丝丝包子的香味,乖巧地回答:“谢老太太,一早用过了!” 说着,退后两步,方才在地下一旁椅子上坐了,微微侧目看着一边架子上的一盆春兰发呆。 郑老太太由着丫头净手,就着桌上的一碗稀饭兀自吃了起来。 只略用了两样,就叫撤了桌子,拿过帕子擦嘴,眼角瞥见一旁的苏暖端正坐着,并无不耐。略诧异,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丫头倒如此沉得住气,倒是比她那个娘亲要强上许多!也是,本就不是亲生的...... 想着,又淡了几分,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说:“行了,走吧!” 一旁的贵妈妈忙接了小丫头手上的藕荷江绸绣五彩灰鼠皮大氅给老太太披上。 苏暖落后两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行人出了内院,穿过回廓,往后门行走,那里早停有一辆马车。 012上京双姝 汾阳郡王府在城东约三十里处,马车走得并不快,老太太年纪大了,是以赶车的成贵一直控制着车速,不敢跑猛了。 苏暖双手托腮,望着车外不时掠过的斑驳影子,发呆。 老太太的车子在前,她与雯月坐一辆车。照理说该是她近身服侍着,但她本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是以见老太太未吭声,也就自觉地钻到了另一辆车里,那辆本该是仆妇坐的青色车子。 郑老太太靠在车厢上,背后一个大迎枕垫着,微阖目。贵妈妈跪坐在一旁,正一下一下地给她松着腿。 “此番大姐也不知有什么事.....” 郑老夫人轻声说了一句,马车晃了一下,剩下半句话湮灭在车轱辘声里不见了! 车帘子一晃一晃的,外面的光透进来,郑老太君的脸上光影斑驳。 郡王府老封君是郑老太太的长姐,嫁给了汾阳郡王,育二子,长子早逝,现在的汾阳郡王是二子。 两人虽为嫡亲姐妹,却因一些原因,并不亲厚。平时也就节日上来往。只这次,单单托了信来,叫去府里一叙,倒是难得。 贵妈妈望了一眼车厢后,那后面一辆车里坐着表小姐:要不是今儿锋少爷说要回来,也不会带了她来。必竟来得是郡王府,真要带了小辈们,也该是二小姐与三小姐…… 想着自家主子当年与程姨娘的官司,她微垂了头。 ....... 苏暖扶着雯月的手下了车,望着那三间朱红铆钉大门,退后一步。 郑老太太也下了车,一边早有一个姑姑模样的在等候,见了郑老太太,亲热上前两步,说:“您来了!老太太一早就等着了!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又看向一边的贵妈妈:“多时未见,琴姐姐愈发健朗了!” 几人说笑着上了石阶,往一边小门去了。 苏暖笑吟吟跟在身后,郑老太太走了两步,忽忆起苏暖来,欲提点两句,却见她微仰着头,身姿笔直,脸含笑意,正一步不落地跟在自己身后。 满意,转头问芳姑:“阿姐近来可好?” ...... 苏暖坐在外间暖阁里,对面坐着粱四小姐,两人相对无言。 汾阳郡王四女粱红玉今年13,是郡王府老太太特意叫来陪苏暖说话的。想着两个小姐年龄接近,好说话。 苏暖望着这个一脸倨傲的小姑娘,也是满脸无奈:自己与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聊的?倒不如让她一人坐着,反倒便宜些。 梁红玉双腿在描金填花的榻上晃着,翘起两根手指在点心盘子里顾自挑东西吃,优雅地吃了一会,忽皱眉:“这瓜子都坏了,能吃么?谁拿来的?” 一旁门边侍侯的丫头下意识地向里间望了一眼,快步上前:“小姐,奴婢去换一盘来?” 梁红玉扭身:“快拿走,什么东西也敢端上来?我不吃!” 丫头尴尬,伸手去端。 苏暖只冷眼看着,知道她这是不满了,她并不是真的13岁的小女孩,自然不会生气,本待不理会,却敏锐地听得里头说话声忽停了,又闻得细碎的脚步声往这里来,只得起身:“听说郡王府花园子很是漂亮,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姐姐带我去看看可好?” 她仰着脸,小脸精致,甜甜地对着梁红玉说道。 梁红玉一愣:这个妹妹好生漂亮!且她第一次被人称为姐姐,刹时满足得不得了。 她一拍手,溜下了榻,仰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走啊!” 苏暖忙提了裙子跟上。 身后芳姑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吁了一口气:方才梁红玉的话,她们都听到了。生怕两个小姑娘吵起来,她出来原想打个圆场的。 现下好了! 里边郑老太太与粱老太太相视一笑,继续说话。 “......所以,我才托你在府里寻摸着,最好家里人口简单的。你也知晓,这万一生了儿子,那可是要继承家业的。这要是家里人太多,回头攀扯上来,可是吃不消......毕竟这前头还有一个正主。她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松了口,实在是肚子不争气......”郡王府老夫人拉着郑老太太的手,一脸恳切地说道。 她比郑老太太只大了三岁,看去却老了不少,一头发已白了一多半。头上勒着一条镶了红蓝宝石的抹额。 郑老太太移开了目光,心内嘀咕:奇怪,这么好的事情,大姐竟然会想到她? 不过,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回,又确认了一回:“是贵妾么?那这身份上也不能太低了。” 汾阳郡王世子,可是下一仼的郡王。这生的儿子亦是将来的郡王。汾阳郡王蒙先帝特准破例可世袭三代。这说是贵妾,亦是将来的郡王府老封君。 她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眯了眼:你容我回去想想,这是大事,你也莫急,得看准了不是?最少也得三五个月,总得摸清底细才行?” ...... 园子里,梁红玉带着苏暖走了一会,指着远处一个池子说:“那里有红鱼,要去看么?”见苏暖点头,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来,我们过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暖甜甜地:“我叫苏暖,我娘叫我冬姐儿。姐姐呢?” 梁红玉也笑着:“我叫红玉,小名唤作阿珠!对了,你为什么叫冬姐儿?是冬日里生的么?……” 边说拉了苏暖的手,跑了起来。 东南角高处亭子里两个约15、6岁少女正执棋,听得远处池子处传来的笑声,摇头:阿珠可得意了,寻着了伴!不然,我们也不用躲到这里来了!” 另一个“啪”地下了一子:“小女孩有小女孩的玩法,且让她们玩去,只要不搅了我们的兴致就好!” “明秀,你又说话老气横秋的。” 一边侍候的丫头抿着嘴唇笑:自家翁主每回遇到郝家小姐,就全无气势,高高在上的嫡长姐硬是变成了郝明秀的妹子般。这个表小姐可真是让人佩服。 郝明秀,礼部尚书、中御府主管郝正英之嫡女。其母是郡王妃嫡妹。与自家翁主梁红芳是姨表姐妹。 郝明秀今年16,长得甚是清雅美丽,与上京城的柳侍郎三女柳妙丹被合称为“上京双姝!” 郝明秀人不仅长得好,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梁红芳生性高傲,唯独对这个郝明秀却是服得很。 “对了!你不去看看么?今儿来得可是郑国公府的老太君,你的未来……” 梁红芳忽然捉狭地望着郝明秀说。 “就你话多!”郝明秀还是红了脸,少女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美得醉人。 梁红芳却不放过她:“听说郑卓信快回来了!” “阿珍!”梁红芳脸已红透,嗔怪地嚷了一句,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梁红芳见状,微笑不再说。 郝明秀及茾后与郑国公府长房嫡子郑卓信订了亲。 郑卓信是郑国公郑启华的嫡子,前头原有一个大哥,一岁时夭折了。嫡姐郑容,是现今的郑贵太妃,育有四皇子,梁隽,现为豫王。 听说郑卓信从小拜了那大相国寺高僧为师,学了一身功夫。16就上战场,作战勇猛异常,人称“和尚将军!” 郑国公府祖上以军功起家,只是到了郑卓信祖父这一代,武才凋零,以文入朝......谁知到了郑卓信却出了这么一根苗子...... 梁红芳所知的这些信息还是听汾阳郡王与母亲闲谈时说起的。 因当日闻得两家订亲,郡王妃疼爱郝明秀,自己的妹子二年前去世,临死前拉着嫡姐的手,要她多加照拂郝明秀。郡王妃受妹妹所托,时常接了郝明秀过府小住。生怕如今的郝夫人怠慢了甥女,听得这消息,因与郑家是姻亲,两家的情况自是熟悉几分,所以与身边的桂妈妈谈起,甚是欣慰! 被梁红芳听得,颠颠地跑去告诉郝明秀。 郝明秀很是欢喜,再三追问:原是她竟见过郑卓信。 梁红芳瞧她那一脸娇羞,恍然,心下也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子,竟然让清高的郝明秀动了心? 013偷鸡贼 郑老夫人在郡王府只住了一宿,第二日用了午膳就启程回家了。 苏暖摸着腕上的一串珠串,微微笑:是梁红玉硬塞给她的,说是交换。她只得也摘了腕上的一串红线串银猪的手链,给了她......梁红玉与她约定,下次再过府玩。她笑着答应,心下却知下次是遥遥无期。 她伸了一下腰身,往车壁上靠去,想着还有一段路,且歇一歇,昨晚上一晚没睡好。没办法,她睡觉一向警醒,昨晚上郑老太太又起了几次夜,她根本就没睡踏实,一早,天未亮,老太太又醒了…… 雯月拿过一边的靠垫给她垫在后腰背上,她靠了,舒服地眯着眼,迷糊间正要睡去,忽然车子一晃,马车突然停下了。 她的头叩在了车厢壁上,惊醒了过来。 耳边只听得车外传来阵阵哄笑声,似乎夹杂着鸡狗声,乱糟糟地一团 她与雯月抬眼望了一眼,雯月小心挑起小窗上的帘子,两人悄悄地往外看去: 但见前方官道被一大群人堵了个严实,土路上尘土飞扬,路面坑坑洼洼。 当中正行走着一个半大少年,头上束带早散了,发丝凌乱。低垂了脑袋,肩上竟倒吊着两只硕大的公鸡,前后两只鸡各吊了一只脚,一前一后地挂在了他单薄的肩上。 少年两手被反剪在身后,用一根粗麻绳捆了个结实,脚步踉跄,不时踩入坑洞。 身后一大波围观的人笑声一片:随着他的走动,两只鸡被倒吊着,惊慌地不时扑腾一下双翅,展开的翅膀膀五彩斑斓,甚是怪异! 雯月也禁不住捂嘴笑了一下。 前头一个约三十来岁的汉子腰间一根麻绳拖着少年,手上高拎着一个大铜锣,不时“哐”地敲一下。 边上窃窃私语声四起,苏暖默不作声听了一会,明白:原是抓到了偷鸡贼! 她看了,心内忽然不知什么滋味:乡间最恨有人偷鸡、偷牛。记得小时候,胡同里有人偷了东西,被抓到了,会被要求挨家挨户地分发馒头。但像这样直接抓了人,绑了鸡在大道上鸣锣游行,却是第一次见! 锣声一响,两只鸡受了惊吓,更加扑腾得慌。 少年的衣衫已经有好几处破损,大公鸡那铁钩似的爪子,没几下,就一把勾破了棉袄。露出了里面飞扬的棉絮来。 少年的头都低得快要垂到肚子里面去了。近了,那青紫红肿的耳根隐隐有血迹,显见是挨了打。 阳光下,飞扬的棉絮飘了起来,熠熠发光。苏暖的眼睛一眯。诧异,仔细又看了两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那棉袄里絮的并不是普通的棉絮,而是上好的丝绵。 她再一次向少年望去,见他耳朵后露出的脖子肤色细白,又向他的手上瞧去,阳光下指甲圆润...... 她掀起了帘子,戴上面纱,望前面探出去:见老夫人的马车隔着人群远远地停了,正在道路旁等她。 “雯月!” 她叫...... 雯月跳下了车,向那个少年走去。 身后跟着的村民见那马车上忽下一个小丫头,都自动让开了道。望着雯月,乡下难得见到如此齐整的丫头,都移开了目光,转而望着她,不知她要作什么。 “大叔请了。” 雯月被这么多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微红了脸,还是镇定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这两只鸡几文钱?我们府上买了。” 那个汉子一楞,继而望了一眼车子,见车里面静静的。他咽了一口唾沫,放下了手中的铜锣:“这个,我这是去年的老鸡......“他后悔:早知道就弄两只母鸡来了,母鸡能下蛋。可不就能多要几个钱。这会子,大家都眼睛瞪着他。他张了张口,一狠心:“500文!” 身边一阵嘘声,这个王老二是在坐地起价么?两只公鸡也敢要价500?莫不是疯了? 雯月抿了抿唇,她看着那个汉子亮晶晶企盼的眼睛,以及周围那一片寂静,心知这是被讹诈了。 她踌躇了一下,望了一眼身后,里面没有动静。她开口:“要价是不是高了点......” “雯月,给他!” 车子里传出苏暖的声音。众人精神一震,俱看向雯月,见她从荷包里面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那汉子,脆生生说:“行了。把他放开来吧。” 那汉子两眼放光,忙不迭地伸手来拿,雯月却把手一缩:“你先解开他。” 汉子早扔了手中的东西,双手左右开工,三两下就解了绳子。 少年终于手脚得空,恨恨地,忽抬脚向那汉子踹去。 那汉子一躲,张开了一双蒲扇似的手,咒骂了一声,就要向他扇去。 “给你银子!” 雯月忙递了银子过去,汉子悻悻地缩回手。在手中掂了掂,“呸”地吐了口唾沫,转身捡了地上的草绳走了。 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有几个追着雯月说:“小大姐,可还要买鸡?我家有......” 见雯月面无表情地,只得悻悻地走了。 雯月望着低头揉着手腕的少年:“你是哪里人氏?”见他不吭声,只得转身,向马车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那个少年跟了过来。 到得车子前,方缓缓抬起头来,雯月这才看清他的相貌:面孔脏乱,糊了很多脏东西,一双眼睛狭长,看人......很是阴沉。 她心中跳了一跳,正要说话, 苏暖已掀起了帘子,脸上隔了面纱,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公子快点回吧。” 少年望着车窗内的小少女,鼻下部分皆隐藏在轻薄的面纱下,但是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儿。额发上有一个显眼的旋,向一侧扭了,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那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睛里没有嘲笑、好奇,只有怜悯还有了然...... 该死,他轻甩了一下脑袋。 他低了头:“那个,麻烦小姐,车上可有茶水?” 苏暖直接从窗户里递出一盏茶。细白的手腕上一串珍珠链子晃了一下。他移开眼,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他抹了一下嘴唇:“多谢!我叫阿衡,在家排行第七。敢问,贵府可是郑国公府上?今日多亏小姐伸手。”他望了一眼车盖上的徵标。 说话间已是习惯性地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通,这才记起,他身上早叫人搜刮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物事给他留下? 他摸了一会,忽然说:“今日多有不便,他日有事来寻我.....”忽伸手一把扯了轿帘上的殷红流苏下来,说:“这个我留了!” 说着,退后一步,抱拳。 苏暖莞尔一笑,缩回了轿子里,细声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雯月望着苏暖:“小姐,连姓甚名谁都不肯说,这人......” 苏暖自伸手去轿帘上扯了另一个流苏下来:“无妨!把这个收好了!” 心内却是愈发肯定这人不是凡凡之辈,观他今日情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今日受此奇耻大辱,怎肯报出家门?愈是不肯说,她愈是肯定此人不简单! 她坐直了身子,脆声吩咐:“今日之事,回去莫多言!” 雯月点头应是。 前方郑老太太眯眼,不耐烦地问贵妈妈:“她在做什么?” 贵妈妈伸长了脖子:“看不真切,好像是买了两只鸡?” 014风筝丢了 看着车子轱辘轱辘走远了,渐次成了一个小黑点,少年缓缓闭了一下猩红的眼,勉力握了一下拳,这才感觉到身子稍微舒服了点。茶水的效果不是很显著,他抬脚运了一下气:还是滞得慌。 看了看天色,他抬脚向东边缓缓行了两步,又顿住,回身,定定地注视着身后的小庄子:落日下,此时炊烟四起,袅袅上升,隐有狗吠声传来,村后是黛青色的小山,一切都那样温馨、安宁,仿佛刚才那一场闹剧不曾出现过...... 他垂了眸子,掩下眼中情绪…… 车子从后门回到府邸,天刚昏黑,老太太下了车子,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苏暖搀扶着雯月的手,伸脚踏下了车,裙子挂住了,她撩了一下,见裙子一角有点挂破了,小小地惋惜了一下,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条拿得出的体面裙子,抬头说:“走罢!” 见雯月不动,她诧异,抬头,墙下树荫里竟站了一个人,一个16、7岁的少年公子,正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见她望过来,趋身上前一步:“暖妹妹!” 苏暖疑惑地,雯月已抢前一步:“五少爷!” 少年生得眉目英挺,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眼角微上挑。笑微微,抬手:“好丫头,你们这是从哪里来?我这回来一天,都未见到人呢?” 他望着苏暖脸上表情殷切,双眼晶亮,很是欢喜。 苏暖在雯月开口唤他“五少爷”的时候,就知道眼前人是谁了。 她披了眼睛,敛下眼中情绪,细声“五表哥!” 郑卓锋一楞,又上前一步:“暖妹妹,怎的客气起来了?身体可大好了,前番都怪......” “大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眼前一花,一个穿红衣的圆脸姑娘突然横在了苏暖面前:“原来你在这呢?害我好找,祖母正寻你呢?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走罢!” 说着,伸手去扯郑卓锋的袖子。郑卓锋不自然地挣了一下,皱眉:“晓得了,推推搡搡地作什么?“ 说着,笑着向苏暖望去:“暖妹妹!” 却是“咦”了一声,面前哪里有人? 前方,苏暖正与雯月向着垂花门走去,脚步飞快,主仆两人很快就隐入门里。 郑卓锋楞了一会,下意识地抬脚欲追,袖子被扯住,边上的郑云玲正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他恼怒地一跺脚,瞪了她一眼,回身走了。 又顿住:“你跟着我作甚?” 郑云玲一双长眼斜睨着他,挑了一边眉,笑吟吟:“我们一起去祖母那里,父亲已经去了。” 郑卓锋眉毛一垮,登时气势全无,低了头:“父亲回来了?” 见郑云玲点头,垂头丧气地迈步,又不甘心,转头望了两眼,但见竹枝婆娑,哪里有佳人影子? 郑云玲撇了撇嘴: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吩咐自己在这二门守着。果真,大哥找了借口出去,转了两圈,偷偷地又蹩摸回来了,被她逮个正着。 她斜睨了身后垂花门一眼:“还算识相!竟妄想做她的嫂子?哼.......” 原想着祖母能再住一宿,谁知今日就回来了,急慌慌地,把母亲与大伯母都叫了去,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连她都遣了出来...... 这厢,苏暖一气走到院子里面,老远见得小郑氏正笑吟吟地在廊下候着,屋里已掌了灯,里头早已经摆上了饭菜,透过拢起的门帘子,小荷正在里面欢快地摆着碗筷。 她心内一阵温暖...... “娘!” 她快走几步,向着小郑氏走去,:“怎的站在外面?多冷。” ....... 小郑氏夹了一筷子肉片,轻轻放到她碗里:“多吃点!这两日都瘦了。” 苏暖歪头,笑笑,扒了一口饭。 小郑氏收回筷子,一边埋头吃着,一边不时偷眼去瞄苏暖,见她安心埋头扒饭,并无异状,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郑卓锋回来了,那个祸头子回来了。 昨日苏暖走后,她才知道原是郑卓锋要回来,这件事府里几个主子都知道,唯独瞒着她们这个院子。 老太太的用意明白得很:带着苏暖避开郑卓锋......不然,怎轮到她的冬姐儿去郡王府? 她一天坐立不宁地,探得苏暖要回来,她一早候在后门,郑卓锋明日一早就走了。这事她倒与她们一致,可不能让苏暖知道了。 可怕什么来什么,方才她远远地在院子里望到了,郑卓锋拦下了苏暖。 她恨得牙痒痒,勉力控制住,才没有冲上前去,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怎就碰上了?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郑云玲出现了,她眼瞅着郑云玲拉着郑卓锋说话......苏暖忽然拉着雯月走了过来,她急转身,刚在廊下站定,苏暖就进了院子。 苏暖吃了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这才满足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靠着窗边,拿起绣花绷子,闲闲地打量。 小郑氏拿着茶杯坐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欲言又止! 见苏暖眉目开朗,浑忘了方才的事,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想着郑卓锋明日就要回到书院里去,又咽下了,起身:早些歇着罢!今儿也累了! 苏暖望着母亲消失的背影,沉吟不语:自己与那个五少爷到底有什么瓜葛?母亲这样忧心? 抬目四望,目光一顿:那个风筝不见了! 一旁的小荷见状,忙撇开了目光:小姐发现了! “小荷!” “小姐!” 小荷吓了一大跳,忙说:“是,夫人说这个风筝上都是灰。叫给收了起来……” 她结巴巴地解释着,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小姐要生气了! 她缩了脖子,这个风筝是郑卓锋扎了送于苏暖的,那上面的桃花还是小姐亲手画的,用了上好的胭脂蘸了水点的花瓣...... 小姐万分慎重地挂在架子上,平时都不许别人轻易碰的。 昨日,夫人把那个风筝拿了下来,头一次咬着牙,三两下折了那个风筝:“害人不浅的东西!” 又回头嘱咐小荷:“小姐问起,就说是被风刮走了,千万别搭腔!” 小荷嘡目结舌:这哄小孩呢? 等夫人走了,她望了望那已揉成一团糟的风筝,转身快步走了…… “小姐,不是奴婢,是被风刮走了,好大一阵风......夫人,小姐……”她的声音轻了下去,说不下去了。 “小荷,是........五表哥送的么?” 她望了一眼慌乱抬头的小丫头,双眼里满是内疚、不安。 她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明日随我出去一趟!” “唉!” 小荷知道这茬揭过了,吁了一口气:小姐竟未追究? ...... 入夜,府里各处各房的灯渐次熄灭,唯有二房正院主屋内还亮着灯。 “老爷!”韩氏披着发,望着倚在床前榻上翻书的郑二老爷:“你说,我娘家的英姐儿怎样?去年刚及茾!若是能入了世子房里......” “你可想好了。贵妾也是妾,那可是你韩家的小姐!” 郑启清瞥了她一眼,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页…… 韩氏嘴张了一张,见郑启清无甚兴趣,就自己靠了床头,默默思索:英姐儿是嫡女不错,可大哥品阶不高,六品的闲职,汾阳郡王这块饼好诱人,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这要嫁过去,生得可是将来的汾阳郡王府的继承人,不然,就一贵妾......还不是怕小世子的生母出身低了,辱没了将来小世子的身份...... 她烦躁地移了一下位置,见郑启清还在专心看书,逐趿了鞋走过去,伸手拿了灯罩,扑地一口吹灭。 郑启清:“你作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 015配不上 绣房里,一个蓝衣少女正提笔在风筝上轻画着,一点一画很是仔细:纸上的桃花瓣红得异常耀眼。 须臾,一株栩栩如生的桃花跃于纸上,少女掷了笔,脆生生说:“锋哥哥,你瞧,怎样?” 背后一只手拈起桌子上的风筝,举起对着窗外细细观赏:“暖妹妹心思玲珑,好极,竟能想到以胭脂入画……我瞧着,这桃花竟比那真的也开得不赖呢?” 却原来是用了胭脂掺了水,点上去的。 说话的少年锦衣玉带,粉面朱唇,一双桃花眼细长,正笑意盈盈毫不掩饰地看向对面的少女。 少女娇羞地低下了头,心口乱蹦! 外面滴水成冰,此时房里的空气却仿佛都热了起来,一时静默……少女的头越垂越低,一络发从前额垂了下来,少年情不自禁伸手去撩起...... “哐啷”有人推开门,与此同时,一声高亢的尖叫,郑云铃一步踏了进来,见鬼般指着郑卓锋:“你们在干什么?啊!” 尖叫声音再度响起,门外呼啦啦涌进一波人,窃窃私语……又有人过来,这会是一个妇人。 …… 韩氏横眉怒目地指着郑卓锋,呵斥着。 郑卓锋拽着韩氏的衣襟苦求,分辩。韩氏愈见生气,转而指着那个狼狈无处躲藏的少女,仰着头,高高挑着眉:“都说斗米恩,升米仇。真是好呀,养着供着倒是供出了白眼狼来了。我们郑家怎么对不起你了,竟然要这样来害我们?” 少女一脸雪白,只知道摆手:“舅母,不是的。” 韩氏脸上笑得温和:“我们锋哥儿可是马上要秋闺了......舅母求你了,放过锋哥儿吧?啊?好姑娘,舅母求你了,这样,舅母向你保证,定给你找上一门上好的亲事可好?” 画面一转...... 夜深人静,房间里一个少女正抖抖索索地踩在凳子上,往小横梁上使劲抛着一条素绫,眼神茫然,哭了几声后,爬到上头,伸了脑袋进去,不提防带倒了凳子,一时手脚乱抓,想挣扎,却是无处借力…… 苏暖满头大汗,双手乱抓,舞动间,一把扯下了床前挂着的素纱帐子,终于抓到了......她吁了一口气,惊醒了过来。 暗夜里,她胸口起伏,大喘着气。 “雯月”她哑声。 “小姐!” 雯月早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掌了灯。 苏暖头发凌乱,双目惊惧,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雯月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半杯水递过去,担忧地:“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这几日,苏暖每晚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她惊惧地发现,这是原身的记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跳了出来。 梦中韩氏的刻薄、无情;苏暖的无奈,羞辱感,她全都真切地体会到了,她心头酸酸的…… 原来原身竟是这样死的。才13岁的女孩,寄人篱下的敏感,被人这样当面羞辱,少女一腔屈辱无处可去,就这样匆忙、草率地结束了自己如花的生命…… 苏暖小口地喝着杯子中的水,水有点凉。 她的心亦是如水般平静:死亦何难?活着才是好!自己被迫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寝墓里,最渴望的就是重见天日。那日复一日的绝望,死亡逼近的滋味,她是如今回想起来,都不寒而粟...... 她又抿了一口茶,放了杯子:以后势必要远离那个郑卓锋才是,母亲说得对,那不是自己能攀得上的。韩氏浑身上下都透着三个字:配不上! 郑卓锋是郑家二房郑启清的嫡长子。上头二个嫡姐俱已嫁,现有一个嫡妹与一个庶妺。二房只得此一根独苗。韩氏平时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 二老爷郑启清如今为礼部主事,因二房不能袭爵,故对郑卓锋寄予厚望,平时管得极严。 郑卓锋去岁进了白鹿书院读书,二房上下一心期望他能在明年的秋闺中一举得中。 这样的一个宝贝疙瘩,韩氏怎容许自己母女扯上? 她想到小郑氏,垂了眼,慢说小郑氏不是老太太亲生,就是老太太亲生又如何?自己父亲巳逝,孤儿寡母,一心想借儿子亲事助二房更上一层的韩氏怎会答应? 她拢了拢被子,慢慢躺了进去,良久…… “明扬哥哥!”她喃喃地,不觉泪湿双睫! ...... ...... 城南这片住宅区,修建的很是整齐,目力所及,一片片地连绵过去,黑色的屋顶鳞次栉比,很是可观。这里居住的大都是家境较殷实的人家。 闽家的房子并不在这里,在一个热心老大娘的指点下,苏暖站到了一座二进院子前,望着那高高的青砖墙以及那个门楣上方雕着丁字锦的朱红如意门,恍惚:这是闽家么? 春芳说是一座小院子,“房子刚够住”,她仰着脸这样对自己说:“娘说了,你寄回家的那些银钱都给你攒了,给你作嫁妆!房子不用大,够住就行!” 她当时听得心酸,:“这个拿回去,卖了,再买大一点,五间房总要。大弟二弟将来要娶亲,最好有个院子。”她褪下了手上的一个玉镯:上好的冰种翡翠,还是上次太后寿宴时,林妃娘娘喝醉了,难受得不行,她刚好在旁,泡了那白蜜水,喂她喝了......林妃舒服了不少,一时高兴,直接撂了腕上的镯子与了她。 这也是迄今为止她最珍贵的一件首饰。 本来,她是准备留了这个镯子作为陪嫁的,华家虽家境富裕,但自己也得有点像样的嫁妆罢?虽然,华明扬了解闽家的状况,并不计较...... 春芳当即就红了眼,哽咽:“不用!姐姐留着!” 她不由分说地塞入她手中的包袱里,:“收好了!告诉爹,找个大点的银楼,莫叫人给逛了......” 她站在那里发怔,脑海里一幕幕闪现出过往的一切,却是提不动脚步,许是“近乡情怯”,她几番提了脚,又颓然放下。 身后小荷惊疑不定地望着这样子的苏暖,扎着手,不敢吭声。 主仆两人站在闽家门前的青石街道上,很是注目。有人从一旁路过,见是一个少年公子与一个小厮,不由多打量几眼。 小荷被人看得不自在,往苏暖面前挨了一挨。 苏暖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往前迈了两步...... 016闽寒香在哪里 门却忽然打开,一个小孩从里面跑了出来,身后又紧跟着跑出来一个穿了蓝色花棉袄的妇人,追着:“小少爷,慢点!” 眼看那小孩要跑过对面去,苏暖伸手一把拉住,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拦下,见是一个小哥,挣了一下,也就停了脚,仰了脸望着苏暖。 苏暖见这个6、7岁的孩子,头上一个抓髻,脸蛋跑得通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她,眸子里满是疑惑。 那个妇人几步到了跟前,一把牵过小男孩,急声:“小少爷!可不能跑,有拐子的!” 她忽意识到一边还站着苏暖主仆,尴尬地点头笑了一笑。 弯腰牵了男孩的手,回身要走。 “那个,借问一下,闽大成可是住在这里?” 妇人住了脚,疑惑回头,见苏暖一脸认真地与她说话。白嫩的脸蛋上是甜甜的笑容。 她立时笑着说:“是呢,那是我们家老太爷。小公子认识......” 苏暖快速截断她的话:”我家以前与这家是邻居,几年没见了,想着......对了,你在这家么?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她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妇人,应该是奶娘? 那这个孩子?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果然,那个妇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门,方说:“我是华家的,是小少爷的奶娘。小公子没有见过我是对的。不过,我们夫人,小公子应该是知道的,就是这家的二姑娘。”小男孩见得说到自家,仰了脑袋嘻嘻笑着望着几人,倒也乖巧,并不吵闹。 苏暖望着他那稚气的眉眼,眼前渐渐浮现出了华明扬的眉目,这孩子,现在才发觉,眉眼像闵春芳,鼻子脸间隐隐有华明扬的影子。 她的胸口一窒,莫名的难过…… “我们小少爷,很是聪明,我们大爷可疼得紧呢……” 妇人兀自唠叨,苏暖深呼了一口气;“你们住在这里么?” “怎么会呢?” 妇人夸张地叫道,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陡地压低了声:“我们家老爷可是住在城东,那里都是富贵人家......” “姥姥!” 小男孩忽然大叫了一声,跑了过去。 大门开处走出一个妇人来,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一身富贵团花的褙子,正眯了眼往这边瞧过来。 杜氏! 她愣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这个身材富态的妇人竟然是她的继母杜氏。 苏暖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当年,杜氏嫁进来时,脸孔腊黄,皮肤粗糙,二十出头的新媳妇硬是看去比那三十多的妇人还老相。可眼前这个脸色粉白,整个人涨了一圈的圆脸妇人确实是杜氏,她的继母。 杜氏微弯下腰,满面笑容,笑得像弥勒佛般:“晟哥儿,又调皮了不是?” 刚那妇人见了,忙笑一笑,停下了说话,也跑了过去。站在杜氏面前,与杜氏说了几句,杜氏朝这边望了过来。 苏暖按捺住心中的百般情感,回以微笑。 ”大娘有礼了!” 杜氏看着这个眉眼精致、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公子,眼前眩晕了一下:“公子是?” “敢问,这可是闵寒香的家里?” 苏暖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杜氏的眼睛。 杜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伸直脖子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大得她自己都听见了。 明明是正午,头顶一个大太阳当头照着,她却莫名得觉得一阵脊背发凉。 见苏暖望着她,那双眼睛亮晶晶地,她忽撇开了眼,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拉着小孩,一语不发,转身就往门内走去。 “大娘!闽寒香不在吗?”苏暖紧追上一步,跟在后面。又大声问了一句。 杜氏顿住步子,慢慢转回头:“你是谁?为什么要找.......寒香?”她颇有点艰难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九年了,她都快忘了她还有一个继女,叫做闽寒香。 阳光下,她的脸色发虚,目光游移。 苏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在回避她的回题。 她的目光发沉,上前一步,再次追问:“闽寒香在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身后响起:“谁找我们家寒香?”声音急切,激动! 苏暖蓦地转身,一个老者佝偻着背,坐在一辆木轮椅上,黑黄的面容依旧消瘦,一头斑白的发用一根铜簪子束着。比刻刀刻似的脸上满是激动与不安! 闽大成,这个记忆里性格粗犷、终日里笑呵呵的汉子,如今老成了这幅样子! 苏暖望着突然出现的阿爹,眼眶立时红了:15年未见过爹了!自进宫后就一直未见过。 闽大成断了腿,行走不便。且那地方不能让他一个大男子靠近。 此刻闽大成望着眼前这个小少年,诧异,:这个小儿郎找寒香作什么? “我们家寒香嫁人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可是见过她?”眼前这个小公子年纪甚小,他心头不由浮起希望。 苏暖见阿爹双目晶亮,一脸殷切盯着她,眼里隐有泪意,神态急切......她嘴一动,咽下了眼中泪意,喉咙发堵,一时哽住,点头又摇头...... 杜氏却低了头,示意一边的婆子:“扶老太爷回去,小心着点!” 闽大成发急:“慌什么?寒香......” 杜氏忽脸一拉,一把扯过身前小儿:“还提她作什么?......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么多年了,你也想想春芳……” 闽大成的脸陡然一灰,眸子里的神采瞬间暗淡了下去,他望着苏暖,张了张嘴,任由婆子与杜氏两人合力推着往门里去,进门时,他忽然用力扳住门框,扭身,回头望着苏暖:“她可还好?” 见苏暖发怔,叹了一声,松了手,被推往门里去了。 两扇门也随之关上,“哐啷”一声,苏暖惊醒晃过来,急上前伸出手去拍门,却是任凭打破了门,里面也再无声息。 她呜咽了一声,身子软了下去,小荷忙一把抱住她,:“小姐,公子!” 旁边有人家好奇开门,望了一望,又掩了门。 苏暖整个人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喘着气,眼里的泪水汩汨而下…… ...... 苏暖在门口一直坐了许久,直到有人陆续好奇围观,小荷只得拖了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郑府。 回到院子,一头扎进房间,早早地上了床,只推说头痛,小郑氏摸了摸头,见无发热,嘱她好好休息。 她闭了眼装睡。 等人都退了个干净,她方睁了眼,定定地盯着帐顶发呆:初见阿爹的难过在闽家门口哭过一阵后,现在剩下了满肚子的疑惑:闽寒香嫁人了!这是第二回听到这个说辞了。今日阿爹与杜氏那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心里就跟猫抓似地,闽寒香的去向,似乎成了闽家的禁忌。 “丢人……” 今日杜氏是这样说的。她的头隐隐作痛了起来:什么意思?谁丢人? 她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天亮,头痛欲裂,到天明时,迷迷糊糊睡去。 小郑氏因昨日苏暖头疼,不放心,一早就过来探望,见得苏暖帐子低垂,悄声看向一旁的雯月,雯月摇头。 她轻悄返身,走了两步,终究不放心,回身悄然至床前,轻唤了声:“冬姐儿?”探出右手去撩起那细白纱蚊帐来,笑着向里望去。 这一望不打紧,着实吓了一大跳:帐子里,苏暖双脸通红,睡着。 017探病 “冬姐儿?”她惶急地伸出手去触她的额头,滚烫! 一旁的雯月早白了脸,她方才见苏暖无动静,以为睡得香...... “奴婢去请大夫!”她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小郑氏半个身子扑趴在床沿,双手轻轻合着苏暖滚烫的手,淌下泪来:“冬姐儿!” 耳边锁呐声阵阵,外头隐有人声...... 苏暖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花轿里,轿子一颠一颠地,裙上的牡丹一闪一闪地。轿子停下,噢,新郎官来了。 她欣喜,掀了红盖头,努力睁眼,想看清明扬哥哥,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着急,伸手去拨眼前的轿帘,却是明明就在眼前,够不着,怎么够也够不着。 她急出一头热汗来......周围的一切攸忽消失不见,茫茫天地间,只剩她一人,没有轿子、没有唢呐,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小邹氏焦急地望着老大夫:“如何?” 老大夫摇头:“烧得太厉害!得赶紧把温度降下来......” 说着,提笔“刷刷”地写方子,一旁的雯月早候在一边,只等老大夫一写完,就立马拿去配药。 ...... 苏暖昏沉沉地,这场病来得凶险。 郑老太太也过来瞧了一眼,望着她干裂的嘴唇,通红的双颊,披了眼吩咐:“都精心着点,不行再换个大夫瞧瞧?” 她对一旁的金氏如此说道。 金氏应了,回头望一眼泪眼婆娑的小郑氏,放缓了声说:“大夫怎么说?” 小郑氏呜咽了一声,抖着嘴唇,哑声说:“怕烧退不了......烧坏了脑子!” 几人不由相乎对视了一眼,均未说话。 韩氏站在床尾,听得此话,往床上闭目的苏暖望去:床上的小姑娘双目紧闭,脸颊潮红,眉头纠结成一个疙瘩,脸上的表情痛苦,哀叹、茫然...... 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才13的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些怪异。 她收回了目光,见金氏正轻声与小郑氏说着话,小郑氏只顾着点头,拿帕子堵着嘴,不时抽噎一下。 她暗暗撇了撇嘴:“真是娇弱不堪,游个园子就病成这样?真当自己是那金贵的公主么?这也就是国公府,大夫随叫随到……对了,玲姐儿可是与她说了,前次,锋哥儿回来时,他们在园子里见过面了......” 她的目光忽不善起来,狐疑地:“莫不是因为锋哥儿罢?这是要作什么?这还好不是老太太嫡亲的外甥女,不然,这不是咬死了他们这房?” 她越想越可能,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远离了床边,见无人注意她,提裙就出了房门,却见廊下迎面过来两人。 大郑氏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姐,长脸,眼睛细长。阳光下鼻翼两侧隐有星星点点的褐色雀斑。 “二舅母!”她细声开口叫道,并停住了脚步! 韩氏也停下,笑吟吟:晴姐儿来了,几时来的? 大郑氏也停下,靠近她:“二嫂,那个?”她朝三步开外的门里挪了挪嘴,眼神示意。 韩氏心内烦躁,不欲多说,一边脚步不停,继续往廊下去,一边回头笑着敷衍:“娘在里边呢,大嫂也在。我屋里还有事,先走了!晴姐儿,待会过来寻玲儿玩!” 她快走了两步,见大郑氏进去了,才放慢脚步,皱眉:昨日老爷说,郑卓信要回来了。锋哥儿去了书院,得叫他回来一趟…… 王晴跟在母亲身后,望着床上的苏暖,目光复杂:病中的苏暖双颊烧红,脸色白腻,美得惊人。 同为郑国公府的表小姐,不免要与同为表小姐的苏暖比。 苏暖之父原为平南知府,苏暖身为知府小姐,原本与她这个鸿胪寺少卿之女比,要更高一筹。 可是,苏成君死了,小郑氏带着苏暖回了外祖家...... 第一回,她见到苏暖,当真吃了一惊:她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她,立时把身边的一干人都比成了那地上的泥了。 她头一次,深深地感到了嫉妒,嫉妒得心里堵得慌。 从小,表姐郑容就被长辈们挂在嘴里,千般好万般妙地作为她们的典范,就连母亲,一向不服于人的大郑氏也常在她耳边唠叨:贵妃娘娘的聪慧、贵妃娘娘的贞静…… 可王晴只记住了一点:贵妃娘娘的美貌! 郑容是长房嫡女,她幼时,她就进了宫,所以,对于这个表姐,只知道:极其漂亮!但却从没见过。 如今,看着这个表妹,她开始不忿:因为有人私下说,苏暖有当日郑容之姿! 这,怎么可能?这叫她心里...... ...... 王晴随手拿了茶杯在手,端详了一会,心内总算找回了一点平衡:同样是表小姐,苏暖这房里可是寒酸得多了。瞧这桌子,就是普通的硬木,又没有纹饰。还有这摆件、茶具。 娘说:这女儿家金贵得很,身边东西都要往精细里去,方能养出矜贵的眼界与气质来......就像大表姐郑容的房间,郑容都进宫这么多年了,家里现如今还给她保留着之前的闺房。 她进去看了,啧啧!真是样样精致,件件精品,那布置,怎一个雅字了得?她心里第一次鼓满了羡慕! 怪道能养出贵妃来。 这郑国公府果然不是她们这新晋的人家能比的。 王家世代居雷州,原也是当地望族,只从祖父这一代没落,谋了个七品知县,到了父亲这一代,庆元十六年堪堪中了进士,郑启清是阅卷考官,当时王子平上门认师拜谢。 却被大郑氏一眼就瞧中了,回房就缠着老太太,死活要嫁给他。 ...... 大郑氏长相平平,见了风流潇洒的王子平,一颗心早已沦陷。几番扭缠,寻死觅活,老太太偏疼她。郑国公见王子平也有几分才华,也就无可无不可。 王晴却偏偏继承了父母的缺点,长得只能是中规中矩,还不如大郑氏,至少大郑氏皮肤细白无瑕,而她却长了许多雀斑出来...... 从小,她就知道外祖家富有,外祖家几个表哥更是个个人中龙凤。 特别是五表哥,见人就笑,对姊妹们也好,她的一颗心早系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她还来不及表说,就听得传出郑卓锋与苏暖的闲话出来...... ...... 她再度看了一眼尚在昏睡中的苏暖,心里竟然浮出一个念头:怎不烧傻了? ...... 苏暖终于退了烧,却是得将养一段日子。 梨落苑门口更见清冷,只有几只雀儿飞落在庭院中,才带了几丝生气出来。 几个丫头仆妇走路说话都小心,生怕惹了小郑氏的眼。 自苏暖这次病倒后,小郑氏的脾气也愈见长了,阴着脸,往日和蔼的人也禁不住脾气暴躁了起来。 这几人都是从苏家带过来的体己人。知道夫人心中不痛快,这小姐近日连着两回都这么凶险,别说夫人了,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心惊肉跳地:这小姐要是有个万一,这夫人肯定也不活了,那留下他们这些下人.....! 所以个个都在心中念佛:祈祷小姐快快醒来。 苏暖自己也急得很,这场风寒来得突然,任她心内如焚,也是无法,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养着。 一面悄悄地遣了那小荷跑了一趟隆祥当铺,去与掌柜的告假几日。 ....... 018华香瓷坊 半个月后,阳光明晃晃照着。 苏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身后小荷早双手支膝:“公子!咱们到前面问一下路?” “不必!前头应该快到了!”她说着继续往前走,脚底早已生疼,可她就是不愿雇车。她愿意就这样一路从城东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仿佛身体的劳累能缓解心中的不安与委屈,她倒希望这段路再长点...... “华香瓷坊”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煜煜发光,晃花了小荷的眼,也晃花了苏暖的心。 她怔怔地仰望着那个斗大 的“香”字,心如锤击。 “寒香,你那么喜欢瓷器,成亲后,我们开一家瓷器坊,如何?” 他双目发光,宠溺地望着她:“就叫华香,你说可好?” ...... 明晃晃的阳光下,苏暖头上冷汗渗出,她脸色奇白,身子晃了一下。 “公子!”小荷一把扶住了她“没事吧?” 苏暖抬头抹了一下额头,“走罢!” 偌大的店堂内,有三两个客人正在浏览,地上,高架上是满满的瓷器。 她无心去欣赏,只问那在旁热情侍立的小二:“你们掌柜可在?” 身材瘦小,一身青衣的小二见苏暖一开口就说找掌柜,虽心下不虞,但还是堆起笑容,上前:“公子看中哪件?小的给您拿来。” 苏暖并未理他的话,只是一昧地:“请问小二哥,华眀扬可在?” 闻言,小二略诧异地望了她几眼,陪笑:“公子可是找我们东家有事?今日恐不得空。公子买瓷器的话,不妨先看一下我们这里的东西,这些都是最新运到的......” 他絮絮叨叨地指着一旁架子上的几件瓷瓶说道。他今日刚上工,东家说了,卖出一件瓷器,就有十文到百文的铜钱可拿。 苏暖一进来就直接要找掌柜,这不是挡了他的生财之道么? 他自然是不肯。 苏暖见他几番阻拦,不肯通传,眼珠子一转,咬了咬唇,直接指了高架上的一尊圆盘子说:“这个拿来我看看!” 小二欢喜地奔了过去,很是小心地从红色底座上捧了下来,轻放于长几案上的棉垫上:“公子,这个青瓷盘极其难得,价格也......” 苏暖打断他的话:“这个青瓷盘是次品!” 小二大惊,忙说:“公子不可乱说?本店童臾无欺......” 边上几位客人听得,看了过来。 苏暖愈发大声:“我不与你说,是不是次品,叫你们掌柜出来就知道了。” 她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小二,语气不容置疑! 小二脸色很不好看,恼怒地盯着苏暖,心说:“这人莫不是来找茬的?” 又有几个客人放下了手中的瓷器,围拢过来,其中一人叫道:“小二,心虚什么?去叫你家掌柜下来!” “是呀!” 众人一通叫,小二额上冒汗,使个眼色,早有人奔去楼上去请掌柜的了。 楼上几人正喝茶,听得禀报,诧异。 一个青衣男子,已从座上站起:“怎么回子事情?次品?诚意你来说......” 右边一个年轻男子急起身,涨红了脸:“是那个葡萄青瓷盘么?” 小伙计点头应是,觑着二掌柜的脸色:“如今下面闹了开来,一众人围着!直说要掌柜的出面!” 闽诚意已推开椅子往外:“我下去看看!” “那个,人家指名要东家下去......” 小伙计嗫嚅着说道。 闽诚意的身子一僵:“这还抓住不放了?姐夫?” 他恼羞成怒地回身看向那个男子,见他虽面无怒容,却是眼中隐含不悦,心下“格登”一声,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也真是冤枉,当日见那瓷盘送过来时,挺好的,真没看出来,就留了下来,想着放于一边,好歹也能卖几个钱。 可他当时也吩咐了,单单另放的,怎就拿到那精品架子上了? 这下好了,姐夫生气了。 他讪讪地退后一步,老实跟在了后面下得楼去。 苏暖的耳朵一直高高竖着,此时,听得那楼梯上传来的声响,知是有人下来。她双目紧紧盯着那红色木楼梯口,心口早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华明扬以为对方是一个老于此道的大老爷们,谁知却见几个人一齐仰脸望着自己一行,楼梯口,一个13、4岁的粉嫩小公子,从自己一出现,就大张着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疑心看花,却见那小公子已是双眼盈盈,几欲滴下泪来。 他咳了一声:“方才......” 周遭一切瞬间远去,眼前只剩这个月朗风清的男子,就那样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 苏暖望着风度翩翩,眯眼缓步走下楼梯的华明扬,贪婪地望着他:那高挺的鼻,浓黑的眉,以及一笑左边微微上挑的嘴角......九年了!他竟一点未变,只是愈加俊秀、成熟了。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眼眶已湿,喃喃地:“明扬哥哥!” 华明扬下楼的脚一滞,诧异地望着苏暖,有一瞬间的怔仲…… 记忆中那声久远的呼唤“明扬哥哥!”仿佛就在昨日,亦在今日?攸忽穿越时空到得跟前。那个黑发飞扬,眉眼明丽的女子,歪着头叫他“明扬哥哥。” 他的心忽莫名绞痛了起来,呻吟了一声,单手抓住了扶手。 “你是谁?” 闽诚意见状一步上前,出声喝问,目光不善:“就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家的东西是次品的?小小年纪怎就信口雌黄?” 闽诚意自看到苏暖,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原是个毛丫头,不足为俱!” 苏暖这才从迷茫中醒过来,她望了一眼横眉怒瞪她的闽诚意,抿唇,一双眼却是仍停留在华明扬身上,她竭力压下心中那喷薄而出的情绪,眨了眨眼,逼回眼中泪意。 “闽寒香!” 苏暖轻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就那样用着华明扬能听到的声音,心却丝丝绞痛! 华明扬脸色发白。 “姐夫!快去楼上请夫人来!” 闽诚意忙上前一步,吩咐小厮,又关切地:“怎的了?可是心绞痛又犯了?” 苏暖一震,骇然侧头:姐夫?闽诚意?还是闽诚心?自己前世双胞弟弟?生下来就未见过的弟弟! 她望着与杜氏有三分相像的闽诚意,恍惚...... 不容她多想,手臂已是一把被一只大手钳住,生疼:“你见过寒香?她......可还好?” 华明扬双目迷茫,定定地望着苏暖,心又绞痛了起来:当日她不辞而别......留下那幅镯子,走了。抛下家人,抛下他,无声无息地走了,自此,再无音讯...... 他本该恨她的,可...... 天知道,他的心里只有惆怅,无尽的不解....... 寒香,如今时隔9年,这个名字竟又被人提了出来。 他的手下愈发大力,苏暖手臂上一阵疼痛袭来,禁不住轻叫一声。 “公子!”身边小荷忙一步上前,去掰华明扬的手:“放开!弄疼了我家公子!” 华明扬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松手,歉疚但仍盯着苏暖:“方才失礼了,这边请!” 说着引了苏暖往楼上去,早有闽诚意团团向众人抱拳:“各位!都是昨日新到的货,这边请!这位,”他看了一眼已上楼的苏暖,挤眼,低声:“我们东家的故人.....嘿嘿!小孩子,玩笑!” 几人“噢”了一声,扫兴散开。在闽诚意与小二的引领下继续挑选。 乘人不注意,闽诚意示意三儿收了那个盘子,想了想,他也抬脚上了楼。 019青花瓷 他得去听听,方才,他可是听到“闽寒香”,三个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的大姐。小时候,爹就常说,家里能过上好日子,全靠大姐寒香。 大姐可厉害了,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每次,她都会捎回东西,除了银子,还有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事,左右邻居谁不羡慕他们家? 可是,大姐却抛下了她们,跟别人走了,去过那快活日子去了....... 还好,还有姐夫,二姐春芳嫁了华明扬,左右都是姐夫,这些年,他们跟着姐夫,日子愈过愈好...... 今天姐夫这个样子,他不得不提起心来:华明扬心里还是念着大姐的。听说,他十三岁就认识大姐,那回大姐刚入宫。要不然,他们闽家几辈子,撑死了也就一个城西倒叉子胡同的一小百姓,到哪认识这样的贵公子? 大姐长得出挑,小时他跟着二姐远远地瞄了一眼......宫门不许外男靠近。 他望着立在宫门前那个浅笑宴宴与二姐说话的女子,小小的他心里激动:那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就是他的大姐么?比那大家闺秀小姐也还不差的。 虽然他闽诚意并未见过什么大家闺秀,就连那小姐身边的丫鬟也不曾见过,但小小的他心里就这样固执地认为。 谁知,大姐不辞而别……娘说她嫁人了,嫁了那更好的人了。 他虽惋惜,还有人比华明扬更好的么?又羡慕,怎就不提携一下自己呢? 他们家的好日子到头了么? 后来.......也不知怎的.......华明扬竟娶了二姐春芳。 二姐与大姐有三分像,娘说,她们是姐妹! 华明扬对他们一家很是照顾,就与大姐当日在时一样.....如今他们一家在姐夫铺子里做事,华明扬的生意是愈做愈大。 现下,竟然有人带来大姐的消息,他的心活了起来:大姐这是要回来了么?终于想起他们来了?听说,当日带大姐走的,可是.....虽然,他们不说,但肯定比华眀扬还要厉害吧?不然,大姐怎会舍了华明扬,跟了他去? 他愈想愈觉得是这么回事,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往那厢房里靠去。 刚转过拐角,就见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眯眼往里窥探...... 屋子内,苏暖望着扑入眼帘,那满满的一架子的瓷器,全是青花瓷。大到罐子、小到茶盅,均是白底青花。 她的泪又上来了:他记得,原来他都记得...... 华明扬立在身后,幽幽出声:“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她最喜青花瓷了。” “不知她......如今可还好?” 他盯着苏暖,满脸殷切,又掩饰地端起茶杯,抖着手,凑进喝了一口,却是入口不知滋味。 良久。 见苏暖只怔怔地不语,又自嘲一笑:“她定是不愿意见我的罢?这么多年,也没有消息。” “你还记得她喜欢青花瓷么?真好......”苏暖缓缓弯起嘴角,想笑却又想哭:“可是,当日她不见了,你就没有去寻过她么?” 苏暖苦涩地抬头,痴痴望着华明扬,心底阵阵颤栗,抖动着嘴唇,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华明扬微微一愣,目光飘渺,越过苏暖头顶,定在对面那满架的瓷器上:“她就那样走了,连句道别的话儿都没有留下,我......又到哪里去寻她?寒香她......” 他目光黯然,语气里是浓浓的哀伤,双肩微抖,浓眉紧皱,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微抖。 当日他在宫门口从早一直等到日落,都未见到她。 他发了疯般......后来,才知道她前一日就离开了皇宫,与人走了。寒香抛下他,抛下了闽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苏暖望着他痛苦的表情,心内揪痛: 明扬哥哥! 他从来是阳光自信的,就连当年他弃医从商,被老父喝骂,跪了一夜祠堂,第二日偷偷跑来寻她,也是扬着眉,眼里全是笑意。他温文尔雅,最是洒脱,记忆里全是他暖暖的笑脸。 认识他这么多年,真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痛苦。 “明扬哥哥!”她喃喃地,不觉念出了声,巳是双眼泪湿。 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执念,在见到眼前这个男子的时候,统统化为乌有,眼里、心里只有他...... 她颤抖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去抚平他的眉。 华明扬皱眉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清秀精致的五官,漂亮却陌生。可那声“明扬哥哥!”却是那么熟悉,那娇憨的语气以及那拖长的尾音……这是一个小姑娘! “你......是?” “明扬哥哥!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小腊梅啊!我......” 她泪流满面,却是不知如何说起。 华明扬脑袋一阵子空白,禁不住伸手抚住了心口:“寒香!” 他不敢置信,骇然地盯着苏暖:“你?” 小腊梅,是他给寒香取的。 她生在腊月,名寒香,他说:“那我叫你小腊梅吧?你看,腊月梅花开,花香淡而高远,颜色清晰明丽!正适合你的名字!” 这个名字只有他们俩知道! 怎么可能? “她在哪里?快告诉我!”他忽晃过来,一把按住苏暖瘦小的双肩,低吼,眼睛血红! “相公!” 门口的闽春芳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迎面紧紧?住状似癫狂的华明扬,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柔声:“怎么了?刚听得说你不舒服?这位是?” 她使了眼色,门口呆立的闽诚意忙上前,两人扶了华明扬坐到圈椅上去。 华明扬兀自激动之中,一把撩开闽春芳的手,说:“芳儿!她有寒香的消息!”说着,殷殷地望着苏暖。 闽春芳含笑转身,笑吟吟看向已垂眉的苏暖。疑惑地:“你是?” “这是寒香的妹妹。她们姐妹最是要好!”华明扬焦急抢过话头,身子前倾,望着几步开外的苏暖,几欲起身。 020物是人非 闽春芳满脸欣喜地向苏暖看去,轻呼一声:“真的么?姐姐......可是,姐姐不是嫁人了……” 她蓦地掩住嘴,歉意地看向华明扬,又急转头:“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莫不是她......怪我了?”说着哽了声音,大声抽噎不止。 华明扬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中也流露出痛苦。 苏暖自闽春芳进来,就后退了一步......此刻,她望着面前拿帕拭泪的闽春芳,那无限难过的样子...... 她的心也揪痛了起来:春芳,果然是记着她的,迫不得已的......随着她的抽泣,她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虽还丝丝拉拉的痛,可还是有股暖意,到底是嫡亲姊妹,与那日杜氏所比...... 她本能地又后退一步,低头,长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了一下心绪…… 她望了眼闽春芳有意无意地挡在华眀扬身前的身子,心内黯然:春芳的小动作......她明白。也是!都成亲了,她这个大姐还回来作什么? 她的心钝钝地,痛苦又不舍地看了一眼华明扬的方向,吃力抬头:“我今日来......只想和道,当日是谁与你们说闽寒香与人走了的?” 闽春芳的肩膀一抖,停了抽泣,下意识地望了华明扬一眼。 华明扬却不看她,闻言,忽起身拨开闽春芳,一步一步走到苏暖面前,定定地,哑声:“你到底是谁?与寒香有什么关系?是她托你问的么?寒香自己为什么不回来?她在哪里?你说呀?”他伸了手,想抓苏暖,却又顿住,闽春芳从身后缓缓地揽住了他:“相公!”...... 闽春芳忽对在一旁兀自发呆的闽诚意喝道:“还不快赶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下去?你没见你姐夫.....” 闽诚意“噢”了一声,回过神来,挤上前来,就要来扯苏暖的袖子。 苏暖一愣,望了眼闽寒香,见她正满脸关切地望着华明扬。 她轻叹口气,抬脚,迈出了门。 “寒香......” 声后一身唤,她猛回头,望了一眼正挣脱闽春芳的华明扬,那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有太多的内容,说不清道不明...... 她勉力压下心中的酸楚,不敢再看,转过脸去,“咚咚”地下了楼。 身后,华明扬抬脚就要追出,却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死死抱住:“相公!” 闽春芳对闽诚意使了个眼色,闽诚意会意,返身追了下去。 华明扬怒瞪着她:“你什么意思?她有寒香的消息。那是你姐姐,亲姐姐!” 他双目充血,满目的痛苦与愤怒。 闽春芳心内“咯噔”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幽幽地叹气:“寒香是我姐姐!我比你......更加希望见到她。可是,”她抬头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你相信那人的话么?那你告诉我,姐姐既然回来了,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们?或者给我们递个信,我们去找她也成啊?” “我们是她的家人,我是她的嫡亲妺妹,你告诉我,为什么?” 华明扬的眸子暗了下去。 闽春芳字字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是呵!为什么?当日,他就想不明白。 他瞬间丧失了力气,缓缓地坐了回去。 “我说,那人就是个骗子,不知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来讹我们呢!”闽春芳说。 ...... 苏暖心情激荡,只快步向前埋头走着,小荷跟在后面小跑着。 身后,闽诚意正悄悄尾随着,一路跟到了当铺后门,见苏暖进去,方才转身...... ....... 须臾,苏暖与小荷两人又匆匆出来,往东城去了…… 小郑氏还未回来,小荷去了厨下烧水,待提了热水来,苏暖已是趴在房里反闩上了门...... 窗下一个角落里,苏暖蜷缩着,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做。 脑子里一会糊涂一会清明...... 门外雯月正低声呵斥小荷:“到底怎的了?你说?这出去还好好地,怎就这样了?你不说清楚,待会夫人晓得了,有你瓜落吃......” 小荷吓得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真没什么事,就是跑......好长一段路。真的!”她伸了脚上的鞋,黑乎乎地,一路上踩了不少坑洞。 她可不敢说什么,苏暖一早吩咐过,外面的事,不可多言。 小姐说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小姐那是信任她! 雯月见她一双眼晴骨碌骨碌乱转,哪里不知道?气恨,伸出指头点着小荷的脑门:“呆瓜!小姐不让说的?”见小荷点头又摇头,只得附耳去说了一句。 小荷蓦地睁圆了眼睛:“不会吧?” “怎就不会?上回不就是......” 小荷霎时没了主意,咬了咬牙,又敲了敲门,颤声:“小姐?” 无人应声,安静得诡异。两人屏息,对看了一眼,小荷紧张:“雯月姐?” 雯月也紧张起来,一边拍门,一边从门缝里往里瞧去。 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苏暖站在门前:“水好了?提进来吧!” 说着,转身往里间行去。 两人愣了一下,忙答应一声,合力去抬了水桶来。 苏暖泡在木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水雾缭绕间,她的眉眼看不甚清,但是雯月却瞧得心惊。那是一种哀伤,她不曾见过的哀伤。 苏暖缓缓阖上了眼,温水泡得很舒服,她的脑子却是无比清醒:今日见过华明扬,她终于确定一件事...... 如果她此刻还不明白,那她真正是个傻子了。 有人在刻意瞒下了她的死因......为什么?倒底是谁? 想她在宫中一直谨小慎微,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最大的秘密,就是华明扬了。可是,那也是周遭几个亲近的人都知道,并未刻意隐瞒。就连张嫣也是知道的罢? 不然,每月去太医署,为何单派自己去? 她仰脸靠着,玉白的脸上渐趋平静,心内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水凉了,雯月拿勺往里添了一勺热水...... 她睁开眼睛,望着水下纤细平板的身子,呼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罢了!先顾好眼下为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华明扬,怎么办? 她心内最柔软的一块,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却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咽下了心中的泪,当初的良人已经成了妹夫......想到春芳今日看华明扬的眼神,她心中酸涩,发堵: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情意,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如她当年看华明扬那般。 如今,纵使心中有情又怎样?事实已如此,中间缘故,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 就这样吧!她往水中沉了下去…… “小姐!” 雯月一声惊呼! 021坦白 小郑氏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地:“你这是作什么?是要逼死我么?到底怎么了?你和娘说?但凡......” 她抽噎了一下:“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依你!” 苏暖讪讪地坐在床头,一声不敢吭。 老天作证:她方才只是头胀得难受,想清醒一下,才潜了下去,并不是自杀。结果雯月那一嗓子...... 小郑氏已经哭了足有一个时辰了,那眼泪哗哗地,就没停过。 这回,任苏暖怎么说,她就是无动于衷。 一心认为苏暖是不想活了。 她抽噎着:“娘就知道,你这是......说罢!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罢?你这见天往外跑......” 苏暖诧异抬头:“娘?” 一边雯月与小荷心虚地低了头。 小郑氏恨恨地:“你看她们作甚?你们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昨日里被我逮到......” 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小荷,小荷瑟缩了一下。 小郑氏擦了泪,一把攥住苏暖的手,正色:“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你是要急死我么?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你大了!我也拿你没法子,只是她们两个......” 她面色一肃,忽咬了牙,点着一旁的雯月与小荷,厉声说道:“明儿我就去找那端大脚,再是留不得了......” “娘!” 苏暖一声惊叫,见小郑氏呲着牙,一脸的绝然,知道她是真的动怒了。 小郑氏以前好歹也是当家夫人,这么些年,一直寄居在娘家,低调做人,还真把她当成那绵软、没脾气的人。 雯月与小荷早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断叩头“夫人饶命!” 小郑氏寒着脸,只不理会,只紧紧盯着苏暖。 苏暖偷看一眼地上不断叩头的两人,只得撒娇:“娘......好罢,我说就是了?先让她们起来。” 两人不敢起身,仍直挺挺地跪着。 苏暖瞥了一眼,只得低声说了事情的始末......末了,轻声:“母亲,你莫忧心。女儿只不过是去给人绣花样子罢了。并未出去抛头露脸,做那作奸犯科的事来。再说......只要咱们自己不说,谁又会晓得?且我是穿了男装出去。” 小郑氏早惊得抚着个胸口“暧哟!”直叫。 待得喘匀了气,方“老爷”一声叫,嘤嘤地哭了起来! “娘!你可有想过我们以后?我们这样住在外祖家,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晓得,娘是为我着想,想着找一门好亲事。可是,娘!没什么分别的......我们总要手中有钱!” “现下,掌柜的许我每月三十两银子......” 小郑氏一惊,看向她:“三十两?” “是!” 苏暖点头。 ...... 小郑氏走后,苏暖躺在床上,长吁了一口气,好说歹说才哄走了小郑氏。小郑氏虽不再坚持,但她一定要明天跟着去看看才放心。 她又费了一通口水,才说服小郑氏:第一,人家不允许不相干的人去;第二,家里需要小郑氏帮忙盯着!万一要露了馅? 小郑氏咕哝了两句,见苏暖赌咒发誓地,又见了那已绣了大半的栩栩如生的牡丹,也就释怀,心内不免又是担忧又是酸楚:她的冬姐儿才艺出众,都是......唉! 她叹了一口气,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心下阴郁: 当初要不是为了与苏家尽早划清关系,让苏家族人同意她带走苏暖......她一咬牙,舍了苏家那些田产地契,不然,娘俩也不至于如此寒酸,日常一点进项都没有,手头一个活钱也未落下。 当日,可是连老郑国公也不赞成她带了苏暖回来的。必竟,苏暖可是与郑家一点关系都无。可她,望着苏暖那软糯糯的脸,实在舍不得...... 现今,手头的现银也确是不称手。俗话说:“坐吃山空”,国公府各房主子、下人自是都有月例银子,可并不包括她们这个院子。再说,她们也不好意思伸手要。 30两银子,对于如今的她们来说,确实不少,她们也确实需要,她坚持了一下,也就沉默了! 再过二年,冬姐儿及茾,要议亲了,这哪哪都要用银子。 她唏嘘了一下,就开始想着明日下晌得悄悄跟着去一趟,不亲眼看看,这心里还是不瓷实。 然而,还是没有实现,第二日下晌,苏暖前脚刚走,院门那里就有人过来,是大夫人院子里的翠儿! “姑太太!”她叫。 小郑氏唬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合上了院门,强笑:“什么事?” ..... 苏暖脸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一方砚台,皱眉:“你说当了100两银子?” 蔡掌柜脸上虚汗:“怎么说?” 这方砚台是他昨日快收工的时候收的,因当得便宜,且又是死当,他就收下了。对方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在怀里着实掏了半天,才在小伙计的目光中掏出了用层层草纸包裹的一方砚台。 他当时就认为捡到宝了,那人也说了,是祖传的端砚,原不舍得,这实在是...... 原本要价500两,他故意往下压了,只花了100两。 “你被骗了!” 苏暖双手抓起砚台,直接丢入一旁的铜盆里。里面有小半盆水。 蔡掌柜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地挨进细看,不多时,原本清澈的水就泛起一层不细看难察觉的污黄来,虽不明显,但蔡掌柜还是看清了。 “用香头熏了一层原胎来,再在茶叶水里浸泡了。这还好说,料倒是好料,只是,” 苏暖伸手翻过,认真地:“此砚修补过,你看,” 她指点着:那处的颜色明显与周遭不一致,现在水一泡,那层色浮上来。 “如果拿来煮,掉得更快。”苏暖拍了拍手。 本来这是一方尚好的砚石,遭就遭在那破损的地方竟然是砚堂……如此,这个砚算是废了! 蔡掌柜脸色难看,暗悔自己不应太心急,原想着在师傅面前表上一功,如今却...... 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他懊恼不已。 伸手捞起那方砚,想着摔了,又是悻悻住手,“嘿”了一声,往楼下去了...... 苏暖望了望天色,也收拾了一下,招呼小荷一起往后门行去。 到得门边,脚下一绊,却是方才那方砚台。 她望了眼背对着的蔡掌柜,想了想,捧了起来,说了一句:“扔了么?” 蔡掌柜向后摆手。 苏暖叫小荷捧着,想着拿回去看看也好!砚是好砚! 022遭劫 两人低头出了后门,想着今日支了银子“五十两!” 苏暖的嘴角往上翘,准备去衔头去买只八宝鸭子吃,小郑氏好这口。 已是下晌,掩映在两旁房舍中的小巷笼在金色的阳光中,早已阴了一半,两人心情愉悦地转过拐角,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苏暖仓惶回头,眼前一花,两个男子一前一后拦了过来…… 苏暖惊骇,瞬间逼出了一身毛汗,她下意识地拢紧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银票。万分庆幸,她因怕一堆银子拿着太扎眼,要求蔡掌柜给换了小额的银票来。 “劫道的!”她第一个念头浮上来。 “你们,待怎样?”眼看小荷眼珠子都鼓了出来,她干干地咽了口口水,眼角迅速瞟过空无一人的巷子,心凉了下去。 平时不算冷清的巷子此刻静得诡异,显见是两头有人守着的缘故。 两个汉子略诧异地对望了一眼,意外:这俩小子看着文文弱弱地,长得像个娘们似地,没想到这胆子倒不小。 “走吧,有人请你一叙!” 一个汉子伸手指着巷子深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辆乌篷马车:“是你自己走,还是?” 苏暖乖觉地迈步朝前走去 ...... 苏暖惊异瞪着马车里的闽春芳,一时回不过神来,发愣:“你要作什么?” 一身上好锦衣的闽春芳面无表情,她闲闲地靠在车壁上,伸手抚发,:“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要作什么?她叫你来的?” 马车摇晃着动了起来,车窗两旁的帘子都放了下来,里头暗了下来。 苏暖望着对面闽春芳的侧脸,鼻子还是酸酸的。 闽春芳的一双眼睛与自己长得最为相像,都是眼角略上挑。她有些感慨地望着,马车很快辗过青石地面,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行进晃动中,光线明灭不定地在两人的脸上闪烁。 竟有种莫名的诡异。 “她在哪里?” 闽春芳忽转头,手上套着的几只镯子相撞,发出叮铛的声音。 苏暖的肩膀被她大力按住,单薄的肩膀不禁歪了歪。 闽春芳欺身逼进苏暖,眼光闪烁,晦暗不明。 鼻间隐隐有香气袭来,是玉合香的味道:一两银子一两香的玉合香。 “芳姐儿!”苏暖也抬头直视着她,轻声又坚定。 闽春芳身子一震,手上力道一松,继而又愤怒:“她竟连这个也与你说?带我去找她!” 苏暖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望着闽春芳,直望进她心里去:“你找她作什么?接她回家?”最后一句,她自己都未发觉,竟带出了几分讥诮。 闽春芳一怔,继而笑了,花枝乱颤地,轻笑出了声......忽抬手,一把匕首已抵在了苏暖雪白纤瘦的脖子上:“少废话!现在就带我去!” 苏暖脖子凉浸浸的,寒光逼人的匕首,很是锋利,这是一把好刀。 她忽卷起嘴角:“杀了我,你也找不到她!”心却丝丝拉拉地痛,如被利刃刮过,似乎有鲜血渗出来,她披了眼,生怕眼中氤氲的水汽泄露了此时的心绪。 闽春芳不语,只把手往前送了送。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我猜,你是怕华眀扬发现吧?这样,你告诉我,当日是谁给你们透的闽寒香的消息,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可好?” 苏暖眨眼,一脸无辜,逼回了眼中泪意,心却在绞痛,春芳,竟然拿刀对着自己,只为逼问闽寒香的下落。 她想要作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的心碎成了一片片,在眼前飞舞。 闽春芳抬高脖子,竟有种杀戮果决的意思在里面,连连冷笑:“想逛我?差点被你骗了!闽寒香早已死了吧?说,谁指使你来的?” 苏暖看着闽春芳那笃定的眼神,心内一凉,竟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声音发抖,一颗心不可遏制沉沉地坠了下去…… 闽春芳哼了一声,忽快速收回了刀子,再不理她。 她转身掀开窗帘往外看了望,欠身掀了帘子,:“停车,放她下去!” 车厢外,坐在车门前的一个仆妇撩起帘子。 “是谁告诉你的?” 苏暖大惊之下,还是喊出了一句。 闽春芳身子一震,复又阖眼:“以后莫要再来寻我家相公!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就没这么客气了!” 车子一阵晃动,停了下来。 苏暖被赶下了车。马车疾驰而去,丝毫不带停留。 “小姐?”小荷跌跌撞撞地从后面一辆车里爬了出来。 两个正准备离开的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细皮嫩肉,眼睛水灵。原竟是个小妞。 两人对视一眼,就这皮相,掳去卖入那青楼,能赚不少吧?两人望一眼已远去的马车,心灵神会。 苏暖还未反应过来,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听得脚步声,见两人竟离了马车,逼近,这才知道要糟,惊骇之下,拔腿就跑。 这里已是出了城,看着是郊外,也不知是哪里。到处都是裸落的黄土,竟无处躲藏。 只刚跑了两步,小荷就一把给抓住背后的衣襟,她发急,张嘴就咬了上去,被汉子一记老拳给砸晕。 苏暖也跑了没两步就被另一个汉子给扭住。 两人被捆了手,双双扔到马车里去。 车子重又启动,两人躺在车厢里面,嘴里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破布。 两人惊惶地对望,小荷早已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她那个悔呀!又害怕,她比苏暖还小了1岁。 苏暖强迫自己静下来,抬眼望着车厢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她怔怔地望了小荷一会,用眼神示意,奈何小荷一脸懵懂,只是流泪。 她无奈,忽然就地一滚,一直滚到小荷身后,努力用嘴去凑进小荷被捆着的手,一次、两次、三次!一身的汗,又热又急,又不敢弄出声,额上束着的发纷乱。 小荷终于反应过来,费力用手指勾住苏暖嘴里的布,弓起身子往前拽...... 拽出来了。 苏暖“嘘”了一声,这才发觉嘴角竟撑破了,火辣的生疼。她侧耳倾听了一会,直接凑过嘴去拽掉小荷口中的布。 两人喘着气,挪到窗边悄悄听了一会。苏暖靠在小荷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小荷用力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紧张。苏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两人分开分别靠着车壁,又把方才的布给叼了回去。虚虚地咬在嘴里。 马车晃悠悠地走着,两人竖着耳朵。 中途,一个汉子探头进来望了一眼,见两人老实靠着,满意,掀了帘子出去,鞭子一“啪”地一甩,一路进了城,往那最大最繁华的“天香楼”而去。 听着车外两人的不时飘进来的说话声。车内两人脸色越来越白。看情形,已进了城,一路上竟未听到人声,却是专往那僻静的巷子里去,听声,似乎快到了...... 小荷已是流下了泪水,苏暖也红了眸子,就在两人要绝望时, 终于,“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一个激灵,对望一眼,苏暖快速挨近车窗,小荷亦如法炮制。 赶车汉子望着对面过来的两骑马,努嘴,车门边的汉子会意,掀了帘子探进车厢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暖忽然吐掉了堵嘴的抹布,厉声喊了起来:“救命啊!” 另一边小荷也尖叫了起来:“杀人啦!啊......” 声音凄惨之极。穿透车棚,在巷子里回荡。原本寂静的巷子,忽然响起了开窗户的声响。 车外的汉子骇了一跳,忙加了一鞭,里边的汉子早在苏暖叫起来的时候,就扑了过去,奈何苏暖像只小猎豹,完全不要命的挣扎,踢腾,汉子竟一时抓不住,眼看小荷第二句要叫出来,恼怒地一记手刀。 回头,对着苏暖也是一记...... 他吁了一口气,快速钻出了车厢,车子却停了下来。 郑卓信与周思聪望着静寂下来的车厢,一抖手中鞭子:“车里什么人?” 023四少爷 刚钻出的汉子忙赔笑:“不敢叫公子笑话,是小的妹子。因不满家中给安排的亲事,竟带了丫头跑了,好不容易给追了回来,这不,正闹脾气呢!” “这样么?”两人狐疑地,想着方才那一声,可不像闹气。又见车厢内一时静悄悄地,本想说句“瞧一眼”,但人既说了是女眷,就不好意思再开口。 巷子狭窄,两人错马让开,眼看车子不慌不忙地驰远了,周思聪忽“咦”了一声,郑卓信:“怎么了?” ...... ...... 一刻钟后。 小荷一会抬头看看板着脸的郑卓信,一会又看看外头贼笑不语的周思聪,再瞧瞧还是昏睡不醒的苏暖,吓得手脚发软:“四少爷,四......” 郑卓信的心情可不大好。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难以置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郑国公府的小姐竟然差点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卖了,而且是往那腌臜地里去。 他目光不善地盯着兀自昏睡的苏暖,要不是碍着周思聪在一边,他早拎了苏暖起来兴师问罪了。眼下么,这家丑不可外扬…… 瞧瞧那都穿得什么?他磨牙。 没想到,才几月未归家,这个小表妹竟吃了豹子胆了?大白天地,竟带了小丫头在外边瞎晃,这不?遭贼了吧! 他余怒未消,越想越生气,心道得好好地与小姑姑说上一声,怎么也得管管不是?不然...... 他想想都后怕,如果今日不是凑巧碰到他,他又是凑巧听了周思聪地话,往这边巷子里顺道拐上这么一拐,这其中但凡有一桩没对上,都是万劫不复。 这京城治安真是越来越乱了。就在眼皮底下,就差点两个黄花大闺女给拐了。 想到方才那两人,他阴着脸,转了转手腕子,直恨刚才揍得轻了。要不是怕带累出苏暖来,累了国公府的名声,早扔了那衙门里去,处以“磔刑”。大秦律明文规定:“但犯强窃盗贼,伪造宝钞,略卖人口,发冢放火,犯奸及诸死罪”。他就是直接杀了,也不为过。 小荷吓得忙一低头,直把个脑袋缩到了领子里面去。 这个四少爷是大房唯一的嫡子。说是排行老四,其实府里上下都拿他当大爷敬着。他不像二房五少爷那般平日里笑嘻嘻地,会和丫头们顽笑……她可听其他丫头说了,郑卓信平时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脾气大......总之,全是不好的传言,身为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她也只远远见过那么一、二次。 今日她被弄醒了来,一眼望到了他,惶恐之下,叫了出来。 想到,在她喊出“四少爷!”时,他那张陡然拉下的脸,还有毫不留情下死手打人那股狠劲,她心有余悸……她竟然听到了那两人胸骨断裂的声音,吓得那老鸨门也未关,一溜烟跑了进去...... 小荷偷眼瞧瞧身边的苏暖,竟然羡慕:还是小姐好!不用面对这个“煞神”。 转而又忧愁:“小姐怎的还未醒?莫不是打坏了?” 郑卓信也是如此想。 他皱眉看了一眼仍沉沉睡着的苏暖,马车摇晃了一路,有好几次陷入那坑洞里去,“哐啷”一下,颠得人生疼。他嫌弃地瞧了瞧,这车子是临时找来的,事急从权,随便拦了一辆。车棚简陋,有几处都隐隐透出了缝隙来,这一路“”哐啷哐啷”地,吵死了。可苏暖依旧闭着眼睛......这个小表妹才12、3吧?他打量了一下,具体多少他也不甚清楚,约摸比大妹小? 还是个孩子,怎就这般顽劣? 只是,这小丫头都醒了,莫非真被打坏了? 郑卓信心内嘀咕,想着待会是否先去医馆请个大夫来瞧瞧?这样子回去可怎么弄? 此时的苏暖正在噩梦中挣扎:旷野中,她拼了老命地跑,后面两人狞笑着追上来,眼看追上,伸手抓来,她一吓,前方有人。 “明扬哥哥!” 她惊喜,大叫,一身青衣的华明扬却缓缓转身..... “明扬哥哥!” 她哭着伸出手,心内大恸,眀扬哥哥不要她了,他要走了。 她瞬时大哭起来..... ...... “大夫,她这是怎么了?”郑卓信皱眉,看着躺在木床上,双手成爪状,一脸哀伤的苏暖,屁大的孩子,什么事竟痛苦成这样子?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不语,忽出手如电,迅速在苏暖的人中一掐,苏暖“嗳”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 郑卓信目光一闪:竟这么简单?早知道......何必费这事?没看见方才抱着苏暖进来时伙计那闪烁的眼神,他真是......嗨! 苏暖怔怔地,犹还停留在梦境之中,忽睁眼见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转身欲离去:“明扬哥哥!” 她大叫了一声,扑了上去。 郑卓信身子一僵,狐疑地望着用力?住自己腰身的苏暖,只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哽咽着往他身上钻......他身形颀长,苏暖只到他的腰腹。 屋里一时静默,老大夫一脸了然地要退出去。 苏暖一抱上去就发觉不对,明扬哥哥最是爱干净,身上常年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是那种药味,他从小随父习医,常与那些药草打交道,自然就带了出来。 可是面前这个一股子的汗骚味,是怎么回事?而且,一身上好的锦缎,绣着团花纹……华明扬只爱穿素衫,衣袍上从不饰纹样。 她意识到抱错了人,慌忙松手,向后连退几步,才敢抬了头去看: 但见一张俊逸的脸,此刻两道浓眉紧蹩着,双目正不悦地盯着她。 是的,不悦,且带了明晃晃的嫌弃。 她心虚地望了望他胸下那两团洇湿的衣襟,那是自己的涕泪,刚糊上去的。 她张了嘴,看了看一旁呆鸡一样的小荷,满眼疑问。 小荷只呆呆地望着郑卓信:糟了,少爷要生气了!他不会打人吧? “四少爷!”她喃喃地...... 还没等苏暖想好措辞,一声凉凉的声音,响在头顶:“好了!折腾够了,该回去了吧?” 郑卓信“劈啪”地拍着手,边说边往外面走去,苏暖愣了一下,忙抬脚跟上,身后,跟着小荷。 一路无话。 及至到了正门,马车停在大门两尊石雕狮子前,苏暖忽然开口,:“那个,四表哥,我从那边......后门进去!” 说着,也不敢看郑卓信的表情,手脚并用爬下了车辕子,福了一礼,匆匆往后巷去了。 小荷也爬了下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身后郑卓信望着走得飞快的苏暖,一愣,继而“咚”地一声往车上扔了一块银子。 车夫窃喜:这钱赚得快,只一段子路程,就得了一锭银子。” 他哈腰,千恩万谢,上了马车,刚扬鞭,忽传来一句:“闭上你的嘴!” 车夫一凛,点头称是! 郑卓信掸一掸衣襟,从一边小门进去,一直在旁候着的小厮这才上前,拉过他的坐骑,往角门去了。 郑卓信大步进门,转过叠砌考究、雕饰精美的石雕照壁,直奔正房而去。 024武试 苏暖从后角门进入的时候,小郑氏早急得团团转,一见苏暖,声音都变了调:“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说未时末回么?这都什么时辰了?呀,这嘴怎的了?” 苏暖咧了咧嘴角,生疼,含糊:“裂开了!”说着往里走。 小郑氏紧跟在后嘀咕:“到底怎么回事,唉哟,你这手怎么青了......” ...... 小郑氏一直唠叨到雯星来唤她:“夫人,老太太有请呢。” 苏暖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躺在了床上,全身酸痛,散了架般。 她抱着柔软的枕头,方才觉得有了真实感:她......这是死里逃生了? 方才在马车上,听小荷叽叽咕咕地说了事情经过,一直后怕不巳,今日如果没有郑卓信,自己是玩完了! 小荷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还是强撑着去厨房提了水来,张罗小姐泡一泡,解解乏。 苏暖望着走路拖着脚的小荷,忽开口:“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洗一洗罢,这儿雯月来就行了!”又唤了门口的小丫头欢喜进来帮忙。 小荷今儿也着实吓得不轻,这回得了小姐的话,也就不再矫情,只说:“奴婢这一身脏臭的,去去就来,待会上夜过来。” ...... ...... 入夜,脚踏上的小荷早已入睡,苏暖起了两回夜她都不知。估计这回就是把她抬起来扔到门口那块青石板上去,她也未必会醒来。 苏暖却走了觉,瞪着帐顶,怎么也睡不去,脑子里走马灯似地,一幕幕全浮现了出来。 华明扬的惊愕痛苦、闽春芳的冷笑警告...... 这一切,再次预示着一个事实:有人要刻意瞒下她的死因。 并且,把一盆脏水直接泼在了她的头上:与人私奔出宫,抛下未婚夫,抛下家人。 她辗转反侧,想得脑仁发疼……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还得要再找华明扬一趟......闽春芳那儿是没戏了。 今日自己差点被她害死,春芳,如今再想起这个名字,只有涩涩的难过,她说:闽寒香已死!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微笑着,竟还有那么一丝快意! 她眼里发干,深恨自己竟看得这般清楚仔细。 ....... 她翻了一个身,春日的夜,静寂得很。屋子里一丝光亮都无,屋子里黑洞洞地。 她忽然瑟缩了起来:她怕黑。 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墓室里度过的。 那无边无际的黑,一片死寂的黑,深深地烙进了她的生命里,成了最恐怖的记忆。 以至于成为苏暖后,她多了一个毛病:每天睡前必得掌灯,睡后才能熄灯;床边必须睡有人。 有一回,她半夜惊醒,小荷刚好去了里头净房,她乍一睁眼见屋里无人,吓得叫了起来。 把小荷骇得提了裤子就冲了出来,外边雯月也闻声跑了来,掌了灯,发现苏暖正抱着头蜷缩在床尾瑟瑟发抖,见了灯光,方抬了头来,满脸的汗...... 自此,小荷就从旁边的榻上搬到了脚踏上。 她紧紧闭了眼,努力不去想。 耳边努力捕捉房间里细微的声响……不多时,小荷细微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她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小荷早已起了,正往架子上放脸盆。 望着那铜盆里晃动的水,她忽想起来,下意识往桌上望去,一方砚台正静静地躺在那。正是昨日那方,小荷这丫头,包袱都丢了,却偏偏揣了这方砚回来。 苏暖伸了个懒腰,仼雯月给她整理鬓发上的丝带,说了句:“简单绾上就好,待会还要出门,省得麻烦!”雯月“唉”了一声,三两下绾了一个简单的圆髻,待会拆起来也快。 ........ 正院一进院落的院内,此时,却是静得诡异。几个丫鬟远远地守着,大气不敢出. 正房的两扇雕花大门全开,却是无一人靠近,廊下也退了个干净,屋内隐有人声传出。 国公夫人金氏正双手抓着帕子,死死地盯着对面郑卓信,一脸焦灼:“信儿,你当真要去?这你祖父后日归家,你.....” “母亲,这事祖父若知道,定是赞成的。所以,你把那钥匙把我罢?” 郑卓信端坐一边,面上挂着温文得体的笑容,不时抬手轻抿一口茶。 一边圈椅上坐着郑老太太与大郑氏。两人也惊诧不已,却是几番要说话,插不上嘴。 大郑氏倒是有心想开口说两句,在大嫂面前显摆两句。可最终还是识相地闭紧了嘴:郑卓信,可不是谁的话都能听的。他就是长房,不,这国公府里的一块金疙瘩,他要是耍起脾气来,除了老国公,可没有人能拦得了他。 瞧着母亲那别扭的样子,郑卓信不耐地又叹了口气。 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二天,要不是此次那帮子老东西想做手脚,专门加了一项:参加报名者须得各州府的举荐信。他不能在军营报名,只能回到家里.......郑国公有一个举荐名额,又怎会让金氏知晓? 意料之中,母亲果然当即反对。不止反对,还叫了两个帮手来。 文亲与祖父在这节骨眼出去,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躲着他了,过了明日,他们不用找,一准出现。 可是,这次,他务必要拿下这个武状元,此事有多重要..... 相信祖父也知道,可是,他挑高了眉..... 祖父一早准备了人,他知道! 可是这次的彩头可是有点大,不同以往,对方不会轻易认输的.....所以,他必须亲自出手,这世上本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斜睨着母亲,一幅执拗的样子,拧着个脖子,一副我就是要去,你待怎么办的样子…… 金氏终于撑不住了,望了望一直不吭声的婆母与小姑,无奈:“你且等等行不?我得先出去一趟!” 说着,也不管他,逃也似地扭身走了。 郑卓信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勾唇一笑...... 这就对了! 金氏急火火地回屋换了觐见的大衫,拿过镜子略照了照,很快就出了垂花门,外头早有轿子候着,一径往西宫门去了。 025主意 递了牌子,并没有等太久,就见慧姑疾步走来,见了金氏,微笑弯腰:“夫人!” 慧姑是郑容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是国公府的家生子,随郑容一同入的宫。她的兄弟如今是新野庄子里的管事。 三人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进去,转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红墙黄瓦的楼阁被明月池的池水环绕,时值三月,正是花红柳绿的时节,偌大的湖面,浮萍满地,碧绿而澄净。掩映在树丛中的长秋殿,似乎都有了许多生气。 金氏心中有事,只低着头一阵疾走,一路上也没有几个宫人,偶有一两个,也只是远远地与慧姑点头致意!静得似乎只有她们一行人行走的衣物唏嗦声...... 穿过大大的园子,前面就是长秋殿。 刚迈入寝殿,早有两个宫娥在回廊下候着,见得金氏来,热情掀了垂珠帘子,引了金氏入内。 郑容正净手,接过宫娥递过来的棉巾轻轻拭干水渍,回身笑道:“母亲今儿来了?可是家里......” 金氏前几日才刚进宫一趟,娘俩叙了大半日的话。这会子并不是觐见的时侯,她又是下晌递的牌子,必定是家里...... 金氏抬头望着郑容,脸上焦急:娘娘! 她欲言又止。 郑容含笑转身,瓷白的脸上眼波流转,轻瞥了门口一眼,慧姑会意,带了宫内一众人等悄声退下。闻得珠帘晃动的声音歇了,金氏方拣了个挨着郑容的椅子坐了,又欠过半个身子,压着声说了郑卓信的事情。 ...... 见郑容一时并未作声,她只得端起茶杯,喝了起来,焦急的心却缓了几分。 抬眼望到对面架子上好似新添了一尊琉璃奔马像,闪着柔和的光。心知是皇上送过来的。 先帝子嗣不丰,只得四子。郑容所出皇四子梁隽已14了。嫡长子梁辉与二子梁弘系双胞兄弟,中宫皇后张嫣所生;皇三子梁启原为林妃所出,长到4岁时,夭折。 9年前,先帝去后,皇二子梁弘顺利即位,国号庆元不变。 郑容在先帝逝后就自请搬出了原先的披香殿,住进了宫宛西南角的长秋殿。她平时轻易不出声,安稳居于西宫宛一角,专心带着5岁的幼子过起了日子。 如今过了9年,皇四子梁隽再过两年就该分封离宫了。可至今,当今天子并没有皇子!公主倒有几个,皇子却一个影都未见着。 皇帝梁弘天生体弱,每到秋季必咳不止,这么多年一直延医请药,并未见好。听说今年服了毛天师的药后,倒稳了不少。 此时粱隽的去留就显得尤为重要,去远了,众大臣不放心,尤以郭尚书为首的一干老臣。 留下,又有人睡不着觉...... 原因很简单:先帝是子嗣不丰,但先帝的兄弟可是不少:大小五个王爷,俱已封王。 这些王爷除了老大瑞王年逾五十,其余均年富力壮,谁敢保证他们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 粱弘为人敦厚、孝顺,对待剩下的幼弟梁隽很是关爱。皇太后张嫣几番提议要把梁隽迁出宫外,分封出去,均被粱弘压下。 这么多年,一年年熬下来,也难为郑容这个太妃,尽量缩起来,当隐形人,就怕一不小心,哪里碍了梁弘的眼,厌弃了她的隽儿! 是以,仼朝堂上风云诡谲,波涛汹涌,她只视而不见。 郑容缓缓抿着茶,见母亲那不安的样子,心思电转:这个弟弟是金氏好不容易才得的儿子,足足小了自己11岁,今年19,平时母亲宠得要命。 好在打一落地就跟了祖父身边,后又送了大相国寺去,待得他回来......自己早入了宫。这几年,见的面都数得着,这两年又一直在东大营待着,母亲几番抱怨:“见天也不知忙的什么?整天就见不到人!” 她莞尔,如今怎就想起要去参加武试? “祖父......怎么说?” 她开口。 ....... ....... 金氏直至出了宫门还在犯迷糊: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未说,只说叫她莫急! 她能不急么?郑卓信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的儿子!自诚哥儿没了后,她就再未怀过。都准备过继令姨娘所出的儿子,香案都准备好了,人也领来了,却发现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竟是个儿子......彼时,长女郑容已经11岁。 郑国公大喜之余,在孩子满月日,广邀宾客,又找了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来给孩子批八字,白胡子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怀柔法师一掐算,当时合什念了“善哉!善哉!” 老郑国公一见,拉过一边...... 怀柔说得是:此子额头饱满、印堂宽阔,天性聪颖,但命中带戾,恐有血光之灾。得拜入佛门为弟子,或者能化解......又当场取了小名,叫“慧可!” 老郑国公哪有不依的。 真是应了方丈的话,郑卓信打小读书就聪明,但是异常顽劣,很能胡闹。整天被他爹追着打。 老国公眼珠一转,给他请了武师,让他习武,或许能收心。却意外发现他很有习武天赋。把个老郑国公喜得什么似的。 直说是承了先祖的荫德,郑家一门繁荣有望。 郑家祖上是军功出身,封承恩国公,皇恩浩荡,得以世袭,到得郑启华这代已是最末一代。接下来就得降爵。 但老郑国公一心想沿袭祖上封号,不想就这么丢了祖宗挣来的国公爵位。大秦如今只余三家仍沿有世袭封号。 可想法总归是想法,现实很残酷:除非郑家再次立有莫大功劳,爵位才能继续延续...... 自然是走军功一途。 如今的秦国,虽算不上太平盛世,但当今天子励精图治,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虽仍有邻近的夏国与后唐骚扰不断。但边境有张万德、燕青两位将军常年镇守,尚且安稳,郑卓信一旦从军,定是在其二人麾下。 这二人作战经验丰富,屡建战功。且燕青的堂弟之妻乃为郑老太太的侄女。 是以,在老郑国公的一力撺掇下,郑启华也有此意。一拍即合,送郑卓信去参军。 父子两人自郑卓信5岁起,就有意骋请了那京城有名武师,待到10岁,又依方丈之言,拜了怀柔法师的师弟善行为师...... 16岁后,送了郑卓信去守备京师东大营历练去了。倒也争气.......现为翊麾副尉。只待一有机会,就送去北地燕青麾下。 郑国公一早谋算,安排妥当,计划得周详! 与爷们的宏图大略不同,金氏自有自己的想法:郑国公不缺儿子,名下另有庶子二个。老郑国公更不缺孙子,名下共有孙辈5个。 可她却只得郑卓信一个,万一......她还不得哭死! 国公爵位没了就没了,谁规定要她的信儿去拼了命挣,战场上刀剑无眼,真要什么好歹,她亏死了。 想着进宫向娘娘来讨个主意,这郑卓信或许能听一听,也好过自己一人在这挠心,他们姐弟感情到是好得很,郑容说句话,郑卓信应该能听的。 谁知,磨矶了半日,竟然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无。 她满腹心思地出了宫门。 郑容待母亲一走,就吩咐大太监王贵:去探一探今年的武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在主试? 王贵躬身答应了,快步去了。 026了不得的事 郑卓信听得金氏回来,却并未着人来唤自己过去,心下有数,也不去叨扰她。 他换了身舒适的家常袍子,信步往东书房去。 小厮三儿忙快跑几步,接过顺子手中的鸡毛掸子,先掸一掸已经锃亮的红木椅子,又快速移走了大桌案上的两个小东西,摊开一张三尺宣纸,细心压平。这才躬身从一旁的紫檀笔架上挑了只中号湖笔递了来:“爷!” 郑卓信嘴角噙着一抹笑,闲闲提了笔在手,略一思忖,蘸饱了浓墨,刚要落笔:“爷!聪大爷来了!” 小厮顺子在门外大声禀报。 “和尚!” 郑卓信手一抖,一大滩墨汁滴入雪白的宣纸,迅速洇黑了一团。 他把笔递给了一旁侍立的三儿,回头:“来了!” 一位面孔白皙,眯着一双弯弯的,仿佛时刻带着笑意的眼睛,年约18、9岁的公子一脚踏了进来,正是安庆公主与周驸马之子周思聪。 此刻他眼睛晶亮,闪着兴奋的光:“和尚,了不得的事,醉春馆被人给端了!你猜是谁?” 郑卓信转身朝窗下的靠背太师椅走去,示意周思聪坐下说话。 周思聪并未就坐,一伸双手,今日他穿了绛紫绣暗花的箭袖衣,蹿到郑卓信身旁的小茶几上,双臂往前一伸,半个身子撑在红木几子上,撅着个屁股,压低声凑近了:“任你想不到!怀王!梁旭!” 他嘻嘻笑着,面皮泛光,说话间,一股淡淡的酒气飘了过来。 郑卓信斜了一眼,一脸嫌弃:“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吃了多少酒?” 边说边示意门口的三儿端了那外间的清茶来,递与了他。 周思聪犹沉浸在兴奋之中,接了茶,一饮而尽,一屁股坐下,喘息着说:“这事都轰动了!啧啧!今儿你是没瞧见,我们就在那斜对面的小竹楼里,看得最是清楚不过。打头的那个发号施令的可不就是王府的长史?嘿,那一通砸,唏哩哗啦,全砸了个稀巴烂!更可笑的是,那些小婠全赶了街面上来,个个.....啧!要多香艳有多香艳。竟然穿着红肚兜!哈,笑死个人!” 他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咂咂有声:“更可笑的是,当中有几个客人竟被那龟公扯着出来主持公道,他也是昏头了,这当口,人家避都唯恐避不及,没见这一通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呢?都巴不得把那张脸往领子里缩进去呢?谁肯往前凑?” 一旁的三儿拎着茶壶,竖着耳朵,听得冿冿有味。 “那龟公初始还很凶悍,大约是要使人去报信,还没出门子,就叫一人,给叉了脖子,直接按了地上,上手就揍,就在那大门口,给打上了。” “那顿打,我估计是不死也残了。” 周思聪歇了一口气,见郑卓信虽还懒散靠着,但一双眸子可认真盯着他。他又喝了一大口茶,瞧着杯子里水见底了,自个抢了三儿手里的茶壶,赶了他去门口,续了水,这才补了一句: “打了人,那长史往后街绕过去,后门,停着一乘黑油轿子,里头有一人,我可看见了,好家伙,粱旭!我眼力好,你知道!” 说完,八卦地挤眼:“你说,梁旭为何要端了醉春楼?莫不是……” 他双臂一伸,喋喋怪笑起来!那脸上的神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郑卓信诧异地瞧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周思聪:莫非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周思聪却转身盯着三儿,远远地赶了他到门外廊下待着,见得他走远了,这才神秘兮兮地凑近郑卓信的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子话来。 郑卓信眯了狭长的双眼,觑着周思聪,挑了眉:“你说的可是真的?这种消息也能传出来......” 怀王粱旭的父亲贵为当今圣上双胞亲兄,因其天生痴呆,是以皇位传于弟弟梁弘。皇帝许是心有愧疚,对这个哥哥极其照顾,封安王,特许世袭罔替。娶妻蜀州许家长房嫡次女胡氏,育一子三女。所幸都康健,其子粱旭尤其生来聪颖,自小就被带入宫中于太后身边亲自教养。 听说张太后对这个孙子很是宠爱,所求无有不应。曾对当时还是太子的梁弘说:“此乃亲侄,必多加照拂!” 梁旭此人生得异常俊美,集父母亲长相优势于一身…… 周思聪说他此前曾失踪过3日,安王府曾派出大批人马暗地里搜寻,自然也惊动了各方人马。 郑卓信前段时间一直待在东大营,所以并不知晓此事。 周思聪瞪圆了眼睛,满脸的笃定:自然!先前我也不信,可今日这事一出,我,就信了八成了! 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不然,那梁旭为何躲入那轿子里?凭他要端一个楚馆大可直接露面,这京里,谁敢说个不字?何必要藏藏掖掖的?” 郑卓信不语,只抬手殷勤给周思聪又续了茶:他已是信了周思聪所说的。梁旭这是恼羞成怒了......这3日里,想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他见周思聪兀自沉浸在兴奋中,起身,拍一拍他的肩膀:“下晌有什么安排?一起去松快松快!” 周思聪被他拍得一咧嘴,笑了笑:“今日没人,都去报那劳什子武试去了……你说好笑不?竟然满了,听说赶早去还没轮到!都以为这武状元是囊中之物,笑话。要我说,真要论武艺,这上京城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啊,和尚!你说是吧?你要出马,那是......” 他斜了郑卓信一眼,哈哈笑。 却见郑卓信不语,眸子变幻不定,并未搭腔,他忽省过来:“你不会也想去吧?唉,唉,像你们家这样还需要去凑这份热闹......” 郑卓信嬉笑点头,:“老爷子把着印信不给,我今日也报不了!” 见周思聪了然的笑,招手,低声揽着他的肩膀说了几句。 “这,可靠么?”他睁大了眼睛! “应该无误。这个位置可是悬置了许久,说是从副领带做起,上头又不设领带。几位顾命大臣一起定下的,真成了,以后就是天子近臣……” 周思聪一拍大腿:“去呀!作什么不去。你家的情况......富贵险中求!” 见郑卓信不语,又逼出一句:“这次还是打死不论么?” 见对方缓缓点头,一屁股坐下,埋怨:“这也该改改了!这谁还敢上去?万一遇到那凶悍的,亡命的。再说,咱们别的不怕,就怕那......” 历年有人雇那江湖上那等凶悍的,废了对手的武艺,再自己“功成身退”的事,历届都有发生,偏又挑不出毛病。 “子白!你得助我!” 郑卓信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黑黝黝的眸子变幻不定,闪着诡异的光。 周思聪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 ...... 027赤金石榴镯子 两旁耸立着高高的围墙,雕花的屋檐下,三月的风,不急不缓地吹过,懒洋洋地。有小孩举着手里的大红纸风车,从巷子里跑出,差点撞上停在巷子里的马车,调皮地拐了个弯,跑远了。 马车旁,华明扬望着苏暖主仆,愣住! 他眼里神色复杂莫名,这里是店铺的后巷,此时正值正午,幽长的深巷只有他们几人。他刚出后角门,就被两人拦下。 不知怎么回事,当日苏暖离开后,他半日都缓不过来,这个小姑娘,虽只第一眼见,却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很是亲切。 在她流泪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竟也钝钝的难受,没来由地发酸。 只那日他太过震撼,她又逃得太快,竟忘了问她住在哪里?春芳一直在耳边说她是骗子,骗子.....! 寒香走了9年,这个小女孩当年也才4岁,一个小娃娃,又知晓什么?他思来想去,也解释不通,虽满腹疑惑,也只能放下…..不然又能如何? 可如今再次看到她,望着眼前这双琉璃般的大眼睛,他下意识地微笑:“是你呀!” 苏暖怔怔地:明扬哥哥对她笑了……她最喜欢他笑,他的笑容干净、纯粹,充满朝气。 “公子!”小荷一双眼紧张地上下左右张望了一回,悄悄地捏了一下小姐的手心,担心:小姐怎么了?上回的教训还不够惨? 她现在想来还念佛,她的心里止不住小小地抖了一下:她拜的那尊佛是郑国公府内那尊煞神。要不是他…...她和小姐两人现在恐怕………小丫头每每想一回都要抖一回。 自小就听那些嬷嬷们闲时说起,出去莫乱走,小心拐子。女孩儿家,一旦入了那些个地方,就算是公主娘娘也要身败名裂,被世人所唾弃! 老天有眼,在危难时刻,竟然派四少爷来救了她们,可不就是神佛一样的人? 虽然她弄不懂苏暖为何要几番寻找这个华明扬,但她却下意识地觉得小姐有点不对劲。 瞧苏暖看着这个瑞祥的东家时,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浓浓的眷恋,但又与五少爷在一起时不同,那时的苏暖是满脸的欣喜,眼角、眉梢都是娇羞。可现下这却是带了满满的哀伤?难过?就好像是丢失了什么心爱的东西…………也不是…………小荷迷糊地判断着。 苏暖一惊,缓过来,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华掌…………我可以叫你明扬哥哥么?” 她忽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说完连自己也惊愕,却又一颗心怦怦直跳,企盼地看着他。 华明扬心一跳,下意识地:“好!”说出口自己也惊讶,这个称呼只有寒香才会这样叫他,这么多年,连闽春芳都叫他“华大哥!” 苏暖脸上瞬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眉梢眼角全都舒展开来,就像一朵花般缓缓盛开,灿烂夺目。华明扬受其感染,也露出笑来。 两人无声笑了一会,她贪婪地盯着华明扬,仰头甜甜地笑着,心内有什么在缓缓开放,她望着华明扬,说:“明扬哥哥,我受寒香......姐姐之托问你一件事!就是.....!” 华明扬收了笑容,一把捉住她的手,惶急:“寒香在哪里?” 有脚步声响起,巷子那头有人走过来,华明扬醒悟,引着苏暖上了马车,这是他专门出门谈生意的车子,与一般的马车相比,里面空间很是宽大,置有小几子,还有茶壶等物。 两人坐定,小荷自觉缩在车门…… 苏暖靠着车厢壁缓缓落座,说出了一早想好的托辞:“她死了!我受她之托问你…………” 华明扬正拿茶壶的手一僵,蓦地转身:“死......了?……什,什么时候的事?”他僵着身子,惶急地望着苏暖,眼里的光黯沉下去,继而是满满的不信。 苏暖声音干涩:“几年前,我爹救了她…………她与我说,要我找你,问一句,你们为何不去寻她?”她说着一早想好的理由,原是准备拿来应付华明扬的,可渐渐地,望着华明扬那失魂落魄般的无助与浓浓的哀伤,一颗心也沉重起来......及至后来,竟是声泪俱下。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滴入嘴角,辩不出是苦还是咸。 她喃喃叙说,半真半假,除了死因是杜撰的外,其它都是她真心要问华明扬的,都是她前世来不及说的...... 华明扬早听得牙龇目裂,双拳紧握,喉咙早哽咽不能语...... 苏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仰着头,望着车棚顶,努力逼回了眼中干不断涌出的泪。 她无法,要查清自己的死因,须先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连日来的迹象表明,如今只有华明扬最清楚了,当日自己莫名失踪,恐怕当日对自己的去向最在意的就是他了。 况且,明扬哥哥定会帮她的。自从见到那“华香瓷坊”时,她就笃定。明扬哥哥一直念着她,是她没福...... 身旁小荷缩在车门旁,早张了嘴:小姐在骗人,老爷死时,小姐才4岁………… 可是,小姐满眼的泪,那哀伤的表情,又不似在作伪,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寒香好凄惨,她听着才发觉脸颊不知何时已是湿了一片…… 良久,华明扬虎目含泪:“是绿萍!当日我等她,等了一天,人都走光了,宫门也落了锁……我又跑到闽家,也没有!我回家,第二日,又托父亲去问…………” 他抿了一下唇:“也不得消息!......直到第三日,有人来闽家,送来一个小包袱……说寒香早一日就离开了。娘娘也派人去寻了,说是与一个侍卫一起走的……据说娘娘也很生气!” 他看着苏暖,喘了一口气,继续:“我本不信,央那宫女去寻了绿萍!我在太医署等到下值,绿萍来了,绿萍说……寒香确实走了!叫我另择佳妻……那包里有那对赤金石榴镯子!她没有带走,我…………” 华明扬太过悲切,话语断续,但苏暖听懂了。 “赤金石榴镯子!”那个小包袱当日她一直抱在怀里的,后来被迷晕后就不知所踪了。原来竟是在绿萍手里么? 这对镯子是华明扬亲自去银楼专门打造,送于她的: 镯子是满满的石榴图,当时她拿在手里是满满的欢喜,满心憧憬着,婚后的幸福生活,子孙满堂,她与明扬哥哥两人幸福的小日子! 记得她当时是放在那个随身的小包袱里的,包在衣物里的,当日被迷晕后,应该是丢在了甬道里………… 她的心尖都颤抖了起来:甬道、绿萍、包袱………… 她咬紧了唇,不敢再想下去………… 车厢内一时静了下来,两人一时都无话。 “那个,我想见见绿萍,有什么法子?” 苏暖抬头,望着华明扬,问。 028表姐妹 此处空旷,从高处亭子处清晰地传来说话声,那开怀舒畅的笑声,端的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祖孙娱乐图。老太太连连拍着依偎在她身上撒娇的郑云玲,举手投足间的那份亲呢,隔着几米远,苏暖竟也能感受到...... 她抿了抿唇,身旁小荷低低地:“小姐!” 她一脸担心地瞧着苏暖,生怕小姐会哭了出来…… 却见苏暖忽转了身子,仔细地捋平发皱的衣角,抬头:“走吧!” 小荷忙跟上。 身后的郑云玲眯眼望着苏暖从容离去的背影,意外:“苏暖竟然没有哭着跑走?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颇有点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一边一直注意着她的王晴凑进她,讨好地:“玲姐姐,你的头花好漂亮。与姐姐今日的衣服很般配呢!” 郑云玲听得王晴如此说,心下欢喜,回身摸了摸,喜滋滋地:“是么?是上回祖母从郡王府带回来的,说是宫里赏的......” 忽省起总共得了一匣子,共8朵,四姐妹每人2朵。苏暖的也有,不过,她眼眸一眯,被她截了下来,她如今手里有4朵。 她凑近,悄声:“我那还有2朵,待会去挑?” 王晴自是高兴,又殷勤地替郑云玲拿了一块点心,两人眯眼吃着,很是融洽。 郑老太太喝着茶水,是新泡的莲芯茶,她的眼睛有时会看不清,大夫建议她多喝苦茶,有利于眼睛的养护。 望了眼低声细语的郑云玲与王晴两个人,她满意地眯眼笑:这两个孩子,倒底是有血亲的,瞧多谈得来? 浑然没有意识到正是她的偏疼导致了小辈们的分派,也正是她的言行爱好已成了这郑家后宅的最大风向标。 偌大的庭院里,挖了一个不小的荷花池,池塘的形状近似半圆形,如明月半满,取其“月盈则亏”之意。当年郑家第一代家主以此自勉,期待子后世孙能不断进取,正应了古联:“大海有真能容之度,明月以不常满为心。” 此时阳光映照之下,湖面跃起粼粼波光,如飞花,似碎金,每一片小光斑都在跳跃,颇不安分,正与苏暖此时的心境相反. 她怔怔地坐在水边一块大石上,手摇一根柳枝,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击打着绿黝黝的水面,柳条上的柳叶带起的水花,甩湿了裙底与绣鞋,她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 到底要如何才能靠近张嫣拜佛的大雄宝殿呢? 她苦苦思索着。 大相国寺,是百年老寺,迄今为止已历三朝。 可任改朝换代,离上京仅十余里的大相国寺却安然无恙,连周遭的山林也无损。当然,也有人不信邪,听闻前朝的周武帝曾派兵入驻大相国寺,大肆灭佛,曾把菩萨铜像毁坏铸造为钱币……4年之后,周武帝暴死宫中…… 自此后代帝王都将大相国寺奉为神明,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有帝请为国师,遭拒绝.大相国寺从不涉及朝中事,却往往一语成谶。 前世张嫣每到五月,必得焚香沐衣,斋戒三日,极是虔诚。每回从禅寺出来,张嫣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说话都充斥着一股佛味,且必有半日不开口说话。 身为近侍宫女,虽不甚清楚主子的心事,但仍能从那眉眼间瞧出端倪来:主子心安了! 身为宫廷中的人,为人谨慎,察言观色,是必备的,主子不说,绝不问;主子说三句,绝不传五句。 她思绪百转,努力回想,尽量想起多一点细节:这种时候,张嫣所带随行人员并不多,屈指算来,也就绿萍、她,林嬤嬷几个身边人,并几个粗使宫人。 麻烦的是禁卫军,负责封锁禅院寺门。 因怕亵渎神灵,侍卫并不十分靠近大雄宝殿,只在门外驻守着。她们进出都由小门进。 她的眼睛一亮:只有这个地方才最为可能。 而绿萍,据她所知,每次张嫣拜佛时,她们两人常悄悄地隐在院子角落,偷偷地参拜,许着各自的愿望! 现下,最难的是如何潜进大雄宝殿?这要一个不慎,会被当即打杀的! 她沮丧:这好像更难! 当日,进山拜佛的人员会有士兵筛选,而且为表不扰民,张嫣进大雄宝殿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进入后院的厢房休息! 她能见到绿萍的时间只有这半个时辰...... 微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也吹起苏暖背后的发丝,飞扬着粘在她的脸上,浑然不觉. 小姑娘单手托腮盘坐在一块大圆石上,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夕阳打在她身上,湖面上,碎碎的,透过柳梢,一晃一晃。 苏暖独自发愁了一会,不得要领,无奈起身,迷糊间却是忘了如今正盘腿坐着,猛丁起身,双脚酸麻,一个趔趄,那大石本圆滑,她下意识伸手一撑,就发觉不对……但晚了,“扑通”一声整个头朝下栽入塘里去了! 苏暖扑下去时大脑一片空白,这初春的池塘干净得离谱,水面连个可抓的东西都没有。 冰凉的水瞬间灌入鼻间,她惶急中张口想叫,一张口,一大波水灌入口中...... 直到爬上岸,她还未反应过来,弓着身子,像只大虾。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紧闭双目,死死抱着小荷,发抖。 “小姐!”小荷一脸后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湖挖得深,小荷跳下去才知道,幸好一旁有那不知哪个仆妇扔在那的晾衣竹竿。不然,她非被双手乱抓的小姐给一齐拖入潭底里去不可。 “小荷!”苏暖喉咙里半日憋出一句:“你拉我上来的?” 看着往岸上爬的小荷,她惊讶!小荷竟然会凫水.她有点凌乱了. “噢!”小荷蹶起屁股去拖小姐:“小姐,松手!上来!” 苏暖扔了竹竿,手脚并用地望上爬,却发觉手中握着一样东西,摊开:是一枚圆圆的卵石。结满了青黑色的青苔,滑腻腻的,她抬手欲扔,忽停下,端详了一会,顺手在水里洗了洗...... ...... 两人相互搀扶着爬上了岸,站直,抖了抖,发梢眉间水直往下滴.泥地上很快聚了一小摊子水,两人忙相互拧着袄子上的水...! 忽响起一声尖叫,她匆忙抬头,暗到糟糕,郑云玲正大睁着眼望着她. 苏暖本能地抬眼看向四周:刚郑云玲这一嗓子提醒了她,有人已经跑了来...... 郑云玲继续尖叫,脸上分明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又被掐了脖子般奇怪地断了! 阳光下,一个人正目光不善地瞪着郑云玲! 郑卓信方才正在金氏那里好好说着话,听得一声尖叫,慌得他“嗖”地一下从房里就蹿了出来,第一个到了园子里。 郑家的子孙大都生得一双桃花眼:郑卓锋、郑云玲、郑容、郑卓信...... 只这郑卓信的桃花眼看人却平添了几分戾气。 郑云玲干咽了一口唾沫,郑卓信可与郑卓锋不同。他是长房嫡子,是要承爵的. 且他自小就与众兄弟姐妹不大亲近,脾气很怪,稍不如意就翻脸,连大伯娘都拿他没法子的。 “那个,她怎么了?她.....” 她识相地闭上了嘴,问的是郑卓信,可却不敢再直视,眼睛转向一旁落汤鸡似地苏暖!可却“咦“了一声...... 苏暖自郑卓信出现就拎着裙摆跑了起来,跑得太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原是这裙摆吃透了水,厚厚的,全粘在腿上,跑都跑不快。 她一急,双手揪了起来,回身招呼小荷:“快走!” 两人很快跑走了,发上还顶着草叶子。 郑云玲与王晴大张着嘴,惊愕地盯着不时叫小荷帮忙拎裙摆的苏暖:这是?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抹泪的苏暖么? 029烦恼 郑卓信眼见苏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抬脚往回走,远远望得圆门外有小厮三儿探头,见他望过来,缩了回去。 他脚下一拐,三儿候在道旁,待得近了,跟在身后,往前院去,轻声说:“少爷,老爷回来了,现正在书房呢,有客人 ...... ” 郑云玲待得郑卓信走远了,才一扯王晴的手:“走!” 却是发现王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唉”,不满地碰了她一下,王晴方回过神,笑了一笑,一齐走了。 郑启华送了刘大人出来,就见那道边石凳旁正站着一人,一只脚懒懒地踏在青色的凳子上,一双乌银绣金靴碍眼地翘着,双手环抱,正盯着墙上的镂空墙发愣。 见他们出来,陡地转过头来,展开一个笑颜:“父亲!刘表舅!” 正是郑卓信。 他已在外面等了足二刻钟,正不耐:他的耳力极好,这刘大人就是个话痨子!一个大男人,整天像个妇人似地,鸡毛零碎的事情挂在嘴里,一唠就是半日。偏他又是母亲的堂弟,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 很是热情,赶又赶不得, 刘大人见了他立时眼睛一亮,呵呵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这些话。他微笑着,极有耐心地应答着,可那挑着的眉却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郑启华一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有事,忙拉了刘大人,送他出去,回身往屋内走:“过来!” 郑卓信赶上两步,与父亲并肩,歪头说了一句。 “你真要去么?” 郑启华肃脸,盯着郑卓信,微仰了头,郑卓信比他高了半头,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看得舒服点。 郑卓信还是报了名,然后 ....... 人就跑去了东大营 ...... 他得到消息,怔忡了半天。 他望着嬉皮笑脸的郑卓信,气不打一处来: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老子了?这事,他与父亲,就连一向违护郑卓信,惯于支持他的父亲这回也与他统一意见:这回的武试,郑卓信不能参加! 这个风险他们郑家不能冒。又不是没有先例,历年有多少人折在了擂台上?庆元二十年万家的嫡次子就 ...... ...... 他叹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往门内去了。 郑老太太歪在榻上,阖眼,四周安静。只闻得窗外有风吹过窗下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春日的阳光最是暖人,也最是容易让人磕睡,阳光从镶着琉璃的窗户里透进来,晒得小杌子上的喜梅也是头一点一点的,几番要睡了去。 门帘子轻轻被人挑起,向里探了一探,又缩回了头。 刚还鸡啄米样的喜梅蓦地抬起了头。见是红梅,又转回头,继续抱膝发呆。 “如何?” 韩氏一脸焦急地问红梅。 她来得不巧,老太太刚眯着,看来,这会子又走空了。 她前日回了一趟娘家,与嫂子说了那件事,嫂子听了也心动。只说与他哥哥商量了,再给她回话。她也知是这个理,还是不放心,又把这件事的利害掰碎了,揉烂了,再三说了一遍。 嫂子自然慎重点头应是,说一准把话儿传到。 韩氏今儿正等消息呢?谁知,却听得报说,大郑氏有意送自己的庶女去。 她当即就火烧似地,这怎么行? 那是王子平的一个通房生的女儿,比王晴大了4岁,却一直未定亲。 模样么,长得倒清秀,生母早逝,一直被大郑氏养得唯唯懦懦地,跟在王晴身后,轻易不多说一个字的。 这个大郑氏倒打得好算盘,这样一个庶女送了那郡王府里,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这个搅事精、外嫁女 ...... 她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事都有她的份?这也要插一手,真当她是死的么?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拔了头筹,不行,决对不行。 她望了眼红梅,眯眼招手,红梅会意往前靠了一步,韩氏双手一合,拍了拍红梅的手,笑:“醒了唤我!” 说着轻笑一声,抬步离去,红梅拢了一个荷包在袖,进里间候着去了。 ...... 韩氏刚转过回廊,出了院门,正往夹道上去,老远见得一人急急走来。 可不就是大郑氏? 见她一脸笑意,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 她眼尖,那丫头手里竟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她立时警铃大作:这是?这大郑氏只第一次三朝回门时带了东西回娘家,之后从来都是空手来,打包回去的。哪次不顺点东西回去?弄得她有哪一次不拿点东西回去,都心惊肉跳地:不知她又看中什么东西了? 她悄悄地探回脚,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闪到一座石柱后,眼瞅着大郑氏兴冲冲地从面前走了过去,方走出,也悄悄尾随了去。 这大郑氏出马,老太太这午觉也不用睡了:这就是媳妇儿与女儿的区别! 韩氏一路跟着大郑氏又回到了鹤祥苑 ...... 书房内,郑启华望着郑卓信的面容,虽笑着,但那双眼睛却是透着坚毅。知他定是决定了,他别过头,不去看他那碍眼的笑容。 窗前一丛翠竹,有不少新竹,鲜嫩的新绿,又有几根竹笋蹿了老高,眼瞅着过几日就要成为那坚挺的竹子,与这些老竹一起,繁茂成一片 ...... 他收回目光,终低声:“你祖父也回来了,你抽空去一趟 ...... 既定下,就须好好计划,必要周详!” 郑卓信收了笑脸,难得正经起来,低头说:“是!” 郑启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他率先迈出门去,郑卓信忙跟上,两人往东边的草堂子而去。 老国公却不在,万伯正在修一个葡萄架子,说刚出去。 鹤祥院内,大郑氏一脸笑意地望着老太太,亲自给老太太又续了一回茶。 她眼角不时瞄一眼端坐一旁,流连不去的韩氏,心下狐疑:“今儿这二嫂,怎就这般坐得牢?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回去,等她走了,再说么?这天天在一处住着,哪日不好说?偏要与她抢,她也不是天天过来 ...... ” 可她又不能开口赶人,说到底,这里是郑府,她再得宠,也是一个外嫁女。任是再金贵的公府小姐,如今已成王家妇,韩氏虽为七品官之女,但是却是郑家二夫人。 她进得门来,就得与这两个嫂子的关系搞好,再说,韩氏,她可还得巴结着呢? 就这样,一直到了金氏等人过来,大郑氏也没说出她想说的话来。 ...... 030焦心的韩氏 郑卓信也抬脚往回走,圆门外有小厮三儿探头,见他望过来,缩了回去。 他脚下一拐,三儿候在道旁,待得近了,跟在身后,往前院去,轻声说:“少爷,老爷回来了,现正在书房呢,有客人 ...... ” 郑云玲待得郑卓信走远了,才一扯王晴的手:“走!” 却是发现王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唉”,不满地碰了她一下,王晴方回过神,笑了一笑,一齐走了。 郑启华送了金大人出来,就见那道边石凳旁正站着一人,一只脚懒懒地踏在青色的凳子上,阳光下,乌银绣金靴碍眼地翘着,双手环抱,正盯着墙上的镂空墙发愣。 见他们出来,陡地转过头来,展开一个笑颜:“父亲!表舅!” 正是郑卓信。 他已在外面等了足二刻钟,正不耐:他的耳力极好,这金大人就是个话痨子!一个大男人,整天像个妇人似地,鸡毛零碎的事情挂在嘴里,一唠就是半日。偏他又是母亲的堂弟,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 很是热情,赶又赶不得, 金大人见了他立时眼睛一亮,呵呵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这些话。他微笑着,极有耐心地应答着,可那挑着的眉却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郑启华一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有事,忙拉了金大人,送他出去,回身往屋内走:“过来!” 郑卓信赶上两步,与父亲并肩,歪头说了一句。 “你真要去么?” 郑启华肃脸,盯着郑卓信,微仰了头,郑卓信比他高了半头,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看得舒服点。 郑卓信还是报了名,然后 ....... 人就跑去了东大营 ...... 他得到消息,怔忡了半天。 他望着嬉皮笑脸的郑卓信,气不打一处来: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老子了?这事,他与父亲,就连一向违护郑卓信,惯于支持他的父亲这回也与他统一意见:这回的武试,郑卓信不能参加! 这个风险他们郑家不能冒。又不是没有先例,历年有多少人折在了擂台上?庆元二十年万家的嫡次子就 ...... ...... 他叹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往门内去了。 郑老太太歪在榻上,阖眼,四周安静。只闻得窗外有风吹过窗下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春日的阳光最是暖人,也最是容易让人磕睡,阳光从镶着琉璃的窗户里透进来,晒得小杌子上的喜梅也是头一点一点的,几番要睡了去。 门帘子轻轻被人挑起,向里探了一探,又缩回了头。 刚还鸡啄米样的喜梅蓦地抬起了头。见是红梅,又转回头,继续抱膝发呆。 “如何?” 韩氏一脸焦急地问红梅。 她来得不巧,老太太刚眯着,看来,这会子又走空了。 她前日回了一趟娘家,与嫂子说了那件事,嫂子听了也心动。只说与他哥哥商量了,再给她回话。她也知是这个理,还是不放心,又把这件事的利害掰碎了,揉烂了,再三说了一遍。 嫂子自然慎重点头应是,说一准把话儿传到。 韩氏今儿正等消息呢?谁知,却听得报说,大郑氏有意送自己的庶女去。 她当即就火烧似地,这怎么行? 那是王子平的一个通房生的女儿,比王晴大了4岁,却一直未定亲。 模样么,长得倒清秀,生母早逝,一直被大郑氏养得唯唯懦懦地,跟在王晴身后,轻易不多说一个字的。 这个大郑氏倒打得好算盘,这样一个庶女送了那郡王府里,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这个搅事精、外嫁女 ...... 她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事都有她的份?这也要插一手,真当她是死的么?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拔了头筹,不行,决对不行。 她望了眼红梅,眯眼招手,红梅会意往前靠了一步,韩氏双手一合,拍了拍红梅的手,笑:“醒了唤我!” 说着轻笑一声,抬步离去,红梅拢了一个荷包在袖,进里间候着去了。 ...... 韩氏刚转过回廊,出了院门,正往夹道上去,老远见得一人急急走来。 可不就是大郑氏? 见她一脸笑意,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 她眼尖,那丫头手里竟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她立时警铃大作:这是?这大郑氏只第一次三朝回门时带了东西回娘家,之后从来都是空手来,打包回去的。哪次不顺点东西回去?弄得她有哪一次不拿点东西回去,都心惊肉跳地:不知她又看中什么东西了? 她悄悄地探回脚,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闪到一座石柱后,眼瞅着大郑氏兴冲冲地从面前走了过去,方走出,也悄悄尾随了去。 这大郑氏出马,老太太这午觉也不用睡了:这就是媳妇儿与女儿的区别! 韩氏一路跟着大郑氏又回到了鹤祥苑 ...... 书房内,郑启华望着郑卓信的面容,虽笑着,但那双眼睛却是透着坚毅。知他定是决定了,他别过头,不去看他那碍眼的笑容。 窗前一丛翠竹,有不少新竹,鲜嫩的新绿,又有几根竹笋蹿了老高,眼瞅着过几日就要成为那坚挺的竹子,与这些老竹一起,繁茂成一片 ...... 他收回目光,终低声:“你祖父也回来了,你抽空去一趟 ...... 既定下,就须好好计划,必要周详!” 郑卓信收了笑脸,难得正经起来,低头说:“是!” 郑启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他率先迈出门去,郑卓信忙跟上,两人往东边的草堂子而去。 老国公却不在,万伯正在修一个葡萄架子,说刚出去。 鹤祥院内,大郑氏一脸笑意地望着老太太,亲自给老太太又续了一回茶。 她眼角不时瞄一眼端坐一旁,流连不去的韩氏,心下狐疑:“今儿这二嫂,怎就这般坐得牢?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回去,等她走了,再说么?这天天在一处住着,哪日不好说?偏要与她抢,她也不是天天过来 ...... ” 可她又不能开口赶人,说到底,这里是郑府,她再得宠,也是一个外嫁女。任是再金贵的公府小姐,如今已成王家妇,韩氏虽为七品官之女,但是却是郑家二夫人。 她进得门来,就得与这两个嫂子的关系搞好,再说,韩氏,她可还得巴结着呢? 就这样,一直到了金氏等人过来,大郑氏也没说出她想说的话来。 ...... 031姐弟 廊柱后的韩氏总算吁了一口气。 瞅着大郑氏提着空食盒出了角门,她一转身,也回了院子,招来心腹张妈妈,耳语几句,张妈点头而去,回房略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院子,叫来车夫,往韩府去了。 ...... 郑国公府东南角: 这里四周围墙高筑,足有半顷的地,全是一垄垄绿油油的菜地,当中搭着一个草亭。 有那黑叶青杆的白菜长势良好,还有一角正在搭建的小竹架,正有藤蔓在上面爬。 郑卓信一身华衣,垂首立在地当中,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体态肥胖,蹲在当中拿了一把小锄低头专心翻找着什么。须臾,在一片菜叶子下揪出一种叫做“地老虎”的虫子,捏了起来,丢入身旁一个小罐子里。 郑卓信望着蠕动着的软体虫子,已是第5条 ...... 足足数够了十条,郑老爷子才起身,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巴,往草堂子里走去,郑卓信忙跟在后面,双手托了那罐子。 他殷勤地给老爷子倒了一杯凉水:“阿翁!” 老爷子净了手,接过去:“你父亲与我说了,说说你的打算?” 他一双眸子深邃,精芒闪现,盯着郑卓信,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孙子,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郑卓信敛了神色,撩了袍子,像小时回书那样,靠近老爷子,大致说了起来 ...... 这里除了爷俩轻悄的讲话声,寂静得很。间或外面有风吹过挂在屋顶的荒草,发出细细的声音。 “容姐儿那儿你得去一趟!”末了,郑老爷子看着孙子,如是说。 ...... 第二日,郑老太太并郑卓信进宫拜见郑贵太妃。 帖子递进去,很快就得以召见,郑老太太年纪大了,郑容特派了一顶软兜子来接。 老太太谢过,郑卓信扶了她上去。几个宫人抬了往西夹道而去,也只是行了约一箭之地,就下了轿,由郑卓信搀着,依旧缓缓步行。 两人俱不出声 ...... 有宫人老远望得,一老一少两人过来,知是郑国公老太太与四少爷了,立时有人飞奔过来,近前,笑着去搀老太太:“老太太来了!娘娘正等着呢!”又唤:“四少爷!” 郑卓信也微笑:“墨月姐姐一向可好?” 墨月笑得开心:“好!少爷这边走,娘娘盼着呢!” ...... 几人到了正殿,郑容早候在门外,见得两人,正欲下台阶,郑老太太忙上前两步,抓了她的手“容姐儿!” 郑老太太因郑容是长孙女,孙子辈第一个,不免多了些心思与疼宠,后又进了宫,升了贵妃,更加的喜欢了。 “阿姊!”郑卓信唤了一声,自去寻凳子去了。郑容斜了他一眼:才一年未见,郑卓信似乎又蹿高了不少。 自14岁后,郑卓信就不怎么进宫。这个弟弟也只是逢年过节得以见上一面,郑容还停留在小时那抓着自己衣裙,巴巴地仰着脸望着她的小小男孩身上。 郑卓信自小与她并不亲近,她们俩虽是亲姐弟,但年龄相差太大,她又急着准备进宫事宜,哪有功夫去关注这个幼弟。 直到临进宫前一个月,她正在房里看书,郑卓信忽然一个人跑了来,胖乎乎的手拉着她的衣裙,仰头问她:“阿姊,你要走了么?” 她才惊觉,自己要入宫了,以后,恐再无出来之日。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小男孩以后就是自己的娘家靠山,她的嫡亲兄弟,以后郑国公府的当家人。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蹲下身,轻轻地把郑卓信拢在了怀里,柔声说:“慧可,你会想念姐姐么?” ...... “慧可!”她柔声说,眼里都是笑意:“你且坐一坐,待会儿隽儿要过来,他可是想你想得紧 ...... ” 郑卓信伸着手臂,走到窗前笑吟吟坐了,有小宫女上前斟茶,他含笑示意。 小宫女微红了脸,忙退下。 见郑容与老太太聊得入巷,又不时唏嘘,郑卓信转身往窗外瞧去:时值春日,偌大的院子里并无多少花草,只靠墙摆着一溜大花盆,种着一些山茶花,有些已经开败,倒是靠墙一篷月季,开得正旺。 他看了一回,收了目光:郑容酷爱养花。家里落霞轩现还保留着她进宫前种植的一些盆花,俱是些难养,稀奇的品种。只可惜那些兰花,随着郑容的入宫,虽照料得精心,但陆续死的死,枯的枯,现在所剩无几了。他记得现在唯剩下其中一种称作虞美人的花,开花时那轻薄的花瓣轻盈如绸,艳丽的花冠就似朵朵红云浮动,颇为惹眼。倒是每年都开,他每次望着它,就会想起宫里的大姐来,想来她这般爱花的人,必是满园子里植满了各种花草的。 如今,望着明显是疏于管理,连一向好养的山茶都养蔫了的院子,他抬头向郑容望去 ...... 那边榻上,郑容正浅笑宴宴地与老太太叙话,见他望过去,温和笑一笑。 她今年30了,脸孔依旧美丽,一头如墨青丝乌碧亮泽,一双凤眼媚意天成。但身上却穿着一身深蓝色蜀绣衣袍,只在衣角,袖边用金丝绣成了缠枝莲点缀。笑容柔和,恬静,安详,竟比老太太还要无欲无求似地。郑卓信忽然披了眸子:姐姐的日子过得太静了 ...... “母妃!” 一声青涩,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 珠帘一掀,四皇子梁隽大步走了进来,向老太太施礼后,就站到窗前:“小舅舅!” 他满脸带笑地望着郑卓信,双眼发亮:“你怎的来了?” 郑卓信与他一起出去了。 屋内郑容望着老太太,继续:“ ..... 家里众姊妹我也多年不曾见面,老祖宗与我说说,姊妹们平日里……” 郑老太太听得问,自是打起精神,一一细说 ...... 郑容只微笑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表情恬静,看不出情绪。 郑老太太冷眼瞅着,心下暗自嘀咕:这容姐儿愈发贞静了,当真看不出她的想法。不由想起老国公的话:容姐儿的性子沉稳,可惜是个女儿,不过 ...... 这样也好,那地倒是适合她,你莫拿那些糟心事烦她。此番,让信哥儿与她说说,她们是亲姐弟 ...... ” “姊妹们长年不见,这感情都淡了,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带她们几个来玩一玩,也解解我这相思之苦……” 郑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 “可,这会不会有违 ....... ” 老太太担忧。 “无妨,你看我这宫里也冷清,皇上必会恩准,尽管带来就是 ..... ” 又抬头:“信哥儿呢?” 有宫女上来撤了桌上东西,另摆了果品上来,郑容轻拈起一块软糕,递了过去:“祖母尝尝,这枣糕今早刚蒸得的,好克化,孙儿记得祖母最是爱吃 ...... ” 032姐弟2 园子里,郑卓信手一抬,廊下一个侍女端了一盘子东西,正袅袅往这边过来,忽一声脆响,漆盘正中一个小茶盅上的杯盖忽然掉了下来,细看,原是上头指肚大的那颗顶珠已然断裂。 她白了脸,怔住,退下。 “好呀!真棒!”三十步开外,梁隽又跳脚又拍手,亲热地挽了郑卓信的手,羡慕不已:“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厉害。” 方才那个宫女可是在行进中,那个顶子又那么小,这手功夫那比“百步穿杨”还要厉害吧? 14岁的少年双眼闪闪发光,望着含笑不语的郑卓信,眼里尽是钦慕…… 他从小就喜欢这个小舅舅,不仅一身武艺超群……关键是会玩,这点迅速俘获了梁隽的心。 郑卓信顽的花样层出不穷,很是多,只可惜 ....... 他不能经常进宫。 在宫里被拘束惯了的梁隽,此刻哪里会过瘾,缠着郑卓信,跳着脚,连声央求………… 郑卓信自是不会推辞,铁珠子用完了。他转了一圈,低头,花园地面用各色卵石镶拼成各种福字图案,干净得很,他伸手抠出两颗松动的小卵石来。 夹在指间,忽手一扬。也不曾见他是如何出手的,梁隽面前忽然笔直掉下两只鸟来:是两只雀儿,黑黄色的毛,茸着翅膀,在地上歪着身子蹦了一会,扑愣了几下却是飞不起来。 有勤快的小内侍双手扑抓了来,捧在手里,展开一看,却是双翅上被石子贯穿,断了。 是两只小麻雀,尚小。 梁隽双眼冒星,一把抓住郑卓信的手,软声:“教我!小舅舅!” 郑卓信正待说话,忽有小宫女过来说:太贵妃娘娘请郑卓信过去说话 ...... 郑容望着并肩进来的郑卓信与梁隽,甥舅两人均眉目含笑,眉眼间隐隐有几分相似,她的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屋子里静极了,守在门口的两个青衣宫婢,垂目望着脚尖,相互对视一眼,又都转开,仍旧打起精神警惕盯着四周。 小花厅里,窗户半开,有风从窗棂间灌进来,轻卷起一支斜插在宝瓶内的一支孔雀羽,绒毛飞扬,很是柔和。 但屋子内的两人并不曾在意,郑卓信的额上冒出了热汗来。 “你可与祖父多加商量,毕竟这次事情不同往日。你是我嫡亲的兄弟,我自是为你着想…” 郑容脸色平静,细细说着,望着座下的弟弟,眼中暗沉。 郑卓信默不作声听罢,心内却是诧异,他掩下了眸子中的惊异:大姐自先帝逝后,独居深宫一隅,与世无争。这几年除非宫中重大节日,平时难得出现 ....... 连家里都以为她早已歇了心思。 毕竟,当今皇帝梁宏待梁隽不薄,这9年来,尚且安稳。 可是,方才那一番话,看似浅浅道来,细思,她分析得甚是精辟,如不是一直关注着 ...... 怎能入木三分,字字珠玑?原来,她一直………… 怪到祖父那日说,叫他与太贵妃说上一说。看来,还是袓父最是了解大姐。 他望了一眼殿内,雕梁画栋,靠墙一座诺大的多宝阁,上面摆了不少珍宝古玩,他目光闪过,想到母亲说的,皇帝对姐姐不错,常会赏赐一些东西,这一架子东西,俱是些稀奇难得的东西 ....... 又想到一路过来,那座落在树丛中的座座殿宇 ...... 又望了一眼素衣简妆的郑容 ...... 他亦正了脸色,默了一会,轻声说:“阿姊保重!” 他叫了阿姊,并没有叫娘娘。 郑容脸上也不禁微笑起来 : “代我向父亲问好。“ 她抬手,门外早有宫娥捧上两个描金匣子,到得郑卓信跟前,郑容轻笑着说:“这些花儿带回去给家中姊妹们带着玩罢。” 盒子打开,郑卓信略扫了一眼,见是一些堆制的纱花,也不知用的什么料子,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看着很是轻薄。 他拱手告辞,搀了老太太,几人望外行去。 离得宫门还有百米远,前方通道忽有一行人过来,还未到得跟前,郑卓信忙跪于道旁,老太太也下了软轿。 梁弘笑着抬手:“慧可几时来的?“ 郑卓信微微抬头,桃花眼眯眯笑,:“皇上!” 当今天子梁弘,庆元二十三年即位,时年近三十。 阳光下他的脸色愈见青白,鬓角隐有青筋暴露。瘦削的脸肖似先帝。近得前了,郑卓信看得仔细,眀黄的龙袍似乎有些暗淡。 他披了眼,都说皇帝节俭,这件袍子都如斯旧了,还不更换 ...... 他溜了一眼身上的袍子,似乎新了点?他摸了摸鼻子! 皇帝抬手,郑卓信顺势站起,立于道旁,躬身让他过去。 眼见皇帝清癯的身影消失,他眯眼又愣怔了一会,方低头,抬脚往前继续行走。 梁弘20亲政。为人勤勉,每日里五更就起来,晚亥时方歇了。 短短9年,就治理得井井有条。与之先帝相比,国库愈见充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至今唯有皇子。 梁弘自来身体孱弱,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据说当初出生时候,在娘胎了憋闷得久了,落下了病根。 同是双胞的大皇子出生就痴傻。相比之下,他到还好些,只是身体弱了些。 太后每每焦急,心中愧疚,每年在他们出生的日子都要去祈福。 本来甚是稳定的局势,因为梁弘身体的每况愈下,而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想到姐姐刚说的话,他眯了眼睛,望前继续走去,宫门口早有郑府马车等候在那 ...... 苏暖正与小荷窝在房里细细地绣花。她凝神,很是耐心地绣完最后一针,呵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拿了到窗前细细端详,满意地放下。 郑老太太的生日就在这几日,她这段时间因各种糟心事挤在了一处,直至前几日才猛地省过来。 紧赶慢赶,今日堪堪才完成。 菱形的黑色锦缎底面上,用红色绣着富贵花,两边又加绣了“福寿”几个小字于两边。艳红色的花纹衬着黑色的底面很是耀眼。 华贵又不张扬。 小郑氏看了也说好,拿了去,吩咐雯月拿去仔细洗干净了,晾干,准备那日给老太太送去。 郑老太太靠在榻上,眯着眼睛合了一会,正要朦胧睡去,忽听得外面响动,她懒得睁眼,只自顾合着眼。 忽觉着不对,睁眼,郑老国公正掀了帘子走进来,见她睁眼,撩袍子坐下:“大丫头怎么说?” 郑老太太盘腿坐了起来,喜梅上了茶水,轻轻地退了下去,放下了帘子。在门外两步开外候着。 郑老太太这才开口,:“也没有说什么,你也知道,她向来说话谨慎。要说,真有什么 ...... 只是,她特意提了一件事情,说是叫过几日,把家里的姐妹带进去她瞧瞧,说是想念得紧 ...... 我想着,忽然就提起了这件事情。她嫡亲的也就一个信哥儿,这么多年都未 ...... 你说呢?” 她说完,看了一眼郑国公。 这老爷子,平时与她夫妻之间并不亲厚,年轻时的柔情蜜意尽数给了那个程氏。 程氏走后,他就搬到那草堂子去住着了。 平时无事,绝不多踏进这个院子里一步的。两人也自程氏去后,就各管各的了,只有逢到什么大事才会凑到一齐。 033大郑氏的心思 老郑国公一身细棉灰布短裳,双手撑在大腿上。闻言沉吟了一会,抬头问老妻 : “你看娘娘如今怎样 ? “ 闻言,老太太一愣,继而明白:“这,与先前并无两样,瞧着倒是更加沉静了。”她努力回想,只是除了这两个字,确实是找不出其它的话来形容郑容。 这个孙女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从小就不多话,进了宫后愈发的谨慎了,轻易不多说一句话的。 “你看家里几个丫头都大了,平时你多留意着点吧,该教的别拉了 ...... 对了,丫头们的几个师傅,这过完年了,都应该考校一番了 ...... 不行的,该换的换。” 见老太太两眼愣愣地望着他,直接:不是说过两日娘娘要见一见么?也得准备一下才行。” 说着起身望外面走去。 “哎!” 老太太扬起的手又颓然垂下,她原本想说,后日是她的小生辰,届时过来聚一聚,见老爷子已经大步掀了帘子走了出去,只两步就没了影。心下忽然就堵得慌,登时就闭了嘴。 她恨恨地别开了头去,自己默默地生了一会气 ....... 原本想撩开手不管,可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事,她还得操心。 她一人细细地思量老爷子刚才的话,知道两人这是想到一处去了。 “你们进来!” 老太太支起身子,开口唤道。 红梅与喜梅两人一起进来。 “去与几位教习师傅说,五日后,该是到月底了,几位小姐的课业也该提早准备起来了。” 两人答应着去了。 ....... 窗户下。 苏暖两根手指捏起,对着光细细地转了一圈,欣喜地看到这枚金绿猫睛石的眼线位于弧面正中,眼线清晰明亮,张合灵活。 她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 这是一枚极品猫睛石。 那日,在塘里意外拣了它回来,在铜盆里清洗,擦去表面的那层厚厚的污垢,又换了一盆子水来,她当时就笑了: 竟是一枚蜜蜡黄色的猫睛石。 她爱不释手地又把玩了一会,心情甚好,这枚猫晴石品相甚好,只是不知怎会落到后园那池塘子里去? 她小心用块绸布重又包裹了回去,轻轻放入盒子里,想着得叫雯月悄悄去打听一下,府里有谁丢过东西? ...... 她看看天色,换了衣服,往外走,刚到院门,被一人拦下。 小郑氏伸手,一脸祈求:“你天天往外跑,这,马上就到月底了,你的琴也未练,还有 ..... 今天就莫去了?” 她现在听得苏暖要出去,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上会郑卓信,可是专门拦了她,与她说话。道是苏暖差点被人给拐了去,幸好他遇见了,不然 ...... 言下之意,叫她看好苏暖。 她吃惊的同时,对郑卓信是千恩万谢的。 这个侄子,虽然人都说他不好讲话,脾气坏。可小郑氏觉得定然是谁误会了他。你瞧,单就这件事来说,悄悄地与她说了,可见心思是细腻的,也是替人着想的,不然,何必巴巴地拦下她,直接与金氏说了 ...... 她问了苏暖,苏暖开始还死不承认,后来她一着急,干脆脱口而出,是郑卓信告诉她的,才不吭声了。 她自然是急得要死,当即板了脸,放了话,不许她再出去。 苏暖见好说歹说,都不松口,干脆就耍起了无赖,直挺挺躺在了床上,不吃不喝两天 ...... 小郑氏立马崩不住了,泪眼婆娑地松了口,但是这次却加了一堆条件:每日准时归家,大根去接,小荷 ...... 她瞪了小荷一眼,小荷低了头。 大根是小郑氏的奶兄,现在马房做着打扫的工作,平时对她们娘俩多有照顾。 “好!就依娘的!”苏暖答得干脆。 望着破涕为笑的小郑氏,心里暖暖地,又有些许小愧疚:自己骗了母亲呢! ....... “娘!” 苏暖无奈,轻轻地:“我去去就来,大根伯跟着呢!放心,东西我都备好了!不丢您的脸!”她调皮地说。 她双手环住小郑氏的手臂,仰着脸,一脸笑容望着她,轻轻摇晃,很是开心的样子。 “你呀!”小郑氏无奈,宠溺地伸了指头,轻点了她一下,眼里荡漾开满满的笑意,她本就生得好,柳叶细眉,十足像了程氏,只是因孀居,长年素衣简服地,又皆心境不开朗,生生的看去老相了不少。 如今这一开颜,竟增色了不少! 苏暖别开了眼,把脑袋轻轻抵在了小郑氏的胸前,呢喃“娘!” 小郑氏拍了拍她的背,欣慰,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去岁新做的秋衫又短了不少。得去扯新衣了,这孩子过完年,就像那园子里的竹笋,见得着地往上猛蹿个子。 ..... “你说这个月末要考校功课?” 大郑氏手一顿,问王晴。这不年不节的。 “嗯哪!今日杨师傅说的,说是老祖宗特意吩咐了的,叫拿出最好的作业来呢!师傳说了,不必每样都精心准备,只做好自己最拿手的那件就好!” 王晴吃着瓜子,慢条斯理地回答。 她不急,四艺中,她一手绣活不错,得了老太太的亲自指点。 每二月都要来这么一遭,她也皮了。绣品么,她前日刚做了一个荷包,自觉满意,到时交了就是了。 大郑氏放下了手中的瓜子,拍了拍手,忽起身:“我得去看看!” 又回头吩咐欲王晴:“你不是要去找意姐儿玩么?一起去!” 王晴开心起身:“好!”见母亲不悦瞪她,住口。 两人往郑国公府去,王家住在城北,两家隔了小半个城 ...... 一进门,大郑氏直奔老太太房里去:“娘!” 却见屋子里一个妇人,见了她笑吟吟:“大小姐!” 她一愣:“芳姑!” 她双眼弯了起来:自己来得没错,汾阳郡王府老封君跟前的芳雨,这叶候来,是了,定是那件事 ...... 她就说,这时节考较什么作业,看来她猜对了。 “芳姑!好久未见了呢!姨母老人家可还好?就说我想她呢!上回子的东西,我们家莲丫头可喜欢的紧!直说这郡王府的东西就是不一般!” 她一面说话,一面挨了老太太坐了下来,话中有话。 上回,莲丫头的事,她与老太太提过一嘴,老太太不置可否,她原本想赖上一赖,可韩氏就坐在那儿,笑吟吟盯着她 ..... 这二嫂,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回事,只要她一到郑老太太这里来,她就准时出现,也就前后脚的关系,比那报时鸟还准确。 她大约也猜出了一点,愈发不敢明着讲了出来。二嫂韩氏可不比大嫂金氏,她可是那躺在算盘珠子上的,是个最会掐尖的人儿。 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今日她可是第二遭过来了,韩氏这会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她望着芳姑,扭了一下身子,对着老太太,满脸堆笑:娘,你后日生辰,莲姐儿一早备了一双鞋,这孩子,孝顺!一听说这件事,连着几日,熬夜开始做鞋子。我说了,做条帕子得了,表表心意就成,可这孩子,实诚,硬说自己一定要做双鞋 ...... 这孩子,这鞋子做得真不错!”说着,伸了脚出来,是一双紫红色的绣鞋,做工精细,确实不赖。 一旁的芳姑也伸过脑袋来,顺嘴夸了句:“不错!难得的是这功夫。” 大郑氏双眼发亮,对着芳姑:“是呀,这丫头性子最是柔顺不过 ...... ” 郑老太太眯眼望着夸夸其谈的女儿,眼中闪过不悦:都说女生外向。这大郑氏打的什么主意,当她不知?那王子平又许了她什么好处?竟然让大郑氏三番两次地为这事跑她这里来? 这事情,她也作不了主:老爷子发话,这块肉必要烂在郑家这口锅里。只能在郑家房里找,即使要沾亲带故,也须是郑家的亲戚! 她披了眼,不作声 ...... 034不成 大郑氏眼看着芳姑告辞,母亲也未有一句明话,心下不免焦急。 她一咬牙,干脆看着老太太的脸,说:“母亲,你倒是给包实话呀,这事儿到底成不成?” 老太太也看着她,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成! 大郑氏一滞,她没有想到老太太这么干脆地拒绝了。 她一时愣住,嘴巴开合了两下,竟然想不起该说什么话。 眼看老太太转身,要回屋子里去,她不由发急,再顾不得:“为什么?” 她也站了起来,望着老太太的后背,红了眼:“您宁愿便宜了别人,也不愿意帮我一把么?母亲这是厌弃我了?我就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来母亲平日里说的如何疼我,都是骗人的。” 大郑氏的脸上挂不住了,开始耍起了无赖来。 一旁的的丫头喜梅忙悄悄低了头,不敢吭声。 贵妈妈送了芳姑回来,进来一看 : 大郑氏正轴着个脖子,就那样直通通立在屋子当中,眼泪汪汪地对着老太太大声哭诉。 郑在太太涨红着个脸,双手抚着胸口,已经是眼珠子向上翻转,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大郑氏那些话太戳心,一句一句地往她心窝子里去戳。 “您还不如程姨娘呢?她好歹也留给了小扬州几箱子东西,一点都不带留的。我呢?出嫁时候,您给了我多少?人都说,这母亲疼女儿 ...... ” 大郑氏不依不饶地,兀自哭诉着,说得性起,哪管郑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是成了猪肝色,只一昧的地图嘴快,声音越说越响,挥舞着个手,也不看人,只管发泄心中的不满。 贵妈妈眼见事情要坏,急忙一使眼色,门帘子一阵晃动。屋子里的丫鬟仆妇霎时退了个干净。 贵妈妈这才上前一步,大叫了一声 : “大小姐 !'' 大郑氏这才住了口,吸了吸鼻子,看向贵妈妈,却见贵妈妈早双手去环抱住老太太,一连声地呼唤:“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 大郑氏这才发现老太太双眼发直,牙齿咬得咯咯响,甚是骇人。 她慌了起来,丢了帕子,忙不迭地跑了过去:“母亲,怎么了? ...... 你莫吓我。” 却见老太太青着个脸,双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贵姑姑!”大郑氏惶急地唤了一声。 贵妈妈也着急,抱着老太太,轻轻放到榻上,与大郑氏两人一通揉捏,良久,老太太这才倒过气来,“呃”地长出一口气。 贵妈妈忙端过一旁的凉茶来,喂她喝了下去,又给她轻轻的顺着胸口,方才回过神来。 大郑氏欣喜地凑过去,老太太早转过脸去,留了一个侧面给她。 她讪讪地,只得看了贵妈妈一眼。 贵妈妈无奈,挤出笑容:“老太太,你看,大小姐刚才也是一时性急,这不,都后悔死了 ...... ” 大郑氏忙附和,又小意央求了半日 ...... 老太太这才挤了一句:“你还不回去么?等着留你吃晚饭哪?” 大郑氏原本想再说上一句,却见老太太恹恹的,自己也觉着着实无趣,知道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遂起身告辞。临走又向贵妈妈挤挤眼睛,见她点头,方不情不愿地走了。 老太太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抚了一下胸口,不语。 贵妈妈笑着觑着她脸色,小心开口:“其实大小姐也是无心 ...... ” “你莫替她说话。无心好,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老太太痛心疾首,脸都皱成了一团,:“就为了这么一件事,她竟然说我不如那个程氏,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我生的闺女么?原来在她眼里,我竟不如那个程氏了?这真是我亲生的,专拿刀子往我心窝里扎哪!” 老太太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她是真伤心了。 “或许大小姐太在意郡王府这件事了 ...... 她这才发了脾气,乱说话。” 贵妈妈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以往,只要大郑氏一撒泼,老太太都依了她。 老太太吸了一下鼻子,半晌,方披了眼:“这件事,不比别的事情,老爷子发了话的。我也做不了主 ...... 她在我这里闹,也没有用。她有一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确实已经不是郑家人了。除非,她肯舍了晴姐儿 ...... ” 这样的便宜,老爷子怎肯让王家人平白捡了去? “必须要郑家人。” 老爷子的话说得明白,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 : 这块肉就是烂也要烂在郑家锅里。 未来的郡王府的继承人,怎肯出自别家 ? 只是,终究这身份上说得不好听,家里的小姐去做贵妾,怎么也丢不起这人,但是又实在舍不得这唾手可得的好处,家里的小姐是肯定不行的。 郑家嫡支如今适龄的小姐约莫有三个。除去郑云玲这个嫡女,还有两位庶女,大房的郑云意,二房的郑云甜。郑云意去年刚刚及荠,郑云甜15。 不过,旁支庶女,自然是可以的。郑家旁支的倒是有七八个,郑家家大业大,繁衍至今,依附郑家嫡支的亲戚在后巷子住了一半条。 从这里面选出一位适龄的小姐并不难。难得是这个小姐要根基全无,能听国公府的话。 老太太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劳神,可惜连续相看了几家,都不满意。倒不是这些女孩不好,最大的麻烦还是家里太复杂,后面都吊着一大家子的人。这肯定不行,到时候弄得人家烦了,直接过继了孩子给正室,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白白惹人笑话。 所以,思来想去,为了防止郡王府打这个主意,这个小姐的出身还真要斟酌一番。 老国公当时一听,半晌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盯着老太太:他们就不能往上再提一提? 老太太摇头,再提还需要私下找她商量?只要郡王府放出风来,估计这上京城里不少大家姑娘都排队上赶着呢,显见是那位正主不肯松口呢。 后来,总算敲定了一家,是郑家旁支的堂兄弟家的一个闺女。 今年整16,人长得甚是清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一个哥哥与老母,父亲早年已经不在了,现在依附郑家生活,她那哥哥在郑家铺子里做事,识得几个字。 这是几日前刚议定的。 今日,芳姑过来,就是说定过几日,郡王府要来人相看的,因并未落实,所以,就在郑国公府里先瞧上一瞧,届时多几个小姐一处处着,也不显得突兀。 可是,今日被大郑氏这一通搅,老太太什么兴致都没了。 她疲累得按了按额头,说:“乏了,后日的事情你去找大夫人商量着办吧,左右他也是办老了的。哎,真是不够操心的。” 她往身后榻上靠去,贵妈妈忙拉开了毯子。 这边大郑氏出了院子,叫上王晴,一路疾走,回到府里, 刚进角门,就见云儿迎了上来,说:“夫人回来了,老爷在房里候着呢。” 她心内烦躁,脚步不由一顿,慢腾腾往里走。 035闲话 大郑氏掀了帘子,刚探进半个身子,就听得一声 : “回来了?怎么说?” 王子平靠在窗前,侧转身子,微笑看着她。他年约四十,儒雅清秀。时下上京男子流行在下巴上蓄小胡子,自诩风流的王子平自是不例外,他的胡须油光水滑,油黑发亮,梳得一丝不苟,修剪成三角形。 站在那里,可谓风度翩翩,往常大郑氏最爱他这样子,可今日 ...... 大郑氏垂了眼,不自然避开他的目光,一边解下身上的丝绸披风,王子平立时殷勤地伸手接了过去,挂在那扇玳瑁屏风上,一边又招呼丫鬟上了茶水来。 大郑氏连着喝了半杯的茶水,只在榻上,也不说话。 王子平等了一会,见她始终不开口,忽然起身,伸直了腰,懒懒地开口 : “黄了?” 见大郑氏依旧没有吭声,他收了笑容,抬脚就走。 门口的云儿见状,忙唤了一声“老爷!是现在摆饭么?” 王子平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回身见大郑氏兀自呆呆地,他掸了下衣袖,脚步丝毫不停,依旧望前走,丢了句 : “端到房里去吧,夫人乏了。都精心伺候着。” 说着眨眼就到了院子外面。 屋里,大郑氏方欠起身子,冷笑一声,一口喝尽了剩下的半盏茶,方才忆起,这是王子平给泡的,忽扬手就扔了出去,恨恨地:又去了西跨院那骚狐狸那里。 ………… 苏暖今日没有出去,因为小郑氏说了,今日可是老太太的小生辰,怎么也得乖乖待在院子里。 她无奈,只能看着母亲跑进跑出,殷勤地去帮大夫人张罗 ...... 但一会就回来了,耷拉着个脸。 苏暖诧异,悄悄问了随同去的雯星。 原是刚刚小郑氏在老太太那,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老太太不客气地当着一众丫鬟仆妇给了个没脸,小郑氏捏着鼻子,强站了一会,着实无趣,就推说后头有事,回来了。老太太今日也不知怎的,那脸就没有好看过。听说是姑奶奶一早过来,就惹了她生气,却是把火都发到了小郑氏身上。 苏暖回身望了望母亲的房门,门帘低垂,屋内寂静无声,她向雯星吩咐几声,抬脚向屋子里走去。 小郑氏正独自坐在床边黯然垂泪 : 今天老太太突然就向她发了火,明明是大姐惹出的祸,却 ...... 虽然自姨娘去后,她已经习惯了老太太的喜怒无常,但像今儿这样当着众人的脸,还真是 ...... 那儿可还有几个小辈呢?直叫她想再待下去都不能,只能落荒而逃。 她吸了吸鼻子…… 门帘子一声轻响,她忙拭掉了泪水,抬头轻笑:“冬姐儿!” “娘!”苏暖笑嘻嘻地:“怎的了?” ...... 此时的鹤祥苑却是热闹得很,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进出几个丫头头上都戴了绒花,老太太更是一身崭新的袄子,外罩绣着喜庆的福字纹的红衣,映得整张脸孔红通通的。 大郑氏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正与老太太说着话。 院子外离葫芦门几步开外,正有两个人在说话。 “香妹子,你真不去我那坐一会?咱俩也多久未这样畅快地唠上一唠了!上回去府里,听说你家去了,也不曾见到你。” 贵妈妈亲热地拉着一个妇人的手说。 妇人穿戴体面,原是郡王府老封君身边的贴身嬷嬷,香草。 香草唏嘘了一下,望了望四周,国公府规矩极好,贵妈妈与她说话,均远远避开,并不靠近。 “过几日,我还来,到时咱老姐妹再好好唠上一唠!”香草拍了拍她的手。 贵妈妈反应过来,“那日你也来么?不是说只有国公夫人 ...... 与那位,怎么老太太还亲自跑这一趟?”贵妈妈奇怪,更紧地拉了她的手,八卦地挤眉弄眼。 香草欲言又止,两人手拉手,进了一旁的厢房,贵妈妈招手小丫头上了茶来。 “对呀!原先是这样说的,可是,老太太终究是不放心。你也知道,王妃夫人与我们世子夫人可是姑侄。不然这事能拖这么久?这搁谁家也不行。” 香草抿了一口茶,咂了咂嘴,见味不对,贵妈妈也看出来了,回头吩咐门口那个小丫头,:“快去重新烧了水来,这水泡不出来!” 小丫头答应着,直接转了里间去,那里有小泥炉,更快。 “所以,这回过来,可不能由了那位说了算……老太太这也是着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你也晓得,自先世子去后,我们老太太就 ...... 这可是大事。虽说是有通房,可这曾氏天天把得紧,弄得世子还是天天歇在她房里。所以,得正儿八经地娶房如夫人回来,这说是如夫人,地位是不差的。这回老太太发火了,郡王,王妃、世子都点了头的 ...... 你说,这好不容易到了这步,这老太太能放心让她来相看?” 贵妈妈不断点头,眼里闪亮:你们府里家大业大,哪家没有点糟心事。唉,我说,那位就没有?”她挪嘴:“娘家就没有给预备下?这是真聪明还是糊涂?” 香草拍了拍手,左右看了一下,凑近嘀咕了几句。 贵妈妈恍然,一拍大腿:“原来!竟是打得这个主意?可不就是肯么?” “所以呀,老太太才要在你们府上寻摸,总不能如了她的意去。老太太还指望这个如夫人多生几个少爷,多添子嗣,总不能个个过继吧?再说,真按她的意思,真生了世孙,那这第二个还能出生么?保不齐就 ...... ” 贵妈妈已是睁圆了眼晴,心下豁亮:怪道这好事落到她们府里,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 ...... 国公府,怎么说,她们自是要顾忌几分。 水开了,小丫头上了茶来,两人又喝了一会子茶,闲话了几句,方起身往角门出去了。 厢房内,方才那个烧茶的小丫头利索地收拾了茶具,又掩了门,方匆匆穿过回廓,出了小门,往西跨院去了 ...... 036郑卓锋的执念 院外粉墙环绕,绿柳垂荫,三间厢房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珠帘晃动之处,隐有一个穿戴富丽的姑娘正端坐窗前。 正是二房的郑云甜,她圆圆的脸,肤色白皙,身量苗条,五官秀气,正轻握一卷书,定定地瞧着,只是那不时眨动的眼,显示她并不专心。 门口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压得极低。她未抬头,知是金儿与她妹子。 一会,絮絮的说话声消失,帘子一动,金儿掀帘进来,“小姐!” 郑云甜眉毛一挑,金儿忙近前细细地说了起来…… 鹤祥苑正房暖阁内,愈发热闹,因是小生辰,老太太一再吩咐,不得布置寿堂,但还是在正屋堂上两旁排列大坐椅,披了红色椅披,长条几案上摆放银器,上面供奉寿糕、寿果、寿桃等。 擦得一尘不染的暖阁窗台上摆了一大捧怒放的桃花,给屋子平添了几分喜庆。那是三奶奶亲自从园子里折来,给老太太祝寿的。 两边门帘子尽数都打了起来,方便进出。 被一众女眷围在当中的郑老太太望了一眼门口进来的贵妈妈,知是送走了。 外头院子陆续又有人进来,拜寿的小辈们来了。 ...... 郑卓锋与郑卓信站在左手地上,一双眼睛却是不住地瞄向门框那里。 他翘首期盼着苏暖,昨日刚到的家,还未曾见到苏暖,算算离上次见面又有近二月了吧?他心思不宁地伸长了脖子,又嫌身边的人聒噪,害他听不清外面的说话声,要不是碍于母亲在一旁,依着他的性子一早就跑到那院子外面去候着了,谁耐烦在这听她们说些有的没的。 他并未注意到斜对面一双眸子正火辣辣地望着他,眼里的情意掩都掩不住,正是王晴。 王晴今日一身花样繁丽的银红外衫,精心编制的发髻上别着两支宫制纱花,那荧荧发光的纱料正是掺了金银丝制成,上回郑贵太妃赏下的纱花。 原是家中姊妹一人两朵,共十朵,五种色。王晴的这两朵色彩一黄一粉,原不是一对..... 她紧挨着郑云玲站着,紧张地不时偷瞄一眼郑卓锋,眼里都是钦慕。因知道今儿郑卓锋要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用了足一个时辰梳洗。 又为了配今日这身衣裳,特特挑了两朵花儿来,一左一右高高地簪了,一心为了出彩,也顾不得露谄:这纱花本该有苏暖一对,却被她截了去...... 门帘子一掀,有人进来,是苏暖。 郑卓锋眼睛一亮:苏暖只着粉色素面薄夹衣,头发尽数拢在脑后,与屋中艳光四射的一众姐妹比起来,她最是清简......可等她抬起头,众人皆眼前一亮:唇不施而红,眉目间波光流转,怎一个清雅了得。 见众人望过来,她微微一笑,颊旁两个梨涡闪动。饶是屋内的人见惯了苏暖的美,也禁不住要赞一声:表姑娘着实好相貌! 郑卓锋早怔了眼,眼晴一眨不眨地,火热:暖妹妹愈发漂亮了! 苏暖行过礼后,就往右边下首行去,郑云玲见她过来,哼了一声,身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让一让的意思。 苏暖不以为意,低头往最末走去,那里靠近门边。 忽一人拉住她:冬姐儿,这里!” 是一个长脸的姑娘,大房的郑云意,姊妹中排行老二。她感激地笑了笑,顺势挨着站了。郑云玲轻哼了声,故意住左边又挤了挤....... 对面,一直紧盯着苏暖的郑卓锋看的双眼冒火:恨不得拉了郑云玲出来,好好教训她一顿,动不动就欺负暖妹妹! 奈何也只是想想而已,堂上这么多人......他只得怜惜地向苏暖望去,满是安抚的意味,却见苏暖正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懊恼,但仍舍不得收回目光,只目光痴痴地粘着苏暖...... 一旁的郑卓信一早就注意到郑卓锋的举动,他好笑地望着堂弟。 郑卓信与苏暖的事情,他也约略听母亲提过,听说还闹了一出,那回,一向沉稳,从不拿琐事麻烦郑国公的金氏不免与父亲抱怨了几句...... 看堂弟这样子,还真是情根深种呢! 他摇头,似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女的婚事向来可由不得自己作主,都是由家中父母长辈再三权衡利弊,慎重定下的。不要说郑卓锋是嫡子,就是庶子,虽则宽松些,也是要挑上一挑的。 就连郑家的女儿...... 抛开大郑氏不说,就说苏家二小姐小郑氏,嫁得苏暖的父亲,苏成君,当日也是才高八斗的探花郎...... 而自己,二年前定亲,对方为郝家小姐,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嫡长女。 他只远远地见过一面,是个美人。 听闻她才貌双全,兰心慧质,是京中一众公子的梦中人。 借用周思聪那厮的原话:“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哟!……” 他未置可否。 这桩亲事是祖父权衡再三为他定下的,无论是谁,他都会娶。两家巳交换信物,婚期定在明年十月。 上头传来一阵笑声,老太太正在拆小辈们的贺礼,几个奶奶夫人在旁凑趣,不时夸奖几句。 轮到苏暖的抺额,几人不由“啧啧”出声,更有那三奶奶高高拎了出来,细端详:当真绣得活灵活现,上面的富贵花仿佛都活了起来,衬着亮黑色的底,很是精致大气。 老太太也眯了眼瞧去,不由语气柔和:“这是哪个丫头的针线?” 一时众人静默......小郑氏开心,脸上漾开笑容,只拿眼去瞥苏暖,几人了然,“咦”了一声。 老太太也露出笑容,招手:“冬姐儿,来!” 苏暖含笑上前,方近前,被老太太一把拉过,“好孩子,手真巧!” 她满脸慈和的笑容。 一旁小郑氏满眼的笑意:她就知道冬姐儿一准出彩,看看,连一向苛刻的老太太都夸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仰着脸,面上焕发着光彩,一早的阴霾一扫而空。 郑老太太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低头喝茶的老国公,甚是慈和地拍拍苏暖的手,笑着递了一个红封过去,方让她下去了。 苏暖抿嘴笑着,屈身退了下去,转身时,捏了捏,唇边绽开笑意,眼里也满是亮晶晶的光。 就像是一只偷了米的耗子,笑得眯眼。 银票:老太太当真大方,竟然给了银票的红封...... 她回到一旁,一旁默不作声的郑云甜仔细瞧了她两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内却思量:老太太今儿反常。 苏暖从来入不了她的眼,今儿怎么当着一众人夸奖了起来了?又联想到上回,单单带了苏暖去了汾阳郡王府......莫非是...... 她抬头,苏暖正笑看着郑云意小声说话。侧着身子,平板的前胸,她像扎了眼般,缩回了目光:才13,还未及茾,那边可是立马等着抱孩子的..... 她吁了口气,笑吟吟地站得直了些。 037郑卓锋的执念2 苏暖一边低头与郑云意不时说上两句,一边却是竖耳听着上座传来的动静,那里还在逐样地翻拣着东西...... 她微微地又侧了一下身子,郑卓锋的眼光太过热辣,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想着早点离开此地才好。 终于老太太发话,小辈们先退出,往外边花厅里去,那里早已摆了席面。 苏暖吁了一口气,眼见得郑卓锋跟在郑卓信身后走了出去,她故意落后一步,等郑云玲也走了,才提裙,出了门,往左手廊下去,想着先去净房一趟。 刚拐过一根柱子。 “暖妹妹!” 眼前一人拦住了她。 她一惊,继而极快低下头去。此地清幽,四下无人,只有墙角栽种的两棵大芭蕉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 净房就掩在芭蕉树下。 郑卓锋总不至于跟过来罢? 她含糊应了一声,转过身子,一幅内急的样子,抬腿要走。 郑卓锋却发急,上回,苏暖就未与他好好说过话。 一方面,是韩氏看得紧,每回归家,像看贼似地...... 另一方面,是苏暖好像一直避着他,他方才那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也不见她抬眼瞧他一眼。 暖妹妹生气了! 上回,确是母亲做得过分了! 郑卓锋满面笑容,一颗心欢喜地蹦跳着,苏暖低着头,只看到一个乌鸦鸦的发顶和纤薄得透明的耳朵,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抬起她的头,看一看她娇羞的脸。一边轻声说:“妹妹给我绣个笔袋子罢?” 苏暖一直竖着耳朵,全身戒备,当净房里金氏一步踏出来时,她巳条件反射般地弹到了一旁的花木丛里,顾不得坚硬的树茬子戳痛了脚。 郑卓锋一愣,伸手就去抓:“暖妹妹,小心!” “锋哥儿!” “大伯母!” 郑卓锋讪讪地唤了一声,手仍伸着:“没事儿吧?” 他关切地,少年青涩的面上是满满的关心。 苏暖撇开眼,仰头,“大舅母!” 拾裙踏出花丛,径直往净房里去了。 郑卓锋愣了一会,看了看伫立不动的金氏,只得转身。 金氏呆愣了一会,望了一眼身后,那里悄然无声。 她摇摇头,顺着石子小径拐上一旁的回廊,却见郑卓信正站在那儿与郑卓锋说话,两人见她过来,郑卓锋匆匆走了。 金氏一眼瞥得他涨红的脸,疑惑,又见郑卓信笑眯眯地,禁不住问:“锋哥儿怎的了?” 郑卓信跟在母亲身后往前走,随口:“母亲今日的簪子好看!” 这是不想回答了。 金氏摇头,郑卓信就是这样滑不溜手的,他不想说的事情,你打死也从他嘴里掏不出半个字来。 那厢,郑卓锋低头一阵快走,心内恼火。 “你这是作什么?你是打算娶了她?” 刚郑卓信歪着头,拦下了他,这样问。 他激动,冲口而出:“自然!” 他不服,郑卓信凭什么这么与他说话,这简直是污辱!污辱他,污辱暖妹妹。 他自然是要娶了苏暖的,可暖妹妹不是还小么。 他满脑子冲动,脚下生风,堂哥那满脸的不信,他可是看得明白。郑卓锋一时少年心性,胸口鼓着一腔子气:他现在就去找母亲,与母亲说,他要订了暖妹妹。 此时的郑卓锋早忘了先前苏暖寻死的事情。他只当是苏暖小孩心性,顽闹,浑然不知她的暖妹妹早已一缕芳魂离世...... 他“噔噔噔”地一路不歇气地又跑回了上房,此时,老太太正笑眯眯地坐在当中铺着大红绒布的太师椅上,韩氏正挽了衣袖,细细地给老太太布菜,边上围着几个嫂子。 “母亲!” 他挤了进去,又唤:“祖母!” 众人回头望他。 “锋哥儿,你该去前头,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二嫂打趣。 郑卓锋望着韩氏,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氏见他这样,知是有事,借故抽身,挤了出来。 待得到了门边,方瞟一眼跟过来的儿子,压低声说:“怎的了,火急火燎地?我这正忙着呢?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能等回去再说?这么巴巴地跑来......” 郑卓锋眼巴巴地盯着她:“我要娶暖妹妹!”他打断韩氏的话,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什么?”韩氏像被蝎子咬了似地,陡然变色,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欢声笑语的众人,闭嘴,回身就走。 郑卓锋急了,一把拉住她:“母亲!” 韩氏阴着脸,摞下一句话:“不成!你这话就当我没听过!快死了这条心吧!” 她竭力压着心中的戾气,胸口气得生疼,这还有完没完了?要不是顾着周遭一群人,她早就去寻小郑氏了:这还要不要脸皮了?怎就咬上了她们了呢?上回,她话说得够明白了吧?又闹腾了一回,以为总消停了。没想到,竟然撺掇了锋哥儿跑了她面前来,这是...... 郑卓锋见她不理会,又听了这话,心内不甘:上回那事闹出后,他也未来得及与韩氏好生说道,就被打包赶了那白鹿书院里去。 是以,他虽知道父母并不赞同,却私以为是自己与苏暖偷会,惹父亲生气,想着事后缓一缓,再求上一求,也就是了。 如今见韩氏竟直接拒了,哪里肯听? 想着郑卓信那句:你还娶了她不成? 那语气里满满的不信,他的脑袋忽然一热,一句话就溜了出来:“我要娶暖妹妹!” “唉呀!你作死呀?”韩氏的脑袋一慒,急忙去捂郑卓锋的嘴。 但已经迟了,方才这句话可是没压低声,屋里的人全听到了。 屋内的声音陡然一停...... 但只静默了那么一瞬,众人又继续说笑,连老太太都阖了眼,专心听着一旁的二奶奶说话。 韩氏使了个眼色,有门口的张妈妈立刻就笑着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郑卓锋往门外去了。 等到人出了门子,老太太方“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贵妈妈。 贵妈妈会意,敛襟悄悄地出去了。 038还嘴 被韩氏连推带拉弄出了房门的郑卓锋脸上憋得通红,几番要挣扎,却因到底是母亲,不敢十分用力了,只得别别扭扭,推推搡搡地出了门。 待得出了那道门,韩氏一个眼色,廊下两个健壮的仆妇已上前,一边一个挟住了郑卓信,径直往前头去了,郑卓锋几番挣扎,奈何那两个仆妇做惯了粗活的,两双手像两双铁钳似地,他竟挣脱不得,又有张妈妈在边哄着:“哥儿且消停一会罢,老爷在前头呢!” 郑卓锋梗了个脖子,今儿这招也不管用。 他红着脸,跳了个脚:“我不管!” 一路扭到一间厢房,韩氏一把关了门,又叫人在门口守了。这才转身面对气哼哼的郑卓锋,:“说说,怎么回事?那个狐媚子给你灌了什么汤了?竟不分场合地闹腾了起来?连体面都不要了?” 郑卓锋一把抓住韩氏的手,:“母亲,我要娶暖姐儿!” 韩氏一把甩开他的手,立着眉毛睨着他,冷声:“娶?怎么娶?说得轻巧。” 她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轻缓地拿了一个杯子在手中把玩,见邞卓信张口,抬手制止:“你是郑国公府的公子,你的妻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孤女?就算是我答应,你父亲也不答应,你父亲答应,你祖父也不可能答应!信哥儿,你没见信哥儿的媳妇是谁?郝家小姐!” 她气恨指点着,:“你就算不能与信哥儿一样,”她窒了一窒,心内火烧似地:她的锋哥儿哪里不如大房的信哥儿?竟说下了这般让人羡慕的一桩亲事,这老太爷委实偏心。 再看一眼兀自梗着脖子的郑卓信,心火更甚:“所以,以后这话就别提了!” 郑卓信一通话听下来,颓废了不少,他也是听出了味儿来,敢情这事一早就不能? 但他实在舍不下苏暖,想想抬头,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我会认真念书,靠自己的本事去搏取功名,男儿大丈夫,作什么要靠妻子的娘家......” 韩氏闻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啪啪击掌:“好极!有志气!那就等你进士及第再来与我说这话不迟!” 说着,再不理会他,自转身。 到得门口,吩咐众人:让少爷在里面静上一静! 屋内,郑卓信几番欲张口,又闭上,待得母亲的身影消失,方反映过来,但也只是走了两步,又坐回了椅子上,一时纠结...... 韩氏一阵快走,心内窝火。 想着方才那一幕,又叫人看了笑话去。特别是大房那些人,想他大房一个庶子媳妇都是监察御史的庶女,她二房的嫡子只能只高不低的。 她撇嘴,一会又气恨:都怪那个“小扬州!” 大郑氏有句话说得没错,天生就是个狐媚人的,瞧她那样子,小小年纪就引得郑卓锋三番两次地为她和自己闹腾。 这要长成了,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心内腹诽。 前头的这场闹剧,苏暖并不知情,她正坐在花厅内,今日是家宴,共四桌,老太太叫撤了屏风,大家团团围了,热热闹闹地坐着吃了起来。 苏暖靠板壁坐着,两边坐着郑云意与郑云甜,再过去是郑云玲与王晴,她因怕郑卓锋再上来歪缠,是以一上来就窝在最里边。 酒过三巡,也未见郑卓锋出现,她偷偷松了口气,抬手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准备瞅个机会早点回房去。 终于,上了鱼来,又分发了寿包,她悄悄起身,见无人注意,提裙,挨着墙角往外溜去。 外头几个仆妇走动穿梭,她望了一眼,一时未见到小荷。 自己信步下了台阶,艳阳高照下的庭院,草木葱翠。西南角有一株高大的槐树,许是年代久远,枝干多得不计其数,枝上的叶子挤挤挨挨,一簇堆在令一簇上,在春雨的滋润下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 再过一段时间,待得那槐花开了,那浓浓的幽香……宫女署里有2棵老槐树,以前有小宫女经常头痛脑热的,林嬷嬷就采了那新开的槐花用水煎汤代茶饮用,最是有效。 她定定地瞧着入了神,三月底四月初的阳光未至毒辣,荒芜与繁盛之间,依稀可看到生命的成长与倔强...... 之前种种,虽隔世,却又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她忽心内焦躁,竟连这满园的春光也遥远了起来:自己一缕幽魂,自那地底下钻了出来,托得这具身子之福,得以继续行走在这青天之下,可恨却是连仇家是谁都不自知……已经一月余,至今未寻出靠近大相国寺的法子....... 郑卓锋耷着脑袋进来时,正见到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大槐树下,仰着脸,金色的阳光下,面孔泛着柔和的光,整个人静得出尘,仿佛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飘渺得随时要随风逝去,再也不见....... 郑卓锋的心仿佛被重锤了一下,他原本来找苏暖,想说一句“等我!”,然后再发一通誓言,以表自己的决心。可如今一见这样的苏暖,他刹那间失去了理智......他改主意了。 进士! 那可不是案上的果子,想拿就能拿的......万一做不到,那他不就失了苏暖了?他头脑一热,二步蹿上前去:“暖妹妹!” 苏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见郑卓锋一脸殷切地望着她,她一个激灵,瞬间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五表哥!” 廊下已有仆妇好奇望过来,苏暖叫苦不迭…… 韩氏听得小丫头禀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庭院里时,已是围了几人,有仆妇丫头远远地一边观望,虽不敢很靠上前,但是满脸抑制不住的八卦、兴奋...... 槐树下,郑卓锋正拦着一个粉衣姑娘不让走,那姑娘往左走,他就往左拦,往右走,他就往右挡,几番走不脱。两人都闷头不吭声地,韩氏看得眼中火光大炽,脑子“轰”一声,再顾不得,一股邪火全冲了上来。 她不顾斯文,伸手一把拉过郑卓锋,怒斥道:“好好的一个哥儿,偏学了那下作的东西来,青天白日地,也拉扯了起来,这么多年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枉我从小就教着,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最后一句话,是毫不避讳地对着苏暖说的,简直是咬牙切齿。 院子里一时静得出奇,风吹过树叶子,“沙沙”作响。 苏暖两眼晶亮,脸色发白。 韩氏正下死力去扯郑卓锋,郑卓锋闪躲…… 要换成以往的苏暖,这番指桑骂槐的话,早令她羞愤难当,落荒而逃了。 可如今的苏暖内心巳结了一层壳,她又本无心郑卓锋,对于韩氏的这番言语机锋,自是纹丝不动。 只是,这韩氏骂得忒难听,她感觉到周遭那异常的寂静,羞愤之余,脑子里忽闪过那个梦来,梦里的韩氏也是如斯喝骂,字字诛心,导致真正的苏暖...... 她忽脑子一热,竟失了冷静。 她微抬了头,望着郑卓锋,目光不闪不躲,一字一句:“表哥快收回今日说的话罢!舅母说得对呢?以后冬姐儿长大了,可是要嫁人的,表哥这话可不该对妹妹说的......” “暖妹妹!”郑卓锋惊叫! “你!”韩氏万没想到苏暖竟敢回嘴,令郑卓锋难堪!脸色几番红白之下,忽扬起巴掌就作势要扇了过去。 “二媳妇!” 老太太与金氏等人,不知何时立在花厅门口。 039猫睛石 老太太扶着红梅的手,下了一级台阶,就不再往前。一双眸子晦暗不明,方才的事情,她一早门内瞧见,原想着韩氏既出面,这事也就了了......谁知,这一向讲话都不敢大声的苏暖竟然回起了嘴...... 院子里的人见老太太出现,纷纷躬身退下,几个隐在廊柱后的也悄悄缩回了脑袋:有再大的胆子,可不敢继续瞧下去。 “冬姐儿!” 老太太身后冲出一人,正是小郑氏。她顾不得老太太在场,几步下了台阶,仔细打量了一下苏暖,见她只发髻稍乱,并无大碍。 小郑氏松了口气,伸手紧紧攥住苏暖的手,红了眼,面向横眉立目的韩氏,声音都大了三分:“二嫂,无事的话,我带冬姐儿回院子里去了。” 说到后面几个字,她的声音禁不住发抖,方才,如不是老太太那一声,她的冬姐儿,就被韩氏给当众扇了脸去!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她的女儿,千娇万惯的女儿,带到这么大,连个指甲盖都不曾弹过一下,却差点被人给当众打了脸。 她不敢明着怨怼韩氏,只一个念头:带了冬姐儿速速离了这处。 一旁的郑卓锋听得这话,心里暗自懊恼:自己好像又办坏事了? 这母亲与小姑之间的过节好像越来越不妙了!这可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他几欲上前,分说几句,可在花厅内传出父亲若有若无的几声“咳嗽”后,那刚鼓起的勇气又像湖里的泡沫般,还未鼓起就破了。 他低头,恳求地拉着母亲的衣袖,扯了扯,又扯了扯。防她再度开口,说出那不好听的话来。 韩氏冷哼一声,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倒是没有再说话。 老太太却开口了:“玉珠,你带冬姐儿先回去吧!” 小郑氏如蒙大赦,拉了苏暖扭头就走,竟连礼都忘了施。 韩氏才狠瞪了一眼郑卓锋,甩脱他的手,扭身上了台阶:“娘,您怎的出来了?今儿您可是老寿星,倒是媳妇的罪过了!” 一边金氏见状也笑着上前,与韩氏一人一边,挽了老太太重又回到那屋里去..... 屋内众人重新举杯,说笑起来,有那讨喜的上前敬酒...... 苏暖与母亲回到院内,小郑氏强颜欢笑,陪了苏暖在屋子里坐着。 两人相对默坐了一会,见小郑氏兀自难过,颇是伤感。 苏暖思忖着着让小郑氏开心一下,就起身去寻了那枚猫眼出来,故意歪着头,喜笑颜开地递到小郑氏面前:“母亲,你瞧!漂亮么?” 小郑氏抬头,见苏暖展了手中帕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脸孔刷地白了,一把抓过苏暖手中的东西,紧紧抓着,细瞧了片刻,声音发抖:“这颗猫睛,从哪里得来的?” 苏暖一怔,小心翼翼地:“是从那边花园子里拣来的.......娘,认得?可知是谁丢........”她斟酌了一下字句,上回落水的事,小郑氏并不知道。 她住了嘴,诧异地看见小郑氏把脸贴了手中东西,哽咽着流下泪来...... ...... ...... 雯月心疼地看着苏暖三五下剪了那块料子:“小姐!” 苏暖其实也是心疼,毕竟她没有如此奢侈,她自来节俭.......且这块杭绸当真不错。 但能怎么办?退回去?显见是不行的。 这块料子是郑卓锋私自买了来送给苏暖的。 瞧着溜光水滑的,本来还想裁件中衣穿,如今是万万不能了,甚至连送人都不行,这要是漏了出去,自己恐怕真要被韩氏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闭着眼睛,三下五除二地铰了,团了起来,递给小荷:诺,拿去扔了! ...... 她里里外外地又仔细清理了一会,找出一小堆东西来,堆在桌子上。 她瞅着那一对南珠耳环,一支蝴蝶发簪,原来都是郑卓锋送的。 她一股脑儿找了个匣子装了,塞到那衣柜里去,想着找个机会还了才是。 可再不能与郑卓锋有任何关联了,这些东西得还,势必断了他的念头才是。 她打发了雯月出去,回身看到妆台中的那颗猫眼,心下叹气:这是程姨奶奶的东西。 小程氏哭了半日,也说了半日。这块猫睛的主人竟然是她的便宜外祖母,程姨奶奶所有。 小郑氏说,自她记事起,它就一直被程姨奶奶随身佩戴,因为个大,就镶在了吊坠上,平时从不离身。 小郑氏从小把玩,自是认得。 谁知,十几年前,程姨奶奶忽然病逝,当时已出嫁的小郑氏回家奔丧,才发现这块吊坠竟然不见了,之后遍寻不着......小郑氏还专门问了郑老爷子,无果.......没想到,竟被苏暖给捡到了...... 苏暖小心地托起,一汪蜜黄色在掌中流转,荧润,琉璃般缤纷,中间那条眼线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转动间,竟隐有变色,迷离魅惑。 她心内疑惑:眼线平直、均匀,连续,清晰明亮,如此品相上佳,又大块的猫眼,可遇不可求,任谁得了不好好珍藏?怎会掉入那湖里?之前雯月几番打听,竟无人知晓...... “这是我姨娘的东西,原本就要传给你的,且好好收藏,将来作嫁妆!” 小郑氏擦干泪水,对她说。 苏暖心下唏嘘:这可真是不薄的一份礼! 心下不禁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外祖母充满了好奇,什么样的人,竟拥有如此上好的宝石。要知道这种品相的猫睛,就连宫中都没有这么大块的…… 鹤祥苑。 花厅里,大伙儿都散了后,郑老太太单留下了韩氏。 韩氏以为是方才的事,嗫嚅了两句,陪罪:“是媳妇儿莽撞了,娘勿怪!媳妇儿也是一时着急,这锋哥儿着实不省心,眼看要秋闺......” 她低头说着,嘴里说着软话,可那眼里分明不是那回事! 老太太移开眼,端起杯子,杯盖轻扣着,一时不语。 韩氏渐渐失了声,眼角瞥见老太太手上的白色瓷杯,釉色通透,上面绘着精细的缠枝莲花...... 是之前贵妃娘娘赐下的。 ....... 她敛眉,心内更加笃定:她今日做对了。 老太太看了贵妈妈一眼,贵妈妈走到门边,轻挥手,门边的一众仆妇霎时流水般退了个干净。 四下静了下来,韩氏心内紧张起来,她凝神,直起腰身,不知老太太要做什么? “老二媳妇,你近前来,我与你说件事!” 040净房风波1 韩氏弯腰,移到了老太太下首第一个位置,作洗耳恭听状。 “甜姐儿过了六月满15了吧?我记得她是六月初三生的?” 郑老太太一脸正色地,望着韩氏缓缓说道。 韩氏一愣:郑云甜? 她小心觑着老太太脸色,谨慎地:“三姑娘,是的.......娘的意思是?” 她心里刹那巳是转了数个念头,这老太太忽然就问起郑云甜来,是个什么意思?…… 不容她多想,老太太下面的话,让她瞬间不好了:“娘娘需要人进宫帮衬着。我想着,就让甜姐儿去。姊妹里头,也就数她长得好,人伶俐,年龄也合适。你是嫡母,从今儿起,好生照顾着。我们家的女孩,不论嫡庶,从小都一样的教导......” 韩氏吃惊地低头,手中杯子晃动,茶汤中茶叶浮浮沉沉,她的脑子里也上下起伏,乱糟糟的。 郑云甜进宫?怎么会?事先可是一点口风都未漏啊! 这老太太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一早就定了的? 郑家要送女儿入宫,这本是好事,可为什么却是郑云甜! 白姨娘可是生了庶子的,平时就颇得郑云清的宠,这要让郑云甜入了宫,她还不全身都抖起来。 不行! ...... 韩氏眯了眼,抬头,欢喜地笑着:“这可是件好事呢!我们甜姐儿高兴都来不及!” 她抬手给老太太续了一杯茶:“我们甜姐儿长得好,又聪明,我这个母亲瞧着也喜欢。不过......娘,这进宫,必要有那出众的姿容与才情,就像娘娘那样的,才能真正帮到娘娘不是?所以,” 她顿了一顿,见老太太只不吭声,咳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娘,你怎的忘了,有一个人,可是比我们甜姐儿还要合适,特别是相貌,可是我们这府里独一无二的,他日长成,必是......” 她说,一边斜眼注意老太太的神情。 老太太一顿,抬头:“冬姐儿?” 见韩氏表情,忽“咚”地一声,放下茶杯:“我没记错的话,她可不是我们郑家的人。你......” 她单手直指着韩氏,:“这可是大事,可容不得你在这里私心作怪!” 她不客气地说。 韩氏闹了个没脸,撇了撇嘴,见老太太转身再不理会她,只得告了退,不甘心地走了。 身后,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气恨地:“这么不能容人的,宁愿便宜了别家也不愿意自家的女儿上去,真是!......” 一旁的贵妈妈低了头,不吭声,当那聋子般,心里却在想:老太太这骂的是韩氏,自己又何尝不是?韩氏不愿便宜了庶女,她又何尝不是不愿便宜了小郑氏? 这人哪,自己的心长偏了,自看不见,只见别人都是歪的。 贵妈妈望了一眼犹自气哼哼的老太太,心里偷偷地想。 ........ 快四月的天,天光正好,风和日丽,暖风习习。花间不时有那蜂蝶翩翩起舞。 这大好的春光中,一顶素色轿子从郑国公府的边门抬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来。 她一进门,就由着两个丫头一个仆妇引着,一路顺着操手游廊,穿过偌大的花园子,对这满园的春光不及一顾,直接进了老太太的鹤祥苑。 “七娘子来了!”贵妈妈早听得小丫头的禀报,亲热地打起了帘子,“快进来罢!” 郑美玉心内忐忑,微低头。规矩地坐到了一旁椅子上..... 老太太正在里间,贵妈妈进去禀报...... 她悄悄抬眼打量,但见入目皆是富丽之极的摆设......有丫头上了茶来,忙敛回了目光,再不敢乱瞟。低头捧了茶杯,只见座下的椅子颜色暗红,扶手处雕着八宝图,她暗暗摸了摸...... 门帘子一动,老太太出来了,她忙站了起来。 “伯祖母!” 她叫。 ...... 园子里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金氏、韩氏一路陪着,直奔正院而来。 又有小丫头跑着去鹤祥苑请老太太去了。 …… 花园子东北角,苏暖愣愣地盯着郑云甜:“三姐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郑云甜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慌,见是苏暖,才松一松气,又竖起食指嘘声,挥手赶她走。 苏暖听话转身,走了两步,忽回头望去,郑云甜正矮身,悄悄地顺着假山绕过去,尽头就是偌大一个净房,若隐若现。那里种了一排翠竹,是专单独修建的,为的就是夫人小姐们游园时方便。她眼皮子一跳,郑云甜走错了吧?这边可是男客用的…… 她收回目光,想到方才郑云甜的表情,转身快步走了。 ........一刻钟后,灌了一肚子茶的梁荣在小丫头的指引下,快步往净房走去,掀了帘子进去..... 然后,门帘一晃,他一头冲了出来…… 身后紧跟着又冲出一人来,捂着脸跑了,一直往上房去了…… ...... 众人走后,老太太阴着一张脸,脸上神情难看至极,几番抓了杯盖要掷脱手,都隐忍未发。 堂前地下跪着一人,垂了脑袋,簌簌发抖。 正是郑云甜。 “你说,你是怎么晓得的?啊?” 老太太忍了忍,望了望一旁的韩氏,压低了声喝问。 郑云甜只顾捂了脸哭,呜呜咽咽...... 苏暖听得雯星与雯月说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就在方才,郑云甜竟然撞上了梁荣? 就在花园子里的那个净房里? 她眨了眨眼,恍然明白了什么,又糊涂! “听说,三小姐在......里遇到了郡王世子,当时,三小姐衣裳都没穿好......” “不是,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的!是世子在净室,三小姐忽然跑了去,世子的衣裳都来不及穿......” 雯月打断雯星的话,如是说。 “等等,你们都是从哪来的消息?” 苏暖愣了一会,忽打断两人的争执,好奇:“最后三小姐怎样了?” 今日,郑云甜鬼鬼祟崇地,在花园子里,她就觉得蹊跷,不过,这个三姐姐一向与自己并无多少交集,她也本着不管闲事的原则:谁人没有秘密?自己一摊子事还没有办法解决,头疼得不得了,哪管得了人家的事? 可眼下听来,虽这两人的信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她断定:这个三表姐绝对有事儿,怎么看这也不是普通的相遇...... 也是个有成算的,只是什么事,值得她如此自毁名声? 她弯起嘴角,说:“去,再打听一下,有什么新的进展?” 见雯月发怔,补了一句:“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是件好事,多留个心眼!多打听点,总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话就不必多说了,再想说,都给我憋着回来倒!” 雯月忙点头,两眼亮晶晶:小姐这样想,多好! 之前夫人也会去打听各房的事情,被苏暖知道了,不以为然:“管这些子事作什么?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小姐自小清高,又生就一幅柔肠,心思细腻,与夫人倒有的一拼。往往一句话就要品出千样味道来,想得多了,就走了心,有时排解不开,竟怨怼起小郑氏来,言语间不免多有不甘。 小郑氏心里发苦,是以许多事也就吩咐她们几个莫往苏暖面前去说,免得她徒增烦忧。 如此,倒是她这个大丫头知晓得更多,但也就到她这里就断了。 她向苏暖抬头望去,见她正翻着一本书:她不认得几个字! 但知道,这不是闺阁女子看的书,而是“闲书,野书!” 夫人是这么说的。 这些都是小姐自己从外边买回来的,听小荷说,花了不少银子! 阳光下,小姐静静地端坐,娴静而优雅,小丫头雯月忽然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仿佛突然间长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歪头思索了一会:该是那次吧?她自觉略去了那个不吉利的词,仿佛想一想都是罪过。 小姐这样很好,就像那日在园子里,竟然知道为自己辩解,那可是二夫人...... “还不去?” “噢!”她忙跑了出去。 041安身立命 苏暖等雯月出去了,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这本《文玩杂说》,竟有好几页缺失,那掌柜的还信誓旦旦地说是淘来的孤本,她因当时时间紧迫,不能仔细翻阅,就买了下来。 里面记的还不如师傳说的详细,语焉不详。倒是最后几页记的有点意思…… 她叹一口气,这行繁杂琐碎,涉猎甚广。老话说:古玩是干一辈子,学一辈子,一生的买卖和收藏,没有不买假也没有不打眼的。真正内行的行家经过多年的实践而积累出来的辨伪本领和经验,从来都是藏着掖着的,要传也是传于自家后人子弟。 贺司珍一身本领也是得益于上一任的傳司珍。听说傳家几代乃收藏大家,家族中几代人酷爱收藏,据说其先祖曾散尽家财,收藏各类古玩,硬是凭借买进卖出,收藏无数。 可惜,却被卷入嘉元三十八年那场动乱,那场改朝换代,不止颠覆了一个朝代,也使得傳家一夕之间被踏入泥泞:傳家乃先朝玉贵妃的娘家,杀的杀,卖的卖,一个百年大家顷刻之间湮灭。 最重要的,傳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那满满当当的一大屋子的东西全都充入宫中。 傳家大小姐也随之籍没入宫为奴,守着这些珍玩,度过残生…… 傳家已无后人,傳大小姐傳司珍收了唯一弟子贺司珍,一生所学尽数传予了她...... 傳司珍死前曾吩咐贺司珍,务必把傳家的鉴宝心得传承下去,以慰傳家先祖...... 苏暖眨了眨眼,当日贺司珍欣慰地:“寒香,师傅太苦了。这行枯燥......你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你品性纯良,心无杂念,你会成为大秦最好的司珍的......” 她心内一声苦,“品性纯良!” 她就是品性纯良,才会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生葬! 夜深人静,想得多了,自是渐渐理清了一点:害她的人在宫内,这点是勿须置疑的。 她当日心心念念,在宫中努力向学,努力约束自己,只为一个目标:出宫嫁人! 她想到贺司珍送予她的十卷小册子。 那是她与师傳及历代掌珍亲手记录的经验与心得,贺司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尽数誊抄下来的。可惜,她近入琉华宫后,被琐事缠身,也就断断续续地看了没多少。琉华宫的东西她早烂熟于胸,那捆小册子也就被搁置在一边,并未仔细翻看。 她记得出宫时,她因带不出来,已提早托闽春芳捎回了家,与一些银两首饰一并包了一个包袱,因怕盘查,分了三次,裹在衣衫里面,特意嘱咐春芳放好了。也不知还在不在?闽家无人识字,两个弟弟也是后来才念了几年学。 苏暖托腮,默默地望着桌上的砚台发呆:怎么才能拿回来呢?如果丢了,那还真是对不住贺司珍,再说,自己如今很是需要它...... 如今与前世比,并无优势,除了一个小姐的身子外。 听说,傳家先祖就是靠这个发家的。她也想试试,她与小郑氏太需要银钱了。 有了钱,她们就不需要仰人鼻息了,虽然这样说,有点“白眼狼!”韩氏就是这样骂的,但是,最起码,韩氏就不会这样指着母亲与她想说就说,想骂就骂。 所以,总要有点安身立命之本! ...... 用过晚膳后,鹤祥苑早早地掌了灯。东次间,朦胧的烛光下,郑老太太身着一件小夹袄,倚在床头,正“咝咝”地吸着气。脚踏上,贵妈妈跪坐着,双臂用力,大拇指按着老太太的脚踝揉捏,脸上已是出了一层子油汗。 两人一时都未说话。 下晌,老爷子阴着脸,对老太太说了句:后宅之事,乱七八遭! 老太太当即就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要在平时定会辩上这么一两句,这会硬是给憋得说不出话来,眼看老爷子气哼哼转身走了,才省起来,追上几步,没顾得上看脚下门槛,就那么一歪,崴了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爷子却头也不回,早甩手走远了。 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贵妈妈急叫了府医来,仔细瞧了,说是无大碍,未伤骨,只扭了筋,配了敷的膏药。又说得揉热了,敷上效果才好! 感受着脚上传来的胀痛感,郑老太太闭着眼,却胸中闷得更觉难受:老爷子今日话点有重,但这也不能全怪她不是? 现在是大儿媳金氏在当家,这找她来撒这火...... 就因为金氏是娘娘的生母,这火就朝她来了? 老太太皱了眉,不爽地哼了声,贵妈妈忙手下放缓。 都怪那个韩氏,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竟然连个丫头都看不住。 还妄想与金氏一起管家,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未看好…… 她欠起身子:“去把二媳妇叫来!” 门口一个丫头“唉”了声,应声而去。贵妈妈提醒说:“二夫人白日刚被老爷子训过。” 老太太瞪着眼:“我就是想提醒提醒她,别把一腔子火再发到三丫头身上!已经这样了,咱们得先考虑汾阳王府这门亲,七娘子是不成了,如何处置,也得想个章程出来。不然,那老东西真能吃了我!你没见他那幅样子,就像那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竟难得有了落寞,贵妈妈嘴张了一张,一声不吭,只是手下愈发重了起来,老太太“哧“了一声,强颜笑骂道:“作死哪?怎的手劲还这么大?” ...... 韩氏正用手指点着地上的白氏厉声呵斥:“下贱坯子,一窝子的下作东西。怎就这般急躁?赶明儿自己都会去找汉子去了?好呀,有本事,你别带累我呀。好好儿的一个姑娘,硬是让你给撺掇得比那......还不如!” 她喘了一口气,眼风扫过一旁端坐不动的郑启清,终究是闭上了嘴。 无怪她生这么大的气,她心里那个气呀,想她韩氏自从嫁入国公府起,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 老爷子,当着大嫂的面那么呵斥她,虽然只有寥寥数句,但最后那一记茶缸可是着实吓到她了:这要被砸到,可不是白砸了。 关键是,她可真是丢不起这脸。 042砸了茶缸子 更加憋屈的是,大嫂金氏当时人就站在一旁,老国公竟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这后院可是金氏在掌家,事情又是发生在花园子里,她这个嫡母要是有责,那这个管家夫人更加责无旁贷...... 可她任凭心中万般不服气,也只能一口老血呕在心里:是,人家可是贵太妃的亲娘,这家里,再大的事,也架不住人家生了一个好闺女。 她红着眼,再看看地上的白姨娘,正缩着肩膀,抖成一朵娇花样,直叫人心里冒邪火:这是做给谁看?老爷就坐在这里呢?要真这样害怕,当初就不知道拦着点?恐怕,这三儿敢这般做,是她在背后挑唆的吧?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正待再说上两句。平日里可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现是她可是奉了老爷子的话,好好教导白氏,这郑启清也说不出什么...... 门帘一掀,大丫鬟翠儿探身进来:“夫人!鹤祥院的喜梅姐姐来了。” 韩氏一惊,这时辰? 她缓缓站了起来,气恨的瞪了一眼同样讶异的郑启清,拍拍衣袖:“快请进来!” 地上的白姨娘忙往后一缩,愈发不敢吭声了...... ...... “娘,儿媳知道错了。我也没有想到那三儿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都怪她那个姨娘,指定就是她教唆的……” 韩氏偷瞄着老夫人,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不忘及时上眼药。 老夫人阖着眼,也不知想些什么,只不吭声,韩氏说了一回,也就住了嘴。 屋里闷热,隐隐散着一股辛辣的药膏子味,韩氏揉了揉鼻子,才没有打出喷涕来! “你回去好好儿地看好三丫头,记住,可不许再去找她说什么!现下,是该你来出面了,明日,至多后日,郡王府会来人,届时你来说,我们郑家正经的小姐,不可能屈居于一个妾侍的位置。你知道的,我们郑家丢不起这个脸,你们二房更加丢不起。” 韩氏听了,愣怔了一会,虽心有不甘,也知道只能这样了。郑家不可能把郑云甜送到尼姑庵里去。 郑家的每一个小姐,不管是庶出还是嫡出,都是堪当大用的,不可能轻易舍弃了去。虽然这件事有损颜面,但还是会去尽力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郑云甜才敢这样去做。 她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她知道,这必也是老爷子的意思! 正待退下,忽想起一件事来,嘴一张:“那,上次那件事,如今谁去?” 老太太一时未作声,韩氏等了一会,悻悻地起身,退了出去。 贵妈妈方从门口进来,准备叫小丫头撤了桌上的茶盏。 “你说,那个丫头怎样?” 身后忽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她狐疑地:“您说的是…………那位?” 她朝窗外努努嘴。 老太太却又不吭声了,闭了眼睛,再不说话。但贵妈妈从她那轻轻抖动的眼皮,看出,她心里的不甘。是呵,她怎可能让那个人的后人去那个富贵所在?哪怕是没有血亲的继女也不成。可是,如今这也是逼急了…………三姑娘临时来了这么一出,一下子搅黄了先前的计划。 纵观府里,如今能合意的也就只有梨落苑那位了,因为长得实在是出挑......老夫人这也是没有法子了。一方面为了平老国公的怒气,另一方面也是从大局考虑,再怎么着,人家现在可是住在国公府,名义上是这府里的表小姐。 真去了那里,还得仰仗国公府给她撑腰不是?贵妈妈正心思电转,忽然老太太睁了眼,眼神直愣愣地,透出一股阴鸷:“给我细细地查,到底是谁漏了口风给三丫头?好大的胆子,真见了鬼了。” 贵妈妈心里一凌,忙点头应了,心下却是为那个人叫苦,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丫头们私下常会传递一些消息,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提早透上那么一透,贵妈妈年轻时也做过,为的是在夫人小姐们之间博个好脸。 可这回,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这要是查出是谁,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老太太现在一腔邪火正无处去......她心里默默念了声佛。 今晚雯月值夜,侍候苏暖洗漱后,留了一盏床头灯,两人小声说着话。 雯月细声:“......听说三小姐被二夫人给罚了,连带白姨娘也被老太太罚在院子里,不得出门。” 暗夜里,一盏昏黄的灯光晕染了素面帐子,帐子里一时无声。 就在雯月以为苏暖已睡去的时候,帐子忽撩起一角,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了出来,十指尖尖,烛光下染着一层暖色,闪着细腻柔和的光,十指修剪得圆润,并不涂寇丹...... 雯月忙从脚踏上做起半个身子,探手:“小姐,可是要……” “你方才说,老太爷也生了气,为什么?” 苏暖从帐子内探出半张脸来,烛火下,眉目秀丽,直勾勾地望着雯月。 雯月看得一愣,回过神来,答道:“奴婢也是听夫人房里的翠儿说,下晌,老太爷回来叫了二夫人去,遣了人出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听说那茶缸子的声音好响,那门帘都换了下来洗了……” 苏暖缩回了帐子里去,眼睛瞪着帐子顶。 郑老国公,能让他发火,倒真是难得。据她所了解的,整个国公府,这位老爷子基本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莫说她这个伪孙女,就是嫡亲孙女恐也一年难得见到他几面。 苏暖自苏醒以来,也就这次老太太小生辰才正式见过一次老爷子。只管肃着个脸,也不作声,只低头闷声喝茶,好像也无人敢凑上前去。 听说,他在府里东北角,单单辟了一块地出来,搭了一座草堂子,平日里就在那里种菜养花,俨然一派“种田翁”作派。府里大小事情,一早就交给了郑启华。 这会静会为郑云甜的事摔茶缸子?这倒是稀奇! 一时两人都无话,......良久,雯月听得苏暖轻睡去,轻悄起身,吹灭了烛火。 屋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043冰丝窗纱 ...... 苏暖正双目怔怔地盯着雯月:“你说,四少爷是守备营的?你确定? 雯月赌咒发誓地:“嗯!这事情全府都知晓,小姐你忘了?有回金家的表少爷被守备营的人扣下了,不是托的人来找四少爷?结果,四少爷不买账,说什么本就活该……国公爷只得自己出面,去保了人出来。大家都说,四少爷不讲情面,六亲不认。” 苏暖咬着嘴唇,心内一阵激动,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这费劲心机地寻找进入相国寺的方法,这里就有了郑卓信在守备营兵供职的消息。 只要郑卓信肯放自己进入相国寺,自己就能见到绿萍,那么………… 她很是兴奋,脑子瞬间转了数遍,自动忽略了雯月那后半截子的话语,一心沉浸在这意外的惊喜之中。 她自己窃喜了好一会,才省起:应该怎么说服郑卓信答应她的请求呢?这这要冒风险的,郑卓信与自己并不熟,他肯帮么?要找个什么借口说服他呢? 她拧了眉,苦苦思索,似乎很难! 但是,再难,她也得想法子,这是上天怜悯她,给他送来了这一线生机,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雯月!”她霍地站起身子来,神秘兮兮地:“悄悄地去打听四少爷都喜欢什么?还有他什么时辰在府里?一一打听仔细了。记下来,知道么?” 雯月惊异地张大了嘴:“小,小姐?” 她想说的是:确定是四少爷? 苏暖点头,解释了一句:上回人家救了我们,还未谢过呢! 雯月了然地点头而去。 “小姐!” 雯月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她一愣:雯月一向稳重,这么慌脚鸡似地跑了来,这是? “大夫人请小姐过去叙话。” 雯月喘着气说。 金氏?她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雯月,心虚:大伯母?郑卓信的娘?这也太巧了吧? ...... 苏暖站在正房那宽大的屋子里面,入目那一水的楠木家具,制作考究…… 她微微垂了头。 “冬姐儿!” 金氏笑得甚是温和,容长脸上如春风拂过湖面,很是舒心。 “快坐。好孩子,让舅母看看,这好像又是高了不少。到底是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啧啧,都快赶上你大表姐了。” 见苏暖一脸疑惑,她亲热地伸手,牵着苏暖在身边榻上坐下,上面铺着厚厚的的云锦垫子,坐上去很是松软。 金氏轻拍着苏暖的手背,笑着:“你没有见过,就是如今的贵太妃娘娘,说起来,这冷眼瞧起来,你俩还真有点像呢?你说是吧?” 她笑微微地向一旁的吴妈妈说道。 ”是呢!这夫人提起来,还真是。奴婢记得大小姐那会子就是这样,细细高高的个子,俊着呢。这转眼,都成了主子娘娘了!” 吴妈妈眯着眼,凑趣。苏暖心中大为诧异,她摸不清什么情况,不知如何接这话,只得低头微笑,作羞涩状。 只是手被金氏软软地拉着,又不好十分抽出来。眼角瞥见金氏白晢的手指上一个硕大的袓母绿指环,闪烁着璀灿的光,是那种鲜亮的翠色,这种成色的祖母绿,大秦及周边国不出,应该是贡品。 小郑氏手上常年戴着一枚金指环,素面,因为常年戴着,颜色都有点黯沉。 她挨着床沿虚虚地坐了。 金氏笑眯眯地望着她,心内还是满意的:这冬姐儿,冷眼瞧着,倒是贞静,话也不多。看起来不像是那等毛躁的,这样子的,进了宫,即使帮衬不上容姐儿,也必不会坏事。” 想到上回花园子里苏暖那几句话,并不是个一昧退缩的......韩氏也吃了瘪。这样更好,少让娘娘为她分心,又一心一意地...... 又想着老太太的说法,她愈发笑得开怀,竟也带出几分真心来:“冬姐儿,舅母平日里事情多,也没有时间与你们这些丫头好好说说话。今日里难得空闲,咱娘俩就好好唠唠。好孩子,告诉舅母,你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又吩咐小丫头赶快上了茶来,示意:“你来得巧,刚炖的冰糖燕窝盏,来,尝一尝,瞧这痩得…………” ………… 一直回到梨落苑,苏暖还有种不真实感。 她看着桌子上的一盒燕窝、两匹绸缎,屋子里即使昏暗,也可以瞧见那柔柔的荧光,这是杭绸,与上次郑卓锋送的那块一样,都是上好的料子。她眨了眨眼,直至见到旁边同样一脸呆鸡样的小荷与雯月,方才晃过神来。 ”冬姐儿,你太瘦了,女孩子应该多吃点,太瘦不好,舅母跟你说,这女子要......” 金氏笑着与她拉家常,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她看着桌子上的燕窝,眼皮子跳了一跳. “冬姐儿!我听说......” 小郑氏门口一步跨进来,惊叫了一声,望着桌子上的东西,吃惊:“是真的?这是你大舅母送来的?” 她望着桌子的东西,略扫了一眼,盯着苏暖问:“大嫂好端端地,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前儿,我去找吴妈换那春帐,还推说如今库里没存货,让我等着。” 她一脸的惊怕:大嫂金氏虽然为人不似二嫂韩氏那般咄咄逼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也并不是个好亲近的。身为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平日里是高高在上,并不愿意同她们多亲近,有的也只是礼节上的往来而己。 平日里不曾明着苛待了她们这个院子,但也没见她有多照顾,她只需不偏不倚,公事公办尽够了。那些下人都是比干心窍,各个鬼精着,这当家夫人的态度,他们是最会揣摩的。 现如今,忽然就送了这两样东西来,虽然不多,但这燕窝可是上好的官燕,绸缎她虽叫不上来,可一眼就瞧出亦是价值不菲。 苏暖与小郑氏两人讨论了半日,也猜不出这金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想着这些也是当下需要的,小郑氏做主,都收了起来。 隔日,金氏又陆续叫人送了一些日常用品过来,俱是上好的。小郑氏要的春帐也送了来,两顶,苏暖房里的是顶粉红绡金的。 就连窗子上的窗纸都换了那全幅的细湖纱来,绿茵茵的,着实亮堂了不少,也透气了许多。 小荷几番摸着那精巧的窗纱说:“乖乖,这摸着真是软呢,就算是拿来做衣裳也使得。” 被雯月白了一眼,说:“瞧你说的,别叫人笑话了去。告诉你,大小姐屋里一早就用着,也是这样的纱,只不过是兰色的。” 苏暖转过头来:“大小姐?” 雯月点头:“就是娘娘的闺房,听阿芳说的,有一会王妈妈说天太热,身上的衣裳要能透气才好。阿芳就说了,你以为是大小姐的窗户啊?还穿衣服?” 苏暖展唇笑了,:这不是普通的湖纱,叫冰丝纱!” 一两银子半量纱的冰丝纱。张嫣宫中每到夏日就换了这种纱。她那个成色还要好些,上面织了花纹。 如今,竟然给她这个表小姐用了如此昂贵的东西,与郑容一样的规格么? 她眯了眼睛,对雯月轻声吩咐了几句. 雯月点头。 044谈妥 梨落苑的日子,明显好过了不少,特别是苏暖的衣饰,除了原先的,添了不少,又新做了两件外面的外衫与襦裙,摸着那细密厚实的襦裙,想着雯月私下打听回来的消息,说是其它小姐也有。苏暖听了,也就放下了一半心。 这春日里早该换了冬装,前次穿的还都是去岁的秋装,原有的春衫好些都穿不下了,这衣服送得正及时。 小郑氏正与雯月两人打开衣箱翻拣,大方地挑了那原本勉强能穿的出来,也一并拿个包袱收拾了,今春尽够换了。 ...... 韩氏正生闷气。 她这几日心里就没舒坦过。郑云甜那日来了这么一出,原以为,至多两日,汾阳郡王府那边就该有人上门的。 谁知,足足等了五日,老太太的脸阴得都能滴出水来,思忖是否要亲自登门去拜访她的亲姐姐时,郡王府昨日传了消息,说今日一早登门。 老太太心里不爽,直接发话,要金氏安排在正房花厅内接待,届时韩氏挑大梁,那些话自然由她来说。 屋子里一早开了窗户,还是觉得发闷,这天阴沉沉地,看着好像要下雨。 她提了提领口,方觉得好过了些。又觉着脸上也不舒服,她穿了见客的大衫,脸上脂粉也抺了不少,这会子觉得发粘。 大丫鬟翠儿掀帘子进来:“夫人,郡王夫人来了,现正在鹤祥苑呢,老太太唤您快过去。” 翠儿低了头,果然韩氏皱眉:不是说在西花厅么?怎又改地了?” 一边起身,回头吩咐,:着两个人去三小姐那边看着,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脚步匆匆到了鹤祥苑,见堂屋内众人已经落座。 她定一定神,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方抬脚进去。 先见过上首的郡王妃,又见过老太太,才低头在金氏下手落座。 却是一怔:斜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身穿大红洒金丝裙,领口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脸如银盘,体态丰满,一双眼睛看人波光流转,柔媚之极。此刻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是世子妃小曾氏。 她心中微微一顿:怎地她也来了? 韩氏端了茶杯在手,作喝茶样,心内却嘀咕:这事有点棘手。听闻小曾氏甚得世子梁荣的欢心,过门三年无所出,竟然硬是没有纳一个妾室,这宠爱,寻遍上京也不见第二个。今日,她跟着来,是个什么意思? “姨母,这事您看,都是我们家荣儿的不是,郡王爷说了,必要给你们府上一个交待。你看,我们两家都是亲戚,这事闹得......” 郡王妃微笑着开了口,双眼里满含着笑意。她的心里是满意的,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说也比那旁支的要强。这小孙子以后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只是,这身份......” 这几日,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各种复杂,包括曾家,她娘家那边,她头痛不已......一边是自己的娘家,一边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一来二去,折腾到今日才上门。 她望着对面的老太太与金氏,见老太太不吭声,只管披着眼啜着茶。 她又把目光向金氏望去,金氏接到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婆母,咳了一声,微微笑,开口:“是呀,我们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好在,我们两家先前本就要结亲......” 她又咳了一声,看了一眼世子妃,见她低头,看不清面色,又继续:“那个,我们三姑娘自小聪颖,又孝顺......此番这事也是没有想到。原我们已经在给她相看人家,已经有好几家上门来提亲。你们也知道,我们三姑娘这才貌,放在上京......我们弟妹正好好地斟酙呢,势必要给她挑个好的。如今这样子......这事弟妹可是着急上火的,这甜姐儿最得她喜欢,出了这事,她这心里只埋怨自己,说是没有看顾好她.....” 她开了个头,就把这块烫手山芋直接抛给了正洗耳恭听的韩氏身上: “弟妹,如今郡王妃也在,你看,这事,你这当母亲的就表个态......都是亲眷,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就是......” 金氏笑吟吟地转脸望着韩氏。 屋里一众人等均转头望向韩氏,郡王妃更是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与一丝期待。 韩氏心里暗道一声“倒霉!” 只得打起精神,脸上瞬间逼出一抹哀切来,起身,向屋内的郡王妃行了一礼,抬头望着老太太,才开口:“刚大嫂说的极是。出了这事情,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我这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她哽咽了一下,适时地低了头,似乎在调整情绪,郡王妃脸色也凝重起来,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媳妇一眼,见她脸色变幻不定,手指抓紧,暗叹了一口气。今日原不叫她来,却偏要跟来。 “是以,” 韩氏轻轻吸了口气,望着郡王夫人,万分不甘地说出了那句话:“为妾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国公府的女儿是不能为妾的,这叫我和老爷的脸往哪搁?” 说着,以袖掩面,看着极其痛苦难过。 “二媳妇!” 老太太及时地出声,呵斥:“你这说的什么话?郡王妃还在呢?你也太大胆了。还不快向王妃赔罪?郡王府的事,自有安排,哪容你在这胡......” “娘!我这心里疼啊......甜姐儿可是正经的国公府三小姐,这要不是出了这事,嫁到谁家都是当家夫人!” 韩氏哭得哀切。 静默。 一屋子的人都不作声,老太太也闭了嘴,一脸的无奈。 一旁的世子妃小曾氏雍容华贵的笑意在韩氏说出那句“不为妾室”的话后,陡然僵在了脸上。她暗地里紧紧掐紧了手指,一条上好的丝绢团成了一团,借此来消散心中骤然间涌上来的怒气。 她意识到事情要糟,比她原先预计得还要糟糕。 她紧紧盯着兀自拿帕子不断拭泪的韩氏,恨不得扒开她的手:这戏作得委实太虚了点。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却偏偏好用得很。 瞧,婆母再也坐不住了,在老太太又一声的怒斥出口后,郡王妃,她的亲姑姑终于开声:“那个,夫人,亲家夫人,你且听我一言。” 小曾氏在那声“亲家夫人”出口后,“腾”地起身:“娘!” 郡王妃装作没有看到一旁儿媳的动作,只是想快点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她面向老太太,抚了抚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老太太也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开了。 她微叹一声,想起临行前婆母的叮嘱,终于开口:“怎么会呢?我们两家都是要体面的人,又本是亲戚。咱们老太太当日回去就把荣儿给狠狠骂了一通,这排起来,还是表妹呢。怎就....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三姑娘不是?不过,这正妻的位置已经......这世子妃不能有两个,是以,我们商议了,只能委屈三姑娘为......世子平妻,放心,郡王爷说了,我们这嫁娶的三书六聘一样不少......” 郡王妃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口气,看着韩氏。 老太太眼里闪过一抹惊喜,虽然她有此想法,但是总觉得没这么容易,怎么也要多谈上几回才成。毕竟,这平妻虽说是比正妻要低上那么一点,但是如果不这么细细地区分的话,还是与正妻享有一样的待遇的。况且,眼前这位正妻可是连蛋都没有生一个。 这以后孰大孰小,一目了然。 她满意地往后靠去,脸上却还是一幅无奈的样子:这样子还是要做的。 韩氏也适时地停止了啜泣,扬起了无一点泪痕的脸,说:“如此,.....也只能这样了,我们三姑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可怜的孩子,这两日正闹着要出家呢。既然府上这样诚心,哎,不说了,说起来,这也是好事不是?” 郡王妃含笑拉起韩氏的手,点头称是,又有老太太一叠声地叫换了茶来,又叫去请国公爷与二老爷...... 一旁的小曾氏眼看这事还是向着最糟糕,她最不愿见到的地方发展,喟叹一声,瘫软在椅子上,再也出不得声,一双手却是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045谈话 王晴撇着嘴,乘着女工师傳去净房的空档,“啪”放下了手中绣了一半的“彩蝶图”,酸溜溜地:“三姐姐真是好命!转眼就嫁到郡王府里去了!唉,再也不用整天练这劳什子的针法了!” 苏暖轻瞥了一眼,王晴的绣绷子上堪堪绣了半片花叶子,她照例抿嘴不吭声,自顾低头绣着自己手中的花瓣,还差几针,就完成了。 郑云玲早就按捺不住,王晴话音一落,她快速向门口略瞥了一眼,哼了一声,不屑地:“就她那个样,一看就是狐媚子,青天白日地,在那种地方怎么就偏偏撞到世子?还要不要脸了?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下贱!虽是姨娘生的,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这么上赶着去做妾,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 “玲妹妹,是平妻,可不是妾!” 一旁的郑云意听不下去,红着脸,忍不住插了句嘴。 她也是庶女,生母是冯姨娘,郑云玲这一口一个下贱、姨娘的,任她涵养再好,总觉得句句是在说自己似地,脸上挂不住了。 郑云意平日里脾性最是好,家里几个姊妹里面,除了苏暖,就数她了。 眼见闷葫芦郑云意开口了,郑云玲无趣,撇撇嘴:“那还不是亏了我娘?不然,就凭她?哼......”她最终哼了一声,以一声不屑的鼻音结束了这句话。 王晴本待再添句什么,眼见师傳进来,也就低了头继续穿针:国公府对女孩儿们的功课抓得紧,任你什么理由,要是被师傅告状,那可是要受罚的,轻则抄经书,重则禁足。虽然师傅们极少去告状,但小姐们还是认真地学习,每日早一个时辰的授课都极认真,概因前头有一个贵妃娘娘,听说,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连先帝都夸过的:“郑家女儿,才艺俱佳!” 是以,就连王晴这个外孙女,从7岁起,也被大郑氏赶过来与国公府的姊妹们一处学着。时日长了,倒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 屋里静了下来,师傳挨个检视完,就在自己面前的绣架上自绣一幅“百花图”,那是老太太要的。一时无话。 苏暖静静端坐窗下,一大丛芭蕉披着柔媚的春光,略带甜意的风,从脸颊上掠过。窗棂一角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团泥,竟有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正发芽,细细的草茎随风摇曳,在这春光里,顽强的生命孕育而出,踏着那柔媚的春光,不期而至,活得蓬勃,肆意。 苏暖静静地看了一会,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对面,那里原是郑云甜的位置,此刻空着。 ...... 苏暖绕过两道回廊,穿过两条甬通,终于到了西跨院。站在黑漆油门前,小荷推门进去,两人一路到了厢房,也未见有人。 正诧异,忽守门的婆子快步从耳房赶了过来,嘴角还残留着一片瓜子皮,惊疑地盯着苏暖,眼光闪烁。 “三姐姐可在?”苏暖见那婆子只不说话,一双眼却甚是灵活地乱转,心下有数,开口。 “姑娘在屋里,表姑娘这是......?” 马婆子在苏暖开口的当儿,终于确定眼前人的身份,讪笑着回答。 小荷忽叫了一声“月儿!” 屋内一个小丫头出来,正是郑云甜跟前的二等丫鬟月儿,她探出半个头来,回头对屋子里说了一句“表姑娘来了!” 一边打起了帘子。 马婆子不错眼地见苏暖的背影隐入帘子后,才收回目光,心下赞叹:都说表姑娘生得好,还真没猜错,啧啧,这般标志的人,就像是从画里走下来似地...... 马婆子是新近从外院调拨进来的,之前也只远远地见过小姐们,听下人们私下里说,囩公府里一众小姐中就数三小姐与表小姐生得好。要再论长短,表小姐当属第一,只是年龄尚小。 今日她乍见苏暖,脑中马上就浮出这句话来。听得苏暖开口唤“三姐姐!”已是确定无疑。 这厢郑云甜早离了绣架,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冬姐儿,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我这里?” 她挪一挪嘴,脸上是浅浅的笑意,耳旁两颗珍珠坠子一晃一晃的。 苏暖挨着凳子坐下,是红木椅子,上面铺着薄薄的锦缎软垫,崭新。 她接过月儿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抬头望着郑云甜:“今日绣课,姐姐未去,大家无聊,想着来看看你,原是姐姐躲在房里自己绣花!” 她望着窗下的绣架说,那上面有一幅牡丹图,看大小......应是枕面。 看情形应是绣了三、四日光紧。 郑云甜眼光一闪,坐下,说:“谢你来看我!” 见苏暖尴尬,一声轻笑:“她们几个,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我呢?哪里会叫你来看我?” 说着,抬手示意:“喝茶!这是今春刚上的新茶,味道不错,瞧,这么快就送到我房里来了。想必妹妹房里也有吧?” 她似笑非笑盯着苏暖看了一会,杯盖轻叩,抿了一口,再不说话。 苏暖抬头,仔细地看了看郑云甜,却见她已叫月儿端了点心,招呼苏暖吃,却再不说什么。 郑云甜性子温婉,却说话一向尖锐,这与她姨娘白氏得宠有关系。可像今儿这么话中有话倒是头一次。 她下意识喝了一口茶,倒底是新茶,味道不错。 想到刚郑云甜说的,心下苦笑:这般好的茶,她房里怎会有?有的也都是去岁的陈茶罢。 又一顿,不对,前日送来的东西里面好似有一包茶叶,被小郑氏收了起来,说是留着待客用。 苏暖心下思忖,有心想问两句,见郑云甜只撇了眼喝茶,她与郑云甜并不算亲厚,还是少说两句,遂不再开口。 一时无语,又坐了一会,告辞。 临出门时,郑云甜忽说了句:“冬姐儿,你明年该及芨了吧?” 苏暖“啊”了一声,回头,郑云甜一笑:“无事,就是想起来,到时我来观礼!” 苏暖忙谢过,带着小荷出了院子,赫然见刚才那婆子坐在门口。她回头扫了一眼,从她进来至今,只有月儿一人,郑云甜的两个贴身大丫鬟金儿,绿枝不见了...... 记起,恍惚当日郑云甜在花园子里,身边可是是跟着她们两个的......这是被发落了? 046拒绝 身后,郑云甜坐下,继续绣着那幅枕面:藕粉的底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已具雏形…… 她绣了一会,拿着针发愣:方才苏暖那迷糊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 身后,月儿正收拾茶盏,发出清脆的茶杯碰撞之声,她一凛,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金儿和绿枝被责罚了,罚得很重,听姨娘说,被远远地发配到三十里之外的柳庄去了。当时,乍听之下,她大惊失色,不顾姨娘阻拦,去求韩氏,只是,无论怎么说,韩氏都不松口。 她就跪在韩氏面前,她不甘,那可是她从小就伴在身边的丫头,是她的左膀右臂,最是得力不过。如今出嫁在即,怎能少了她们? 可韩氏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话:“你如果想让她们同银锁一样,就继续跪着......” 她愣住了。这才知道,就在她跪着的同时,老太太院子里的银锁,金儿的亲妹子,刚刚被拖了出去,叫了端大脚来,远远地给卖了。 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银锁给她透信的事儿叫老太太知道了......这是在警告她。 她默不作声地回到院子里,金儿与绿枝两人来告别,金儿大约也知道了,一双眼睛肿得桃子样,眼巴巴地看着她,眼里的恳求是那么明显......她撇过了头。 月儿端了茶盏出去。 郑云甜努力平下心,继续下针,由开始的缓慢,渐渐加快:罢了,自己都不知前景如何。姨娘说得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如今自己手无筹码,可谓没有任何倚仗!肚子要是争气的话,不消说,自是在郡王府站稳了脚跟,不用担心,国公府也会成为自己有力的后盾。 要是肚子不争气......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任郡王府再富贵,也与自己没一丝一毫关系...... 好歹!她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菱花镜里的人儿:肤白貌美,正是大好的青葱年纪。不管怎么说,此番总算逃过一劫,虽不是正经的嫡夫人,总好过被送入那里面,从此绝了生机,绝了念想的好。 比起来,进郡王府,不管生男生女,都有机会诞下子嗣不是…… 姨娘说得好,女子最重要的是有子女,不然,一旦年华老去…… 比如曾氏,那位世子妃,家境长相均上乘,可还不是因为没有孩子,才会有自己进府这件事。 她重新拿过绣绷子,望着上面的花样,忽然想起苏暖绣的抹额来,栩栩如生,当真手巧。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如今看来,是个聪慧的人儿,倒是懂得藏拙,可惜..... 她抿嘴,心下有小小的惋惜,这个表妹生得一幅好相貌。他日长成,定是雪肤花貌,倾倒众生,怪道会被看中,只是,“红颜薄命”,终究要湮灭在那深宫大院里面……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苏暖,如果不是有她在后面垫着,即使她算计了梁世子,她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说不得权衡之下,她还是要进去那里...... 这个小表妹,如今只能企盼她自求多福吧。 她继续飞针走线,还有几日,这枕面得绣好。 ...... ...... 苏暖与小荷正躲在一丛竹子后面,偷偷瞄着左侧的那道门,四周寂静得很,糊着碧色窗纱的屋子内,隐隐有人影在晃动。 苏暖焦急,这郑卓信不是说最是跳脱么?可她在这里站了有快二个时辰了吧?中间她还和小荷替了一会去净房,他还是在窗前,一动不动,连地都不曾挪一下。 她揉了揉鼻子,不厚道地想:“这读书再用功,也要出恭吧?这整整一个时辰,不......这似乎也太强大了点!” 又等了一会,估摸着送饭的人该要回来了,这里可是前院。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瞅了个空档,避开那守门的婆子,悄悄地猫在这从竹林后面,新发的竹叶甚是浓密,又有半块湖石挡上一挡,才一直未被发现。 可,她猫得腿脚发麻,郑卓信仍然立在窗前,丝毫不见挪窝的意思。 她再度望了一眼仍旧伏案的身影,一咬牙,附身从脚底拣了一个石子,掂了掂,弃了,又换了一个小些的,瞅着四下无人,大着胆子,瞄准,对着窗户扔了出去。 “扑”地一声,太远,半道就落了。 “小姐!” 小荷乖觉地又递过来一块,她想也没想,抓过,踮起了脚尖,使劲扔了出去,石子穿过竹叶丛,“咚”地一声,这会敲在了窗棂上,发出好大一声。 两人吓了一大跳,急缩头,蹲了下去。 里头有响动,郑卓信歪头向窗外看来。 苏暖欣喜,这是要出来了。 良久,没动静! 苏暖奇怪,缓缓翘起了半个身子,喃喃自语:“咦?不应该呀!这么大的动静,也该出来看看呀?怎么会没反应?”她转头:“小荷,多找些石子来.....!” “你们在作什么?” 头顶有人问。 她一喜,急转头:“四表哥!” 忽顿住,窗台下,那个人影依然在。 头顶,郑卓信双目不善地看着两人。他刚从外面回来,就见这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书房窗下,他悄悄地近了,正疑惑,就见苏暖拿石头扔窗户...... 这是要作什么? “四表哥!” 苏暖缓过来,忆起正事,忙说:“表哥,我找你有事!” 郑卓信斜眼睨了一眼,看了眼已无人影的窗户,下意识地往院子里走去,苏暖忙招呼小荷跟上,一路无话,苏暖跟到小台阶上,郑卓信忽停住脚,望着苏暖,不作声。 “那个,表哥可是在守备大营任职?” 苏暖斟酙着字句,硬着头皮,尽量笑得灿烂。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些,以防郑卓信不答应。 ...... “不行!” 郑卓信果断干脆地拒绝,丝毫不留情面,转身进了屋子,再不回头望一眼。 留下苏暖立在当地,张口结舌,原想着郑卓信或许没那么好说话,少不得要求上一求。她心内是准备了上千种的理由,法子,甚至是准备上演“苦肉计”,哭上一回。 千算万算,各种可能都想到,就是没想到郑卓信会一口拒绝,一口封死。且连第二句话也不让她说,就......走了! 纵使苏暖再是七窍玲珑心肠,也是贪嘴的狐狸碰到一只浑身长毛的刺猬,无处下嘴。 她无奈,眼看房门紧闭,郑卓信再无理踩的意思,又恐被人瞧见,徒增是非,只得回身快步逃也似地离开这里。 心内却是无比沮丧:真是个不讲情面的.....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了么? 可是,这是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以后恐再也没有了! 047善行 郑卓信大马金刀地横坐在窗前,三儿忙泡了茶水上前,觑着郑卓信的脸色,小心:“少爷。” 郑卓信烦躁地一摆手,他躬身退下,到了外间,却见顺子探头进来,张了一下嘴。 见他挤眼,知趣地退了回去。 三儿悄声过去,轻声问:“怎的了?” 顺子苦着脸,拎了手中一件袍子,示意。 三儿疑惑地凑过去一瞧,也是吓了一跳: 茧绸衣袍荧光流转,上头绣着雅致的云形花纹的滚边。原是一件上好的丝绸外衣,现下,顺着顺子的手,那腰眼上面竟然撕裂开了一道口子,说大也不大,但肯定是坏了。要是在别的地方,还可以修补一下,在这处,那就麻烦了。 三儿大惊,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里间,拉着他的手,压低声:“这是怎么弄的?这件袍子,上个月刚做得的,爷统共没有上身两次,你要死啊?怎就选了这件来?这要叫爷知道,看饶得了你?你这......” 他絮絮叨叨,一边又不时地回头向身后探一探:少爷今儿好像心情不大好,这要是被他知道了,顺子这屁股可得要发疼了。 顺子一脸沮丧,辩解:“真不怪我,是有人用石头扔那窗户,吓了我一大跳,才不提防撞在抽屉上,被铜拉钮勾破了。也没怎么用力呀,怎就这般轻薄,就破了?” 他两手托着那处,说道,心内无限委屈,少爷今儿去得这么久,他不敢走开,腿都麻了……那一石子扔来,可不吓了一跳? 屋内,郑卓信正双手托腮,望着桌案上摊着的宣纸发愣,上面俱是顺子鬼画符似的字。 今日,周思聪说,近两日,进城的人骤然增多,城里的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大街小巷进出俱是各地的武人。城门口加了不少兵力,至武试结束日,城内实行宵禁。 他沉了眸子,得去山上一趟,好久未见师傅了呢。 “三儿!” 他扬声叫道,外间三儿忙低声吩咐顺子:“快收好了,回来再说。” 说着就跑了进去:“少爷!” 郑卓信伸着手臂:“你速去蛟池街一趟,买上两坛子上好的花雕来,还有去聚德楼称上五斤上好的牛肉来,记得,要那里脊肉,还有去知味斋瞧瞧有什么新出的点心,也一并称了来,对了,再去锦绣坊林三娘那悄悄问一声,上回托她做的僧衣可得......” 他眉目含笑,一样一样地吩咐着,说着,见三儿发愣,一瞪眼,抬脚就踹:“还不去?” 三儿急忙一溜烟地走了,一气跑出大门外,才放缓步子,心道:“这善行法师到底是高人,就是与众不同。不是说这和尚都要戒酒肉的吗?怎么每回,都吃起这酒肉来不够呢?” 现在想来,三儿觉得少爷这性子与善行那个人实在脱不了关系,明明是一个和尚,怎就穿得那般花俏?穷讲究得不得了,就一件僧衣,也要那上好的细棉布,不,还有那上好的丝绸衣。要不是顶着那光秃秃的脑袋,往那街上一站,谁认得是个方外的和尚?活脱脱是一个富家老爷,还腆着个大肚子。 他至今也未搞明白,这么肥硕的身子,是怎么像鸟儿般地飞到屋檐上去的? 他晃着脑袋,脚下不停地去了。 屋内,郑卓信咆哮:“怎么回事?你说.....!” 他心疼地吸溜着气,手里提着那件袍子,瞪着弓着身子的顺子。 顺子尽量缩着脑袋,被问得急了,勇敢地抬头,:“爷,奴才听您的吩咐,好好儿地站在窗前练字呢!是那表小姐一石头扔了过来,奴才吓,吓着了……” 郑卓信眼睛一瞪:“吓着了?你说鬼话呢?这衣服纸糊的,吓也能吓破?你还狡辩?”他两手高举着衣服,抖动着。 忽顿住,眼睛陡地睁大,“嗞啦”一声,他没有听错,那地方被他一扯,裂得更开了,看着已有一指长的口子,他楞了一会,“嗨”了一声,把衣服往顺子脸上一甩:“你看着办。” 气哼哼地甩手坐下。 他原本还想穿着它去看师傅,现下好了,顺子这个败家的。不就叫他站在窗前装作读书的样子,骗一骗母亲的人么?免得她去父亲那里告状。 什么衣服不好找?偏偏找了这件出来? 这可是今年京里最流行的云丝绸,轻薄,舒适,而且这上面的花纹可是在锦绣坊花了不少银子请了那最好的绣娘绣上去的。 这下好了。 这个败家的,他喃喃地骂道。又怪起苏暖来,每回遇见她都没有好事:上回,污了他的袍子。 这次干脆弄破了他的袍子。 他不爽地:周思聪又要笑他了。这种料子,说是云丝绸,可又不是普通的云丝绸。它有个特点,在暗夜里能发光,据说是浸了一种什么汁,因汁液的原材料难得,每年只得那么几匹。这还是,上回师傅出去云游,给他带回来的。一共够做两件衣服,他交给最好的裁缝师傅,做了两件,师傅一件,他一件。 他当时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宝贝着,舍不得多上身。没想到,顺子这不靠谱的,竟然把它给翻了出来。 ”那个,你去找裁缝师傅,看看能否续上?” 他吩咐道。 自己抬脚往外走,:“算了,先放着吧。回头再说,收拾一下,陪我上山一趟。” 顺子满头大汗地应了,快手快脚地叠好,小心放到柜子里面去了,一边心中嘀咕:是谁把它给挂在外面的?要不然,他也不能顺手拿了下来?这衣服瞧着怪好看的,他心里好奇,想着穿上一穿,看看是什么感觉,谁想到这般倒霉...... 半个时辰后,三儿大包小包的扛了许多东西回来,叫了门口的成贵,赶了马车来,几人往城外大相国寺而去。 兵部。 这里与别处相比,少了些雕梁画栋,多了些肃穆庄严。南端一个大大的校场,此时却是寂静。只有风吹过一旁的阅兵台,上有一排旗帜不时翻飞。 大堂左侧的抱厦里,一人正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四十开外的官员低头在对面几上快速地查看着面前一长串的名单,密密麻麻。 他边看边用笔迅速圈着,座上那人不吭声,只闻得轻轻的啜茶声。 良久,他方放了手中的笔,顾不得揉一下酸麻的腰身,躬身捧了名册,递给对面那人,轻声:“长史大人,就这几个,都在这里了。” 李长史伸手拿过来,扫了一眼,抬头:“辛苦你了。” 说着拢了手中的东西,起身往外走,他殷勤送出门去,回来擦了擦汗,心道:“幸好,自己抄录了一份,不然待会吴大人追问起来,这名册的下落……” 048名册 李长史一路低头急走,急步下了台阶,上了一辆乌篷马车,疾驰而去。 门口两个守门的兵士望着马车远了,才相互挤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左手那个瘦高个子眯了眯眼说:“唉,这不是王府的那个长史么?” 另一个不明所以,抓着脑袋:“王府?哪个王府?” 瘦高个一脸鄙夷:“怀王府啊?那你以为是哪个王府?” 右边的不服气,调换了一下因紧握枪柄早已麻木的双手,辩解道:“怀王府?谁不晓得,不就是傻子王爷么……” 瘦高个忙一枪横了过去,低声喝道:“轻点,你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的?你有几个脑袋......” 忽眼角瞅得门里有人走出,忙一个立正,立时住了嘴,另一个见状也早挺胸站好,面无表情。两人就如那泥雕塑像似地,纹丝不动地立在石阶下,紧紧抿着嘴唇,再不作声,仿佛刚才的说话声只是错觉。 城东怀王府角门,李长史下了马车,有小厮立时开了门。 他撩了袍子,用手掸一掸那上面莫须有的灰,快步跨进门去。 怀王府的后园,遍植花木,沿着回廊一溜种植着大盆大盆的珍奇花卉,此刻正值开花,姹紫嫣红,很是热闹。一路行来,鸟语花香,廊下有彩衣侍女穿梭,见到李长史,远远弯腰施礼。 李长史提袍转过一条长廊,又连着转了数道弯,才在一座装饰华丽的房子前停下。 他轻轻叩门,里头静悄悄地。 “回来了!”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传来,他恭敬回头:“王爷!” 身后花荫下,站着一人,三十开外,蓄着小胡子,身着八段锦,头戴紫金冠。他双手扶在一把金色的轮椅上,上面坐着一人,同样头束金冠,面孔肥胖,身上盖着一条波斯毯子,上头织着徘徊花,色泽鲜艳,光彩灼灼。宽宽的遮盖了大半个身子。 正是清王梁志与老怀王梁辉。 梁志目光温和地望过来,再度开口:“名册呢?” 李长史忙从怀里掏出那本誊抄的名册来,双手递了过去。 手上一轻,却被一人横空接了过去。 梁志抬头:“旭儿!” 他望着突然出现的梁旭,脸上含着笑意。 清王梁志的生母华太妃是当今太后张嫣的表姨,自小就与梁辉亲近。梁辉因自小就愚笨,宫里无玩伴,除了亲弟弟梁弘,梁志这个小皇叔是为数不多愿意同他亲近的。 梁辉建府后,来往的也只有这个清王梁志了。 此番,也是应梁志之求,才遣了李长史去了兵部衙门找那兵部侍郎木大人讨了这名册来。 梁辉仰了脸,嘻嘻朝梁旭笑,梁辉虽痴,但认人还是没问题的。看见儿子,两眼放光,:“旭儿!旭儿!你回来了!” 父子两人长得并不相似,梁辉不像梁旭那般俊美,不说话的时候,基本上看不出是有痴症。 梁旭拢了册子在手,好奇掂了掂,就丢给梁志:“四叔祖,这就是武试单子么?你拿这个作什么?” 梁志一笑,收了起来,温声说:“只是好奇今年有哪些人参加,值不值得我去瞧瞧热闹。外面风大,我们进去罢。” 说着抬手,立时有一直默不作声侍立五步开外的两个大汉上前直接抬了轮椅两个轮子,往那屋子里面去了…… 梁辉嘻嘻笑,双手拍着椅子扶手,大叫:“飞喽!飞喽!” 梁旭无奈地瞧着父亲坐在硕大的椅子上,像个小孩似地大喊大叫。 摇头:父亲自迷上这把椅子,就像小孩得了心爱的玩具,再也不肯撒手! 半年前梁辉进宫看望太后时发现梁弘的金銮宝座很是漂亮威风,忽然爬了上去不肯下来,非闹着要梁弘给他也做一把。 梁弘无奈,许诺了他,才哄走了。太后知道后,就集能工巧匠专门为他打造了一把椅子,又在上面安了轮子,让他可以到处坐着走。 椅子全身漆成金灿灿的,只比皇帝的宝座颜色略暗。 梁辉一见就爱上了,整天坐着它在府里转悠。 梁旭望着与梁辉说话的梁志,落后一步,李长史凑近,他轻声:“名册呢?” 李长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他:“共21人!” ...... 半刻钟后,梁志从怀王府后门离开。 不同于怀王府的繁花满园,清王府绿树成荫,百年老树到处可见,甚是幽静。 府邸深处有一座两层的后罩楼,位于池子当中,阁楼四墙均为开扇窗户。 梁志沿着铺着红毯的走廊一路进了屋内,里头地面亦铺了厚厚的红毯,上头映着富贵花开,踩上去悄无声息。 里头早有三人在候着,见得他回来,纷纷站起。四面雕花格子窗俱开,四下景致一目了然,方园百米动静俱收入眼底。 梁志摆手,三人重又落座,不吭声,均望着梁志。 当中有一个墨色衣袍人站起拱手:“王爷!” 梁志在长条红木几案上缓缓摊开名册,印入眼帘的是那些上面有清晰红笔圈出的21个名字。 几人围了看了,一时未有人说话。 这些被圈出的人下面都标明了举荐之人。几人一路看过去,都是意料中的人,对望一眼,眼里都有轻松之色。 忽然有人指着一个名字叫了一声:“郑卓信!” 郑国公府的嫡公子。举荐之人却是驸马府。 几人相互看了看,眼里闪过了然:这不稀奇。每三年一次的武试,总有那么几家京城贵公子也参与进来。这个郑卓信放着郑国公府的举荐不用,却用了驸马府的,可见家里并不同意。 也是,历届下来,能冲到最后五十人的不说身怀绝技,也是武艺高强。一般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在前几轮就被刷下来,鲜有进到前五十的。 几人均不已为然,转眼继续向下看去...... 有一人却一直盯着郑卓信的名字,摸着下巴提了一句:“听说此人可是拜了善行为师,并不是浪得虚名。” “善行是谁?”立即有人疑惑。 “好像是大相国寺主持方丈的师弟,平时都在外云游,一年当中有半年都在外边。” “噢!是么?” 大家兴致缺缺。 梁志忽抬手,众人停止了争论,低下了头。 “先不要管这个郑卓信,我们的人什么时候到?你有几分把握?” 他眯着眼睛,圆白的脸上敛了笑容,望着那个着黒色衣袍的人,问道。 “快了,已在路上,大约需5到7日。” ...... “师傅!” 郑卓信望着盘腿坐着吃得满嘴流油的一个胖和尚,无奈地叫道。 “作什么?” 一身热汗,袒了胸,露出肥白的前胸与小腹的善行一边飞快地撮起一大块肉,又“嗞”地吸了一口酒葫芦里的美酒,满足地眯了眼。光亮的脑袋上冒了一层子汗珠,闪闪发光! 郑卓信赶了蹲在门口数蚂蚁的顺子去院门口放风。 自己回身,忽伸手去抢善行手中的牛肉:“师傅!” 眼前一花,善行凭空消失,坐在五步远,快速塞了牛肉进嘴,鼓着腮帮子,嘻嘻笑:“说话就说话,抢我肉作什么?” 郑卓信欺身上前:“师傳又有新功夫,这招叫作什么?” ...... 049三小姐出嫁 郑卓信三日后回府。 原本想再赖上几日,奈何今日是郑云甜出嫁的日子...... 郑国公府邸,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满院子的花树上系满了无数条大红绸带,下人们跑进跑出,皆是脸上带着喜气。 郑国公府二房的三小姐今日出嫁,嫁得是汾阳郡王府的世子梁荣。 因要顾及到原来的世子夫人曾氏,三家商议,婚礼从简,就不大办了。只是两家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 但两家俱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消息一传出去,哪里还控得住,自五日前,就有人络绎不绝地往两家府邸里跑,一来二去地,到得今日的正日子,竟然整个京城都知道汾阳郡王府与郑国公府结亲。 新娘子出门的时候,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聚满了看热闹的妇孺小孩,跟着马车跑。 一路放着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地,也不绕城了,径直往汾阳郡王府而去...... 轿子到了,汾阳郡王府平时紧闭的府门大开,门口的石狮子也系上了一块红绸花。 花轿到了,直接从中间正门抬了进去...... 曾氏脸上憔悴,正对着镜子敷粉,旁边的大丫鬟巧兰正拿帕子在铜盆里浸湿了,轻悄地在曾氏的眼下轻按. 世子妃眼下的这两块淤青太大,冷眼看去就像两个黑眼眶,这要是出去了,可不得让人议论死。 曾氏本想装病不出去,这一个月来,她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上不来下不去,生生得把个原本水灵的人儿给熬成了这幅鬼样子。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镜中的人儿:脸色蜡黄,重要的是那两个黑眼圈,一早起来,已经是敷了几次粉,但还是掩盖不住。 巧兰用手指挑了一点面霜均匀点在眼下,趁湿敷上铅粉,这才好些,不会再掉。 她退后仔细看了看,正待再加点。 被拦下:“算了,就这样吧。也没有什么,我看也无需遮掩。” 曾氏忽然起身,伸手拿了金钗往头上插去,上面镶嵌了大红的宝石,闪闪发亮。 “我就是心里不舒坦,怎么着,先前说好的贵妾竟然生生地变成了平妻。还不允许我表达一下不满么?” 身边的一干人都悄悄低下了头并不敢吭声。 “夫人!” 门帘子一声响,一个粉衣丫鬟进来,正是大丫鬟巧菊。 “新娘子进门了,正在大堂,王妃请问您要不要过去,今日来了许多客人......” 巧菊声音低了下去,曾氏并不看她,只是细心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的钗子,颤巍巍的,硕大的红宝石耀眼生辉。 “从哪里抬进来的?” 曾氏满意,抬手按了按额角,慢条斯理地问. 巧菊愣怔了一下,见曾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反应过来,踌躇了一下,细声:“从,正门” “砰“地一声,一把梳子直接扔了过来,巧菊不敢十分躲,那梳子就擦着她的肩膀撞在珠帘上头了,“啪“地一声落地。 曾氏气咻咻地站在当地,双肩乱抖,眼睛里都瞪出血来,喘息着。 巧兰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了她,轻声:“夫人!” 一边对巧菊使了个眼色,巧菊忙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望了一眼地上的那把牛角梳子,躺在青砖地上,已是敲了一个角。她忙拣了起来,心下叫苦:这把梳子可是曾氏最为钟爱的一把。如今连它也摔了,可见她是气极了。 屋内,曾氏跌坐在椅子上,已经是眼中滴下泪来,再也憋不住,一早好不容易顺下的气,这会子如开了闸,全都涌了出来。 直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咽咽,欲罢不能。 房内众人也是心中恻然,世子妃的委屈,他们也是感同身受。这郡王府也太不把这院子放在眼里了。自古这妻妾有别,这平妻说得好听,也是妾室。一般人家也只是对外说得好听,这内里都把她与正妻区别开来。这主母只能有一个,嫡庶不能混淆,家风不能乱。 可是,这郡王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这些下人都看出来了,竟然开了正门,以正妻的礼仪迎了这郑氏进门。以后这府里到底是谁大?偏她又是老封君的娘家孙女,世子妃不能怎么样,这么多天,即使这心里呕得慌,也只能忍了下去。 上回王妃就与世子妃商议了,说念着是老太太的娘家人,怎么也得给点体面,可是这回,这体面给的也太大了点。 欺人太甚! 曾氏脑子当中现在只剩了这四个字。 她抬起通红的双眼,脸上脂粉冲花了,斑驳蜿蜒。 “走,去前头!” 她拎起了裙摆,往外就走。巧兰忙拿了湿帕子,赶上两步,:“夫人!” ...... 王府正房堂屋中间高悬一方形彩灯,彩灯四面绘有“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的图案。厅内烛火通明,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时传出来。 一对新人正拜洞房。 几案上一对硕大红烛灼灼燃烧。新郎新娘正双双向祖宗牌位进香烛。 赞礼者中气十足的喊声中,新人香案前跪,上香!叩首,再上香,再叩首……三叩首! 曾氏悄悄伫立在旁边的廊柱下,定定地看着喧闹的人儿,她的瞳孔紧缩,目光专注: 通往洞房的路上。一旁有两个红衣小童双手抱了一捆麻袋,只等拜堂完毕,好铺上。 那是子孙袋。 她当日结婚时,就有。由喜娘铺陈于地上,新郎新娘踏上去,走过一只,喜娘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意谓“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眼见郡王与王妃开始上座,接受新人的跪拜,曾氏勉力捏紧了拳头,隐在宽大的袖子下面,仰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忽然越众而出,径直向主位走去。 喧闹的人们陡然静了下来,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世子妃。 在座的俱是通家之好,世子妃曾氏,谁不认得?况且在座的许多人,当日都曾经参加了三年前的那一场婚礼。 世子梁荣眼皮一跳,惊愕地望着缓缓走来的妻子,又望了望上首的父母,呆住了。 他张了张嘴,终是闭上了嘴巴,只是祈求地望着曾氏。 050應品 一片寂静中,只余外边几声“噼啪”的爆竹声,那是有那顽皮的孩童在玩炮仗。 曾氏高昂着头,发上的整幅金凤钗在烛火的映衬下,上面镶嵌的红宝煜煜发光,那是她当日大婚的头面。 众目睽睽之下,她径直走到王妃身旁站定,笑吟吟地抬头,:“我来晚了,开始吧。” 周围一片吸气声。这正妻在堂前接受新婚夫妇跪拜,还是第一次见..... ...... 苏暖听着小郑氏边磕着瓜子,边啧啧地说着昨日听来的郡王府的这场闹剧,心下不由想:这郑云甜的日子并不像她想得那般如意。这成婚当日就碰到了正妻当众难堪。 听说,郡王当场甩袖离开,曾氏也不退让...... 婚礼草草结束,自然三跪九叩被免了,不然,真要跪拜下去,郑国公府就要被人给笑死了。 这真是郑云甜所求的么?她那般处心积虑地谋了这场婚事,不知可否后悔? “依奴婢看,郡王府对我们三小姐可是看重得很,不是说那御赐的宝瓶都送了来作骋礼么?” 一旁的雯星眨巴着眼,咕哝了一句。 当日那满满一百一十八抬嫁妆,听说只比世子妃的少了十抬,一摆开来,真是红煞了众人的眼。 苏暖眯了眼睛,不作声。 成亲那日,她被郑云意拉去瞧热闹,新娘子的嫁妆就停放在庭院里,一抬一抬,抬出来放满了大半个院子。几个小姐奶奶们都围着观看,啧啧称赞。 苏暖也近前瞧了,颇是兴味地欣赏着那两个专门用了两个大盒子装好,扎了大红绸花的两个硕大的青花瓷瓶。 这对高越30公分,两面绘着花开富贵的梅瓶,是汾阳郡王府送来的聘礼,听说是御赏的精品古瓷。此次,为表隆重专门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四周用托子小心固定,又用大红绸花再次连盒带瓶绕住。 她细细端详了一会,忽然一怔,瞧着无人注意,飞快地探手摸了摸,又背对着光缓缓转了半个圈,心内嘀咕: 这是怎么回事?这对瓷瓶居然是对赝品! 望望同围那些价值不菲的嫁妆礼盒,旁边俱有专人守着。她疑惑了,郡王府怎么会送假瓷瓶出来?可是,她又确定没看错,这就是对宣乐年间的青花瓷仿品。 历来,青花瓷器上,会标明瓷器烧造年代的款识,称为纪年款。 周朝宣乐年间以烧制青花瓷出名,纪年款的字体飘逸流畅,衬有莲瓣纹。尤其青花料色泽明丽,后代无论怎么烧都烧不出这种色。 而眼前这尊,宣乐年间的青花瓷,落款也有莲瓣纹,但是釉面过白,隐隐呈现出青灰色,与真正的宣乐青花瓷那独有的亮青釉不同,釉面干涩、暗淡,缺少了生气,摸去缺少了荧润感,没有古瓷那种因时代久远而形成的宝光。 听到鞭炮声响,是迎亲队伍来了。 她退远了,也跟着人往外面走去,眼看着这对瓶子被小心抬起,抬往最前头去了,嫁妆得先按顺序排好..... 后来,她就丢下这件事情。哪里来哪里去,这对瓶子随着郑云甜又回了王府,没什么好追究的。 只是.....她终究好奇,这就是高仿品么?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仿得如此逼真的仿品。要不是那釉色实在烧不出来,她都一时不能判定。 她所接触的俱是正品,少数几件仿品都有些年头了,还是前辈留下来给她们这些弟子用的,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粗糙得很。 高仿品,她听说过,听说有时连老于此道的行家也会失手。 看着窗外的天,心思飞远...... 耳旁犹自传来小郑氏絮絮叨叨的声音:“叫我说,三姑娘这以后的日子且得磨练,这当着郡王的面,那曾氏都敢这样闹,那以后可不得鸡飞狗跳地?这甜姐儿也真是不幸,好端端地,碰上了这梁世子。” 说着忽然转头,丢了手中的瓜子,看着苏暖,一脸慎重地说:“冬姐儿,你可得小心,这女子的名节尤其重要,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可就万劫不复了。你看甜姐儿,如果不是有了那回子事情,怎么说也能做回正经的当家夫人。如今,弄成这样!啧啧!” 苏暖回头,望着小郑氏:“娘!我知道!” 小郑氏住口,低头继续磕着瓜子,不再说话。她津津有味地吐了,又抓了一把,说了一句:“这回的瓜子不如上回的好吃。雯月,还是后街那张娘子炒的么?” ...... 小荷笑吟吟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 雯月忙接了来,说:”这是什么?” 苏暖眼皮子一跳,说:“谁送来的?” 小郑氏也起身,掀开一看,几人都不作声了,里面赫然是五个燕盏,个大质优,完整饱满,色泽晶莹,乃是头生燕盏。 小郑氏自是识得。 她哑声问:“是?” 小荷说是金氏身边的张妈妈送来的,只说是给小姐补身子的。 苏暖缓缓站起,仔细翻看着盒中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金氏这段时日已经前后差人送了不少的好东西过来,只说是她太过瘦弱,给她补身子,又说府中小姐们都有的。 可是,她敢肯定,别的不敢说,只是今儿这燕窝,这般成色,绝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国公府再富裕,也没有奢侈到如此地步。 说句不敬的话,这种燕盏恐怕也只有宫中的娘娘能用得起。如今这么大方送给她。 她想了一想,对小荷说:“先收着罢!” ...... 鹤祥苑,金氏正低头站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示意她坐,问:“送过去了?” 金氏点头:“送过去了。把上回娘娘赏赐的那燕盏拿了过去。” 老太太一怔,欲言又止。半晌:“你倒大方!” 上回的燕盏可是好东西,她用了两盏。 被大郑氏瞧见,磨了半天,想要,奈何金氏只装聋作哑,楞是没有松口。她心下也觉得金氏小气了,又不是没有,匀一点大郑氏怎么了? 可到底是郑容专门孝敬金氏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倒是全给了苏暖,还真是没想到! 金氏看着婆母的神态,约略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解释道:“她如果能帮得上容姐儿,我感激不尽。莫说这点子东西,再多的我都舍得。” 又低了声:“她才13,小了点!我们容姐儿当年15进的宫。我想着得把她这身子尽早补上来.......” 郑老太太不说话了。 良久,才幽幽地一句:“你说得没错,是小了点。明儿去大库里找找,我记得有那滋补的几味药材,找了出来,都给她送过去。娘娘的意思是调理好了......不拘多少,也不指望什么,只要能在皇帝面前帮四皇子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金氏点头应是。 两人一时住了口,又说起了郑卓信来。 老太太眉眼带笑:“在忙些什呢?多久没见人呢?” 金氏心情陡然低落:“可不?说是准备武试,也就甜姐儿那日照了个面.......我都好几日不见他人了。” 碧纱橱内,大郑氏睁眼,一声不吭地听着。 待得金氏一走,她就跑了出来:“母亲!” 老太太诧异:你怎的未走? 051嫉恨 “母亲!” 大郑氏转动着眼珠子,伸手去挽老太太的手:“母亲,肩膀可还疼?前儿子平托人捎回来一包蚕丝,给您做件坎肩,衬在里头,最是轻柔软和不过。”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还是你想着我,我这肩最受不得寒,这天明明已经四月里了,怎地还忽冷忽热的。” 大郑氏笑着搀了她在榻上坐下,又体贴地拿了搭在一旁的棉布小坎肩来。 端过一杯茶水,看着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眼皮子一跳,说:“又有什么事?“ “刚刚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十分张口,只是试探着。 老太太却是睁圆了眼:“你偷听我们说话?我告诉你,这事情你莫掺和,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她住了口,转而开始赶人:“你不是家里还有事情么?” 大郑氏哪肯轻易罢手,一把抱住老太太:“娘,这可不成。您可不能瞒了我。上回子的事情,也就算了,这次,可是往那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去的。娘,我的亲娘,晴姐儿可是您的嫡亲孙女,您不替她打算,还有谁肯为她想?” 她说着动情起来,眼眶红了,巴巴地仰头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也看着她,破天荒地没有安慰她。 她睁开了大郑氏的手,坐回榻上,说:“你要是真为晴姐儿好,就该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我说自个儿的孙女不好......总之这件事情,你父亲已经下了封口令,绝对不能泄露半句。今日的事情,你就当做从未听过,从我这屋子里出去,就闭紧了你那张嘴。不然,仔细你父亲把你轰了出去。” 老太太吩咐着大郑氏,这个女儿,嘴碎得很,她不提前吩咐了,到时露出一星半点口风,坏了大事,老爷子真敢把大郑氏给赶出去。 大郑氏气结,母亲这回比上次还决绝,直接搬出了父亲来。 她有再多的话也讲不出来。 老国公从小就对她很是严厉,眼里除了两个哥哥,就没正眼瞧过她。也不是不喜欢女儿,像小郑氏,他就喜欢得紧。她从小就怵这个父亲。 她不甘心地:“父亲喜欢小扬州,难不成连她的女儿也喜欢?母亲可别忘了,那可不是我们郑家的种。父亲莫不是老糊涂了?” 老太太一听,捞起手中一个挠痒的抓手就打了过来:“你一天不气我,就不舒坦不是?” 大郑氏忙求饶,:“母亲,我说错话了。” ...... 她一步一回头地从老太太的院子里面退出来,到底心下不甘心,刚老太太说得:“晴姐儿虽说长得不赖,但是与冬姐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 她心下撇嘴,不以为然:她的晴姐儿怎么了,长得端庄稳重,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哪里像梨落苑的,小小年纪,弱不禁风,一幅狐媚样。跟她那个娘亲没什么两样......” 她恨恨地想着,叫小丫头唤了王晴来,虎着脸,拉着她就往外走,王晴见她娘忽然不高兴,也不敢多说话。 转过一道弯,忽远远地见前头有人过来,大郑氏眼睛一眯,可不正是苏暖? 苏暖正带了小荷准备回自己院子。老远地瞄到大郑氏两人,不由放慢脚步,想着让她们先过去。 这个大姨母,她本能地敬而远之,能不搭话尽量少搭话。 大郑氏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无视她,转身就走,而是径直向着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王晴。 苏暖只得抬起头,微微笑,柔声唤道:“姨妈!晴表妹!” 大郑氏在苏暖面前停下,挑剔地审视着苏暖:一身鹅黄的衣裙,胸前挂着一串细珠串。只那么随意站在柳荫下,就有了无限风流之态。 再看看身边的王晴,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来:这苏暖,越来越漂亮了。这样的真让她进了宫,还不得翻了天去?” 她嫉妒得眼睛发红,不得不说,老爷子的眼睛真是毒辣。自己的晴姐儿哪里还有机会?虽然她嘴里一直不承认自己家的女儿怎么会不如那个小扬州的女儿,也一直不肯拿正眼瞧她们母女俩。 可现下细细这么一瞧,还真是不得不承认,她的晴姐儿是真的不及苏暖。 苏暖静静地等着大郑氏转身离开,等了一会,无动静。 她禁不住抬头望去,吓了一跳,见大郑氏眼中晦暗不明,嘴唇蠕动着,咬牙切齿,不知在说着什么? “姨母?” 她打起精神来唤了一声。 大郑氏此刻嫉恨得不得了,浑身犹如浸在酸水里面,正不得劲。想着小郑氏将来可能靠着苏暖会成为那主子娘娘的母亲。万一再诞下个皇子,那可是王爷呀,那她小扬州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难怪,当日回娘家也要把苏暖这个拖油瓶给带着,看不出呀,这是一早打的这个主意,考虑得可真深远,这样姿色的继女怎么舍得白白放手。 她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双眸忽然发红,她就与她那个娘亲一样,专门来抢东西的。 小时候,程姨娘专门与老太太抢老爷子,后来,小扬州又与她抢父亲;如今她的女儿又来与她的晴姐儿来抢这主子娘娘...... 苏暖见大郑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青得吓人,惊觉不妙,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王晴也吃惊地望着母亲,“娘?” 大郑氏手一抬,整个人忽然向苏暖扑了过来,苏暖大惊忙往边上跳去,大郑氏扑了个空,却一把扯住了一边王晴的手,王晴不妨,站立不住,身子一歪,两人都往地下摔去, “小姐!” “夫人!” 王晴的丫头惊叫了一声,与大郑氏的丫头云儿同时扑了上去,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王晴已直直地摔在了一旁的土堆上。 王晴懵了一会,觉得脸上热热的,有东西流下来,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她心内一跳,抖索着摸了一下右脸,果然,粘糊糊的。 “完了,破相了!” 她脑中念头闪过,“啊!”地一声嚎了起来…… 大郑氏也摔得不轻,她刚被王晴压在身下,磕了腰眼,正呻吟着爬起来,抬头乍见王晴斑驳纵横的右脸。 “晴儿!” 她颤着声,抖着手去摸王晴的脸。 王晴只张着嘴哭,双手发疯般,不让大郑氏靠近。 苏暖惊魂未定地站在二步开外,看着哭闹不止的王晴,不知该作何表情。 望了眼大郑氏,她打消了上前的念头,只下意识地往后又挪了一步,她可没忘记,刚才大郑氏可是向着她扑过来...... 大郑氏忽转过头来,一脸狠厉,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把揪住苏暖的衣襟,另一只手当脸就恶狠狠地挠了过来。 苏暖急慌之下忙举手去挡,奈何身量不足,大郑氏又状似癫狂,力大无比,一时挣不脱。 小荷早被大郑氏的丫头云儿给抱住,苏暖岂是大郑氏的对手,抵挡间,已连连被大郑氏抓到了耳朵,下巴,指甲所到之处,火辣辣地。 闻声赶来的几人只敢围着转圈,却并不敢靠前。 这姑太太竟撕打起表小姐来,再看看地上兀自哭闹不止的王晴,大家了然:原来是苏家表小姐伤了王家表小姐,姑太太这是在教训苏暖呢? 要不要拉?众人犹豫。 苏暖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眼见得众人只管围着,并不上前,惶急之下,又被抓了脖子,心下悲愤:这是不准备伸手了? 眼看大郑氏愈战愈勇,那眼中兴奋,噬血的光,看得一清二楚。 她再也顾不得了,抵挡间,忽然迎着抓来的那只手,不管不顾,拼着脸上受伤,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 大郑氏惨绝人寰的一声叫,终于停了手...... 王晴也停了哭闹,愣愣地看着。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金氏气喘吁吁,身后跟着韩氏、小郑氏。 ... 052忍不下去了 小郑氏紧紧搂住苏暖,哆哆嗦嗦地查看苏暖脸上的伤。 见她发髻散乱,额头,耳朵,下巴到处都是细细的血口子。 苏暖涨红着脸,粗喘着气,一颗心怦怦地像要跳出胸腔。她两世都未这样与人撕打过,手脚颤抖,还沉浸在紧张之中。全然不觉脸上的伤口。 “郑玉珍!” 小郑氏忽一声喊,一头向大郑氏撞去。 大郑氏正捂着手“咝咝”吸气,苏暖这口咬得委实狠,差点咬断了她的手指头。不妨小郑氏扑了上来,当手一把揪住她的发髻,使劲往下按。 边上的嬷嬷唬了一跳,忙要上前拦,却见两人转着圈,均是手脚乱舞,一时靠不得前,踌躇间抬头向金氏望去,却见金氏与韩氏正近前查看王晴的脸...... 婆子犹豫间,那边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金氏直起腰来,发现王晴只额角发髻磕破了一块皮,流了些许血出来,看着可怖,并无大碍。 那边小郑氏明显是占了上风,只几下,就撕打得大郑氏抬不起头,只嘴里叫骂:“郑玉珠,你松手,你想造反?看我不告诉母亲去?哎哟,疼死我了,你个吃白食的,你个寡妇,你个小妇养的……唉哟!” 小郑氏一反一直以来的懦弱,温柔,眼睛圆睁:“郑玉珍,你个恶毒的,你当我不知道?你想毁了我的冬姐儿不是?你还真下得了手。告诉你,有本事,找我来呀?她还是个孩子。你个杀千刀的,从小就爱使坏。对,我就是小妇养的,你去呀?咱们找父亲去,让他老人家评理。今儿这事,咱们可得掰扯清楚!” 老郑国公赶到的时候,两人正打得酣,这几句话正听了个清楚! 金氏这才一使颜色,带着两个妈妈上去把两人拉开,却双方打得性起,连带着被挠了好几下。 老国公一声断喝:“成何体统?” 两人这才松开手。 ...... ...... “小姐,可疼?”小荷仔细查看苏暖的脸,一边用棉布蘸了药汁轻触。还好,都是浅浅的指甲划痕,只要不碰水,结了痂就好,只是满脸看着怪吓人。 想着王晴今儿头磕破了一块,就哭成那样,那还是她亲娘带累的。小姐脸都快被挠成花猫了,到现在都未吭一声。 “小姐,下次咱多带点人出门!” 小荷想到今日她被云儿给抱住,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姑太太给逼得..... 她当时恨不得自己是那说书里的大侠,一脚踢飞云儿,把她们全踹到那天边去。 不过,好在,小姐也咬了姑太太一口,还有夫人,今儿真是勇猛...... 苏暖却是心下担忧:母亲今日为了自己竟然与大郑氏撕打了起来,现在被老太爷叫了去,也不知怎么样了? “雯月,你去院门口探一探,夫人可回来?”她吩咐。 雯月快速跑去,见雯星早在那里翘首候着。 一个时辰后,小郑氏终于回来了,脸上红通通的,似乎很激动的样子。她过来先看了苏暖脸上的伤势,没说什么,就转身跑回了房间里,关了门,也不知在里面捣腾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 良久,小郑氏开门,对苏暖招手说:“娘与你商量一件事情,你来!” ...... 苏暖诧异地看着盒子里满满的东西,惊异地:“娘!” 因为关了窗户,屋子里显得昏暗,微光下,满满一盒子的珠宝玉器,俱是上好的东西。 珍珠手串、嵌猫睛石花形金簪、多宝流光步摇、玉花鸟纹梳、翠嵌珠宝头簪、金镶珠宝松鼠簪、双层蝴蝶金簪、金丝香木嵌蝉玉珠...... 苏暖望着盒中东西,眼睛越睁越大,小郑氏竟藏了这些东西?苏暖有点小小的吃惊,又激动! “冬姐儿!” 小郑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些东西是我当年的嫁妆,原本是要留给你出嫁的时候。如今,我想着,卖掉一些,以后我们这院子里的伙食费就自己出。也怪娘贪心,这拿人的手短,使得你也跟着受气。” 她心疼地伸手抚了一下苏暖的脸,眼圈发红:“快了,你眼看就要及芨了,等你亲事落定,娘这颗心就落地了。” “只是,”她苦笑了一下,:“我算了一算,这些年的银子要都补上的话,这些东西可也就剩下没多少了。” 她怯生生抬头望着苏暖,一脸的愧疚与不安。 苏暖心里飞快地盘算:这下好了!这盒子东西,少说也值个好几千两银子。就算付清这些年的饭食,应该也剩下不少。说实话,这向人伸手要钱的日子着实有些憋屈。 人穷“气”短。 这个道理,她一早就晓得......不然,前世,她也不会拼命积攒银子,一心想要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只是,小郑氏怎么今日才提起这茬来,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娘,”她飞快抬头,试探地:“是今日外祖父......说什么了?” 小郑氏却是别开了眼睛:“郑玉珍说我白吃白住......”她顿住,不再说下去。 看来今日大郑氏真是伤了小郑氏的心了。 苏暖从小郑氏的眼中看到了危机:今日如果真的被大郑氏得逞,她们母女只能认了! 不然,她苏暖再不济,也是这个府里的表小姐,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大郑氏却敢直接出手伤了她。要知道,大秦公爵之家的小姐,尤其娇贵,哪个不是从小就好生养护着? 大郑氏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肆意妄为,全因为苏暖母女寄人篱下,她说的:白吃白住! 看来,小郑氏已经不准备忍下去了,再忍,恐怕连女儿都要毁了,她还留着这些东西给谁去? 苏暖唏嘘了一会,伸手从盒子里开始挑拣了起来…… 挑了一会,她发现有好几件首饰反面似乎隐隐有小字,她拈了一支钗子,凑近细看,好像是一个“傅”字。 小郑氏却是摇头不知,只说一直就有的. “约摸是哪个首饰师傅的名号?”小郑氏猜测。 苏暖摇头,看着不像,这种以姓作记的,倒像是家族徽记。 只是,程姨娘并不姓傅? 不得果,也就丢开手去,继续挑拣那赤金的首饰,这个价值好换算 ...... 二刻钟后。 “大嫂!你看,这么多年,我们娘俩吃住都用着府里的......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这几样头面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嫂务必要收下。” 小郑氏慎重地把一个小盒子捧了放在桌案上,微笑着说。 金氏诧异地探头,乌木小盒子里面,是半盒的金头面,有的上面嵌宝。心下喟叹:果然是有一些东西的。 小郑氏靠在桌前,低眉顺眼,全没了半个时辰前与大郑氏在老国公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 这场争论,金氏仿佛又看见了昔日的郑玉珠,那个神采飞扬的郑二小姐,那脸上终日带着笑容......那时程姨娘还在吧。 今日,小郑氏就是高昂着头,扬着眉,直直问老爷子:“父亲这是嫌弃珠儿了?那好,我付银子就是,省得大姐一天到晚说我吃白食!我砸锅卖铁,也把这银子给凑上!” 老爷子面皮登时成紫肝色,当即瞪着郑玉珍:“这话是你说的?” 郑玉珍吓得连连摆手...... 金氏微笑起来,听说小郑氏出阁前,老爷子给她备了许多的东西。 她怎能收小郑氏的东西? 慢说老爷子那关过不去,就是如今冲着苏暖这件事,也不能让小郑氏母女冷了心,何况,真要较真起来,这娘俩用得还不如大郑氏。至少苏暖母女明白自己的身份,从来给什么用什么,并不曾伸手强要什么。哪像大郑氏,人家可是吃不了还要兜着走,这几年,从国公府顺走的东西只多不少的。 “二妹!说的什么话?你这是在臊我吗?还不收起来!” 金氏亲热拉了小郑氏的手往一旁的榻上坐了:“自家人,这么多年了,莫提!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快收起来,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嫂子了,回头叫你大哥知道,还不得埋怨我?快别再提这茬了......对了,冬姐儿的脸不要紧吧?记得膏药可要按时抹,千万不能碰水。这女孩儿家,顶要紧的就是这颜面,你可千万别疏忽了。要我说,这大妹确实过分了,回头我得找娘说道说道,合着这不是她的女儿,她就不心疼啊?” 053金氏的坚持 金氏终究没有收那一匣子东西,好生送走了小郑氏。她呼了一口气,对翠儿说:“去鹤祥苑。” ...... 老太太听金氏讲完,心下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玉珍,当真是越来越来越不像话。竟然对苏暖下起了手。莫说这苏暖要留着大用,就算是没有这回子事情,这从小养得这么大,将来不论配了谁,多一份姻亲,也多一份助力不是?这要真让她毁了苏暖的脸,莫说小郑氏,就是老爷子,也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幸好! 想着还是要把她叫来好好说道一顿。 “喜梅!去把姑太太找来,叫她即刻到我这里来一趟。” 又看了眼一旁低头不语的大儿媳妇,加了一句:“就说我说的,敢推三阻四,以后都别来了。” 喜梅点头应了,她自是知道老太太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大夫人听的,她可不敢真对姑太太说这话。 谁不知道这姑太太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没准她这里话还没有落地,人家那里就已经一团和气了,剩她这里白白得罪人…… 金氏目光一闪,她自然也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可这回,她并不想就此轻轻揭过。 这个大郑氏,她一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是碍于情面,她不好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一直不爽。这大姑子,整天扎在老太太跟前,说东嚼西,见天地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们上眼药.....早就恨得牙痒痒。 这回,竟打破她的底线,公然在这府里伤了人,而且明显是知道家里准备送苏暖入宫.....这是不把她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不把贵太妃娘娘放在眼里! 这回,说什么也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所以,她只披了眼睛,静静地喝着茶,随老太太怎么说,只不搭腔。 郑老太太眼角瞥得她一眼,心下微微不悦,遂也不吭声,抿起了茶来。 房里一时静寂。 见金氏依旧不出声,老太太先放下杯子,歪在椅背上,阖目。 忽听得一声“二夫人!“ 韩氏一掀帘子进来,笑吟吟地:“大嫂也在啊!” 说着眼珠一转,自捡了把椅子就坐下了。 老太太支起身子:“你来有什么事么?” 她不悦,待会大郑氏就要来,这一个金氏她都头痛,现下这个韩氏又过来,可真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这个二儿媳可没安什么好心,瞧她那满脸泛光的样子。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这和你大嫂还有话要说呢?” 老太太看看外面天光,估摸这大郑氏也该来了,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尽早把她请走才是。 她自己教女是一会事,可当着媳妇的面教女又是另外一会事。 “娘,你听说了吧?今儿可出了大事了。那玉珍不知怎么了,竟然与冬姐儿起了冲突,还把冬姐儿的脸弄得血糊糊的,可骇人了。好多人都瞧见了。啧啧,好家伙,这要是破了相,以后,我们国公府可是要出个疤脸姑娘了。我说,这玉珍怎么了?什么事情惹得她发如此的火?值当对一个小辈出手?那脸弄得,吓了我好大一跳呢。对对,大嫂也看见了,是吧?” 韩氏讲得兴起,伸手拿了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水,又坐了回去,摆出一幅准备好好唠嗑的样子。 金氏微笑起来,这个韩氏今儿可是顺眼得很,这样也好,免得待会老太太看到大郑氏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在两个媳妇面前,再偏颇也得顾着点不是? 她起身,招呼韩氏:“弟妹,那杯茶水凉了,换一杯吧。” 又状似不经意地:“正说这件事呢。娘正叫人去找玉珍来呢。” “哎哟!” 韩氏忽然一声轻呼,见老太太不悦地瞪她,忙轻轻打嘴,继而:“娘,你不知道?玉珍被爹训了,早走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家罢?” 看着金氏的脸,笑着:“大嫂难道忘了?亏你还是当家主母呢,玉珍来去惯的,定又是往那西角门出去的。” 金氏木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轻叩了一下杯盖,笑着说:“弟妹,你不知道,娘刚才可是放话了,她要不来,以后都别来了呢。还是娘了解小姑,知道她要逃走呢。” 韩氏以手掩嘴,夸张地:“是么?唉哟,那怎么行,玉珍还不得哭死?” 老太太面无表情,听着这妯娌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心口憋了一团火,却偏是无处发,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水. 心下却不是滋味:“这会连金氏都揪着玉珍不放,看来,这回想揭过去有点难......这个大儿媳,平时还好,也能容忍。但有一个弱点就是一对儿女。 如今玉珍动了苏暖,影响到了郑容的计划,金氏能轻易放过去才怪,又瞧了眼扭着帕子,一双眼晴不停闪烁的韩氏。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贵妈妈,去门上吩咐一声,就说我说的,大姑太太再来,就叫她回吧!” ....... 五日后。 苏暖端详着镜子里的脸,凑进了,上面隐隐还有几道浅浅的印子。 幸好浅。如果再挠得深一点,她打了一个寒噤。 那日大夫对小荷说的话:“这伤幸好不深,记着切莫碰水,只是耳根后这处要晚一点,让痂自己脱落,千万别去揭,不然会留疤!” 她怔怔地坐着,说不后怕是假的。这几日老实窝在屋子里养伤,哪里也不去。 这次事情,她里里外外想得再通透不过了。 一直以来,自己禀着:“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轻易不肯得罪人。 重生后,又遇到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在这府里,自然是处处小心,连讲话都不敢大声,生怕给母亲徒添烦忧。只想着低调做人,好好攒钱,将来为自己娘俩存点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今,她不由重新审视起自己来: 短短数月,她就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两回,一切根由,概因自己没钱,没有银子。 她深吸一口气,离了那规矩深严的皇宫大院,以为终于可以自由地呼一口气,钱么,慢慢赚,总会有的。 如今,她看着镜子中的脸,摸了摸那道红印子.....她缓缓阖了双目,又睁开:眼中清明一片。 听说,大郑氏今儿来,被拦在了门外,是贵妈妈亲自去的,是老太太下的令,说是让大郑氏好好在家呆着,有事递帖子! 老太太为什么要拦了大郑氏,她估摸着是金氏她们的努力,这是借着这件事落了大郑氏的脸。 这当中缘由,她不想去深究,重要的是,母亲的钱被退了回来…… 她微笑起来。也好。 “小荷!” 她叫。 歇了几日,该去隆祥楼了,昨日金掌柜捎信说,有个客商,手里有两件东西,需要她去瞧一瞧。 她需要本钱…… 她拿了面膏子来,往脸上抹了抹,刚白嫩的脸,看去黑黄了些,多了几分英气。也不知这里面的东西伤不伤脸,都是自己瞎鼓捣着往里面加的,这样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白嫩!” 这具身子,可能开始发育了,近来这皮肤愈发白里透红起来。 她想。 054酬金 隆祥当铺二楼,一间小房间内,室内光线昏黑,苏暖皱眉:“把窗户打开。” 蔡掌柜一楞,看了一眼不语的金掌柜,忙去推开了厚重的窗户,但也只是虚虚地推了一尺来宽。 苏暖正弯腰注目眼前这尊黑陶罐。 目光痴迷,专注。 黑山陶以:“黑如炭、薄如纸、声如磬”而成为陶器中的珍贵品种。 但这种黑陶一触即倒,易于破碎。薄胎,是制作工艺上的一个重要特征,最薄部位在盘口部分,最薄处只有1毫的厚度,所以又称为“蛋壳陶”。 但目前所发现的一般都为高柄杯,这种器皿器身高度不超过25厘,重量多数为2两上下。 一触即倒,易于破碎蛋壳陶由于年代久远,外形不起眼而传世极其稀少。 眼前这个除了外形外,五一不符合蛋壳陶的特征。 苏暖眯着眼,神情专注,努力回想先前在笔记中记载的这些讯息。 实物她并没有见过,但是这些讯息在见到这个陶罐时瞬间就跳了出来。 心下却是更加坚定一件事:那几本小册子势必要找回。她只看了前面几本,后面的大多没有翻阅,皆因为没有实物......一旁的掌柜见她眼神迷离,只摩挲着手下的这个陶罐,并不吭声。 两人悄悄地坐下,相互交换一个眼色,端起茶杯,抿着茶,并不打搅她。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苏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 她欣喜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细细感受着手下的质感:手感细腻,胎体光滑。 良久,她才直起身子来,双目发亮:“这是黑山蛋壳陶。只是,它并不是我们常见的高脚杯。却又比高脚杯大得多,制作上却是更加难。要知道,罐体越大,越发容易破损。一般很少去制作,因为失败的几率大。至于它的用途......只不知,从那里发现的?” 苏暖抬起了头,随口问道。 蔡掌柜忙说:“这个客人没说,咱也不能问,只是,确实是黑山陶么?” 金掌柜问道:“我也怀疑过,可是,如你所说,黑山陶出土的都为高脚杯子,似这种的,未见记载。会不会是一般的黑陶?” 苏暖闪着眸子:“不会。应该是黑山陶。除了器形对不上,其它的都吻合。” 她谨慎又笃定地回答。 两人对望一眼,眼里闪过狂喜:这就对了。确认了是黑山陶,那么,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 苏暖捏着手中的荷包,心里激动雀跃:100两银票。 这是金掌柜刚刚给她的,说是额外的酬劳。 她惊喜之余,立刻接了过来。一刻钟的时间内,就赚了一大笔钱,她很是兴奋。 想到金掌柜许诺的:“方才那个客人说了,下回有东西还来找咱们。只是时间上可能不定,不知?” 她应了,说:“有事仍到燕子巷找张大根,那是我舅舅,他会转告我的。” 金掌柜许诺她,坐堂之外,有客人需要鉴定手中东西的,每鉴定一样器物,就另外许酬金,价格依件计算。 她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其实,她也知道,这笔钱并不是很多,相比错认宝贝,错卖所造成的损失来说,这点子钱可真是不值一提。 像方才那件黑山陶器,与普通陶器的价格相比,可翻了十倍不止。 可是她很满足了,:“积少成多!” 她对自己说,她要努力存钱,让小郑氏过上舒心的日子。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票,脚步轻快,转过街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青褐色的车棚,一个年约四十多的汉子坐在车辕子上,正抽着旱烟。 她加快了脚步,听得脚步声,大根把烟管往鞋底拍了拍,堆着笑脸;“来了。” 苏暖爬上了车子,说:“回吧。“ 大根有时马车得空,就会赶了来。 苏暖提着心,生怕府里发现她私自动用马车,大根会受连累。她一直坚持走路,反正也就两刻钟的路程,犯不着因这件事被人知晓,牵连到大根与她娘。 今天,大根又赶了车来。她坐在车子里,禁不住开口问了。 才知原是郑卓信今日凑巧到蛟池街上办事,中间有一个多时辰的空闲,所以,他就先来接苏暖。 苏暖心内暖暖的,望着大根憨厚的后背,对小荷努嘴,从荷包里面摸出了十文铜钱,递给了他。 大根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小姐,使不得!” 小荷快手快脚地塞到他的手里:“拿着吧,根伯。小姐请你喝茶的呢。” 大根只得收了,装进烟袋里面,挥了鞭子:“小姐,坐稳了。” 苏暖心情甚是愉快,望着一路上不断后退的街道,心道:“还是有马车好,等有了钱,头一件事情是自己要置办一辆马车。” 国公府虽然公中有马车,但每次出行都要报备,像自己这样,还不露馅了?大秦朝虽然对女子不似前朝那样束缚,女子也可以自由上街,但大家夫人和闺秀,进出还是用车,很少这样抛头露面,行走于街面上。 自己现下还可以扮了男装行走,但是,进来,好像有逐渐发育的症状,再随便在脸上擦了那药膏子,恐难混过去,为了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谨慎些好。 像上次那样的事情,她至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听那些妈妈们说起,京城周遭每年都有那良家女子失踪。官府也曾追查过,但都不了了之。里面听说也有少数官家女子,据说也有找到的,可...... 她真应该感谢郑卓信,不得不说,要是没有他,她这辈子也完了,还一腔子热血想着要追查上辈子的事,恐怕这辈子就先交待了。 想着上次他一口拒绝自己的事,忽然就没有那么介怀了,这个人,怎么说呢? 郑卓信为人浮夸,蛮横不讲理,任性。 这是她对郑卓信的最初印象,但是上回的事,他救了自己,这么大的事,却只是悄悄告诉了小郑氏,并不曾声张,可见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至少对这府里的事,也是知晓些的。并不似郑卓锋,只管自己一味痛快,全然不管这些...... 也是,郑卓锋可是未来的当家人! 她如此想着。 055武试1 兵部校场。 此时此刻阵阵喝彩声,伴随着锣鼓的铿锵声,透过高高的围墙传了出来。今日是武试的第一场,因报名人超乎寻常多,所以竟分成了三个擂台同时进行。 四月的天,阳光暖和照着,可场地周围却是热浪滚滚,气温凭空高了许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任围着,又有人拼命地往里面挤。 里头的人也不抱怨。今年不同往年,先打擂台,再测试骑射。 是以,三个擂台前都挤满了人。 每个擂台五步之内却都清空出一片空地,周围有盔甲鲜亮的兵士站立两旁,均肃着脸,面无表情。手中雪亮的红樱长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看客就围在两旁站着观看,虽人多,却是没有人敢往前拥挤。 这些可是京师守备营抽调出来的精锐,专门维持这次武试的,当中听说还有羽林军,这要一个不小心,被认为是闹事,可是可以当即格杀的。 这些看众大部分是参赛的考生,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被逐出场地,取消比赛资格。 他们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的公子哥不同,不同于他们来就是图个热闹,这也许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阅兵台上也搭了一个高两丈,长宽各五丈的擂台。 此刻已经是水泄不通,台上三通鼓声过去后,又有两人上了台。 台下左手处视野最好的一个地方,却有一处并不显得拥挤。几个小厮正赶了身边的人,清理出一个足够六七个人站立的空间,中间站着四个衣饰华丽的公子,正双手抱胸,闲闲地望着台上。 周思聪眯眼看着台上那个瘦小的考生,不确定地:“和尚,你说他能赢取么?我怎么觉得那么玄乎呢?” 他说的是台子上一个瘦小精干的汉子,年约三十,一身劲衣。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浓眉大眼,站在他面前,这形体上,高下立现。 郑卓信摸着下巴,往嘴巴里继续丢了一颗瓜子,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咱们来赌一把?” 他斜眼望着周思聪,摸出一个金骡子。在手上抛了抛。 “好呀!”边上几人立时起哄,纷纷附合。引来周遭人的一通白眼,看看他们几个,自觉地又往边上挤了挤。 台上一声鼓声响,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擂台之上。 两位考生同时对着台下观众一齐抱拳行礼,二话不说,小个子就先发制人,抢先发起了攻击...... 台上你来我往,打得热闹,台下观众也是聊得热闹。 郑卓信忽然一拍手:“倒!” 但见台上那个大汉一个趔趄就倒了擂台边。 “咦?” 郑卓信又丢了一颗瓜子在嘴里。 周思聪紧张又兴奋地:“怎么样?输了吧?这已经第二十招了。” 忽然愣住,不敢置信。 台上方才那个已经跃回台中的汉子忽然诡异地身子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弯,竟然一头栽倒在台上。 “哈哈哈!你输了,”郑卓信乐不可支,抖动着双肩,翘着两根手指拎起了周思聪面前的一个锦袋。 周思聪无奈地耸肩,嘟囔了一句:”算你眼毒。不过,奇怪,明明看着已经输了,怎么会又?” 郑卓信好心情地抛了手中的锦袋给三儿,说:“你没有仔细看么?刚那个人耍赖。“ 周思聪陡地睁大了眼:“我没有看出来。” 郑卓信招手,他靠近,俯耳说了几句........... 说话的当口,又有人上台,几人看了一会,意兴阑珊,又赌了一回,郑卓信捧了一袋银子招呼:“走,去醉湖楼,今儿,我请客。” 几人起哄着,相拥着去了。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立时被人群填补上。 身后有人望着远去的几人:“这就是郑卓信?” ...... 因郑卓信明早有一场比试,所以,大家伙儿也只是略闹了一闹,并不曾喝多少酒。 郑卓信晃悠着步子,进了前院书房。 屋子里面黑咕隆咚地,三儿忙跑先一步,准备进里面去找火石。 “不必了!” 郑卓信已经一步跨了进去,三儿正待跟进去,“爹!” 三儿一激灵,忙住了脚,转身退到廊下,一双眼睛警惕地逡巡着。 屋子内,郑国公坐在窗户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略带不悦:“喝酒了?” 郑卓信嬉笑着,一步跨到父亲背后,伸手去揉捏他的肩膀:“爹,怎地也不点灯?黑顶瞎火地坐这,怪吓人的。” 郑启华一把怕开他伸过来的手,一指对面的椅子:“坐下。” 待得郑卓信坐了,方才望着他,有窗外廊下的灯笼照进来,晕得郑卓信脸上忽明忽暗。 他看着,恍惚了一下。这是他的嫡子,与他连个哥哥比起来,顽劣得多,也最让他操心。 可是,父亲说,他最有希望振兴郑家。不管怎么说,总之,这份家业最终是要传于他的。 眼看明日就要上场,今日原想等着他回来,再好好嘱咐一会,可,这小子,这时辰才回来,定是又去哪里喝酒了。 怎就这般不让人省心呢?看看他,又极力忍下了,原想说:你知道打擂台上有多凶险?不好好在家养足精神,跑去喝酒? 又怕说了,影响了他明日的比试,到时,束缚了手脚,反更加危险。 半晌,只得挤出一句:“今日你也去了,怎样?有何看法?” 郑卓信一伸手,趴在椅子上,说:“瞧了,也没什么。左不过那样,一报一眼,着实无趣,还没有我们平时的切磋来得精彩。” “胡闹!郑启华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 黑暗中,他长身而起,指着郑卓信,压低了声:“精彩?你以为戏台子上唱大戏哪?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比你们校场比武,你且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擂台,生死擂,打死打残不论的。” 他走进郑卓信:“你如果这点看不透,我告诉你,剩早歇了这心思,就此收手罢。也省得你娘每日里在我面前唠叨。” 说着,转过身去,呼呼地喘着气。 郑卓信错愕,他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得一向沉稳的老爹失去一贯的镇静,他转过身子,望着郑启华,微微笑了。 “你?孽障!”郑启华气得翘起了胡子。 “爹,你且放心,我知道的。也告诉娘,我必全须全尾地回来。怎么,对你儿子这点自信都没有?” 郑卓信见他爹真生气了,才缓缓起身,拍胸:“好了,明日我要上场,给我鼓鼓劲!” 056武试2 翌日,郑卓信一早就出门了,郑卓峰也跟着去了。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轮到郑卓信上场。 郑卓信是第十六个。 “和尚,速战速决!” 周思聪几人挤眉弄眼地,捏着拳头给他打气。周边围着这几个,俱是京里的王公子弟,各个都是惹是生非的主。要不然也不会聚在一起,平日里一有空闲就聚在一处喝酒遛马,斗蟋蟀,所有会玩的东西要说他们认第二,那这上京城可没有人敢称第一。 平时都各自被家里父兄给送到那各个衙门里当着那闲差,正是浑身的力气没有地儿使去。 郑卓信俨然是这伙子人当中的老大。此时,他要上场,这些人自是要鼎力支持的,简直比自个儿上场都要兴奋,这不,各个都告了假,一大早都跑了来,一直陪着,此刻都眼巴巴地瞧着他。 郑卓信几下脱了外边的长袍,一纵身,弃了那一旁的木梯,直接从台下跃到台上。 台下响起一阵叫好声。 今日他一身银色的劲装,是周思聪专门给他定做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料子,上头隐隐有光华流转,脚磴一双绣着银线的靴子,站在那里,闪闪发亮。 这一身装扮,贵气是贵气了,但与对面一比,却是反差大了点。 对手是一个瘦高个的青年,抿着嘴,一脸冷肃。一身黑色素面的布衣,眼神犀利。 他盯着对面嬉皮笑脸的郑卓信,不作声。 “爹,那就是郑卓信么?”两丈外的裁判席上,一个青衣少年低头,在礼部尚书郝正英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但见她一双妙目流转,声音细柔。 郝正英肃着脸,端坐不动,轻声回道:“莫说话,这场看了,就回去。” 他一脸的无奈。 说话的正是他的嫡女郝明秀,非要闹着来看这场比试。 他知道,她是来看郑卓信的。 自从知道订了这门亲事,郝明秀就一直闷闷不乐,郝正英知道她心里不如意。 “您知道,我素来不喜那习武之人,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粗鲁得很。爹,您不是答应娘亲,亲事要我自己点头答应的么?” 郝明秀望着他,缓声细语,眼睛里却满是怨怼。 他一窒,偏又应不出话来,当初,他是答应了曾氏。 但,国公府这门亲,他非结不可。对方可是国公府嫡子,是要继承家业的,妻子定是要嫡长女。 前头夫人曾氏只留下一个女儿,后头续娶的倒是生了一双...... 可正是因为郝明秀不止是他郝正英的嫡女,也是曾氏的女儿,对方才会上门提亲。 他看着亭亭玉立,眉眼姝丽的长女,抛下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甩袖而去。 ...... 郝明秀倒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门亲就算是汾阳郡王妃,郝明秀的亲姨母,也挑不出什么来。 今日,听闻郑卓信要参加此次武试,郝明秀忽然就闹着要随他来瞧一瞧。 他本不许,这,简直是荒唐。 夫人苗氏却来打圆场,与他说,就让郝明秀去。说不得她就入了眼了,也好过在心里怨怼她们,将来,这嫁了过去,要是心里一直有怨气,不是白瞎了他这番心思? 苗氏甚是可人,多少知道点他的心思。 说着又作主去找来了儿子的衣服。 他这才答应了下来。 想着苗氏说得也对,这姐儿都爱俏,这郑卓信他见过,长得还真不赖。 算了,就如了她的意吧!只是这郑卓信可别叫他失望才好。 此刻,郝明秀一眨不眨地盯着场子中的郑卓信,见他长身玉立,锦衣华服,看长相到是着实不错。倒不像是印象当中的那等粗鲁野蛮之人。 只不过,京中这样的公子哥多了去了,就像自己的两个弟弟,看着也是一表风流,只是这肚子里嘛…… 郝明秀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气颇高,自然对未来夫婿要求也是不能马虎,一心想找个能和自己琴瑟和谐的良人作伴。 她两眼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台子上。 那两人已经是开打。只几个回合,郑卓信就凝神,收起了笑脸。 对方身手不错,看得出是下了苦工的,且看他那一身穿扮,应该是家境不甚殷实之人。 他边兜着圈子,边判断着对方的身份。 黑衣青年眼看自己招招进逼,对方却只游走避让,并不出击,不由也是心下警惕:看着这显摆的穿着,放荡不羁,以为是一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出手却是滑不溜秋,十几招下来,自己硬是进不了身。 手下不由加快了进攻,一时只把毕生所学都展了出来。 两人游斗,台下观众看得入迷,这一组有趣,有看头。 又有那懂行的在边上不时评论两句。 一时竟甚是安静,但见台上两道影子,一黑一白,飞快闪挪。 众人眼花缭乱。 郝明秀早看得呆住,渐渐收了不屑之心,眼睛专注,盯着台上那道矫若银龙,身轻如燕的身影,一颗芳心已是“蹦蹦”地跳个不停:原来一个人打架也可以打得如此好看?看那一招一式,诗词里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又想“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不知又是怎样一幅情景? 她悄悄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与身边一人正轻声交谈着什么,她忽然感激起父亲来,为她定下了这么一门亲事。真是个俊俏儿郎呢…… 想她郝明秀,礼部尚书、中御府主管郝正英之嫡女。其母是曾家嫡次女,与汾阳郡王妃是嫡亲姊妹。 郝明秀今年16,自幼苦习四艺,与上京城的柳侍郎三女柳妙丹被合称为“上京双姝!” 及茾后,王公贵族的求亲人踏破了门槛。她也自是一心要为自己选一个良人,可是,还未等她选好。 父亲就与郑国公府为她与长房嫡子郑卓信订了亲。 听闻郑卓信是郑国公郑启华的嫡子,前头原有一个大哥,一岁时夭折了。嫡姐郑容,是现今的郑贵太妃,育有四皇子,梁隽,现为豫王。 听闻郑卓信从小拜了那大相国寺高僧为师,学了一身功夫。16就上战场,作战勇猛异常,人称“和尚将军!”....... 她这些都是听梁红芳所说,郡王府的翁主。 汾阳郡王府与郑国公府上是亲眷,两家老太君是嫡亲姊妹。 当日闻得两家订亲,郡王妃很是上心。自己的母亲在自己早已去世,临死前拉着嫡姐的手,要她多加照拂郝明秀。郡王妃受妹妹所托,时常接了郝明秀过府小住,生怕如今的郝夫人怠慢了甥女。听得郝明秀订亲的消息,因与郑家是姻亲,两家的情况自是熟悉几分,所以与身边的桂妈妈谈起。被梁红芳听得,颠颠地跑来告诉郝明秀。 郝明秀听了很是失落:习武的?她要的是一个能与她琴瑟和鸣的男子,不是那等粗鲁习武之人。 想她郝明秀一身才华,企盼嫁一良婿,是她心中所求。 057进宫 酣战了一会,眼看一柱香即将燃完,郑卓信不再缠斗,矮身卖了个破绽,直接一脚撂倒了对手,眼看对方正以不雅的姿势载下台去,台下一片惊呼声....... 郑卓信似笑非笑地立在当地,一幅存心看笑话的样子。 青年只得一个翻身,硬生生地跳下了擂台,锣声响起。 他站在擂台下抱拳:“我输了!” 郑卓信傲骄地昂着头,双手环抱,高抬下巴:“承让!” 台下立时一片“嗷嗷”的叫声,是周思聪他们几人,张着个手,大呼小叫地。 郑卓信一伸双手,一个漂亮的鹄子展翅跳了下去,人群一阵急速后退,霎时空出一块地来,周思聪等人忙围了上来。“和尚!” 几人围上来,七嘴八舌。 郑卓信含笑回头望去,手里却是捏了一颗东西,对周思聪说:“我去去就来。” 随即,不再理会几人,快速追入人群不见。 ...... “郝大人!” 裁判席上,半边胡子花白的王大人探过头来,向郝正英打招呼,一边瞥了一旁的郝明秀一眼,见她玉面朱唇,与郝正英有几分相像,心下猜疑。 那眼里就露出捉狭的神情来。 郝正英“咳”了一声,忽转头对郝明秀说:“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今日不回去吃饭了!” 郝明秀一愣,知道这是赶自己离开了。她应了声,低头下了台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向台上望了一眼,郑卓信早已不见。 她向小门走去,转过彩棚去,后面是一条甬道,一扇小门旁早有候着的丫头上前:“小姐!” 见自家小姐脸色微红,忙举了手中帕子虚挡了挡阳光,“小姐,快上车!有梅汤备着呢,解解乏。” 说话的是巧儿,郝明珠的贴身大丫鬟。甚是伶俐。主仆两人快步向外边一顶华盖马车走去。 梨落苑。 苏暖双手托腮,正看着窗前的那枚砚台发呆。 眼看这就要进五月了,可她还是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怎么办?她焦急,脸都瘦了一圈,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想来想去,还得去求郑卓信才行,不然,她还没靠近大雄宝殿,就被外围的兵士给拦下了。 可是,郑卓信已经一口拒绝了自己,雯月说过了:他六亲不认,铁面无私! 郑卓信连外祖家表哥都拒绝了,她又有多大的脸面?再说,看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苏暖也张不了口。郑卓信这个人,他就不多说话,但是她绝对相信,他要开口,定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而且绝对不留情面,怎么难听怎么说话。碰上郑卓信这种一开口直接赌死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烦躁地换了个方向趴着,手无意识地摸着面前的端砚,洗干净了,看着也是养眼。 这天愈发闷热了起来,窗下的草木疯长,一场雨水过后,原本矮矮的草已经快到窗户一样高了,院子当中一颗枇杷树已经结有青青的果子,一簇簇。 隐隐有小飞虫飞进来,她忙关了窗子。 窗前树木多了,容易招来虫子,雯月几回说要找老王来修剪了,均被苏暖拦下了。 她愿意这样看着郁郁葱葱的窗外,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活得真实,美好。 唉! 她起身,听到门外有人进来,母亲与陈妈妈急步进来,“冬姐儿!” 小郑氏看去颇有点紧张:“准备一下,后日进宫!” ....... 苏暖看着小郑氏指挥一屋子的丫头在挑拣衣服,雯星与陈妈妈也过来帮忙,抖了一床的衣物,连椅子背上也搭了好几条裙子。 苏暖看着忙碌的众人,却是心思翻转:要如何才能寻到绿萍? 昨日,有宫中传旨,说是二日后,贵太妃娘娘要召见郑家姐妹。老太太吩咐了,着众人好好打扮,届时跟随国公夫人金氏进宫,消息传来时,小郑氏开心之极:娘娘竟然还记得她的冬姐儿,这可是好事! 她絮絮地拉着苏暖叮嘱了好一会子,今儿一大早又张罗着翻箱倒柜,寻找合适的衣服。 进宫! 苏暖狂喜。 这真是意外之喜呵,这下,不就可以见到绿萍了么?贵妃娘娘的披香殿可是和皇后娘娘的琉华宫相隔不远,均在东边,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要在那里碰上绿萍,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眉开眼笑,这是上天怜悯她么?知道她正寻找绿萍,就给她送来了这个机会。 小郑氏一抬头,正看到苏暖开心的样子,也是高兴,提了一件杏黄的衫子,招手:“冬姐儿,过来,试试这条裙子。” 这是条刚做的留仙裙,上头用银线绣了许多亮闪闪的蝴蝶。 “娘,这颜色可能不行,我们可是进宫,会不会犯忌讳?”苏暖说。 小郑氏一愣,拎远了瞧了瞧,:“也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就这条怎样?” 她举了另一条湖蓝的裙子。这是条长及拖地的软烟罗裙子,也是今春新做的。苏暖摇头,走过去从箱子里抖出一条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说:“就这条罢。” 这条裙子裙摆稍高,方便行走,去找绿萍,中间要穿过花园子,拖地的裙子不合适,碍手碍脚。 又另外找了一件月白色绣了梅花的外衫配了。正折腾着,门口小荷跑进来,说是大夫人院子里的吴妈妈来了。 吴妈妈一脸笑容,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用一块红绒布严严实实地盖了。进得门来,向苏暖母女问了安,不待询问,就自掀了盘子上的绒布,笑着说:“明日要进宫,夫人想着小姐这边怕是没有趁手的首饰,今天翻了首饰盒,发现了这些适合女孩儿戴的,姑娘莫嫌弃,配着衣服戴。老奴还有事,姑娘慢挑!” 说罢,要走。小郑氏待要送,被吴妈摇头拒绝,连称不敢,就急急躬身告退了。 吴妈出得门口,心内嘀咕:“夫人竟然连大小姐之前用过的首饰都翻了出来,可见对表小姐的重视。” 屋子内,苏暖望着盘子里那几件精美异常的钗子,眼内凝重: 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珍珠玲珑八宝簪。 这些无论哪一样都是她现如今的首饰里比拟不了的。 她心中不由敲响了警钟:这进一趟宫殿,就拿了这许多东西来,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位了免她寒酸,给她充门面的? 看看一脸感激的小郑氏,她可没有母亲那么乐观。 她信手捻了一根长钗在手,细细端详,底座虽然用的是银钗,但是上头镶嵌的一块蓝宝石的价值可不错,是西域那边过来的,抵得上十支这样的簪子了。肯在一根银簪上花费诸多工钱与宝石去精雕细作,那么这只钗子的主人想也知道,非富即贵。这府里,除了那位嫡出大小姐,还有谁? 058进宫2 一早,姊妹五人装扮整齐,随同国公夫人金氏一同进宫觐见。 众人在西宫门下车,有小内侍早在门里等候,苏暖随大家下了车子,跟在金氏身后,微微低头,鱼贯而入。几人是第一次进宫,难掩心中兴奋,又紧张,只规矩紧随前面之人脚步,生怕跟丢,就连郑云玲,也是亦步亦趋,眼睛不敢随便乱瞟。 苏暖看似面上平静,心内却是如一锅煮沸的水,兀自翻腾不已。 这道宫门,自己曾经是一心想走出来,十五年来,自己多次在门里面隔着这道朱红门,与外边的闵春芳飞快地说上那么几句话。 那时,自己是无比渴望迈出这道门槛。宫墙外的天是那么蓝,就连门外的砖墙看着都比门内的青。 然而,直至死,都未能如意。 如今,换了具身子,重新站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重新踏入这里。她望着远处不时穿梭的小宫女。那天青色的比甲,那统一高高扭成一个圆形的发髻,还有那含胸低头端着盘子疾走,却盘中器皿丝毫不晃的利索劲,苏暖胸口一股别样滋味油然而生。 这一切,她都是如此的熟悉,她在这里整整生活了15载,从一个11岁的懵懂女童到二八年华的青葱少女,整个最美好的岁月都在这里度过。 她深深吸了口气,走了一段就发觉不对:披香殿在东边,怎就一路往西边拐过去了? 眼看带路的宫人带着她们穿过长廊,望花园子走去,离琉华宫越来越远,她心内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圆子内都是郁郁葱葱的花木,许多外面不曾见的花卉开得正艳,郑云玲几人见左右无人,都偷偷地抬了头,悄悄观望,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特别是王晴,瞅着一篷两色月季,心内好奇,频频回头张望。 领路的宫人微微笑,见小姐们天真可爱,甚是有趣。 眼光掠过最末一个小姐,年龄尚小,梳着两个中规中矩的圆髻,只望见一张侧脸,耳旁肌肤白腻透明..... 似乎发现有人打量她,她忽然就抬起了头。 这个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当真是个美人。 见她又飞快地垂下头去,宫人也撇开眼去,却是不自禁地心内嘀咕:娘娘的这个妹子当真生得好。 正是苏暖。 她此时身子紧绷,全身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如今在她看来,这富丽堂皇的层层宫殿下,是一层薄薄的雾,下面是什么,她其实一无所知。 感觉似乎有道视线向她望来,她下意识地回头,见到领路宫女垂头,疑惑地看了看,又收回了目光,只专心走路。 一路无话,穿过大大的花园子,走了一身汗出来,方才到了长秋殿。望得那巍峨的大殿,几人停下了脚步,有宫人在台阶前等候,见她们一行人来,吩咐一个小宫女进去禀报,自己笑吟吟地迎上来,说;“请夫人安。娘娘一早就候着呢,众位小姐快快请进。” 说着,替了方才那个带路的宫女,带往里面去。 苏暖知道这是郑容的寝殿了,望着门楣上斗大的”长秋殿”几个黑漆大字,她心下思忖:“9年了,没想到郑容竟然从原来的宫殿搬出,搬到了这个皇宫最为偏僻的长秋殿。 长秋殿因为位置偏僻,一直以来都闲置着,据说当初建成的时候,原要给玉太妃居住,却是还没有搬过去就随平王去往封地了,此后就一直空置着,玉太妃已经在封地终享天年。没想到,郑容竟然搬了进来. 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几人不吭气地往里走,苏暖瞥见两旁干净整洁的青石栏杆,以及庭院里那一排青青素色的花木。 她垂了眼睛。 贵妃娘娘之前的披香殿她去过,虽然不比琉华宫那般雍容华贵,却是布置精巧,处处透着雅致不同,就像郑贵妃这个人一样,精致美丽。每一处花木,没一样风景,细看都是用了大心思在上面的。 如今这一路走来所见,这般清简,怎么也难以与当年的披香殿联系起来,这看着有点像清修的老太妃的寝殿,是了,郑容如今可不是太妃么? 苏暖一路默默思索,又上了一个台阶,到了室内,早有人撩起了帘子,听得里面一声轻笑,接着是金氏的声音:“娘娘怎的出来了?” 苏暖偷偷抬头,与众人站在门边,不敢贸然进去,里头又有一层珠帘,只不过此刻已经撩起。 一位宫装丽人正端坐其中.可不就是郑容? 苏暖几人在金氏的带领下上前大礼参拜,口称“太贵妃娘娘!” 郑容笑吟吟地等她们参拜完,方才抬手,众人才依次序落座。 有小宫女端上茶来,烟雾缭绕间,苏暖快速抬头瞥了一眼,郑容正与最近的郑云意说话,语声轻俏,生音软糯如少女。 郑容不愧为后宫第一美人,这么多年过去,时光似乎特别眷顾他,并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依旧美丽,只是身上多了一份雍容沉静。似乎这样才窥得一点太妃的样子。 装扮上虽然是一身紫色的素面绸衣,但是那手上隐约露出的一截玉镯子却是上好的冰种翡翠镯子。 整个人气质恬静,淡雅如莲。 苏暖正看着,忽郑容目光一转,向她望来:“这位就是苏家小表妹了?“苏暖忙起身,口称“娘娘!” 郑容含笑示意,招手让苏暖近前。 苏暖敛襟上前几步,在郑容面前站定,微低着头。 郑容上下打量了一下,心内称奇,见苏暖小小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隐隐有那倾城之态。 她问了几句,望着苏暖发髻中的钗子,心下恍然:母亲竟然把它给了苏暖。 她眼前一阵恍惚,仿佛见到当年豆蔻年华的自己,对镜自揽,怡然自乐!她笑着又问了几句,见苏暖对答如流,微颌首。让她下去,抬手又叫了其他人上来。 须臾,就让她们几个姊妹自己出去玩,她与金氏两人说话。 苏暖心内有事,与郑云意走了一段路就借口去净房,瞅着空挡,偷偷地往园子外面摸了去。 屋子内,郑容看着金氏;“就是她么?快14了?” 金氏点头:“你看如何?” 郑容犹豫了一下:“样貌不错,只是小了点。算了,也不急这一年半载,以后多带她来几趟,我再瞅瞅......对了,信哥儿怎么样了?听说他入围了?没想到,还真不错。我记得他拜的是大相国寺方丈的师弟么?” 金氏说:“你快莫夸他了,那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059进宫2 苏暖一路尽顺着无人处走,她灵活绕过花木、墙角,避开其它宫女,内侍,到了一处地方,这里是通往膳房的必经之道,她停住脚步,静静地隐在一丛高大的桂树后,焦急地盯着那条青石甬道。 现在已过饭时,路上没有几个人,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静静地等候。 她在心中默念,祈祷能碰到琉华宫的宫女过来报菜单子。按例,这个时辰,总有各宫的主子娘娘会派遣小宫女来吩咐午后的点心汤水之类的。 张嫣素有午后吃羹的习俗,以往这件事情都是她与绿萍两人做的,全因张嫣对吃食的要求极高,林嬷嬷都不放心别人。如今,绿萍应该不会再做这件事情了,但是,派出的也应该是贴身小宫女?只要能给绿萍捎个口信,她就有机会。 她静静地等着,眼见得不时有宫女脚步匆匆从那边转过来,手里均提了空盒子,脚步飞快。 她望了许久,蹲得腿有点酸麻,脖子伸得僵直,就是不见有太后宫中标志的盒子出现。 她方才已经向长秋殿小宫女确认过,张嫣仍旧住在琉华宫。 她无奈,不死心地又最后看了一眼已经静寂下来的青石甬道,估摸着一时不会再有人了。 她心里喟叹:看来,这次注定要走空了。 她悄悄猫腰往来路走去,再回得晚了,待会子,郑容发现她人不见了,可就不妙了。 她转过一道假山,正要往左拐过去,前面就望见长秋殿大殿上的挑檐了。 “那边是谁?” 对面闪出两个蓝衣宫女。当中一个年岁略长的宫女见得苏暖从花木丛中转出来,急忙出声喝问。 见得苏暖的装扮,一愣,忙敛襟行礼:“小姐是?” 一旁的小宫女忙回答:“姑姑,今日长秋殿的太贵妃娘娘家里有人进宫......” 苏暖却是心内一喜:“蕉叶!” 小宫女蕉叶,当年进宫与自己一个房间住着,后来两人又一起到了司珍房。 她激动地看着蕉叶,看服饰,已经是掌珍了。 她微笑:“掌珍大人,我是郑国公府的小姐,方才贪玩,走岔道了,现下正要回去长秋殿,还请姑姑给指条路。” 她微微抬头,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蕉叶。 果然,蕉叶一怔,看了看身边的小宫女,疑惑地:“小姐认得奴婢?” 苏暖眨着眼睛:“听说蕉叶姑姑可是贺司珍的得意弟子,刚还在娘娘宫里听人提起呢!我这也是猜得,没想到,还真是。” 她欢喜,一小儿女情态。 蕉叶之前一直不服贺司珍对她的特别眷顾,常常明里暗里地与她比拼。 后来直到她去了琉华宫,才对她亲近起来。 蕉叶听得苏暖那句“第一得意弟子”很是受用,她嘴边不自觉挂了微笑,很是热情地:“小姐是第一次进宫么?无怪,走岔了也是有的。小姐,你看,顺着这条石子路往前走再拐弯,就见到一座荷花池,前面就是了。” 苏暖低头谢过,状似不经意:“方才我还差点以为是贺司珍呢?又想着这么年轻,不能啊?” 蕉叶回身望了她一眼,眼睛里闪着笑意:“师傅她已经不是司珍了,咦,她们没有与你说起么?现如今是冷司珍掌管着呢!” 苏暖心下疑惑,口里却是:“冷司珍?那贺司珍呢?” 蕉叶伸手指着前头说,:“师傅如今在金明所休养呢。喏,就在前面那道弯,小姐慢走。” 说着,就招呼那个小宫女转身匆匆走了。 苏暖也往前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师傅如今已经不是司珍?可师傅才四十呀?按照惯例,只有到了五十以上,司珍才会退役,由下一任掌珍继任。按例都是从司宝司最为出众的弟子当中选拔而出。她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司宝司当中并不曾有姓冷的女弟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忽然沉甸甸的,师傅如今在哪里?退役的司珍可以留在恩馨苑颐养天年,不用发往金明所去的...... 师傅竟然在那里么?不知身边可有人照顾? 恩馨苑那里不比金明所那般困苦,许多有职位的白发宫人就在那里终老。当日傅司珍就是老死在那里的。师傅每隔一段时间去看她。 贺司珍每回去探望傅司珍,她曾经吵着要去,贺司珍却是从来不带她去,只说:“含香,以后有机会来看看师傅。” 后来,得知她要出宫,师傅抱着她,说了句:“含香,你是对的,出去吧,别留在这里。” 她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师傅。在她心里,贺司珍已经是堪比娘亲一样的人了。 很快到了长秋殿,里面有人出来,见了她,欢喜:“小姐可回来了。娘娘正找呢?” 苏暖忙快步向门里进去。 小花厅里,几人正坐了说话,郑容也换了一身家常素丝衣衫,听着郑云玲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不时一笑。 苏暖进去,悄悄拣了郑云意身边一个位子坐了。 郑容见她回来,眼睛一闪,伸手捻起一块梅花糕点:“快些尝尝,她们几个都尝过了,就剩下你了。” 苏暖慌忙起身,恭敬接过,放在嘴里,细细咬了。 郑容一直望着她,开口:“如何?这宫里头可好玩?” 苏暖一凌,忙站起身子,回答:“回娘娘,这宫里头太大了,四处瞧着着都一样,方才绕了半日,终于看到一个荷花池子,以为找到了,谁知却不是。得亏碰到一个好心的姑姑,给指点了回来。都是冬姐儿的不是。下回,再也不敢贪看那景致,让娘娘忧心了。” 她说话时候,脸孔发红,微微低着头,郑容收回了目光,一笑:“无妨,你是第一次见,难免,以后多来几次就不会了。” 苏暖忙低头,乖顺地答:“是!” 郑容也未多说,轻笑一声,转头与其它人说话。 苏暖吁了一口气,她低头喝着杯中茶,眼见得身旁一个宫女给她上了茶水,就规矩地退到门边,眼观鼻,鼻观心,静静伫立。 她别开了眼,曾经几何时,她也是如此小心谨慎。 这两个侍女看着很年轻,都是生面孔.也是,9年了,当年的人儿熬到这个年纪,要么成为姑姑一级,要么就在庆元二十三年放了出去。 她唏嘘,抬手又抿了一口茶,收敛了心绪:可不能走神,郑容就在上头坐着。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对这个昔日的贵妃娘娘,今日乍见之下,忽然觉得之前的传言并不是这么回事情,郑容虽然满面笑容,但是刚才看过来的那一眼,却是黑黝黝的,很是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人心里的想法。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是“与世无争,最是温柔不过”的人?这种眼神她最是熟悉不过,她在张嫣身上见过,是那种对权力的掌控欲。 眼见得郑容笑吟吟地抿茶,眉眼弯弯,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她眨了眨眼睛,移目看向架子上的那些珠宝玉器,脸上适时地露出与王轻晴她们一般惊叹的表情。 忽然目光一顿,架子中间的多宝阁上有一尊青花瓷器...... 她的眼眸微缩:又是赝品! 060又见瓷瓶 她眯了眼睛,想看得再仔细一点,这里正背光,前方有窗前竹帘子挡着,忽明忽暗。 过了一会,见有侍女近前说了句什么,郑容起身进里面去了,留下几人自便。 她借故起身,不动声色地靠进细看。 越看心内越是惊疑,这是第二次瞧见青花瓷的赝品了。 眼前这尊明显是与郡王府那两个瓶子是同出一辙。同样的做工,同样的烧制,那两个梅瓶也是出自宫中...... 她心内迷惑:宫中怎会有赝品出现?这好像不可能。凡是进宫的物品都要经过司宝司的手,查验,记载、入库,每一道关口都及其严格,怎会出现错漏?何况还是三个? 而且现在竟然公然出现在主子娘娘屋中,可见是有恃无恐,胆大之极,对仿品有着十足的把握。 眼前这个瓷瓶确实手法高超,单从东西来说,算得上是不错的瓷器。 要不是自己独独对青花瓷情有独钟,在这方面要研究得细了点,老实说,这换个人一时还当真看不出来。 再者说,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皇宫库内拿出来的东西竟然会是假的?不是连郡阳王府都慎重之极地拿出来作聘礼么? 她疑惑又心惊。 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她收回了目光。 “喜欢这尊琉璃马么?” 郑容笑眯眯地立在身后,望着苏暖面前的那尊晶莹透亮的琉璃奔马。她就说么,小女孩子,多是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这尊琉璃马,可是琉璃厂新近的出品,皇帝上个月刚着人送过来的。 她双目含笑,侧脸望过去。眼前女孩的脸半明半暗,后颈的绒发在郑容的眼睛里是那么朝气蓬勃,噢,连脸上都有绒绒的细毛。 她眯起了眼睛:很是鲜嫩,正如院子里那一树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样的,梁弘会喜欢罢? 连她瞧了都心里痒痒呢,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这年轻就是好呵!她郑容再美貌又如何?在苏暖面前,她此时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 郑容忽然没了兴致,她伸手,状似无意地打了一个哈欠......一旁正抿茶的金氏见状忙提出告辞。 “今日本宫很是开心,姊妹们都是如花朵一样的人儿呢。只可惜,这刚聚了一会,眼见又得分离,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真羡慕你们,能天天在一处处着......” 郑容脸上黯然,说了一番话来,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也低了头,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来。 “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来人!” 郑容忽嫣然一笑,轻击掌,立时有个宫娥端着一个雕工精美的红漆托盘过来。 上面是一些制作精美的钗子,闪闪发光。 郑容笑吟吟地:“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是我想着姊妹们要来,临时挑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适,妹妹们不嫌弃,就收下吧。” 众人忙称不敢。 暗红的红木托盘中摆着的是一些内制的首饰,看着很是精巧,繁琐。这制作工艺绝对是外边寻不到的。只是这几根簪子乍看过去,似乎差别有点大。像中间那根钗子上头缀有一颗明珠,足有小指肚大。还有一根顶簪上镶着一块硕大的红色玉石,其余几根金钗上头只零星点缀着各式绿松石、玛瑙之类的。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郑云玲率先伸出手去,一把拈起了那根珍珠簪子,接着是郑云意拿了那根玉石簪子...... 苏暖等众人都拿完以后,方才伸手去拿了最后一支。 这是一支金簪子,小小的一根,只在上头有两颗小小的绿松石。 她抬头,正对上对面郑容笑眯眯的眼,忙低了头。退回到姊妹群中,站在金氏身后,她脊背挺直,不知怎的,总觉得郑容两道视线一直追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众人告辞退下,仍由前头领路的宫人在前,几人一路出去。 到了宫门,已经是日头西斜,不经意间,竟已经是过了整一天。 宫门口,苏暖再度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殿,沐浴在阳光下,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她转身,脚下不停地迈出去了。 上了马车,几人放松下来,这才开始唧唧喳喳地谈论了起来,尤其是王晴。 这一天下来,她是一直处于高度兴奋当中。 这皇宫里就是不同,很大,房子也多。啧啧,娘说得没错,里面有好多她都见没有见过的花木。 她可是一直憋着不敢讲话,牢牢记着娘的吩咐。 她摸着手中的簪子,她的是一支镶嵌玛瑙的钗子,原本她想要拿那支玉石的,那支好看,可是,郑云意挑走了。 轮到她时,只有两根,她只能拿了这只。到底是宫里的东西,做工精致不说,关键是用料还足。其实,苏暖的那支她也喜欢,但是,此时,她只能拿一样。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苏暖,心下撇嘴,就开心的和郑云玲讨论着手中钗子花样,以及今日里见到的那株双色月季,连郑云意也笑眯眯地不时说上一句。 几人说得热闹,苏暖缩在一边,看似闭目养神,心内却不平静:此番进宫,遗憾的是没有见到绿萍。但是却是知晓了师傅的消息。 师傅如今怎样? 她的心莫名的提了起来,可是焦急也无用。金明所,无人愿意靠近,也最难以靠近,几乎就是与外隔绝的地方,里面都是一些垂垂老去的宫人,也是......一些无所依仗的宫人。 自重生以来,面对闵春芳的无情,闵家父母的逃避,华明扬的痛苦.....她的心亦是痛苦不堪,唯有贺司珍让她心里暖暖的,牵挂不止。 如今乍听这个消息,心里只不住地难过。 她坚信,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师傅不会的。 她一时心情低落,只闭了眼靠着,随着车子摇晃。同车的郑云意看了她好几眼,以为她累了。 车子到了郑家府邸门口的时候,苏暖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回那卷小册子。那是师傅亲手交给她的。师傅抄了小半年,偷偷地把它给了自己,为的就是自己出宫能有一安身立命的东西傍身吧? 师傅! 她喃喃自语。 只是想到东西当日是闵春芳带回去的,她又要如何从她手里给拿回来呢? 这事情得好好筹划,闵春芳这人,鬼精得很。如果就这样去问,非但拿不回来,而且弄不好还给她毁了说不定。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事情,闵春芳定时是知道了什么,虽然,她不愿去想。 还有7日就是初四了。 061这事儿包我身上 “暖妹妹!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 郑卓锋痴痴地望着苏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打包票。 他心内激动不巳! 暖妹妹愿意理他了,忽然跑来与他说话,问他是否认识京师守备营的? 说是五月四日是她娘亲的忌日,她要去大相国寺去烧香。 他一楞,才明白过来,苏暖说得是她的生母。 心中继而一喜,暖妹妹这是心里有他,连这等事情都愿意跑来与他商量。 “母亲托梦来,说是叫我去大相国寺替她烧三支香,只是我打听过了,那日寺里听说有贵人来,要清寺。” 苏暖红着眼睛这样与他说。 郑卓锋霎时就满口答应:“祭祀你母亲,这是应当的。守卫是守备营的么?这好办,我来想办法.......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去。初四,我刚好有空。” 这段时间,因为郑卓信备战此次武试,郑卓锋每个休沐日都回来,那日刚好有空。 自上回生辰的事件后,他正发愁没有机会接近苏暖,现下苏暖难得自己主动找上门来,郑卓锋欣喜异常,自然是一口答应。 送走苏暖后,他一溜烟地跑去找郑卓信,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 郑卓信不是正在准备武试么?这几日早出晚归的,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再说,要是一不小心被母亲知晓了,那可不得黄了? 他转了一个圈子,径直往外去了。 柳家三公子不是在守备营么?自己又不是不认识,得,就找他。 柳三公子一口为难地:“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再说那日,也不一定是我们去呀?你这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不能改天?哪天不好去?偏偏要选在太后娘娘礼佛这日?改日吧,啊?” 郑卓锋一怔,太后娘娘?他踌躇了一下。想到苏暖那红着眼睛的样子,他这刚应下了的事情,这又不能办了,回头苏暖该要失望了。 他腆着脸:“我说,这娘娘拜佛,我知道,知道。要不来找你干什么来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这么多的大殿,除了娘娘朝拜的地方,我们到别处去就是了。再说,太后娘娘最是慈悲不过的人。” 他近前一步:“你不知道,我这个表妹可怜,我姑姑死得早,她自小孝顺,这不是昨儿晚上托梦,说是要她在这日上香?你说,这日子能改么?你别担心,我这妹子胆子特别小,就一树上落一张叶子,也能吓一跳!一个小女娃,能做什么?到时候,你让她早点进去,悄悄儿地。等娘娘走了,再出来,保准连累不着你,如何?再说,真有什么事情,你找我四哥,可成?” 见对方向他望过来,他咬着牙,加了一句:“要不是这两天他忙,估计那天他不会去,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柳三被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实在推脱不出,只得说:“罢了,罢了。你这人,到时候你自己把人领来,我得瞧瞧,不然,可真不敢让进。还有,咱丑话说在前头。这要出了什么篓子,我可往郑卓信身上推。” 郑卓峰点头如捣蒜,自是满口答应:“哪能呢?必须的,回头我请你喝酒。这是好事,知道么,那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三公子笑骂了一声,又叮嘱:“千万嘱咐仔细了。” 郑卓峰事已办成,满心欢喜,一溜烟地跑了回去,与苏暖说了。 苏暖也高兴。 她原本是病急乱投医,想着郑卓锋或许能找郑卓信帮忙,他们是兄弟,交情总好过她,说不定求上这么一求也就成了。没想到郑卓锋还真找到了人。 郑卓峰也开心,想着柳三公子的话,忙慎重吩咐了:说要提早半个时辰进了寺里,切莫露面。还有,不能在大殿,在其他厢房里拜上一拜也就是了,都一样的。 苏暖自然也是满口答应,她看着郑卓峰,感激地:“表哥,此番多谢你了。” 她说得诚恳,有了前头郑卓信的一口拒绝,郑卓锋此时的热心尤其珍贵。虽然郑卓峰说得轻巧,但是,知道他定是费了大心思的。 看着郑卓锋的笑脸,她感激之余,不免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谨慎,如果不能见到绿萍,也不强求。真是那样,那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然连累了郑卓峰,还有那个什么柳三公子,就不是自己的初衷了。 郑卓锋颠颠地走后,苏暖再三斟酌了,考虑了每一个细节以及可能出现的状况,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演练。 终于到了五月初四,一早,吃了早饭,苏暖就找了借口,匆匆出了角门,随同郑卓峰一同上了马车,一路往大相国寺而去。 此时,天色尚早,一路上少有行人。 郑卓峰咕哝了一句:“这也太早了。”又笑嘻嘻掀了帘子看着车内的苏暖,苏暖穿了一身青色衣裙,未施脂粉。头上梳了两个抓髻,俨然是一个丫头打扮。又瞧瞧小荷那身长衣长裙,正拘束地扎着手,手脚不知往哪摆。原来两人竟是换了衣裳。 郑卓峰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自在地想到:“暖妹妹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一身,换个人,都俗得很,偏她还如此清雅。” 苏暖紧紧抿着嘴唇,她昨晚一夜都未睡好,一直翻来覆去。 很快到了寺门前十丈开外,老远就见有香客被拦在外面,有人已经回转。 两人跳下车,留了小荷在车里, 但见一圈持刀士兵,正一脸肃杀团团围了门口,中间只留一条通道,门里有几个灰衣沙弥进出。 两人一时不敢靠近,郑卓锋踮脚张望了一会,见一人从门里走出,细看,正是柳三。 柳三老远见了她们,小跑着过来,拽着郑卓锋往边上紧走了两步,才压低声:“还真的来了?我说,这事有点玄,你看,所有人都清了出来,连后院厨房的也不让进。要不,我看算了,明日再来?” 郑卓峰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怎的说话不算话?我这人都来了,你这忽然说不让进去。” 他偷偷望了一眼身后的苏暖,脖子都粗了。 这可真是丢脸,他可是在暖妹妹面前打了包票的,这忽然就变卦了,这叫他如何下台? 他咬了牙,拉着柳三往边上移了半步,低声:“你就帮帮我。” 柳三公子一脸无奈,推托:“你也看到了,这事真难,这......” 062绿萍 一直跟在身后不吭声的苏暖忽然上前一步,细声:“表哥,要不算了吧?这位大哥也是为难。你看,这要是惊扰了凤驾,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大不了拼着被母亲怨怼一回,说我不孝,也不能让人家替我担这风险,我......” 她哽咽了一下。 柳三抬头见苏暖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低着头身量未长成,还不到胸前高,说话声也细声细气地,此刻正红了眼,看着很是难受的样子。 他默了一默......又见郑卓锋一脸恳求地望着他,看了看身后,一咬牙,指着一侧的一个角门快速说道:那成,我就拼着担一回险,剩着现在人不多,从厨房这个门快进去吧。记着,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娘娘先头派过来检查的,可知道?” 见苏暖飞快点头,又继续:“到里边后往东边走,远远地离了那个院子,自己找个空房间,呆在里边,那里也有香案,对着大雄宝殿方向拜了就行。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如果万一被宫里的人发现,” 苏暖忙乖巧回答:“晓得,是我自己在里面参拜,入了神,不曾听到外面的动静,与大哥无关。” 柳三公子意外她竟如此识趣,也挂上了笑容:“行,快进去吧!” 苏暖忙顺着墙角溜了进去,郑卓锋想跟上去叮嘱两句,被柳三公子一把扯住:“干什么去,快随我走吧!” 苏暖顺着小门进去,听得那边有人走过来,她快步,一脚踏进东边一个厢房,立时掩上门,她忐忑地找了一处角落里坐了,这里安静得很,只听得院外几个僧人走过去的声音。 呆了一会,脚步声远去,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她瞅着一个空档,乘人不注意,偷偷地从角门又快速溜进了西厢,再过去就是茶水间,一墙之隔是张嫣休息的净室。 望着高高的围墙,她吸了一口气,爬是肯定爬不过去的,门倒是有,只那里早站了一队持刀的士兵,银色的刀鞘在清晨的微光里反射着冽冽寒光。 她矮身悄悄过了围墙,十步开外有一从丛篙草,茂盛得很。 她吞了口口水,猫腰、矮身,慢慢靠近,扒开蒿草,呼了一口气,还在。蒿草掩印下有一个洞,高约三十公分的一个洞,黑黝黝的,那是一个狗洞,她静静地趴了下去…… 一刻钟后,院子一个角落,唏唏嗦嗦地钻出一个小脑袋来,一头乱篷篷的发贴在脸上,正费劲地挤了出来。 这个洞有点窄,进去之后才发觉,挤得骨头都发痛,胸部瞥得火辣辣地,真怀疑自己要被卡死在这个狗洞里面的时候,她终于挤了出来,肩上麻麻地,估计破皮了。 她来不及查看一下,就手脚并用,就近钻进了一旁的一个耳房内。 她喘了一口气,里面无人。 刚掩上门,外边就有二个僧人进来,抬了一张小圆桌并一些小炉子进来。一直等了不知多久,院子外响起喧闹声,似乎有人进来,隐约听得说话声,进了隔壁的院子。她一动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探出头去,外面一片寂静,估摸着都去前面大殿了。 她悄悄地启了一条门缝,见果真无人,方才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溜出了院门,经过院门时,听得有说话声,顿住,原是两个粗使的小宫女正在灶间烧茶水。 她低了头,向大殿摸去:就是现在。 绿萍此刻定是陪在张嫣身边。 她沿着无人的甬道走去,看到那扇黑色小门了,已经有诵经的声音传来,一同飘来的还有那悠扬的钟声。 一切都如前世一样,那亘古不变的佛音,清远,悠长。 还有那永远听不懂的唱词,以极其熟悉的声调扑面而来…… 她隐在墙后,望着院子里那棵树。干净青翠,不似前面大殿那几棵树,挂满了祈福铜钱。 只是奇怪,9年了,竟然丝毫未变,仿佛一切都定格在那里。 不对,人变了! 当那个个子高挑,团团脸更加圆润了,跪在那棵菩提树下,虏诚地双手合什默默祷告的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苏暖的眼时,她竟不觉得突兀。 似乎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会激动,会难过。 可为什么竟是这般平静?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内的人,见只有绿萍一个,双交四垸菱花塥扇门里隐约还有一个宫女背对着门,不知在干什么。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萍才起身,向里探了探身子,往身旁一间厢房里去了。 苏暖努力摒住乱跳的心,瞅着空档,随后溜了进去。 绿萍听得声响,手下不停,头不回:“你又躲懒,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娘娘待会问起来......” 一惊:“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她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头发散乱,年龄尚小的女孩,不悦地:“这地也是你能来的?快出去!” 说着,伸手来赶她:“真是,这样也能让人进来,真是乱七八糟!” “绿萍!” 苏暖开口,双目定定地:“你是绿萍么?寒香姐姐叫我来寻你的!” 绿萍神色大变,下意识地往她身后望了一望,急急掩上房门,回身,厉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后背蹿起一阵冷风,双目凌厉地盯着苏暖。 苏暖看着她,:“闽寒香托我问姑姑一句,当日是谁要害她?” 绿萍大骇之下,连连后退,直到碰到了一旁的椅子,才惊觉。她抖着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摸索着靠定了,望着对面这个女孩,她终于定了下神:“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闽寒香?” 苏暖看着目光闪烁的绿萍,心内发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时间不多了。 眼见绿萍不肯承认,她闭一下眼,干脆地:“闽寒香为什么会被殉葬?她叫我来问你一句,你可知晓?” 绿萍陡地睁大了眼,眸子里是掩饰不住满满的惊吓,她正想说什么,忽一把捂了苏暖的嘴,“嘘了一声。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又消失了。 绿萍侧耳听了一会,又悄悄拉开门缝往外望了一望。 “姑姑,水好了!” 绿萍不悦地瞪着面前拎着一把大大的铜壶的小宫女:“给我吧,再去烧一壶来,待会娘娘要用。” 小宫女忙放下手中的壶,转身快步走了,走了两步,才省起壶还没有拿…… 绿萍合上门,转头靠近苏暖,声音轻颤:“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闽寒香是你什么人?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不对,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见苏暖发愣,她一怔,忙说:“问题太多。你先回答我,你什么时候见过寒香?” 063为人奴婢 苏暖抬头看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焦急,疑心自己看错,她仰着头,字字清晰说:“闽寒香是我姐姐,她托梦给我,说她被人害死。她叫我给她报仇。” 她成功地看到绿萍的脸刷地白了。 她心中再次下沉,绿萍果然知道。 苏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盯着绿萍的眼睛,再度开口:“是她叫我来寻你的,说你是她最好的姐妹,你肯定会帮她的。”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干涩。 曾经绿萍是她最好的姊妹,两人同住一屋四载,自到了琉华宫,就一直一直住在一起,两人无话不谈,多少个夜晚,两人在巡夜的宫人过后,兴奋地分享着各自的小秘密。 绿萍家里已经无人,自小被大伯送进宫里,只为顶替自家的表妹。所以,她是一早准备在宫里终老,到时搏个掌宫嬷嬷,能在惠馨苑养老,体面一些。不至于沦到金明所去,与那些粗使宫女、嬷嬷们悲苦度日。 绿萍叹着气,无比羡慕地对她说:“寒香,你真好,能碰到华明扬。我是注定要终老在这宫里了。真羡慕......你呀,就把我那一份也活了罢。” 如此的绿萍,会与她的事情有关系么? 绿萍眼中的光亮陡然暗淡了下去,眸子中跳动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近前,呼吸粗重,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小丫头:眼前之人不可能是寒香的妹妹,闵春芳她认识的,哪里来的这么小的妹子? 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个问题,苏暖的话让她心内大恸:她与寒香是姐妹...... 她呆呆地,喃喃自语:“寒香姐姐。” 又一凛:“你快走罢!不,现在不能走。你躲在这里,等我们都走了后,你再走。” 她忽伸手拉了苏暖,把她往里间推:“你先在这里面呆着,记得不要出声。” 见苏暖不动,一跺脚:“梦里的事情怎能当真?听我说,你姐姐早嫁人了,嫁得远远的。我也多久未见到她了!你要真想她,待会在佛前多上支香,祈求佛祖保佑她.....” 她低了声,说不下去了,只管推着苏暖往屏风后走。 苏暖心内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骗人!姐姐说她死了,死了!十月初六,被殉葬了!叫我给她报仇!” 嘴被绿萍一把给捂住,一脸惊恐:“莫说了!莫说了!” 心下巳是不确定:真的是寒香姐姐显灵了?这生殉的事,并无人知晓。她只按照吩咐,说闽寒香与人私奔出宫。 就连当日寒香的亲妹妹,闽春芳,问得急了,她也只是与她说,寒香与人私奔,已被罚为守陵宫人,此生不得见! 现下,眼前这小姑娘问得如此笃定、清楚,这已经是第二遍了。 “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绿萍已是信了七分,挣扎着问了一句。 苏暖抿着嘴,脚下不动,重复:“她只叫我问一句,是谁害了她?” 她一遍一遍地,一连说了三遍,执拗地,就那样望着她。 绿萍不自觉地别开了眼,眼前这双眼晴黑沉沉的,里面竟然有种恍惚的熟悉感……她晃了一下头,再度细看之下,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身棉布衣服,头发上不知蹭了什么东西,绿油油的,隐约有股子臭味传来。 脸孔倒是生得漂亮,这真是寒香的妹子?堂妹?表妹? 她打了一个冷噤:这是真托梦了? 她咬了一下唇,双手按在苏暖单薄的肩上:纤细,痩弱,寒香也是这样痩。她鼻子有点发酸,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下微微用力,望着苏暖的眼睛,她逐字逐句地: “你告诉她,我也没有法子,认命吧!只盼下次投个好胎,莫要进宫做宫女了!她该知道的,”她顿住,终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这宫中,为人奴婢,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 绿萍说完,一脸失神。 苏暖脑子轰了一声,不容她开口,肩上一沉,绿萍已大力把她按在屏风后面,快速叮嘱:“出去之后,忘掉今日的事情!记着,切莫对人提起一个字,还有,我们不曾见过!” 说着,转身拎了地上的大铜壶径直往外走,又轻轻掩上了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暖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心内憋得慌:绿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脑子一会糊涂,一会清明,是这样的么?是这样的么?竟然是她么?她茫然四顾,额上已经是冷汗涔涔,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竹制的屏风上写着“佛制比丘食存五观”,屏风有些年头,许是刚擦洗过,散发着一股湿霉味,这房间摆设简单,该是平时不大用,现充作茶水间。 屋子门外隐隐有响动,不时有人进出,这是张嫣出来了。 她喘息着趴在了窗棂子上,从缝隙里往外瞧去:青灰色的天空下,那个熟悉又敬畏的身影从门内缓缓走出,一身青色衣袍,没有任何修饰,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色簪子。 通身散发着一股雍荣华贵的气息,即使是素衣净袍也掩饰不住。 正是张嫣,当年的皇后,琉华宫的主人,如今的皇太后。 瞅着她如同前世一样穿着一身细棉布僧袍,虔诚无比...... 苏暖目不转睛地盯着,只看得眼睛酸疼。 绿萍说的:为奴为婢。 她闽寒香是琉华宫的奴婢,是眼前之人皇后娘娘张嫣的奴婢...... 她不错眼地盯着缓缓而行的张嫣,脸上有泪蜿蜒而下,触手冰凉。竟然是这样么? 那她真是上告无门了。皇后娘娘要一区区小宫女的命,还有什么可说的?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缩在地上,双手抱膝,脑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着:“这宫中,为人奴婢,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 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何要害她?她只是一介小宫女,一无权势,二无害人之心,为什么? 有股子冲动,真想就这样冲出去,当面去问一声张嫣,就算立刻死了,也值了,总要死个明白才好,大不了再死一次。 她捏着拳头,又缩回来,她看到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 那腕上绑了一截红绳,上回遭劫后,小郑氏亲手给她系上的平安扣,说是特意去庵里求来的,上有一个白玉平安扣。 她一震:娘! 064再见张嫣 她两世都亲娘早逝,这辈子有个小郑氏,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她现下是苏暖,怎能任性地撒手而去?真正的苏暖已经死了,忍心叫小郑氏还要再承受一次么? 再说,一旦张嫣知道她的身份,那今日放她进来的那个柳三,还有郑卓锋...... 郑家有没有事她不知道,但是,小郑氏定是首当其冲地...... 她打了一个寒噤,不! 房门一声轻响,有人进来,她忙擦干泪水,重新又缩回了屏风后面...... 进来的是刚那个门口的青衣宫女,她走到桌旁端了茶盘就退了出去。 苏暖静静地缩着,眼泪横流,不敢出声。 绿萍说得对,她得藏好了,要是被发现了,这回是必死无疑了,理由现成的:擅藏太后礼佛净地,当死! 她苦笑,张嫣再一次处死她,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她不想再在同一个人手上死二次。 她想着,伸手狠狠地抹了脸上的泪水,平静下来,打算等她们走后,再出去。 门却被再次打开,苏暖望着突然出现在屏风前的三个人,暗到:“完了。” 一个容长脸面,眼神凌厉的青衣侍女手一挥,两个嬷嬷立时扑上前,架了苏暖,一路推搡出了厢房,径直进了对面一间屋子。 两个嬷嬷一用力,苏暖就“咚”地一声跪在了当地。青砖地面冷硬,苏暖瘦弱的膝盖一痛,感觉直接戳到了骨头似的,硬邦邦地生疼。 眼角瞥到三步外那双青色丝履的时候,苏暖身子一震,咬了唇,缓缓地勾了头。 皇太后张嫣端坐太师椅上,微微阖目,双手正飞快拈了一串佛珠,隐隐有檀香味钻进鼻端,熟悉又陌生! 苏暖低头跪着,屋子里静得诡异。 良久,就在苏暖以为就这样一直跪下去的时候。有人开口了:“你是谁家的女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想干什么?” 声音陌生,不曾听过。 苏暖不吭声,眼角上移,果瞥见张嫣左下手一双青布鞋,上面绣着千叶草,是绿萍。 她心内一痛,正想抬头。 忽头皮一痛,已是被人大力揪了发髻,仰着脸。 张嫣就那般撞进苏暖的眼中:鸦蛋脸面依旧细白,微眯的大眼,睫毛卷翘。 如果不是那浑身散发的威仪,皇太后张嫣真是个美人。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说郑容是后宫第一美人? 苏暖自嘲,此时此刻,她竟有心思想这个?就要死了吧?没想到这么快? 她鬼使神差地,原本跳动的心脏忽然放松了下来,不怕了,什么也不怕了。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身子也不觉挺直了起来。她盯着张嫣,头次大胆地,放肆地盯着,细细地看着,她竟然有一种畅快感:看清楚了,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主子,这就是亲手送自己入坟墓的主子! 她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又要死了!这回倒是死得明白! 抓着她的那个嬷嬷心下诧异:莫不是个傻子? 不哭不叫,自揪出来就木呆呆地,现下竟然还笑? 对面张嫣也眯眼看着她,眼神渐次凌厉,四下静得出奇,屋里针落可闻,就连外边悠扬的钟声一时也不闻。 “娘娘,她好像是个傻子?”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一直默不作声的绿萍望了一眼地上的苏暖,躬身凑近太后一步,说了这么一句。 这声不大也不小,但刚刚够室内一众人等听见,几人望着她沾了青苔的头发,肩膀上也有,裤腿上都是,心下恍然。 张嫣眼中光芒一敛,:“傻子?” 她轻声昵喃。 “是的,娘娘。奴婢一早发现她是个傻的,也不知怎的就躲在了这里,想着问不出什么,就未与她计较,只吩咐了她不要出来!她倒也听话。” “噢?” 张嫣转头,重新靠近,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丫头眉眼精致,见她望来,傻愣愣地望着她,微张着嘴,一脸无畏的样子。 她忽然心里一软:安庆! 她晃了一下头,安庆小时就是这幅傻愣愣的样子看人。 她的眼神柔和了起来。 绿萍长吁一口气,她赌对了,知道,娘娘定是想起了安庆公主。 安庆公主是林妃娘娘的女儿,太后很是喜欢,经常带她过来琉华宫玩。林妃去世后,安庆也嫁了,不大进宫,娘娘想得很。 安庆公主脑子有点简单,与大皇子一样,生性单纯,天真。那一年宫中共出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只皇后出的二皇子聪明活泼,大皇子与林妃出的公主俱有点不正常。 皇后听说林妃的公主也有痴症,就想着把安庆接过来,说是与大皇子作伴,奈何林妃不肯,并闹到了先帝那里...... 安庆公主生性纯良,天生爱笑。阖宫上下都喜欢她。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脸色不大好看的苏叶:想下绊子绊她?还嫩着呢! 她初见苏暖,不知怎的脑子里就想到了安庆,猛一瞧与公主小时候还真有三分像呢! 苏叶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这是怎么回事?又失算了! 张嫣已经从座位上站起,到得苏暖面前,缓缓蹲下,柔声:“莫怕,告诉本宫,你是谁?” 她的声音柔和,轻轻地,像是怕惊吓到她似地。 两旁侍立的侍女悄悄低下了头,苏叶更是惊疑不定地望着苏暖:娘娘竟未发火?对这个傻子? 看着和颜悦色的太后娘娘,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放松下来。 苏暖已是低了头,看不清神情,也不说话。她自听到绿萍的话后,就懂了,绿萍这是在暗示她,叫她装傻。 她心下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绿萍。 此次,她本着接受绿萍出卖她的念头。连着被身边的人背叛,她的心里感觉已经麻木,连血亲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重生以来,闽春芳的事,对她打击很是大,她心中的信念刹那坍塌了:她心心念念护着的妹子,她毕生为之奋斗的的家人,竟然如此对她,叫她情何以堪? 刚刚,她被从人屏风后扭出来时,她一度以为是绿萍...... 065无妄之灾 现在,绿萍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她。 她心内一动,虽然不十分清楚“装傻子”这招对于张嫣是否有用。 不过,此时她只能选择相信绿萍,毕竟绿萍一直呆在琉华宫,比起她来,她更清楚张嫣。 她眨巴着一双眼睛,努力柔和地望着张嫣耳朵上垂下来的明月耳铛,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她不敢去看张嫣的眼睛,她怕,她怕自己掩饰不住眼中的恨意,会泄露出心中的情绪。 面对前生的仇人,她怎么可能真像个傻子似地做到波澜不惊?她做不到。 眼前这个一脸柔和笑意的人,可是炙手可热的当朝太后,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整个大秦朝当之无愧最尊贵的女人。她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张嫣的一双眼睛有多锐利,她是知道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近身侍侯了四年的主子,对后宫嫔妃从来不假辞色,后宫之首的威严尽展。当年,连带她们这些身边的宫人,走路都是意气风发地,谁不敬着三分,见面叫一声“寒香姐姐?” 如今换作自己面对这个昔日的主子,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份陌生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才是真正的张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她垂了扇子似的睫毛,努力集中精神望着那颗轻轻晃动的东珠耳环:这种东珠,琉华宫私库里有一小盒,颗颗拇指大,晶莹透彻、圆润光滑,.....她默默地在心里仔细品评着这颗珠子,借以压下心中那不断涌上的愤慨。 张嫣只看到苏暖那白腻的额头,细软的发顶,前额有一个大大的旋,拧成一股,别在一侧。她的心中一跳,眯了眼睛,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抬苏暖的脸。 “娘娘!” 绿萍忽出声,小声提醒:“仔细弄脏了手!” 苏暖头上沾着许多青苔,衣服上也有。 张嫣收了手,楞了一下,忽兴致缺缺,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手,直起身子来,绿萍忙上前一步,她搭了绿萍的手,缓缓转身,回身向椅子走去:“去查一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会在这里?” 绿萍心中一跳,忙趋前一步,回禀:“禀娘娘,奴婢方才已经仔细询问过她了,说是从外边爬进来的。再多的也不知道了。外边那些人,更不可能知道,不然,怎会留了她在这里?估计是一早就猫在这里了罢。” 苏暖一直凝神细听绿萍说话,此时方松了口气。 太后缓缓拎起手中珠串,捻了一会,方睁目:“好生带出去,让人送她回去。” 两个小宫女忙上前,苏暖从地上爬起来,磕了一个头,下去了。 太后意外地:“咦!”了一声。 绿萍早笑着上前:“她这还挺知礼的嘛?竟知道给娘娘叩头!” 一边心下不安,觑着太后的脸色。 苏暖也是暗自后悔,自己习惯使然,下意识地叩下了头去,浑忘了傻子是否知道叩头?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装傻,当作没听到绿萍的话,僵着后背,一步一步随着两个侍女往外挪步,背上却是冒出冷汗…… 好容易挪出了门槛,她不敢松懈,乖觉地跟在两个宫人后面,不敢回头,一路向外行去,转过两个拐角...... 忽肩上被人拍了一记,她一惊,仓惶回头。 “随我来!” 是绿萍。 那两个宫女已不见人影,绿萍在前引路,带着她往右侧拐过去。 一路默默无语,两人一直走到一扇小门前,此地清幽,无人,两旁的青砖墙上印着大大的“佛”字。 绿萍瞧着前后无人,站定,望着苏暖,想说什么,又顿住,轻声说:“快走罢!” 顿了顿,又嘱咐:“今日的事,忘了罢!方才算你好运,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回去好好地过活,替你.....姐姐活下去……” 她飞快从腕上褪下一串珠子:“这个给你,好好收着,佛前开过光,能保你少做梦!” 望着递过来的那串檀香木珠,苏暖瞳孔还是缩了一下:这串浅褐色的木珠子......久远的往事一下拉到近前,当年两人陪张嫣到大相国寺拜佛时,两人一同于菩萨前求来的。 记得两人捐了一个月的例银作香火钱,各求来一串檀香木珠子。 两人回去戴在手上,很是欢喜,只是,后来她的那串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遍寻不着,而绿萍的那串则一直珍藏着。 如今,绿萍竟把它给了自己?她抬头望了绿萍一眼,绿萍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双手固执地前伸着。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拿着吧!下回再梦到你姐姐,告诉她,好生投胎去吧!切莫执著!”绿萍说。 “绿萍!” 苏暖忽开口:“你叫我如何安心投胎?” 绿萍手一顿,头顶明晃晃的一个日头,青天白日,看看身后墙面上的硕大的“佛”字,她大着胆子:“你?” “到底因为什么?我今日来,只为求一个答案!” 她忽然一把扯住绿萍的衣袖,绿萍惊跳,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面前一双眼晴黑黝黝地,一股熟悉感再度浮上,她定住,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出来。 “我自问并未与人结怨,从未与人结仇,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绿萍,你告诉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苏暖死死盯着绿萍,絮絮说着,满脸凄切。 绿萍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她整个人僵直,哆哆嗦嗦:“含.....香,是你么?你?你别怪我。” 她抖索着望了一眼四周:倒处都是佛字,这里是寺庙,这鬼魂不是最怕么?怎就?男不成,是怨气太重,竟连菩萨都放行了? 她紧紧地闭了眼睛,口里已是发慌:“含香,含香......你别吓我,我没有害你呀,是林嬷嬷,是她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林嬷嬷?什么话?我不晓得!你说清楚!”苏暖一紧,死死抓着绿萍,心脏剧跳。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林嬷嬷她与你......一向走得近,娘娘她一向,一向多疑!你知道的。” 绿萍闭眼,结结巴巴,使劲摇头。 066擦干泪 苏暖心中忽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一颗心沉沉地坠下去:“那我师傅贺司珍.....” “贺司珍?不,我不知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我......” 说着终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惊恐,两眼一翻,身子软了下去......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靠在墙头,哪里有人? 她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直着嗓子叫了两声,一个小宫女应身跑过来,她搭了小宫女的手,紧走两步,又大着胆子往后偷偷看去,天忽然阴了下来,一阵风吹过,她一个激灵:菩萨显灵了,含香刚刚回来了。她再也不敢停留,快速跑走了。 ..... 苏暖跪在一处角落里,身下是嶙峋的石块,硌得膝盖处传来阵阵麻痛。 她仿若未觉,眼神空洞: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莫名其妙地送了命。不止她,还带累了师傅?她的心慌慌地,揪成了一团,她难受得弓起了身子。 师傅到底怎么样了?好好儿地,怎会摔倒?摔到哪里去了?她红了眼眶。 她不信:定是她!一定是她下的手,琉华宫的人都知道师傳一向与她亲近.她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师傅? 张嫣究竟有什么秘密? 能让张嫣如此忌惮,连着除去身边两人,就连林嬷嬷,伺候了她一辈子的老人,也下得了手,不惜先帝去世,也要了结了她。 她方才已猜测了数个可能,又都被否定了。她着实是冤枉,真的想不起来林嬷嬷与她说过什么话。 她无辜,师傳更加无辜......她心中悲意上涌,泪水滴落。 哭了好一会,才起身,狠狠擦了泪水,眼泪却是不听使唤,蜂拥而出,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她干脆不擦了,仰着脸,大张着嘴,任泪水流进嘴里,洒落衣襟......哭吧,尽情地哭吧..... 从今以后,把泪水都咽了罢...... 苏暖身姿笔挺,眯着眼,脸上的泪珠还在滴落:.想她闽寒香卑微了半辈子,行事克己,低调做人,只求平安顺利出宫;师傅贺司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只为残生能在恩馨苑体面的地老去...... 可这一切,皆因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全被夺了去。只因那个人的“疑心!”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秘密!就要了几条人命。 老天,你何其不公!苏暖这一刻心中咆哮着,怒意翻滚...... 隐隐有喧哗声传来,是皇太后回宫了,她缓缓站了起来…… 她看着墙壁上的”佛“字,弯起嘴角笑了:“既然让她重生,就是让她回来索债的罢?佛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吗?”那么,就让她自己来报吧! 她吐一口浊气,默默地合了什,对着遥远的大殿,钟声传来的方句,虏诚地拜了下去。五体投地,匍匐到满是沙砾的泥地里......良久,起身,睁眼,眼中有了看不懂的光芒. 外边,郑卓锋早等得不耐烦,见她出来,急上前,:“怎的了?我这急死!唉,这是怎么回事,弄成这样脏?”他说着,用手去拈苏暖头上的一根草茎。 苏暖下意识头一歪,“没什么,快走罢!” 上了车,苏暖就疲惫至极地闭了眼,靠着车厢,一声不吭。 对面郑卓几番想说什么,终究住了口,见苏暖脸色不大好看,心事重重,还道是刚祭祀了生母,心中难过,遂摞了帘子,体贴地吩咐车夫:“稳着点,看颠着了。” 车子停在后门,苏暖方睁眼,望了一眼郑卓锋,诧异于他一路竟没有打搅她。心下微暖,跳下车,真心对郑卓锋一礼:今日之事,多谢表哥了! 郑卓锋咧嘴一笑,心下开心,又觉得苏暖太过客气,原想借机说两句表心意的话,见苏暖神情,又心道好不容易苏暖求他办了事,不能急。只得无奈,先行下车,依依不舍地往侧门先行进去了。 苏暖定在原地,等他走得不见人影,方抬脚进了角门,角落里有一口大缸,过去,对着瓦缸里绿油油的水,凑近了,双手作梳,快速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仔细地顺平乱发,这才扯了扯袖子,拉平发皱的裙摆。 听得月亮门处有脚步声,知是小荷回转来迎接了,遂扬起脸,向前行去。 “站住!” 一个人双手抱胸,拦下了她,夕阳西斜,拉出了好大一片阴影。 苏暖匆匆福了一礼,低头准备绕过去。 “哟!小表妹,大相国寺可是好玩?” 郑卓信叉开双腿拦在面前,双手环胸,阴阳怪气地调侃着。 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这群扯后腿的。 要不是今日那柳三特意跑来与他说,他还不知道这两人竟这样大胆,私瞒了他,跑到那大相国寺去作死。 这两人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五月四日,是皇太后沐斋礼佛的日子,他们守备营早一个月前就接到杜大人命令,这日要加强守卫,加强守卫。为了保证太后能专心礼佛。连甬路的两侧菩提树上挂的东西都要清空,每个角落都要一处一处巡视过去,就连天上飞的雀儿也要打下来,何况是大活人。 这事苏暖上回不是寻过他,他当即一口拒绝了。他以为她知道这事的轻重,自是歇了。 没想到啊,竟拉了郑卓锋一起,两人合了起来,而且打得还是他的名号...... 不然,那柳三怎肯担风险放苏暖进去? 他咬牙看着苏暖,心下不喜:胆子还真肥?他怎就没有看出来?竟然还知道拉上老五那个愣头青。 “你倒是知道找人,怎么着,老五呢?怎不陪着你?” 他心下有气,一开口就没好话。 苏暖自是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但她此时心情异常糟糕,糟得不能再糟。哪里有力气再与他逞口舌之争,她也不想说什么,事实上,她确实无话可说。 现在她只想尽快离了这里,回房好好洗个澡,她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苏暖垂了头,咬着唇,任郑卓信奚落,只低头站着,想着让他讲完了,自己赶紧走人就是。看去整一幅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郑卓信又说了二句,见她老实了,并不回嘴,又见她头顶上还杂有草茎,想是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也自觉没趣,烦躁地挥手让她走人了。 苏暖呼了一口气,小跑着绕过去,迎面小荷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小姐!快,现在夫人不在。” 两人回房。 洗了澡,换了衣裳,小荷在里头清理东西。 苏暖趴在桌前,对面昏黄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瓦楞上,一只晚归的鸽子扑楞楞地落在青灰色的瓦上,又振翅飞走了。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憋着一口气,誓要死个明白,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睡不好,吃不好!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仇人就在眼前,要怎么做?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冷静了下来:光凭一腔子热血,是行不通的,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皇帝的亲娘。 自己是没有这个力量,得要找个人,能够与她抗衡的,有谁呢?谁会对太后的秘密感兴趣呢?她苏暖想要与人谈条件,手里总要有筹码才行,才能把师傅从那深宫里接出来。 林嬷嬷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这大半日,自己想破了脑壳,也不得果,林嬷嬷与自己说的话多了去了,并无不妥啊? 她皱眉,努力回想。 ...... 外面院子一声响,有开门声传来,小郑氏和雯月几人走进来,雯月手上正捧着一叠衣裳,是她的,身后雯星提着食盒,该是今日的晚饭,阳光印在几人身上,仿佛都镀了一层金子似地。 她这才感觉肚子饿了,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呢。 067梅汤 郑卓信三两步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就四脚朝天仰在了床上,今天累得他够呛。 连着打了三场,打时不觉得,这会子一躺下来,才觉得浑身酸疼。 这越到后面,是越难打,各种奇奇怪怪的招都有,他不得不提起神来,每打一次就在心里咒骂一次:谁说这擂台好打?谁说的!” 这打到后来,完全就是车轮战嘛。 就是铁人,也经不起这样耗。 听说是今年出的新规定,只要能连过三,就可以直接跳过,与下一轮的胜出对手直接对决。 好处就是这样可以少打至少十几场。 他好不容易在锣声响起前一刻,一脚把那个黑大个给踹下台去。不然,他前二场就白打了,清零。 下台时,他的腿都发软了,要不是周思聪架了他,他真得丢了他那一直以来的好形象,直接摊在地上。 事实上,纵观全场就他一人是站着出来的。 其他几人都是被人抬下来的。 好不容易出了场地,他正想着赶紧回府洗一洗,这一身灰一身汗的,黏得难受。却被柳三给拦下,说了一番话出来,他立时忘了浑身酸痛,翻身上马就往回赶,恨不得立时揪了郑卓锋好好揍一顿,谁知,只拦了苏暖一个...... 他翻了个身,喊了一句:“好了么?” 外边三儿几人正指挥几个小厮抬了那一桶一桶的热水来,准备给他好好泡一泡,去去乏! 这是少爷一直以来的习惯,再累,往那桶里一泡,就又生龙活虎了! “少爷!”顺子叫。 郑卓信一骨碌起来,边走边脱外衣,吩咐:在外面守着,莫打搅我! 几人忙退了出去。身后传出郑卓信舒服地长叹...... 尚书府。 后院一派花木葱茏,鸟语花香。 一个丫鬟正脚步匆匆往那游廊下去,转过水上廊桥,是一座精致的阁楼,里头隐隐有琴声传来。 一个碧衣小丫头,见她过来,轻悄打起琉璃珠子的门帘,里头隐隐绰绰坐着一个佳人,正低首抚琴。 见到有人进来,回头,眉目含笑,肤若春桃。 正是郝明秀。 见小姐望过来,丫鬟春兰忙上前一步,说:“小姐,好消息呢,郑公子进入前五十了。可是了不起呢。今儿,连老爷都夸呢,说郑家少爷力战群雄,大有乃什么之风,还说什么后生可畏......” 春兰眉眼带笑,极力夸奖,她知晓小姐心思,专门拣了她爱听的来讲。 这两日,小姐暗里不断差人打听郑家公子的消息,算上今日,已经是第几波了? 郝明秀微微笑了起来,娇嗔地瞥了一眼饶舌的丫头,说:“瞧你,说什么呢?平日里也不多读点子书。那叫乃祖之风,你不知道,郑家祖上是靠军功出身的。想当年郑家老太爷那一只枪舞得......” 郝明秀轻声细语地说着,眼睛晶亮。 身边的一众丫鬟都低下了头,这小姐转变得可真快。平时不是最是厌恶那舞刀弄枪之流吗? 看来这郑家公子真是入了小姐的眼了。 几人也是高兴,她们家小姐一向自恃甚高,等闲人等入不得了她的眼睛,就连她的两个妹妹,她也是瞧不上,一向只与郡王府的梁红芳翁主来往。 用她的话语说:“都是些俗不可耐之人。小家碧玉,即使披了那一等夫人的皮子,脱了衣裳里头还不是那能俗不可耐的乡下妇人?” 现在的尚书夫人苗氏是常州一个六品官之女。常州地处偏远,极为苦寒,苗氏一直随父居住在那里,在郝明秀及其她的身边丫鬟眼里,与她的生母,原先的曾氏,自然是没法比。 曾家是家族鼎盛,世居京城,大秦朝现今为数不多的几大世家之一。郝明秀的亲舅舅现为吏部侍郎。亲姨母是郡王妃,表姐曾艳是郡王世子妃。曾家一门所连的姻亲,俱是有头有脸的人。 曾氏去世后,当时郝父正英还是礼部郎中,在妻子病床前发了誓愿:郝明秀的亲事必得她亲自点了头才算。 但是,十多年过去了,如今,郝正英早已官居礼部尚书,又皆管着皇家的一应内务,把守着中御府的门户。当日所说之事,是否作数,从这次私下就订了郑国公府这门亲就可以看出。 小姐发急,私下打听了不少,大家都说这是门好亲事。 可小姐却不这样想,一心以为是夫人在背后使坏,把好亲事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今,看来小姐对这门亲事倒是真喜欢上了。 丫头们觑着小姐的脸色,心下也是欢喜,都对这未来的姑爷充满了好奇:是位什么样的人呢?能令她们小姐这般开心?这就是那戏台子上唱的“一见钟情”吧? 隔天,比武试场前五十复试。 场上正打得如火如荼,郑卓信正从台子上下来,一头一脸的汗,身边小厮递了白面巾上前给他擦,却被一旁的周思聪一把抢了去,殷勤地递给郑卓信;“和尚,今儿这场好像时间长了点?” 郑卓信白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棉巾:“你来试试?六轮!我可是连着打了六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瞧瞧,那几个?“ 他用手指点着那直接趴在擂台边上直喘气的几个人,翻了个白眼。 周思聪笑眯眯:“我哪成哪?我那三角猫功夫,糊弄糊弄我爹还行,我要上去,估计第一场就被赶下来了,算了,我还是不要给我爹丢脸了。不过,这天真热。怎就不叫人准备点汤水呢?我这嘴干得要死。” 郑卓信无语望了他一眼:他这自己还口渴呢?他这打的人未叫,他这看的人倒先嚷上了。 “没有,要喝回家喝去!” “少爷,有人找。”三儿拨开人群,带了一个小丫鬟进来。 几人意外地看着这陌生的小丫头,小丫鬟被几人盯着,有些紧张地看着郑卓信,说:“可是郑四公子?我们小姐吩咐奴婢给公子送梅汤来了。”说着,四下瞧了一瞧,顺子忙递过一个小板凳,接了那红漆提篮,揭开盖子,里头是满满一大碗乌黑的梅汤,边上还有一小盏绵白糖。 几人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郑卓信疑惑地:“府上是?” “礼部尚书郝大人府上。我们小姐说,公子尽管喝,碗留着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噢”的一声起哄。 周思聪问那个小丫头:“你们小姐可有什么话要与你们.....姑爷说?可别瞒着,不方便,我们立时走开?”他嘻嘻笑着,丫头红了脸蛋,说:“没了,奴婢先走了。” 众人一阵哄笑,小丫头落荒而逃。 郑卓信无奈瞧着他们几个,摇头,拿了衣服,准备走了。 身后周思聪:“你不喝么?哎,我可喝了。” 郑卓信甩下一句:“你喝了吧。我不吃酸的!”说着,往棚子外走去。 ...... 剩下周思聪望这一海碗乌黑发亮的汤,对几人说:“哥们几个,来,见者有份,咱分了吧。这可是上京双姝,不,咱未来的嫂子做的梅汤!来来来,别糟蹋了。我说这美人的汤可不是经常能喝到的。和尚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哟。” 几人哄笑着,也不用小碗,直接端了那大碗来,你一口我一口地轮着喝了个底朝天。 郝明秀自是不知道这一场,她一早就做了那梅汤,着丫鬟给郑卓信送去。此刻正望着丫鬟,听她回报,末了,说:“他怎么说?” 小丫头巧儿低了头,想了半日,摇头。 郝明秀失望。 068寻回 苏暖已经在华香瓷坊后门徘徊几日了,一直未见到华明扬。 她偷偷问了伙计,伙计说东家出去了。 她只得守在外边,一直到了日落时分,估计又见不到了,只得转身,准备回去。 忽听得后门“吱呀”一声,有人低了头出来,正是华明扬。 她忙跑上前去,叫了一声。 多日未见,华明扬愈见清瘦,脸上风尘仆仆,看样子似是刚从外边赶回来,下巴上都冒了一圈青胡茬出来。 华明扬看见她,眼睛一闪,清瘦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是你呀?好久不见。” 苏暖望了眼他身后的小厮,:“华.....掌柜,借一步说话!” 华明扬向后挥了挥手,小厮低头进去。 苏暖长话短说:“昨日里,含香姐姐托梦给我。” 她内疚地低下头去,果不其然,华明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眼睛晶亮:“真的?她说什么了?可有提到我?” 苏暖撇开眼,说:“提到了呢,说是叫你帮她寻一样东西。” 华明扬脸上发光:“真的提到我了?找东西?什么东西,你说。” “是一卷小册子,是她出宫前托她妹妹带回来的。她说,那都是她之前随身携带的东西,如今,想寻了它回来,叫我来寻你。” 她快速说着。 华明扬微笑起来,唏嘘了一下:“含香为什么不自己托梦给我呢?我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她就不想见到我么?” 见苏暖不语,回神,忙掩饰:“叫你见笑了。对了,是春芳带回来的么?我这就去问她拿。” “等等.....此事,不能让你夫人知道呢。”苏暖抬头盯着华明扬,很是清晰地说道。 华明扬一愣,好一会,点头:“我晓得了。你放心,我必给她找回来。” ....... 苏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悄悄捏紧了拳头:闵春芳,不知肯不肯拿出来? 她忐忑不安地回去。 她想了很久,确定,首要的是要找回那卷小册子,她得先让自身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尽快站住脚,再徐徐图之。 华明扬晚上回去,与闵春芳说起这件事情,只说是近日含香托梦与他,要找回之前的什么小册子,叫闵春芳快寻出来。 闵春芳吓了一跳,努力回想了一阵,方才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子事情。 只是,因当时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时也记不起来丢在哪里了? 本待想不理,又见华明扬说得玄乎,心下亦不免嘀咕:这小册子的事情,当日应该只有姐姐与自己两人知道,如今华明扬忽然提了起来,想必真的是她托梦给他了。 心下也是瘆得慌,忙去翻找了一番,却是没有找到。团团转了一回,这才想起,可能是丢在之前的老房子里面了。 这么多年过去,早没有了吧? 她看着华明扬那一脸急切的样子,心下不舒服,更加不肯对华明扬说实话,只推说是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自己当时还回去寻找过,确实没有。 华明扬虽然恼怒,但是见闵春芳一脸无辜,也只得叹息一声。 隔日,见了苏暖,如实说了,并道声抱歉。 苏暖听了心下很是失望,她就知道:春芳不识字,她当时还特意叮嘱了的,叫她千万收好。如今还是给丢了。 她失望地回去,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纠结着这件事情......迷糊到半夜,见贺司珍跪在阴暗潮湿的地里哭泣……她大叫一声,喘息着坐了起来,暗夜里,两眼发光。 第二日,闽家破败的院子里,出现了二个身影,正是苏暖与大根。 她前次就发现木门是锁着的,只是时间久了,一摸,一手红褐色的铁锈,但还是牢固得很。 门扇有点晃动,推了一条缝,往里边看去,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东边一间房子似乎堆满了破烂的桌椅家什。 大根挽了袖子,从窗户外边伸手,用力一推,窗户应身倒下,扬起了一地灰尘。 屋里豁然敞亮起来。 大根“呸”地一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撅了屁股爬了进去,从里面拔了后门的门栓。 苏暖进去,这里是厨房。她熟门熟路地走到西边房间,这里应该是闵春芳住的。 门上还挂了半幅兰花布,一扯,就掉了下来,应该是烂了。 “小姐,这里太脏,我去把大门打开。” 大根憨憨地说,一边四下寻找趁手的东西,准备砸了那大门,黑乎乎地,倒处都是灰。 今天小姐叫他送她来这里,他就一路嘀咕:这什么亲戚家的老房?也太旧了,都烂成这个样子。 苏暖制止:“不可!砸了,屋子里的东西都得被搬光,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她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一双眼晴仔细地逡巡着床头地角,到处都是灰,还有不时黏过来的蛛网,大根拿了根棍子在撩。 阳光映照进来,有灰尘在飘。 她看了一圈,眸中渐失望,这间屋子里面异常空旷,只一张断了腿的木板床,窗户下是一只矮柜,锁头已经坏了。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她探一口气,抚摸了一下柜子,这是娘留下的柜子,虽然简易,但是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统统被娘锁在这里面,春芳与她经常攀着箱沿,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小铜锁,流口水,这也是娘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没想到,春芳竟然连这个都丢了,并没有带到新家去。 外头传来声响,是大根捡了那窗户给安回去。 身后是鞋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印出的一串长长的脚印,又踢到一只破鞋,被老鼠啃咬出了好几个洞。 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拎起这个箱子两端的铜把手,有点重,她招呼外面的大根进来帮忙,准备带了它走。 大根挽了袖子:“小姐,你退后。” 他双手托举,“嘿”了一声,稳稳地举起了木箱子。 “噗”地一声,箱子下面掉出几团东西来,扬起一阵灰。 原是垫着箱脚的东西被带了出来。苏暖眼睛一跳,一把扑过去捡了起来,不顾灰尘,翻了起来:果然,是小册子。她抖着手,翻了一翻,一共四卷,被折了,垫在箱子的四角。有些地方已经发黑,幸好,没有大的破损。 只是,还有剩下的几卷呢? 她眼睛往下溜,却是没有,只有几团草纸与破布。 她不死心。继续耐心地在房里找。 大根也帮她找,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脸贴着地,往床下瞅,“小姐!” 他叫了一声,苏暖蹲下,目光落在最里边的一只床脚下,一团草纸包裹的东西,正正方方的,垫在那只断了一截的床脚下,落满了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大根不顾脏,探进去抽了出来。 她心疼地拍打干净。却觉潮得厉害,很多地方都发霉了。与之前的合在一起,再次数了一遍,刚好十二卷。 她抽出帕子仔细包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屋子,招呼大根扛了那只木箱子,从后门走了出去。 069惊闻 车内,苏暖紧紧抱着这捆东西,心内满满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熟悉的东西又回到了自己手上。真应该感激闵春芳当初对它不屑一顾,竟然拿它们做了垫床脚的东西。 心下更加坚定:一直以来,是自己眼瞎! 看来,闽春芳心里除了对她手里的银子感兴趣外,对她这个姐姐的其它东西都厌弃的吧?不然,怎会把她捎回家的东西弃之如敝屣呢?该是对她有多厌恶呢? 她早就看上了华明扬了!她自嘲一笑。 她呼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了一卷,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师傅贺司珍那一手娟秀的梅花体赫然出现在泛黄的纸上。字字珠玑,力透纸背,就像朵朵梅花开在纸上。 她眼里热热的,吸了吸鼻子,心疼地抚平了上面几个破洞,所幸这纸用的是最坚韧的澄心皮纸书写,才没有烂掉,只是卷曲发霉得厉害。 她用手绢重新又包了回去,探头对大根说:“根伯,顺道拐弯去前头的一品斋去一下。” 大根一甩鞭子,马车往前方拐了一个弯,往这条衔上最大的书画斋而去。 少顷,苏暖捧了一卷包好的纸又重新上了马车,径直往国公府去了。 太阳西斜,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树影,洒扫干净的廊下,小荷端着一碗面条,轻轻进了房里。 桌案旁,苏暖还在埋头抄写,面前工整码着一叠两寸见方的雪白的纸张,那是一品斋质地最好的纸“雪花”。 ”小姐,吃点面吧?” 小荷把面条轻轻地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探头望去。 小姐自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午饭也不吃,直说自己不饿。 夫人知道了,叫厨下做了一碗鸡蛋面来,里面放了葱花,小姐最是爱吃。 苏暖头也不回:“先放着,我待会子吃。” 小荷只得退下。 苏暖又连着抄了二张,方放下手中的笔,这才感觉手酸得很。梅花体好久未写了,有点手生。 她拎了面前的纸,吹干了,与先前的放在一起,一转身,鼻端闻得一阵香,方才觉得饿了。 她端起面条,面已经坨了,糊在一起,她用筷子搅了搅,吃了起来,竟不觉得难吃,转眼,一碗面就下了肚。 她满足地放下碗筷,歪头打量一下桌上巳干的纸,重新整理好,叠成一叠,放于一边木盒子里,想着每天抄一点,总能完成。这梅花体是傳司珍传于贺司珍,贺司珍又传于自己,只因这字人多不识,即使有人拿了这册子,也只当作是纸上遍开梅花,识辩困难。 只是,这些纸张到底还是沤烂掉了,她整个下晌一边看一边重新又誊抄。 收拾好,她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暮色降临,她颇为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出声:“雯月,我要洗澡。” 雯月快步跑了进来。 之后几日,苏暖吃了饭,除了下半晌出去隆祥那里,就窝在房里看这些小册子。 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这些册子,又放下,叹了一口气,可惜好多没有实物,到底缺了些什么。 这样,一连过了几日。 中途小郑氏来过几回,说了一句:“这是什么字帖?这么奇怪?” 苏暖笑笑说是拣来的,抄着好玩。 这日,刚刚看到宣青花瓷,不免想起郡王府那一对瓷瓶,以及郑容宫中那个瓷瓶。 她放下了册子,想着,舔了舔墨,沉思,终是在纸上慎重添上了一句:“另有高仿品,但色往往显白清,缺少莹润感...... 她咬着笔杆,陷入沉思:这宫中出现防品,那这真品去了哪里?难不成一开始就是假的不成?这好像不太可能。 师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除非,这个不是出自珍宝库内。 皇宫内一切事务一向由中御府统管,吃穿用度,各房由中御府统一调配。 可是自高祖起,把司珍房单独辟出,每年只需要同中御府对账即可。提出了由中御府统管,司珍房具体负责的制度。 师傅她们有多认真,她是清楚的。她心下思忖,难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不成?她百思不得其解。 眼光扫过面前那方残破砚台,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叹了一口气。 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遍手头的资产,照自己目前的进度来看,这钱存不起来。 想着蔡掌柜说的,过两日,又有一批瓷器需要自己帮忙掌眼。她没有推辞,她现在想得清楚:赶快存钱,多多存钱,有钱才好办事! ...... 这日下晌,苏暖正从外面回来,刚进角门,忽见贵妈妈站在转角,她吓了一跳,忙悄悄地隐身一旁丈高的茶花后。有人在影壁后说话,正是大郑氏与老太太。 自上回的事后,大郑氏就不曾来过,苏暖尽量矮了身子,想着等人走了再离开,却听得一声传来:“小扬州!” 苏暖一愣,望了望贵妈妈,大着胆子,摸到了影碧另一边,竖起了耳朵。 影壁后,大郑氏双手抓着老太太的手,哀求:“母亲还不肯原谅我么?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难不成还真的因为那小扬州恼了我不成?” 老太太望一眼几步开外的贵妈妈,低声说:“你怎么进来的?不是叫你在家好好呆着么?瞎跑什么?你嫂子的气还没消呢?” “为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都多久了?好了,算我错了!” 老太太看她那幅样子,忍了忍,终是说:“你错了,这一看就是不服气。这件事你压根不知道错在哪里。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免得让人更生气!” “晓得,不就挠了一下么!又没有破相!真是的,倒是我的晴姐儿差点遭殃......” 大郑氏咕哝着,扭着身子。 “你!你应该庆幸,感激她。晴姐儿,你舍得么?我这么跟你说了吧,娘娘需要有人帮衬她,与她在宫里做个伴。这事晴姐儿做不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吧?你就晴姐儿一个女儿,你忍心她在那里面孤独终老?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瞎鼓捣着往上凑。” 老太太见她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恨恨地,咬了咬牙,忽一把扯过她,压低声,说出了这么一通话来。 大郑氏愣愣地,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见老太太瞪着她,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娘!” “嘘!”老太太一扯她,两人一径走了。 身后,苏暖如遭雷击,倚着厚实的影碧,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大郑氏没有听明白,她却是听明白了。 怪不得,金氏一反常态对自己客气起来,嘘寒问暖,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穿的,自己虽怀疑,却是一直未参透,原来竟是打得这个主意! 进宫帮郑容?怎么帮? 郑家竟要再送一个女儿入宫,这可不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这是一场博奕,“一山不能容二虎!”郑家二者只能选其一。 郑容育有四皇子。 她闭了一下眼睛。 宫中妃子争斗,她不是不知,只是一心要出宫,事不关己,假装不知罢了!先帝的子嗣不丰,内里原因,这点她多少也听林嬷嬷她们说过。远的不说,她的父亲苏成君不就是被牵累了进去,从而枉丢了一条命去。 她盯着大郑氏两人离开的方向,目光深寒:之前郑云甜恐怕是知晓了吧?因不愿入宫,才导演了郡王府那一场戏。 郑云甜宁愿去做妾室,也要避开进宫......原因只有一个:刚老太太说了,孤独终老么? 这话有意思! 070顺应 她抬头望了天空一眼,碧蓝的天空,澄碧如水洗,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出宫前的一日,也是这般的天气,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浮云. 头顶有鸽子飞过,脚上的鸽哨发出动听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缓缓站了起来,捏紧拳头,来吧!她正愁不知从哪下手呢? 郑容,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先帝后宫嫔妃三千,有几个是最后能挣得一席之位?那些妃子,在先帝逝世后,无子的只能全部迁往燕山皇陵,去为先帝守陵,青灯古佛,穷其一生。 而这个郑容,能短短几年就挤身于贵妃之位不说,又顺利诞下四皇子,且安然养到这般大,没有一点子心机与手段,她还真不信。 郑容想利用她,为自己铺路,她想做什么?虽不是很确定,但也能猜个六七分,苏暖缓缓伸手,摸摸自己光滑如玉的脸蛋,微微一笑。 郑家既然看中了自己,在她们看来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她垂了眸子,郑家忘了一件事:说到底,自己到底姓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郑家人,严格说起来,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无。 她喘了一口气,如今这具身体还小,听她们的口气,一时半会还不会送进去。她摸着已微微突起的胸,应该还有一、二年时间。她与郑云甜她们比起来,发育得有点慢,想到那些燕窝,她眯了眼睛。 如今之计,就当从来不知道,先顺应着她们就是。 得赶快想法子赚钱了,在进宫之前,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只有尽早脱离郑国公府,与母亲搬出去。才能避免被郑家当成一件礼物送入那里。眼下,她需要有一笔钱,用以支付母女两人在这里住了十来年的费用,只有算清帐的前提下,她才能带着母亲理直气壮地搬出郑家,才有资本拒绝郑家要求! 只是这钱有点不趁手,看来还是得先把母亲那箱子东西变卖掉。 在这之前当然不能闹翻了,她正愁找不到一个人与之抗衡。这不是现成的么?得好好与郑容相处。 好在,应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她想,先前的计划可以考虑提前了。 她站了起来,拍拍衣裙,转过身子,忽身后一身轻响,似乎有人落地。 她汗毛都炸了起来,向前跑了两步,才回头。 一怔,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依在墙边大口喘气,见了她,嘴张了一张。 她只呆愣了一瞬,就跑过去:“四哥,怎么了?我去叫人。” 说着,提裙就要跑。 却被郑卓信一把扯住她的裙摆:“别,去叫三儿来。” 苏暖望了他一眼,见他面若金纸,眼神飘忽。心内一惊,这是中毒了?从这里到外院,有一段距离,这一来一去地......她脚步一顿,转回身,伸手去拉他,郑卓信本能想躲开,奈何脚步虚浮。 任由苏暖半搀半拉一路依着墙壁,往院子里挪去。此时,正值午休时间,无人走动,苏暖见他似乎有意要避开人,就在门口一块山石后放下他,刚走两步,就见身后三儿匆匆跑来,还有顺子,两人见了靠在地上的郑卓信,上前合力架了郑卓信往院子里去了。 三儿走了两步,想回头谢过苏暖,却见苏暖已经转身跑远了。 屋子里,早有人等着,见他们进来,忙上前接了去,又关了门。 郑卓信咧牙龇嘴地坐在床沿上,周思聪神情紧张地盯着大夫,一边嘴里问:“怎样?没事了吧?“ 大夫快速地涂着膏药,味道辛辣,隐隐有股刺鼻的味道。 他耐心地涂着,直至半条小腿都涂遍了,才说:“幸好,算你命大,这条腿算是保住了。” “王海波,你不显摆一下,你会死啊?哪里就这般严重了?不就是一个小口子么?” 周思聪看着大夫,怪叫着,可是脸上的神色却又分明不是那会子事情。 郑卓信也是一阵后怕,原来以为只是破了一个口子,知道那针有毒,但没想到发作得这般快?他还是大意了,被那根针划破小腿。 他只不过说了那么一会子的话,就小腿发黑了。 好在,那人并没有发出第二根针。 他掂着手上的锦袋,庆幸,幸好这里面还真有解药,不然,他这条腿看可是真要废了。 海波不是说了么?这里面的毒解起来,需要时间,真等他解好了,估计他郑卓信真要成瘸子了。 他往后靠去。这才真正意识到危机感:父亲不是危言耸听,祖父的叮嘱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刚入围就有人直接下这样的黑手,不应该呀?这要被人发现了,可不直接取消资格么?这,他郑卓信自问有这样的魅力么?值当下这么大的本钱?这毒物可是稀有的。虽然不是见血封侯那种,但当时,他就感到小腿发麻,下擂台时,竟差点摔跤,这才意识到不妙,吩咐了周思聪去寻王海波,自己急急地追了上去,找解药。 “你们俩,都给我闭紧了嘴,知道么?是兄弟的话,就当做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情。” 缓过气来,他拍着手,对两人说。 笑话,这事情要是被家里知道了,估计这后面的比试也没有他什么事了,洗洗回家睡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周思聪,主要是他,这个大嘴巴,不知什么时候就说漏嘴了。 周思聪这会倒是没有跳脚,只是盯着王海波:”海波,你说这是谁?下这么重的手,难道不知和尚的身份么?也敢?叫我查出来,看小爷不扒了他的皮,我操他祖宗,我......” “海波,你能查出来这是来自哪里的毒么?竟然连我师父的解毒丸都不能用?你给我个大概的方向,这事情,我得弄清楚了,不然,这迷迷糊糊地,后面还真不好说。” 郑卓信盯着王海波,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这些话来,此番他差点栽了大跟头,这口气怎么也要出来才是,真当他是死人? 王海波低着头,快速地收拾了几案上的剪子布条之类的东西,说:“我试试看。” 又叮嘱了一句:“这两日得忌口,尤其是酒。” 周思聪一句“今日和尚请客”憋回了肚子里。 “走吧,还得麻烦你们两个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今日父亲在家,海波你别被他看到,这样子出去,恐怕不行,老爷子的眼睛最是毒,替我遮掩一二。”郑卓信说。 两人答应着出去了。郑卓信靠在榻上,伸直了腿,看着已经退肿不少的小腿,眼睛微眯,一会,他收了锦囊,忽抬起袖子闻了一闻,隐隐有股幽香,他才忆起方才是苏暖扶了他一路。 他又嗅了嗅,好像是花草的味道? 071闲聊 苏暖翻箱倒柜,她跪趴在榻上,正仔细地数着面前的一小堆银子,连铜板也倒了出来。 旁边还散着一些钗环。 良久,她伸直了腰,坐在榻上,烦恼:一共167两8钱银子,还有几串铜板。 她打听过了,租下一间店铺,还不是旺铺,每年至少需要60两银子。 她这里远远不够,还不算购进瓷器的本钱? 她瞧了一眼那些首饰,这个也不能全卖了,至少宫公中配置的不能动。 她再次核算了一会,看来只有动用小郑氏那一箱子东西了。先凑齐这笔银钱,把店铺赁下再说。 苏暖叹气,她原想着能够盘下一间,好歹有个安身之所,到时与母亲搬出去,以后,再接了师傳出来...... 她咬了牙,去找母亲。小郑氏听她说完,有点惊讶:“好好地,怎就想起了开店?” 苏暖就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末了,盯着她:“娘,你就让我试试嘛?咱们手上实在没有活钱。用钱时,难免不爽快......再说,我以后要出嫁,总要有点陪嫁的东西不是?” 她殷切地盯着小郑氏,试图说服她同意。还有一个理由,她没有说,怕惹小郑氏伤心:等赚了钱,就还了这些年的伙食费用,让小郑氏挺起胸膛做人。 小郑氏望着苏暖,忽展颜一笑,爽快地:“行,就依你。反正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你的,要怎么用,自是随你。要说开铺子,也不是不可以。之前,你们苏家也有铺子,只是后来都......算了,过去的事情,咱也不再提了。不过,你打算开这个瓷器铺子,可是要雇人的么?我们又不懂?万一给人诳了,可就不好了。” 苏暖万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原以为是要费一番唇舌的,没想到小郑氏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望着小郑氏眼里的宠溺,她眼眶一热。 苏暖伸出双手,环了小郑氏的肩,靠着,微披了眼:“娘请放心,这个我自有打算,诳不去。您没见我进来一直在看这方面的书么?” 小郑氏惊奇转身,:“你还打算自己做掌柜不成?那可不成,你可是正经的官家千金,可不能抛头露面,你见那个夫人奶奶自己的嫁妆铺子是自己去看顾的?找个人看着就行。” 苏暖一笑,说如今她们这一院子的妇孺,找谁去?外面雇人不知根不知底的,不放心不说,还要额外花上一笔不少的银子。她们这刚开的小铺子,折腾不起。等铺子开起来,以后做大了,赚钱了,再雇人不迟。如今她还小,可以穿男装嘛。 小郑氏说不过她,只得勉强答应。又问看中哪家铺子,苏暖回说正在相看。两人又商议了一番,觉着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了,容易让郑家人招心。太远了,来去不方便。 大根之后几日,就专往那街头巷尾去寻摸铺子去了,奈何一番下来,铺子倒是有,但是不是位置不合适,就是价钱不合意。 苏暖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就先搁置着,自己这里想起另外一件紧要事情。 主院正房,金氏望着面前的一碟子豌豆黄,笑眯眯地夸奖:“冬姐儿,这是你做的么?真是好巧的手。快让舅母看看,怎就生得这般伶俐呢?哎哟,可真是让人疼。” 金氏欠身拉了面前苏暖的手,摩挲着,眼眸里都是笑意。 粉彩红地绿彩花卉碟子里如意糕摆成蝴蝶状,看着甚是诱人。这一大早的,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的。她心下满意,这是肯与自己贴心了,这样好! 再看眼前低眉顺眼,笑意盈盈的苏暖,怎么看怎么欢喜。 苏暖甜甜地笑着,娇憨:“舅母,快尝尝看,这可是冬姐儿做了一早上才得的这么一盘子。” 吴妈妈凑趣:“怎就做了一盘子?” 苏暖回头一笑,不好意思:“吴妈妈,你不知,原先总共做了三锅,最后这锅才成了,之前不是太老就是太嫩,这些已经是最好的了。” 金氏眉开眼笑,伸手捻起一块,往嘴巴里送去:清凉爽口,既有豆沙香味,又有麦香味,当真不错。 苏暖接过一旁吴妈妈手中的茶,递了过去,体贴地:“舅妈,就着茶吃!” 金氏接了在手,苏暖方在一旁坐下,微笑不语。 这回是她第四次来金氏这里了。由刚开始的拘束、客气到现在的已经能与金氏不时说笑几句了。 这几日,她使尽浑身解数,百般讨好金氏。 “小姐,喝茶!”一旁的吴妈妈见她干坐,殷勤地给她递上了一杯清茶。 她微微眯了眼睛,吴妈妈已经由原先的:“表小姐,”改为“小姐”了,很是自然。 她并未推辞,也应得自然。她自是知道,这是金氏默许的,不然,吴妈妈一个人老成精的人,最是重礼数,岂会叫错?这显见是得了吩咐。 她想得清楚,要接近郑容,取得郑容的信任,只能从金氏身上下手。她是郑容的亲娘,她说一句,郑容多半会听的。 事情正如她想的那样,金氏正想着拉拢她们母女俩,有意示好,她这一凑上去,岂不正好? 她要在见郑容之前,尽快从金氏嘴里掏出郑容的喜好来,郑容的性情如何?她迫切需要知道! 这些不是身边贴身的,是无从知晓的。郑容在那皇宫里,她自是接触不到,想要了解这个贵妃娘娘,再也没有被金氏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望了一眼正喝茶的金氏,抬眼,也拈起一块,说:“舅母快别夸冬姐儿了罢!哪有您说得这般好!我娘前儿还说我躲懒呢!” 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安慰:“这当娘的都一样。想当初,娘娘在家的时候,我记得,她最是喜欢种花,各种各样的花,她都能寻摸来,还都种活了。我就想啊:这女孩子多做做针线,学学如何管家,多好哇?这种花,不是有花匠么?这弄得一手泥的。 她就不高兴了,说,娘,怎么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的,就那么吝啬夸我一句呢? 如今想起来,唉,这过得真快,她都当娘了。” “娘娘喜欢种花啊?种花好!” 苏暖笑着搭了一句,心下却是转了开来:上回进宫,园子里并不见有多少花木呀?怎么,现在连打理花木都没有闲情了么?到底是心止如水,还是另有成算? 她起身给金氏又递过去一块点心,歪头笑着说:“舅母,娘娘可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学习榜样,您再说说娘娘以前的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不是?” 金氏起身往榻上走去,苏暖忙跟上...... 072铺子 又过了三四日,这日苏暖听得消息说,石嘴街有一处铺子要出租。 小郑氏不在,苏暖一人低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回,想着叫来大根,还是亲自去瞧上一瞧才好。 出了门子,越过后街,穿过二条横街,就是石嘴衔。一路寻到了那家店铺前,见铺子前门关着。两人正踌躇,马车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店门口。有人从车上下来,是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二个人,苏暖眼皮子一跳,急忙撇过脸去:左边那个竟然是郑卓信。 大根不察,上前叫道:“四少爷!” 苏暖想拦已经来不及,几人均转过头来,看着大根。 郑卓信诧异,走进苏暖盯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 半个时辰后,苏暖低着头,快速地同大根出了后门。方才郑卓信帮忙,以130两银子租下了这间店铺,租期三年。比原先说的180两足足少了将近一年的租金,还附带送了后院使用。 苏暖心内还是开心的,她知道,要不是看在郑卓信的份上,那个东家是不会如此爽快的。至少那后院三间屋子是要另外收银子的。她没有想到,郑卓信竟然认识这个东家,今日刚好出来游玩,碰上了。 私下里,苏暖是不想承郑卓信的情的,毕竟他可是郑家的人,她这嘴里说要离开郑家,却又接受郑家的帮助,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寻摸了这几日,实在没有比这个铺子更合适的了,更重要的是手头钱不够,也只能这样了。她谢了又谢,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赚了钱,一定还上这个缺口。 因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她的脚步轻快许多。告辞的时候,大根竟追不上她。 身后郑卓信颇有兴味地瞧着苏暖飞快行走的身影,对三儿说:“小姑姑过得不好么?这会子要开铺子?” 三儿点头,低声:“这个小的不知,但是,二姑太太与表小姐手头确实不太宽裕。” 他自然知道,平时各院主子都有打赏下人的,数量不一,只有梨落苑这里每回少得可怜,是以大家都不愿去那里。要说最得人心的嘛,三儿觑了一眼自家的主子,心道整个郑国公府的小厮丫头都羡慕死他与顺子两人,哪回不是拿赏钱拿得手软,虽然,爷的脾气有时大了点,但那都好说。没见这前儿刘管家的小子还求到吴妈妈那里,想借夫人的手,到他们这院子里来当差?夫人刚答应,就被少爷一口给撅了回去,弄得夫人灰头土脸的。 郑卓信挥手:“有空多盯着点,看看她鼓捣些什么?” 一边甩手进去了。 三儿忙应一声,屁颠屁颠地:“爷,咱回吧?聪大爷不是说要过来么?” 郑卓信转了一个圈,往自个儿脑门上一拍:“差点忘了!回去!” 两人急脚忙慌地赶回了家里,老远就见得周思聪在门口转悠...... 梨落苑屋子里,苏暖正抱了匣子,一样一样地用笔记着,雯月细心地在一边捡数。 她心疼地看着盒子里闪亮的金饰,这些都是首饰中最值钱的,现正被小姐用剪子铰了,抠了上面的宝石珍珠下来,另外堆了一小撮。 小姐说的,与其拿到银楼里去叫人没轻没重地估价,还不如绞了,直接按照金子的价钱来称实在。这些宝石、珍珠咱们自己另外再拿去卖,不会叫人讹了去。 雯月不禁对小姐刮目相看,真是好成算,一点不错呢,她怎就没想到呢? 眼看着一支支精致的钗环转眼被绞成了一对金疙瘩,小荷不时地在一边吸溜着气:真是心疼。早知道,就不白花那功夫了,手工费可是要老多钱呢?被雯月白了一眼:你傻呢? 苏暖用一块手帕兜了起来,又拿一块包袱包了起来,往外边去了。 掌柜的看着柜台上一小撮的金块,不由多看了她们几眼,这些都是首饰铰了的。要不是面前站着的是两个年龄尚小的小公子,还真怀疑是打家劫舍来的,谁家好好的会把金衩剪成一段段,簪子团成一团?上面镶嵌的东西也抠了,依稀可见孔眼还在,这粗鲁得.... 他拿了一旁的的小秤称了起来,见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报了一个数。 苏暖拿了银票,小心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系紧了绳口,招呼了大根,也不回府,径直往石嘴街去了。 铺子开着,里头正有人在搬东西,两人去寻了掌柜,付了银子,拿了钥匙在手。 交了租金后,手头还剩下不到二十两银子。 苏暖站在空旷的屋子中央,货架上的东西俱已清空,只余两旁靠墙的高高的货架。这是前任店家留下来的,之前据说是做杂货铺生意的。苏暖走进摇晃了一下,很是牢固,心下满意。她现在手头没有余钱,能省则省。好不容易积攒下来一点银子,这下全都砸了进去,可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花。这些架子是高了点,赶明儿叫木匠改一改,还是能用。 她仰着脑袋,拎着裙子,里里外外地转了两圈,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后院连着有小小的两间房子,还有一口井。她围着井沿转着圈,想着在这里安上一个木轱辘。 方才她在墙角发现了一盆兰花,正抽着新叶,竟然被主人落下了。她小心地叫大根搬了过来,放到井台边,提了水上来洗干净了花盆,倒也雅致,她欣喜地摆在了窗台下面。 也不知道现在的古玩市场行情如何? 她胸中鼓荡着激情,头次感觉挺起胸膛做人的肆意与快活。 小郑氏那一箱子东西上回总共变卖了近千两银子,她没敢全卖了,留了一些好的。她也没底,不敢全砸进去,她两世都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前景如何。 现在重要的是要去古玩市场淘几件东西来,她没本钱,也没人来她这里兜售东西。她只能自己去衔头巷尾那些摆地摊的,当铺里去淘,兴许能找到那么一两件合眼的东西。 ...... 里外打扫干净,忙乎了半日,回到府里,就见得前头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原是今日武试结束,郑卓信一举拿下此次榜首。 此番刚从赛场回来,府里正庆贺呢。 小郑氏正等着她,说是前头已开席,叫苏暖快去。 花厅里,烛火通明,女眷俱齐,竟有十来桌,正坐着说笑。郑云意喝了一点子酒,招呼她:“跑哪去了?我们都给四哥贺喜呢,也不见你人!” 苏暖忙陪笑,挨着她坐了。 正吃喝间,忽有人声,接着又平静。 073丰台周长丰 少顷,韩氏一脸不爽地进来。 方才,尚书夫人苗氏过来,被一众夫人打趣,说是迟了,得罚! 那个李夫人本是说笑的,谁知,苗氏却吩咐身边丫头当即掏了几个荷包出来,分给了在场的几个丫头,无一遗漏.有那得脸俏皮的丫头当场打开来瞧了,竟然是几颗实心的银葫芦。 众丫鬟大喜,齐谢苗夫人...... 韩氏走着禁不住回头又瞧了一眼。 尚书夫人苗氏正被金氏让到上座,与老太太说着话,老太太得眉眼俱开,金氏也笑眯眯地不时凑上两句。 韩氏恨恨撇开眼,尚书夫人苗氏的贺礼:一对金镶玉如意.又另外交给金氏一个盒子,说给府中众位小姐的见面礼,一人一支钗子,她瞧了,均是赤金的。 这出手,又想着,方才堂外那一出,她心下酸酸的:这1出手,啧啧,没见大嫂金氏那收都收不住的笑脸吗?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吧?这见面礼真够有底气,着实让大伙儿眼红。 这样的亲家,谁不喜欢? 她不想多看,一转头正瞧见王晴与郑云玲低着脑袋说话,也不知王晴说了什么,郑云玲笑得开心,两人很是亲昵。 韩氏看着王晴那极力讨好郑云玲的样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王晴的那点小心思,她可看得清楚。不过,她装不知道,只心下烦:一个两个的都瞧中她的锋哥儿,真当她的锋哥儿是香饽饽,任谁都想凑上来,咬上那么一口?也得看看咽得下去不?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不过,令人气闷的是,不同于苏暖,韩氏即使知道了王晴的心思,她也得装不知道。没法子,这个大郑氏可不同于小郑氏,要论脸皮厚,比那门上的两块护门砖还要厚上那么一寸。她最好装作不知道,万一,大郑氏知道她晓得,这么一开口,老太太禁不住她求,一点头,那她可真是没地儿哭去。 不是她瞧不起王家,王晴另说,就冲她这娘,她可不想一辈子与大郑氏牵扯不清,依着大郑氏那性子,将来她们二房还不得整个给她搬空了去? 再说,她这心里可憋着一股子气,势必要给锋哥儿寻摸个比大房不差的儿媳妇。这京中,最不缺的是贵女,只要她的锋哥儿能在秋闱中一举得中,相信到时提亲的人会很多的。 她想着,忽然一个激灵,晃过来:哎呀,自己想左了,还是得与尚书夫人搞好关系才好,她认识的闺秀多,到时给她家锋哥儿提上那么一提,不比她在这里一个人瞎琢磨强? 想着很是为自己的想法开心,忙一个急转身,回了头,脸上已带着甜甜的笑容,径直往那桌去了。 苏暖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欢声笑语的席面,换了一下腿,今日下午忙了一场,现下脚脖子才发觉有点子酸,很想回去泡一泡,解解乏,明日且有得劳累呢! 她看了看谈笑风生的众人,勉强又坐了一会,就找了借口,偷偷溜了出来,顺着游廊一路往园子里回去。 很快,身后的喧闹就被抛远,她沿着静悄悄的游廊走着。夜凉如水,有一旁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吱吱地叫着。空气里闻得有浓郁的栀子花的味道,飘入鼻翼,凭空添了生气出来。她脚下不停,任这里再美好,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就是一个过客......远处梨落苑隐隐有昏黄的灯光,她加快看脚步,还早,得回去准备明天的事宜。 前面席间正杯觥交错,宾主尽欢。 郑卓信今日是东道主,喝了不少的酒。此刻他双眼晶亮,跟在郑启华后面挨桌去敬酒,彬彬有礼,样貌风流.周围一圈子人看着他,均是羡慕: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着实难得。郑家这代有望了。 几个相熟的人家都在心底嘀咕,同样的年龄,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家的孩子,怎就差距这般大呢? 被他们父辈在心里百般嫌弃的几个人,此刻正围在一起,开心的喝酒,说笑,有两个要不是碍着长辈在,不敢造次,早就划拳斗酒了。 周思聪抬头瞥了一眼,郑卓信还在席间敬酒,就回头对冯二公子说:“听说此次有两个榜首?说说,怎么回事?” 他那日刚好有事,错过了最后精彩的那几场。 一边的王海波忙凑了过来,说:“这事我知道,这个周长丰,听说不是我们京城人氏,好像是丰台人。家里好像是,”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酒意上涌,使劲晃了一下脑袋,:“对,是养蜂的。” 有人“咦”了一声,说:“这倒是难得,我还以为家里是什么武学世家的,再不济父兄也应该是衙门里服过役的。没有想到是一个蜂农?这一路冲出来,啧啧,真是,哥们服了。”他翘起了大拇指。 几人说着话的当口,郑卓信已经回来,一把扑到桌子上,连着吃了几口菜。 周喜聪笑眯眯地问:“和尚,那另一个榜首,什么时候带我们见识见识?” 郑卓信歇了他一眼,咕哝:“怎么,你感兴趣?我与他又不熟,统共没说过二句话。你省省吧,这人不是我们这一路。为什么呢?太严肃,一直板着脸,好像谁欠他银子不还似的。浑身冷冰冰的。也不知哪里的人氏,我看和我们这京城的水土不服。”” “和尚,还真说对了。刚说了,他是丰台人,自然与我们不一样。听说家里是养蜂的,父亲早逝,跟着一个老母过活。这样的人,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想啊,好不容易到了这个位子,自然是谨言慎行,说不定,祖宗八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当官的,这忽然就成了四品的统领,可不得端着?哪里像咱们,这官做不做都无所谓,好赖家里都不指着我们过活......“ 这话未说完,就被人脑袋给拍了一记,他怪叫一声,见是王家三公子。 王三公子正瞪着:“你不能轻声点?叫那桌听到了,回头看你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指着隔壁一桌几个正朝他们望过来的父辈:“我今日出门前可是被我父亲狠狠地训了一顿,叫我好好向和尚学习呢。“ 众人轻笑,他脸一红:“我心里想着,我倒是想学呢?可也要有这个本事不是?你们知道,叫我做诗词应个景,哄哄那楼子里的花娘,或许还行,可这打打杀杀的,可是真本事,我真的不行。” 几人笑了一会,终究是低了声,老实吃起了菜,都知道,此番回去,个个都得掏净耳朵,聆听教诲。今晚,郑卓信将会在他们父兄的嘴里成为他们这些“不求上进”的子弟的活榜样。 074青釉罐 东角楼是上京城最为集中,也最为繁杂的市。 这里聚集了大约有五十多市列。市周围有垣墙,由市门进入,偌大的方形土场上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赶集人,一路行来,有货药、卖卦、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一个一身青衣,一身短打扮的少年人正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双眼睛不住左右张望。身后跟着一个汉子,紧紧跟在少年的身后,一边不时替她挡开不时拥挤上来的行人。 正是苏暖与大根。 今日,她正是准备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的。 已经行走了一段路,并没有见到有那摆摊的。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跟上来的大根:“根伯,我们莫不是走错了方向?” 大根手搭凉棚往前望了一望,瓮声瓮气地:“公子,再往前看看,我问过了,应该就在这一块。你看,那边有许多空地,许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他猜测着,也不是很清楚。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程,终于在西北角一块场地上,见到有那几个店铺,上头用木棍挑了几面旗出来。 苏暖加快了脚步。 这是几间简陋的铺子,只是用木板围了一圈,上面盖了一层油毡子。 苏暖诳了进去,入目皆是一些粗制的瓶罐之类的,她扫视了一眼,失望,但是还是不死心,又细细地逡巡了一遍。 一直到了第三家,才在东边架子下发现一个坛子,深褐色,上面都是污垢,仔细一看,原来是腌着咸菜。 她靠近,不动生色地又看了几眼。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瘦小精干,见有人上门,早立了起来。 见苏暖眼睛看着架子上的一个茶壶,忙说:“客官可是要这个茶壶?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前儿刚到的,这是紫砂,喜欢么?我告诉你......” 苏暖看着了眼他口中的茶壶,微微一笑,琢磨着怎么把下面那个坛子买到手。 “掌柜的,你下面这个坛子可卖?” 她指着茶壶地下的黄褐色坛子说。 掌柜的一愣,这才发现地上的坛子。 “这个不卖,是腌菜的......呀,这婆娘,怎的拿它来腌菜了?唉呀!客官喜欢?真是好眼光。” 他马上晃过神来,试探着:“客官愿意出多少钱?” 他已经几天没有开张了,原想这这个少年看着简单,把这个茶壶给卖出去,多少也能赚几个铜子。谁知他竟然看中了这个腌菜的坛子。心道难道是自己走眼了? 苏暖说:“我是看这个口子够大,刚好可以插花。你要是肯便宜卖,就卖给我。不成就算了,我再到别家看看。” 她说着,作出一幅要走的样子,心里却是怦怦跳着。 掌柜的见她要走,不再犹疑,试探,这就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小鸟”,来玩的。一急:“小哥,且等。给你就是。只是这个坛子我拿来也不便宜。这样吧,三百文。我这还有半坛子咸菜呢。这可也是好东西,这不,一不留神,我那婆娘就拿来腌了咸菜,还是小哥你有眼光。” 苏暖心下一喜,瞧了一眼目光闪烁的掌柜,压下喜悦,故意说:“三百啊?太贵,太贵,根伯你说呢?现下忽然觉得又没那么好看,你看,这外面这么脏,一股咸菜味儿,回去还得多刷几遍.....” 她一脸的犹豫不决,挑着毛病,嫌弃着,似乎方才的决定只是心血来潮,现下又想反悔。 根伯听得问,翁声翁气地:“公子,依老奴,咱到前头去瞧瞧,插花么……” 掌柜的“哎哟”一声,忙捧了起来:“二百五十?再不能便宜了!” 见苏暖还在犹豫,:“小哥稍等一下,我给您腾出来就是!” 他生怕苏暖反悔,快手快脚地倾空了里边的咸菜,又拿水瓢舀了水洗干净了,才捧到苏暖面前:“诺!给!” 他盯着大根从包袱里掏钱,心内窃喜:这个坛子原本是上一任摊主留下来的,黑不溜秋地,搁在床底,他找隔壁老八瞧了,就一普通陶罐,随手就拿来腌菜,太小,也腌不了多少。倒没想到,今日碰上一个冤大头,竟愿意花二百五十文买了去做花瓶。 这可够买十个这样的坛子了。 大根拎了坛子就走,出了门口,苏暖就双手抱了过来,说:“给我罢!” 这里人多,拥挤,不时会有小孩突然蹿出来,要是一不小心给碰坏了,这不白瞎了! 这个青釉罐,灰黄色胎上隐约可见细麻布纹,施青黄釉,此时上面一层厚厚的污圬,也不知之前都拿来作什么了。底部的都瞧不清楚了,应该是南窑的成品。 虽算不上珍品,但也实属难得!二百五十文着实便宜,这收拾干净,少说也值个七八十两银子! 她心情愉悦,脚步轻快,抱着怀中的罐子就像一个银元宝。 大根几番要接过来,不就一个破坛子,小姐美成这样! 两人又转了一回,奈何这里太杂,其间,苏暖又淘了几件小东西,心下很是满意! 逛到一间店铺前,见一个和尚正捧着一尊木佛像与店主还价。 “我说,你就便宜点?一百两,怎样?成的话,咱家就拿走了!” 和尚圆胖的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一双小眼笑眯眯地。 “哎哟,这真不行!这可是旃檀,你闻闻,这味道!之前有客人出150两,我还不肯卖。瞧您是出家人,这佛像与您合适,我也没多要,最便宜,130,不能再少了!权当我结个善缘!” 胖胖的掌柜一张手,割肉般地按住面前的深黄色佛像,痛下决心! 这个和尚正是善行,他今日下山,嘴谗了,避开师兄,偷偷沽了两大葫芦酒回去,正巧看到这尊佛像,瞧着喜欢,想着买了回去,送给师兄。 奈何银子不称手,刚被他花了,嗫嚅了一下,正想掏钱。 “这尊黄杨木雕,最多值三十两银子吧?” 掌柜的眼皮子一跳,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坛子,正走过来,对那个和尚说。 “你胡说,这明明是檀木,你闻闻,这香味?”掌柜的把佛像往和尚面前递了递,眼中一闪而过焦急。 看向苏暖的眼色有了一丝怨毒:这哪来的不懂规矩的? 善行早在苏暖开口时就脸色一变,直直盯着掌柜,他抓过佛像直接往苏暖手上一塞,:“你说!” 苏暖忙不迭地搂住了,心道:“真是粗鲁!” 她既已开口,见了掌柜的神情,巳知不妙,心下懊悔,自己怎就控制不住? 她先把怀中罐子小心放于一旁,把木雕拿于手,这才指着木雕底部说: 檀木色黄、质坚实致密、油性大、香气浓厚,你这上面是有香味,但是是涂上去的。况且这是包浆,并不是旃檀所独有的油脂。你说这是老檀木,其味应是纯正、极柔和、温暖而香甜的木香。可你闻闻,极其浓烈。这显见是涂了一层檀香料。还有这质地,比檀木可轻得多了!......” “啪,”一声传来! 苏暖瞪大了眼睛,她的坛子! 075定魂珠 善行一把抢了那尊木雕往地上一摔,堪堪砸到那个坛子上。 苏暖刚想说什么,就见眼前一花,刚在柜台内站着的掌柜已被眼前这个和尚一把给隔空揪了出来,生生给擎在了半空,圆胖的掌柜只是双手乱舞,闭着眼睛乱叫! 苏暖吓了一大跳,哪敢作声,只得缓缓蹲下身子,心疼地瞅着地上四分五裂的青釉罐子,暗道倒霉。她欲哭无泪,这真是现世报,早知,自己就不该多嘴,管这闲事,现下好了!她的青釉罐,她的银子! 她垂着头,怔怔地看着那碎片,心疼不已。 “公子!”大根叫她。 善行举了那掌柜作势要扔出门外去,边上有两个小伙计不敢上前,只是惊惧地看着他。他扫视了一圈,一把丢了那掌柜在地上,也不管他,回头去寻苏暖,不见。 低头一瞧,才发现她捧着半个破坛子发呆。边上滚落着方才那个木雕。 他搔了搔脑袋,“嘿”了一声,不好意思:“这个,刚才多谢你,咱家差点被这个死肥佬给逛了!”他说着回头凶狠地瞪了正嗞牙揉腰眼的掌柜一眼, 掌柜一声不敢吭,忙低了头,装死。 “你这个罐子多少银子?咱家陪!” 他搓着双手,从身上摸了银票出来:“这个要多少?呃,你这很值钱么?” 善行看着地上的碎片,忽犹豫了一下,这个他真不懂,只是看方才这小公子的那一番精辟的说词,定是眼界不俗,那么能让他如此在意的罐子应该不便宜! 此时他仿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望着苏暖,一脸的笑意。 苏暖愕然抬起头,“陪?”她可不敢。方才面前这个一脸笑意的大和尚可是像揪只小鸡崽子似地,直接就把人从那么高的柜台里给拎了出来。她可不想变成第二个掌柜。 她拍了拍手,扬起脸来,挤出一丝笑容说:“算了!” “不行,出家人不打诳语,咱家说赔就得赔!” 善行认真说着,脸上的笑容就像弥乐佛! “你给我......” 苏暖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转了一圈,吞回了喉咙口的“八十”。改口:“五” “五百?” 善行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银票。 苏暖舌头打结,忙摆手,:“不是,没有那么多,是五十。” 善行吁了一口气,忙双手递过来银票。 苏暖接了,心下开心,学着和尚,向他笨拙地合什,招呼已经愣住的大根,准备走了。 “等一下!” 善行手一伸,拦在她面前,笑嘻嘻地:“小施主,方才多谢你援手,你是个好人,佛祖会保佑你的。” 说着,直接从手上褪下了一串珠子,递了过来:“这是在佛前开过光的,送予施主,愿施主吉祥。” 说着就扔过来,苏暖忙伸手去接,“哎”了一声,眼前一花,却是已经不知去向,眼前哪有人影? 手中珠子入手发沉,乌黑发亮,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直至鼻端一股,一股“辛凉甘甜”的香气传了来,苏暖方才惊觉这竟是沉香珠。 沉香在大秦一向被敬奉神灵,更是个人修行时不可或缺的圣品。传说它是花木界的精华,是天地间之奇物,其香更能通三界,很有灵性。 沉香独特的香味,据说,能安定魂魄,佩戴沉香在身,经过人体体温加热后,香味飘散,可以提神醒脑,有助于稳定心神。 这个她倒是在皇后张嫣那里见过,她就有一串沉香手串,只是颜色没有这么深。听说是大相国寺的方丈给予她的。 这串珠子,也不知怎的,苏暖拿在手,有那么一瞬间,竟感觉神清气爽,心境空明。她望了望和尚消失的地方,后悔方才不该收他的钱,就这串珠子,其价值就不可估,只能说是可遇不可求...... 她这是遇上贵人了? 她欢喜地套在了手上,拢了袖子,对大根说:“走吧。”一边的掌柜惊魂未消地望着苏暖主仆消失的背影,呻吟着让伙计捡起地上的木雕像...... 善行回到寺里,习惯性地从后门溜了进去,见无人,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又僵住,笑嘻嘻:“师兄早!” 但见一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一身大红袈裟无风自动的僧人立在墙下。正是怀柔方丈。 真是“一念清净绝千古,十界依正无纤尘,识得此念是何物,世间忽然少一人。” 善行每回见怀柔,都要恍惚一下,无他:与师傅太像了!善行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是师傅,最敬重的也是师傅。 可师傅早已坐化,他只剩下师兄。 怀柔目光清明,望着他:“又去喝酒了?一整天见不到人。过来,有事找你。” 他摇头,这个师弟,佛学造诣在自己之上。却是生性懒散,不喜清修。师傅嘱咐自己多看好他。可自师傳去后,他愈加没了拘束,经常溜下山去吃酒吃肉,哪里像个出家人? 他的眼睛瞥过善行的手,正悄悄把酒葫芦往身后挪。 “你的佛珠呢?” 怀柔眼光一闪,不禁问。 那串伽楠珠善行死乞白赖地从他那里赖去了,怎么这才没多久就丢了? “定魂珠啊?师兄,我今日给了一个有缘人。我见她似乎是神魂不稳,所以就渡她一渡。” 他随口说着,不然师兄必有半日唠叨。那串珠子,他也随身戴了一段时间了,师兄说是千年奇楠,能安神,叫他别弄丢了。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见到那个小女孩,他忽然就有种感觉,她很需要这串珠子,所以一冲动就那么给了她。 果然,师兄摇头,不再与他多说。这个师弟,师傅说他于佛有缘,再深奥的佛法,他都能一点万通,只是这性子么,着实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既然他说有缘,那他也就不再多说。 怀柔往前行去,善行跟在后边,两人往禅房走去。 苏暖到了家里,一身尘土,她早早洗漱了,靠在窗前休息。 手上的沉香手串传来高远悠扬的香,开始觉得像某种熟悉的味道,但细细一闻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味道,这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到鼻子里。 苏暖眯了眼,不禁把手肘向鼻端靠了靠,一阵一阵的,很是宜人,慢慢地竟睡着了。 小郑氏进来时,就发现苏暖倚在窗前榻上,单手支肘,合着眼,竟睡了过去。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照在窗前少女的月白绣百蝶的衣衫上,罩了一层暖色,长长的睫毛丝丝清楚,每根都似镀了金般。 少女睡得安详、恬静。 如玉般的的脸,高挺的鼻。 小郑氏呆愣愣的,苏暖的鼻子像极了苏成君,高高的,在鼻头那里又肉肉的。看着更添几分俏皮! 她一时,竟看得呆了。 苏成君已逝去十年,这十年,她一直带着苏暖过活,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这个小人儿身上,心如止水,只在午夜梦回时分才会想起苏成君,但也只是一个模糊印象,后来,竟只余一个身影。 如今,乍见苏暖,才惊觉竟已是十年了。 窗外有风,她回过神,上前拿了一旁架子上的夹衣,轻轻盖了上去, “娘!”苏暖迷茫睁眼,见是小郑氏,揉了揉眼睛。 076我要卖瓷器 第二日,苏暖神清气爽地起来,本想去铺子里去瞧瞧,却被金氏叫去给小姐们量夏衣的尺寸,又挑了衣料,这一耽搁,就是足一个时辰。 苏暖进门的时候,几个工匠已经干上了。 “公子!” 根伯跑了过来:“您瞧,这样做可行?” 苏暖抬脚跨过满地的刨花,站到架子前,看了一会,伸手指着一处:“这里要钉牢一些,再加固。根伯,你与他们说,货货靠墙,务必要加固再加固,这底座也要稳。下面加横条,钉死。这样才不会晃......” 她指着货架,发现了不少问题,不由一一指了出来。 这两天,有点忙,得两边跑。小郑氏的意思是铺子开张,不必苏暖插手,还是坚持雇个人看着,苏暖一个大家闺秀怎可抛头露面站柜台? 苏暖知道这点同小郑氏说不通,只能依了她,由她去找人选,再说,当铺那边的活,得继续,这可是一项还算稳定的收入,在铺子稳赚之前,她还得靠这份银子改善她们娘俩的生活。 她双手叉腰,捋高了袖子,近前抓住一边架子的框架大力去摇晃。 一个工匠忙过来阻止:“唉,别晃,看倒下来!” “是呀,哪能这样摇的?还不散架了?”另几个正做着伙的工匠也附和着说。 大根看了看苏暖,对他们说:“这是我们东家!” 七嘴八舌的几人立时不住声了,眼睁睁看着苏暖摇了不算,又用脚去踹。 架子轻微有点晃。 “不行,这边要与墙壁订在一处,再加固,这下面,对,再加二条横栏。” 郑卓信一脚跨进来时,正巧望见苏暖挥舞着双手,一板一眼地吩咐二个工匠改装。 他哑然失笑,他刚从这里路过,见了铺子门面大开,里面似乎有人,信步过来望一望,没想到一进来子就望到这番景象。 苏暖一身男装打扮,脸上神采飞扬,指挥几个工匠,说得头头是道。 他驻步,听得苏暖说:“图纸上不是画得清楚么?这底下是要加重的,怎么能偷减呢?还有这架子会晃动,上面的东西会掉下来。” 有个工匠不服气,低头嘟囔了一句:“公子说笑了,这个架子,使劲摇总会晃的,再说,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 苏暖立时板了脸,瞪圆了眼:“你说对了!就是瓷娃娃。所以,你得钉牢了!掉下来,你赔?”她心内有些生气,这架子本身就是改装,按照古董架子的要求,这个横板要坚固耐用,框架要稳,本来要求是上好的木材,可是她这不是条件有限,只能先拿着旧货架将就。现下,发现了不妥,怎地,还有理了? 几个匠人闭上了嘴,低头闷声,动作加快,开始重新选木条加固。 郑卓信笑笑,忽一眼看到她左手,揉了揉眼睛: “你这珠子,哪来的?” 郑卓信指着她手上的佛珠,大张着嘴,眼神吃惊。 他可没有看错,这正是师傅常年戴在手上,连睡觉洗澡都不离手的奇楠手串,他眼谗了许久,都未弄到手。 现下,竟然戴在了苏暖的手上。 他眼睛溜圆,一幅见了鬼的样子:这抠门的师傳,竟然舍得?有没有搞错?记得善行上次给了他一件衫子,都敲了他二坛子上好的花雕,五斤牛肉,还有..... 苏暖“啊”了一声,见到是郑卓信,忙招呼:“四哥,怎的过来了?” 一旁大根的早搬了凳子来,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四少爷,请坐。” 郑卓信瞧了眼满地的刨花,碎木头,并不就坐。只站在原地,双手环胸,开始端详,见两旁高架林立,甚是坚固,问:“这是要卖瓷器么?” 他心内嘀咕:“这条街上瓷器店已有好几家,这么小的铺子,又在这条不是主街的衔面上,能有什么收益?真是小女孩儿,当是过家家呢?” 他看了看苏暖,不吭声了。 “是呀!” 苏暖转头,笑笑:“我喜欢这个!” 郑卓信抚额。 郑卓信离开后,苏暖一直待到下晌,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又去了铺子,连着盯了三五日,才按照自己的要求完成了店堂的改装与布置。她坐在焕然一新的店铺里,心下满意,思忖着下一步该去哪里找货。 这厢,郑卓信上山,忍不住问善行那串佛珠的事。善行看了他一眼,照实说了。 郑卓信心下惊疑:“苏暖竟懂古玩?这倒有些稀奇。真的假的?怎么以前不曾听说,姑父苏成君也未听说有此等爱好?可是,善行说得仔细,头头是道,确有其事。” 他又联想到那日苏暖说的准备卖瓷器,“我喜欢这个!”苏暖是如此说的,这道是有点意思! 他摸着下巴,喋喋怪笑了起来。 善行溜了他一眼:“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有种预感,这个小丫头,有点子怪。所以咱家才给了定魂珠。” 他又撮了一块牛肉,塞进了嘴巴里。 他当时一冲动,就把那串定魂珠摞了下来。并不是信口胡说,没来由地觉得她身上有种违和感,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想到那是你的表妹?早知道我那珠子就不舍出去了。请她来叫师兄瞧上一瞧,不就成了?要不,下回,你给我要回来?” 见郑卓信一脸惊愕,善行嘴巴一抖,改口:“开玩笑的。佛曰:佛渡有缘人,怪道,我说那么有缘呢?原来你们是亲戚,这叫肥水不落外人田。对了,她那个罐子我估计她也没有多要我,下回,你替师傅再补齐了她,免得我那珠子倒是成了找补的了。” 郑卓信已经彻底无语了,他就说么,师傅怎就这般大方,原来是欠了人情了。 远远地随风飘来悠扬的钟声,是晚课的钟声。郑卓信自觉地收拾着善行那不时吐出来的鸡骨头,抬眼看看干净得不得了的禅房,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自觉? 当头那座佛像,还是方丈师伯送来的罢? 他抽了抽嘴角:师傳,从来不曾见他念过经,该是另类的出家人吧?只一向严苛的方丈,也拿他无法。 善行已开了窗户,双手作扇:“散散!你师伯要来了!” 两人一通忙乱,乒乒兵乓。 郑卓信忽抬眼见善行桌上一钵一杖,问:“师傅,又要出去?此番要到哪里?” 善行:“三五日后吧!” 郑卓信忙说:“徒弟给你多备几双僧鞋!” “还有银票!”善行说。 077选礼 长秋殿,寝殿内。 两个侍女静静立在帘子外。 红木嵌螺钿三屏式榻上,金氏望着郑容:“今年还与往年一样么?” 郑容意兴阑珊:“母亲瞧着办好了!反正大面子上会过就行。长秋殿无论送什么,估计都是不合意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懒得费那心思!看着什么合适,弄来就是!” 金氏只得应了,又略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回府对郑启华那么一说,郑启华也觉得犯难:娘娘这说随意,他们可不能随意。这太后每年的小生辰,各宫这礼都得随。不管太后喜不喜欢,这送礼的至少要表示极大的诚意与敬意才是。这一年一年下来,郑容送去的贺礼,他们哪次不是绞尽了脑汁? 奇巧的,贵重的......该想的都想到了,又不能重样! 郑国公脑仁子发紧! 一抬眼,正见到郑卓信进来,笑嘻嘻叫了一声“爹!我明日有空,想去平河庄子放松放松!你叫管家给我备下......” 郑国公心内一动,招手:“你过来,我与你说件事!” 郑卓信狐疑地看着一脸笑意的老爹,走了一步,并不十分靠近:“爹,你说!” 郑国公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郑卓信忙推辞:“这事我不行,我哪做得来这种事?” 郑国公料他会如此说,哼了一声:“明日你有空是吧?随我去你外祖家,你二舅三舅他们,还有你七舅公他们听说你此次.....” 郑卓信忙说:“得,不就买东西么?这事有什么发愁的?去外面转一圈,不就有了?” 金氏忙站起来,抬手轻拍了他一记:“你说得倒是轻巧!俗话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咱们不求太后有多眷顾,只求别得罪人才好!容姐儿不容易,这事咱得给她做好了!” 郑卓信头一歪:“不就挑个礼物么?怕什么?这事交给我!” 金氏还待说什么,郑国公头一扬:“行!这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妥!” 郑卓信嘴里却是应得爽快,“成,您就看好吧!” 郑卓信说办就办,回房叫了顺子,直接往外边去了。 大太阳顶头照着,郑卓信在街上转悠,这已经是第三家瓷坊了。他已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听了掌柜的,抱了一对粉彩花卉大瓷瓶,往回走。 路过西街的时候,他忽然脚一拐,往店里去了。 苏暖果然在,正在布置店堂,架子巳做好了,窗户也擦干净了,倒也宜人。 见他进来,苏暖叫小芽去倒水。 见顺子捧了一个大匣子,好奇上前,问:“刚买的么?” 郑卓信招手:“你来,你不是要开瓷器铺子?你给掌掌眼,我这对瓶子怎样?” 说着扒了外边的牛皮纸与她看。 苏暖探头:“花了多少银子?这是粉彩花卉瓷瓶,颜色倒是鲜亮。” 她心内想,他还真爱这花俏的东西。这两个粉彩瓷就与他今儿这身花团锦簇的袍子一般,够眩丽的。 郑卓信低声说:“你觉得女人会喜欢么?” 苏暖诧异,继而点头。 郑卓信咕哝:“我就说么!太后也是女人,都一样,哪有不喜欢这花俏的道理......” 苏暖一愣,看向郑卓信:“太后?” 见郑卓信点头,恍然记起,再过几日是张嫣的小生辰。 她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句:“是我们家娘娘要送的么?” 张嫣每年的小生辰,各宫妃嫔都要送东西,各式各样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张嫣的小私库里堆积如山,前世,她都要忙个半日,登记,归整。 如果猜得没错,眼前这对粉彩瓷瓶就是郑容要送的礼。 郑卓信兴致勃勃地环视:“你这里都规置好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人手上不够,说一声就是。” 他踱着步子,转圈:“你这铺子开张,我送点什么?” 又吩咐三儿:“你去订上一块牌匾,对了,铺子名叫什么?” 他含笑回头。 苏暖忙道谢,说不必!前番已经帮了大忙,还没谢过呢! 她又瞧了瞧桌上那对粉瓷,斟酌着说:“我倒觉得要是送给太后娘娘的话,这或许稍嫌艳丽!素闻太后喜礼佛,不如换成素净的青瓷或许更好。” 她淡淡地说,心中却是忐忑: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换得张嫣的欢心,从而引起郑容对她的注意,那也算是离郑容近了一小步! 张嫣最喜青瓷,尤其是龙湖青瓷。 龙湖青瓷以瓷质细腻,造型端庄浑朴、色泽纯洁著称于世。又因龙湖青瓷基本是素面,釉面的要求极高,制作中要一尘不染,因此成品率很低。一件器形、工艺和釉面都达完美水平的龙湖青瓷尤显珍贵。 “雨过天青云,梅子流酸泛青时”,这是张嫣最喜的一句诗,是前朝大诗人对龙湖青瓷的赞誉。 郑卓信“噢”了一声,他重新坐下,望望那对粉彩瓷,又望了望手里的一只青瓷茶杯,沉吟了一会,抬头说:“你说得有理,只是,一时到哪里去寻这龙湖青瓷?你不是说了,这个难寻。家里青瓷瓶到有几个,要不.....” 他看了一眼门外,一挪嘴:“要不,你明日可有空?帮我选上一件?” 苏暖自是答应。 郑卓信很是开心,看了看那对粉瓷,一挥手:“这对瓶子送你了,贺你开业之喜!” 说着,招呼顺子,大步踏了出去。 剩下苏暖望着桌上的那一对粉彩瓷瓶,着实一楞:“这对粉彩瓷瓶胎质纯白、画工精细、色彩瑰丽。属上品,市价应该不少于300两银子,他就这么轻易给了自己。 她摇头苦笑,小心捧起来放于一边,仔细放好,权当他是寄卖。 第二日,东大街上最大的瓷器坊上来了一对公子,大的一身当下流行的锦缎衣袍,神态风流,身量颀长,挑着嘴角,手挥一把青丝折扇。 身后是一位年龄尚小的小公子,却比那个青年还要长得好看一些,高高的鼻梁,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起进了店堂。 掌柜的一见,忙上前招呼:“公子,您来了。” 昨日,郑卓信刚从他这店里买走了一对粉彩瓷瓶,今日又上门了,他自然记得。 郑卓信一点手中折扇:“掌柜,可有龙湖青瓷?” 掌柜的忙点头,:“有。这边请。” 郑卓信一喜,抬腿上了二楼,掌柜的引了他们进去,满脸堆笑:“喏,这些就是青瓷,客官请看,这有......不知喜欢那样?小老儿给您拿来,价钱咱好说。” 郑卓信装模作样地瞅了一会,没看出一二三四五六来,他转头,刚想说:“你来看看可有合适的.....“ 却见苏暖伸手指着架子上的一个青瓷玄胆瓶说:“掌柜,这个叠翠青瓷瓶要价多少?” 掌柜的一愣,忙回答:“不多,500两!” 苏暖说,:“贵了,您家这个青瓷瓶子是不错,但不值这个价,您看,这个釉色稍嫌老了。” 掌柜的吞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苏暖稚嫩的脸,说:“小少爷,你要知道,这可是正宗的龙湖青瓷,这釉色青翠欲滴,正是当好,怎就老了?小少爷,你再瞧瞧,大爷您过来瞧瞧,这成色,这做工。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一个瓶子了。” 掌柜竭力游说,苏暖截断他话:“您说得没错,这些瓷瓶里面,就数这个色最为接近,可这不是龙湖青瓷。掌柜的,400两如何?” 掌柜的头忙摇得拨浪鼓般:“不成,不成,已经看您是熟客,昨日里刚做了一单生意,这已经是优惠价了。再说,龙湖青瓷,也只是说得好听,真的,我这里任何一个都比它好。您再挑挑?” 他老于此道,见郑卓信是主事的,身后那个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就转向一旁的郑卓信。 郑卓信斜眼看了一眼苏暖,刚想开口,他不在乎这100两银子,只要东西好就成。 苏暖却已经直接转身往外走了。 他忙一合扇子,跟了上去。 剩下掌柜在那心内暗自懊恼:“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死,没想到,主事的竟然是这个小公子。”想着反口,又不好意思,只是楞楞地望着苏暖几人往下走。 078合意 “花香瓷坊”门口,见郑卓信已迈入店堂,苏暖只得跟了进去。 伙计热情引了他们上楼,苏暖低了头,站在架子旁,眼角瞥得华明扬一脸笑容走了进来。 见了苏暖,一怔,随即展开笑容,热情招呼伙计上茶。 几人落座,郑卓信说明来意,华明扬温和笑着,带他们往另一间屋子走,那里满是青花瓷,还有青瓷,俱是精品。 苏暖咬着嘴唇,听着华明扬那清冽的声音,娓娓道来,如同他这个人,清雅、脱俗,唇边始终一抹柔和的笑意,不时望一眼苏暖,见她怔怔地,温和一笑。 郑卓信听了一会,转头问:“你看?” 苏暖上前一步,接过手中的瓶子,这是一个青釉八棱净瓶。 此瓶与一般净瓶不同,长颈下端至腹部凸起有八条细棱,通体光洁无疵,釉层润而不透,隐露青光,竟有青玉的效果,犹如佛门般的清净。 苏暖由衷地:“这个好!就它了。华......掌柜,这个要多少?” 华明扬温和一笑:“既然是你带过来的,咱们就是朋友。这样,我也不开价,就480两如何?” 郑卓信刚想开口:“这个怎的更加贵?” 却见苏暖含笑点头:“多谢!我们就要这个了。” 郑卓信咽下了到口的话,一摆手,三儿上前付了银子。 两人抱了瓷瓶出门,郑卓信也开心,指着青瓷瓶对苏暖说:“原不觉得,今儿这么一逛,倒是觉得这瓷器还真有那么多的讲究。你瞧,这怨不得常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说得可不是,与这个瓶子一比,那之前的都是垃圾……只是,你怎么懂得这么多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苏暖低头,避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细声说:“也不是很懂。只是一直喜欢,就关注得多。” 郑卓信见她不肯多说,打了个哈哈,也就知趣地住了口。 两人站在阶下,等着贵叔把车子赶过来,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精致绣花的帘子被挑起,一个穿戴富丽的丫鬟钻了出来,跳下车,接过车夫递过来的一把小脚凳,摆好。车帘子再度挑起,另一个丫鬟从里面搀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来。 但见她一身淡蓝身丝绸外袍,臂弯处挽着一条碧绿的翠烟纱,散花水雾月白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好一个佳人。 众人看得呆了! 一行人上了台阶,经过她们面前,微风吹过,苏暖感觉迎面一阵香风袭来。 她禁不住抬头打量了一眼,却见两弯蛾眉,垂着眼,虽蒙着面纱,但可以想见,面纱下必是一张美人脸。 美人忽抬眼,朝她们走过来,直直到了几人面前,福身施礼:“真是巧呢?可是四公子?” 声音娇脆,甚是动听。 郑卓信一愣,看了看三儿,见他也是一脸呆愣,目光扫过车子,恍然,退后一步抱拳:“正是在下,敢问小姐是?” 他眼睛扫过顶盖上的徽标。 果然,身边那个蓝衣丫鬟回答:“回公子,我们是礼部尚书郝大人府上的,这位是我们家大小姐。” 苏暖忙退后一步:郝明秀!郑卓信的未婚妻子。 郝明秀微微点头,一双秋水明眸向郑卓信望去,见他似笑非笑,慌忙掠过,转到苏暖脸上,略停了一停,就低头告辞,继续往里走。 进得门里,她按着乱跳的心,回头见郑卓信已经与苏暖下了台阶,正登车。 苏暖正踩了小凳子往上爬,郑卓信伸手去拉了一把。 郝明秀眯了眼,郑卓信身边这个丫头不错。方才她虽一瞥,却是惊艳,可是一个小美人呢!穿了男装,也难掩姿色,可比她穿男装俊秀多了! 看年纪还小,郑卓信肯带他出门,应该是比较亲近的妹子,有机会可以多亲近亲近。 又脸孔发烫,方才鼓足勇气离郑卓信这么近,她看得清楚,早已是红了脖子,幸好,有面纱罩着,不然真是丢人。 丫鬟春兰看小姐不做声,凑上来,说了句:“小姐,姑爷与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碧人呢?” “奴婢看姑爷比大少爷还要高,比二少爷还要俊俏。” 丫鬟巧儿也凑了一句。 郝明秀心内欢喜,四下望了一望,佯怒:“又乱嚼舌根,学得那粗人一般。就你俩会说话,我怎就没见得那么好?” 两人吐了吐舌头,知她脾气,最是清高不过,嘴里不承认,实则心里一早喜欢上了,方才小姐一双眼睛可都不敢看郑家公子呢! ...... 太后寿辰,郑容一早去了琉华宫。里面已坐了几个人,正含笑与太后说话。 一个玉面朱唇,长眉斜飞入鬓的少年正站在太后下首,双手绕着一个线团在手中把玩。 怀王梁旭,琉华宫的常客,太后的嫡亲孙子。身份尊贵,血统纯正。 郑容披了眼,这梁旭自五岁就进宫,与诸皇子一同在南书房学习,现下宫中除了粱隽,就数这个梁旭了,不,确切点说,比梁隽可受宠多了。可以说,除了皇帝梁弘,他在这宫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郑容寒喧过后,挨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侍女恭敬捧上礼盒。 宫女照例打开盒子,郑容微笑,眼风一瞥,一愣:怎么只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子! 她拿来也未看过,母亲只说是一个瓷瓶,想着母亲这事也是办老了的,就未多加注意。 这会,一比,好像有点寒酸! 她心内忐忑,向太后望去。 却见张嫣“咦”了一声,示意小宫女近前。 小宫女捧了盒子,梁旭放下手中彩线团,也凑了过来。 瓶子被捧了出来,小心置于紫檀长几上,太后近前,细细端详了一会,方抬头:“这是谁送的?” 郑容忙起身:“是臣妾。简陋,让太后见笑了!” 她边说边觑着太后的神情,心下琢磨。 太后望着眼前这个青翠的净瓶,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微笑:“有心了。这个瓶子不错,倒是特别。” 郑容口称不敢,微笑退回,抬头见太后身边绿萍姑姑已叫小宫女小心捧了往里间去,门帘掀开处,隐约瞥见博古架上有几尊青瓷。 心下不免有了一分好奇: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再瞧一旁成叠的礼盒,随意堆放在那,两个宫女正指挥小内侍往外搬。 她微微挑了嘴角。 隔日,郑容挑了些东西着人送往郑家。 郑卓信被金氏叫去,金氏满脸带笑:“此番你的礼物送得合意呢!娘娘一直夸你!” 说着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娘娘赏你的!” 郑卓信接过来,转眼见一个大盒子里有数串手串,就嘻笑着伸手,在盒子里挑了一会,见有一串蜜蜡珠子,很是漂亮,用两个手指挑了出来,回身就走,说:“这个我拿来送人!” 金氏随他,嗔了句:“娘娘不是特意给你单备了么?也不肯给我瞧瞧?还巴巴地从我这挑?” 郑卓信手指一动,隐隐窥得里头是一把乌木骨泥金花卉折扇。 心内一动,合了起来:“一把扇子。我走了!替我谢娘娘!” 金氏笑骂:“那是你姐姐,要谢,下回自己谢去!” 079书房谈话 郑卓信一路回到前院,拿着蜜蜡手串把玩了一会,扔回盒子里,起身向外走。 苏暖刚踏进铺子,兴儿匆匆跑出来,“公子!” 这是新近招来的,是大根家的一个远房表弟,12岁,很是伶俐的一个人。几年前老家遭了灾,过来投靠大根家,一直养到12岁,正托人找活干。 大根想到苏暖这铺子,就向小郑氏介绍了他。 兴儿挺勤快的,平时就住在铺子里。 “公子,今儿有人送来一块匾额,您瞧,好大一块。” 兴儿伸手指着门楣说。 苏暖返身,探了头出去一看,果然门上多了一块金闪闪的牌匾:黑漆金字,四周木框以红漆作底,绘有精致的花纹边饰,只是太过耀眼,这整一块牌匾与周围一比,恐怕就一明珠跌入尘埃。 苏艺轩! 苏暖张了嘴:这名儿够文雅?可是这猛瞧着怎么像是书画斋呢?又抬头看了看几个行书字体,用笔潇洒飘逸,挥洒自如,端的是一手好字。踌躇了一会,又摒下了换匾的想法:兴儿,可知是哪家店做的? “说了,是冯家铺子做的,说是用了整一块大料呢。说是四少爷叫人送来的,一早吩咐的。银子已经付过了!” 兴儿口齿伶俐地回道。 她瞧了瞧这块匾,低头复进去,吩咐:“明儿叫大根去找工匠来,把这门也漆上一漆,就用红色的漆,与牌匾上的一色。” 没办法,为了配合外面那块“金碧辉煌”的大匾,只能门面再改一改。 ...... 郑卓信正随在内侍的后面,一路向景阳宫大殿行去。 今日,突然有诏宣见,说是诏此次武试入围之人入宫觐见。 郑卓信试探着笑问了一句:“李公公,不知皇上要给我封个几品官?”传旨太监李公公却只笑一笑,低了头,只叫随着走。 郑卓信不甘心,待再问一句,忽眼角瞥见前方过来另一人:周长丰,那个当日与他一同成为榜首的人。 他闭了嘴,周长丰近了,两人相互颌首,一起上了白玉台阶,进了景阳宫的西暖阁。 皇帝的小书房郑卓信还是第一次进,狭长的室内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两间小室,里边的一间摆了文房用具。 紫檀长几上摆了一叠名家帖子。 庆元二十七年,梁弘命人将中御府所藏历代书法作品,择其精要,镌刻成帖,完成之后,仅精拓数十本赐与少数几位大臣。郑家也有幸得到一本。 他眼风扫到最上面那本,正是他如今在用着的黄敏文的字帖。 黄的字自成一家,以行书见长,潇洒飘逸,郑卓信临得最多! 皇帝还未到,两人不敢落坐,室内狭窄,两人不约而同地各站于一面,郑卓信面对东墙,一眼见到墙上悬挂着数个壁瓶。 有葫芦式、半圆式、莲花口式、瓜棱式等样式,花样以青花、蓝釉为主。 他目光游移,心下思忖:都说梁弘素喜简朴,从这小书房可见一斑。只是,此次没有在澄心堂的御书房接见,却选在这个私人小书房,是何意? 他悄悄斜了一眼身后的周长丰,见他长身挺立,正看着墙壁出神。 他收回目光,仍旧浏览墙上的壁瓶,思忖着是否也在自家书房上挂两个,里头再插上几支喜爱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忙挺直背,齐转向门。 一身明黄衣袍的皇帝背着手踱了进来,随同一起的还有一人:兵部尚书李兆仁。 两人已跪下行礼,梁弘抬手,径直往书案上走去,并示意两人近前。 两人在离书案前二步站定,微垂头。 梁弘开口,声音温和:两位爱卿,可知朕此番找你们来所为何事? 两人抬头,相互对视一眼,又齐低头:“臣不知!” 梁弘不语,李兆仁恭身上前一步,压着声,讲了一番话出来...... 西北边境,这半年来,竟有人大批购进生铁。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中不约而同闪过震惊,大秦对生铁控制极严,全由兵部掌管,先帝时,由于连年征战,耗铁甚大,更是看得严。这时,传出这种消息,真是...... “两位爱卿是此次武选中选出的最出类拔萃之人。是我大秦的精锐儿郎......朕命你们即刻组织一支队伍,人选就从这次入选的五十人中挑三十人。” 梁弘瞥了一眼两人:“郑卓信,你去负责挑人,务必家世清白。 周长丰,你负责去选址,你们俩尽快制订出计划,时间紧迫.....此次事关机密,务必紧守口风,不得泄露半句,否则......” 两人一凛,躬身回答“是!” 出了门,郑卓信望了一眼周长丰,抬脚就走,身后有脚步声赶上,低声:“郑大人,咱们是否找个地商榷一下?” 郑卓信一笑,抬手:“周大人请!” 周长丰亦是四品统领,与他同级,只这人一幅高冷样,郑卓信早就不爽,此次,他偏不开口,果然他崩不住了。 郑卓信微微笑:他就说嘛,这俩人共事,讲究的是默契,你整天肃着脸,连句话都没,这活还怎么干? 身后李兆仁追了上来:“两位且等一等老夫。”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忽一起向前迈步:这次武试就是一个大坑,他们这五十人都掉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三人出宫。 郑卓信瞧了瞧天色,脚步一转,往长秋殿而去。 郑容笑眯眯望着他:“今日,怎的有空来看姐姐?圣上这个时辰召你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眼中温和,柔柔地说着,身上一件随意的家常袍子,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珠子。 “隽儿呢?” 郑卓信笑着问一句。 “你来得不巧,今日怀王进宫,一起去了琉华宫。” 郑容说,又记起什么似地:“对了,次番给太后的寿礼,母亲说是你采办的?你是从哪里听到太后喜欢青瓷的?” 郑卓信微微笑:“是么?我听娘回来说了。太后喜欢么?”见郑容点头,眯眼一笑,说:“无人,就是小姑姑家的表妹,她很是喜欢瓷器,听闻我们要送寿礼,提了一句,说是太后素喜礼佛,兴许会喜欢青瓷,又推荐了这龙湖青瓷来。我瞧着不错,就去寻摸了来。还真是,碰巧了,这么说起来也是她的功劳呢。” 郑容眼前浮现出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来。 她“唔”了一声,说:“次番得多谢她了,你待会走的时候,我这里有东西给她,权当给她的谢礼。” 郑卓信含笑应下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郑卓信方才告辞。 他出了宫门口,径直往家里去了。 080做客 一大早,苏暖就梳洗停当,带了雯月在垂花门外等候。郑云玲已到,正立在当地无聊绞着帕子玩,见到苏暖,矜持点头,别过了身子去。 郡王府新近栽培的一池荷花开了,两日前就下帖相邀国公府女眷过府赏荷。 苏暖见郑云玲那幅样子,知她素来看不上自己,也懒怠上前,自站于另一侧,此地宽阔,地上早已洒扫干净,青石地面上还留有水渍,有风吹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她深吸一口气,听得脚步声,抬头望着垂花门,就见郑云意正跟在金氏后面出来。 门口停了三辆大车。 王晴今日因小日子不便出门,所以此次分车,郑云意自然是与金氏一车,郑云玲就与苏暖二人坐了一车。 待得金氏上车后,苏暖落后一步,让郑云玲先上。郑云玲瞧了一眼郑云意已上了车,一跺脚,不情不愿地扭着身子上了车。 郑云玲因郑卓锋的缘故,一向看苏暖不顺眼,这会子,竟要叫她与苏暖同乘一车,心下不舒服,那脸上就显出几分来。一上车就直接抢了那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又叫了丫鬟拿了那随身的包袱占了那对面的好位置,这才往后一靠,伸手对着窗户细细欣赏腕子上的一个玛瑙手镯,晨光下,手镯发出莹润的光,她一边转动着手腕一边自言自语:“这镯子不透,也就戴着顽罢!” 苏暖上车,见郑云玲那副神情,也不理会,只是自顾伸手去拎起了那座位上的包袱,随手放在了一边,郑云玲哼了一声,一把抢了过去,使劲地拍了拍,就虎了脸一把扔给了门边的丫鬟平儿。 平时儿猝不及防,忙张开双臂搂在怀里。 苏暖自顾坐下,合了眼不吭声。门口两个盘腿坐着的丫鬟见自家小姐都不说话,两人对望了一眼,也乖觉地抱紧了腿低头装哑巴。 苏暖靠着车壁,随着晃动的车壁,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回听说要小住个几日,那铺子里就兴儿一人,不知可还应付得来,又想,好在货少,没几件东西,大都是一些家常的瓷器...... 一路沉默着,很快到了郡王府,早有管家娘子带人站在门口迎接。见了国公府的马车,立时围了上来,帮忙卸下东西,又有郑云甜的大丫鬟笑吟吟地迎了出来,说夫人在里头等着呢。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去,行到半路就见郡王妃带了郑云甜候在二门处。 郑云甜看着比出嫁前倒是丰腴了不少,含笑上前与众位姊妹们寒暄。郡王妃热情地挽了金氏的手,对众小姐们说:“姑娘们都来了,哎呀,都是花骨朵一般的人,快,赶紧进去,老太太一早就念着呢!” 小姐们由郑云意领着,重新见过郡王妃,一众姊妹中,曾氏都是熟悉的,笑着引了大家往那游廊下走。 先去了老太太屋子里,还未上得台阶,就闻得屋子里传出笑语声。 里头两个小姐正坐着陪老太太说话。听得声,两人均转过头来。 左手边那个略丰腴的是翁主梁红芳。一身红色华衣,上綉大朵牡丹,臂弯一袭翠绿烟纱碧霞罗,下面是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明眸皓齿,依在老太太身旁。 旁边还有一位小姐,见得众人进来,已是站起身来。 与盛装的梁红芳不同,一身月白的衣袍,只胸前挂着一个银项圈,上面一个拇指般大的蓝宝石,又显了几分贵气。薄施粉黛,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一抹清淡浅笑。 好一个清雅美人! 在场的几人心里都一个愣怔。 郡王妃忙给大家介绍,原来这是她的甥女,郝明秀,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嫡女。 苏暖蓦地想起那个门口面纱覆面的曼妙丽人,原来是她,郑卓信未过门的妻子,国公府未来的当家夫人。郝明秀已上前,红着脸向金氏行礼,金氏笑吟吟地,眼底都是笑意,拉了她的手,唤她们姊妹上前相见。 众人相互见过了,就相携着落座。郑云玲却是心里不大高兴,她用嫉妒的眼神瞧着郝明秀的那身衣服,轻薄飘逸,柔软得不像话,那料子她竟未见过。还有那块蓝宝石,那般大,那般亮,蓝汪汪得像一潭湖水,郑云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见对方笑吟吟看过来,又忙撇开了眼去。 郝明秀目光一闪,不以为意,郑云玲那小眼神,她见多了。她的两个妹妹就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她。 她不动生色地逡巡了一圈,确定了大房的郑云意,见她也瞧着自己,郝明秀微微一笑,大方地赞了几句她的发式。 郑云意很是开心,见郝明秀愿意与她说话,自然是小意奉承。 郝明秀已经与郑卓信订了亲,日后就是国公府的当家夫人,现在当然要多多与她亲近了,她本是柔顺的女子,当下与郝明秀低声说笑着,看着竟是融洽得很。 郝明秀耐着性子一边与郑云意说话,一边眼睛悄悄溜着坐在上首与郡王妃说话的金氏。 这是她的准婆婆,郑卓信的亲娘。她小心地与郑云意说着话,尽量表现得柔和,轻声细语,微笑,不时点头。 金氏自落座就关注郝明秀,见她端庄稳重,颇有大家风范,心下满意,遂转过头去专心与老太太说着话。 苏暖四下寻找了一番,却是没有发现梁红玉,心下疑惑。 有小丫头端了那刚做的点心上来,但见样精致小巧,皆是平时不曾见过的式样。大家瞧着新奇,每样略拣了一块吃了。苏暖瞧了瞧,这些好多是宫里的花样,没想到汾阳郡王府学了个五成。 她只拣了一块翡翠糕在手。 若是论吃的,谁也不及张嫣,每天膳房都要专门给皇后殿制作各式各样的点心,都是往那新奇上去的,忙乎半天,张嫣每样也只是尝个鲜就好了,剩下的大都赏给了她们这些贴身的宫人,所以,要论这吃食,还真没有她没见过,没吃过的。 这糕做得虽不如宫中,却另有一番风味。 众人说了一会,留下几个夫人、奶奶说话,梁红芳带了小姐们往那园子里赏荷去了。 081又见梁红玉 园子里一片荷花正值盛开,秀态丰容,掩映于层层的叶子中间,缀着那半开全开的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密密挤挤挨在一起,放眼望去,竟是不同形态、颜色的,当真稀奇。 郡王府的荷花据说是从外域移栽过来的,偌大一片水域,分隔出几块区域,所以,多品种的荷花竞相开放,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煞是好看。众人围着缓步沿着塘边转圈,啧啧称奇。 众人转了一会,有人觉得乏了,梁红芳招呼大家往池边亭子里去坐,那里早有丫头重新又摆了茶水点心上来。 几人刚坐下,忽然荷塘深处传来一阵水声,吸引了众人目光,但见中央那块最密集的荷叶一阵晃动,须臾,荷叶开处竟然撑出来一只采莲小船。里头一个船娘并一个小姐,小姐一身红衣,正高擎着一片荷叶,兴奋地冲几人挥舞着手。 几人定睛一瞧,渐渐离得近了,原来竟是梁红玉。瞧见众人,梁红玉兴奋得催促船娘加快速度,很快小船靠岸,不待停稳,她手里攀了一支荷花,几步上了岸。 “冬姐儿!” 梁红玉一手拢着裙摆跑来,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大叫了一声,扔了手中荷花,伸手去扯苏暖。 苏暖忙笑着起身,任她拉着手。瞧着梁红玉头上,颈上的汗珠,捏了帕子要替她擦。 梁红玉笑嘻嘻地拉着苏暖转了一个圈,说:“冬姐儿,上回不是说要过来玩么,怎地这么久不来找我?我与母亲说,她总说等会,等会,这得等多会?不过,才多久不见,你这好像又漂亮了?我方才差点没有认出来。呀,你比我高了。”她拉着苏暖叽叽呱呱地说着,满脸兴奋。 “阿珠,还不见过众位姐姐!” 梁红芳起身,拉着兀自喋喋不休的梁红玉向大家介绍。 梁红玉这才吐一吐舌头,乖巧与众人见了礼,当下众人又是一通寒暄,重新落座。 苏暖却被梁红玉一把给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红鱼,你不晓得,又有新的鱼呢,可是漂亮了,好多我都叫不上来名儿,我带你去瞧去。” 苏暖有些为难地看着其余人等,却被梁红玉使劲扯了,嘴里嚷着:“走罢,走吧。可好看了,她们耍她们的,我们小孩玩小孩的。” 众人哄笑,梁红芳无奈,任她们跑远。 郝明秀若有所思地盯着梁红玉,这个梁红玉一向不易与人接近,对这个苏暖倒是热情得很,看样子,似乎早就认识。 望着越跑越远的两个人的背影,郝明秀有些发怔,总觉得苏暖似乎在哪里见过。 心下想着,不由又多瞧了两眼。身旁郑云玲正与她说话,她心不在焉地应了。 被忽视的郑云玲嫉妒地看着被梁红玉拉走的苏暖,瞧了一会,收回了目光。见郝明秀的神情,眼珠子一转,酸溜溜地对一旁的郑云意说道:“什么时候,她倒是与小翁主这般熟悉了?” 郑云意摇头,郝明秀不由侧目看她,郑云玲见状,忙添了一句:“明秀姐姐你不知道,这是我小姑姑家的表妹,一直寄住在我们家呢。惯是会溜须拍马的。” 说着挤了挤眼睛。 一旁的郑云意觉得郑云甜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子说苏暖,有点不妥,忙插了句:“冬姐儿性子可好了,与她处久了就知道了。” 郑云玲不服气打断:“也就你这样说她了,你也别瞧我。左右明秀姐姐也不是外人,以后总要知晓的,你看她好像娇娇弱弱地,其实最是......” 忽然住了口,瞥了一眼一旁的梁红芳等人,也觉得没意思,住了嘴,往口里填了一块糕。 郝明秀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暖的背影,眸子闪了闪。 表小姐么? 方才她一早就注意到她了,一进门,看着年龄最小,却是生就一幅好相貌,是个罕见的美人坯子。都说美人对于美人有种天生的敏感。郝明秀自己相貌出众,自记事起,听多了各种赞誉,自然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负。她对身边的人也挑剔,整个尚书府就数她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女长得最好。 苏暖相貌出众,她自是想不注意都难。 几人又说了几句,郑云甜她们那里约莫也是散了,有小丫鬟过来与梁红芳说郑云甜请小姐们去她院子里坐一坐。 梁红芳听了,立刻遣小丫鬟去鱼池那边唤苏暖与梁红玉回来。 一会却见苏暖一人过来,小丫鬟回说梁红玉说了,她们尽管先去,她得回房去换身衣服,待会子过来。 梁红芳笑着埋怨了一句:怎就方才不换?玩疯了。 也就随她。 当下几人一同起身,跟着梁红芳往郑云甜院子里面去了。 郝明秀踌躇了一下,也被梁红芳拉着一道跟着去了。 郑云甜的屋子在西厢,很是宽敞的一座院子。 郑云甜早笑吟吟地候在廊下,小花厅里早就备下了瓜果点心之类,众人方才也厮混得熟了,团团坐了说话。 郑云玲却是没有就坐,她正伸手捞起那门口的垂珠帘子,见是颗颗琉璃珠所串成的,墨绿色,轻轻一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扬了头,说:“这个不错,像风铃呢。” 一边心下羡慕:可见郑云甜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连琉璃珠都用上了。 还有室内那当头一座紫檀镶嵌碧玉屏风,一看就价值不菲,也是个好东西。这种屏风,她在大伯母的房间里见过,没有想到郑云甜这里也有一座。 屏风后面那隐隐露出的几案摆设也全是用上好楠木所雕。 她心内赞叹,不肯出来。 郑云甜见她瞧得仔细,一笑,有心在郑家姊妹面前显摆一下,就转身对苏暖几人说:“去我屋子里坐坐吧。” 进得里面,郑云意俯身去看那屏风上雕刻的花样,苏暖看了一眼,目光却被墙面那紫檀博古架子上的那一对大花瓶,吸引去了目光。 她缓缓走过去,可不就是那日迎亲的那对御赐瓶子。竟然摆在了郑云甜的房间里,可见郑云甜的日子过得颇是不错。 苏暖眼睛眨了一眨,转开了眼去,后背撞到一人,是郑云玲。 ...... 忽听得门口有人通报,说是世子妃小曾氏来了。 几人相互瞧了一眼,郑云甜忙往外走,心里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怎的来了? 苏暖在里间就听得外面一声娇笑,接郝明秀的声音响起来 “表姐!” 082碎了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来,正往外走的郑云甜心脏莫名地一抽,蓦地转过了半个身子...... 屋内,苏暖眼睁睁看着瓶子从高架上落地,在青砖地面上四分五裂,绽了一地瓷花。 郑云玲姿态别扭地伸着手,整个呆住。闻声探进头来的众人,面面相觑。 有好一会没有人说话。 郑云甜白了脸,望着地上的碎瓷片,不知说什么好。 这可是御赐的瓶子,其它的瓶子,打了就打了。可这个不一样。碎了,可是要追究的...... 她抖着手,眼泪都出来了,死死盯着郑云玲,心里那个悔呀:她就是嘴贱,没事好好儿地叫她们进来作什么?这个郑云玲一向就见不得她好,现下好了,她这是引狼入室,自己作死。 不等她说话,小曾氏已经一脚跨了进来,惊叫:“哎呀!谁打碎了这个宝瓶?真是大胆,快点去叫王爷与母妃来,这可不得了了.....怎么办?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宝瓶,真真是不要命了。” 小曾氏肃着脸,大声吩咐身边的丫鬟,看着惊慌失措,眼睛里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郑云玲楞了一瞬,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瓶子,忽然一把扯住苏暖的袖子:“是你,都是你,是你碰的我,都怪你,不干我的事情。” 她边说边着了火般地跳开了,一下子钻到了郑云意的后面去。 情况急转直下,众人望着苏暖,眼神变幻莫测,却是没有人说话。这会子,大家都被“御赐”这两个字给吓到了。 苏暖惊愕地望着郑云玲,郑云玲撇开眼,眼神闪烁,却又紧咬不放:“是她推的我,她就是故意的,你叫她赔。”她伸手指着对面的苏暖,现下就只有苏暖一人站在架子旁。 郑云玲这会子只管重复着两句话,一心要把自己摘出来,她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子事情。 苏暖心下发寒,原本她以为郑云玲只是对她有成见罢了,并无大的过节,充其量就是一个骄纵自私的小姑娘,她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可是如今她竟然这样公然地就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丝毫不觉得愧疚,只一昧要把她推出去。 她抬头,看着对面团团站在一起的一圈人,郑云意,郑云甜、还有郝明秀等人。个个都眼神飘忽,任凭郑云玲在那里声声指正她,竟然没有一人为她说句话。 她再次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她抬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郑云玲,清晰无比:“三姐姐莫不是记错了?明明是三姐姐自己没有捧牢,滑落的,怎可为了脱罪,反说成是妹妹犯的错?” 郑云玲没想到苏暖竟然赤裸裸地就这样反驳回来,一时气结,张口就说:“就是你,你还嘴硬。你一惯......就是个花嘴的。不信,你问问她们,咱们谁在说谎?甜姐儿,你来说。” 郑云玲一急,直接唤了郑云甜在家的闺名。 她拿定郑云甜不敢驳她的话语,白姨娘与她弟弟还在郑国公府呢。她不敢不顺着她的意。再说,真要追究,她与郑云甜可都是二房的。孰轻孰重,她相信郑云甜分得清楚。 郑云甜一怔,望了苏暖一眼,屋子里安静得很,小曾氏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其余几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面前的地面。 她嗫喏了一下,对面苏暖正定定地盯着她,眼里有着企盼。 她撇开了眼,慢慢垂下了头。 郑云玲见状,放松了下来,唇边缓缓绽开笑意,她就知道,郑云甜会帮她的。 苏暖的心内嗤笑一声,她就知道,又是这样,这里就她是个外人,不推到她身上,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么? 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她缓缓蹲下身子,去捡那脚边的一片碎片,郑云玲几人忙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苏暖。 苏暖权当没有看见,她握着手中的一片碎瓷,举了起来,说:“好吧,既然你们都说是我打碎的,那我认了,我赔就是。” 众人吸了一口气,尤其是郝明秀,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苏暖,心道:莫不是吓傻了?这御赐的宝瓶怎能说赔就赔的? 小曾氏已经是冷笑一声,开口:“你赔?好大的口气,说得轻巧。你赔得起么?知道这是什么瓶子么?你,把你卖了,恐怕也赔不起吧?真是,什么人都敢招进这府里来。” 她说得刻薄,尤其后面几句话是直直冲着郑云甜去的。 郑云甜涨红了脸,捏紧了衣袖,任她奚落,这小曾氏早就看她不顺眼,这会子逮着了机会,可不使劲地作践她。羞恼之余,心里又暗恨苏暖丢她的脸,真是见识浅薄。 苏暖转过身子,望着小曾氏,眼里寒光闪动,脸上却是微笑:“世子妃可别吓我,这不过是庆元二十六年的青花瓷,最多值40两银子。怎就赔不起了?苏暖虽然穷,但是40两银子,自问还是能够拿出来的。” 说着,就从荷包里去掏银票。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瞪着苏暖,小曾氏更是给气笑了,伸手指着苏暖:“哪里来的破落户?去,把金夫人请来,这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是御赐的宝瓶,也敢大放厥词,真是,我不同你讲,快去,快去!” 她双手抚胸,喘着气势,一幅随时要背过气去的样子。有小丫头早一溜烟地跑去。 郝明秀看了看气得不轻的表姐,想了想,上前一步,说:“苏家妹妹,快向世子妃道歉,你小,不懂。这不是普通的瓶子,你打已经打了,就要承认,怎可为了抵赖,混说这瓶子不值钱呢?这话要是传到外面,可不是你能承受的。你还小,没有见过,快别说这话了。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就当没有听见。” 郝明秀这一番话说下来,合情合理,在场的众人都在心中点头。 尤其是小曾氏,诧异地望了一眼郝明秀,心下不是滋味:郝明秀还没有嫁过去,就已经话里话外地帮着郑国公府了。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这个表妹,从小就心眼子多,眼下又即将成为国公府的少夫人,这是紧赶着在国公府众人面前卖好呢......小曾氏抿了抿嘴,不作声了。 苏暖望着郝明秀芙蓉脸上那盈盈的笑意,一脸为她着想的样子,也缓缓笑了,她真是小看了这些大家闺秀,小小年纪,都是人精呢,瞧这话说的。 她脊背挺直,望着郝明秀说:“郝家姐姐说笑了。苏暖自问没有姐姐见识渊博,认不得多少好东西。可是这瓷器,苏暖可是绝不会认错的呢。这就是庆元年间的青花瓷。不信,你瞧。” 她递过手中的碎片,说:“这明显是新近烧制的,你看着胎体的颜色,还有这釉色......”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见郝明秀只是望着她。 她叹一口气,转身:“算了,我同你说不清楚。” 郝明秀只觉脸上热辣辣的,她望着苏暖,见她望过来,目光沉静。 她心内一动,忽忆起,那个抱着瓶子与郑卓信低声说笑的小公子。 对,就是她,眼前这个人,身量也相仿。 表哥表妹么? 她仔细地再度打量了一下。 083见识浅薄 小曾氏见苏暖死不悔改,啐了一口,直接别过身子去,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你们都是死人哪?去瞧瞧母妃可到?“ 在她看来,苏暖就是在狡辩。这个瓶子可是御赐的,当日,她亲眼见郡王小心地抱了过来,交予世子梁荣。梁荣也与她说过,这是前朝遗物,珍贵得很。 如今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竟然说它是庆元二十六年的瓷器,假的?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还是个小姐么?整个就一跑江湖卖艺的,一套一套的,说得个天花乱坠,当她们是那市井妇人哪,这么好哄骗? 小曾氏气得肝疼,这是哪里来得破落户。 门外响起脚步声,郡王妃与金氏正提着裙子走得飞快。 郡王妃一脸焦急。 她方才正与金氏在老太太那里好好地说话呢,这就听丫头过来禀报这桩事,当下心中是一哆嗦,这好好儿地,怎就打了这个东西? 要不是碍着金氏在。她早就当场发作了。 “母妃!你可来了。这,都快气死我了。您瞧瞧,这是什么人哪?我......” 小曾氏见了救星,不等郡王妃开口,就噼里啪啦地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气哼哼地:“真是,叫我说什么好呢?” 郡王妃望了一眼场子中的“罪魁祸首”,见她始终静静地站在那里,见她望过去,也只是微弯腰施了一礼,眼中平静得不像话,丝毫没有愧疚,好像方才世子妃说的人不是她似的。 郡王妃心中陡然升起不悦,刚想开口,忽想起身后的金氏,强捺了性子咳了一声,转头:“你看?” 金氏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边听着,现下见郡王妃问,自是上前一步,望了一眼苏暖,板了脸说:“冬姐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打了东西,多少钱,咱们赔就是,怎可......说这样的话呢?平时见你也是个通达的,怎就糊涂了?还不快跟人道歉。” 说着转身,对郡王妃一礼:“兰姐姐莫怪,这孩子还小,许是怕了,打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怕赔银子呢。你不晓得,这孩子,顶是个孝顺的,这是怕他娘知晓呢,你也知晓,我这小姑子的命也够......这样,这瓶子现下已经打了。这是御赐的宝瓶,我们府里定是要赔的。多少折成银子,兰姐姐别恼,我知道,多少银子也买不来,但多少是我们的这个一点意思。至于皇上那里,我回头就进宫,与我们娘娘那边说上一声,替我们去圣上那里赔罪。” 世子妃小曾氏听得在旁边挪了挪嘴,暗道金氏倒也大方,竟然替郑家二房许诺了这许多银子。还有自己倒是忘了郑家还有个娘娘在宫里面呢。 看来此番想借机给郑云甜穿小鞋是泡汤了。 她索性不吭身了。 郡王妃听得金氏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强笑道:“这叫我怎么说呢?已经这样了,你看,我们两家是亲家,这事闹得。只是,就怕皇上那里怪罪下来......娘娘那里是你们的情分,我们这里还是要郡王回头亲自进宫一趟的,把这事情分说明白。你说......” 苏暖眼见几人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定性了,竟然没有人愿意听她分说两句。 真这样,这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啊,还累得郑国公府,还有娘娘给自己揩屁股,善后。 她心中怒火上涌,忽然不愿意再遮掩,她突然抬起头来,大声:“王妃,舅母,不是的。这是仿品......” “冬姐儿!” 金氏急忙转身呵斥。郡王妃却是被激怒了,她转身,指着苏暖,正待说话。 “姨母!”郝明秀忽然上前一步,她望了一眼望过来的金氏,脸上微红,对郡王妃说:“姨母莫生气。秀儿方才已经与她分说过了,你莫怪她,她不曾见过这等瓷器,所以才把宝瓶当成是普通的瓶子。这人的见地不同,自然是一时说不通。姨母犯不着生气。” 苏暖听着这等暗带嘲讽的语言,捏紧了拳头,迎着郝明秀的目光,正待再度开口。 “冬姐儿才不是见识浅薄的人。” 一个清脆急促的女声响起。 梁红玉从人群后挤了出来,她方才听得小丫头禀报,一路跑了来,恰恰听到郝明秀这番话。 她当下不高兴了,表姐又在挤兑人了。 她挤了出来,跨过一地碎瓷,伸手去牵苏暖,梁红玉的手凉凉的,许是跑得急,现下一手的汗水。苏暖却是一颤。感觉到了异常的温暖。 梁红玉站在苏暖身边,转身大声说:“冬姐儿认得我的红鱼,金樱、丹顶昭、金银鳞、芙蓉、丹顶红......这些我听都未听过,她都知道。你们知道么?我喜欢她,她懂得可多了。怎么会见识浅薄?明秀姐姐,你不要见人家比你漂亮,你就说人坏话。” “阿珠妹妹!”郝明秀赤红了脸。 郡王妃虎了脸,:“什么红鱼?你懂什么?别胡闹。” 梁红玉不依:“不行,冬姐儿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能这样说人家,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 郡王妃被梁红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奈何梁红玉梗着脖子,脸孔通红,一边还转过头来安慰苏暖:“冬姐儿,别怕。一会叫我父王来,我父王最公道,还有他最听我的话了。” 苏暖鼻子一酸,站在这里不过一炷香时间,她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那种权贵们的以势压人,那种天生的优越感,劈天盖地地向她压过来,百般滋味碾过心头,却愣是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一句。 与身边这些整天与她姐妹相称的人比起来,如今这个只见过两回的梁红玉却是这般毫无理由地护着她, 让苏暖那一颗早已经见惯不怪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感动。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种被称为友情的东西又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她脱开梁红玉的手,走到金氏面前,一字一句地:“姑且不论这个瓶子是否我打破的,现在,我只要证实一件事,这个瓶子,就是庆元年烧制的。要是不信,那里还有一个,可以捧了,去请人当场验看就知。” “你说什么?”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梁红玉叫了一声“父王!”跑了上去。 一个身着紫袍,年约四十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郡汾阳王。 他不理会梁红玉撒娇,定定地看着苏暖,:“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瓶子是假的,不,是庆元二十六年的?” 苏暖望着他黑黝黝的眸子,深深行了一礼,说:“不信,王爷可带瓶子进司宝司验看,那里应该还有宣乐年间的青花瓷瓶,两相对比就知。” 四周一片寂静,郡王看着苏暖,见她黑黑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他,眼神笃定。 郡王忽然一笑:“好了,都散了吧。她说得对,这个瓶子是假的,眼光不错。” 众人吃了一惊,继而明白,都松了一口气,郡王妃也嗔怪地叫了一声:“王爷!”又望了一眼金氏:“怎不早说?瞧这事闹得,多不好呀。走了,走了,都是误会!” 说着招呼金氏,众人跟了郡王妃往外面去,郑云甜楞了好一会,唤了丫头进来打扫。 郡王妃有心想缓和一下,带了众人往外面去:“到我那里去,今日有戏看呢,一早就备下了,今日夫人可要点一场爱看的,松快松快。”她对金氏说道,一边又对郝明秀使眼色,郝明秀自是明白,忙上前,赶上一步,跟在金氏身后:“夫人,秀儿带你过去......“ 见众人都走了,苏暖低着头正要跟上,却被梁红玉给叫住。 084鉴瓷 “王爷!” 汾阳郡王摆手,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梁红玉望了望苏暖,又看看严肃的父亲,“父王!”刚张口。 “玉儿,你到门口看着点。” 梁红玉被郡王严肃的脸色镇住,应了一声,偷偷朝苏暖眨了眨眼睛,乖觉地退到门边,耳却竖着。 汾阳郡王一撩袍子坐在了紫檀太师椅上,双目炯炯:“你打碎的确实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宣州青花瓷,是本王亲自从王大总管手中接过,一直在本王的大书房摆着。” 汾阳郡王梁时双手撑腿,口气转柔和:“所以,你说它是假的,你的根据是什么?如果只是因为碎了,怕本王追究,就说它是假的,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不过,现在本王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梁红玉担忧地望着苏暖,父王这么说话,表示是真的生气了。 “王爷!”苏暖静静地听他说完,敛襟一礼,郑重地:“苏暖并不敢为了脱罪而信口开河,这是御赐的宝瓶,苏暖知晓轻重。实在是这个瓶子确实是庆元年间烧制的瓷器,并非是周宣青瓷。口说无凭,王爷府中可有其它新购的庆元青花瓷器?不论大小可寻来一比,两相比较遍知。” 郡王定定地瞧了她一会,见她脸色坦然,眸子虽未直视自己却毫不闪躲。 他转头吩咐外边侍候的人去书房捧了两个青花瓷瓶过来。 稍顷,有丫头各抱了一个梅瓶及其一个高脚瓶进来。 两个瓶子被并排摆在屋子中的几案上,苏暖这才举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碎片,靠近一个瓶子,说:“王爷请看,不同时期的青花瓷由于青花染料来源地的不同,以及釉料、烧成气氛、操作手法的差异,致使各个时期的青花呈色各有不同的特色。我们大秦的青花釉的特点是:呈色微带一点绿味的饱和蓝色,而宣青瓷却是蓝中泛紫,有史料记载,它是使用了一种特殊的青料,发色浓重,易晕散,呈色的基调是青蓝色,浅处为天蓝色,深处是靛蓝色,浓重处还会出现铁钴斑。出现铁钴斑正是这种青料的特点。王爷请看,这两个瓶子就是蓝中带绿。” 郡王靠近几案,细端详。 梁红玉也从门边跑了过来,顺着苏暖的指点细瞧,咕哝:“蓝中带绿?可我瞧见的就是蓝色啊?父王,你呢?” 郡王没有吭声。 “这是因为面前没有真正的宣青花,不然,摆在一起,比对之下,要容易辨认些。” 苏暖转头朝梁红玉解释了一句。 又指着那个梅瓶,继续:“第二,胎色。由于烧制的工艺不同,胎色也不同。宣青花瓷的胎色是肉红色,庆元年间的是青白色。这块瓷片就是青白色。” 她递过手中碎片,给郡王瞧瓷片断面。 苏暖把瓷片递给梁红玉,伸手轻轻捧了那个梅瓶,横抱:“看这个瓶子,对着光往里瞧,是不是一样?厚的地方看不见,往薄的地方看......是不是也是青白色的?” 苏暖拿了那个梅瓶详细解说。说话间,几人从几案上移到了窗前,郡王一直仔细地听着,又端详了那块瓷片,脸色渐趋凝重。 苏暖说完,退与一旁,闭嘴,不再说话。方才,她尽量捡郡王能听懂的,能看出来的详细解说了,相信郡王应该已经听明白了。 她微微喘了口气,盯着郡王的神色,心下还是紧张的,她不想再平白被人冤枉了。更加重要的是,金氏那句:“无论多少银子,我们郑国公府赔。”提醒她了! 要是真被坐实了这个罪名,那她恐怕一辈子也别想还清这份债了,那她苏暖所有的计划希望都将落空,一件宣青花瓷,按照市价来的话,那她苏暖欠下郑国公这份情,当真要用她这个人来还了。离不开郑国公府,她谈何报仇?又谈何接出师傅? 阳光从窗户外越过菱花窗棂照射进来,郡王捧着手中的梅瓶,脸上忽明忽暗...... 苏暖微垂目,看似平静,手心已是微微出汗。 “红玉!” 郡王忽然唤道,正津津有味捧着另一个瓶子眯眼往里瞧着胚子的梁红玉一个激灵,应声。 “你去捧了那另一个瓶子来,算了,我自己去!” 郡王转身大步出去,一会就捧了那一个完好的瓶来,与几上两个瓶子摆在一处。 然后,不发一言,围着仔细地一一对照,越瞧脸色越白。 “王爷,如若不信小女子方才所说,可去宫中请了司宝司的贺司珍来鉴定!” 苏暖忙加了一句,一边留心望着郡王的反应。如果.......能借此次机会见师傅一面,就好了。 郡王却是蓦地转身,盯着苏暖:“这瓶子就是司宝司库里出来的。” 见舒暖惊讶,话锋一转:“不过,本王信你!” 汾阳郡王直起身子说。 苏暖却是发怔,竟然出自司宝司?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喃,回过神来,忙告罪:“王爷恕罪,小女只是太过震惊......” “你这身本领从哪学的?”郡王不以为意,转而问她。 苏暖抬头,见汾阳郡王正眯眼瞧她,连梁红玉也放下了手中东西,一脸兴味。 她恭身谨慎回道:“早年因缘机合,得了一个游方师傅指点,只是师傅言明不让说,还请王爷见谅!” 汾阳郡王眼睛闪了一闪,转身向身侧的太师椅走去。 “无妨!” 梁时坐下,呷了一口茶,再度瞧了瞧几上那个瓶子,忽开口:“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本王还是那句话,你姐姐房里这对御赐宝瓶,原就是假的,是世子特意买了来赏玩的,可知?” 苏暖情不自禁抬头,却见梁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一凛,忙低头,应声:“是!” 郡王满意点头,望着站在苏暖身边的梁红玉,目光柔和:“此事只有你我三人知晓,可知?出了这门,就忘了此事,可懂?红玉!” 郡王一字一句慎重嘱咐。 苏暖垂了头,再度答应,见郡王似起身要走,忽抬头:“禀王爷,此瓶先前并非小女子所摔,个中缘由,有误会。不过,还是要表示歉意,必竟是我们府上的人导致这个瓶子碎了。” 郡王一愣,回望着她,良久,摆手。 苏暖弯腰告辞。 “冬姐儿,你好厉害!”梁红玉一出门子,兴奋得抓住苏暖的手臂,两眼晶亮:“我父王都不知晓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说,你那师傅是世外高人吧?男的女的?” 苏暖微微一笑,心里卸下了一块巨石,此番总算是过去了。 她慢慢走着,听着梁红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感到身后一道视线始终追随着她。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可是没有法子,她要是不说出这件瓷器是假的话,那世子妃几人就得没完没了地咬着她,非把这顶大帽子扣在她的头上不可,真要让金氏赔了这笔银子,她与娘在国公府里更加抬不起头来....... 她也是被逼得,要不是她们逼得太紧,她也不会...... 她侧头望着紧紧攀着她胳膊的梁红玉,心里暖暖的:梁红玉,她此交定了这个朋友。 085相处 两人出了游廊,放眼一望,却不见了其它人。 丫鬟说翁主她们跟着郡王妃往东园那边去了。 梁红玉眼珠一转,拉着苏暖就要追过去,却被苏暖扯住了手,她回头:“我们自己找个地方玩可好?” 苏暖笑眯眯:“就我们俩人!” 白嫩的脸上泛着红,眼睛软软地望着她。 梁红玉心没来由的一软,忽想起面前的小人儿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想到方才大家围着苏暖,横加指责,她一人笔直立于中间那倔犟的样子,梁红玉觉着自己是心疼了。 “好!横竖那戏文我也听不懂,无趣得很。我们玩我们的,到我房里去,我那有一幅玛瑙棋子,是父王前阵子给我带回来的,走。” 两人手拉着手,走远了。 身后悄然转出郡王梁时来,他盯着跑远的两人,对身边小厮说:“去,打听一下这个郑家表小姐的情况。” 小厮点头应声而去…… 梁红玉房内,侍女摆好棋盘,上了茶水点心,就退了下去。 苏暖拈了一颗棋子,入手冰凉,面前白子透白,黑子乌亮。 凉风习习,两人埋头下了起来,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偶尔,两人不时抬头相视一笑。 这边,梁红芳久不见苏暖与梁红玉,遣了小丫头过来寻,见得两人正下棋,回去照实禀了粱红芳,梁红芳一笑置之,也就随她们了,与郑云意几人继续看戏。 这边屋子里,一局棋下完,苏暖望着梁红芳,眉眼带笑,听着她叽叽呱呱地说着,竟觉身心舒畅。 “冬姐儿是我朋友”,刚梁红玉如此说。 “来,再来一盘!”两人又开始对奕起来。 一直到日落时分,大家才又聚在了一起。 梁红玉一过来,就被郡王妃叫走了,苏暖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空位上,笑眯眯瞧着她们谈论下午的戏。几人因方才那事,抹不开面子,只梁红芳过来问了一二句,苏暖敷衍回答了,倒也落得个清净。 过了好一会,郑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挨过来:“冬姐儿,吃这个,我方才特意给你留的。”她递过来一小包帕子,里面兜着两块小点心。 苏暖笑笑,接了过来,谢过她,握在手里,并未吃。她不怪郑云意,必竟她的立场不同,只是有些小失望而已。现在平静下来,想想:她们都在郑家长大,自小就被教育,要一致对外。自己不是郑家人,当遇上郑家的事,自己就被摘了出来。其实自己一早就清楚的,无须介怀。是以,方才即使心有不平,但与梁红玉对奕几局外,现下心境已趋平和,也愈发坚定了自己内心先前的想法…… 至于梁红玉,她打心眼里珍惜。她方才当着那末多人的面维护自己,事后不知会不会被郡王妃训诫? ....... 梁红玉一会就回转,笑嘻嘻地坐在苏暖身边,不停地招呼苏暖吃菜。饭后,一直粘着她,入夜,应她之邀,两人把被褥都抱在了一起,倒把个郑云意赶到了郑云玲那里。 苏暖原想推辞,可见了梁红玉那巴巴的眼神,又改了主意。 她忽想通透:再低调,谦和,又怎样?昨日的事情,让她忽然失去了与郑云意她们周旋的耐性,既然这样,何必委屈自己?大面上能来去就行了。倒不如与真心待自己的梁红玉多说说话,倒来得实在,舒心些。 苏暖骨子里其实也倔强得很,性子一上来,竟觉得很是爽。 郑云玲见梁红玉竟与苏暖睡了一屋,心下不平,不免嘟囔,被郑云意拦下。郑云意因前番的事,心下有愧,还不知怎么面对苏暖:那日,她也是不敢看苏暖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见郑云玲还要挑事,自是拦她。 况且,她见这段时间金氏对苏暖似乎颇为注意,那日说话,话里话外多有维护的意思。 之后二日,苏暖都若无其事地同梁红玉一起玩乐,间或也同梁红芳她们,一起游园,一起下棋,品茗,丝毫不见异样。 金氏冷眼瞧着,也不由暗叹苏暖到底是小孩,那么大的事情转过就忘。先前的事,她自是问了郑云意,郑云意不敢隐瞒,老实说了。 金氏愈发喜欢,觉得这孩子心胸宽,是个有福的。 却是谁都没发现苏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黑沉沉的,掩藏了太多不属于13岁女孩的光芒。 还有一个人正时刻关注着苏暖,就是郝明秀。 她与梁红芳亲热地说着话,目光却不时向苏暖那边掠去,见她静静地站在一边听郑云意指着一朵正开的荷花细细评说,不由又多看了两眼。不知怎的,这两日,她总会不自觉地多看这个苏暖一眼,许是那日梁红玉说的那句话:她比你漂亮! 她心头嗞笑一声:一个毛丫头,都未长成。 可到底是心里听了进去,这个郑国公府的表小姐比她漂亮,郑卓信的表妹。 郝明秀心里极其不舒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有人比她漂亮,她心里不是滋味,而且对方是一个寄居的表小姐,她咬了唇。 那日,在她的授意下,她的丫头细细地向国公府的丫头打听了苏暖的情况,大致了解了这个苏暖:父死,随母寄居。 这样的表小姐么?而且,春兰还打听到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这个苏暖之前与二房的五少爷之间纠缠不清,这件事情,阖府都知道。 那个丫头见是郝明秀的丫头来打听,一心想讨好这未来的少夫人,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郝明秀听后更加鄙夷,都传出这等谣言,可见这个苏暖也不是个好的。这样的表小姐,自己嫁过去之后,可真要提防着点。 不提郝明秀在这里费心琢磨苏暖,苏暖看似听郑云意品评面前的一株荷花,却早神思飘忽,一颗心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昨日郡王爷那句:出自司珍房,着实震惊了苏暖。 郡王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对瓶子是从司宝司流出来的。 她心内满是疑团,又想着明日要归家了,那件事得抓紧了。 086回礼 隔日,一行人启程回去,临上车时,梁红玉依依不舍地拉着苏暖的手,再三约定,下次一定过来玩。 这回苏暖没有敷衍,她望着梁红玉,悄声俯耳说了几句。梁红玉开心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一旁的郑云意几人早上了车子,郑云玲一把撩了帘子,眼不见为净。 苏暖上了车子,心里惦记着那件事,一路上只闭着眼不说话。郑云玲以为她拿乔,气得干脆转过了身子。 回到了府里,苏暖正要走,却迎面见一个丫头正等在二门,见着金氏,上前两步,说了几句,金氏快步去了。 金氏刚进门,廊下站着郑卓信,笑嘻嘻地:“娘,我要出一趟远门,明早就走,爹叫我过来与您说一声。” 金氏脸上就抑制不住地露出担心来:“你要到哪里去?很远么?可有人跟着......” 郑卓信跟在金氏身后进屋,靠着椅子,伸手拿了几上的杯盖在手上抛着玩,微笑不语。 金氏上前一步说:“信儿,怀柔法师说你二十岁之前要远离那些......”她吞下了后半截子话:“可以不去么?” 大相国寺怀柔方丈给郑卓信批过字,说他命中带戾,有血光之灾!务必远离那些是非。 这么多年,郑卓信都安然无恙,且皮实得紧,只有他祸害别人,哪有别人祸害他的份。郑国公等人也从先前的紧张到放下,一心督促他好好当差,光耀门楣。 郑家人或许忘了,可金氏却一直牢牢记着,只要郑卓信要做什么,她就会在心头不期然浮上这句话。 此时,猛一听郑卓信要出远门,她就眼皮子开始跳个不停。 郑卓信含笑瞧了他娘一眼,知道他娘老毛病又犯了,哪回不是神神叨叨地?这么多年了,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也没见有什么事?远离是非,难道像个娘们似地,猫在家里绣花?也就怀柔师伯吓人,师傅善行都没有说什么。眼见金氏还要再唠叨,他忙寻了借口,往外走,没两步,顿住,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差点忘了,上回娘娘托我带了谢礼给苏家表妹,一会叫就顺子送过来!下晌我要回营房,我走了。” 金氏待要再说上两句,却早去得远了,叹了一口气,一人坐了发呆。 一会,顺子送来一个雕花盒子。 她懒怠看,吩咐丫头:“去瞧瞧表小姐在做什么,叫她过来一趟。” 苏暖刚换了衣服,就被金氏叫来,她满腹狐疑地踏进屋子,见金氏仍旧穿着大裳,恹恹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吴妈,吴妈笑着挪一挪嘴,轻声说:“娘娘赏的,小姐快打开瞧瞧。” 说着移过一个盒子,苏暖打开,里头是一把扇子。 一把制作精细,装饰精美的葵花形宫扇。 妃色湘妃竹作柄,湖绿色绢上绣着硕大的蝶戏山茶图,粉色的山茶仿佛被绣活了,生机勃勃。画面绣工精细,蝶的触须清晰可见。一看就是出自宫中司绣房的手艺。 苏暖轻轻抬起,入手略沉。 细看,扇柄交接处,又镶嵌着玳瑁与珍珠堆成的菱形花瓣。她瞄了一眼,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好精致,这真是娘娘送予我的?” 她轻轻翻转,细端详,一脸开心。 金氏见苏暖笑得灿烂,不觉也有了点精气神,心道:倒底是小女孩,还以为有多老成,还不是喜欢这等漂亮之物? 她起身,拿过扇子,也端详了一会说:“这绣功着实不错,娘娘以前在家,素喜这繁丽之物,身边的东西都务求精致,好的,也就这几年.....” 她住了口,转身又开了几上另一个盒子,从中挑了几挂手串在手:“看看可有喜欢的?” 苏暖推辞不过,谢过,忽心中一动,转了转眼珠子,顺势说:“娘娘送了这么贵重的扇子,真是惶恐,按理,应该当面叩谢呢!” 又一笑,纠正:“哎呀,说笑呢,娘娘金尊玉贵的,那皇宫焉是我一介小女子说进就进的?” 边说,边用眼角偷瞄了一眼金氏。 金氏却是转了身子,向窗边的玫瑰椅走去:“娘娘也是你的姐姐不是?以后有机会再进宫叩谢就是。” 苏暖听了这话,笑眯眯:“今日收了这许多东西,总得有点表示才行!这样,舅母,你说,我给娘娘绣条帕子如何?” 金氏笑了:“用不着,你有这份心就好。”说着招手苏暖近前,说:“我这心里不得劲,你赔我说会子话。哎,还是女儿好,不像这男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苏暖乖巧挨着金氏,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旁的吴妈妈端了那茶来,她顺手端过,微微笑,心里却是转个不停。 ...... 郑卓信与小厮三儿一路到了春风楼。 “爷!来了,楼上请!” 一身干净裋褐的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殷勤领着郑卓信主仆往二楼走,那里有个最大的雅间,刚上了楼梯,门里有人探出头来,见了两人,又回头向里笑着说:“怎么着?我就说是和尚来了!你们还偏不信?刚那个谁,说的,是罚酒三杯吧?” 郑卓信一步跨进去,早被人团团围住了,被人抱了腰,又有人端了酒直凑到他嘴边来,就要往他嘴里灌。 耳边一阵嘻闹声:“罚酒三杯!来迟了!” “喝呀!” 郑卓信一张嘴,就喝了那杯酒! 几人哄闹着,又端了第二杯来,一连喝了三杯,才罢休! 郑卓信抹了一下嘴,直接在上首的空位子上坐下,周思聪殷勤地挟了一筷子菜,他一张嘴,嚼巴嚼巴吃了,也不吭声,自己倒了一盅酒,一仰脖吃干了。 几人诧异望着他,柳三忍不住:“和尚,怎的了?好像不高兴?” 周思聪挟了一筷子水晶肘子咬了一口:“莫胡说!咱和尚什么人?点的这一桌丰盛的,瞧瞧,全是哥们爱吃的!” 他啃了两口肘子,夸道:“这味道着实不错,比我家那厨子做的好,入味!赶明儿,弄到我们家去!” 王海波“啐”了一口:“快别!真弄到你家去,我们可吃不着了!手下留情吧!好歹,在这我们还能吃上两口!” 周思聪的母亲安庆公主身体不适,常年在家清养,他爹不许周思聪在家宴客,说他们这伙人太闹。 周思聪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继续嚼着,不说话。 众人一阵嘻闹,又抓起酒杯喝酒。 郑卓信扔了酒杯:“来!吃好,喝好,今儿畅开来吃,咱们好好闹上一闹,陪我一醉方休!” 一时闹哄哄的,又有人去叫了唱曲子的上来,一时,说唱声,笑闹声乱成一锅粥…… 第二日天蒙蒙亮,郑卓信一行五六个人,轻衣简装,策马径直奔往城门,晨霭下,厚重的城门打开,一行人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087牡丹图 苏暖从金氏那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央了吴妈妈,拐道去了清雅苑。 吴妈妈拿腰间的钥匙开了门,说:“小姐,您先慢慢瞧着,老奴去外边候着,走的时候,小姐喊一声,老奴来锁门。” 吴妈妈这里来得多趟,当下自去外边长廊上坐了,那里有那婆子殷勤凑上前来,两人悄声说话。 屋子里干净得很,应是早上刚扫过,看着与几月前所见并无变化。 苏暖眼波一转,径直往东墙下走去,站在那幅牡丹图下,细细端详,默默记下了式样,这是郑容亲自所画,虽说这么多年她未必还有印象,但不管如何,按照这个来,必不会逆了她的意才是。 她转身从一旁的书案寻了一张纸出来,有点子泛黄,又翻出一支炭条,细细地临了起来。 二刻钟后,她收了起来折好,踏出了门,吴妈妈见状忙丢了手中的瓜子,跑了过来。 苏暖扬一扬手中的纸张,吴妈去锁门。 阳光很好,她眯了眼睛,脚步睬在青石路上,疾而稳。 她走路一向快,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小郑氏一直提醒她,说要慢点,开始她还稳着,后来发觉苏暖原先就是个走路快的,只是没有她那般快罢了。 她也就不改,这多年来的习惯,一时还真改不了。 回房,翻找出一块素面帕子来,摊开了那张纸,用炭条重新描了,须臾,一幅牡丹图赫然跃于绢上。 她端了笸箩于窗前,里面是各色丝线,她细细挑了出来,特别是花瓣的丝线,各种不同的丝线,深深浅浅的红色,一缕一缕地码好,看得小荷眼花缭乱,:“小姐,这花绣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小丫头搬了小凳子,坐在苏暖身边,她看过小姐绣的蝴蝶,仿佛活了一样。眼下望着这么多的丝线,她满眼惊叹,光花瓣都要这么多种色,这分得清么? 苏暖低头,吩咐小荷推了支摘窗,外面的阳光霎时倾斜进来,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她凝神,挑了长针,开始细细地披散了丝线,很是耐心,一缕一缕,十指灵活翻飞,甚是灵巧。 这散针绣法,又叫乱针绣,要想绣得好,必须这线也要越细致越好,如此方能绣得逼真形象。 但是这里面用到众多针法,套针、施针、接针、长短针,基本的针法里面都混合了。往往一幅绣品完成,时间长,还很是耗神,一般绣娘都不愿意去绣。有那功夫,可以多绣好几幅绣品了。 苏暖要想博得郑容的注意,必须要把这幅牡丹图绣活了,郑容是什么人?她之前可是贵妃娘娘,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想入她的眼,让她记住,势必就要下足了功夫,把这幅牡丹图绣活了,绣绝了。 好在,这只是绣一块帕面,时间不是很多,大概二十来日吧,她在心里估算着,这时间不能拖得太久,得赶在金氏下次进宫之前完成。她打听过了,再过一月是梁隽的小生辰,这是金氏身边的丫鬟与她说的。那两个丫头,现在与雯月走得近,雯月依照苏暖的吩咐。平时很是敬着她们,又私底下给她们做了不少的针线活。苏暖每回见面又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这俩人也是通透的人,私底下也会悄悄地与苏暖说上几句“体己话”,卖上个好! 手帕在苏暖熬了十几个日夜后,终于完成。 雯月与小荷瞧了半日,均是张了嘴巴,小姐这是怎么绣的?简直活了。 苏暖笑一笑,找了个小盒子出来,装了进去。 她也甚是满意,绣出来的效果相当好,自己看着也恍惚了一下,这是超常发挥了。 帕子送到金氏那里,金氏拿在手里,特意到窗下细细端详了,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叹:“冬姐儿,这是你绣的么?还以为是画上去的,依我看,比那司绣房里的也不差。” 苏暖抿着嘴唇,这道是夸大了,论刺绣,司绣房有的是能人,比她绣得好的,定然多了去了。只不过此番她投了巧,又一心要出彩,肯下功夫。不像司绣房里的那些宫人,是固定的花样,规定的时间,没有发挥的余地罢了。 她笑一笑,说:“只希望娘娘不嫌弃才好,冬姐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一片赤诚之心。” 金氏眯眼望着她,听得这话一怔,这才发现苏暖的眼下都有青色,不禁想到她之前那木讷的性子。 心下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原来一个出了名的锯嘴葫芦,如今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暖心的话来,脸上不禁浮上了三分笑意来,转身,很是温和地:“娘娘定然会喜欢,过几日我就带进去,给娘娘好好瞧瞧,也别费了你这一番心思才好。” 苏暖心一跳,抬目望去,见金氏眼底均是笑意,并无不妥,这才吁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是疑心太过。 她又从袖子里抽了一双鞋垫子出来,递了过去:“舅母,这是给您做的。” 金氏“暖哟”一声,一把接了过来:“我也有哪?好孩子,舅母谢你。下回快别做了,仔细伤眼睛。” 一边拢了鞋垫子,拉了苏暖亲热地坐下。 苏暖垂了眼睛,道声:不会! 几日后,金氏进得宫去,拿了那方帕子给郑容,着实夸奖了一通。 郑容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牡丹,很是熟悉,想了半日,经金氏提醒,终是想起,这竟是自己进宫之前画的那幅牡丹图? 之前因为初进宫,很是谨慎,不敢带了进来,后来,时日长了,也就丢下了。如今,这看着,倒是想了起来。 她细细端详着,忽问:“冬姐儿的绣艺是与谁学的?” 金氏笑着说是在府里统一跟着绣娘学的。 郑容心下思忖,目光凝了几分:这明明是司绣房里吴司绣的”散针绣”。 这苏暖又从哪里学来的这手绣法?这瞧着,就与吴司绣的那手绣法同出一辙。难道是天资聪颖,自己研习出来的? 又想到之前送的那个青瓷瓶子,这么巧?她心中没来由地觉得哪里有不妥。 看来,自己得再见一见这个苏暖才好。 088一个小元宝 金氏回来,自是喜滋滋地叫了苏暖去,又转告了郑容的话,说中元节,娘娘想见一见她,苏暖满面笑容地应了,心内知道,这是迈出了一步了。 当下,开始积极筹备那日进宫事宜。 这日,苏暖上楼,正好碰见蔡掌柜在东厢房忙乎。她好奇,探了一眼,见深褐色的地板上散乱对着几堆物件,包裹得严实。 她随口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怎的就堆在这地上了?” 正忙碌的伙计?子抬头回答:“这些都是死当。准备处理掉,这季不多,快收拾好了。” 苏暖走进,见有一件正拆包,露了出来,是件皮袍子,当下弯腰拎了出来,是件狐皮坎肩,毛色雪白,毛绒厚密,着实不错。不由问:“这件坎肩当了多少?” 伙计忙去翻了册子出来,一会说8两银子。” 苏暖一喜,想了想,问:“这件坎肩我要了,多少银子?” 蔡掌柜听得,放了手里的帐册,笑着说:“你要,算你18两。如何?还有这里其它的,你看中什么,都可以挑走,按照五成的价给你。” 苏暖一喜,说:“真的么?这些也可以?” 她指着地上的几个青瓷瓶子说,有几个还是经她手典进来的。虽算不上顶好,但有二个品相不错。 蔡掌柜点头:“当然。这些都是死当,都要卖掉。你看中,就当便宜你了。” 苏暖蹲下身子,从中选了几件比较中意的,因为银钱不够,就先欠着。 她喜滋滋地叫?子给她搬过来,这些东西拿回去,她那个小店合适,好好保养一番,再编个典故,说不定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迎面碰见伙计六子匆匆从下面跑了进来,往顶楼去了。 一会楼上就有人下来,金大掌柜出现在楼梯口,身后小六与石头两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走得小心翼翼,每下几级楼梯,金掌柜就回头盯着,待得近了,又继续往下。如次几番,很是小心。苏暖不禁猜测箱子里该是装了瓷器一类的易碎品,且应该价值不菲,不然,一向眼高于顶的金掌柜何至于这般小心? 蔡掌柜也指挥了两个伙计搬了方才屋子里的东西,跟在后边也下了楼。 苏暖站在楼上,见他们一行往后门一辆马车而去,一会装载完毕,车子缓缓启动了。苏暖推了窗户,见那辆车子慢悠悠地往城西而去。 她转了一下眼珠子,招手叫来伙计小六,他方才抬了东西下楼,就直接回来了。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六,你咋不跟着去?兴许也能捡到便宜货呢。你看,我就买了不少。” 她指着地上的东西说。 小六笑眯眯地:“闽朝奉不知,那地方可不是小六这等打杂的能去的。” 见苏暖不信,一脸懵懂,想了想,回头见无人,压低声音说:“每回掌柜他们去那里,石头总能得到一笔赏钱,请我们喝酒呢!听说,都卖出了好价钱!” 苏暖疑惑:“就这些东西,大家都知道的价钱,那里来的大价钱?”六子摇头:“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上回去了一趟,足够几年花销了。您可别说是小的说的,石头那回得了一块小元宝,高兴极了,喝多了,才说漏了嘴!” 说着楼下有人叫他,原是有人取当了,两人一起下去。 苏暖拿了那件狐皮回去,给了小郑氏。小郑氏就问花了多少,苏暖说是20两。 怕她嫌弃,没有明说是当铺里买的,其实狐皮是好狐皮,通体雪白,只是缺乏保养,毛色都有些黯淡了。 小郑氏自然是喜欢,又埋怨苏暖不该乱花钱。 苏暖说,是看着比较便宜,就买下了。一件这样的狐皮,光料子就不下40两,当铺的规矩,当得大约只有估价的三成,苏暖花了一半的价钱拿到了手。18两是真便宜了,没见那领子那里还有两个玉扣呢。 小郑氏抱着袄子走后,苏暖望着桌上剩下的几件东西,心里思量:当铺的营业她也约略清楚,要说这死当也不多,而且真金贵稀罕的物品很少有,即使有,人都千方百计地赎了回去。那这方才六子说的,大宗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想到方才顶楼抬下来的那一箱子东西,她的好奇心吊动了起来。 再说,她正发愁这手头的东西不能马上找到买主。 听小六的口气,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快速地销货。 她的心里痒痒的,想着下回,跟着去瞧瞧?顺便再看看,能否淘回一些合意的东西? 主意打定,又过了月余,苏暖见着蔡掌柜又搬了几样东西另外清理出来,试探着问:“蔡叔,这些东西是要卖了么?” 蔡掌柜瞧了她一眼,好笑:“当然是卖了,不然开当铺吃什么?手里拿着东西,还能饿死?碰到这种死当就得快点处理,不然,砸手里。” 苏暖一喜,问:“这些东西卖给谁去?” “自然是有交易的地方。” 说着,不再多说,下楼了。 苏暖不再多问,转回屋子。 但她一直偷偷留意着蔡掌柜,却发觉他没有规律,有时东西积存多了,也不着急,任它堆在那里。 这日,苏暖正准备下工,走了一半,忽然想到自己的贴身帕子落在了铺子里,想着还是去取回来,看看天色,因是夏日,一轮红日还高高挂在天边,就原路折了回去。 前门关了,她就从后门径直上了二楼,寻了东西,正准备下楼,耳听得后门马蹄声响起,一辆黑棚马车停下,石头跳下了车子,帘子一掀,钻出来一个人,正是金掌柜。 苏暖诧异,又是好几日未见这个大掌柜了。她正想出去打声招呼,却见石头已经利落地钻进车厢里,一会抱着一个大香炉钻了出来,小心递给金掌柜,身后又钻出蔡掌柜来,手里也抱了东西,三人低头往楼梯上来。 苏暖忙回身合上了房门,从门缝里眯眼望出去,见石头抱着黑黝黝的香炉率先出现在楼梯口,接着是蔡掌柜他们跟上来,每人都抱着东西,一步不歇地往顶楼去了, 几人进了屋,很快就听得落锁的声音,楼梯声响,几人重又下来,石头没走,听声好像在关窗。 苏暖忙踮了脚,偷偷下了楼,见马车已离开。 她快速从虚掩的小门闪身而出,急走了一段,方才放缓了步子,心内充满了好奇。 观金掌柜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定是不错的东西,不然金掌柜岂会亲自捧着上楼? 这是些什么东西?如此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 想起上次小六说的:“每出去一趟,就有赏钱,一个小元宝!” 十两银子,好大的手笔。 看来,交易的东西价值不菲啊! 她心痒痒的,对三楼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089散盘惊现 第二日,苏暖瞅着无人,不动声色地上了三楼,见东厢房两扇雕花木门上一把铜锁横插着,里头窗户紧闭,黑乎乎地,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有心想从门缝里眯眼瞧一瞧,奈何不时有伙计上下楼,怕撞见,只得下了楼,恐引起注意。 申时,苏暖正收拾东西,蔡掌柜叫住了她,说是有几件东西,请她帮忙鉴定。 苏暖又上了三楼,眼瞧着蔡掌柜掏了钥匙开了东厢房的门,从里头小心捧出两个盒子来,招呼苏暖过去。 长长的几案上,苏暖望着立于几上那尊硕大的瓶子,目光凝重,心跳加速。 她围着转了数个圈,又伸手小心用手探进去摸了又摸。 一对长颈八棱瓶,高约20公分,那通体的蓝轴上隐有绿色与白色,这独特的色彩是如此熟悉......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这是琉华宫的东西。 窑变釉瓷器,独一无二,永远不可能重复的颜色与花纹。因张嫣并不喜欢,后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因其独特的魅力,苏暖曾经钟爱有加,摸得最多的就是这几个瓶子了。 竟没想到会流露坊间,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问上一句:“此瓶从何而来?” 但眼角瞥得金掌拒一脚从门口踏进来,就一句话生生瞥了回去。 金掌柜是隆祥的东家,平时见不到他,一月有二十天都不在铺子里,但整个当铺的人都很怵他,他看上去笑眯眯的,很是可亲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让人亲近不起来,无他,太过锐利。苏暖直觉他不简单。 不像蔡掌柜,也是笑眯眯的,但伙计们见他却要随意得多,也敢开几句玩笑。她从来不曾见有人敢在金掌柜面前说笑的。就像林嬷嬷,琉华宫里的人私下也是会顽闹,但是只要林嬷嬷一出现,也不用板脸,大家立马就噤了声,也就她与绿萍敢多说几句,但也仅限于几句而已。林嬷嬷很少吩咐底下的宫女做事,都是由她和绿萍去分派的。 “这是窑变八棱瓶,从这花纹图样来,应该是一套,至少不少于五件吧?如果能够集中齐......” 苏暖忽然掩口一笑,:“怎么可能呢?能一次见到两个就已经是很幸运了。总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成色好的,保存得很是完整,很专业,就像新的一样。” 苏暖边说,边斜眼偷瞥了一眼蔡掌柜。 果然,见他干笑了一声,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金掌柜。 金掌柜并不言语,瘦小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是眼睛里却是闪过明显的讶异之色。 “你师傅是谁?”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见苏暖发愣,解释:“噢,只是佩服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眼光,就想着你的师傅又该是如何的了不得呀,真想见上一见,好好拜访......” “师傅早已先逝。” 苏暖低头快速说了一句.心下鼻子发酸:师傅,莫怪徒儿不孝,日后,就算是接了您出来,也不能以真名示人呢。司宝司的司珍,怎可能流落坊间?当日,她还不是舍弃了司宝司出来,去了张嫣那里? 她低了头掩下了眼中的泪意,无法,她还是无法做到不动声色,想着师傅如今不知什么景况,还是抑制不住辛酸。 金掌柜眼睛尖得很,见苏暖低下了头,心知自己怕是触了人家的心事,不由住了口,对苏暖说:“对不住,老夫唐突了。” 苏暖抬了头,说:“无妨.师傅待我一直很好,是以.....”她笑了一笑,说:“还有其他的么?我也开开眼。” 一旁的蔡掌柜忙说:“有的!” 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从里头又抱出一个盘子来。 苏暖这回是吃惊了,真的吃惊了。 这尊青铜盘,也称散盘,是西秦明王年间以块笵法铸造的青铜器皿。重约50斤,盘附双耳。腹内铸有468字金文,是关于西秦的土地契约,书体为草篆。 苏暖对青铜不是很了解,但是当时师傅向她隆重介绍,并且把它摆在显眼位置里。每次苏暖入库,就能见到它。 师傅说:“鉴宝人的不止是眼睛里要看得见宝物,但又不要被它的表象所获,要用心去看。” 她明白,师傅是劝不要被那些光鲜的外表所迷惑,要她定下心神来信心观察,细心揣摩。就像这尊盘,其貌不扬,灰不溜秋,不像金银那样变体生辉,惹人喜爱,也不像玉石那样荧润可人,但是,它自有它的风华。 她日日看着,对于它的样貌、形式,以至于每一处花纹,字体都闭着眼睛就能出来。 如今,它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立在自己面前,离了那禁卫深严的皇宫,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使劲压下心中的惊骇,弯腰,借机查看,敛下了眼中的情绪,抚摸着,不做声。 半日,才问金掌柜:“这个,我却是瞧不出来呢?这不是青铜么?我只是瞧出这上面的花样似乎是西秦的?” 她尽力平和,一脸求知地望向金掌柜。 金掌柜瞧着她,敲了敲手中的烟杆,:“是么?西秦,这就对了。对,就是一青铜盘,只是这上面的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心下一时失望:“这怎么弄出这么一个盘子来,这能卖多少钱?这样的不得砸手里?” 他敲了敲,说:“行了,今日就到这里罢。” 苏暖去领了120两银子,心下却是一点不开心。 金掌柜对瓷、玉器这一块并不十分精,他的强项目是金银、毛皮等。 但也不代表他就这么好哄骗。 看他方才表情,他是知道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但却不知道其具体价值,所以才要自己帮忙。 他说是有人帮忙鉴定,那这个人是谁?竟然能够将皇宫大内的东西都挪了出来?让人估价,这显然不知道具体价值,这是偷盗。 她打了一个寒噤,联想到上回那两个宣青花瓷,一股不祥的感觉东西从后背爬上了心头。 这是,要出大事了。 090跟踪 苏暖回到家里,想了一个晚上,愈想愈觉得这件事情蹊跷。 师傅突然就离了司珍的位置,司宝司的库存东西竟然流落坊间被估价,这是要转卖的节奏,还有那些假瓷器...... 苏暖的心肝颤抖了半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不是要找机会救出师傅么?不是正筹没有足够的筹码同郑容谈条件么? 索性就以这件事作为由头,向郑容告密,相信郑容会感兴趣的。 只是,仅仅这点讯息不够,她得要掌握更多的,确切的东西,才能让郑容相信她,愿意帮她。 她抓紧了枕头,豁出去了。 只是要计划周详了,可不能出什么漏子,她瞪着飘动的床帐子,转起了脑子。 之后几日,苏暖一直暗暗留意蔡掌柜与金掌柜的行踪。 终于这日,她发现金掌柜匆匆来了店里,上楼换了一件长袍,就急急地出了门。她忙收拾东西,过了拐角,往左侧一个拐弯,候在了后门巷。 不多时,一辆马车慢慢驰出,走得很慢。 她知道,这就是了。 苏暖紧了紧鞋子,悄悄地跟上。 她不敢跟得太近,好在这一段路子都是卵石路。车子中明显有东西,马车谨慎又缓慢地顺着巷子走着。 马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走着。 苏暖跟得气喘嘘嘘,想着自己这具身子还是弱了点,不似前世,每日里不歇气地跑上十来圈,也不见疲累。 马车一直往西直门而去,竟然出了城门,苏暖看了看天色,还早,一咬牙,也跟着人流出了城。 一路走来,行人愈发减少,道路坎坷,不时有坑洞,马车更加慢了,不时要绕开那些洞。 也下知跟了多久,一直跟到了一处小院子,才停下。 不能再往前跟了,苏暖悄悄地躲在一截子断墙后面。眼见金掌柜下了车子,伸手叩了门,立时有人开门,拉了马车进去。 苏暖寻了好久,才见西边有一堆碎砖头,她一块一块地垒高了,颤巍巍地爬了上去,见是一个小杂院,并无人。 她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攀了上去,墻角有一口缸...... 这是一座废弃的院子,此时静寂得很,隐隐前头有狗吠声传来。 苏暖揉了揉脚脖子,靠近那扇虚掩的木门,从门缝里瞧出去,那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院当中,金掌柜不知到哪里去了。 她慢慢地用眼睛搜索,忽顿住,东厢房有一行人走出,前头的是金掌柜,此刻他正歪头向后说话,另有两个男子,身材高大,正笑着与金掌柜点头。 身后是洞开的房门,苏暖眼尖地望到厅堂地上摆着几样东西,一个小厮模样的正捧着往一旁箱子里装。 金掌柜已经拱手告别,上了马车,轱辘辘地出了院门。 院门又重新合上,几人回到屋子。 苏暖缩回了脑袋,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个汉子从屋里牵出了一条半大的黄狗,正向这边行来。 她正要抬起的脚顿住了,悄悄退后两步,屏住气,蹲在一片茂盛的杂草从中,一动不敢动。夏日的蚊子一阵阵地,裸露在外的脖子成了袭击的对象,苏暖咬着牙齿,不敢伸手去拍,只是慢慢地摸索了过去,一按,一手粘忽。 她眼睁睁看着那条黄狗走了一圈,在苏暖前方十步远的小门前躺了下来,不走了。 苏暖恼火地望着。 眼看太阳渐渐西斜,那狗丝毫不见有挪一挪的意思。而院子里,飘起了饭菜香,竟然是开始用晚饭了。 天渐渐昏黑,终于,有人拿了一钵饭,招呼那条狗。 黄狗终于爬了起来,大约是有人扔了骨头什么的在院子,它“嗖”地一下,终于离开了那扇门。 苏暖紧绷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她竖着耳朵,听得外面一丝声响都没有了,才起身,顾不得两腿酸麻,拐着脚移开了后门的门闩,站定,辨别了一下方向,丧气地发现自己就是个路痴,连方向都不清楚,要怎么回去?这黑天黑地的,可别越走越远。 再要碰上个劫道的,那可玩完了。 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发愁。 忽然一声低吼,院门一声响动,一条黑影扑了过来。 暮色下,她转身就跑,她瞧得清楚,是那条该死的狗,它竟然从小门追了出来。 随着狗的瘆人的叫声,从大门陆续出来几个人,正是方才那些人:“快追,还真有人。” “”快,莫要让她跑了。” ...... 苏暖跑得飞快,使劲吃奶的力气,见路就跑,耳边的风呼呼直叫,脚下是坎坷不平的土堆,她踉跄了好几下,却速度始终不减。她只有一个念头,:跑,赶快跑,万不能叫他们抓住了。这回可没有人能够救她,没有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跑得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双脚不听使唤,只是机械地迈着。 那条狗一直紧追不放,几次差点咬着她的脚脖子,好在,这还是一条半大的狗,虽然跟得紧,却不敢上前扑咬,只是死死跟着,让苏暖想找个地方藏身都不能。 她一路往山上跑去。这里好像是一片乱葬岗,她顾不得害怕,只专门往那茂密的林子里面去钻。 忽脚下一空,”轰“得一声,整个人就摔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一路滚了下去,没头没脑地,磕磕绊绊地,终于停了下来,却是后脑碰着什么地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几人喘着粗气,一路追到洞口,停住脚步。 黄狗对着洞口叫了几声,就蹲了下来,对着为首的那个摇头摆尾的,“咻咻”地喘着气。 几人举着火把对着洞口照了一照,但见里面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底。 一个人试图爬下去,探了半个身子,又爬了上来,不肯再下去:“下面太黑。” 领头的侧耳倾听一会,说:“算了,派阿黄在这蹲守着,咱们天亮再来。谅这小子也跑不了。这下面前几天刚被人盗过,可是深,这一摔下去,说不定摔了个半死,倒省了咱们的事。” “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天明,我们再来,可别叫人跑了,主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知道没有?” 被点中的两人不大情愿地应了,一行人很快就走了。 这两人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洞口,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商量:“咱没必要两人都盯着,一人半宿。” 月上中天,林子里格外黑,有风从林子上头吹过,沙沙作响。 猫头鹰的叫声不时想起,听着怪瘆人的。 守夜的那个矮个子,盯了一会洞口,迷迷糊糊地,听得身后有动静,忙抬头,不知什么东西“嗖”地一声蹿了过去,他拍拍胸,原来是一只黄鼠狼,月光下正跳得飞快。 他不禁向后望了一望,见同伴正靠在一棵矮树根上,打着呼噜,睡得正熟。 他慢慢地挪了过去,挨着他,也合上了眼睛。 忽然声后一阵轻响,他仓惶回头,脖子一凉,倒在了地上......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091掉洞里了 ....... 苏暖摔得昏头昏脑,一直到后半夜才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得很。她动了一下,“咝”了一下,浑身都像散了架子般,痛得要死。特别是两条腿,千金重,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摸索了一会,感觉触手湿冷,那股腥腥的泥土气息,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地底下。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不可遏制地从脚底涌现了出来。 她咬紧了牙齿,哆哆嗦嗦地摸着洞壁往前挨着身子。 这是一个墓穴,只走了几步,苏暖就判断了出来。 难道又被活葬了? 她自嘲地,忽然仰起头,不对,走了这么久,呼吸自如,应该是空穴。她摸了摸脑袋,终于记起,自己是掉了进来。 看来,她真是与坟墓有缘。 她摸索着向外爬,手脚并用,她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多呆一刻,她都受不了。 前方隐现光亮,她惊喜,急爬两步,努力前进着,近了,呀,是月光。 她呼哧着站起身子,兴奋地往前迈步,忽一个激灵,脚下触电般地缩回,软软地。 “死人!” 她第一个念头闪过,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抖着腿,从另一边绕过去,却是腿发软,一脚又踩到了什么,好像是手? 她闭着眼睛,颤抖着提了腿,心里祈祷。 好不容易双腿迈了过去,脚上一紧,被一把攥住了脚脖子。 她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舌头短了半截,两眼一黑,华丽丽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人拍醒的,她死闭着眼睛,就是不敢睁眼,死就死吧,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但是不要让她见到鬼的样子,传说,鬼会挖人心脏吃,血淋淋的,“咔嚓咔嚓”嚼着新鲜吃。 月光下,郑卓信望着睫毛不断扇动,明显已经是醒了来的人,却紧咬牙光,一脸的视死如归。 一张脸蛋脏得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苏暖。 他又拍了一下。 他被那伙人追杀,与周长丰两人一路飞逃,却是因为咬得紧,两人分开,他只身逃入这片乱葬岗,眼见得有一个洞,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下来,身上的伤口却是崩裂得狠了,失血过多,迷糊了好一阵,刚缓过来,正准备走,不妨突然有人掉下来,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差点把他给砸岔过气去。 他不知道是敌是友,装死,却又被一脚给踩上了,待看清是一个少年,才伸手一把扯住了。 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苏暖?她不好好地待在家里,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真是邪门了。 他见苏暖还不醒,忽然轻笑一声,伸出手指一把掐在她的人中,用力一按,另一只手则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苏暖蓦地睁开了眼睛,惊惶之极。 然嘴巴被捂住,暗夜里她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吓得她眼睛一闭,又要晕过去,忽然觉着不对,鼻子间的这只手是温的,有热气,是活人的手。 郑卓信见她睁着眼睛,这才轻轻凑近她的耳朵:“你不要叫,我就放开你。” 苏暖忙点头,忽省过来:“四,四哥?” 郑卓信见她还魂了,吁了一口气,松手,点头:“是我!” 苏暖整个人都还阳了,她下意识地往前面凑了凑,激动地语无伦次:“四哥,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救我的么?” 又觉着不对,郑卓信怎么知道她掉在这里? 果然郑卓信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唏唏嗦嗦地爬了出去,探出半个身子向上面望了望,月色正好,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但是这个洞口太深,只是照到一半就断了。但是苏暖依旧看到他的脸,清冷冷地,干净得很,两只眼晴煜煜发光。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脸,纳闷:他是怎么做到的? 郑卓信转过身子,问:“你还能走么?上面都有什么人?” 苏暖靠着洞壁,她现下不怕了,悄声回答:“我没事,不过外面有条狗。” “应该还有人!是追我的。” 她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郑卓信狐疑地望着她:“追你的?为什么?你做什么了?” 暗夜里,他抽了抽嘴角,想到苏暖那雌雄难辨的身子,打消了那个念头。 苏暖不曾发觉,咬了咬牙:“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偷盗瓷器。” 苏暖见郑卓信不解,就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隆祥出现司宝司御瓷的事情,自然,自己在隆祥帮忙的事情也是瞒不住了,全兜了个底朝天。 她知道今日这事情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赌一把。 郑卓信这个人有个优点,口风还是蛮紧的,上回她被绑架的事情,就未见他与旁人提过,还有那回大相国寺的事情,可见不是那嘴上没有把门的。 反正自己那些事情,他都知晓。 况且,自己已失踪一天,又整晚不归家,这会家里肯定闹翻了天,根伯接不到自己,定然会去找小郑氏,小郑氏定哭哭啼啼地去找老郑国公,这会定是整个郑家都知晓了。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所以,明日回去郑府,如何应对,还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既然碰到了郑卓信,可不得仰仗他来解决? 总比别人在自己背后胡嚼舌头,议论自己好。这件事,相信也就只有郑卓信有能力帮他,且干净利落。 因为,这表哥表妹的待在一起,郑家为了郑卓信,定会处理妥当,因为郑卓信可是有婚约的人,郑家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她是清清楚楚的。 苏暖心思电转,为解决了后顾之忧而开心,竟然不觉得落在这墓地里有多可怕了。 郑卓信皱着眉头:“等等,你怎么知道那些就是司宝司里的东西?” 苏暖眼珠子一转,说:“他们自己说的,被我偷偷听到了,所以,他们一直追着我不放。” 郑卓信点头,沉吟不语,良久,就在苏暖以为不再说话的时候,郑卓信的声音又想起:“你方才,说他们运了好几件?” 苏暖迟疑了一下,干脆都说了:“嗯,我瞧着,有好几只大箱,我怀疑,他们不止这一次,只不过,被我凑巧发现了。我只是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担子,竟然敢把皇宫里的东西偷出来卖?这得要多难啊?” 暗夜里看不清郑卓信的神情,但是苏暖敏锐地感觉到郑卓信听进去了,他听苏暖细细地说着,偶尔插一句...... 苏暖停了下来,忽然问了一句:“四哥是怎么.....到这里的?”她自觉地把“掉”省略了。 郑卓信简短一句:“与你一样,被人追杀!” 苏暖一凛,不再说话。 两人一时无话,月光渐渐淡了,这是天快要亮了。 092翁中捉鳖 天快亮了,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苏暖打起精神,手脚并用往外爬。 郑卓信也不理会她。 她爬了几步,就停下了,回头望望正靠着洞壁的郑卓信,见他正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丧气地坐回了地上,这个洞深得很,昨日跌下来,黑咕隆咚的,不觉得,现下向上仰望,只见头顶一个小小的圆形天空,微微发白。 真要庆幸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竟然没有摔死?只是摔晕了过去。 郑卓信见她脸上的表情,抽了抽嘴角,感觉右腿更加疼了。他本就右腿受了伤,不然也不会呆在这里了。 他好不容易摆脱追兵,在这里缓上一口气,正借助匕首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到一半,可好,被苏暖从天而降,一下给直接砸回到了坑底,这下两个人的力量,硬是砸了个瓷实,当时就摔得个半死,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生生地又裂开了,现下还在渗着血沫子。 苏暖抱头沮丧了一会,不甘心,又站起来,伸开双手去攀爬,她仗着身子瘦小,双手双脚撑着洞壁,倒也往上攀了几步,她心中一喜,小时,她爬树甚是厉害,经常盼到院墙外的一棵李子树上去摘李子吃,身手还算敏捷。 正美着,哧溜一下,脚下一划,就溜回了原地,这里的泥土好滑,她这才发觉洞壁里湿滑得很,她咬牙,屏着气又往上攀了起来。 郑卓信抬头,望着猴子一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往上攀的苏暖,眸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洞壁虽然不大,但是四壁滑溜,土很是粘滑,要想爬上去,没有轻功或者工具是攀不上去的。这个表妹,并没有像其他小姑娘那般在躲在一旁哭泣,也没有像他求救,竟然自己试图徒手从这里攀上去。 这份勇气不可让人小瞧。与他印象当中那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真是不同,看着瘦小的身躯,不知哪来的力道?又想到砸下来的那一记,经不住右腿一抖。 苏暖再一次滑下来时,郑卓信开口了:“别费那劲了,过来帮忙!” 苏暖回头,朦胧中,见郑卓信正双手飞快轮动不知在编着什么。 她懊恼地滑了下来,一双手已经满是黄泥,指甲里也有。 郑卓信正用牙齿叼着一件衣服,两手一用力,“撕拉”一声,撕了开来,地上已经有好几块布条。 苏暖忙凑上前去,见郑卓信捡了布条,用脚夹住,开始快速编起了辫子来,苏暖看了一会,懂了。 她也蹲下身子开始编了起来。 布条很快用完,瞧了瞧已经只剩一件中衣的郑卓信,苏暖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外衫,一件青衣细布长衫。 郑卓信见她三两下就撕了,倒不矫情,心下又意外了一会,眼里有了一丝赞赏。 顶着微光,两人很快编好了一条约莫一丈长的绳子。 郑卓信双手伸直,用力拽了一拽,满意。 他拐着腿,挨到洞口,仰头估摸了一会,回身:“这个洞口深约三丈丈,我们这个绳子只有一丈多,除非我们再.....” 他扫视了一下苏暖,见她也穿了一件中衣,塞在裤子里面。 自己身上也是如此,而且少了一条裤腿,那里绑着伤口。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这件中衣撕了可以再加上一截子。 苏暖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洞口,又瞧瞧已脱了中衣,赤着上身的郑卓信,一阵眼晕,见郑卓信正准备去撕,她伸手接了过来,背转身去,用牙一咬,“嘶拉”一声,扯下了一条袖子,扔给郑卓信,又“嘶拉”一声扯了另外一条,连同过长的下摆也用牙齿咬了下来。 郑卓信望着重新穿回身上的”短褂“,抽了抽嘴角。 他拎着长了一截的布绳,绕在脖子上,擦了擦手,试着往上面攀爬了起来。 没有时间了,天色已经渐亮,这时候,不上去,待会子人多了,就出不去了。要不是他身上委实伤得重,又带着苏暖,不然早走了。 特别是那条伤腿,经过一晚上,已经高高肿起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苏暖眼看郑卓信像只猴子,沿着洞壁一步一步地攀了上去,越来越高,她的心也“砰砰”地激动了起来,顾不得洞壁上扑簌簌掉下来的泥土,仰着个脸,心里祈祷。只盼上面无人看守,自己就准备也往上攀一截子路,到时郑卓信把自己拉上去就成了。 近了,已经攀了一多半,洞口的光线都被挡了去,她眯着眼睛,看不清上面的情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豁然一亮,她一喜,却是扑通一声,一个人影跳了下来,她急忙往后退,郑卓信混着一身泥,又重新跳了下来,不等她反映过来,就一把拉了她往洞里面一滚。 苏暖吃了一嘴的土,好不容易扬起了头,正想说话。 “嘘!” 郑卓信在耳边轻声制止。 头顶洞口有人声传来,听声不少,寂静的林子忽然有鸟雀子惊起,吱嘎乱叫。 苏暖惊惶,哪里来得这许多人?完了。这个样子被堵在洞口,可不就是翁中捉鳖? 她望着郑卓信,微光下,郑卓信肃着脸,一声不吭,两人挤在一起,她只听得身后温热的胸膛一下一下传来郑卓信的心跳声,很是稳。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正要离开一点。 上头声音静了一下,有土掉下来,似乎有人正往下爬。听声,竟然很快就要下到洞底了。 苏暖紫张起来,不禁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却靠了个空。 郑卓信已放开苏暖,猫到了洞壁另一侧。 这是个竖井式的洞口,上面笔直挖下来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竖洞,打到两丈处一个拐角斜进去,里头才是一个大洞,苏暖昨晚上掉下来,从这里一直滚到了墓穴里边。 这要被堵住了,那是一抓一个准。 苏暖颤抖着,慌乱间,她看着郑卓信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整个人匍匍在了地上...... 她悄悄地闭上了眼。 不断掉落的土突然停止了,苏暖呼吸一窒,攥紧了拳头。 却是没有想像当中的打斗,希希索索,有人好像又往上爬,动作很快,只听得一声叫:“快!蛇!” 苏暖头皮一炸,下竟识地往地上瞧去,吓得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上头那个汉子被人拽了上去,有人问:“蛇在哪里?” 一边说,几人探头一望,俱吓了一跳,但见微光处,有一东西在蠕动,而且看样子不止一、二条。 093共处 上面的人看不清楚,苏暖却是看得仔细,一大堆蛇,五彩斑斓地缠绕在一起,有几条已沿着坑碧往上爬了一截子,“咝咝”地吐着信子, 她的嘴唇发干,要说她平生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蛇这种软体动物了。瞧一眼就心里发怵。更别提就离得这么近了。 她不断地往里面缩,已经贴到了洞壁上,还是拼命往里靠。眼睛下意识死搜寻郑卓信,却见他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一旁的黑洞,那里正有蛇不断地游动出来。 苏暖正想开口,郑卓信忽然一把抓住了苏暖的手,往那黑洞里走去,苏暖两腿发软,哪里抬得动脚步?生怕一个不慎就踩上一条蛇。这么一想,她的头皮又是一麻。她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动。 郑卓信一怔,恍然,一笑,忽弯下身子,一把背了苏暖丢在背上,就摸了进去,很快隐入不见。 苏暖惊觉过来,才发觉已经伏在他的背上,郑卓信走得不是很稳,有点拐,苏暖忽然省过来,他的腿似乎还受着伤。 有心想下来,又不敢,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鼻子中汗味冲鼻而来,她竟然不觉得难闻。黑暗里郑卓信的身子偶尔一晃,苏暖不由想到了阿爹。闵大成的腿受了伤,但是常背着她与春芳上街买糖人,春芳小,背的次数多,轮到她很少几次,所以每一次她格外开心,记得特别牢。 她忽然留下了泪来,把脸埋到了郑卓信的后衣领子上,温热的泪水顺着单薄的衣服往下流,郑卓信身子僵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心想:“真是个孩子!这么摔下来都不见她哭,怎就几条蛇就怕成这样?” 他不由紧了紧托着苏暖的手,继续往前走,果然,走了一段,迎面有股细细的阴风吹来,他欣喜,又快走两步。 忽然身后隐隐有火光,两人往后一瞧,上面有人扔了那点燃的松枝往洞里抛下来,驱赶那些蛇。 郑卓信加快了步伐。 是他们。 这些蛇撑不了多久,等他们追上来,就麻烦了,对方人太多,他之前流血过多,失了元气,现下还提不起气来。 他方才就认出了那些人,试探掏出了师父给的引蛇珠,那些蛇被源源不断地引来。 他一喜,果然有出路,他顺着蛇的方向继续。 苏暖几番想要下来,又不敢,终于望见前方隐隐有微光,能看清地面了。 她喘了一口气,说“四哥,你放我......” 身子一痛,郑卓信已把她一把扔到了地上,她惶急之下,已被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指下意识撑去,却是摸到一截温热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蛇?” 然而下一秒,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昏黑中,郑卓信正与一个人缠斗在一起,洞里狭窄,只闻闷闷的搏斗声,地上翻滚着一团人影,分不清谁是谁的。耳旁听得声声刀入皮肉的声音,苏暖觉得每一刀都好似插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下意识地身子往另一边退去,又不敢退得太远,怕万一郑卓信不敌,需要她帮忙,他先前就受了伤。 苏暖努力让自己静了下来,借着微光,往地上瞧去,寻找是否有乘手的东西,这才发现地上已躺了一人,一动不动,该是死了。她方才摸到的应该是他的手。 她胡乱摸着,忙乱中,忽然静止了下来,混战的二人也不知是谁,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鼻端有一股血腥弥漫开来,她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仿佛要蹦出胸腔:她两世为人,连只鸡都不曾杀过。如今,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就死在眼前,她竟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尖叫.....只是谨慎地,惊惶地往站着的那人瞧过去。两腿已经开始暗暗蓄积,发力,随时准备狂奔。 站着的人喘息着走了两步,一个踉跄,一把扑了过来,她惊跳,被一把抓住:“走!” 是郑卓信。 他粗喘着气,抓着苏暖的手滑溜溜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血。 苏暖喜极而泣,顾不得了,一把钻到郑卓信胳肢窝下,架了他就走。 两人都不吭声,一路踉跄着往前摸去,苏暖不敢回头,只是紧紧抓住郑卓信的手,生怕他支持不住,半路出溜下去。 好在不久就见到亮光,后面也再也无人追赶上来。 两人顺着光往前走,终于听到隐约的鸟叫声,这声无异于天籁之音。 两人俱精神一震,忙往前跑去...... 灌木掩盖处,一阵响动,惊了两只枝头的鸟雀,一个黑鸦鸦的脑袋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 苏暖从洞口爬了出来,开心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讨厌黑暗,喜欢这呼啸的风声,还有鸟叫声,是多么悦耳。 感慨了一会,忽然想起郑卓信来,忙回头去拉他,见他正卡在那里嗞牙咧嘴地。 这洞口有点子小,郑卓信块头太大,她不知道郑卓信伤得怎样,又不敢使劲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了出来。一瞧,倒吸了一口冷气:郑卓信一条右腿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血糊糊,分不清是肉还是衣的。 郑卓信正望着她笑着,她红了眼眶,低头去搀扶他。 郑卓信架着她,挪到了一边,喘息着坐下。 苏暖望了望,这里是半山腰,见下方十几步远,似乎有一条小溪,山下是农田,可以望见远远地有人在耕作。原来这已经是山那边了,山下不远已经可以瞧见城墙,下面蚂蚁似地人在移动。 原来,就在城外,只是绕了一座山。 郑卓信撅了屁股在推一块大石,呼哧呼哧地,苏暖回身帮忙,一齐发力,堵住了那个洞口。郑卓信这才两腿一伸,靠在了一块岩石上,累得不行。他的右腿肿胀得失去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歇了一会,他伸手去拆开布带,苏暖惊呼一声,但见整条腿肚子已经发亮,红的黄的脓水合着血痂把布条与肉粘连在了一起。 郑卓信使劲一扯,登时血水就汨汨地冒了出来。 他挣扎着起身,要挪到水中去洗。 “哎!” 苏暖反应过来,忙制止他,“四哥,我来。” 她“噔噔噔”地跑到水边,伸手去掬水,又放开了手,直接伸手,撕了衣服的下摆,洗净了,浸透了水,跑了回来,郑卓信自己已用匕首切开了那伤口,正用手往下挤脓水,一股一股地出来,直至流出淡红色的血水为止。 苏暖看着那血肉外翻的小腿,她小心地用布蘸干净了,一连跑了好几遍,才擦干净,架在干净的岩石上。 郑卓信的腿不能再走了,得赶紧找个大夫,上药。 可是郑卓信不让,说等天黑再走。 郑卓信说话的时候,满眼血丝,他接连二昼夜未好好休息,此时,靠着一块岩石,眼皮止不住直打架。 “四哥,你先休息一下!” 094回家 苏暖见状站了起来,对郑卓信说。她跑上跑下,拿湿布擦净了郑卓信的脸与手,又洗净了原先的布条,挂在树枝上,准备晾干了再用。 郑卓信实在困极了,合上眼皮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日暮时分,他才迷糊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无人,一个激灵,忙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没有那么痛了。 一条干干净净的布条正紧紧地包着伤口,上面俏皮地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抬眼望去,前方溪水处,苏暖正对溪水梳着发,以手作梳,往头顶快速拢着发髻:小小的脸上已冼干净,只是身上还沾着泥土,十指翻飞,快速而灵巧。 这一幕很熟悉,对,在后角门,也是一身脏污,对着墙角那口大缸梳理头发..... 他别开了眼。 “四哥,你醒了?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苏暖紧跑几步,小脸红扑扑的,眉毛上还滴着水珠,长长的睫毛卷翘,嘴唇红润如花瓣..... 郑卓信这才发觉,她先前脸上似乎擦了什么东西,这会子全冼干净了。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搭凉篷抬目四望了一圈,:“走!” 苏暖:“四哥,腿还疼么?我扶你!” 郑卓信摆手:“不用!” ...... 天色已经昏黑,暮色下,两人做贼似地沿着巷子往家里摸。 原想去买一身衣服换了,苏暖还好,脏乱了点。可是郑卓信,光着两条胳膊,右腿还有半条裤腿没了,吊着半截裤子,着实不像话。可这天一傍黑,这些铺子就早早地关了门,哪里去找。 这是郑国公府的后门,郑卓信拐着腿上前去敲门,敲了几下,里边无人,郑卓信焦躁起来,抬手又用力敲了几下。 “来了,来了,”里头有人应声,一个小厮跑来开了门,吓一跳,夜色下,猛丁见一个赤膊汉子低头就要往里面闯,忙横了身子,拦住:“去,去,哪里来得?这门也敢乱敲......” 紧接着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似地:“四,四少爷!” 小厮一脸惊惶,四少爷这是怎么了?被打劫了么? 正想着怎么说话才合适,却见郑卓信回头,招呼身后一人,那人低着头,就要从他面前挤过去。 小厮不敢细瞧,忙侧转身子让开,却见那人竟然往内院里去,忙叫:“唉,走错了。” 郑卓信早一脚踢了过来:“多事,滚!” 小厮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呜咽:”小姐,你可回来了!呜呜!” 一个碧衣丫鬟,正是小荷,她紧紧抓着苏暖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 小荷那个开心呀。 小姐昨日就失踪了,根伯没接到小姐,隆祥的伙计说苏暖早走了。夫人都急疯了,老国公爷已经派出几拨人去寻找。从昨日下晌一直到今日下晌,所有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均摇头。 小荷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上回的事情,她急头赤脸地跑去与小郑氏说,小郑氏也是一脸惊怕,连连拍了她几巴掌,眼泪汪汪地又跑去国公爷那里,说了自己的担心。 老国公爷沉了脸,追问,小郑氏只得说了铺子的事情。老国公训斥了小郑氏一顿后,偷偷派了人去附近的花楼里去打听,可有新进的姑娘。 一天一夜过去,梨落苑里的人都失望了,小郑氏发了疯般地,一趟一趟地往国公爷屋里,老国公那里跑......苏暖失踪的消息再瞒不住,迅速地刮遍了整个国公府。 小荷失魂落魄地,她有空就守在这个角门里,总觉得小姐突然就回来了,每次小姐都是从这里进来的。 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她的小姐回来了。 此刻,她泪流满面,一把抱住苏暖,就嚎了起来,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全然不知道,身后已经围了一大圈子的人。 苏暖抚额,郑卓信两只眼睛都冒火了,眼看得周围那一圈子人看自己与苏暖的目光,他阴着脸:“都散了!顺子!”锐利的目光,对着人群挨个睃巡了过去…… 众人忙往后退,早有人去叫了顺子来...... 苏暖忙扯着小荷一路小跑,很快消失不见。 身后,刚散去的众人,瞧着一身狼狈离去的四少爷,又瞧瞧梨落苑那边,那眼神里尽是遮都遮不住的八卦。 不到半个时辰,府里已经私下悄悄传遍了:失踪的表小姐与四少爷一起回来了,怪道遍寻不着。 正房里,郑卓信换了一身衣服,正伸着腿,大夫仔细地包扎那条伤腿,重新又给上了药粉。 金氏紧紧抓着郑启华的手臂,指甲都抠进了郑启华的肉里,红着眼眶,见郑卓信那红肿外翻的腿,抖着声问:“怎么就伤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痛不痛?” 郑卓信斜了一眼同样一脸忧色的郑启华,咧了咧嘴:“无妨,就一点皮肉伤。值当什么。” 金氏还待说什么,郑启华轻挥手,大夫退了出去。 他方才对郑卓信说:“好了,说说罢。你的腿伤是怎么回事情?还有,你又怎么会同冬姐儿在一起?“ 金氏这才想起苏暖来,焦急:“是呀,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她,” 她看了一眼儿子,咽下了嘴里的话。 方才,她听得郑卓信与苏暖一起回来了,听说郑卓信受伤了,就没有顾得上那边,先赶来郑卓信这边,现下郑启华提起,才省起。 郑卓信坐了起来,转动着眼珠子说:“此事说来凑巧了。我回来,碰到一伙强人,一路追杀我,我受了伤,好不容易进了城,被逼到了一条胡同里,再也跑不动了,恰逢表妹遇见了我......那伙人以为我们是一起的,我们两人就跑,见路就钻,他们追得紧,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不敢出来,就这样......” 他张着手,说着与苏暖先前商量好的话来,把事情都兜转了来。 隆祥的事情不能泄露,这是他们的共识。 他简短说了几句,怕金氏再追问,一句话抛出:“皇上派我去执行秘密任务,我此番被人偷袭,很是蹊跷,给我弄点吃的,我这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明日一早还得进宫一趟,向皇上回话!” 果然,金氏闭了嘴,忙张罗去弄吃的了。 这边郑启华眸子闪烁,盯了郑卓信好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再问上一句,见郑卓信脸孔清瘦,虽然是笑着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就叹了口气,嘱咐他早点休息。 095回家2 梨落苑里却是闹翻了天,小郑氏抱着苏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才两日未见,那眼睛竟然都凹了进去。 苏暖回来时,小郑氏正躺在她房里。 她直挺挺地躺在苏暖的床上,静静地躺着,谁叫她也不应,只是手里抱着苏暖的衣服,木木地,雯月哑着声说,从昨日就这样了。 苏暖看到这样的小郑氏,心里犹如被重锤锤过,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很是自责,她不该头脑一热,就出了城,她太心急了。 她原以为昨日可以回来的。瞧把母亲吓的。 苏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孝。 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娘,就被一骨碌爬起来的小郑氏整个给搂在了怀抱里,接着就心肝肺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拳头去擂苏暖的背,敲得咚咚地,苏暖咬着唇,任由她敲,只是声声地“娘,娘”叫得屋内一众人都流下了眼泪,直到陈妈妈端着一碗面条过来,轻声说:“姑娘快些用点东西,饿坏了吧?” 小郑氏才一把推开苏暖,催她:“快些,吃了,不,你这多久没有吃东西了?陈妈妈,去掉半碗,可别撑坏了。” 她望着一身狼藉的苏暖,又掉下泪来。 半个时辰后,苏暖靠在美人榻上,与小郑氏说话。 小荷半蹲在地上,正用一块大棉巾给苏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苏暖的头发浓密细软,一时擦不干。 小郑氏有些发愁:“你这是和信哥儿一起回来的?可有人瞧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下那些人又不定嚼出什么花来了。哎,都怪娘,娘以为,你......这就没有绷住,闹得上下都知道了。还有这个死丫头,小姐回来,你叫什么叫?啊?你不能悄悄地?好了,我的冬姐儿,又要受委屈了。” 苏暖忙安慰,她起身,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小郑氏面前,双手环住她的肩膀,一低头,那发就散了下来,遮了半边脸,掩去了眼中情绪,她说:“娘,你别担心。我敢跟你打赌,这回这谣言指定传不起来。你想啊,事关四哥的声誉,他可是订了亲的,大舅母怎么允许有不利于四哥的话传了出去?” 她调皮地眨眼。 小郑氏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暗道自己糊涂了。冬姐儿说得对,金氏办事可是滴水不漏的,谁敢胡乱传话,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不是?那些下人不想丢了差事,只有牢牢管牢自己的嘴。 她回身抱住苏暖,嗔怪道:“快些回去,擦干了,仔细头痛。说起来,都是娘没用,本来这件事情,应该是娘出面的,咱们是女孩。” 苏暖笑吟吟地,说了句:“娘,有没有点心,我这好像有点子饿了。” 小郑氏忙起身,说:“有的,陈妈妈在厨房里呢,娘再去瞧瞧。” 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外面去了。 苏暖吃饱了,就歇下了,实在是累得慌,原以为一粘枕头就睡了,却是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睡不着,脑海里都是这两日来的惊魂。又想着,隆祥那边可知自己失踪?会不会怀疑?明日得赶紧去一趟才好。 今日脱险后,郑卓信与她商量了一下回来的说辞后,忽然就一个爆栗敲在自己头上,瞪着她,也不说话。 她当时一声不敢吭,可她心里却是苦涩:她知道郑卓信怪她竟然只身跟出城去。可她能怎么办?如果再不拼一回,她等得了,师傅怎么办?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虽然,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就这样,思来想去,又起床,见小荷正睡得熟,这丫头,昨日该是一夜没有睡好吧?自己不见了,她该是吓坏了吧? 她悄悄地,也不掌灯,自己摸着去了一趟净房,又走了回来,却见小荷迷糊擦着眼睛坐了起来:“小姐,可是要出恭?” 苏暖忙摆手:“不用,你睡吧。我好了。” 小荷又倒头睡下。 苏暖悄声爬上了床,掩了帐子,也睡了。 第二日,苏暖带了小荷往老太太那里去请安,一路走去,仆妇低头问好,并不曾见有人交头接耳。 苏暖微笑,果真,金氏的出手就是雷霆,听说,昨晚,就有两个妈妈被发往平河庄子里去了,这还是平时在府里稍有体面的老人。 这下,她可以放心了,这件事情,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苏暖在家待了二日没有出门,陪着小郑氏闲聊,又再三保证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了,赌咒发誓地,第三日才抽身,匆匆去了铺子一趟,又往隆祥转了一圈,见并无异样,就早早地回了家,见小郑氏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她回来,忙吩咐雯月摆饭。 “冬姐儿,那铺子你外祖他们知道了。” 小郑氏舀了一勺汤过来。 苏暖低头:“唔!”了一声,这事瞒不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你看,今日你外祖拿来的!” 小郑氏推过来几张银票。 苏暖瞥了一眼“三千两!” 她望着小郑氏。 小郑氏低了头:“父亲说,要是缺钱花,就与他说,那铺子,就别开了,也赚不了几个钱,那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还不如开个香粉铺子,本钱他来出,还有,以后我们这院里的份例,会给我们补上。” ...... 送走小郑氏后,苏暖摸黑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老国公忽然就送了三千银子过来,说是补贴她们开铺子的,这话说得委实不让人动心,看小郑氏的样子,都有点动容。 可她想了想,叫小郑氏过两日再还回去。 这钱可不能用,郑容的打算,老国公定是知晓的,准备送苏暖进宫,也是商量好的,此时花用的,将来都是要还的,要她苏暖的下半辈子来还的。这份关怀,当真不要也罢! 雯月进来,见苏暖一人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忙点灯,苏暖吩咐:“吹了罢,招虫子。” “小姐,你不怕黑了?” 雯月惊奇地问。 苏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呵,她昨晚就自己起夜,并没有叫小荷。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一眼黑乎乎的屋内,门口隐约站着雯月,外间昏黄的灯把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对面板壁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歪了一下头,应该是在那地下墓穴里的时候吧? 她微微笑了起来,说:“歇了罢!” 096再进宫 苏暖跟在金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语地走着。 时值午后,甚少有人,只有几个来去匆匆的宫人,快速从游廊上走过。夏日的烈日热辣辣地照着,树上一直有蝉在不断地聒噪。 这边到底是偏僻了点,不比东边,这时候,应该早有宫人拿了那纱网的兜子,把那些吵人的虫子都抓了去,或者远远地赶了,哪容得它们在这里吵闹不休? 荷塘里一塘的荷花倒是开得好,粉粉白白的,有风吹过,竟似平白添了许多凉意来。 金氏拿手帕扇了扇脖子,感觉舒服得多。苏暖却是依旧焦躁,连后背都感觉黏糊糊地。 今日,郑容忽然召见,这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想到计划了多日的事情,今日就要揭开,又有些紧张,虽说之前计划得好好的,但是,临到头,还是有些忐忑。 她紧走几步,跟上金氏的步伐,心里默默地把要说的话又在心里翻了一遍,仔细斟酌,生怕哪里有说漏了的,惹郑容生疑。 心内万般纠结,待得进了长秋殿,抬头见到一身宽袍绸衣的郑容时,她的心蓦然间静了下来,轻轻抬头,微笑,得体地:“娘娘安!” 郑容脸色温和,笑容如沐春风,轻轻拂过耳旁:“苏表妹,快快请起。这一路上可是热得慌?” 她觑着苏暖那微湿的前额,红扑扑的两颊,一脸关切。 早有小宫女端了那凉茶上来,里头晶莹晃动,小匙搅动间,有碎玉般的轻响,原是里头兑了冰块,红红的梅汁,亮晶晶地,惹人口中生津。 苏暖恭敬接过,入手冰凉,爽滑之极。 她眼睛眨一眨:郑容的日子过得不错。 这还不到盛夏,就已经用上冰块了。这宫里消暑的冰块,可是金贵,并不是各宫都有的。这后山冰窖里的冰是有定数的,用一块就少一块。一般都是紧着那太后、皇后、皇帝、还有得宠的皇子。特别是正进学的皇子,这大热天里要读书,是用冰块最费的。 其它的后宫妃子能轮到的,都是得宠的。 郑容这个太贵妃如果不是得新帝的眷顾,冰是缺不会缺的,但是,至少没有这么惬意就是了。 她的嘴角微弯,看来自己真是没有找错人,她轻轻舀了一勺子梅汁往嘴里送去。状似无意地:“这祁山冰块,今年怎的有股子泥气?” 正在说话的郑容手一顿,瞧了她一眼,继续往嘴里舀了一勺子梅汁,缓缓地咽了,转身对金氏说:“母亲可是乏得慌?到里头榻上去歪一歪罢?” 金氏一楞,知道这是郑容私下有话要同苏暖说,就抚了额头说:“你这一说,正是呢,这一静下来,还真的困得慌。”说着,就回头:“冬姐儿,你好生赔娘娘说说话,我这去里头歪一歪。” 她扶着宫娥的手,往里边去了, 苏暖抬头,见郑容笑眯眯地望着她:“苏表妹,你方才说什么?” 苏暖忙起身放下碗,:“娘娘,小女说错话了。” 郑容一笑,扬手,慧姑进去,一会拿了一方帕子出来。 苏暖眼角瞥见,心中微跳,垂下眼睛。 “这方帕子是你绣得罢?很是精致漂亮,依本宫看来,司绣房的吴司绣也怕是赶不上了。这手绣法,对了,是叫做散针绣的,可是她的绝活。只不知道,苏表妹,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郑容两个手指轻捏着那方帕子晃啊晃地,上面的牡丹就像活了一般。 苏暖低头,诚惶诚恐地走到郑容正对面,忽然双膝跪地,大礼参拜了下去:“娘娘,苏暖有话要与娘娘说。” “哦?是什么要紧的话,说来听听。” 郑容眼眸闪动,轻轻扔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微笑,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暖。 趴在地上的女孩,单薄的后背,一身水蓝色的衣服,映出下面清瘦的背脊。一头细发,浓密,却是没有常见的黑亮,黑中带着些微的栗子黄。 苏暖额头几欲触地,依旧伏在地上,青砖地面洒扫干净,阵阵凉意透过额头、膝盖传来,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她字字清晰地:“苏暖月前,做了一个梦,至今都心有余悸。想着是与太后娘娘有关,又惶恐不已。” 说完,她停了一下,静静伏地,不语。果然头顶呼吸似是一窒,须臾,一个声音如水般响起:“是什么梦?真是小孩子,说来听听。” 郑容嘴里随意,眼眸却是盯着苏暖。 这个小表妹,绝不是信口开河,小孩子心性。母亲与她讲过,在郡王府,能不变声色地认出郡王的瓷瓶来,避免郑国公府的一笔损失,不至于失了国公府的颜面,已是令人称奇。 又巴巴地送了帕子来,方才,又说了那句话,她好奇心大盛,她到底想作什么? 她轻轻摆手,慧姑点头,遣了门口两个宫女,自己站在那帘子边候着。 苏暖眼角瞥见慧姑从身边走过,才微抬头,眼睛直视郑容手边的雕花几案,说:“娘娘还记得几月前,冬姐儿与众位姐姐进宫来参见娘娘,冬姐儿不是走迷了路?恳请娘娘恕罪,其实,冬姐儿当日并非走迷了路,而是,而是,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说着,眼光迷茫了起来:“冬姐儿好好地在园子里走着,隐隐听得有人在唤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荷塘那里,却是没有声音了。冬姐儿这才发现走岔了好多路,一路寻了回来。” 她缓缓地说着,郑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苏暖继续:“后来,我回来了,以为这件事情只是一时魔怔了,误把那别人的说话声给听岔了。谁知道,入夜以后......” 她的眼里适时地出现了惊恐:“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叫我,与我说话。她说,她是个宫女,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她说,她死得冤枉,叫我帮她报仇......” 郑容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手中杯盏发出一声响。 苏暖咽了一口唾沫,:“她说,她叫闽寒香,是静德皇后张嫣的宫女,却被莫名其妙地殉葬了。” “等等!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苏暖重复了一遍。 “慧姑!” 097太后的秘密 门口守着的慧姑进来:“娘娘!” “本宫问你,琉华宫,可有一个唤作寒香的宫女?” 慧姑诧异地瞧了一眼苏暖,努力回想了一下,方说:“有的,娘娘,只是,好几年前的人了。听说早就出宫了,原先与那个绿萍一直跟在林嬷嬷身边的。娘娘,可还记得?” 慧姑弯腰,谨慎地回答。 郑容挥手,慧姑躬身退下,屋子里重又恢复宁静。 两人一时未说话,苏暖听得自己的心脏“嘣嘣”地跳着,她的额上冒出虚汗来,悄悄地攥紧了手,手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这个险,她得冒。 不这样说,瞒不过郑容,其它无论什么借口,她都能很快能查出来,到时,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赌一把! 良久,郑容开口了:“她说,太后有秘密?” “是。她说,她是冤死的,是皇后身边的林嬷嬷,知晓了皇后的一个什么天大的秘密,皇后要杀人灭口,就让她给先帝殉葬。她说,她不甘心......” 苏暖絮絮地说着,垂目,即使心中再理智,说到自己的前生时,她还是有些伤感,怕在郑容面前露了什么,她尽量快语,说到后来,倒也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慧姑悄悄进来了。 她不同于郑容,脸上明显露出惊愕之极的神色,方才的话,她听得清楚,大大地吸一口气,双手掩唇,如果不是郑容在,早拔腿而逃了。 无他,苏暖说得句句是真,很容易分辨。琉华宫内的事情,多多少少,她也是知晓一些的。 当年林嬷嬷莫名重病,她也好奇过,只不过没有什么流言传出,也就在她这里停住了,但绷不住会私下去打听。 皇宫中本无聊,又是女子居多,太监宫女闲来无事,喜欢说八卦,当然这些主子是不会知晓的。林嬷嬷与慧姑同为一宫掌事,这经常见面的,突然就去了,难免心里会多想。 此时,苏暖提了起来,她心中惊怕,自然就想起了这一桩子官司来。 郑容望了一眼慧姑,缓缓站了起来,宽大的袍袖无声落下,遮住了那已掐紧的手指,出声:“林嬷嬷?对了,林嬷嬷不是病死了,好像也是在那一年?” 她的声音尖细,颤抖,夹杂着一丝兴奋。 苏暖更深地低下了头,掩下了眸子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是的,娘娘!” 郑容抬手抿了抿鬓角光滑的发丝,那里插着一支华盛,细细的金丝咋一摸上去,有点子扎手。 郑容缓缓地摸着,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良久,她腾地站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衣物缓缓划过干净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唏嗦声,苏暖眼晴瞥着那晃动的裙摆,不眨眼..... 忽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细白,优雅:“苏表妹,起来说话。” 苏暖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知道,她成了! 她提到了林嬷嬷,郑容怎会不知? 林嬷嬷,是跟在张嫣身旁形影不离的掌宫嬷嬷,就像郑容身边的慧姑,是左膀右臂。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掌宫嬷嬷却莫名没了。 郑容瞧着苏暖,心内电转 庆元二十三年。 当时先帝大殇,宫中一片混乱,有不少宫人都放了出去。她当时心中郁结,先帝忽然去世,二皇子梁弘临时登位,她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如今,想来,林嬷嬷是老人了,生病了,照理,张嫣定会为她延医请药的,怎会短时日内病死? 是呵,自己怎么就没有留意? 郑容虽竭力控制,可是,她的眼神却是渐渐狂热了起来:秘密?张嫣有什么秘密?竟然连身边的老人也下了手。难道? 郑容的心肝都颤抖了一下,她攥紧了袖子,一定要给她挖出来,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审视面前的苏暖:小小的少女,正一脸惊惶地望着她,眼神发直。看来,是吓坏了呢。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要换在平日,郑容是打死都不相信这样的事情的,这是被鬼魂附体了?说出来,都要吓死个人。 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外边阳光正好,苏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屏风架子上,她定了一下神,试探着叫了一下:“寒香?” 苏暖心中一凌,差点应声。 她垂了眼皮,恍如未闻,静静地瞧着脚面。 “冬姐儿?” “娘娘!” 苏暖抬头,应了一声。 郑容吁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幸好,是人。 “你坐这儿,咱们细细说,你这事蹊跷呢。如你所说,太后之前身边是有这样一个人,却是不见了。到底当日怎么个情景,咱们还有待去细查,还有你说的那个林嬷嬷,只是,事隔多年......你还能细细说一说么?” 郑容面色已经平静下来,她伸手端过一杯茶来,亲手递给苏暖,眼角带笑。 苏暖暗自心惊,郑容当真超乎她的想象,竟然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一点没有纠结她的说辞,她就真的不怕么?不怕自己?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要躲避三舍才是吧?可她只愣怔了一瞬,马上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不由暗暗警醒,言谈间也更加谨慎。 里间一个宫娥,正一下一下地给倚在凉榻上的金氏扇着扇子,窗外种着高高的大芭蕉,粘热的风吹过,再透过冰丝窗沙的过滤,已经变得清凉无比。 金氏闭着眼,似乎已经熟睡。 宫娥隔着细珠帘子,只隐约见得外边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那里,侧面看着很是宜人。宫娥还待再探一探,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她忙收回目光,专心摇起扇子来。 帘子轻响,慧姑探进瞧了一瞧,又缩回了头去。 宫娥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分心,一心一意地摇起了扇子,不多久,自己也昏昏欲睡起来。 中间金氏迷糊醒来,见日头照着愈发烈了,屋子外间的几人却是还在低语,她眯了眼,又沉沉地睡去。 郑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椅背,细白的手指映衬着暗红的椅子,甚是养眼,但苏暖无心欣赏。 郑容很谨慎,听她说完,就一直这样,眯着眼睛,也不见有什么话。 倒是慧姑,不时瞧她一眼,眼里有着惊惧。 苏暖不吭气,耐着性子,她知道,她现在得等,沉住气,不要慌, 郑容在试探她,试探她的居心,她不能让她瞧出,她知晓,此时,郑容比她更着急。 忽门口一声响。 “娘娘,” 有宫人在门口禀报:“冷司珍觐见!” 苏暖一个激灵,下意识向郑容望去。 098不会鉴宝的冷司珍 郑容闻声,慵懒地:“冷司珍,这会子,她来做什么?我这儿有客,你去回了。” 帘子外面的宫娥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且等一等,娘娘。” 慧姑忽然出声,附耳说了几句,郑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叫她进来吧。” 一旁慧姑瞧了苏暖一眼,见苏暖只低头抿茶,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又见郑容并不在意,也就作罢。 苏暖其实已经望到慧姑的眼色,可是,她想留下来,亲眼见一见这个冷司珍,这个代替了师傅的人,到底是谁? 见郑容只眯着眼,并没有开口叫她离开。 苏暖装作低头抿茶,眼睛却是瞄着门口。 须臾,就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进来,一个声音在帘子外想起:“司宝司冷雪芳见过太贵妃娘娘。” 郑容笑靥如花,声音温和:“冷司珍快别多礼,今日来可是又有什么新鲜的物事?还烦劳司珍亲自跑一趟?” 冷司珍柔声回答:“是几日前天竺国使者觐见,带来的蜜蜡佛珠,皇上吩咐给娘娘送过来。” “进来说话。” 帘子被一旁的宫人细细撩起,一个中年女子低首进来,容长脸蛋,微垂着头,看不清眉目,只一身淡蓝色司珍宫装,侧对着苏暖。 猛丁,苏暖只觉得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冷司珍立在当地,微微抬头:“娘娘,这次佛珠总共八串,太后娘娘那里留了一些,这两串,皇上特意吩咐了,给娘娘送过来。” 说着告了罪,侧身解下腰间的一个绣着金丝线万字不到头的锦囊,轻轻解开束口的红丝线,双手托举,慧姑上前一步,双手接了过来。有宫娥快步捧了一个乌木盘子过来,里头拿块锦帕垫了。 慧姑放松了袋口,从里面缓缓倒出了两串蜜色的珠子。颗颗滚圆,约龙眼大,是上等的蜜蜡佛珠,颜色澄黄发亮。 郑容略瞥了一眼,脸上笑容和煦,说声:“有心了,多谢皇上惦记着。这蜜蜡珠子本宫这里先前也有两串,只是没有如今这个成色好,也没有这个这般大。到到底是进贡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冷司珍微笑,转过脸来说:“娘娘谦虚了,这两串蜜蜡佛珠产自天竺,自是不一样。个头大些,也是有的。” 苏暖一直凝神注意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她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冷司珍,见她正抬了头,笑吟吟地望着郑容,登时就把眉眼看了个仔细。 眼见得她与郑容侃侃而谈,苏暖却一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耳旁忽远忽近地传来冷司珍的说话声,她仔细倾听了一会,眼瞅着一个空档,忽起身,掩嘴一笑,唤了声:“娘娘!” 郑容望着她,正想接着说话的冷雪芳也瞧了过来。 苏暖指着架子上的一尊蜜色小佛手说:“娘娘,这个也是蜜蜡么?我瞧着比这个珠子颜色要深一些呢?” 郑容抬头一看,好笑:“那可不是蜜蜡,是黄王。你这孩子,没得叫冷司珍笑话。” 冷司珍也微微笑了,迅速瞥了一眼那架子上,脸微红,说:“是呢,那是琉璃。” 苏暖笑嘻嘻,盯着冷司珍,虚心求教:“司珍大人,小女子真是不懂呢,正好司珍在,这黄玉瞧着与蜜蜡还真像呢?这都是差不多的颜色,都是不透的。” 说着拿眼去瞧冷雪芳。 冷雪芳微微一怔,笑了笑,继而:“这说起来就繁琐了,只一点,这密腊势必比这黄玉要轻得多呢,小姐可试一试。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下次,得空,定为小姐解惑。” 她弯腰行礼,提出了告辞。 苏暖望着她,心里意味莫名,终于确定:这事真有蹊跷。 方才她听冷雪芳与郑容说话,这个冷司珍有意无意地绕开对蜜蜡珠子的评价,这好像不符合一个司宝司司珍的职责。但凡是司宝司出来的人,向主子进献宝物时,头一件事就是用最精辟的语言介绍所呈宝物的性能,特征等精妙之处。更别说,碰到有人主动问起宝物,都会禁不住卖弄两句,既是为了解惑,也是一种习惯使然。 刚郑容在问到这串珠子的成色与个头的时候,冷雪芳却巧妙又谨慎地避开不提,但是,她还是说错了一个信息,她说:天竺产蜜蜡。 天竺并不产蜜蜡。 蜜蜡的原产地都是来自邻国乌真国,天竺与乌真是联姻国家,两个国家与大秦比起来都是小国,每年都会向大秦进贡一些特产。如今这个天竺竟然拿乌真的东西来当作贡品,可见,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方才,冷雪芳自进来,就有意避开这些不谈,只是一味地恭维郑容身上的衣饰。 她不由起了疑心。有心要试探,这才不合规矩地打断了她们谈话,也顾不得郑容是否高兴。 如今看来,身为司宝司的司珍,竟然不辨宝物,连黄玉与蜜腊都不敢解析,只以一“蜜腊比黄玉轻”,敷衍了事。这真是笑话。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坐到这个位子上去的?难道司宝司其他人都是傻子么?又该如何服众? 苏暖默默地品着茶,想不通。 慧姑送了冷司珍出去,郑容起身往净室里去了。 苏暖忽抬头问一边侍立的宫女,:“这位冷司珍在司宝司很多年了么?” 宫女摇头:“也不是很久,奴婢听说先前原是在司绣房的,后来拜了贺司珍为师傅的,据说是关门弟子。” 苏暖迅速低了头,心内却是惊涛骇浪:是她,竟然是她,冷雪芳。怪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竟然是司绣房的冷掌绣。 只是,她怎么会成了师傅的弟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按照时间推算,她是庆元二十三年殉葬的,林嬷嬷也是,那么贺司珍应该也是这一年出事的,按照张嫣的性情,自是只早不迟的。 那这个冷雪芳应该是这之前收的,可是师傳新收弟子,她不可能不知晓...... 她满腹疑虑,正待再问上一句,里间响动,郑容出来了,捺下了,不再多说。 099送了一个大枕头 “娘娘,我想见一见贺司珍。” 苏暖看着重新坐下的郑容说。 郑容漫不经心地抬手,手指细白,一顿:“贺素贞,你见她作什么?” 见苏暖一脸愕然,恍然:“哦,是她所托?” 苏暖点头。心里是万分渴望,却又不敢露出分毫。 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想见到贺司珍,特别是刚见到这个冷司珍之后,这种愿望愈发强烈。 师傅到底知不知道,她的位置如今是由这样一个对鉴宝一窍不通的人来坐,不知该作何感想?师傅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暴殄天物。说得就是如此吧?身在宝山却是不识宝的守宝人。 难怪接二连三地从司宝司流出赝品,想在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连人都是个赝品,何况东西呢?她心中自嘲一笑。 郑容默了一会,见苏暖点头,也不禁神色凌然,坐直,轻声:“其实,不见也罢,贺素贞早已多年不主事,再说,我好似听说她巳疯掉了,一个疯子见与不见有什么两样?” 苏暖脑袋“轰”地一声,懵了。 疯了?什么意思? 她张口结舌,盯着郑容:“娘娘,疯......了?此话怎讲?” 郑容轻叹一声:“具体的本宫也不甚清楚。既然是她所托,你要是不去......这样,慧姑,你且带冬姐儿去走一遭,就说是本宫吩咐的,悄悄地,你知道如何说......” 慧姑却是不动,两眼盯着苏暖,嘴里说:“娘娘,您忘了,那贺素贞可是在金明所,那地方是到了申时初就关门落锁的,此时去,恐怕晚了。” 郑容转身:“既是这样,本宫也没有法子,下回吧。” 见苏暖欲言又止,温声安慰她:“你莫急。三个月后是中元节,你随母亲一道进宫来,到时,再去探一探。本宫这里,虽说皇上宽厚,但也不能来得太频繁。这事不怪你,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去见一见也是必要的,不然你怕是又不安。” 说着,就起身端了茶杯,缓缓往里头去了。 苏暖无法,只得重新坐下,静静地等着。 里头金氏已经醒来,郑容进去,亲自拿过一旁的袍子给金氏披上,宫娥退到门外。 她回身望了一眼门外的苏暖,眸子一暗,附身在金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金氏惊疑不定,几番想说什么,又捺下,只不断点头..... 苏暖在外,但闻衣物唏嗦之声,应该是在梳洗,苏暖知道此番想见师傳一面已落空。 不过,此番进宫目的已达到,师傅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过急躁,反而惹得郑容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当下默默压下心中遗憾,别过郑容,跟在金氏后面,告别出宫。 两人走后,寝殿内,郑容俏脸含威,霍地起身,吩咐慧姑:“去,把王贵寻来,还有阿明几人......” 她急声吩咐,直挺挺立在屋子中央,眉眼里俱是按捺不住地惊喜。 长长的衣襟拖地,素面绸衣闪着粼粼的暗光,虽是素衣简钗,这一刻,她仿佛又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贵妃。 慧姑望着气场全开的郑容,心知娘娘又恢复了斗志。 九年了,自先帝去逝,梁弘继位,昔日的郑贵妃一夕之间收起了全部的锋芒,温和、谦恭。特别是对着太后娘娘,整个人低调得都要掉到尘埃里去了。 但身为贴身近婢的慧姑却是知晓,娘娘心里有多不甘。 身为位高权重的贵妃,却谦和有礼,默默经营,当日后宫诸人谁不夸一声:郑贵妃的贤良? 可主子骨子里的欲望,别人不清楚,慧姑可是知晓的。先帝众皇子之中,傻的傻,病的病,只有四皇子最有希望继承大统。四皇子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显赫的生母,郑容是一心冲着皇贵妃去的,因为先帝的生母就是玉皇贵妃,她小心翼翼地为四皇子积累着资本,...... 可一切,千算万算,却在先帝突然去世后,一切化为泡影,因为四皇子才堪堪5岁。 新帝继位后,在旁人看来,郑容很快就适应了,与其它太妃一样,默默地过起了孀居生活。 可慧姑知晓,郑容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跪在先帝灵前,与其说是在替先帝守灵,实则是不甘,不愤,借以折磨自己。 但有再大的不甘,也是枉然。 可是,梁弘至今无子,郑容才又瞥得一丝生机……想着从娘家再挑人,得抢占先机,为自己与四皇子谋后路…… 万没想到这个表姑娘竟带来这么一个消息,真真是久旱逢甘霖。太后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一早知晓,但她是皇帝亲娘,无法。 没来由地,她与娘娘都觉得,苏暖说的这件事对她们长秋殿来说,绝对是好事,一定不能浪费了! 这个表姑娘真是个宝啊! 慧姑情不自禁在心里喟叹一声。 她望了一眼郑容,浑身也充满了斗志。 这宫里,就是个踩高拜低的地方。9年了,她也看够了,要不是有四皇子,郑家又争气,她们也与王淑妃一样,清苦得堪比那尼姑庵里的姑子吧? 慧姑眼里闪过笑容,快步出去寻人。 郑容一人在房里转了两圈,方喘息着落座,眼眸里闪现着嗜血的兴奋。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皇太后张嫣么?她除了身份高她一头,有什么?生了二个儿子,可一个是傻的,还有一个病怏怏。梁弘至今未有皇子,这张嫣放着皇家嫡系子孙不亲近,天天把个隔辈的梁旭召进宫里,见天地在面前候着,这宫里的人都快把那梁旭当皇太子般看待了。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郑容虽很得牙齿痒痒,可又奈何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再大的不满,怨怼也得憋回了肚子里面去。 可是,现下不同了。 苏暖今天带来的这个消息,简直是给一个瞌睡的人送来了一个大枕头,咋听这个消息时,她就已经兴奋了,只是强自按捺着罢了。 她心思敏锐,瞬间已是想了好多,得沿着这条线索好好儿地查下去。她有个直觉,此事必不会叫她失望的。 此事,得与那个人好好商议一番了,她坐回椅子上,欲起身,又顿住:”不急,先自己在宫内查证,等有了眉目,再说不迟。 “来人!” 有宫娥应声进来,郑容还是按捺不住:“去瞧瞧,今日有哪位王爷进宫?” 一会,宫娥来报说:今日瑞王进宫,怀王去太后那里。 郑容不语,今日他没来。 100闹事 苏暖与金氏回到府里,小厮顺子老远瞧见,忙一溜小跑地跑走了。 窗下,郑卓信正眯眼,瞧着手上的几份线报发呆。 自上回伤了腿后,此事俱交由手下去察,连日来,虽没有大的进展,但是也有一点收获。 当日,他们几人奉命到达西北月余,每日里明察暗访,却是一无所获,那些人好似得了风声,都躲起来了。一连月余,整日里只能呆在驿馆里,吃饭睡觉,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几人假装离开,在邻近的浦城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悄悄地摸了回去,这回,没有惊动当地府衙,在城里找了家小客栈,悄悄蜇伏了下来...... 三日后,终于探得有一伙人行迹可疑,出没在张家镇......他们跟了上去,不想,却被发觉。 他们抽身,准备回府衙搬救兵, 却不料,被集体堵在了城外老林子那里。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派了二十几人在那城外树林子里,他们只有5人,饶是再精深,也抵挡不住。 他与周长丰拼力杀出重围,为了不全部死绝,留得一人回京,两人分开突围。却因伤重不支,掉入了城外林子里那个废弃的墓道。 那日他爬出洞去,发现他们竟追到了这里,而苏暖所说的那伙人却不见。 事后,他回去歁察过,这附近就那里一处庄子,而苏暖说得正是在那里发现了买卖瓷器的人...... 他一拍桌子,窗外顺子进来,说夫人与表小姐已经回来了。 他一推椅子,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 此时正值晚饭时候,园子里各房仆妇穿梭,梨落苑那边亦是。 他收回了脚。 第二日,早起,郑卓信出了府门,径直往西街去。 一路上,想着李兆仁的吩咐,心下知道,这事且有得折腾。 他一路想着,不知觉已到了西街,老远就见得门前围了一圈人,他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苏暖的铺子? 两人靠近,见很是热闹,不大的店铺门口围了一圈人,当街站了一个瘦高个的中年女子,两手叉腰,正指着门口的一个小伙计厉声叫骂,唾沫横飞:“叫你们家掌柜的出来,这昧良心的,老娘的钱也敢骗?丧良心哪。一个破罐子,要老娘30两银子,这是讹诈,晓得吗?咱们可得掰扯清楚。不然,老娘砸了你这铺子。” 话音一落,这女子身后立时蹿出几个短衣打扮的男子,挥舞着拳头,当中一人上前,对着那扇木门就是狠狠的两脚。因为木门厚重,踹得猛了,身子晃了一晃,引得周边一阵嘻笑。 兴儿吓得抱了头蹲在门槛里,虽然害怕,却是半步不肯退却,只一个劲儿说:”你们欺负人,我们东家不在,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话未落,一个汉子抓过兴儿肩膀,轻轻转了二圈,手一松,兴儿不自觉地“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四周想起低笑声,兴儿大张着个嘴,想冲上去,又看看虎视眈眈逼进的几人,低了头。 郑卓信早看得火起,一撩袍子,就要冲了进去。却见一个人已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厉声:“你们要作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正是苏暖。 她几步上前扶起了兴儿,回身怒视着那几人。兴儿也紧跟在苏暖身后,壮了胆子:“就是,你们上门闹事。还砸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告官去。” 苏暖吃惊地抬头望去,见店堂地上摔了好几个瓶子。她略扫了一眼,心中有数,被摔得那几个都是便宜的。正要说话,忽望见了人群里的郑卓信,眼睛一亮,见他正要挤出来,忙摇了摇头。 那个女子,见了苏暖,“咦”了一声,没想到是个小公子,这么年轻。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凶狠地:“你就是东家?正要找你。你们卖假货,坑人。一个罐子要30两银子,我回去问了,这个罐子最多100文,这是欺诈,你得陪我银子,你这伙计不但不赔钱,还骂人。” 兴儿涨红了脸,眼泪都要下来了,:“你胡说。我没有,是你动手打人,还摔东西。” 苏暖这才发现兴儿的脖子后一道长长的巴掌印。 她心中升起怒气,瞧瞧围成一圈的人,捺住,大声说:“是什么罐子?拿出来,我瞧瞧。” 那个妇人手一挥,立时一个人捧了一个粉白色的罐子上前,:“诺,就是这个。” 苏暖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一声,说:“这不是我们店里的东西,你搞错了吧?” 那个妇人眉毛一竖,尖着嗓子:“我就知道你要赖,这明明就是你们店里卖出的罐子,是我昨日,不,前日买的,花了三十两银子、” 兴儿急得跳脚,不顾危险,冲了出去:“不是的,真不是的,我们店里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罐子。” 妇人伸手一把就去扯兴儿的领子:“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青天白日的,也敢胡咧咧。” 苏暖气结,伸手去拉,那妇人伸手一挥,放了兴儿,就去抓苏暖的衣襟。 忽然哎呀一声,蹲了下去,手腕被人一把擒住,似是要断了般。 她萎顿在地,惨叫连连。 身后原本跟着的几人欲待上前,早被郑卓信阴狠的一瞪,不敢上前。 “四哥!” 苏暖欢喜地叫了一声,他能耐住这么久,已是难得。 那个妇人一见,干脆在地上一躺,杀猪般地嚎了起来:“杀人啦!快来人哪。这黑良心的,卖假货,还打人。杀人啦!” 郑卓信火气大盛,抬了脚就要踹。苏暖忙拦下,她瞪着妇人:“你口口声声说我们讹你,可有证据?” 妇人闭眼,干嚎! 苏暖不再理她,转身抱拳,团团转了:列位街坊,她这个罐子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卖出的。因为她手中那个是陶罐,不是瓷罐。很不凑巧,我这店里如今只卖瓷器。各位不信,可以进来瞧。” 众人一阵哗然。 妇人愣住,看了看手中的罐子,嘴硬:“怎就不是瓷器?这有区别吗?这,就是你家的......” 苏暖也不理她,直接越过她,忽然夺了那人手中罐子,高举过头顶。使劲往下一摔,只听: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不等那妇人发问,就指了地上的碎片与众人说:“各位大叔大婶且看。” 她招手,兴儿忙跑去屋里捡了两块瓷片出来,苏暖一手举了一片,与众人说:“陶器的断面空隙大,有气泡,反之大家看,瓷器细密紧实。” 几位近前的人传看了一遍,认同。 苏暖又说:“还有一个法子,如果看不出来,还可以敲,听声来辨别。” 她双手高举,捏了两瓷片在手,对击,悦耳的“叮叮”声传来,继而又拿了两片陶片再度撞击...... 一时四围鸦雀无声,只余“叮叮”的声音以及“扑扑”的声音此起彼伏。 郑卓信看着一连脸神采飞扬的苏暖,慢慢弯起了嘴角,这丫头。 地上的妇人见势不对,悄悄地爬了起来,正扎着脑袋,准备开溜。却是早被一边的几个人故意地给拦在了那里,左冲右突,一时走不掉。 郑卓信一挪嘴,三儿上前一把揪住了她,推了回来:“想走?没门。说,谁借你的胆子,敢在我们郑家的铺子里面闹事?” 那身后原准备上前的几人听了,惊疑不定地望了眼一身华服的郑卓信,又看看苏暖,踌躇不前。 地上的妇人抬起头:”郑家?哪个郑家?“忽骇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睁圆了眼睛,扑通一声,拼命往地上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妇人吧?” 一边在心里悔得要死,早知不该贪那三两银子,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 苏暖看了郑卓信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绕来绕去,还得仰仗郑家的庇护,算了,懒得计较。 姑且这样吧。也好,以后省这些麻烦事。 101货源 郑卓信伸手打了个响指:”饶了你,很简单,把你打碎的这些瓷器都照价赔偿。还有,回去告诉你的东家,以后有什么事,请他来郑国公府寻我郑卓信就是。” 那妇人听得赔偿,头也不磕了,哆哆嗦嗦地扭头往后望去,却是哪里有人,方才那些人早已走了个干净,她一下子瘫软在地…… 三儿揪着那个妇人,她苦着脸求情:“我真没有钱,李掌柜统共给了我3两银子,都在这里了,全给你,饶了我吧……” 郑卓信啍了一声,扬声:“押着她,叫人来赎!” 那妇人只苦苦哀求,苏暖听了一会,已是心中有数,见那妇人整个人都仆在泥地里,披散着发,全没了先前的气势,正朝三儿叩头,“崩崩”地,竟甚是可怜。 她忽然开口:“你回去吧!” 那妇人惊喜拾头,望着苏暖,一张脸满是泪痕,苏暖一愣,又忙摇头,眼前人约莫四十,可林嬷嬷有五十多了......她晃晃头,那女子起来,连滚带爬地走了。 郑卓信拍着手走出来:“就这样放她走了?” 苏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两人往里面走去。 兴儿正打扫地上的碎片。 郑卓信环视了一圈,见只有一个兴儿,不由说:“我看你这里的人手太少,这样,明日,我给你送个人来,在你这儿帮忙,就按照我院子里的份例出。” 苏暖忙阻拦:“使不得,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再说,今日你既这样说了,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来闹呀?” 郑卓信见她执意不肯,忽招手,苏暖狐疑凑进。 郑卓信压低声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所以,你先别忙着拒绝,听我说。” 苏暖见他说得认真,不像顽笑,也就坐下,认真听他细说了起来…… 郑卓信说:“怎样?你这段时日帮我多盯着点,你这边铺子里,我找个人来先帮你看着,如何?” 苏暖想了想,忽然说:“你既这样说,成。不过,你能再给我寻个人么?最好会一点武的。我这,你也知晓,前番要不是你.....” 她低了头,连着遇险,她早就想着添个人,只一时没处找,她正愁呢。这会子见郑卓信这样说,自是提了出来。 见郑卓信一时未吭声,忙补充:“这银子我来出,只是人务必要忠心,当然,身手好是第一的......” “我知道了!” 郑卓信打断她的话,他呷了一口茶,回头见架子上没有几件东西,问:“东西是不是太少了?这样没几人来买呀?” 苏暖抬头回答:“我这卖的是古瓷,哪里有大堆的货供我挑的?没货。就这几件,还是我到处捜罗来的。” 郑卓信眼珠子一转:“这样啊!货源么?你这样,我有几个朋友家里开当铺的,回头介绍你去瞧瞧,弄点。” 苏暖欣喜,忙谢过。 郑卓信也开心,看着喜笑颜开的苏暖,心情大好,拍一拍袍袖说:“隔日不如撞日,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苏暖忙吩咐了兴儿一声,就要随他出门。 郑卓信却拦下了她,看了一眼苏暖那一身青衣长袍,放下手中杯子,从袖里掏啊掏的,摸出一把折扇,递了过去:诺,给!” 苏暖接过,是一把泥金扇子,她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一口喝干手中的茶,皱眉咽了下去:“愣着作什么?总要有点掌柜的样子。不过,我瞧着这与你如今这一身也挺般配。” 苏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一身男子打扮,哑然失笑,说:”如此,多谢四哥了。” 两人出门匆匆而去。 到了信安街的一家当铺,郑卓信带了苏暖进去,绕过那块高高的“遮羞板”,郑卓信伸手在四尺高的柜台上一敲,柜台上伸出一张脸来,见了郑卓信就一笑:“四少爷,您怎的来了?二爷今儿不在。”边说,就要从后面出来。 郑卓信手中折扇一点,:“我今儿不找他,杨掌柜可在?我寻他去。” “在的!”说着忙引了他们楼上去。 一直上了三楼,一个男子出来,望着郑卓信:“四少爷,怎的来了?” 郑卓信说明来意,杨掌柜点头,说:“请随我来!” 几人在一间房里落座,掌柜的一指:这些都是,不知要看哪一类的? 苏暖说了瓷器一类的,杨掌柜带她转进最里面,果真摆着一架子。她大喜,近前细看。 不多时,瞧中三件,一个瓶,二个盉。 掌柜的哈腰,望了望郑卓信,开了一个价格,苏暖觉得还行,付了银子。 两人抱了出门,苏暖转身时,郑卓信却是问了句:“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么?” 掌柜苦笑:“哪有!我们铺子规模不大,要说大,当数隆祥与裕兴,哪回我们去竞卖时,他们都有好东西,不像我们,尽是小本生意。再说,四爷,您知晓,我们爷本份作生意,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收。” 郑卓信与苏暖对视一眼,郑卓信眼一眯:“来来,你给好好说说,你们这典行的死当都有哪些处理方法?” 杨掌柜说:“死当尽早处理,不然砸手里,我们又不是开买卖铺子。东西进来,东西也要出去,自然得自个找买家,都有几家常做生意的,就像你们今儿这样的。” 苏暖忙说:“您这儿以后有什么瓷器要脱手的能否先知会我?” 杨掌柜点头。 郑卓信忽问:“脱不了的呢?” “这也不急,每半年,在北门,有一次竞卖,所有的典当行都会集在一起,有那压箱底的东西,都摆出来,价高者得。” 郑卓信“噢”了一声,说:“冬弟,你不是喜欢收罗瓷器么?下回叫掌柜带你一同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苏暖望着郑卓信一眨一眨的眼睛,意会,忙点头称是。掌柜倒是爽快,允诺下次通知她。 两人告辞出门,郑卓信见无人,压低声对苏暖说:“你回去探听一下,你们隆祥是否也参加?” 苏暖点头。 郑卓信忽伸手,说:“什么好东西?他也敢要50两?” 苏暖抿唇一笑:“是元德年间的双耳瓶,很是不错,50两却是便宜了!” 郑卓信歪头:“那你方才还嫌贵?砍了人家10两。” 苏暖大睁眼:“自然是越便宜越好,你没见它放在这里好久了。再说,开店做生意就是要赚钱,何况我的本金本就.....” 她住了嘴,她手头可没有多少钱,她现在得尽量以少的本钱购进,再快速卖出去,其实方才那掌柜说的,她也动心,琢磨着是否也弄几件东西去卖?谁叫她没有客源呢? 能买得起这些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主,一般的也看不上。她这个小铺子,东西不足。 102勘破? 郑卓信把苏暖送回铺子里就走了。 苏暖晚了几步,待回到院子里,就听说金氏寻她,有半日了。 她带了小荷匆匆赶到金氏那里,却是见老国公也在。 里头还有一个人,苏暖心中一惊:怀柔方丈。 前世她陪张嫣去相国寺的时候,每次都默默仰视怀柔,这位高僧,仙风道骨,据说法力高深,佛法无边......很是让人敬畏,她内心无比崇拜,总千方百计地多呆一些时刻,期望沾点佛性。 此时此刻,苏暖却从心内涌起了惊怕。 深呼吸了一口气,步伐不变地往前走,她隐隐猜出了什么。 “冬姐儿!” 金氏招手,苏暖乖巧上前,先见过老国公,这个郑府最高掌权人。 “大师,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孙女,请大师......” 郑国公望了一眼苏暖,脸上笑得温和。他侧转身子,回头,恭敬地对怀柔说道。 怀柔已经站起身子来,身上的大红僧衣无风自动,仿佛一片云,轻轻地飘到了苏暖的面前。 苏暖忽然就紧张起来,她的这具身子是借来的,闻得这怀柔佛法高深,能驱魔捉鬼,不知他可能看出? 不自觉,她的腿都有点打颤,掩在宽大的罗裙下,她吸一口气:“这关如果能过,就无碍了。她还是大意了。郑容那等人老成精的人,还是对她有所疑虑,这是要验明正身了。恐怕要不是宫中不便,当日就......她第一步是走对了,只有让她查无影,追无踪,才能放心。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托郑家找了这个怀柔来。 她心内忐忑,脸上不显分毫。不知这个怀柔能否瞧出来她是借尸还魂? 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是捏紧了,想着,真要瞧出,她就咬死了不认,难不成还把她逼出这具身子来? 半晌,却是没有声响,她缓缓抬头,却撞进一双温和的眼。怀柔正平静地望着她,眉目平和,白胡子丝丝发亮。 她怔怔地看着他。 怀柔嘴唇微微翕动:“看着老衲!”苏暖不自觉抬眼,望了过去,忽然就定住,眼睛里出现两口深井,那是怀柔的眼睛...... 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下涌现了许多东西,纷繁复杂,地下墓室的黑暗,大红嫁衣、花轿,全都绞在一起.....画面一转,苏暖直挺挺地挂在了横梁上...... 她额上有汗出来,头千金重。 忽然手上一凉,头蓦地一轻,面前依旧站着怀柔,面带微笑。 苏暖心如鼓擂,张着嘴。 怀柔忽闭眼,又睁开,目光依旧温和。 苏暖后背已经湿透。 怀柔转身向椅子走去,并不回头问:“她的生辰八字?” 金氏忙递了上去。 怀柔背身,掐算了一会。 苏暖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老国公望了怀柔一眼,问:“大师?” 怀柔垂了手,望着苏暖,眸子黑洞无波:“可是睡得不安稳?时常梦魇?” 苏暖惊愕点头又摇头:“月前是这样,后来好了许多。” 怀柔点头没有再问。 他回身对老国公说:“令孙女只是受了惊吓,是以常会做梦,深思不安。那串珠子,常佩戴,不要离身,可助你强身健体,邪秽不得近身。” 心下是却思量:看八字应该是短命之相,可如今观面相,印堂之处却是一片开明,端的是大好的面相。这是被改命了? 想到方才靠近,那隐隐传来的沉香珠味,心知这就是师弟所说的有缘人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回去得与善行探讨一番,只是如今他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吴妈妈送了苏暖出去。 苏暖快步离开,一气跑出好远,才缓了下来。 方才怀柔大师的眼睛很可怕,望着他,好是自己整个人都要给吸进去一般。 自己竟然控制不住,似乎只要他一开口,自己就毫无秘密可言。 她抬手望了望手腕上的珠子,方才,这里一片清凉,自己才不至于失了神智...... “冬姐儿!” 身后传来金氏的呼唤,苏暖停住脚。 “冬姐儿,跑这么快作什么?你别怪舅母,先前娘娘吩咐的,怕你是被什么污秽之物给近了身子,所以,特意请了这法师。他最为灵验,如今好了,这也放心了不是?方才法师可是说了,你这命相可是贵得很呢!这下娘娘可放心了。好孩子,赶快回去歇着吧。” 苏暖牵了牵嘴角,说无妨。 回到梨落苑,问了小郑氏她的八字为何会在金氏手里,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说话声,探头出去一瞧,见雯月正站在当地,吴妈领着一个人说话。 见到苏暖出来,吴妈妈笑眯眯:“小姐,这是木青,以后就在你这院子里使唤了。木青,快叫小姐。” 一个身形瘦削,皮肤微黄的女子弯腰:“小姐好,奴婢是木青。” “是四少爷吩咐的,说您这院子里人手不够,就把木青拨了过来。” 吴妈妈笑着向小郑氏解释了一通,她也搞不懂,这个郑卓信忽然跑来,说,有一个丫鬟,叫她拨到梨落苑去。 吴妈原本想问一句,要送丫鬟,她这里有的是,何必要这个木青,不知底细? 可郑卓信一瞪眼,她就闭上了嘴巴,不敢吭声,不就一个丫头么?她可不敢惹郑卓信不开心,这个爷要是发起横来,哪里会和你细说,连金氏的话都不听的。 她赶紧就把这个丫头给送了过来,小郑氏又上前问了两句,她打着哈哈混过去,只说是苏暖上回救了少爷,少爷感谢她的。 苏暖只楞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郑卓信派来保护自己的? 想起那日他说的:“你身边缺少得力的人,我把木明的妹子派给你。有什么事情,就叫她转达我。 苏暖笑着说:“你叫木青?快进来。今年几岁了?” 木青嫣然一笑,浓眉大眼,倒也可爱:“奴婢今年十六。见过小姐。两位姐姐是?” 雯月早一把拉了她,亲热地:真巧,我也16,我是三月里,只不知你是几月?” 两人叽叽咕咕地走了,小荷停了一瞬,忙小跑着跟上,:“木青姐姐,我帮你拿包袱吧。” 梨落苑房子宽敞,只是人手少。好在主子也就两个,且俱是省事的。 自此,木青就跟着苏暖出门,小郑氏倒是放心,这个木青瞧着甚是稳重。 苏暖望着木青,发现她性子很是沉稳,她走快,她就快,她走慢她就慢,她回头望望,她退后一步,永远只慢她一步。 苏暖忽然停下脚步,木青也停下。 “你,是一直跟着四哥么?” “嗯!” “那你怎么与四哥联系?” “我哥哥木明跟着四少爷。” 苏暖“哦”了一声,两人闷声向前走,到了门口,一回头,木青止步,望着苏暖。 苏暖说:“我申时末出来。你先回吧。” 说着往里面进去,走了两步,却不见了木青。她回头瞧着空无一人的巷道,心下嘀咕。 她一个下午神思不属的,她几番瞄着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扭得脖子都酸了,那里静悄悄的。 金掌柜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未出现过。 苏暖晚间下值的时候,刚踏出门槛,正张望,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响,转头,就见木青笑吟吟地立在身后:“小姐!” 苏暖抚了抚胸,嗔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吓我一跳。” 木青一礼:“小姐,走罢。” 两人向巷子一路走去,木青始终不发一言,苏暖也自想着心事,一前一后,往前走,夕阳把两人身影拉得老长。 103惊现宣青花瓷 接下来的几日,苏暖越发谨慎,经历上次的事情后,她已经知道隆祥的水很深,再加上郑卓信再三地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只管留意就行。 不用郑卓信吩咐,苏暖自是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揣摩,并不轻易出声。 午后,人很少。 苏暖刚收了一件典当的皮袍子,整件的大好皮袍,苏暖写了:老皮袄一件,鼠吃虫咬,光板无毛。 看着来典当人的那愤怒的眼神,苏暖别开了头。 无法,这样的眼神,她初始不适应,好好儿的东西,硬是要把它说成残缺不全,破损不堪,简直就一垃圾破烂。不要说当事人了,就是苏暖自己也是难以接受。 这就是典当行的规矩,明明一幅价值7、80两银子的金头面,却是只能典30两不到。 到时候,赎回去的时候,却得花上更多银子。是以,许多人都不能按期赎回。也是,人既然都拿了出来当了,肯定是手头急用钱。 最后,这幅金头面往往归了典当行。 她吩咐伙计包好,往楼上去放了,想想不放心,这件皮袍子很好,怕伙计乱塞,要是给潮了,就可惜了了。再说,她见典当人的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没来由地想着兴许以后能赎回去也不定。 她抱了皮袍子,往上走,四下瞧了一圈,见二楼已经无处可放,就往三楼去了。 经过东厢房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里面瞧了一眼,见竟然虚掩着,里面有人。 苏暖迅速地走了过去,往西边尽头的一间房间走去,这里存储皮货、丝织品等娇贵的东西。 她正弯腰寻找可以盛装的盒子,忽闻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进来,她一跳,转身:“金掌柜!” 金掌柜一身长袍,下摆撩起,扎在腰间,双目一瞬不瞬地顶着苏暖,挤出一丝笑:“找什么呢?” 苏暖抬了抬手中的皮袍:“怕沤烂了,找个盒子装起来。” 金掌柜接过她手中的袍子,抖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唔,不错。那边屋子里有个樟木盒子,你去拿了来。装这个正合适。”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了隔壁厢房,翻出了一个长条盒子,苏暖放了进去,回身往廊下去,经过东厢的时候,苏暖眼尖地发现门内一晃,有人。 她低了头,快速下了楼梯,身后,金掌柜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闪身进了东厢,仍旧虚掩着门。 里头一个声音响起:“这是谁?” 金掌柜一改先前的倨傲,弯腰说:“主子,这是新近招收的一名学徒,很是聪颖,阿根与我不在的时候,大都是她在招呼着。” 逆光,窗前坐着一个男子,年约三十,一身锦袍,隐隐透着银光。 他的脸微沉:“新招的?可知底细?怎么就让她上了顶楼?” 金掌柜鼻子尖上一撮汗,他沉声:“主子放心,她是上来放东西的。我们的事情她压根不知晓。我们近来货多,我与阿根都要出去,这铺子里没人。再说,她只不过一介女流,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他说完,偷偷地瞧了一眼男子。 男子“哦”了一声:“女子?倒是难得。可知是哪家的?” 金掌柜悄悄地擦了一把汗:“住在城东胡同口,估计是祖上没落了,不然一个女孩儿家哪能出来抛头露面?主子放心,都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呢。” 金掌柜答着话,心道主子太多疑了。苏暖也在这里一段时间了,看着很是本分,嘴巴又甜。最主要的她在鉴宝这一块还真是不错,并不藏私,有时问她,她都详细说了,是以,他到是心里下意识地替她分辨,这是一颗好苗子,好好培养,不错。 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两人压低声说起了话来。 半个时辰后,男子从楼梯下来,两人从后门离开。 苏暖靠在窗户那里,咬了咬嘴唇,没有看清。 那个男子一直低着头,只有一个侧面,苏暖只是见到他头上一根白玉簪子柔和润泽,好像是羊脂白玉。 她谨记郑卓信的吩咐,并没有探出头去。 金掌柜回来,路过门口,见苏暖正低头喝茶,他满意,忽然招手::你来!” 两人进了二楼东厢。 苏暖仔细翻看手上一枚青玉蝉:上头渗有棕黄色沁斑,尖喙前突,两道弦纹将身体与头部分开,张了两翼,似是振翅欲飞。 玉蝉形制古朴,雕刻粗放。背部的窃曲纹与商代青铜器上的纹饰如出一则。 头部中央有孔,苏暖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此玉婵应为商代的佩蝉,玉质温润细腻,实属难得。” 金掌柜提醒:会不会是仿古玉? 苏暖拿了玉蝉,招呼金掌柜往亮光处去仔细瞧:“”应该不会,您瞧,这头上钻眼的孔壁,两端孔径明显不一致,还有这颈上的阴纹线斜槽中残留磨痕的走向与线、槽壁的走向较直...... 苏暖的目光忽顿住,她望着一旁蔡掌柜正打开的盒子,张了嘴。 望着面前的瓶子,苏暖心里惊涛骇浪:“这不是郡阳王府那对瓶子么?不,不是,这是真正的宣青花瓷瓶。瞧那釉色,隐隐发光,那温润的手感,还有那一层宝光。这是真品,如假包换,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是谁的? 苏暖心里充满了疑问、不安。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皇宫里赏赐郡王府的青花瓷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真的。 它竟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带着它特有的魅力,指腹下那温润的质感如丝如雨般缓缓流进心田。素白玉胚素面无华,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那一弯飘渺的柳叶下,人间四月笼烟雨,江南清明多惆怅。仿佛一位素衣美人,袅袅婷婷地站在那,等着你。 苏暖的心尖颤动了,她情不自禁地缓缓抚摸着,双眼迷离,似巳沉醉在里面了。 一旁的金掌柜见状,眯眼望了蔡掌柜一眼,心道,怎的把它打开了? 蔡掌柜见金掌柜望来不悦的目光,伸手讪讪地要盖上,苏暖惊醒,起身,恋恋不舍地缩回,说:“这个青花瓷不错!” 蔡掌柜笑了一笑,盖上了盒子。 金掌柜说了声:“还不快点收好,小心客人寻你晦气。” 又对苏暖一笑。 104出城 苏暖垂了头,别开了眼,捺着性子继续研究那枚玉蝉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瞧着跟在身后的木青,忽然说:“四哥如今在哪?” ...... 郑卓信很快得信,说知道了,叫她稍安勿躁。 一转身,却是心下惊跳,之前的猜测隐隐浮上心头,愈发肯定自己先前是对的。嘱咐木青务必跟紧苏暖,不可有闪失。 这日,苏暖正在屋子内枯坐,忽听得楼梯口“咚-咚-咚”的声音下来,她一个激灵,忙起身,趴在窗棂上往外瞧去:果真是石头。 石头生得膀大腰圆,身体壮得像头牛,走路步子特别沉。苏暖的屋子就在楼梯口,听得多了,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如此走路的只有石头了。 石头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必是手里有东西。 她悄悄地戳破了窗户纸,金掌柜正与蔡掌柜一边一个盯着,楼梯里无人,只有石头不断上下的脚步声。 她不错眼地盯着,一直走了五趟,苏暖心内估算,这是至少有五件东西,而且都是大件,不然,不会只有石头一个人搬运,金掌柜与蔡掌柜都在一边袖手看着。 又过了一会,眼见得他们都下去了,楼上也静寂了下来。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看样子,最迟明天要出货,不然不会现下就开始搬。今日天色已晚,依照金掌柜谨慎的性子,走夜路不安全,这些必是金贵的东西,怎么着也得天明出城。 她快速收拾了东西,闪身出了后门。 木青迎上来,依旧不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两步,眼看离得有一段距离了,苏暖停下,招手。 木青俯耳,苏暖快速讲完,木青眨了眨眼,点头。 两人回到府里,木青找了个借口,抽身而去。 苏暖洗漱完毕,带了小荷,往金氏的院子行去。 不知郑容那里查得怎样了?可有查到有用的信息,这都过了月余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园子里已经昏暗下来,夏日,白日里的暑气还在,青石板路被晒得仍有余热,因为想抄近路,两人直接从园子里横穿过去,不然,就要撞到金氏摆饭的时了,到时,一屋子的人,苏暖怕不好说话。 她低头一阵疾走,越过两道假山,上了回廊,忽然前头拐弯处闪出一个人来,小荷叫了一声:“四少爷!” 郑卓信笑嘻嘻地,从长廊外一纵而下,拉了苏暖的手:“过来!” 小荷正犹豫,郑卓信一挪嘴:“跟上来!” 小荷忙提步跟上去,郑卓信拉了苏暖在一棵大叶松后面,左右看了一看,回望着苏暖,夜幕下,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苏暖约莫猜到是木青带到了消息,只是没有此想到郑卓信会亲自过来。 “四哥!” 她扬了头,刚想开口。 郑卓信“嘘”了一声,快速说道:“木青都与我说了,既然碰到你了,还是当面嘱咐你几句。” “这样,明日,你仍旧回去那里,这里我来跟踪。切记,要沉住气……” 苏暖默不作声地听着,见郑卓信说完,抬脚就要走,忽开口:“我也想去。” 郑卓信一愣,下意识地回绝:“不行。你去做什么?这事你做不了。” 苏暖不吭身,一双眸子黑沉沉,灰蒙蒙的发顶上的一根银簪子闪着暗光。 郑卓信禁不住又伸了手,想要摸一摸发顶,又缩了回来,他说:“为什么?” 苏暖望着他,只是说:“明日你叫木青等我。”就忽然转身跑走了。 身后小荷忙跟了上去。 郑卓信呆愣一瞬,见她跑得飞快,似乎后面有什么赶着似地,忽哑然失笑,四下望了一望,也重新跨上长廊,匆匆走了。 苏暖走得飞快,生怕郑卓信反悔,说不带她去。 明日他们定是要交易,她想知道,都是些什么?会不会还是司宝司里的东西,有哪些?这些东西只有她认得,郑卓信又哪里知晓? 至于危险么,郑卓信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她莫名的放心,此番又是有备而去,只是跟踪,只要小心谨慎些,自然是无碍。 金氏那里今日不去了,那事先搁下,她得回去准备明天的行头。 小荷赶了上来,苏暖等着她,小荷这丫头就这点子好,不多嘴,忠心。 第二日,天蒙蒙亮,苏暖就醒了,正待出声,帐子已经被人撩开,木青探进头来,悄声唤她:“小姐!'' 苏暖答应一声,看了看窗户纸,已发白,忙起身。 木青早已端了梳洗的东西来,昨日,她与雯月换了守夜,方便叫醒苏暖。 见苏暖已经穿好,一边上前帮忙扣了扣子,一边说:“小姐,不急,城门口这会子还没有开呢。少爷已经去盯着了,我们只需要在城门口等着就是。” 苏暖手缓了一下,哦了一声,也好,省得小郑氏问起。 胡乱吃了早饭,苏暖带了木青就出去了。 两人在城门口候着,此时还早,可城墙下已经聚集一些要出城的人,低声说着话,一边有那着急的人,不时望一眼那在门口打着哈欠开门的守城士兵。门缓缓缓地开启,众人虽急,也只能捺着性子依次出城,苏暖夹在人群中,两眼滴溜溜地转着,生怕漏了过去。 一辆乌篷马车正缓缓行来,苏暖眼尖地看见赶车的正是石头,她不禁向后面望了一眼,狐疑地瞧了瞧木青。 木青也掂起脚,张望了一会,她个子高,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低声说:“来了。”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跟在那辆马车后面,不远不近地。 赶车的那人,苏暖眼皮子一跳,如果不是木青提醒,她还真的认不出来。 她往前探了身子,瞧了瞧自己一身小厮打扮,这衣服是木青找来的,她走了两步,发觉木青没有跟上来,回头,木青却是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 郑卓信的牛车已经赶到她的面前,她爬了上去,也不知那里弄来的牛车,一股子牛粪味道。 郑卓信一身乡下汉子打扮,挽了袖子,一顶硕大的斗笠,遮了半边脸。近了,一抬笠帽,含笑望着她,一歪头,腾出来一个位子。 两人并排坐了,前头马车已经轮到出城,慢悠悠地往前,走得很是慢。 郑卓信有点生硬地挥一挥手中的鞭子,牛车一动,不紧不慢地跟着。 苏暖紧紧地靠着车栏板,这平板车她未坐过,有点紧张,生怕不小心滚落下来。 此时一轮红日刚升起,出了城门,眼前豁然开朗,夏日的阳光来得早,只行了半柱香,金色的阳光洒在原野上,有风吹来,郑卓信眯缝着眼,嘴里轻轻吹起了口哨,悠然自得。 前面的车子不紧不慢,黄土道上又有几辆牛车,间或还有三五农夫早起扛着锄头下地。 一切都是那么安逸,祥和。 苏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眉眼带笑,望着拉车的牛,好心情地问:“这是头老牛么” 105跟踪 郑卓信啊了一声,伸手折了根草茎在嘴里咬着,说:“怎么说?” 苏暖伸手指着:“你瞧它走得忒慢,就像个小老太。” “是么?嫌它慢了?”郑卓信一扬手中鞭子,作势要抽。 “别!”苏暖吓了一跳,忙阻拦,却是手伸了个空。郑卓信的鞭子在空中扬了个鞭花,就收回了手。 “四哥!” 苏暖鼓起了眼睛,郑卓信嘻嘻笑了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实诚呢?白长了一幅聪明面孔!” 苏暖红了脸,指了指前方:“马车快瞧不见了....” 郑卓信一鞭子抽下去,牛车震了一下,但还是没快多少...... 跟了许久,沿着城墙绕了一大圈,辰时初,竟然沿着南门又绕了回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郑卓信干脆放缓了牛车,拉开了距离。 看来,上回已是惊动了这伙人。到了一处僻静地方,郑卓信弃了牛车,拿了顶笠帽扣在苏暖头上,两人徒步跟上。 沿途,苏暖见他不时停下,马车时隐时现,但他过一会总能跟上,她不由佩服。 就这样,两人一路辍着,穿街走巷,到了一片住宅区。苏暖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闽家所住的地方么? 她匆匆瞟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就随在郑卓信后面往前走,眼见那马车直接赶入一家大门,几个汉子正把门槛卸了,车里的人并未下车。 两人绕到后门,这里是一条小巷子,幽深,两旁密密挤挤俱是房子。 隔着并不算高的围墙,间或有孩童的嬉闹声传出,还有狗吠声,两人对望一眼:竟选在这样一处地方么? 郑卓信瞅着没人,吩咐了苏暖几句,自己利索地从邻家一处院落翻了进去..... 苏暖估计他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就压了斗笠,顺着巷子慢慢往前走去,那里,转角处就是闽家。 她静静地望着那道高高的青砖墙,里头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她就那样望着,脸上辨不清表情:闽家,她心底最深处的一个结,这个与她前世纠缠了一生的地方。那里有她曾经最熟悉的人,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不再想起了呢? 她有点苦涩,从大相国寺开始么?还是从闽春芳劫持她开始?抑或是从她立誓要自己去查探开始? 正神思游移,身后一阵脚步声,她急回头,有人过来,不是郑卓信。 她看着那个一身绸衣,满脸油光的胖子朝自己不断地望来,她下意识地别开头去,拉低了帽沿……此时巷子里寂静无人,苏暖凝神,耳旁听得那脚步声终于远去,她吁了一口气。 这里是民居聚集地,院子门虽然都关着,但是苏暖还是有些紧张,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现在就像一只警惕的猫,稍有异动,就随时准备逃跑。 她不再逗留,匆匆往回走,刚到墙根下,听得一声响,郑卓信从另外一边墙上跳了下来,苏暖见他笑嘻嘻地,刚想问上一句,却被他一把拉了往身后巷子里跑去。 那扇门吱呀一声,走出两个人来,背对着他们往另一头走去了。 郑卓信一拉她的手,跟了上去,巷子很长,许是昨日刚下过雨,地面湿滑,又有谁家的泔水竟倒在了中间,苏暖差点滑倒。 郑卓信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她暗恼自己无用,偷偷抬眼望去,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两眼盯着前面那两个人。 苏暖这才发现前方两人背影高大,身着一身蓝衣,大秦这般高大的人似乎不多见,苏暖望着对方那微微佝偻的后背,忽然忆起,这两人不正是那日在郊外庄子上与金掌柜见面的人么? 她紧走两步,两人一直默不作声地跟了两条巷子,到了大街,人流多了起来。那两人边走边说话,倒是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一路拐到东平大街上去了。 这里酒肆林立,店铺云集,很是繁华热闹。 眼瞅着那两人不进旅店,竟然拐进了一间银楼。 苏暖两人只得呆在外面等着。郑卓信呆了一会,想想不放心,留了苏暖守着,自己进了旁边一间成衣铺子..... 二楼。 刚坐下,郑卓信刷地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斯文之极地摇着,一身长袍,华丽之极,一幅悠然之得的贵公子模样。 苏暖乖乖站立一旁,自觉充当小厮。瞧郑卓信端了茶杯,小口抿着,一双桃花眼乱飞,那边有好几个女子红了脸,偷偷打量他。 苏暖撇开眼,心下嫌弃:真是骚包,就差在脸上擦粉了。 半壶茶很快见底,好在伙计并不催他们。 那两人还在认真挑拣着,一边说着话,这回,苏暖听得清楚,果真不是大秦人,听口音约莫是? 她模糊判断着,在她听来除了大秦话,其它的语言都一样,无甚差别,她是一时分辨不出来的。 她等了一会,见郑卓信摇着扇子,似乎要睡了去,可是细瞧,他的两条腿却轮子似地,已经是换了好几回。她心下好笑,郑卓信这般跳脱的性子,叫他在这里清坐一个时辰,看一群娘们选首饰,实在是难为他了。 不见那两个伙计已经瞧了她们好几眼?原因无他,其他陪同来选的都走了,她们两人自上来就没有挪过窝,茶水苏暖都不敢多喝,怕待会子内急。他和郑卓信都是一身男装,那她该去男子那里还是女子那里好?小肚子已经有点发胀,她不自在的也换了一下腿,想想,还是站了起来,这样似乎感觉会好一点。 一边盯着那两个兀自还在挑选镯子的两人一眼,埋怨:这两个看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地这般磨叽?整整一个时辰就选了几幅钗环,却是把伙计指使得团团转。这是比女人还磨叽。 她心下不断腹诽着。 她压低声对郑卓信说:“四哥,这是要到什么时候?咱去外边候着?” 郑卓信打了个哈欠,以扇掩面,凑近,:“你先在这盯一会,我去去就来。” 苏暖一愣,下意识地:“我也去。”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苏暖耳朵一紧,郑卓信已经是伸了手,拽了她耳朵一下,轻声:“别闹,出恭,你也跟着去么?” 苏暖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羞恼地:“四哥!” 郑卓信确是折扇一收,起身,悄声:“待会子我来换你!” 已经是起身而去。 苏暖红着脸蛋,心下羞恼:这人真是个混不吝,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上次揉自己的头发,这回干脆揪耳朵,可自己内里确是个老姑娘,心理年龄可是比郑卓信还要大。 她有好一会的不自在,眼瞅着郑卓信下了楼梯,不见。她低了头,又悄悄地摸了摸发热的耳朵。 忽眼睛一顿,抬头:一个粉衣服丫鬟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自己身侧,一双杏仁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郝小姐! 身后,郝明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你们,来这里作什么?” 郝明秀缓缓地开口,笑容明媚,让人眼花。 106郝明秀的心事 郝明秀心里闷闷地,即使身着凉爽轻薄的“沙罗”,也难以掩饰她胸中无端的郁闷之气。 秀丽的鼻子高高扬着,似乎这样才能舒心一些。 她方才可是瞧得清楚:郑卓信,竟然伸手去摸苏暖的耳朵,还笑来着。 重要的是,苏暖的脸都红了! 这是什么情况? 郝明秀是这家银楼的常客,今日来逛逛,看上回新订的首饰可有打好?却是没有想到,刚从雅间出来,她一眼就望到了正摇着扇子的郑卓信,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此刻,她盯着苏暖,眸子里波涛翻涌,她缓缓坐下,竭力轻描淡写,优雅地坐下,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对面的苏暖:一身青衣,不起眼,面部不知擦了什么,原本白晰的脸黑了许多,衬得苏暖有了几分英气,但是却谈不上娇媚,猛一瞧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只是,眼前这个玉郎内里却是一个闺阁女子。 想到郑卓信那亲昵的举动,郝明秀胸中一股抑郁气又涌了出来:自己已经与郑卓信定亲,婚期是明年三月里。自己日日在家着手准备嫁妆。可这个苏暖,明明知晓这些,却还是不避嫌疑地与郑卓信一同出来。 上回,自己就碰到过一回,这次,又这么凑巧?这个苏暖,果真如郑云玲所说的,不是个......好东西。 苏暖见她盯着自己,眼光不善,隐约觉得不妥,她瞧了一眼郝明秀,忙笑着说:“明秀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四哥刚下去,你等一会。” 边说,边去斟茶。 一双眼睛却是往楼梯上溜去,心内叫苦:郑卓信怎的还不回来? 郝明秀却是推开了苏暖递过的茶,伸手去端桌上另一杯茶,里面尚有半盏茶,却是郑卓信刚喝过的,她轻轻握端了过来,端详着,嘴角有一丝笑意。 瞧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想着得警告一番......遂微挑了眉,抬头凌厉地往苏暖望去,却发现苏暖并没有看她。 苏暖两只眼睛正不住地往柜台那边瞟着:那里两个男子在挑拣,声音很是大,面前摆了一大盘的金银头面。 她气结,手中茶杯重重一顿,:“苏家表妹!” 苏暖“喛”了一声,转过头。 郝明秀直直望着她,沉声问:“你们是来这里买头面么?”原想问一句:“给谁买?”终究是压了下去。 苏暖见那两人已经开始付银子,似乎是要走人,心内发急:“这是要走了?还要跟么?郑卓信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她面露焦急,禁不住又向楼梯口瞥了一眼,一喜,郑卓信正拾级而上,晃着一把扇子。 她紧走两步,:“‘四哥!” 郑卓信听得,眼睛也瞥得那两人已经离开柜台,他点头,让于一侧,苏暖会意,忙走了过去,见郑卓信直接转身要走,忙一拉他的袖子:“四哥,郝小姐!” 说着,她先走了下去。 郑卓信一愣,见郝明秀正笔直地立在那里,见他望过去,忽然扭过身子去。倒是那个丫鬟,上前一步:“四公子。” 苏暖已经越过他走过,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就跟着那两个人后面下了楼梯。 郑卓信只得上了楼,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开口:“来看首饰么?瞧中什么,记在我帐上就是。呃,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转身“咚咚”地下了楼。 ”哎!” 郝明秀张了张嘴,却见郑卓信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哪里还有人? 她气急,扑到窗户,见郑卓信正几步赶上苏暖,苏暖回头,两人急急地走着,不时说些什么,只一会,就拐入胡同,彻底消失不见。 郝明秀慢慢坐回椅子上,胸口不断起伏,着实气得不轻。 郑卓信竟然见了她,没有丝毫的喜悦,就那么大喇喇地扬长而去,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与那个苏暖一起去了。 她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光滑如玉,再瞧瞧自己的手,白腻修长。 丫鬟春兰侍立在一旁,偷偷觑着小姐的脸色,不敢吭声。 姑爷方才太过分了,她们家小姐谁见了不都移不开眼的?谁不想凑着上前搭讪几句?几时这样被人冷落过?小姐心里能开心么? 伙计过来,端了盒子,原是方才的首饰已经给打包好。 春兰付了银子,对伙计说:“与上回一起,送到尚书府去。” 伙计忙点头答应。 “且慢!” 郝明秀忽出声,她瞧着盒子里的金灿灿的首饰,累丝金头面,上面镶嵌着三色宝石,剔透玲珑。 这宝石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此番拿了出来,打了整套头面,作为嫁妆。 这类事情,原本是母亲操心的。可郝明秀不放心如今的尚书夫人苗氏经手,只得自己操心。毕竟这些宝石个个硕大,都是市面上难以寻得的好东西。 她伸手捻起一支钗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微笑:这个嵌宝石蜘蛛形金簪子,蜘蛛的首与腹部分别镶嵌了红蓝宝石做成,金丝弯曲而成蜘蛛爪。 看着让人移不开眼,富贵逼人。就如同自己这个人:郝家大小姐,汾阳郡王妃的嫡亲甥女,身份尊贵,那个苏暖拿什么与自己比? 这样精致的东西,恐怕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吧? 一个寄居的表小姐,如果不是穷得没落,又怎么会住到人家家里来? 听说,她那个娘亲也是个庶出的,并不是老太太亲生。 郝明秀眯缝着眼,心情好了几分,这样的,自己与她置什么气? 春兰跟在郝明秀身后,捧着两个锦盒,心内不解:小姐怎的又笑了?真是搞不懂。 两人下楼,上了门口的车子,春兰撂下帘子,里头早有备好的香薰,一阵一阵的弥漫出来,是郝明秀喜欢的味道,听说,今年宫里很是流行,上回姨母给她的。 她懒懒地靠着软枕,心下想着郡王妃对自己当真是没得说的,只要梁红芳姐妹有的,她就有一份。虽说自己尚书府不缺钱,可这有长辈帮着张罗,还真就是不一样。 想到苗氏,她从鼻子里“哧”了一声。 苗氏随着郝正英的发达,也学着精致了起来,但是,任她再学着,也是脱不了她骨子里的那股小家子气。 她郝明秀才不稀得她给张罗什么,仿佛多沾一点,自己都会俗了一样。是以,她的一应事宜,都是去寻郡王妃解决的。 但是郡王妃自己也忙,郡王府家大业大,到底没有自己母亲那般方便,有些事情,自己还是要着筹谋。 这门亲事,她现下是认了的。郑国公府,这个身份并没有辱没了她,正合适。且人口也简单,郑家两兄弟,且没有分家。比起那些污糟事一大堆的人家,着实好了不少。 而且,郑家子弟成亲之前听说并没有通房丫头,嫡子庶子都一样。 这点,她还是满意的。 她舒展了身子,快了,明年三月,到时,她是郑家少夫人,区区一个表小姐么? 她缓缓合上了眼。 107七夕 郑卓信与苏暖两人跟着那两个人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处客栈。 抬头望了望“同福客栈”的牌匾,顿住脚步。郑卓信进去,也不知同小二说了什么,出来时,苏暖见他面带笑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一歪:“回吧!” 苏暖与他往回走,一路上,见他不吭声,憋了许久的问话终于出口:“四哥,这回他们卖的是什么东西?这两人是哪里的人?” 郑卓信侧头望了她一眼,眯眯笑,说:“你的问题太多。我先回答哪个?嗯,你方才说他们是哪里人,怎么说?” 苏暖就把上次的事情说了一遍,郑卓信摸着下巴:“这样么?你说得没错,那个金大成确实有问题,今日,我发现他总共搬出了8、9件东西。看着,应该都是宫中之物,统统都卖给了这两个西夏人。听他们所说,好像下回还有一次交易,应该是数量蛮大的一批,我估计可能会再换个地方.....所以,你还得多留意。记住,还是同这次一般,不得轻举妄动。嗯,这次做得不错!” 他含笑拍了拍苏暖的头顶。 苏暖一低头,郑卓信手一拐,还是拍了上去:“听话!” 苏暖翻了个白眼,这个人。 相处了这二次,她也约略摸到他的几分脾气,率性,只是有时说话能噎死人。 郑卓信先送了苏暖回去,自己转身又折了回去,他要吩咐人手去探那两人的底细,既然有了方向,下面就好说了。 苏暖刚进院子,就见几人围在一处,原是再过一日就是七夕了。 小荷正与雯月几人一起商量到哪去捉“喜子!” 一大早,雯月几人就开始到处去捕捉“喜子”,奈何今日人多,喜子竟然一时难找。 小荷嘟着嘴抱怨陈妈妈前两日扫尘扫得太干净,寻了半日,竟未捉到合意的喜子。 陈妈妈忍了笑,忙出主意说,去花园子东出角里去捉,前日她从那里过,粘了一头一脸的丝。 小荷一听,欢喜地跑了出去,雯月追出去,递了二个盒子去。 苏暖靠在窗户上,望着冲出去的小荷,还有也跟着跑出去的雯星,微微笑了起来。 七夕呵! 她与绿萍几个执了九尾针,对月坐好,一声开始,穿针引线……往往都是她最先完成。这时,几人便会笑闹着摘了身上的东西往中间一个彩漆木盘里扔东西,绿萍扔银子:“寒香,我扔的是银子哦!” 绿萍知道自己每月要寄钱回家。 她神思恍惚,忽然眼前一花,她下意识往后一缩,一只小蜘蛛晃晃悠悠地从梁上垂下来,欢快地一路往下落。 她望了一眼,忙回身寻了一个盒子,“啪”地一声,合了起来,嘴角咧开: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一会,小荷几人跑了回来,举了个盒子,对苏暖说:“小姐,你挑一只罢?” 说着,小心打开盒子,里头是几只正到处爬的小喜子,旁边木青也喘着粗气。 苏暖摆手,指着一旁的小木盒:“有了!瞧!” 小荷遂与雯月等人分了,然后并排放在一起,雯月仔细做了记号。 华灯初上,姐妹几人吃过晚饭,一齐往园子里去。 今日,花园子里设了:乞巧会。 月光下,草坪子上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桌案上置了茶、酒、水果、五子。 束红纸为花,花前置一个小香炉。 苏暖看着一向跳脱的郑云玲也默不作声地撩了裙子,端端正正地在香案前净手,焚香,对月虔诚地叩拜,身姿笔挺,她扫了一眼,默默退后。 于案前焚香礼拜后,大家一起围坐在另一圆桌前,一面吃花生,瓜子,轻声细语说着话,又不时仰望织女星座,默念自己的心事。 几人都到了说亲的年龄。 月光如水,清冷的月光洒在了苏暖的身上,她眉目恬静,垂着眼,不说话。 另一边的郑卓信诧异地瞧了她一眼,方才几个姊妹都拜得不亦乐乎,谁都想祈个好姻缘。包括那些大丫鬟都跪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 只这个苏暖怎么瞧着并不热衷,草草拜完了事。 十几岁的女儿家不该是有美好的憧憬么? 他收回了目光。 郑卓峰正在拜魁星,很是虔诚,头一点一点地,看着比郑云玲她们也不逞多让。 他一笑,也拜了起来。 郑卓锋一脸郑重,此时为表心诚,就连一旁的苏暖,他都不敢回望。 他一直被拘在白鹿书院,只能每三个月回来一次,这次,凑巧赶上了七夕。 他可得好好地求求魁星老爷,让他在此次秋闱中一举得中,好订下苏暖。幸好,她现在还小,家里还没有想到她。 他得抓紧了,他暗暗发誓。 苏暖半个身子隐在花阴下,神思却是早已飘远。 望着清冷的月光,她眼神迷茫...... 那个月朗风清的男子,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她竭力不去想他,事实上,她已经好久未想到他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可遏制地又钻了出来,绵绵密密地缠绕在心头,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清风素雅,还有他身上那股清冷的药香,都那么猝不及防地钻出来,铺天盖地地涌现了出来。 她低着头,竭力压下,何苦呢?明明知道不可能,多想,徒增伤心罢了。 她没有那么坚强,华明扬的“华香瓷坊”在东平街上,最是繁华的地段。与她的铺子隔了四五条街,当初,她尽量选得远离了,平时也从不往那里过,似乎这样,就能在心底忘却他。 她望着脚面,月色打在红色绣鞋上,朦朦胧胧地,上面的梅花好像罩了一层纱般,就像是少女那欲说还休的心思。 她迷惘:她的良人,恐怕此生再无了吧? 在知道华明扬成亲的那一刻,她的一腔少女心就被一起埋葬了。 名扬哥哥,她心底的痛…… 她心中惆怅,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愁肠摆结。 她再也不愿呆下去,悄悄起身,往屋子里回去了。 草地上,几人还在默默叩拜,又有小丫头这回得了空,也悄悄地双手合十,躲在僻静处,对月合什...... 108捡漏 苏暖心中惆怅,很晚才睡去,第二日,晩了半个时辰去铺子里,听兴儿说,昨日有个客人一口气买了好几件东西,而且爽快,一下子,店铺里空了一大半出来。 苏暖精神一振,颓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铺子里东西本来就不多,主要还是苏暖手头钱不趁手,即使见到有好东西,也吃不下来。 这只能靠着买进卖出,慢慢积累。 她揣着银子,三样东西,一下子赚了80两,着实不错。 看着空荡荡的货架,她转动着眼珠子。 看来自己得出去搜罗了。 “这边请!” 白胡子老掌柜带着两人,说笑着进了楼上坐下,郑卓信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可有要卖的稀罕的物什,我这兄弟想瞧瞧?” 掌柜的自是满口称好,边起身往外走边说:“咱这小店里的东西,爷您可瞧不上眼......”又对苏暖笑道:“小爷这边请!” 见郑卓信含笑点头,苏暖忙跟了上去。 跟着掌柜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头靠墙一排架子,上面都是一些包裹好的物件,一叠一叠地码好。 掌柜向苏暖望了一眼,介绍说:“您来得不巧,就剩这些了,不知要哪一类的?我这里杂得很。您说说,我给您找。” 苏暖欣喜,约略说了大致方向。 掌柜的一拍手,有数,亲自动手,把中间一排拿下,摊在桌子上,一一解了,零零种种的摊了半张桌子。 他退后一步,向苏暖“请!” 郑卓信端了个杯子,喝了一会茶着实无趣,慢慢地踱了过来,懒散地靠在窗旁,抖着个腿,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他瞧了一眼背对着他,整个在一堆“垃圾”当中翻找的不亦乐乎的苏暖,心下好笑。 在他瞧来,这就是一些没用的破烂,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里哪有好东西?好的,都在各家手里死揣着呢,轻易不拿出来的。就像他爹书房里,还有老郑国公手里,着实也有几件。 偏这苏暖,上了瘾似地,上回在那家捣腾了半日,才弄了三件,听说前几日刚脱手,就喜欢得什么似地,这不,急吼吼地又拉了他来这家。 他原想说:“我很忙的!” 可瞧着她的眸子,又咽了下去。 他无聊地问老掌柜:“你家公子近日忙些什么?好久不见他人。” 掌柜陪笑:“公子昨日还过来呢,今日不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苏暖,此时正仔细地翻瞧着地上,长条案上的物件,一个盒子吸住了她的目光。 棕红色的盒子里,躺了一幅银质的护甲。 一只带各种小零碎的护甲。上面镶嵌了许多零碎的各色红蓝宝石,闪闪发亮,甚是吸引人。 这个东西,关外的大苑国听说很是风行,但凡贵族之家都有一幅做工精美的护甲,金、银、玉都有。 这幅银质护甲很漂亮,个头也大,比普通的指套要长出一截。整个指套镂空雕刻花纹,用料厚实,质感亮丽,银光闪闪。指套弧形的曲线异常流畅,兼含力度。 苏暖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小小的指套上,宝光频闪,她细数了一下,大小竟然有二十多颗宝石,红、蓝、绿三色。如此不惜工本的物件,不仅豪贵,而且霸气。 待得翻转过来,她的眼睛一亮:差点走眼。 原来那指套可伸缩,连接处竟然是两圈翡翠,遍身通绿,颜色漂亮,鲜艳极了。指套流转间,通透得几乎都能溢出水来似的,苏暖托在手中,白嫩的手心似乎都泛着莹莹的绿光。她抬头见掌柜正与郑卓信叙话,她忙套了回去。 她抬头,不动声色问:“这个多少?” 掌柜的探头一笑,挥手示意,报了一个数,她欣喜,小心放于一边,继续翻找,却是再也寻不出来。 正准备起身,忽瞥见一把匕首,捡起来一瞧,黑乎乎地,正待扔回去,却觉入手异常沉。 她心中一动,仔细瞧了瞧刀鞘,见上面似乎有凹洞,猜测该是镶嵌宝石一类,她拿不准,瞅着掌柜不注意,偷偷地朝桌子一脚削去,“噗嗤”一声,长满锈斑的匕首竟轻易地没入里面。 她咋舌,用力拔了出来,心中明白,这是把好刀。抬头见掌柜正与郑卓信说话,她忽想起:那日坑洞中,他的那把匕首,留在了洞壁上。 她又挑了一会,直起身子来。 两样东西放在一起。 掌柜眯眼一笑,说40两。 苏暖心下暗喜。 普通的银饰当时的市场价最多也就几两银子。银指套本身不贵,但是上面镶嵌的这些东西不错。 虽然小,个个品相着实好,红得似火,蓝的似湖。 看来掌柜也是知道这些零碎比较值钱,当然刨去隐在里面的那两截翡翠。而且苏暖也是刚刚瞧出这上面的绿色宝石,其实也是翡翠,满绿的冰种,要怎样的人家,竟然拿这个来镶嵌指套。 掌柜给出的这个价格委实不高。 苏暖压下心中的狂喜,点头应下。 至于另外一把匕首与几样零碎东西,共15两。 告辞出来,郑卓信望着苏暖,见她抱了一堆东西,也不要自己接手,喜滋滋地跟在身后,几次差点撞到自己身上。 两人上了马车,苏暖忽然递给他一把东西,他接过来一瞧,是那把匕首,黑不溜秋,锈迹斑斑。 他嫌弃地刚要扔到车板上。 “你瞧瞧!” 苏暖忽然开口,指着刀柄处。 他狐疑地拎了起来,细细地瞧了起来。黑乎乎地,上面似乎是刻了字,有些模糊不清。 “魔解!”苏暖轻声说:“古周王的摩解。” 郑卓信脸色一变,忙挪到门边,伸手撩了帘子撕拉一声撕下了下来,用力擦拭了起来,渐渐地,黑褐色的锈迹掉了下来,乌黑发沉的剑身现了出来,隐隐有寒光透出,他缓缓举起,忽然发力,一把削在了车辕子上,“扑”地一声,几寸厚的一块车辕被削了下来,如切豆腐般。 他眼里惊喜乍现,收回,对苏暖说:“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满眼笑意,轻轻用手摩擦着剑身上的锈迹,年代久远,可能是失于保养的缘故,上头是斑驳的锈斑,不过,此时瞧在郑卓信的眼里,已经透过斑斑锈迹,看到了寒光闪闪的剑身。 苏暖抬手一指:“”诺,剑柄上不是写着么?” 果然,剑柄处有二个细细的小字,不细瞧,还真难以发现。 他瞧着紧紧抱着怀中包裹的苏暖,垂看眸子不知想些什么的苏暖,桃花眼缓缓眯了起来: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就是他们俗话说的捡漏么? 郑卓信,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剑,开始思索去找哪位铸剑师帮忙修复,嗯,这事得找周思聪,他人头熟,路子野,找他准没错。 109沙罗 郑卓信忽从腰间解下钱袋子,:喏,给!不够回头到家补你!” 苏暖又扔了回去:“不用。就当是我补给四哥的。” 郑卓信哈哈一笑,收了起来,说:“不行,怎能占你便宜?你想要什么?四哥给你买。” 苏暖摇头,摸出那把泥金扇子来:“有了!” 郑卓信哈哈笑。 七夕过后就是中元节。 按照规制,金氏这日是可以入宫觐见的。 也不知道郑容上回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苏暖提着裙子忙忙地往金氏的院落里去,刚进屋子,就听得一片欢声笑语,她放缓了脚步,有丫头掀了帘子:“表小姐来了!” 小花厅里,郑云意、郑云玲几人正在说笑。 小方桌上横放了几匹色彩绚丽的丝绸,几人说说笑笑正俯身挑拣。 苏暖扫了一眼,目光落到一匹灯笼锦上。 这灯笼锦以灯笼为图,装饰以流苏和蜜蜂,被宫中定为节庆图案,京中贵族多喜效仿。看来这是后日的应景衣了。 旁边立着一个眼生的妈妈,正一样一样地往外搬着,还有一个丫头。 她眼一眨,郝明秀的丫头,那日在银楼里瞧见的。 见得她来,金氏欢喜招手:“来,冬姐儿,瞧一瞧,喜欢哪匹?你们姊妹一人一匹,这是你郝家姐姐送过来的。说是给你们几个妹妹做衣服的。” 原来这是郝家的中秋回礼,望着地上堆满的各色礼盒,苏暖笑着上前,眼睛一扫,就发觉不妥。 桌子上统共堆了6匹布。国公府共有小姐五人,算上王晴。郑云甜已出阁,如今是四个小姐。 现几上横着三匹不同色的濮绸,外加二匹酱紫的湖绢,一匹灯笼锦。 明眼人一看,两匹湖绢应该是给两个少夫人的,灯笼锦是公用的,只有三匹濮绸,红、黄、蓝,看花色就是年轻小姐们用的。 这要怎么分? 金氏也发现了,转身问那个妈妈:是三匹濮绸么? 那个穿戴富丽的朱妈妈客气地弯腰回话:“回夫人,是的,小姐是这样吩的。” 她瞥了一眼屋子里的小姐,心下也是犯嘀咕:弄错了啊?怎么会有四位小姐? 郑云玲可不管,早先拢了那匹红色的,吩咐丫头抱了。郑云玲素喜红色的,这个倒没有人与她抢。 剩下郑云意与王晴,两人望了望剩下的,王晴早就瞧上了那匹嫩黄色的,见郑云玲已经先拿了那匹红色的,生怕郑云意挑了自己的那匹,也伸手去抱了来。 桌子上只剩下了那匹湖蓝色的。苏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退后一步。 郑云意瞧瞧苏暖,又瞧瞧那匹濮绸,这是今春新出的,成色好,很是难得。她的年龄也不小了,与郑云玲比起来,她的衣物也是比苏暖要好一点,难得有这样成色的濮绸,且又是整匹的,她心里也不免动心。 不过,她没有动,她瞧了瞧金氏,又看看苏暖。心下不由埋怨郝明秀:怎么国公府有几位小姐都不晓得么?倒弄得她两难。 殊不知,这郝明秀就是故意的。 她那日回去后,心中一直不忿,昨日听闻国公府上门送节礼,她就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回礼之事。 她故意挑得三匹濮绸,又特特嘱咐了是送小姐们的,又派了心腹丫鬟春兰同管家妈妈一同过来。 春兰此时,默不作声,垂首立于一边,耳朵却是高高竖起,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小姐要听回话呢,来时郝明秀可是专门吩咐了的。 一时屋子里静了下来。 苏暖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上前一步,捧了桌子上的那匹绸子往郑云意身上比一比,笑着说:“姐姐配这蓝色的正正好呢?舅母你说呢?” 她眨着眼睛,歪着头,全然没有不愉的样子。 金氏脸上绽开了一缕笑容,慢慢漾开,对朱婆子说:“妈妈辛苦了,请外面喝茶。” 朱婆子笑着与贵妈妈一同出去了,春兰也跟了出去。 金氏眼睛一转,单挑拿了那匹灯笼锦出来,吩咐大丫鬟说,拿去裁开了,每位小姐做一件褙子,应应景。 丫鬟答应着出去了。 王晴几人告辞走了,苏暖瞧了瞧金氏,见她招手,就留了下来。 “好孩子,”金氏拍着苏暖的手说:“你来,我同你说件事情,你准备一下,后日同我进宫去,娘娘要见你。” 她含笑望着苏暖。 苏暖心中一动,满脸欢喜地应了下来。 走时,金氏让贵妈妈从里间单单捧出了一件衣料子,贵妈妈徐徐展开,但见质地轻薄漂浮,质感细腻,湖绿的颜色浅浅浮动。 金氏笑着说:“这是毫州的沙罗。上回你大舅舅从南边托人捎带回来的,听说拿来做裙子穿最是轻薄透气不过。我想着,这颜色适合你们年轻小女孩,拿去做条裙子穿吧。” 又拍拍她的肩:“好孩子,你是个大度的。” 苏暖没有推辞,心下知道这是金氏在补偿方才那濮绸的事情。 她接过沙罗,心下却道如今自己是在金氏心中也有一席地位了。 这有了东西,第一时间也会想着自己,如果这从前,哪里会叫人通知自己过来?最后送到院子里的,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给你什么就是什么,没了也不用交代。 郑云玲他们之前几番拦了自己的东西,自己也约略知道一些。看来,自己一番努力也没白废。 她托着沙罗,往外走,却是发现王晴没有走,正与那个郝家的丫鬟在说话。 回头见苏暖出来,一眼瞥见她手中东西,凑了上来:“我瞧瞧,什么好东西?” 苏暖瞧了那个丫头一眼,见她正紧紧盯着自己,就伸着手,任王晴掀开。 “天哪,这是什么料子?真漂亮!” 王晴啧啧称赞,拎了起来。 春兰眼睛闪了一闪:苏暖竟然得了一件沙罗。 郝明秀身边不乏贵重的衣服料子,作为身边管理衣饰的贴身丫头,听自家小姐说过,这沙罗可难得,所产甚少。小姐也只得了一条裙子,爱惜得不得了。 没想到,这个表小姐倒是得了一件,也是绿色的,应该是方才国公夫人补偿给她的罢? 春兰转动着眼珠子:这个苏暖在国公夫人眼里,竟然这样受重视?上回那个丫头可不是这样说的。看来这事有误。不行,这可是件大事,这事得回去,与小姐好好说道说道。 110中秋觐见 中秋节午后,苏暖一身新衣,外面套了一件崭新的灯笼锦褙子,随着国公夫人金氏登上了马车。 身后是郑云玲几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这个苏暖已经是两次单独随着金氏入宫了。 特别是郑云玲,她自诩是嫡女,这进宫觐见,论理,要带也是先带她去?怎就轮到苏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 她转动着眼珠子,心下不忿,又去郑云意那里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郑云意被她说得也是心下不爽,强笑了几声,就带了丫鬟借故去瞧厨娘做月饼了。 苏暖自是知道她们几个的眼神,也无暇去关注她们的小心思。 她只是快步跟在金氏身后,落后两步,心里喜忧参半:不知道这次可否见到师傳? 一路上,宫道两旁早挂满了花灯,大大小小的挂在树枝上,就连一向冷清的长秋殿,也是门口两盏硕大的红灯笼高挑,进去,又有小宫女与内侍在庭院里绕彩带。 苏暖刚一进去,迎面就有一只东西迎面飞来,苏暖忙一偏头,擦着耳边,就“嗖”地一声飞了过去,还未看仔细是什么,就见一人跑了出来:“外祖母!” 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团花锦绣袍子的少年跑了出来,一见金氏,笑了起来,停住,唤了一声。 苏暖知道这是四皇子梁隽了。 当日她离宫时候,梁隽才4、5岁吧?模糊记得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跟在郑容身后,来琉华宫与皇后请安。 宫中皇子不多,苏暖至今有印象。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郎,眉目出落得与郑容有三分相似,此时一双眼睛正探究地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俯身行礼。 金氏很是高兴,拉着梁隽的手嘘寒问暖,说了一会子的话,方才放开了他,门口早有慧姑闻声出来,迎了两人进去。 苏暖匆匆跟了金氏进去,身后梁隽呆呆地望着苏暖不眨眼。 内侍捡了地上的一只木头飞镖,擦干净上头的泥,恭敬递过去:“殿下!” 梁隽这才回过神来,转了下眼珠子:“可知道这是谁?我竟未见过。” 小内侍转动了一下眼珠说:“应该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姐?” 梁隽瞪了他一眼:“蠢。这还要你说么。” 心下却在思量:国公府的几位小姐自己上元节都见过,照理,长得如此漂亮的自己肯定有印象。不知这是谁?” 他晃了晃脑袋,说:“走!” 郑容正端坐在榻上喝茶,今日,她一身华衣,特别是发上一颗硕大的东珠,闪闪发光。 苏暖披了眼睛,盛装的郑容有股子熟悉的气势,让人无端畏惧了几分。 金氏与郑容寒暄了几句,说到了梁隽,眉眼带笑,极力夸奖了几句,就急巴巴地拿了带来的月饼,要往后面去,说是蒸了给梁隽送去尝尝。 苏暖这才得了空,她行了大礼,却被郑容示意慧姑一把拉起,按在了榻上,又递过来一块银签子插着的月饼:姑娘快尝尝,娘娘亲自做的呢。” 苏暖谢过,轻轻咬了一口,味道还好,里面约莫是桂花馅儿拌着枣泥等物。 郑容望着她,忽然轻声说:“林月花是十月二十日溺死的。” 苏暖手一顿,喉咙里堵住了,她剧烈地呛了起来。慧姑递过一杯茶,她灌了两口,方好过一点。 “闽含香是十月二十一,对么?” 苏暖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半块饼子,碎屑洒到裙子上不觉。 林嬷嬷竟然是与她相差一天,难怪,前晚就未见到林嬷嬷,只是当时急着要出宫,就未多想,只问了一声绿萍:“嬷嬷到哪里去了?” 她们几个的房间相邻,晚上不归,自然是要问一声。绿萍说了句什么?她现在竟想不起来。 “林嬷嬷的骨灰,当日是有人领出去的,本宫查过,听说是她妹子领走的。可是,奇怪的是,她的妹子也失踪了。” 郑容眼睛望着苏暖,一眨不眨,缓缓地说着。 上回,母亲已经与她说过,祖父请了大相国寺的怀柔方丈来相看过她,并无不妥。只是身体天生弱,容易梦魇。 她瞧了瞧她单薄的身子。 据说,有人八字相似,会被那人选中,见到旁人不能见到的东西。她想着,怕是这个小表妹与那个闽寒香是差不多的时辰吧? 这段时间下来,证实这个苏暖并没有说谎。不然,她哪里知道这些机密,还真是因缘际会,看来这个苏暖就是上天送来帮助她郑容的。 此刻,她想要迫切知道的是,这个苏暖是否知道更多? 这段时间的调查,让她激动无比,明显,这件事情真的有蹊跷。 她要知道更多内情。 苏暖也是心内电转:郑容的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林嬷嬷的妹子?这倒是从来未听说过。 她抬头,努力作思索状,谨慎回答:“这个,倒是未曾听她提起过。只说她是冤枉的,并不知晓什么内情。对了,她提到了她的师傅贺司珍,娘娘,贺司珍会不会也与闽寒香一般,被连累的?”苏暖一字一句地说着,两眼盯着郑容。 郑容抬起头,说:“贺素贞应该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我记得是在半年后,摔去的,对吧?” 慧姑忙回答:“是的。隔了有半年了。” 苏暖心下更加惊异:这么说,难道真不是张嫣下的手?师傅真的是自己摔去的?有这么巧? 屋子里一时静寂。 郑容轻叩着手指,脸上神色莫名。 苏暖悄悄瞥了一下郑容,忽开口:“娘娘,此时有空,是否可以去见一见贺司珍?当日,见她可怜,答应过她的,要代她看过师傅.......这段时间,老惦记着这件事,我这心里瘆得慌。” 苏暖鼓起勇气,她一定要见一次师傅。此时,既然说起了,就趁热打铁。 她垂了目,一脸惶恐。 郑容叹了口气,瞧了一眼慧姑,说:“既如此,你带她去瞧瞧吧,拿了对牌,早去早回。” 慧姑点头应了,对苏暖说:“既如此,那现在就去,今日是中秋,刚好这里有几个饼子,小姐带去正好,也有个由头。” 苏暖起身,称是,看着步沉稳,心内却是欣喜异常,她要见到师傅了。 111师傅 一条长长的巷道,地面上铺了不少的树叶,两旁高高墙上有墨青的草点缀在上面,多少显示出了这里的生机。 一路走来,只有慧姑与苏暖两人。 慧姑走得很快,脚步匆匆,不时转头回看一眼苏暖。 苏暖低头跟着走。 这条道,前世她就听过,却是不曾走过。 金明所,专收年老体弱的宫人,有多少宫人都在这里终老。她模糊知道不是个好去处,但是真正亲眼见到,才知道,这个不好的具体所指。 这里是整个被皇城遗忘的地方。偌大的宫殿,一路行来,除了巡逻的侍卫,竟然只在门口见到两个值守宫人,清静得诡异。 一直走到一排厢房面前,门口的?柱斑驳失修,有几个粗使宫人进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见了慧姑,显得很是吃惊。慧姑亲声说了几句,那个婆子点头哈腰,领了两人进去,里头院子里倒是干净,靠墙有口大缸,有几人围着,坐在硕大的一张席子上挑拣着什么。 见到有人来,有两人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被那个婆子一声喝斥,又都转了回去。 苏暖偷眼望着,心内震惊,这就是后宫宫人的生活?这些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就是那些老去的宫人?脚上穿着露出脚踝的鞋子,身上衣物破旧...... 一直转过院子,到了最里头一间房子,婆子停下脚步,说:“这里就是了。” 慧姑望了苏暖一眼,刚要进去,却被婆子制止住,她先推门进去,一会,里头一阵声响,又响起一阵喝骂声,是那个婆子。 门哐啷一声,从里头跑出来两个大喊大叫的妇人,两人均抱着头,嘴里呜哇乱叫,却是被那个婆子手里提着一根细竹竿一路抽打了出来。 其中一个妇人见了着装富丽的慧姑,忽然停顿了一下,张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嘴里一股污浊之气哈了出来,慧姑眉毛一皱,向那个婆子望了一眼,她立马一竹鞭抽了下去,那妇人机灵地用手一挡,立时手上一道细细的血痕。她哇哇叫着跳了开去,婆子一直把他们赶到院子中间去,才停手. 慧姑已经进去,苏暖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跟了进去。 房间挺大,里头脏乱不堪,光线有些昏黑,苏暖却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一个人正静悄悄地坐在地上,赤着脚步,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苏暖的心怦怦地跳着,她脚步软绵绵地,慧姑走了两步就不肯再往里走了,里头气味实在难闻,一股尿骚味混合着霉味扑鼻而来。 她皱着眉头,扭头看向外边。 苏暖却是一直走到面前,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是贺司珍?” 一连问了三遍,那人才缓缓地转了过来,苏暖的心霎时就揪了起来:这个满面呆滞,脸色腊黄,左脸上一条长疤斜挂在右耳处的妇人是师傅么? 昔日那个连每日睡觉前都要拽平每处衣角,不留一点皱的贺司珍,那个最是注重仪表的女子,如今竟头发篷乱,一件乌黑辨不清颜色的麻衣,上残留着斑斑让人生疑的暗色污渍。 她呆望着苏暖,一愣,随即伸手指着两人,呵呵地笑着,袖子乌黑发亮,晃动间一股味道似乎也扑过来。 慧姑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向脚下张望了一下,跺了一下脚,生怕有什么虱子之类的爬上来。 贺司珍哈哈笑着,挥舞双手,苏暖呆呆地立在那里,被贺司珍一把抓住衣袖,门外的婆子惊呼一声,忙扑了上来,扬起鞭子就要抽下来。 苏暖忙摇手,示意她退后。 她眼睛顺着衣角望过去,见她紧紧抓着,五根手指乌黑,印着那富丽堂皇的灯笼锦,很是骇人。 苏暖忽心口一震,贺司珍的手脏污,在她袖口留下了污印,可是五个手指甲却是干净得很,没有一丝脏污...... 她眯眼,尽力平和地对慧姑说:“姑姑请先到外候一候,这里狭窄脏污得很,我与贺司珍说几句就走。” 慧姑正警惕地领了裙摆,听得苏暖如此说,说:“小姐也请快点,此地污秽,不便久留,奴婢先到外头候着。” 说着急急地退了出去。那个婆子站在门口,仰着头,也不知与慧姑说着什么,满脸是巴结的笑,见慧姑出去,想跟了过去,又回头望着苏暖,露出一脸关心:“小姐,这人是个疯子,你小心着点。” 苏暖微笑:“姑姑在外边歇一歇,无碍的,有事我自会叫。” 那个婆子这才退到门外,搬了长凳来,在院子当中坐了,与慧姑说话,一边不时拿眼瞥一眼屋内。 苏暖这才转身,背身对着门外,挡住了门外的视线,眼里噙着泪花,双手小心地握住贺司珍的手,轻轻围拢,哽着声:“师傅,含香来看你来了。” 贺司珍正笑嘻嘻地抽了手,闻听,身子猛然一震,她大睁了眼睛,惊骇地打量着苏暖,须臾,又嘻嘻笑了起来:“含香?嘻嘻,我要吃饭,肚子饿。” 她歪着头,使劲地往外抽着手,可是苏暖却是眼睛敏锐的发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痛苦。 她缓缓蹲了下来,双眼望着贺司珍,缓缓地:“含香托梦于我,托我来替她看您,她不放心您。她......”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您是含香的师傅,她惦记着您,托我务必来看看。她说你是她母亲一样的人,她说你最是爱干净,她说您要她.....” 她低声絮絮地说着,贺司珍的身体簌簌发抖,不再挣扎,忽然一把抓住苏暖的手,攥得紧紧的,紧紧的,喉咙里咕哝了一句:“含香,在哪里?” 苏暖点头,侧转半个身子,望了一眼门外,那里慧姑正端着茶水,听那婆子说着什么。 她紧了紧手,说:“含香在外边,她抽不开身.....” 忽然手中一痛,被贺司珍一把推开,随即双手乱舞:“滚开,都滚开,我要吃东西。” 外边婆子闻声探头进来,苏暖退后一步,示意她放心。 婆子瞪了一眼贺司珍,呵斥到:“老实点,不然就不给吃晚饭。” 贺司珍立时停了下来,嘻嘻笑着望着苏暖。 婆子重退了出去,说:小姐别怕,这人虽疯,但不会攻击人,好歹,以前也是个司珍。” 又继续与慧姑聊天。 苏暖见贺司珍不再理会她,只管剔弄着手指,很是仔细。 她忽然靠近,贺司珍惊了一跳,苏暖快速附耳说道:“含香已经死了,9年前就死了。她托梦,叫我来看看师傅您。她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您。” 果然,贺司珍手一顿,突然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苏暖,神色认真,苏暖缓缓点头,重新蹲了下来:“师傅知道?” 贺司珍眼眶慢慢转红,她忽然回头飞快望了眼门外,伸手再度扯住苏暖的袖子,用力握紧,哑声:“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见到我家含香?” 苏暖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家含香!” 师傅一直就是这样说的。 师傅无儿无女,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她每每都会骄傲地:“我们家含香。” 她迅速地擦了一下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师傅的表现来看,她是在装疯,可见,这里并不是可以肆意说话的地方。 “我是郑国公府的表小姐,我叫苏暖。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做闽含香的人,与我说话.....她托我代替她照顾您,把您接出去。” 112照顾 她尽量快速地说完,在贺司珍面前说谎,她没来由地心里发慌,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了头。 又生怕贺司珍不信,伸手拔了头上钗子,在地上用梅花体划了几个字。 是“闵含香“三字。 “香”字独独少了中间一笔。 刚放下,就被贺司珍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很是小心,脸上似喜似悲,嘴唇哆嗦,却是说不出话。 苏暖心头悲呛,使劲抑制着想拥抱贺司珍的冲动,呜咽了一声。 贺司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苏暖从她的眸子里已经看出,师傅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她只仰了头,细细地端详着苏暖,从眉眼到嘴角,贪婪地瞧着,有泪从眼角缓缓溢出..... 苏暖吸了一口气,转头,却见院子里的慧姑不见了,一凌,探头一瞧,原来是那婆子端来了茶水瓜子,两人坐到那廊下去了。 院子里寂静得很,连那两个妇人也不见,想是被李婆子赶了别处去。 她快步回到屋子里,却见贺司珍已站了起来,哑声说:“当日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好好儿地,你......含香怎么会不见了?” 原来,当年,出宫的前一日,她去寻寒香,准备临行再叮嘱几句,到了琉华宫,却发现房门虚掩,含香不见踪影,东西也不见。心道来迟了,就赶去宫女署,那里眀日要出宫的人都集在这里,却是被告知闽寒香并没有来。 她又跑了回来,恰巧见到绿萍,回说寒香已走。 她狐疑,她刚从宫女署回来,并未见人。 她又跑了回去......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贺司珍偷偷跑去西直门,眼瞅着一个个排队等着出宫的人,却是搜寻了数遍,并没有含香的人影...... 这才知晓,寒香怕是遭遇不测了。 苏暖哽着声,只说了几个字,就捂了嘴。 贺司珍泪流满面:“我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当日并没有宫人出宫,只有去燕山皇陵殉葬的一批宫人.....” 她泣不成声,揪紧了胸口的衣物,指节发白:“寒香,我的孩子!” 贺司珍两眼空洞,泪水汨汨而出:“我以为,她找了好去处,早知,该拦下她的。” 苏暖双目通红,仰脸望着贺司珍:“师傅的脸.....” 贺司珍微笑着,晃了一下头:“我不甘心,偷偷地去寻......,总觉得她没走。那日,我又去琉华宫,去寻绿萍,打听寒香的消息……” 她眸子深沉。 回来她经过花园子游廊,当时天已昏黑,忽然被人从后猛一把,给推了下来,她当时就仰了下去,数日后醒来,发觉身边围了一群人,是司珍房的人,还有一个大夫。 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期间,一直是一个叫冷雪芳的女子在她身边,除了她,她再没有见过其它人。 她叫她师傅。 那是司绣房的冷雪芳,何时成了她的弟子了?直到有一日,见她一身司珍的衣服,她明白了。 三个月后,贺司珍疯了,搬离了司珍的住处,因为疯癫,被发落到了金明所。 这之间,断断续续地也有人来探她,但似乎都在套她的话,想知道她是否真的疯了...... 直到这二三年才消停了。 贺司珍絮絮地说着,脸上神色平静。 苏暖的指甲早掐紫了手心。 她仰着脸,张着嘴,不能哭,回去还要见郑容,要是被她瞧出端倪来,师傅会受到连累的。 眼见时候不早,她说:“师傅,那个林嬷嬷有个妹子你可知晓?” 贺司珍缓缓摇头。 苏暖起身,瞧着无人,忽然伸手一把拥住了贺司珍,用力抱紧,贺司珍挣扎了一下,苏暖不管,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耳边:“师傅,以后您就是我的师傅。您就把我当做含香可好?” 贺司珍的身子一僵,嘴里呜咽出声。 听得外边传来脚步声,苏暖缓缓松开了手,:“师傅,您多保重,一定要保重,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您接出去的。” 她双目含泪,一眨不眨地瞧着贺司珍。 “师傅,你点一下头。” 贺司珍听着这熟悉的娇憨声,身子一震,下意识地点头。 苏暖刹那间绽开了笑颜,如同一朵花,灿烂得灼目,泪珠却蓦地落下,挂在腮旁,亮晶晶地。师傅答应她了,每回她这样一说,师傅就会答应。 贺司珍双目发亮,贪婪地望了苏暖一眼,忽急促开口:“你可去找一找刘福,当日林月花与他关系极好,还想结成对食。林家妹子的事情,或许他知晓。” 苏暖还想再多问一句,门外脚步声响起:“小姐。” 她飞快擦干了泪水,理了理裙子。 回头见贺司珍已坐回去,两手抓着一块饼子,正往嘴里塞..... 婆子探头进来,满脸堆笑:“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又惊叫一声:“哟,小姐,你的衣服。” ...... 苏暖微笑,随着李婆子向外走了两步,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二锭银子,塞给她:”姑姑,这个贺司珍,还请姑姑多加上心,有人托我们娘娘照拂她,只是她现在这样......可否请姑姑给她另换一间单人房?您这里我瞧着屋子也还是有的。” 李婆子握着手里足两的银子,心下欢喜,万没有想到,被发落到金明所里的,也有人要求照拂。 看来这个贺司珍果真与别人不一样,也是,要不是疯了,应该是去惠馨苑的。 在这里的都是那无人问津的。 她点头,利索地:“小姐放心就是,您下回来,管保会看到一个轻轻爽爽的贺.....司珍。只是,您也知晓,她这有疯病,万一发作起来,也怨不得小的。” 苏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她拉着婆子的手,又塞了一张银票,说:“劳姑姑费心了。” 李婆子笑容如花,连连点头,殷勤送苏暖出了门子:“小姐慢走。” 身后,一直专心埋头吃饼的贺司珍,手中顿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吃,吃得很仔细,全用手兜了,一滴不曾落下。 慧姑早瞥见婆子手里的银票,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苏暖,笑着告辞,婆子一直送到宫苑外,才止住步子,笑哈哈地双手一合,回去了。 慧姑与苏暖往回走,两人闷头走了一段路,慧姑忽然说:“小姐,你不该给那个李婆子银子,这些人惯是贪得无厌的,你给的那些银子她未必会用在贺司珍身上。” 苏暖低了头,长长的睫毛掩下,轻声说:“我晓得,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是她托我,我就须得诚心去完成。虽然那个李姑姑未必会有多照顾,可是但凡她能多关照二成,或者不去为难,我也就心安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想必那个含香在天上瞧着呢。” 慧姑被她说得一默,她在这宫里,见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谁不是明哲保身?像那个贺司珍,在位时,弟子无数,可在她疯癫后,却是.......那李婆子也说了,初始,还有人来瞧她,但贺司珍都又哭又笑的,弄得后来就没人了。 如今这个表小姐,只是受人之托,就这样诚心,方才那情景,实在是......她能呆那么长时间,着实不容易,且身上崭新的褙子上,有些地方已污了.....她再度认真瞧了瞧苏暖,如今这样的人,在宫里实在是稀有。 她叹了一口气,说:“小姐心善。您放心,像李婆子她们这些人,奴婢知道怎么办,这事交给奴婢好了。” 苏暖一愣,停步,突然就对着慧姑一礼:“多谢姑姑。苏暖回去就焚香祭拜,我就与她说,叫她放心,有姑姑您.....” 慧姑一个激灵,忙摆手:“罢了,小姐可千万别说,就当老奴为自己积福,当不得。” 一边加快了脚步,生怕苏暖真的说出宿命话来,她可是真怕。 113提醒 两人回了长秋殿,里头正团团坐了吃饼。金氏招呼苏暖,郑容身边端坐一个少年,见了苏暖进来,就眯着眼笑。 苏暖收了心神,敛襟行了礼。方侧身坐了,有侍女端过一个银盘,金氏亲手给她叉了一块饼子,她谢过,慢慢嚼着,入口香甜,又想到师傳方才从地上拣了那饼子直接塞嘴里吃,嚼得津津有味,心里忽然发酸,忙咳了一声,作势喝水,掩了眼中泪意。 梁隽一直好奇瞅着她,见苏暖自进来就不语,只埋头吃东西。他这里只瞧到一个光洁的额头和一管白腻的鼻子。想到门口那惊艳一瞥,心下痒痒地。 见她起身,又回来,忽起了顽心,手一扬,“叮”地一声,一把银签子就脱手飞了出去,叉到她面前的饼上。 众人吓了一跳,苏暖也是嚇了一跳,抬头,惊愕地望去,见对面梁隽正笑嘻嘻地望着她,一脸的得意。 见苏暖抬头,他满意: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红菱小嘴微张,还有那眉毛,鼻子,唉呀,真美! 可惜,不知道是他哪个长辈? 郑容出声:“苏表妹,可是吓着了?” 一边拧了眉毛:“隽儿,淘气!看吓着你表姨了!” 是表姨啊! 梁隽欢快地笑着,施施然起身:“母妃,儿臣方才见那饼上有一黑点,以为是虫子,就一镖,哦不,一叉子飞了过去,没想到是颗芝麻。可吓到苏小姐了?” 他扬眉笑着,眼睛紧紧盯着苏暖。 苏暖忙道不敢。 慧姑一旁笑着,重新上前换了一块饼子,又拔了银签子说:“殿下快收好罢,下回四少爷再进宫时,您再穿个虫子给他瞧瞧?” 边说边掩嘴,慧姑是老人儿,她这般一说,大家轻声笑了起来。 梁隽不但不恼,反而昂头:“那是自然!” 又嘀咕:“小舅舅多久不来找我了,也不知忙些什么。我这手“隔空掷物”都没机会展示一下呢!” 见说到郑卓信,金氏不免接口:“这个信哥儿,莫说你们了,我这个做娘的,也整天见不着他的面,这算起来,从上回......” 苏暖盯着架子上的那尊青花瓷瓶,默不作声...... 一会,梁隽告辞回去,临走,下意识地盯了苏暖好几眼。 郑容目光一闪,进去净手,慧姑跟了过去,低声把方才的事与她说了,听到苏暖掏银子的时候,郑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多去看顾一下,就当是还那个闽寒香的人情。” 慧姑点头:“奴婢省得。” 外间,苏暖捧了茶杯,望着桌面,上面铺着石榴花的图案。红花绿叶,煞是醒目。 刘福应该是宫里的老人,活到如今应该也是快50的人了。这样的,要么就是升任大总管了,能够与林嬷嬷对食的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苏暖转了一下眼珠子,见里头慧姑正低声与郑容说着话,金氏也笑眯眯地听墨月说话,墨月是郑容生梁隽那年到郑容身边侍候的,她的妹子如今在金氏房里当差。 苏暖出了门,站在廊下,看花树上的花灯,上头绘着一只小兔子,她凑近了细看。 里头郑容见了,与慧姑相视一笑,继续说话。 苏暖直起身子,问正往树上挂彩灯的小内侍:“刘总管今日也不放你们休息半日么?” 小内侍一愣,恭敬回答:“禀小姐,奴才归张总管管。不知小姐说的刘总管是哪个宫的?” 苏暖微笑:“哦,许是我记错了。这个姓刘的总管太多了,记岔了。” 小内侍发怔:“可是,据奴才所知,咱这各宫有头有脸的总管姓刘的,好像没听说过。” 苏暖一愣,狐疑,看着小内侍稚气的脸,想着这事还是得找慧姑打听。 她回去,慧姑正拿帕子给郑容擦手。 她径直进去,两人抬头瞧她,苏暖弯腰告了一声罪,:“我方才想起来,先前,去见贺司珍的时候,有提到林嬷嬷,奈何她痴傻,听不懂我说什么,我觉得她可怜,别的人都有弟子,再不济也有同乡照顾着,可她却没有。照理来说,她在宫里总有一两个要好的同乡之类的?” 她轻轻说着,抬头望着慧姑。 慧姑皱起了眉,郑容丢了手中帕子,看着苏暖,示意她继续。 苏暖说:“我正想呢?林嬷嬷当日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会不会告诉给要好的人?含香已经排除了,那定是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应该是大家不怎么注意到的。比如同乡什么的?” 郑容对慧姑说:“当日,你调查时,同乡可查过?''慧姑点头:“自是查过。娘娘晓得的,琉华宫的人,嘴紧得很。” “会不会是其它人,不是琉华宫的人?” 苏暖提醒:“我听说,有些宫女与公公要好的话,会如外间百姓一样,结成......对食?” 郑容意外地瞧着苏暖,却见她一脸天真,抬了下巴对慧姑说:“去,问上一问。” 慧姑快步去了。 苏暖与金氏告辞出宫。 一直到傍晚,慧姑才匆匆回来。 “叫做刘福的,是她的同乡。” 慧姑喘了一口气,这事说难也不难,这种事,肯定有人知道,只是时间久了,有些费劲。 “奴婢问了当年的一些老人,应该是他了。只是,这人如今不在宫里了,他在9年前就已经出宫了。听说去了怀王府,跟着怀王出去了,现如今应该是管家吧?当时我们还说,他鬼精的人,怎么就跟了怀王去了。现在想来,还真是有蹊跷。本来依照他的资历,应该万德胜的位置是他的。他却跟着怀王去了,一个那样的王爷......” 慧姑咕哝了一声,瞧了一眼郑容,不再往下说。 郑容没有看她,轻轻地移了一下支着的手,说:“这就是了。吩咐下去,追查这个刘福。怎就跑到怀王府去了,倒要费些周折。” 中秋夜,一轮圆月高挂天空,银色的月光洒在巍峨的皇宫,平添了几分柔和。 清王梁志正坐在琉华宫大殿与几位王爷说笑,太后笑眯眯地坐在上首,一团和气,桌子上摆满了瓜果饼子。 几位王爷都面带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他们几个都有封地,也早该出京。但是,封地离得不远不近,皇帝又最是重亲情,每逢节日就要把他们召集回京,一来二去他们基本就待在京城里。 这不,中秋节,又聚集在一起。 只有老大瑞王与明王远在千里之外,因这两人年纪都大了,就免了他们的菜奔。 梁志几人一直陪太后赏了月,方才出得琉华宫,缓缓地往宫门去了。 月色下,有一个小内侍静静地等在宫道边,见他们过来,弯腰行礼,梁志瞥了一眼,不经意地从中间慢慢走到最左边,小内侍一直低着头,两人错身时,梁志手心里已多了一张小纸条,他捏了捏,依旧往前走去。 114遇见熟人 苏暖回来后,去寻郑卓信,叫他帮忙寻人。 郑卓信正啃着一个梨子,咔嚓咔嚓地,眉毛上还滴着水,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问:“你要寻那个妇人?作什么?” 苏暖就说了,这是郑容要寻的人,听说是太后张嫣身边有个姑姑,她有个妹子,娘娘正寻找。又强调说那个姑姑几年前就死了,涉及到一桩宫廷密案,娘娘如今正寻呢。 郑卓信听了,倒没有再说什么,只问:“你怎知是那个妇人?” 苏暖暗恼他的精明,解释:“娘娘调查过,说她如今可能迫于生计,会坑蒙拐骗,我就想起来上回她在铺子里闹事......” 郑卓信噢了一声,忽扬手,苏暖下意识地脖子一缩,“嗖”地一下梨核没入院角的草丛中。 郑卓信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你缩头作什么?” 苏暖尴尬地笑笑,她能说,她被四皇子给吓着了么? 郑卓信拍手,赶了她往外走:“知道了,回吧!” 苏暖转身,刚走两步。 身后听得郑卓信又咕哝了一句:“瞎掺合什么?” 苏暖莫名其妙。 很快,晚间郑卓信就回信了。 他目光凝重:“你的预感是对的,那个妇人还真有问题。当日,她回去以后就逃走了。听邻居说,她也是半年前才搬来的,只身一人,也不和哪里的人。” 见苏暖瞧他,摇头:“衙门里我去查了,并没落户,先前她住的房子是一个孤老婆子的,三月前去了,后就由她继续住着。” 苏暖起身,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家都在找这个林家妹子,遍寻不着。却原来她并不在原籍。如今,定是上回郑卓信说了郑家,吓坏了她,又逃走了。再要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看来,她还真的知晓,可惜。 她叹一声,也就丢开手去。看来,如今只能去找刘福了,希望他知晓些什么。 郑卓信敲了敲她的头,说:“想什么呢?我问你,隆祥那边可有动静?” 见苏暖摇头,郑卓信说了声“万事小心!”就飞快地跑走了。 木青上前,“小姐!” 苏暖望了望四周,秋日的天,太阳落得晚,漫天的红光,园子里,花草仿佛都镀了一层色似地,煞是悦目...... 她微微笑,“走罢!” 苏暖今日见过贺司珍后,心境忽然有些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梗在心口里的那股子怨气,在见到师傳后,竟无形消散了不少。 师傅还在,也没疯,只是受苦了。 她暗暗发誓,要想法子,把师傅接出来,这事得徐徐图之。 刘福的事,郑容会去查。 当务之急,她还是要想法子赚银子! 宫里打点要用银子,搬出国公府要用银子,以后生活也要用银子! 暮色中,她双目晶亮,步伐加快了许多。 一早,苏暖到了铺子,兴儿跑过来。 苏暖望着兴儿,说:“明日那客人还要来么?” 兴儿说是的。 苏暖眯缝着眼睛,浏览着货架,这个架子上面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上回子淘来的那几个瓷瓶已经卖光了,只有几个看着不起眼的,还放在那里,孤零零地无人问津。 想着趁着今日天气还好,去周口市一趟,听说那里今日有集会。 她紧了紧鞋子,带上根伯,赶了车子,就出发了。 木青不声不响地坐在外面,代替了小荷的位置。自木青跟了出来,她行事倒是便宜了许多。 木青身手很好,上次苏暖出行,就见她一人徒手撂倒了四个找碴的汉子,连气都不待喘的。 她这才知道自己捡到宝了。心里思量着,怎么把木青圈在身边久一点。她干这行经常要上山下乡去寻淘各路东西,没有保驾护航的,当真有点玄乎。 她不得不认清现实,她是一个弱女子,真正的弱女子,再多的机灵,遇上强人,全都白搭。 木青的卖身契不在她这里,木青只是暂时借用,她晓得。 她望着曲腿坐在车门的木青,心下转动着脑子,想着怎么与郑卓信商量,给她也买个似木青这样的人?她需要这样的丫鬟。 根伯停车,两人跳了下来。 门口的汉子见了几人,板着脸,木青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一晃,两个汉子立刻闪在一边,让了出来。 里面已经人来人往了,拥挤,却并不吵闹。 这是一个文玩交换市场,沿着街面,许多人就在一块地上铺了油毡布,上面就摆了开来。相互之间走动交流,有的当场就换了,有的还在仔细观看。人虽多,却是秩序井然,能进来的都必须有通行牌,苏暖也托人弄了一个。 她沿着街面一路慢慢浏览过去,逢到合意的,不时停下来,摸一摸,看一看。 她兜里的银子不多,只有三百两,此番,只能紧着买紧俏的东西。 她挑挑拣拣,半日只抱了个青铜香炉,这是上回那个客人要的,兴儿说,他曾经说过,只要是香炉,好的,他都要了。 那人出手大方,是目前苏暖为数不多的几个常之一。 这样的客人,她当然要好好儿地留住。只是这种香炉,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木青代替了根伯,肩上背了一个竹筐,跟在苏暖身后。 苏暖几番向她看去,见她丝毫不见疲累,也就转回了头,继续不死心地又涮了一遍。 在一个摊位前,她发现了一个小瓷罐。她捧了起来,在手里翻看了起来,想了想又放回去,斜刺里突然被一双手给截了去,她看见一截青色的袖子,袖口有梅花,心中一跳。 她咽了口唾沫,慢慢抬头。 华明扬温文地立在那里望着她,见了她也一愣,继而就温和地笑了开来:“你也来这里啊?” 说着,递回了手中的瓷罐子。 “这个你不喜欢么?” 苏暖摇头,“蛐蛐罐,这边沿有点破损,我还是不要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要,只是摆摊的老者价钱咬得太牢,要价要80两,她就算买下,以她现在的客源,恐怕要砸在手里,所以只能忍痛放弃,她屯积不起。 这个罐子,应该是前朝遗物,瞧那设色绚丽,工整,即使杯沿稍有磕碰,也不打紧。 她违心地挑拣着毛病,眼瞧得地上那个老者翻着个白眼,忙住了嘴:知道自己是多嘴了。 华明扬呵呵笑着,双手托着瓷罐,对光细细端详,他的手很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圆的,泛着洁净的光芒。 苏暖别开了眼睛,低了头,说了声告辞,就忙不迭地往下一个摊位上去了。 这个男人,是她心底的痛,每见他一次,她心中就痛一次。 一直跑出4、5个摊位,才停下来,后面模作样地挑拣了一会,偷偷回头望去,却是不见了华明扬的身影。 她吁了一口气,有些怅然地收回目光。 忽一阵喧哗,有轿子从面前过来。 她一愣,这里不是说是步行街么?没有手令都是进不来,怎么有人还能抬着轿子进来? 却见摆摊的人都行注目礼,有几个还把毡子往一边拖了拖,以空出中间的地让轿子通过。 苏暖也避在一边,低头。 轿子晃悠悠地从她面前抬过去,是顶轿子,晃动的轿帘隐隐有暗光闪动,苏暖瞥了一眼:是金丝缎。 不由好奇:谁这么奢华,竟然用它作为轿帘?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轿帘晃动着,隐约窥见一双靴子,她忙缩回了目光,是个男子。 屏息等这轿子过去。 却是停了下来,一只手突然伸出,白皙修长,那大拇指上一个硕大的玉扳指闪了一下,半张脸从帘子后露了出来。 苏暖一震。 115怀王 她呆呆地望了一会。 帘子里,梁旭眯缝着眼睛,瞧着苏暖,脸色微黄,发齐齐向上梳,但是,前额有一个旋,怎么梳理,都别扭。 一双眼睛沉静,又隐含吃惊。 他收回了目光,抬手落下轿帘。 轿子重又往前走,苏暖只瞥得那一晃一晃的轿帘,上面还有一排流苏。 她脑中一闪,脑海里蓦地浮出一个画面:一个少年,阴沉的双眸,落日下,那紧抿着的薄唇。 是他,那个偷鸡少年。 她发愣,又紧盯了一眼。 “怀王爷今日怎的来了?” “是呀,我都未看清。” 身后几个老者小声又兴奋地嘀咕着。 “怀王!” 苏暖眼睛闪烁着,竟是他么? “木青,这个怀王是这金华阁的主人么?”她目光炯炯地望着木青。 听闻这周口市的集会是金华阁主办的。 木青低了头,:“小姐,木青回去就查!” 苏暖大大呼了一口气,这不刚要找刘福么?这怀王就出现了。 梁旭一直到了楼里,才钻出了轿子。 早有侍从上前,恭敬迎了进去,上了二楼,进得一间临衔大房,踏过厚重的织锦毯,梁旭并未落座,而是直接伸手推开了窗户,整条街道赫然印入眼帘…… 郑国公府的那个表小姐,看情形,今日是来进货的吧? 苏暖,年13,父苏成君,先帝时的平南知府,获罪,后病死。随母投奔郑国公府。三月前,在西街开了一家古玩铺子,常扮男装出门。 这是梁旭得到的所有信息。 他眯了眼,望了望??攘攘的人群,苏暖已隐没在人群中,不知所踪。 “瞧瞧她今日都买了什么。与阿川说,谨慎些,别露了才好。” 身边一个随从躬身答应,很快退了下去。 “今日交易额多少?可有稀罕的东西?父王又玩厌了。” 随从忙捧出一个金灿灿的小盒,说:“这是新得的机关盒,能变出十二种花样,王爷定欢喜。” 梁旭“唔”了一声,伸手拿了过来,翻看了起来。 苏暖逛得腰酸腿疼,终于花完了所有的银子,淘到了一个香炉,一个青釉罐,还有一面菱花镜。镜面背部镶了细碎的榴石,瞧着不错。她准备留了自用。 回去的时候,望见那顶轿子静静地停在金华阁门口,旁边有一内侍模样的侯在一边,不由猜想:“刘福可在?” 有心想上前打听一下,又止住:怀王梁辉性愚钝,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怀王府实由小王爷梁旭作主。 听说此人年少老成,城府极深,万没想到竟然是几月前所救的那人。 这样的身份,似乎是贸然攀不上。 当日如此狼狈的一面,被自己给见着了。 排行老七,是了,诸皇孙中,他是第七,阿衡,是他的小名么? 她又升起一丝希望。 第二日,她就打听怀王府。 很好找,纵覌整个大秦,除了皇宫,再找不出比怀王府更富丽的王府了。 整个五开间的大门,金碧辉煌,九行七列硕大的金色门钉,屋顶上覆绿色琉璃瓦,屋脊上威武的吻兽,府前石头狮子,威武分列在大门两旁,隔着街道立有影壁一座。 苏暖远远地瞧了一会,没有靠近。 她与木青转到西边,那里有侧门,亦是漆成红色。 两人默默瞧了一回,并未见有人进出。苏暖招呼木青正要离开,忽听得马蹄声响,一辆乌篷马车飞奔而来,到了门前,缓缓停了下来,车上帘子掀开,钻出一个绿衣人,车夫下马,上前敲门,里头有人开了门,那人进去,小厮正欲关门,苏暖上前拱手:“敢问大爷,刘总管可在?” 小厮诧异望了一眼两人,见两人衣着尚好,心内思忖,说:“你们是什么人?找刘总管何事?” “我们是刘总管的老乡,有要事寻他,烦请小哥行个方便,带个口信。” 木青适时地塞了一钱碎银子过去。 小厮掂了掂,脸上带了几分笑模样:“你们且等着,我只管传话,见与不见,可别怨我。” 说着又合了门,一溜烟跑走了。 两人待了半柱香功夫,就听得一阵脚步声,里头有人开了门,是那个小厮,他先探头出来,瞧见两人,又缩了回去,:“总管大人,就是这两人!” 苏暖忙注目,见门里出来一个人,年约五十,头发花白,面孔红润。眯着眼睛望着两人,尖声:“谁找咱家?” 苏暖忙上前一步,拱手“刘公公。” 刘福望了眼苏暖与木青两人,见一个小公子与一侍卫,他眼睛毒得很,自是瞧出木青的女儿身。 他说:“我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吧?”说着,转身要走,他自十几岁进宫,就再未回过老家,面前这两人眼生得很,看这年纪,不知是谁家的后辈,懒得理会。 他车转身:“老夫家乡已无人,你们找错人了。” 苏暖忙说:“林月花,公公可认识?”紧紧盯着刘福。 刘福一怔,车转身子,浑浊的眼睛垂下:“说笑了,哪个林月花,不认识。” “公公,林月花有个妹子,公公可知如今在哪里?” 苏暖上前一步,拦在刘福前面,压低声音:“烦请公公告知。我们找她有要事。” 刘福脸上的肌肉跳了一跳,缓缓抬起头,望着苏暖,见对方一双眼睛紧盯着她,他撇开了眼:“不知,小公子找错人了。” 说着,闪身进入门里,小厮很快就关了门。 苏暖愣了一会,心内更加确定找刘福没错,本来还犹疑,现下瞧神情,还真有内情。 她不怒反喜,瞧了眼紧闭的门,两旁围墙高筑,隐约听得有鸟鸣声传来,她看了看长长的巷道,:“走罢!” 木青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两人很快离开。 门里,刘福直起腰身,吁了一口气,他回头瞪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说:“下回再见到,就给我撵了。” 小厮点头称是。 心下想:“还真是来打秋风的?这刘总管都生气了!” 刘福愣了一会,无心往后院去,吩咐了小厮几声,自己背了个手直接往前院倒座房去。 他推了门,进了里屋,端了桌上半盏凉茶喝了一会,想了想,回身掩了门,从床头柜子里摸出一块漆黑的半月木梳,上头有并蒂莲花的样式,梳子久经摩挲,已是乌黑发亮。 他握在手里细细抚摸了一会,喃喃地:“月花!” 116好大一个漏 苏暖碰了壁后,回去也不急,既然确定了刘福有可能是知晓这件事的内情,苏暖反倒定了下来,接下来就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她有自己的事要做,刘福的事且交给郑容他们去操心吧。 这日,她正低头仔细擦拭一个瓷罐子,一边对兴儿说:“这个要经常擦拭,知道么?这个瓷器就好比人一样,可偷不得半点子懒惰,多打扮打扮,这丑女也能增色三分。” 身后“噗嗤“一声笑,她忙回头。 门口背光处立着一个秀丽的身影,正歪着头打量她,可不就是梁红玉。 苏暖欣喜,忙从柜台后绕出:“你这么会来我这里?可是稀客。”一边说,一边亲热地拉了她往里头走。 一边又奇怪地打量她:“你怎的也穿这么一身就出来了?郡王妃没有唠叨你么?” 梁红玉自听得苏暖说自己开铺子,很是新鲜,来了两次,见苏暖着了男装,连连称赞,直呼过瘾。说回去,也得做一身,这样就可以出门了。 没想到,说到做到,今日还真的穿了来。 苏暖望着她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扣着一条白玉扣,中间黄金腰扣上点缀着闪闪发亮的两色宝石,头上的发全部齐顶梳了,一个白玉冠,上面还坠了一个夜明珠。 一双眼正顾盼神飞地望着自己。 不由一声笑:“哎呀,哪里来得俊俏公子,可不知要迷倒几家小姐了。” 梁红玉外貌偏英气,这一打扮,一时还真是雌雄难辨。活脱脱一个贵公子。 她得意地拍了拍袍袖,伸手来撩苏暖的下巴:“来,给本公子笑一个。” 苏暖嘻嘻笑:“给公子爷笑一个?” 两人互相瞧着,弯腰笑了一会。 梁红玉环视着苏暖的店铺,说了声:“你这东西怎么还这么几样?这样卖有什么过瘾?怎么说也要摆满了,这瞧着也舒心。” 苏暖笑一笑:“你当是卖米、卖面哪?这天天都有生意,家家都要买?这古玩生意,本就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玩的东西,我这是小店,刚起步呢,得慢慢来,不然摔死。再说,那好东西,不容易得,都在那些大家手里,能落到我这里的,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就算真有,我也要有那本钱吃得下去呀。” 梁红玉撇嘴,说:“好东西,怎么样的算好东西?你给我说说?” 苏暖失笑,给她端过一盏茶去,说:“这好东西可多了,你这是问的哪一项呢?一时还真不好说。再说,你晓得这些做什么?你吃穿不愁的,你娘给你备下的东西,够你吃几穿几辈子的。难不成,你还想做生意?” 梁红玉眼珠子一转,说:“生意我倒是不做。只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不过,你这方才也说了,多的你也拿不下来。也是,没钱,是办不来事情。” 苏暖一听这话里头有意思,忙抓了她的手:“什么个意思?你说来听听?难不成你那里还有宝物不成?” 梁红玉瞧一眼门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悄声说:“月前,那万阁老病死,你知道吧?” 见苏暖摇头,她晃一晃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家开始闹着分产。万家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俱有官职的,只这个老三什么都没有,就一白身。如今三房因为举家要回南方老家,就把分到的那些东西拿出来贱卖,我听说,里面有好多好东西。我正想着也去瞧瞧,买点什么给我父王,他这人最喜欢书画不是。听说这万阁老可是大学士,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风雅之物了,偏生他的几个儿子倒不像他......” 听到这儿,苏暖已经腾地站起,伸手就扯了她:“怎不早说?这是第几天的事情了,快走,晚了就没了。” 梁红玉忙说:”我这不特意与你说的么。就知道你有兴趣,邀你一起去,也帮我掌掌眼,别弄到假货。” 苏暖脚下生风,三两下爬上了梁红玉的车子,又招呼她上来。 梁红玉望着苏暖兴奋的目光,想再说两句,又住了嘴巴。 苏暖摸了摸怀里的500两银票,这是所有的现银,昨日刚拿出,准备过两日去淘新货。前日,有个客商一下买走好几件东西,这钱就盘活了起来。 她兴奋得两眼发光,万阁老她自是知晓,学识渊博,最是风雅不过的一个人,本身又写得一手好书法,只是终究人老了......没想到万家这么快就分家了。 这样的人家手里往往有几样好东西,只不知这个三公子手里有什么?这就得看运气了。 车夫在两人的催促下,一路急奔,很快就到了一座院子。 苏暖下了车,狐疑地:“这儿么?”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门前停着几辆马车。门口只有一个青衣小厮靠着门柱打盹,见到两人,懒懒抬起头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梁红玉拉着苏暖往里边走,说:”你也看出来了,这是落魄了呗。告诉你,先前那个万家五小姐,就是这三房的,很是讲究,在这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不然我也不能知道她家这档子事情,是魏家姐姐告诉我的,她昨日已经从五小姐那里买了一座玉盆景,是带叶子的那种,着实不错。我这才动心,想着来瞧瞧。这些摆件我不稀罕,只是听说这有字画还是不错的。” 梁红玉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拉了苏暖往里边去,却是不知往那里去时候,正见几人捧了东西往外走,忙问了路,就往里头去了。 穿过厅堂,就在一个小花厅里,几人正或坐或站,轻声谈笑,喝着茶水。 俱是锦绣衣袍的公子。 见得他们两人来,只略望了一眼,见是生面孔,就转过头去,自顾谈笑。 苏暖眼睛早越过他们,往一旁长长的几子上望过去,那里摆着一溜的瓶瓶罐罐,大小都有。旁边一个大瓷瓶广口瓶子里,插着几幅字画,有一位公子正笑眯眯的展开一幅,浏览着。这些东西有些压着纸条,上面标了价格。大部分未标注。 苏暖不动声色地摸着面前的一个梅瓶,指腹感受着那传来的细腻温润的感觉,心下微跳:“都是好东西呀。只不知,这要开出什么价格来?” 她见有一人正手中拿着幅画与一个端着茶杯的白衣男子说话:”三郎,这副“寒秋图”你要价多少?还有这个瓶子,瞧着倒是别致。我一并要了。” 万三郎呷了一口手中的茶水,眉眼间尽是萧瑟:”这都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你也知道,我那些哥哥们,可恨,尽给我留了这些不能吃也不能用的东西来。你也莫要笑我。这一大家子的人等着我养呢。当日这些东西都是父亲到处收罗来的,当成宝贝般。我晓得,可是花了不少钱财,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置办些田庄,铺子来得实在......不说了。我也说不好,也不懂,这样,这幅画加上这个瓶子,就100两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就开了一个价格。 也不看那人。 苏暖愣了一下,方才那幅画,她瞟了一眼,是方远的画作,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但是据她所知,也不止100两,何况还附带赠送那个瓶子,那可是窑的瓶子,就这个不起眼的瓶子就可以卖出不下300两的价格。 她心里嘀咕:真是个败家子。 117大漏2 苏暖心下不满地嘀咕,肉痛地看着那个公子爽快地从怀里掏出100两银子付了,又拿起了下一幅画。 苏暖再也绷不住了。 她双手左右开工,抓起面前两个瓶子,拢在一边,又快速地对还在东张西望的梁红玉,:“不是要买画么?你先帮我看顾着这些东西,待会,我定然给你挑出好的。” 说着,不由分说把那两个瓶子往梁红玉面前一摆,偷眼瞧了一眼三三两两兀自谈笑的人,往桌上一方澄泥砚伸出手去,快速一把抓住了,又弯腰到书画堆里翻找了起来。 梁红玉望着周围一圈望过来诧异的目光,干笑了几声:“我这兄弟刚搬了新居,正找东西装点呢,呵呵。” 苏暖可听不见,她此时正一心沉浸在兴奋当中,心中已经不是用狂喜来形容了。 这一缸的书画,竟然都这样子摆着,无人问津?还有地下堆放的那一溜瓶瓶罐罐,几个标了价格的,也都不高,简直就是贱卖。她窃喜之余,又不解:这是当真不知,急着脱手,还是死要面子,不肯让人多知晓? 她渐渐冷静了下来,缓缓地计算了一番。这才发觉一个很重大的问题,自己所带的银钱不够。 原本,她想着买几件中意的就行,量力而行,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这么一大注的横财就在眼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她要是错过,她会肠子都悔青的。 以前,曾听有人说,有人用几百两银子,买了一大车的文玩字画,论斤卖,她还当是说笑话。 可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她现在眼前这些东西,虽不是论斤卖,可也是与白送没有什么区别啊?这简直是白菜价啊。 这要是不动心,她苏暖就是傻子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站着的梁红玉,眼珠子一转,俯身抱了一个瓶子走回去,悄悄拉过她说:“阿珠,与你商量件事.....!” 一个时辰后。 马车上,两人往车上搬着一件一件东西,塞满了半辆马车。 梁红玉也兴奋:“真的都是好东西?”她不止一次地问,那样子像做了贼似地。 方才,苏暖干脆地,耐着性子,叫那几个公子各自挑了中意的,剩下的她全包圆了,一共3500两银子。要不是怕那个万三公子瞧出她的急切来,露了馅,抬高价码,她是一件都不想落下。 她算是看明白了,那个万三是急需用钱。方才言谈中听说,这几日就要启程南归,连这座宅子都巳卖了出去,山高路远,哪里有这功夫一件一件地卖?见苏暖爽快,自是称好。 梁红玉带了3000两银子,全借给了苏暖,苏暖说算借的,到时,卖了也算她一股。 梁红玉笑着说,不用了,她就不和苏暖抢了,只把本金还她就是。 至于后来梁红玉知道这些东西卖出大价钱的时候,后悔得直要咬了舌头。 不过,当时,苏暖大方地送了她两幅字画,她也就一笑置之。自是也知道,这样的漏,也就只有苏暖能捡,换她们手里,还不是照样到了宝山,空手而归? 苏暖两眼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堆宝贝,眼睛弯得像月牙,第一次这么开心,她仿佛看到了眼前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两人一路花了足小半个时辰,到了铺子里,喊了兴儿来帮忙,小心翼翼地搬往里面库里去。 正忙着,店铺里有客人来,见他们正往里边搬东西,就饶有兴味地看着。 待到布置停当,才在一幅画前面驻足,拿在手上问了价钱,苏暖随口说了一个。 梁红玉瞪大了眼睛,又垂了眼睛:这幅画,买来记得好像花了50两,还是40两银子?可是,现在,苏暖竟然开口要500两。更惊奇的是,那人竟然没有还价,就付了银子。 眼看,对方出了店门。 梁红玉一把扯过苏暖,顾不得斯文,声音都变了调:“这,就卖出去了?500?” 苏暖笑吟吟地扯开梁红玉的手,她也是有些吃惊的,这幅画,她还没有研究出来,只是随口估了价格,想不到对方这么爽快,她忽然有点子后悔:会不会报价太快了点?应该还可以再提一点的吧? 梁红玉见她的神情,哪里有不知道的,大力白了她一眼:“见好就收吧。早知道,我也买一些。这钱这么好赚?比我们家那铺子可是赚钱多了,我听我娘说,一个首饰铺子每年也就赚个5000多吧?这还是旺铺。你这一下子......” 她吞了一口唾沫:“这算起来,得要多少?人家还说当铺赚钱,我看与你比起来,简直是在抢钱!” 她摇晃着脑袋,津津有味地掰着手指头数数。 苏暖好笑地一把拉下她的手:“你这是赶巧了,就瞧见这么一宗,就以此类推了起来。你也不想想,哪里有天天的生意?更何况,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可是几辈子都赶不上的。这是捡漏,捡漏你晓得么?有谁家这么不幸,出了三公子这样不孝的子孙?拿着祖宗的宝贝当垃圾卖?还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跑来告诉我,还真轮不着发财。所以,这样,你那3000两银子,我不是借你的么,等把这些都卖了,先还你6000如何?算是你的利钱。只是说好了,我这不知什么时候能卖完,半年,一年,三年,都不定的。你这等钱用么?” 她认真地说着。 梁红玉眼睛一亮,故作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好呀!” 随即就一巴掌拍在苏暖的手臂上:“说什么呢?我还贪你的钱呀?不瞒你说,我手里钱是不缺的。” 说着附耳在苏暖腮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 苏暖笑着,是呀,郡王府的小翁主,自她出生那时,家里就给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哪里稀罕她这仨瓜俩枣的。 她笑笑。 梁红玉高兴地抱了一卷书画走了,那是苏暖特意给她挑出来的,说是什么叫做三野和尚的画,那是个山水画名家,他的作品许多人都抢着收藏,拿回去,郡王爷一准喜欢。 她乐颠颠地拢在怀里,苏暖的话,她信,姐儿可是有点子本事的,这方面不是连她父王都不得不承认么? 118怀王府 梁红玉乐颠颠地走了,苏暖却是不能走。 她吩咐兴儿去街头李铁匠那儿买了两把大铜锁,严严实实地绕了好几圈锁了,这才退后几步,眯眼瞧了瞧,满意地拍了拍手,对兴儿说,:把钥匙收好了,一人一把。晚上睡觉前把门窗都检查一遍......” 她絮絮地嘱咐着,丝毫不觉得这已是第三遍了,今日,她似乎有点兴奋过头了。 无法,苏暖现在就如一个吃惯了清粥小菜的人,突然给他摆上了一桌席面,一时竟不知从哪下嘴了。 怨不得她高兴,她粗略估计过了,如果这些全部卖出,并且行情好的话,那她的计划就能提早实现了,至少,搬出郑家是有希望了。 她昂了头,步伐轻盈地往家走,木青诧异地瞧了她好几次,疑心自己听错,小姐竟啍起了小调? 接下来几天,苏暖每日里必去铺子里报到。 此次东西多了,也杂了,每天精心挑了那不错的摆在显眼的地方,不敢拿多了,卖一件添一件,这是长期买卖,得细水长流。 果然,好东西摆出来,就是好,虽然买的人不多,但是摆在那里,看的人可不少。 苏暖很有耐心,她价格拿得牢,她指望这个赚钱,不急,慢慢卖...... 这个开古玩铺子就是要慢慢经营,慢慢熬出名声来,靠的是回头客,客带客...... 这日,她正枕着铺子外照进来的阳光发呆,梁红玉跑来与她说,明佳郡主请她过府去赏花,可是她又不想去,年年都是这个花样,没有新鲜的。 苏暖听了,随口:“那个明佳郡主?” 梁红玉恹恹地:“怀王府的明佳郡主,还有哪个?” 苏暖眼睛一亮,怀王?刘福不是在怀王府么?这可是接近刘福的好机会。 她看了一眼梁红玉,眨眼地:“怀王府啊?与你们郡王府比起来,是不是更大?” 她眼巴巴地望着梁红玉,眼里露出羡慕来。 梁红玉好笑地望着她,压低了声说:“你想去?” ...... 送走了梁红玉,苏暖静坐了半晌,想着刘福上回那避之不及的样子,就招手叫来了木青:“你家公子近日在忙些什么?” 木青一愣,:“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于公子?奴婢这就去问哥哥。” 苏暖摆手:“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本想着刘福那油滑谨慎的样子,想问一问郑卓信可有什么好法子?他这人,阴招损招必不会少的。 可又一转念,这事,郑容那里应该已经在查了,自己原本是想静观其变,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少不得自己再想想法子。 ...... 苏暖跟在梁红玉身后,不得不赞叹,怀王这个王爷当真是嫡亲的王爷,这一路走来,端得是华丽富贵。 别的不说,就那满院子的奇花异草,在整个上京恐怕都寻不出几个来?不,除了皇宫,是根本就没有。单单是那几株牡丹,就够让人刮目相看。恐怕就是皇家的御花园也没有这般品相的吧? 第一眼感觉,张扬,极致的张扬。 但是当见到那个笑嘻嘻坐在轮椅上的老怀王梁辉时,众人都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梁辉可是皇室的嫡长子,如果不是......早就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他身下那把金灿灿的椅子,再大点又何妨?众王爷当中,最安全,也最有福气的就属他了。 亲弟弟是皇帝,又有个争气的儿子,最是惬意不过的了。瞧他那红光满面,白皙的肌肤,由不得人不羡慕,这人就是命好,会投胎。 当梁辉摇着那把金光灿灿的椅子到处转的时候,大家都恭敬地打招呼。 苏暖瞅着梁红玉与相熟的小姐说笑,就瞅了个空档,与梁红玉说了一声,去往净室。 梁红玉要相随,苏暖忙制止,说叫丫鬟陪着去就是了,去去就来。 梁红玉这才歇了,叮嘱她快些回来。 苏暖自是答应,环视了一圈,叫来一位王府侍女,却是悄声打听,问刘大总管在何处? 侍女殷勤地指了路途,苏暖快步往那里走去。 沿着花径一阵急走,隐约见得前头有一个小内侍,月洞门那里,正有瓜果盘子源源不断地端到前头来,苏暖探头一瞧,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正一脸油汗地指挥这侍女,内侍们走马灯似地转,苏暖仔细瞧了几遍,确认正是刘福。 今日来的人多,刘福忙得够呛。 苏暖瞧了一会,见他盯了一会,就以手作扇,靠在一根柱子上,使劲地闪着风。 忽眼睛向这边瞟来,见苏暖正盯着他,一愣,急走两步,拱手:“小姐可是需要帮忙?香儿,你带小姐往里边园子里去。” 边说,便接过一个侍女手上的点心碟子,随手递给了另外一个蓝衣小内侍。 苏暖笑一笑,走进,压低了声音:“刘总管,你不认得我了么?咱们几日前刚见过。” 边眨着眼睛,望着刘福。 刘福一愣,再度细看了一眼苏暖,忽然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苏暖没有料到他依旧反应这般大,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刘福已经走出老远。 她不好再走出去,只得往回走。心下琢磨着看来这样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只是不知郑容他们查得如何了? 她低头向一个侍女问了路,往那人声喧闹处去了。 左上方,一座亭子里,一扇窗户前站着一个人,望着苏暖的背影,一笑,正是梁旭。 他早就看见她同梁红玉一起来,就多留心了一点。 方才见她一人匆匆地往这里走来,以为迷了路途,现下又转了回去。 他望着走路矫健的苏暖,这是第二次见她穿着女装,那回是坐在车里,瞧不真切。 此时,远远望去,身段高挑,一头乌发垂在脑后,用丝带尽数拢了起来,不似其它闺秀,都散在脑后,这样瞧着到是更清爽些。 想着她着男装那麻利的样子,心下一笑,身后一个公子探出了头:“瞧什么呢?” 梁旭一笑,刷地展开折扇:“没什么,这里瞧过去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苏暖快步回到前头,见众人已经是团团围了,正坐着说笑。 她探头寻了一会,才寻到梁红玉,见她也正朝这边张望,忙抬脚过去。 “皇妹!” 怀王梁辉忽然大叫一声! 一旁的内侍忙附身安慰:“哪儿呢?王爷看错了吧?” ”皇妹!“ 梁旭不依不饶,手指直直指着前方大叫。众人抬眼,只见花树晃动,哪里有人?心知老王爷又胡说了,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敷衍:”是,王爷,我们该回去了,王妃在里头等着呢?看不见王爷该焦急了,咱回吧?让郡主她们玩得尽兴点,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梁辉立刻不言语了,挥舞着双手:”快,快点回去。萍儿等我,快点。“ 又停下:“花!” 他拍着椅子把手,用力叫了一声:“花!” 内侍忙摘了那枝头开得最旺的一朵绿牡丹,递给了梁辉。他嘻嘻笑着,小心用双手捧了。 众人见他不在闹了,舒了一口气,往里头推。 老王爷梁辉,人都说他天生痴傻,可他也有不傻的时候,那就是对上王妃许青萍的时候。 在王妃面前,梁辉就像个小孩子,乖巧得不得了。就连太后,说话都没有王妃好使。 这满院子的花,梁辉每进一次宫,就会捧回一样来,只要瞧着好看,他就要来,以至于园子里都摆满了,只是因为王妃喜欢花。 119怀王府2 苏暖兴致缺缺地听着梁红玉与身边一众人等寒暄,几个小姐聚在一起,不外乎说的是首饰,珠宝,还有一些京城八卦。 她耐着性子,望着那边三两聚集的闺秀,想着刘福的事情,恹恹地:自己果然不行!可是,郑容那边查出来的,哪里及得上自己想要知晓的? ,这个刘福能从宫里安然出来,并且不为人知,可见是个有成算的,想要从他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消息,看来是难。 她有些沮丧地叹一口气。 忽然正说话的几人同时停了下来,眼睛向后望去。 那边花径处正过来一行人,当中一个佳人,身着一身浅绿纱衣,长发披肩,袅袅婷婷地,正向这边行来。 梁红玉也转过头。 正是郝明秀。她身姿笔挺,徐徐走着,风吹过,她身上的袍子扬起,飘飘欲仙。映着盛开的锦花,甚是醒目。 正说话的人都不自觉地住了口,望着她渐行渐近,眼里是各种情绪,有抑制不住的羡慕,还有嫉妒。 有人不自觉低头瞧瞧自己,都有点自惭形秽起来 苏暖听得身边一个小姐轻轻地咕哝一句什么,瞧了瞧梁红玉,又咽了下去。 苏暖垂了眼睛:郝明秀就是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想到上回郡王府的事情,她下意识地往柱子后靠了靠。 郝明秀径直往这边走来,有人起身给她让了座,她笑吟吟地道了谢,侧面身坐在了梁红玉身边。 梁红玉已经扬起笑脸,叫了声:“明秀姐姐!” 郝明秀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手,问:“芳儿今日怎不来?” 梁红玉回说梁红芳有事,来不了,她来就好,说着,瞧了一眼身旁的苏暖,说:“我带了冬姐儿来也是一样的。” 苏暖藏不住了,只得也唤了一声:“明秀姐姐!” 郝明秀眨了眨眼,笑看了苏暖一眼,略点了点头,就与身边的几个小姐说起了话来。 几人很快就悄声细语,说得投入,说到热闹处,不时掩嘴轻笑。一时,郝明秀宛然成了众女之首,她浅笑嫣嫣,妙语连珠,很是得众人好感。那些原本对她有小嫉妒的小姐也渐次与她熟稔了起来。 苏暖静静地坐在一边,看郝明秀游刃有余地周旋众闺秀其间,不得不佩服。 又见她梨腮芙貌,端坐那,不期然又想到了郑卓信。 这两人倒是般配。 郑卓信那般容易不耐烦的人,与郝明秀还真是天生一对。郑卓信凡是不喜欢的,俱不留情面,说话毒得很,让人下不了台。郝明秀却长袖善舞。即使不喜欢的,也能忍下,并且不动声色。 明明对面那个穿紫衫的小姐,方才说话很是不中听。郝明秀却有本事让人说了几句后,硬是再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在一边干瞪眼,偏是又插不上嘴。 苏暖渐渐地无聊起来。 开始梁红玉还不忘拉上她,不时与她说两句话,后来说得人多了,她又说得尽兴,也就忽略了。 苏暖本不是多话的人,且心境又比她们大些,她们说的那些话题她实不感兴趣。 她不自禁抬眼望去,见那湖边有几人竟然在垂钓,估摸是有人钓了什么上来,有几人围了去看。她就悄悄起身,欲往那边去。 梁红玉察觉,她笑着说了一声,就告了罪,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一个小姐望着苏暖的背影,问梁红玉:“阿珠,你这个妹妹长得当真不错,我看着,再过几年,势必要轰动京师呢。” 又瞧了一眼郝明秀,掩嘴笑道:“明秀姐姐,你可有对手了。我看过个两年,上京双姝要变成上京三姝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姐就引颈张望:“咦,柳妙丹呢?今日怎未见?” 先前那人就说:“听说柳妙丹病了。哎,我看,也是够呛,一个月里总要病上一回。可惜了了。” 郝明秀目光闪一闪,不吭声,只微笑。 梁红玉坐不住了,见苏暖一人走下去,她说了声,也想跟了去,却被拦住:“阿珠,你先坐着。且让她自去。苏表妹难得来一趟,就让她好好儿地逛一逛,也开开眼。你呀就老实陪我们坐一会。” 梁红玉只得坐下。 刚那紫衣小姐就好奇地:“你这妹妹平时不大出门么?该常带她出来走走,见见。以后大家说不定会经常见面的。” 众人均点头,在座的差不多都是勋贵家的小姐,以后说亲也都是不会差的,不是当家夫人就是当家奶奶。所以乘着出阁前聚聚,多加联络感情,也是她们必不可少的一门功课。 是以,这个紫衣小姐才会有这么一番说辞。 又有季大学士家的小姐加了一句:“王姐姐说得是呢。我瞧着你这个妹子长得如此相貌,将来不知要怎样的人家才配了去,将来没准是个王妃,侯夫人呢。” 说着瞧着梁红玉挤眉弄眼地。 梁红玉听得有人夸赞苏暖,自然是开心,得意地扬一扬头,眯眯笑:“自然!冬姐儿是我瞧见长得最好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一阵大笑。 “咱们说话可是要小心,可别光顾着嘴巴痛快,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 郝明秀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幽幽出声。 见众人不解,轻笑一声:“阿珠就爱开玩笑。自己还未定亲呢,就操心起别人来,想着当月老呢?” 梁红玉涨红了脸,说:“我怎么就不能当个月老了?你们说,你们哪家有哥哥弟弟的,让我瞧瞧?” 郝明秀笑嘻嘻:“瞧你急得,冬姐儿比你还小吧?再说,真要做,这个月老也该我来做不是?只是,这人选嘛,众位姐妹家里的哥哥弟弟,恐怕有点.......难吧?” 在座的小姐都是人精,郝明秀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就自觉止住了方才的话头,不再往下接,默了一下,就有人起头,开始说起别的什么来。 被莫名其妙地损了一通的苏暖,此时,正望着草地出神,清风缓缓吹来,很是舒服。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边,见梁红玉她们正聊得欢,就转过头,继续发呆,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 忽然,一个东西滚到脚边,骨碌碌停住了。 她附身捡了起来,抬头,老怀王梁辉歪头看着她,招手:“你来。” 苏暖诧异,见梁辉笑嘻嘻,就走了过去。 梁辉上下瞧她一会,说:“陪我玩” 120郝明秀失言 苏暖摊开手掌,这是一个金色的小盒,下面有一个按扭,大拇指一按,四片金箔向四周缓缓展开,中间跳出一个小人来,扭头摆尾地。 苏暖双手一合,又按了回去,四下合拢,仍旧成了一个圆球。 梁辉双眼亮晶晶,拍手:“好啊!” 苏暖心下莞尔:当日怀王在宫里就喜欢这些金灿灿的东西。特别是各种机关小人,张嫣命人到处搜罗了来,会跳舞的小人,会转的陀锣,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黄金制作的。梁辉素喜金灿灿、发光的东西。 琉华宫里有一大箱子这样的小东西,苏暖几个大宫女都有一个技能,就是都会玩各种机关小玩物,玩得那叫一个溜。 特别是苏暖,因那些东西都是黄金、宝石制作的,造价昂贵,都要记录在册的。每回,苏暖都要点数一遍,生怕漏了、掉了。 梁辉每次只管玩了就跑,经常各种形状的玩物散了一地,她都要想办法,把她们恢复原样......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琢磨出不同的花样来,竟是玩得比梁辉还要麻溜。 此刻,她握着手中的小金盒,在掌中揉搓了一下,就见原本张开的小球成了一只螃蟹,她举着,笑眯眯地晃一晃,“嗒”地一声,螃蟹的腿就收了回去,又一按,“嗒”地一声,伸了出来。 梁辉瞧得两眼发直。 直拍椅子叫好!原来还可以这样玩! 梁辉激动无比,两眼发光,欠了半个身子,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扔了过去:“诺,这个你来试一试?我会三种,嘻嘻!” 苏暖一笑,拾了起来…… 这边,梁红玉久等苏暖不来,还是寻了过来,身后跟着郝明秀。 离得老远望到了怀王,见苏暖趴在地上,以为冲撞了梁辉,俱走了过来。 梁红玉更是一阵小跑,心内火急火燎地:怎么会碰到梁辉?糟了糟了,他一旦发作起来,可不是轻易能消停的,冬姐儿怎的这般不小儿? 苏暖正专心蹲在地上,捧着一个盒子往一块圆石上轻磕,“啪”地一声,手中绽开一朵金花,徐徐绽开,梁辉瞧得两眼发亮,要不是旁边内侍提醒他,对方是个小姐,不可太近,否则王妃会不高兴,他早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与苏暖面对面地玩了起来。 梁辉半蹲在那把大金椅上,他天天玩的这些东西,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能玩出那么多的新花样来,他很开心。 他伸出一只手来,说:“这个,你再试试?” 苏暖抬头望了一眼梁辉身边那一袋子的玩意,心内暗暗叫苦:她忘了,梁辉是个痴的,眨眼之间,就叫侍女搬了这么一大堆,个个都要叫她耍一遍,并且每样都要玩出不同的花样,这,要玩到什么时候去? 她抬了头,见梁辉盯着她,兴致勃勃地。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王爷,小女今日还有事情,改日再陪王爷玩如何?” “不行!不许走。” 梁辉正在兴头上,听说苏暖要走,猛地就拉了脸。 梁辉自小就与人不同,很少玩伴,每个人都是敷衍他两句。他虽痴,但是却敏感得很,发现人会陪着他玩,但是很快,都是借故找借口溜走的。被骗得多了,他就发火,这招管用,发觉只要他耍横,那些人就会留下来,再也不敢走,乖乖地陪他玩到底。 他鼓着腮帮子,气势汹汹地瞪着苏暖,果然,苏暖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巴。 梁红玉几人赶来,正看到这一幕,忙止住脚步,行礼:“王爷!”见梁辉并不理她,只得老实地退在一侧。 苏暖苦笑,她这是招谁惹谁了?现下好了,看来一时是脱不了身了。 她只得继续开始琢磨下一个。 郝明秀几人不作声地,也待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瞧着苏暖一个又一个地鼓弄这手中的各种小玩意,而梁辉那里又有人去陆续搬了新的来。草地上散满了亮晶晶的小金盒,闪闪发光....... 时候已经不早,陆续有人提出告辞,也有人围过来瞧热闹。 草地上,一堆金盒当中跪坐着一个蓝衣少女,正双手翻飞,快速拨弄着手中一个个金灿灿的盒子,夕阳下,鼻尖渗出细微的汗珠,亮晶晶地。 苏暖偶尔抬头,见梁辉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望着拉长的日影,向围观的人,投以为求救的目光,心道,这王府里的主子们呢?出来一个,救救她呀。 梁红玉在苏暖背后,几番要开口,又咽了回去,梁辉的性子,她自是知道。可是又不能去找王妃与郡主,怎么说?人家小姐要回去了,不愿意陪怀王殿下玩?任是人家再大度,谁会承认自家人是个傻子......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得作出欢喜的样子,等这个王爷自家玩得厌了,放你走,才最是妥当的。 梁红玉正发愁,郝明秀忽然一扯她的衣袖,挪挪嘴:“走吧。” 梁红玉悄悄指了指草地上的苏暖,摇头。 郝明秀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还在费力地拨弄的苏暖,轻声说:“走吧,你等不了。” 梁红玉不肯,挣脱了,声音不禁也大了:“不行,冬姐儿是我带来的,我得带她回去。我是姐姐,得照顾她。” 郝明秀不由冷笑一声,说:“姐姐?哪门子的姐姐?你又乱认姐姐。她不过是一个......” 她忽然住了口,这才惊觉一激动,声音大了不少。 苏暖低着头,郝明秀的话,她自是听见了,不过,现在她可无暇分心,怀王正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梁辉却是眼睛一瞪,他正瞧得开心,这郝明秀偏在一边聒噪。 他斜起了一双圆眼,看了过去,梁红玉他还有点脸熟,可是旁边那个是谁? 发上竟然戴了一朵花,那么大,竟与王妃青萍头上一样的花。 梁旭忽然就不高兴了,不爽了,抬手一个盒子就砸了过去,嘴里骂道:“滚,丑八怪!” 众人吓了一大跳,郝明秀猝不及防,被砸了个结实,她捂了额头蹲了下去。 梁红玉忙伸手去扶她:“秀姐姐,你怎么样?” 郝明秀呻吟着,只觉得额头火辣,心道是破皮了。 一时无人作声。 梁辉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双手合拍:“好嘞,中了,中了,打你个丑八怪。” 说着,手舞足蹈地,嘻嘻笑着。 郝明秀抬起脸来,心内窝火,羞愤之下,竟然忘了身份,带着哭音说:“我要回去,我破相了,你个傻子。唔!” 梁红玉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但是晚了,早有内侍立了眉,喝道:“大胆!” 梁辉也歪头看着她,嘻嘻笑:“傻子?” 梁辉他于出生起就被保护得太好,谁敢在他面前说一声“傻子?“那是不要命了。但是他却知道这不是好话。 郝明秀这才意识到自己急怒之下,说了什么,顾不得额头还在流血,忙拜伏在地,叩头不止。 一旁内侍早已上前,扭住了她。 121留饭 梁红玉等人全跪在地上,焦急的不得了。 眼看着,有内侍一溜跑去叫王妃,梁红玉心里叫苦不迭,完了。 “王爷,您瞧,这两个可以合在一起玩,” 苏暖忽然抬头,她手里举着两个黄金匣子,并在一起,拼成了一朵莲花,煞是好看。 梁辉却扭头,一甩袖子说:“不玩了。你听到没有?她方才骂我。” 梁辉梗着脖子,眼睛奇异地突出。 他死死地瞪着瑟瑟发抖的郝明秀。 小时候,母后处置了他随身的嬷嬷,因为,他洗澡不老实,泼得嬷嬷一身水,那个王嬷嬷说了一句”傻子”。 他回头与母后说起,母后当即就沉下脸,叫人拖了王嬷嬷出去。 之后,他再也未见过那个嬷嬤。 母后与他说,“傻子!”这两个字是骂人的,以后谁敢在他面前说这两个字,就杀了他。 是以,他知道了,牢牢记住了。 这么多年,没有人再在他面前说过,今天,竟然在这个“丑八怪”的嘴里说出来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杀!” 母后说的。 梁旭赶来的时候,郝明秀已经被两个内侍按住。牢牢地捺在草地上,一脸的泪水。 苏暖正笑微微地蹲在一旁,手上翻飞,地上已经摆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老怀王摊开双腿坐在地上,正拿了一只螃蟹在绕圈...... 见他来,有内侍上前,要说话。 他摆了摆手,两个内侍放开郝明秀,:“王爷!” 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瞄了眼场中女子。见她低头,花容失色,额头上隐隐有血迹,发髻散乱,鬓旁上歪着一朵硕大的芍药绢花,做工逼真,很是精细,花蕊都颤巍巍的。 他扫了一眼,心下有数:父王这是把这花当成真的了。 只是,他眯了眼睛,方才那个内侍来报,她竟然敢叫父王“傻子!” 不过,瞧了瞧她的服饰,他面无表情:“地下所跪何人?因何惹恼了王爷?” 少年站在那,身姿笔挺,夕阳照在他的紫金冠上,闪烁着璀璨的光,俊秀的面庞上神色晦暗不明。 众人一凌,俱垂下了眼。 郝明秀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闻言战战兢兢地抬头:“禀王爷,小女郝明秀,礼部尚书郝正英是家父。” 她说完,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头顶一时无声。 梁旭眸子微暗:郝正英么?那这个该不是与郑卓信定亲的那个嫡小姐? 他扫一眼旁边的梁红玉,心下已然有数。 有欢呼声传来。 梁辉正撅着屁股与苏暖玩得不亦乐乎,连梁旭来了,也不曾抬一下头。早把郝明秀等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梁旭抽了抽嘴角,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苏暖,见她正指点着梁辉手中的大金螃蟹爬过一座小金桥,眉目专注,眉眼平和。 苏暖低着头,头上一个螺旋正拧成细细的一股,别在一边。 他瞧了一会,才转头,嘴角爬上了一丝丝的微笑,他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郝明秀,声音平静,不起波澜:“起来吧。郝大人想来应该是公务繁忙,家中女眷疏于管教,郝夫人是不是在这后宅子女教育上有些懈怠......” 他扬声:“叫金姑姑送郝小姐回去,务必亲自送到郝夫人手里才是。” 小内侍答应一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候郝明秀起身。 郝明秀先前还吓得半死,这梁辉是让人害怕,但是他是痴傻的,不会过分。 但是,这个梁旭可不是好惹的主子,若是论起来,他可比梁辉还要让人难缠。据说,现在可是太后跟前的一块宝,就跟嫡亲孙子一般。 她耷拉着脑袋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腿一软,查点再次栽倒。 梁旭这一番话,看似不予她计较,实则是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虽然,今日的事情不会外传,毕竟这件事情的缘故不足为外人道,大家爱都是好颜面的人,既然没有当场发落她,这是表示是压下了这件事情。但是,梁旭的那句话:“交给郝夫人。” 可真真是让她两眼发花。 她低了头,随着小内侍往外走,十步外,已经有一个姑姑模样的人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候在那里,见到郝明秀过来,那眼神冷冷地,声音刻板平直:小姐,还请上车。 ...... 这里苏暖正专心地陪梁辉玩,她不敢抬头,方才梁旭的吩咐,她自然是听到了。 看来郝明秀回去,有得瓜落吃了,这梁旭也是个阴的。 梁辉已经整个趴了草地上,连帽子都歪了,玩得像个孩子。早忘了他方才惹的那场官司。 梁红玉看着西斜的太阳,不免着急,几番抬头向赶来的明佳郡主梁阳望去,见她紧紧抿着嘴唇。 她闭了嘴。 梁阳生气了。任谁被这样当面叫着父亲傻子,都不会开心吧? 这个郝明秀,平时看着最精明不过的一个人,怎就会失去理智,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梁红玉百思不得其解,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回去要不要和母亲说上一声。 一直到夕阳西下,晚霞红了半边天,王妃派了人来催,梁辉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他拍了拍手,回身就走。 苏暖看着散了一地的玩意,苦笑一声,揉了揉已经酸麻的双腿,见一旁的小内侍抬了一个大筐子,捞起地上的东西就要往里面装。 “唉!”苏暖忙制止。 这种扔法,全丢在一起,不出几次,就都坏了。这些东西,别看是玩物,可个个都制作得精巧无比,用料都是上好的,不是黄金就是珍珠宝石,就这样扔在一边,实在有点浪费。 她重新蹲下,一个一个地恢复原样,眨眼间全部都成了一个个球。苏暖边快速捏着,边暗自称奇:这个师傅着实是匠心独具,不论多么复杂的造型,最后都能还原成一个个或圆或方的本体。 梁辉听着那熟悉的咔嚓声,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歪着头,看着蹲在那里的苏暖,忽然笑了,指着苏暖:“你陪我玩。别走!” 梁旭忙上前一步,拉住了父亲:“父王,今日晚了,先去用膳了。母妃该等急了。” 梁旭却是不依,指着苏暖:“一起去。” 苏暖忙叩头,心内叫苦:不会漏夜玩吧? 梁旭笑着看向苏暖:“既如此,苏小姐留下来吃顿便饭,待会叫人往府上送封口信就是。” 苏暖岂敢推辞,自是叩谢了,梁红玉自然是一同留了下来。 一行人往厅堂走去。 梁红玉挽着苏暖的手,跟在郡主后面,她小声又兴奋地:“我还没有在怀王府用过饭呢?” 苏暖一愣,梁红玉忙解释:”我是说与王妃一起的家宴!” 122教女 怀王妃望着对面的苏暖与梁红玉,嫣然一笑,:“来,多吃点。尝尝我们府上的厨子手艺。” 侍女用银盘盛了一道清蒸鲈过来,苏暖谢过,用象牙筷子挟了,慢慢吃了。 王妃许清萍,苏暖并不陌生。身为张嫣的儿媳,她经常进宫,张嫣对这个儿媳很是满意,出身大家,相貌也不错。许氏原来是庶女,生母是许老爷的贵妾。因为与皇家结亲,许家就把许氏直接寄到了嫡母的名下,并且上了宗谱。 许氏过门不久,就生了大郡主梁舞,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三年抱俩,更是在第六个年头,生了世子梁旭。 太后是喜欢得把许氏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 犹记得当时,许多人是同情许氏的,毕竟,夫君是个痴傻的,王妃又怎样,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怎能扺消? 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痴傻的皇子梁辉对于这个王妃是百依百顺,更加让人由同情转为嫉妒的是:偌大的怀王府中,只有王妃一个女主人,一个侍妾都无。 这在大秦的诸侯王爷当中,是绝无仅有的。 瞧瞧王妃虽然已经快三十,但是看去却是如年轻小姑娘一般,肌肤白里透红,神色恬淡,与郡主站在一起,恍然一对姐妹。 苏暖低头慢慢喝汤,脑子转着。 王妃笑眯眯地又瞧了一眼,对梁红玉说道:“你母亲近日可好?有空叫她来玩。” 梁红玉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汤,心知方才花园子里那一幕,定然是瞒下了她。不然,凭王妃的性子,不可能还与她谈笑风生。 郝明秀可与自己是姨表姐妹,她犯了口舌之祸,必然殃及她的生母。而自己的母亲,与她的生母是嫡亲姊妹,这...... 看来梁旭已经吩咐过了,这个王府里还是梁旭当家。 她笑吟吟地回答了,偷眼见一旁的郡主也是微笑吃着一个水晶饺子,似浑然忘了方才的事情。 一顿饭,吃了一柱子香时间。期间大多是王妃在问,苏暖与梁红玉间或回答一两句,两人都有些拘谨。 散席后,王府派了马车直接送苏暖回家,梁红玉有车,直接回去。苏暖目送梁红玉上车后,自己正待登车,有人叫住了她。 是刘福。 月色下,梁旭缓步行来,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你叫苏暖?今日父皇王很是开心。母妃说,若得空,可经常来府里玩,很是谢谢你呢。那些玩意,我与母亲都不大会弄的,父王他.......” 苏暖眨着眼睛,望了一眼静默一旁的刘福,垂眼:“怀王爷赤子之心,只是爱玩闹罢了。承蒙不弃,苏暖有空定会再次拜访。” 说完,就准备登车,眼角余光望得刘福飞快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苏暖转身,放下了帘子。 帘子重被撩起,是梁旭。月夜下,他的一双眸子秋水般闪亮,低声说:“当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说完,就放下了帘子,招呼刘福转身而去。 苏暖撩了小窗帘子望出去,见刘福跟在后面,忽然向后望来,见苏暖目光,似是吓了一跳,转了回去。 苏暖莞尔,车子已经启动。她靠在车壁上,微微笑。 缩在一角的雯月这才抬起头来,她一早就认出了梁旭,只是趴在车箱子里,半日不敢吭声。她望了望外面,惶惶然抬了眼睛:“小姐,怀王殿下刚认出奴婢了么?怎么办?” 她身子都抖了起来。 苏暖笑嘻嘻地:“自然是认出来了。所以你得闭紧了嘴巴,知道么?小心他寻你晦气。” 雯月听得如此说,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办?小姐?” 苏暖这才扑哧一笑:“放心吧。看样子,他应该没有这么小心眼的。真要追究,哪里等到现在?他只要打听一下,就能找到我们的。你忘了,我们的车上可是有郑家的徽标的。所以,他一早就知道了我们,不然,当日,我可是蒙着面纱的,他怎么就一口断定就是我?” 雯月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不用怕,我们这不都好好儿的?再说,不是我说,就算你出去说了,谁又会相信,堂堂一个怀王爷,会落魄到那等境地?你信吗?” 雯月忙摇头,继而又高兴起来。 一路无话。 却说郝明秀这会子是犹如火煎般地。 郝正英气咻咻地站在堂屋中间,脸色铁青。 苗氏与两个儿女大气不敢出,分立两旁。 郝正英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火,他温文尔雅,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如今,竟然失手砸了他最喜欢的一方砚台。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一旁侍立的苗氏郝正英望去。 其实苗氏也是恨得牙痒痒,今日那个金姑姑严肃着脸,那样说:“听闻尚书大人最重礼仪,是朝中表率。夫人也是治家有方。可是今日贵府小姐在王府的言行,似乎有违我们王妃一向以来印象呢。我们王爷说了,还请夫人多多挤出时间,多加教导才是,免得侮了郝家向来的清名。,” 苗氏当时就吓了一大跳,等弄明白事情的经过的时候,生吃了郝明秀的心都有。 这人要作死,自己死去,别连累她。看着平时一副聪明样子,竟然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苗氏涨红着脸,连连赔不是,亲自送了金姑姑到大门外,登车离去。 回来,却见郝明秀已经离去,说是去自己房里去了,登时就气不打一出处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嫡长女的谱?真当自己是贵女了?平时让着她,还真上脸了? 苗氏当即吩咐:“去,瞧瞧老爷可归来,叫他立刻过来,就说,” 她转了一下眼珠子:“就说天塌了,问他回不回。” 等到郝正英回来,她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如此这番说了一遭。 郝正英也是一个愣怔,立时就去叫了郝明秀来,他还有点不信,这郝明秀自幼聪颖,很是懂得进退,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待得郝明秀过来,一问知下,还真是。当即就一把摞了桌上的砚台。 123记恨 郝明秀瞧着她爹那阴沉的脸,第一次心里感到了害怕。 自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对她是怀有愧疚之心的,晓得她心里不自在,三天两头地往郡王府跑。苗氏先前还颇有微词,郝正英都不理,所以,在这尚书府里,她郝明秀俨然就是第二个女主人。她郝明秀的院子里,一应用度,都不用经苗氏的手,直接另开账户。她也明白,这一切皆是郝正英的大力默许。 可是,今日,她忽然心底涌出一股陌生感。 郝正英是温文尔雅的,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她低了头,偷偷瞥一眼对面的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 她咬了嘴唇,她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把她们几个叫了来,是来瞧她的笑话么? 郝正英喘着粗气,清晰可闻,她更深地低了头。不知所措间,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从面前轻悄踩过去,走路一踮一踮地,似乎在跳舞,是苗氏。 “老爷,喝杯茶,先消消气。” 微带嘶哑的声音想起,这是苗氏的声音。 郝正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秀儿也是一时情急,听说,是被砸了额头,才......老爷莫怪,这小女孩都爱美,这一急,可不就.......” 苗氏一边端茶,一边回头瞧了一眼郝明秀,轻声为她开脱。 郝明秀意外抬头,望了一眼苗氏,她不傻,苗氏心里定是乐开了花,哪里会这么好心给她说话?她静静地望着苗氏,不语,听她接下去说什么? 苗氏见她抬头,却不瞧她,直接转过脸去,望着两个女儿,忽板了脸说:“你们都瞧见了?身为郝家的女儿,在外时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你们身后的郝府息息相关。英姐儿,你是姐姐,更加要谨记,多为妹妹做榜样。月姐儿,你也记住,你虽是最小,将来就算是嫁出去,也要谨言慎行,稍有差池,都有可能连累到你的侄儿侄女们?可记住了?” 苗氏一番话说下来,不带喘气儿地,溜得很,却偏偏叫人挑不出理来,郝正英的脸色稍缓,抬头呷了一口茶。 她说得句句在理,郝明秀心中怒火翻涌:好个苗氏,真是不会叫的狗会咬人。短短几句话,就把她以及母亲,她的外家,曾家的女儿都概括了进去。这比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娘教,更加让人难受。 自母亲去后,她就跟着郡王妃,苗氏从来不插手她的教养,当然主要也是插不进来。 她这话里的意思,郝明秀怎么能不明白?这是要断了她的后路,断了她郝明秀的依仗。 郝明秀红了眼圈,抬头,愤愤地盯着郝正英:“父亲,秀儿知错了。真不是秀儿的错。秀儿也是一时没有控制住,当时.......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谁知道,那个怀王竟然就听到了。父亲,秀儿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父亲息怒。秀儿这就回房去抄女则。” 她定定地盯着郝正英,双目中有着哀求。 郝正英望着面前的长女,他的脸色稍霁,郝明秀认错了,认得干脆,没有像以往般不服。 他板了脸:“怀王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天潢贵胄,你也敢说出这样的话。要不是,你是我郝正英的女儿,今天,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你去刑部天牢吃牢饭。”他急急地说着,停了一停,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看,还是我平时对你太过纵容,今日起,你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回头跟着你母亲,好好儿地学一学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当家夫人。这段时间就给我好好儿地在家呆着,再敢给我生事,休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他说完,袖子一甩,出门而去。他心急火燎地要去怀王府登门谢罪....... 郝明秀愣愣地呆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郝正英,嘴张了一张,终究是没有发出声,一口气哽在喉咙口,眼睛一翻,背过了气去。 她今日连番惊吓,已是吓得不轻,这一路上又被个金姑姑给盯了个大气不敢出,这回到家,心知郝正英会责怪,方才强撑着说了那样一番话,实指望着郝正英能够饶过她这一回,确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直接发话把她扔给了苗氏,这比当众责打她还要让她难受。 郝正英她不敢怨怼......自此,却是把一笔账全记在了苏暖头上,心里是把苏暖给恨了个半死。 却说苏暖被怀王府的马车给送回了府,天色已经是半黑,苏暖刚下了马车,就有管家在门口等候,说是金氏有请。 苏暖跟着吴妈妈身后向金氏的院落走去,一路上有微黄的灯笼挑在檐下,她的眸子也闪着微光。 这刚一进府,金氏就召见,想来是有话要问。 果然,一进正房的大门,就见里头坐着金氏,正等着自己,还有一个人,老太太。 她紧走几步,蹲下身子去行礼,被金氏一把拉住:“快起来。可是用过饭了?” 金氏一脸紧张地拉着苏暖,上下仔细打量,见她微微笑着,并无异样,这才吁了一口气。伸手拉了苏暖在身边矮几子上坐了,说:“来,与舅母说说,今日,在怀王府可是玩得开心?好好儿地,怀王怎就留你吃饭了?” 她眯缝着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探究。 这怀王梁旭与四皇子梁隽如今这关系,本就尴尬。自然这怀王府与郑国公府平日里也就是面子情的事情,人情往来是有的,但是,留了吃晚饭,这可是家宴,凭两府的关系,就有点让人摸不着了。 今儿那怀王府的管家来报的时候,金氏是着实吃了一惊,连郑启华也是上了心,待得那传话的人走后,就吩咐她,等苏暖回来,定要细细清楚了。 金氏正等着,却是过了一个多时辰都未回,老太太也过来了,金氏更加谨慎,这就是老国公爷也知晓了。 这四皇子与怀王的事情,金氏虽不十分清楚,但她也约略知晓一些风声,此时,见了老太太,她不禁也紧张了起来,心下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莫不是,苏暖被怀王给瞧中了?这可不行。” 灯火下,苏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两颊上红扑扑地。 124询问 苏暖从容地回答,面带微笑。并不多说,她知道金氏要听什么。 金氏微笑,不时点头。 末了,她说:“你们玩得可是开心。这怀王爷倒真是......赤子之心。你这孩子倒是耐得住性子的,可是累了?唉,这王妃还真是客气,竟会留你们几个小辈用晚膳。此番,倒是你沾了翁主的光了。” 苏暖见话说到这个份子上,金氏似乎并不满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想来,有些事还是瞒不了,梁红玉回去应该全说,到时要是从郡王府那里晓得,恐不妙。 她略沉吟了一下,斟酌,把郝明秀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她对自己的刁难,只说她言语失察,得罪了怀王梁辉,梁旭生气,所以她们才晚了,最后留了吃晚饭。 说着,就披了眼睛,不作声。 苏暖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太太手一抖,碰翻了手中的杯子,金氏忙要叫丫头进来收拾,老太太摆手,她直直地盯着苏暖:“你说得可是真的?” 金氏也站了起来,神情凝重:“这件事情,方才怎么不说?当时可有多少人在场?” 她的眼珠飞快旋转,思忖:怎么会这样?这郝明秀是脑子进水了?看着一幅聪明像,竟然这样不能忍?这得罪了当朝最红的怀王,这件事可怎么是好? 她望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婆婆,心道,如果这件事情被太后知晓了,不知道要怎么吃瓜落?这郝正英看着儒雅有礼。郑容一个劲地夸他,怎就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将来的郑国公当家夫人,被当朝太后惦记上,这? 瞬间,她的脑子已经是转了数遍,再没有心思盘问苏暖别的,急急摆手让她退下,就要去找郑启华。 “等一下!” 老太太忽然出声,叫住了正欲退下的苏暖。 她紧皱着眉头,远远地望着苏暖,眼神锐利:“怀王为什么好好儿地会拿东西去砸郝家小姐?” 苏暖一窒,望着老太太那满脸的怀疑,心下没来由地感到厌烦:这件事情,本就与她无关。要不是郝明秀自己跑来幸灾乐祸,又何至于遭受如此羞辱?” 她其实也百般不解,好好儿地怀王就发了火。 倒是累得她在那里使劲浑身解数,尽力开脱,不然,梁辉一早叫人把郝明秀拖了下去,至少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 她望着老太太,微微垂了脸:“禀老太太,苏暖不知。” 金氏止住了脚步,讶异地瞧了一眼婆母,心道:“一个傻子,有什么理由?看不顺眼呗。” 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郝明秀可是要成为她的儿媳妇的,这被怀王给惦记上了,还得了? 她脚下更加快了,转了半个圈,又回去,:“冬姐儿,走吧,快点回去,洗洗。瞧你这裙子蹭的。” 她说的是苏暖下方裙摆上的泥污印子。 苏暖这才醒起,自己一直跪在地上,与怀王玩。因为天色昏黑,都没有注意。此番倒是金氏注意到了。 老太太见金氏一心急着要走,知道她急,也就挥手:“去吧。回去换了,没得丢人。” 苏暖一愣,低头退下。 到得院子里,小郑氏几人正等候在门口,见了她很是欢喜,个个脸露笑容。 苏暖转头瞧了一圈,却是不见木青。 她问:“木青呢?” “小姐!” 话音刚落,木青从外边进来,快走两步,立在苏暖身边。 金氏正低声与郑启华说着今日怀王府的事情,说:“老爷,你看,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是否要与亲家.......郝大人通个气儿?这郝家小姐已经与信儿订了亲事,如今却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你说,什么时候,这太后想起来这茬子,可不得给我们容姐儿小鞋穿?” 见郑启华不吭声,又说:“我是真没有想到,这郝家小姐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郝大人是怎么一会事情?还有这郡王妃,这家里的小姐们也是个个好的,这郝明秀自小跟着她,怎就会......娘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一脸忧心冲冲地。这门亲事她是满意的,无论家世、门第俱是好的。她是骄傲的。 可是今日听闻这一出,就不免嘀咕,心下不安起来。 郑启华眸子闪烁,那又怎样?这可是郑容亲自保的媒。再说,郝正英,此人稳重,儒雅,如今朝中,颇得皇帝信任,不但官至礼部尚书,还兼任中御府一职,这是个让多少人眼红的职位,不然,郑容何以挑中了他? 怀王么? 他摇头,怀王是个痴傻的,那里有这等谋算,说不通。 “这件事,就当做不知道。怀王自己都压下了,并没有当场发作,可见也并不想得罪郝正英。派人去家中告诫,想来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怀王府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的。且看吧,相信,此刻最焦急的应该是尚书夫人,苗氏吧?你可别忘了,尚书府可还有两个未说亲的小姐。再说,这还未过门,先瞧着.......” 金氏这才吁了一口气,也是,自己着什么急? 苏暖躺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翻阅,却是睫毛颤动,一旁的雯月悄悄望了她一眼,知她走神了。那书,她都绣好两片花叶子了,愣是没有翻过。 小姐看起来有心事。 她起身,剔亮了灯火。 苏暖瞧着跳动的烛火,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这鉴宝实录已经抄录了大半。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接二连三,又耽搁了下来。 今日,这个刘福谨慎得很。 是啊,她叹了一口气,谨慎。 今日郝明秀不就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才脱口而出地么?短短的两个字,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郝明秀是幸运的,有个当朝大员的爹。如果换做个人,早就被当场击杀了吧? 就像她,趴在地上陪着老怀王耍了半天,愣是没有人肯说什么。 不过,整个皇朝,敢对怀王说不的,恐怕一只手都不够数吧? 刘福,躲在怀王府里。他不出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她伸直了腿,“雯月,我这膝盖有点子麻,你去绞条热毛巾来,我敷一敷。” 雯月应声而去。 125遭绑 入夜以后,怀王府里的灯也渐次熄灭。暗夜里,偌大的王府沉寂下来,恍如一只磕睡的大猫,温顺得很。 前院,一个小厮提着一盏绢纱宫灯,悄声行至前院倒座房,在黑油木门上轻叩,里头隐隐有昏黄的光透出,须臾,传出:“都检视过了?可警醒着点。” 小厮点头恭敬回答:都转过了,各角门也都吩咐过。总管放心!” 再无声,小厮转身提着灯笼远去,门前登时又陷入一片黑暗。 刘福咕哝了一声,转身拿了床前的灯罩,正要吹,忽一股细风吹来,烛火摇曳了一下,灭了。 他下意识地往窗户瞧去,发现门窗紧闭,急回身,黑暗中,站着一个人...... 他疑心看错,揉了眼,那人已到眼前,举起手来......刘福就软了下去。 月色清冷如水,如纱般从树叶间倾泻而下,刘福的一张脸白的比月光还要清冷。 他望着面前默不作声正盯着他的黑衣人,屁股下面是嶙峋的树根与石块,硌在大腿与屁股上,却是不觉得疼。此时他宁愿自己昏过去,总好过这样子面对他。 面前屈膝半蹲着一个黑衣人,正紧紧盯着他。 五步外背光处立着一个玄衣身影,与身后斑驳的树木浑然一体,月光下,明明灭灭的显得有几分诡异。 这里是怀王府的后山,他嘴张了张,下意识地想喊一声,却是又咽了回去。 “刘总管!” 刘福身子一抖,抬头,见面前这人脸上蒙了块方巾,一双眼睛亮得摄人。 “你们是谁?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一介残废之身有什么值得诸位如此大费周章,要劫我于此。” 刘福哆嗦着问。 他知晓今日不能善了。 眼角的余光望着远处那个身影,他稳了稳心神,心下思忖着对方的身份。 咬死了,不能吐露半个字,不然,他真的玩完了。 他想着拖延时间,等到小志发现他不见了,会通知李长史来寻他。刘福有个习惯,半夜必要上一次茅房,又嫌屋里臭,得去园子东南角那里去,今日是小志值夜,到时辰会来唤他。 对方却并不和他啰嗦,再次开口:“刘福,我们寻你,是有话要问你,你莫怕,此地说话方便,说完了,就送你回去。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与林月花隐瞒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刘福一个哆嗦,这是见鬼了,最近,接二连三地有人问林月花的事情。天晓得,他又能知道多少?他不就是怕被牵扯进去,这才出了宫了么?这躲来躲去,还是被人寻着了。看来这是有人在翻当年的老帐,追查这件事情了。 刘福都想哭了,他真地不清楚呀?为什么都来找他? 他抬起头,哑声:“这位爷,真得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林月花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这说是什么秘密,确实不知,烦请提个醒?” 黑衣人忽然出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不老实?想死是吧?” 他手下加重,刘福开始挣扎,忽然就软了下去。 黑衣人忙松手,听到身后一身冷哼,他忙说了声:“属下该死,主子恕罪。”他伸手去探刘福的鼻息,心道,怎么就这样不经掐? 手还未伸到刘福的脸上,刘福忽然张口大喊:“来人呐,我在这儿!” 声音尖细,暗夜里异常清晰。 黑衣人一惊,手一翻,刘福哼了一声,住声了。 林子外,一阵喧哗声,灯笼由远及近,又有侍卫蜂涌而出,朝着这里飞速赶来。影影绰绰,几盏灯笼已经到了近前...... 几人撇下刘福,飞快地朝树林子里头钻去,一会就没影了。 侍卫们在林子里面搜索,刘福幽幽地醒来,暗自庆幸:还好,对方并不想要了他的命,不然,他也不敢直接开口喊人。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哆哆嗦嗦地靠着树干站了起来,见那边有亮光,就往那边跑去,脚步哗哗地,有侍卫跑过来,:“刘管家。” 回到府里,他也不用睡觉了,直接去前面见梁旭了。 梁旭一身中衣,坐在花厅,望着他:“怎么回事?刚下人说你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原来方才李长史接到报告,说刘福失踪了,就点了人来寻,想着怕是有什么情况,又派了侍卫,加强主院的防守,就惊动了梁旭。 一问,当即点了两队侍卫一起寻找。这会子,也不睡觉,一直等着呢。 见了刘福,见他衣服还算齐整,身上并无多大伤,也放了心。 刘福道了声告罪,这才说,自己刚要睡下,就被人迷晕了过去,醒来就到了树林子那里,见到一个黑衣人,直问他王府的财宝都藏在哪里? 他当然不说,就被掐了脖子。 他伸长了脖子,肥白的脖子上有两道红痕。 他说,他正害怕,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得护卫的声音,他就叫了起来,那些人就都跑走了。 他一口气说完,满脸的惊怕。 梁旭瞧着他身子索索发抖,又问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李长史,近日盗贼很猖獗么?” 李长史也是一身青衣,头巾也没有戴,他也是临时从床上爬起来。 “这个倒没有听说过。是什么毛贼,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怀王府里来了?吃了豹子胆了?得好好查一查!” 梁旭皱眉,起身,打了个哈欠,:“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明日去仔细勘察一番。什么时候我们府里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今晚守夜的军士给我看起来。还有,今日巡逻的侍卫分两班。这件事情得彻查。” 李长史答应着退下去了,今夜又得忙了。 这里刘福回到房间里,关紧了窗户,插好了门,又叫人在门外守着,这才靠着窗户慢慢地坐了,惊魂未定,抱着枕头,肩子止不住地发抖。 方才,他虽未瞧得清楚,那个黑影,隐在树林子里,但是,他刘福是何等人?他从小就陪伴在嫡皇子身旁,南书房行走。其它皇子他不敢保证,唯独这清王,他是清楚得,这怀王府,清王可是常客……虽然只是一个身影,可他敢断定,那必是清王梁志。 所以,也就能说得通,何以能在怀王府轻松地把他掳掠出去?只有梁志能够做到。 他太熟悉这个怀王府了,什么时候侍卫换班,什么时候角门那里有空档。他经常出入,怎会不知? 他抖了起来,看来,这回真的是闹大了。 他抱着枕头,背上发凉:月花,你保佑我吧?我老了,就想安安生生地,经不起折腾了。” 刘福一晚上抱着枕头猫在墙根下,第二日,那眼睛就肿了。 一早,李长史又叫了他去,说是昨夜里发现那门窗都好好的,真是见了鬼了,让他再回忆回忆,是否有什么不一样?还说这要是查不出什么来,他俩都好过不了。这清王也一早过来,听说了这件事,很是震怒,下令一定严查! 这都办的什么差事? 刘福一脸惊怕,越听越心里下沉。 他还存有几分侥幸,希望这件事能这么先混过去.....看样子,昨日里自己真要与梁旭说了什么,怕是这会子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这一大早的,就打上门来了。 他低着头,斟酌着词句,就开始回忆。 126善意的笑 忙乱了半日,终于发现东院围墙,靠近一棵大槐树那里挂有一缕红色的布丝,与刘福当日扎在腰间的丝绦一模一样...... 梁旭的脸色相当难看。他久久地望着那堵高高的围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长史早唤过了那一旁的兵士,低声询问昨晚是谁在巡逻这一段...... 那队巡逻兵士全都换了,怀王府重新抽掉了一批巡逻侍卫,均是专门从亲卫军中选调出的好手。 刘福则惊吓过度,被恩准休息了两天,他猫在房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吃食都是小厮送进去的。 几日后,苏暖又受邀前往怀王府,此次一同被邀请的还有郑云玲一众姊妺。 收到请柬,都开心得不得了。尤其是郑云玲,衣裳是换了无数套。最后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这回,她倒是主动挨近苏暖,一路不停打听怀王府的消息。 王晴自然是不在邀请之列的,恨得牙齿痒痒。大郑氏忙着安慰她,看着苏暖的目光十分不善,可又不敢吭声。 怀王府。 苏暖听着老怀王梁辉当着众人的面,一个劲地夸奖自己“钟灵毓秀,活泼大方,兰心慧质.......”一长串的形容,赞美,滔滔不绝,翻来覆去地讲。 她的脸皮子只发烧。 大家都知道怀王的情况,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后来,苏暖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就找了个借口,先溜了出去。 王妃笑吟吟地陪着,看着怀王说:“王爷,你吓到人家苏小姐了。” 怀王笑嘻嘻:“苏小姐好的,好。”他不见了苏暖,也就住口。 众人大笑。 苏暖出了花厅,摸了摸脸孔,直发烫,她回望了眼花厅内欢声笑语的人,正想回去。 眼光一瞟,却是远远地望到一人独自坐在那亭子下面,愣愣地发呆。 她细一瞧,可不就是刘福? 她心中一喜,四下望了一望,就抬步轻轻走了过去。 听得响动,刘福转过身子来,见是苏暖,下意识地起身就要走。 “刘总管,等一等!” 苏暖唤道。 刘福顿住,转过身子。 她诧异。 才几日未见,刘福原本圆胖的脸蛋就瘦削了下去,两颊皮肉都松松地垂着,特别是一双眼睛,眼袋明显,肿着个大眼泡,底下都是青色的。 “刘总管这是怎的了?生病了么?” 苏暖止住了原本口中的话,转而关切地问了一声,侧身让开了道。 刘福低头施礼,不语,匆匆低头走了,下得台阶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苏暖望着他隐入转角不见的身影,也转身回了花厅。 厅堂里,大家正坐着说笑,见她进来,就招呼她坐下。 苏暖与郑云意说了一会儿话,瞅了个空档,抓了一个小内侍,悄声问:“我方才掉了一样东西,烦请与你们刘总管说一声,叫他派人帮我寻一寻。” 小内侍点头,又问:“掉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奴才这就去找。” 苏暖作思索状,为难地:“我掉的是一个钗子,上面镶了......算了,”拦了他,说:“我一时也讲不清楚,你去和刘总管说,只是我方才见他好像身子不舒服。不知是否打扰?” 小内侍有些为难:“刘总管是身子有些不舒坦,这两日生病了,还是小的去吧。” 苏暖诧异地:“是吗?找人瞧了么?” “谢小姐关心,是被吓着啦!”说着询问了衩子样式,匆匆地出去找了。 苏暖靠回了椅背,心下了然,难怪刘福这样一副霜打了的表情,心下思忖:郑容那里,这是得手了? 心下不由琢磨开了,心里想着刘福说了什么?什么时候郑容能知会她一声? 郑容已经惊动了他,自己再寻一次,不知可否? 她一路转动着脑子,随几人去赏花,那里有几盆花开得正当时,姹紫嫣红地,很是悦目,几个边看边赞赏。 忽然有侍女唤她,她抬头一瞧,是老怀王。 没有多久,苏暖望着面前那一堆的新鲜玩意,哭笑不得,这老怀王还真是上瘾了。 梁辉笑嘻嘻地瞧着苏暖,说:“你来玩!” 苏暖无奈,伸手拿了一个小金盒。 正想着今日恐怕又要晚了,却听得有人唤:“小王爷。” 梁旭正笑吟吟地过来,一身家常的月白袍子,一旁的侍女纷纷俯身行礼。 苏暖也屈膝行礼,梁旭摆手,一双眼睛里都是笑意,望着苏暖:“你会玩这个么?” 边说边用手捏起一个,很是熟练地旋转着,几下就扭处处了新花样。 一旁的梁辉拍手:“好呀。旭儿!旭儿!” 苏暖笑微微地看着梁旭耐心地陪梁辉玩一个方形的金盒,很是耐心,少年俊秀的脸上满是柔和的笑容,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脸白如玉。 中间,有几次,他竟然故意停下,让老怀王梁辉来。 原来他会玩啊,并且玩得挺溜。 苏暖不禁眨了眨眼。 传闻中冷硬的怀王梁旭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梁辉忽然抬头,看见苏暖正歪着头看着他们,拍手:“皇妹,你也来!” 苏暖一愣,忙往后望一望,没人。 梁旭已经笑着起身:“无事,我父王开玩笑的,他最喜欢我皇姑,所以,但凡他喜欢的,他就叫皇妹。” 他笑吟吟看着苏暖,盯着,见她并无不妥,也不吃惊,只是了然地笑。 阳光下,少女缓缓绽开笑容,就如一朵花一样,梁旭的眼前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又想到了当日庄子里,那个笑容。他亦是一身狼狈,眼前这个少女也是一脸微笑,虽然遮掩在面纱下,但是,他就是感觉到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善意笑。 不像其它人,明明对他是鄙夷的,却是因为他是皇子,脸上挂满了大大的笑容,可那双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 只因为他是金贵的王爷,别说他的父王是傻子,恐怕就是疯子,也会笑容满面。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同,他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 因为梁辉的事情,梁旭多少有点子自卑。 梁旭天性敏感,小时那些太监宫女都会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就连皇祖母,也常常那样望着他,目光里有太多希翼,还有同情。 他自13岁起就承了王位,一府两王,是莫大的荣耀,可他却感到了无比的压力。 他不得不挺起胸膛,学会老成,怀王府一门,全靠他撑着。 他清楚,现下,皇祖母尚且健在,怀王府自是固若金汤,尊贵无比,可一旦...... 对于这个亲叔叔梁弘,梁旭总是敬畏多过亲近。他平常不拘言笑,好像只有对着父王的时候,才会笑。 127珍珠项链 但梁弘的笑一闪即逝,以至于他来不及捕捉它的含义,就没了。 不像苏暖的笑,是平实的,发自内心的,能温暖人心。 就那么明晃晃地笑着,望着你,就像一个大姐姐,很是包容。 他低了头,苏暖明明比他还要小,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一时无人吭声,只有梁辉大呼小叫的声音不时响起。 ...... 午后,苏暖几个告辞,她正要钻进车子,一个侍女匆匆跑了出来,唤住苏暖,行礼,递给她一个长盒子。 她诧异打开,是一串珍珠链子,颗颗浑圆,粒粒饱满,且泛着紫光。 “王爷说,这是小姐掉的链子,收好了!”侍女轻声说,转身跑走了。 她吃惊:她并没有掉什么链子,是钗子。不,钗子也没掉,那也是借口。再说,她哪里来的的这贵重的珍珠? 早有郑云意探过头来,瞧了,禁不住一脸艳羡:“这串珍珠好大,呀,竟然是紫色的,我能瞧瞧么?” 郑云意一向稳重,郑云玲闻声也扑了过来,双眼放光:“好漂亮!王爷......送你的?” 她咽了一口口水,忽转脸盯着苏暖,抓着珍珠项链的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可能? 凭什么? 她殷切地盯着苏暖,期望从她嘴里吐出个“不”字。 苏暖微笑:“不是,是我的一条链子掉了,郡主叫人帮我寻,不知怎么被王爷听到了,说找不到就赔我一条。” 郑云玲掩辱:“你这也太赚了!” 郑云意也如是说,眼里却是闪过一丝光芒。 苏暖的说辞,她多半是不信的。好好儿地,怀王怎会送这样贵重的东西?这可不是普通的珍珠。这种有色的珠子,她曾经见嫡母金氏有一支钗子,上头就镶了一颗这样子的珠子,约摸差不多大。 可苏暖这里是一串,足足有二十四颗,她方才已经数过了。 她敛了敛衣襟,往车壁上靠了靠,把位置让了出来给郑云玲,没了再欣赏的兴味。 郑云玲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路,依依不舍地缩回了手,眼看要到府门,她忽然眼珠一转,开口:“冬姐儿!” ....... 门口,郑卓信正从边门跨出,见车子到了,好一会,车内人却无动静,诧异:“作什么呢?磨磨唧唧地!” 门帘子一掀,郑云意先钻了出来,身后跟着郑云玲。最后才是苏暖,几人面色怪怪的。 郑卓信眼尖,一眼瞧见苏暖手中一个盒子,是上等的檀木盒。只是盒子边角压着一截子丝线,亮晶晶的。 苏暖抿着嘴唇,也匆匆下了车。 几人向郑卓信行礼,郑卓信摆手,见她们进去,抬脚正要走,忽见垂下的车帘子下面有什么东西一闪。 他弯腰捡起来一瞧,是颗浅紫色的珍珠,圆润光滑,闪着莹莹的光。 他拈着珠子,眼前不由浮现出苏暖手中那个盒子......那截子丝线。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珠子,触手凉滑,是上好的东珠。 他收了手中珠子,往外去了。 苏暖快步走回梨落苑,雯月迎上来:“小姐!” 苏暖直接拿着盒子进了房里,边走边问:“有丝线么?” 雯月忙去翻找了一会笸箩,一会举了一截子丝线说:“小姐,要多长的?” 见苏暖已经把盒子里的珍珠倾到在一块手帕里,摊在一个小盘子里。 她惊呼一声:“怎么断了?” 一边蹲下,数了数,眼中惊叹:“小姐,这珠子好漂亮!” 又赶忙量了丝线,开始串。 没多久,就串成了。苏暖托在手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方才,郑云玲问她借这串珠子,看着对方那眨动的眼睛,她知晓这是狐狸借鸡,有去无回地。当然,不会说不还,只是,借的时间就说不准了。 她忽然不想借,这串珠子成色甚好,她如今正缺钱,留着也有个后手不是?可看郑云玲那幅样子,不借是不成的。 是以,她手下暗暗使力,扯断了丝线......自然,也借不成了。 她双手拢了一拢,雯月穿得扎实,用了双股丝线,恐怕再要想扯,就有点难了。 “小姐,带上瞧瞧?” 雯月在旁撺掇着。 苏暖好笑,到底是女孩子,这雯月一向稳重,见了漂亮的东西,也不得不动心。 她一笑,说:“你戴上试试?” 说着作势就要往雯月脖子上套。雯月吓了一跳,忙往后一退:“小姐,你可别吓奴婢,这等贵重的东西,岂能是奴婢能戴的?” 却是听得“哎呀”一声,原来木青进来,雯月差点踩看木青的脚。 “木青,快瞧,小姐这串珠子好漂亮!” 雯月笑着说。木青也凑过来,笑着瞧了一会,两人都撺掇苏暖戴了瞧。 苏暖一笑,却是直接收了起来,两人失望。 苏暖现在哪里有着心思去打扮? 女为悦己者容! 苏暖的那一腔少女心早已经随着华明扬飘走了。 容貌于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银子,比前世更加渴望银子.......这串珠子能价值几何?这个才是她关心的。 在没有见到师傅贺司珍之前,她满腔恨意,很不得对那人生啖其肉,饮其血。心头紧崩着一根复仇的弦,时刻警醒自己。可当那日见到师傅,知道师傅安然无恙时,她忽然没有那般急切了......她只要师傅安好。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此仇能报,固然好。不能的话,她就带着师傅,娘,好好儿地活下去。 怀王送的这串东珠,得好好地收起来,也许日后用得着。 她翻出了底下的盒子。 现如今,她的首饰,金银之类的已经全部换算成了银子,成了现钱。 她翻了翻,明日要去进货,银子还是不称手。 虽说现在她折腾了几月,可是手头能用的银子却是不多,赚来的几百两银子,又都填了回去,重新添了新东西进来。每回见到好东西,都想盘过来,无奈手中银子不趁手,这里又有没有卖出去,都积压在那里了。 她盘算了一番,瞧了瞧头上的一根银簪子。 心道:“如果都穿男装也不错,这头上的配饰也可以省了。 她摸摸耳上的银丁香,也拔了下来。 看了看空了一大半的首饰盒,呼了一口气,盖上了。 木青望着她的梳妆盒子,瞥了一眼,心下诧异:小姐这也委实太清贫了点,哪家小姐的首饰盒里不是满满当当的? 可苏暖的盒子,因为平时都是雯月近身伺候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到匣子里的东西。 只有两对耳环,几根簪子,剩下的就是那几朵头花了。 瞧着苏暖那红红白白的脸,她不由吐一吐舌头,暗道:“得亏长得漂亮。看来这美人就是好,还能省下脂粉钱呢。” 128大买家 刘福的事情,苏暖再急也没有用,郑容宫内没有消息传出来。 现在想要见刘福更难,她与木青在怀王府巷子那里候过好几次,发现就是白日里都是由侍卫在不断地巡逻,那边墙头上更是加了一圈铁荆棘,寒光闪闪地竖着。 苏暖只得暂时先放下此事。刘福此番受了惊吓,怕是短时内不会再轻易露面,他躲在怀王府里,只要不出来,又能奈他何? 刘福是跟着怀王的老人儿,不能轻易动他,否则,惊动了梁旭,不管不顾地追查起来,事情闹大了,就不妙了,想来郑容也是清楚这个理....... 苏暖也就先放下。 这日正在铺子里,清早无人,她正耐心侍弄一盆兰草,当初那盆,现巳长得很旺,正分盆。 门外有人进来,兴儿已迎了上去,“客官!”声音熟稔,带着股子兴奋。 她摇摇头,出去,发现还真是熟人。 怀王梁旭。 “王爷!” 她忙行礼,心下诧异,这位爷来这里作什么? 她可不认为他是来买瓷器的,他那怀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她这小店里的东西他哪里看得上眼? “今儿有什么新货,拿来瞧瞧?” 身边一个酱色衣袍的随从笑着说。 兴儿忙答应着去了。 苏暖瞧着不对,告了声罪,也跟了进去,低声问:“怎么回事?那人你认识?” 兴儿兴奋地:“当然,之前就是这个客人一口气买走了我们许多东西。” 苏暖吸一口气,一把拉住:“是左边,还是靠窗那个?” “就是那个穿酱色衣的客官呀。小姐,方才外边那位真的是王......爷吗?” 兴儿眨着眼睛说,声音有些发颤。方才小姐叫那位小爷“王爷”,他一时怀疑听错,王爷竟然会到她们这小铺子里? 见苏暖点头,他手脚发抖地从柜子里去拖出一个盒子来。 苏暖上前,阻止:“等会,这个不要动。让我想想。你说先前他买去的是三个瓶子,是吧?这样,把咱们上回运回来的那批东西寻几样出来,挑那好的。” 她说的是上次与梁红玉弄回来的那批东西,因为东西昂贵,一直存在库房,那几样不曾拿出来过,怕遭贼。 晚上兴儿一人守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现下有了这么一个大客户,可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两人抬了东西出去,梁旭已经在椅子上坐了,正无聊地瞧着那盆兰花发呆。 见了苏暖,双眼亮晶晶地转过身子来。 苏暖笑眯了眼,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小心摆在台面上,有几样,又放到一旁架子上去。 她小心、认真、仔细地摆弄着,全神贯注地。梁旭眼睛一直盯着她,见她那认真样子,连一眼都不多瞟他一下的,心中忽然有点不满。 他一个堂堂王爷,站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吧?这个苏暖怎么就不,就不多瞧他一眼呢? 他咳了一声,苏暖摆好最后一个瓶子,才转过身子来:“王爷,请。” 梁旭迈步,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她手中的画,口里说:“这幅画有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苏暖一愣,说:“这是关谷子山水,此画是他早年的作品。” 梁旭微笑,苏暖的声音轻柔,就在身边,伸手指点着,神情专注。 他心思全不在画上。 只瞧着苏暖的那根白皙的手指移动,有些发愣。 苏暖一口气不歇地讲完,见梁旭发愣,不禁轻叫了声:“王爷?” 梁旭一个愣怔,望着苏暖那如花的笑脸,:“哦”了一声。 “讲完了?” 他歪着头,一本正经地:“不是说每一样东西,后面都有典故的么?这个瓶子呢?” 他伸手指着架子上一个笔洗说:“你瞧,这个笔洗这么旧,应该哪位贤士圣人用过的罢?你们开铺子,总要说点什么出来,不然,人家怎么会买呢?” 梁旭晃着脑袋,绽开一个笑颜。 苏暖推过一杯茶去,背后靠在窗边,垂下了眼眸:“王爷,恕罪,这个笔洗确实没有故事,只是推算应该是前朝时的东西。苏暖不敢欺瞒。” 梁旭忽垮了脸,说:“你就不肯现编一个哄哄本王么?亏我老远跑来。” 说话竟带着二分撒娇的意味,这话听着..... 苏暖一个愣怔。 她望着他妖艳的脸,忽然想笑,他这幅神情,与老怀王梁辉倒有几分相像。可是这话她不敢说,说了,梁旭非翻脸不可。 梁旭抬头见苏暖那如花的笑脸,一怔,饶他看惯了美人,也是不由承认,苏暖笑起来,真的好看,他就奇怪,明明很多美人也爱笑,怎么就她笑的这么好看呢? 梁旭自己也是个美人,虽然他嘴里不承认。所以,他的眼光一向很挑,这个苏暖,形貌也不是顶尖的,宫里头,长得好的女子多了去了,她的母亲就是个美人,不然,梁辉怎会一眼就看上了,死活闹着非要娶了来。 他忽然一个转身,指了台子上的一个瓷盏说:“那这个呢?” ...... 最后,梁旭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爽快得不得了。苏暖报一个数,他就说行,弄得苏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这是抓着冤大头了。 可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桩大生意,苏暖此时不赚,更待何时?何况这些东西,可在库里呆了有一段时间了,碰到这样的大金主,此时不出手,下回不定要到什么时候?这也是捡漏,这么大的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想到怀王府里那满地乱滚的黄金玩物,苏暖眼睛一闭,一口气又报了一个数。 梁旭大手一挥:“成交!” 付了银票,回身就走。 走了两步:“明日,给我送到怀王府上去。对了,要你亲自送才行,这可都是些贵重的。坏了,包赔的吧?” 说完,哈哈笑着抬脚而去。 转角,一顶轿子停在那里,见梁旭过来,忙掀了帘子,抬了轿子晃悠悠而去。 身后,苏暖眼见梁旭走了,回身坐下,半天回不过神来:发了?整整4000两银子。 刨去本钱,净赚3000两,她想,她不是做梦吧? 一旁的兴儿也兴奋,这个客人好大方。今日这桩生意做的,够小半年的花销了。他眯着眼睛笑。 “小姐,如果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苏暖白了他一眼:“做梦吧你?慢说我们们那里来的这许多东西,去打劫啊?再说,也要找得找这样的主顾才好啊?” 兴儿也笑,两人又把剩下的都搬回了原来的地方。 129积德的事 晚间,苏暖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后,忽然递给小郑氏一张银票。 小郑氏诧异地接过,50两。 苏暖笑眯眯地只管低头细细地喝粥,眉眼俱开的样子。 小郑氏也就开心:“今日赚了?” 苏暖咽下了口里的稀饭,点头:“今日做成了一宗大单子。这个给娘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吃。等我赚了大钱,再请娘吃好的。” 小郑氏眼眶一热,一把抱住了苏暖:“傻孩子,给娘做什么?赚点子钱不容易,你留着。买点头花。娘老了,拿钱作什么?” 她心中开心,又把银票子塞了回来。 苏暖坐正身子,望着小郑氏说:“娘尽管花就是。我都说了么,我要赚银子,赚很多的银子。让娘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好意思一笑:“现在不多,慢慢来,银子总会有的。”说着端了碗,继续喝稀饭。 她两辈子都没有这样吹过牛,有点子不好意思。 小郑氏却是笑着,两手一合:“会的,咱们的冬姐儿打小就聪慧不是?只是,是不是雇个人?”苏暖见她又老话重提,忙岔开了去。 她说,等赚了大钱,就不出去了。 二年。 当日,她同小郑氏约好,二年以后她及芨了,是不适宜出去,不过,那时应该搬出来了吧? 她皱紧了眉头,依照这个进度,好像很难,除非,真的如兴儿所说的:“天天都有如此好的生意!” 天天,她不敢奢望,只是......看来,这客源方面,还有待拓宽啊? 她知道,上京集中了最多的玩家与藏家,只是他们好像自有一个圈子,没人带路,她是进不去的。 再说,就她手头那点子东西,也实在拿不出手来。 不过,好歹,如今手里也有了一笔资金了。 她心中自我安慰,又往口里填了一勺粥。这粥熬得香浓,味道不错,小郑氏亲自盯的火,用那个小泥炉炖的。 怜惜苏暖在外奔波辛苦,小郑氏就每日里给她炖了各色汤水,就在开水间用个小泥炉,关起院门,务必保证苏暖一到家就有得吃。 苏暖每天兴致勃勃地穿梭在铺子里,虽忙乱,但生活有了奔头,人也精神气十足。 又过了月余。 这日苏暖带着木青匆匆往回赶,天色已黑,今日有事耽搁了,幸好有木青跟着,两人沿着长长的巷道往回赶。巷子上方隐隐飘散着饭菜的香味,还有谁家柴火太过湿,有浓烟钻出,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木青看了看天色,带着苏暖往右边一条巷子里拐过去。 这里本没有路,上回不知谁家马车撞倒了一堵墙,这户人家没有人居住,墙就一直这样塌着,从这里横跨过去就直接到了后街,此时,没人,可以望见对面街口。 木青回身跨过去,刚钻出断口,就见几人迎面匆匆过来,打头的肩上扛着一大包东西。木青忙往后一退,让开。 近了,原是扛了一个大麻袋,后头一人护着,一人前面引路,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前面那个汉子横了她们一眼,“呼哧呼哧”地从短墙那里直接跨了过去。 很快走得远了,木青方说:“小姐,快走,那麻袋里是人!” 苏暖一惊:“真的?” 木青抿嘴,点头:“方才从面前过去时,我闻到了血腥味!不会错的。快走吧!” 苏暖抬起的脚一顿,情不自禁往那边瞧了一眼,灰蒙蒙地,只见模糊的背影……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当日同小荷被那两个汉子绑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份绝望。 她忽然转头,两眼晶亮:“木青,你身手很好么?” 木青醒悟过来,摇头:“小姐,不行的。那两个是练家子,奴婢这三脚猫功夫,只能护住小姐。少爷嘱咐过,莫多管闭事。奴婢要好好护住小姐,小姐要是少了一根发丝,少爷说要奴婢......” 苏暖急急打断她的话:“放心。我晓得,你悄悄地跟着,看他们是要往哪里去?方便的话,我们报个官,也算积了德了。我这里就到了,你放心,无碍的。” 说着,大步往街口跑去。 木青犹疑了一下,看着苏暖跑到街道上,再过去就是国公府后门了,她纵身上了矮墙,远远地见有婆子从那角门正探出头来,看到苏暖了。 她这才放心,又一个飞身,上了一堵高墙,引颈望了望,终是跳下来跟了上去。 那几人因为驮着重物,并不快,木青不敢跟得近了,借着夜色朦胧,一路尾随随,眼看着那几人进了一处宅子。 这才返身跳下,向着衙门的方向飞快跑去了...... 木青进门,见到苏暖正在候着她,急急问:“怎样了?” 木青咽下一口唾沫,喘着气说:“奴婢见到街面上刚好有巡逻的差官,就上前说了,又指了方向。领头的差爷已经带了一队人赶去了。奴婢这才回来,小姐放心吧。这会子,估摸着人已经救出来了。” 苏暖这才呼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却是闻得管家差人来找木青。 原来,昨日里木青报官是依例要报身份的。 官差带人去,救出了那个人,没想到,竟然是怀王府的刘总管。 幸好官兵赶到及时,要不,刘总管就一命呜呼了。他被人打得狠了,耳朵都撕拉了半边。当时,只来得及说了句他是怀王府的刘总管,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醒来后,自然是好生看护。只是,那伙子人是谁,刘总管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问得急了,只说是不知道。他出门采买,去上个茅厕,就被人给绑了。 他的一条腿断了。 官兵搜查了整个院子,一个人都没有见到,看来是早就都跑了。那处院子的主人连叫冤枉,说是他这院子一早就租出去一年了,平时他也过来瞧过,并没有人居住。又问是谁,却说是不知,被官府拘拿了回衙问讯。 事关怀王府,衙门不敢怠慢,自然是要查到昨日来报信的人,木青没有隐瞒身份,此时需要去衙门做个确认。还有那个刘福醒了,挣扎着要见一见那个报信的人。 苏暖一直在旁听着,忽然拉过木青,俯耳吩咐了几句。 木青点头而去。 回来时,木青先去了国公爷那里。 听说木青无意之中救了怀王府的总管,郑启华也是称奇,又奇怪:“绑架刘福作什么?一个太监。” 待得木青回来,已经是很晚了,苏暖等得焦急。 木青回来,她回身虚掩了门.说:“刘福说谢过小姐的救命之恩,只说要好好报答。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说了,他很为难,说小姐容他想一想,他会托人来回话的。” 苏暖大喜,没有想到,刘福这里还真打开了口子。 也怨不得她挟恩图报,实在是没有法子。不过,倒是没有一口回绝,这事有门。她原本以为,又要磨上一阵子。 也不知,刘福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心情甚好地抓起了桌子上的手册,继续看了起来。 第二日,怀王府的长史就带了好多东礼品登门拜谢,说是小王爷感谢贵府的义仆搭救了王爷的大伴。 刘福是怀王从小就伺候的,情分不同别人,又跟着怀王从宫里到了王府,怀王一直称呼他为大伴,此刻,得知是苏暖救了刘福,一叠声地催促带了礼物来拜谢。 苏暖望着那一大堆的东西,微笑。 郑启华问了句:“可知是何人所为?” 长史说,已经有眉目了,是缙云山上的一伙子强人,正在追查。 长史临走又说:“王爷说了,请苏小姐过几日,过府一叙。” 金氏在旁,听着这话原想着说句不用了。 苏暖却是一口应了下来。 她也就不吭声了,不时地溜一眼苏暖,心道,这段时间,似乎苏暖与怀王府走得近了些。这两家人的关系,好像这也太勤快了些? 又见苏暖眉目平和,并无不妥,也就收回心思,心道自己多想。 过了几日,苏暖赴约, 130秘密1 苏暖如约登门,明佳郡主笑吟吟地把她让到花园子里,那里已坐了几个小姐,梁红玉也在里头,早迎了上来。这几人上回都见过的,大家相互寒暄着。 苏暖目光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郝明秀,心知这是被排斥了。 看来,郝明秀以后在怀王这里算是封杀了。 说笑了一会,苏暖一双眼晴开始有意无意四下睃巡。 茶过三盏,有人提议去亭子里下棋去。 苏暖与侍郎小姐对奕了一局,正酣战时,忽有人从一旁斟上了一杯茶来,是个侍女。 苏暖喝了一口茶,正待再接着下,见那侍女不时地向她瞧来,似有话说。她心中一动,动了一下腰身,起立,换了一旁观战已久的梁红玉:“先替我下一局,我去去就来。” 梁红玉欣喜坐下,她早就手痒了。 “小姐请。” 苏暖随着那侍女所指,抬眼望去,见那边亭子下,一个人正望着他。 可不是刘福? 刘福本来正靠在柱子上,见得苏暖来,忙要起身,苏暖抬手制止,微笑:“刘总管,这腿要紧么?可还走得路?” 那日听闻他伤了腿,没想到还真重,她望着依在柱子上的一副拐杖说。 刘福低着头,神情萎靡,闻言强笑:“上回多谢小姐援手,此番老奴在此谢过。” 说着,就要纳头拜下去。 苏暖忙阻止,说:“刘总管,莫多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且宽心。” 话锋一转,盯着刘福,轻声说:“总管大人,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刘福转过头去,目光所及,那边亭子上几人正酣战,十步外,二个侍女站立一旁,见他望过去,忙抬脚欲过来。 刘福缓缓挥了挥手,几人又退后了几步。 刘福回头,见苏暖笑吟吟地瞧着他,只得长叹一声,默了一会,方压低声说:“小姐,前日你问老奴的事情,不知是谁要你来寻的?” 苏暖也压低声说:“就是林嬷嬷的妹子,叫我来寻你的。” 刘福目光闪躲:“林嬷嬷妹子,我又如何认得?” 苏暖一声轻笑:“总管说笑了。你都差点做了她的姐夫,怎就不认识了?” 刘福大吃一惊,死死地盯着苏暖:“此话从何说起?” 苏暖只是望着他,但笑不语。 刘福心虚地低下头去,眦着牙,挪了一下身子,好似腿疼一般。 “总管大人,这些我都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当日林月花因何要死?太后娘娘不是最为信任她么?想必,她定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眼看着刘福的脸色虽然镇定,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阵惊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盯出什么来。 苏暖心知有门,稳了稳心神:“总管当日也在宫中,依照你们的关系,定是会知会与你。总管大人,瞒是瞒不住的,前次,不是有人来寻过你了?” 她约莫猜到应该郑容那边的已经找过刘福了,见他这幅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松口,不然早处理了。哪里还会浪费时间打伤他,又驮着跑那么远? 刘福蓦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苏暖干脆兜底:“总管大人,我不知道绑你的人是谁。不过,我能约摸猜到,这样吧,您把您知道的先告诉我,我回去告诉我的主子,说不定,还受一人之托呢?或许,他们就不会再寻你麻烦了,那些人......够心狠的。如此,总管也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您说呢?” 苏暖干脆铤而走险,直接望着刘福,看他怎么说。 刘福陡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苏暖也不催他,只静静地望着。 刘福几番抬头看向苏暖,见她只浅笑,并不语。 他终于长叹一口气,说:“你们为什么非要寻我呢?其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子事情啊。” “无妨,总管大人只把您知道的事说出来就行。”苏暖轻声,极力压抑了心中的兴奋,但语气里还是带了那么一丝子颤栗。 刘福缓缓坐了下来,目光空洞,轻声说了起来。 他说得很慢,也很细...... 苏暖面上无波,心内却是惊疑。 一直说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苏暖也从原先站着的姿势改为靠在粗大的圆柱上,似乎这样才踏实些。 刘福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只是浑浑噩噩地靠着栏杆,脑子里犹自回想着刘福方才的话。 先帝庆元4年,十月二十三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万里无云,天空蓝得醉人,皇城上方有鸿雁飞过,琉华宫却是一片忙乱,皇后自昨日早起就肚子疼,发作了一晚,小皇子到现今也还未生下来。 终于在午时,生出了一对双胎皇子。 同日晚,碧华殿林妃忽然发动,半夜也诞下了一个公主。 皇家一下喜添一女二子。先帝欣喜之余,亲往岐山祭天,一度感谢上苍赐予麟儿。 这一件喜事,大喜事,这一天被记入大秦皇家典籍。 可是...... 三日后的一个深夜,那天下着雨,不大,但淋湿是足够的,宫人们都往那长廊下走。 偌大的园子静了不少。 琉华宫的掌宫嬷嬷林月花撑着一把油纸伞,从皇城的东北面的顺意门,悄悄拎了一个红漆大食盒进来,而那个食盒,要想从守卫深严的宫门一路畅通进入后宫,是当时承华殿的大太监刘福亲自去外门提进来的。 那盒子里面是什么,刘福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因为实在是时间赶,林月花只说是娘娘急着要的,刚到顺意门,离琉华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就被林嬷嬷给急巴巴接了去。 那个盒子很大,是那种双层的大食盒,提着也不是很沉,上面用红绸带松松地绑了一个结,他虽好奇,也没有想着去掀开。 可是,他总感觉到那个盒子有古怪,好好地,为什么用绸带揽了? 后来,他曾经就这事好奇探问过林嬷嬷,她只说里头就是一些妇人坐月子的偏方,娘娘难产,伤了身子,打听得外头有这味药,又怕犯了宫里忌晦,才偷偷地避了人送进来。 他也就闭嘴,把这件事放下了。 ...... 一晃快二十年了。 先帝殁了那一年吧,有一回,林嬷嬤忽然神色慌张地跑来拉了他到僻静处,盯着他,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与人说过那晚的事。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日才省起是那晚的事,自然是满口否认。见林月花神色有异,又不放心追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月花却又矢口否认,转了话题。 几天后,林嬷嬷出事了。 在一个午后竟莫名失踪了,直到数日后才找到她,竟然跌在后殿一口深井里,那口井平时鲜有人去,是以,都没人发现里面的人。 被捞上来时,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 他悲痛,惊骇之余,隐隐觉得与几日前林月花找他的事有关。 后尸体火化,连同她的一切随身东西,都丢入火中付之一炬。骨灰由她的妹子从刘福手中领回。 刘福说,当日,他耐不住,向林月花的妹子探了两句,她妹子哭了两声,就收了声,连娘娘给她的100两银子也没有要,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后来,刘福就再也未见过她。 林月英失踪了。 刘福曾经也派人去她的住处找过,那个她姐姐给她买下的一座小院子,原本姐妹俩是要准备一起养老的地方。很快卖了,林月英带着姐姐的骨灰连夜就走了。 他更觉得蹊跷,回去好几宿睡不着。 他心惊肉跳,当日那个食盒正是从林月花的妹子林月英手里接过来的。 后来,怀王出宫建府,他就顺势求了怀王,跟着出来了,这件事也就压在心底,再没有向人提起。 如今,苏暖一再提到林月花,他就想起这件事情来。 当日绑架他的那人,却是没有苏暖问得清楚,只是说,他是否知道林月花的事情,他下意识地隐瞒了下来。直觉不说,或许能救他一条命。 可苏暖直接问到了林月英,很是笃定。 刘福一口气说完,就不作声了。整个人也仿佛轻松了不少,他面上潮红,微喘着气,说,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再逼也没用。 ...... 131秘密2 苏暖心事重重,以至于整个下午都没什么心思了。 可怀王梁辉却不管,他依旧搬了一堆东西,乐颠颠来找苏暖了。 苏暖半跪在地上,与梁辉面对面,距离三步远地隔着,偶一抬头,看得仔细:梁辉那圆白的脸,因为保养得宜,又无忧无虑地,白里透红,瞧着竟比那大姑娘的气色还要好。 她不时瞄一眼,又瞄一眼,不期然,脑子里就浮现出粱弘来。 自小,先帝就对梁弘要求极严,6岁起就离开张嫣,独自居住在皇子所。每日里读书、习武,很是繁忙,基本上除了休沐日,很少琉华宫。 倒是梁辉,早起眼睛一睁就过来,一天到晚都赖在张嫣那里,用鞭子都赶不走的。 这兄弟俩性子并不像。 梁辉人痴,又爱吃,从小就养得圆滚滚的,瞧着很是喜庆。 梁弘则清瘦,脸尖尖的,小小年纪就老成得很,与梁辉完全是两个类型。 两个皇子,完全不像,不过,大家都觉得不像才好,梁辉已经是傻子了,要是二皇子也与他一样,才真正是让人操心呢!所以,越不像,越好! ...... 苏暖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脑子瞬息万变,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哪里都对。 她咬了一下唇,这事,凭空猜测是不行的。 直到席散,回去国公府,她的脑子乱糟糟地,还没有理清。 回府,一人坐了半晌,看看那西斜的太阳,咬了咬牙,终站起身,拍拍裙子,起身去往菜园子,上回郑容说,有急事可以找老国公...... 郑容很快接到国公府递进来的那盒点心。 她轻轻地挪开瞧了一瞧,里头是一碟子松子百合酥。 色泽微黄,形如百合开放在绘着花开富贵的碟子上。 慧姑伸手进去,双手端了出来,露出红木底座,上头绘了一朵莲花,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圆孔,她伸手旋了一旋,“咯”地一声轻响,弹了出来,露出一条凹槽,中间卧了一条细长的丝卷儿。 郑容两根手指轻轻捻开,是一层薄薄的丝绢,洁白透明。 慧姑端过一盆水,把那张丝绢缓缓浸入水中,片刻,上面缓缓有字显示出来。 郑容的面色凝重,仿佛要把每一个字吞入肚里: 庆元4年,十月二十三夜,林月花自宫外拎双层食盒进入琉华宫,盒内东西不知…… 郑容有片刻的呼吸暂停,短短的几行字,字字千钧,平实道来,但她马上联想到一种可能,她的心大力地跳了起来,背上冷汗浸出,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好好的天,阳光灿烂,一树金色的叶子,闪着璀灿的光。 望了一会,她忽地扭身,嘴角慢慢绽开一个笑容,渐渐扩大,眉毛,眼角......郑容此刻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展开来,异常通泰。 这个苏暖! 她眯起了眼,这真是小看她了。那个人,二次都没有得手,却被这个苏暖给轻易地得到了情报。 听说,她近日频繁出入怀王府,这可是个新鲜消息,难不成? 她轻笑了一声。 郑容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曼声:“慧姑,捎信家里,让母亲尽快进宫一趟...... 这边,苏暖却是被小郑氏盯着,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冬姐儿,你同娘说实话,爹他老人家好端端地寻你做什么?” 小郑氏刚回来,就听说苏暖去了草堂子,她心下惊疑,老国公从来不曾单独见过苏暖,小郑氏其实心下也是委屈的。她知道苏暖不是她亲生的,老国公这是在嫌弃。 可是,如今老国公忽然就见她了,隔了十年,她又心下不安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国公要干什么? 无怪她多想,郑家的女儿,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她清楚。 就拿苏成君来说,当日虽然家里不显,但是,却是当朝太傅宋大人的得意门生。 小郑氏可不认为郑老国公有多喜欢自己这个女儿,过去做填房,她心里还是膈应的。不过后来,看到那个风度翩翩的苏成君,还有那个粉嫩嫩一团的小人儿,也就...... 她当初执意要回到国公府,也是孤注一掷,知道老国公在婚配上面虽然势力了些,但是却没有黑了良心,几个姊妹包括郑家的上辈子的姑姑辈们的亲事,好不好两说,但是那种特别让人愤恨的姑爷倒是没有。 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国公府的场面撑在那里。娘家给力,这出嫁的女儿多少在夫家也有几分颜面。像自己,没有国公府,不然,怎能轻易脱身,不但带了嫁妆回来,还把苏暖也捎了回来。 奈何她问了半日,这苏暖只说没事,不过去聊了一些闲话。 小郑氏又问聊了什么? 苏暖却是不肯再说了,只扭身捧了那小册子来瞧。 小郑氏气结,禁不住伸手去拿,说:“娘不是与你说过,没事,也绣绣花,看书伤神,再说,你这看得什么书?还要考状元不成?看了几个月了,就这一本书?也不厌么?” 苏暖轻轻地抽出母亲手中的册子,小心地放在桌案上,转身说:“娘,你说对了,女状元我倒不想。只不过,我还真的想弄个女状元回来,不是去考试,而是我的铺子能成为这上京城里的状元铺子。” 说着嘻嘻笑,一派天真烂漫样子。 小郑氏笑骂了一声,:”浑说!娘不指望你开铺子赚大钱,只希望我的冬姐儿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嫁一个好夫婿.....” “娘,你又来了。” 苏暖看着母亲,难得正色:“娘,我同你说过,我们这情况不同,您觉着府里能留给我什么好亲事?” 小郑氏着急:“肯定有的,到时候我多找爹,大不了我去求他。” “这府里的亲事难道不是老太太在张罗么?” “不会,我的亲事就是爹当年开的口,我......” 小郑氏急急申辩,眼睛发光。 苏暖见母亲这般笃定,心内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怕小郑氏伤心:小郑氏可是老国公亲生的,自然是不同,可他苏暖是谁?说白了,人家郑家只要一翻脸,立时可以扫地出门,这明摆着是八竿子打不着么。 她见小郑氏还在那里絮叨,回忆老国公之前如何疼她。 苏暖不吭声,不敢说老国公其实已经给她订下了,郑家准备送她入宫...... 静静地听着小郑氏絮叨老国公的慈祥,她不由眼前浮现出来去草堂子的那一幕: 老国公听她说了来意,不说话,只定定地盯了她许久,看得她心头突突跳。 然后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递过来一卷丝绢,说有什么话,写在上面就可。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她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只笔,就坐了下来,飞快地写了下来,写完,提起来,却是发觉之前的字迹正逐渐不见,待得老国公进来,已经是彻底消失不见,白绢一块。她正发呆,老国公已经接过去,卷了起来,唤过门口的管家,吩咐了几声,管家点头去了。 她也就告辞退了出来,身后却是一道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她,她的步子加快。 这人会是小郑氏口中那个慈祥,和蔼的父亲?苏暖摇头。 重生以来,她遇见了太多人,重新审视,发觉自己那点子心思都不够用的,在这些人老成精的人面前。 所以,她方才对小郑氏说的话,不是随口说的,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争取把自己的小铺子做大,不敢说像华明扬那样,要开遍全大秦,她只要在上京挣出一番自己的天地,就成。 足够养活她、母亲、师傅。 132生意 苏暖一早就去了铺子,这几日陆陆续续都有生意,还算不错,这生意就是越做越纯熟。 顶着金灿灿的日头,怀王梁旭笑眯眯地一脚踏进门,引得店内好几个客人转头,无他,实在是长得太惹眼,玉面朱唇,不笑还好,一笑,煜煜生辉。 苏暖自柜台后转出,兴儿早小跑着去泡茶,颠颠地,又引得几个客人多看了他好几眼。 梁旭现在好像很有空闲,隔个十来天就来苏暖这里逛一回。 一来二去,熟了,苏暖也就没有先前那般敬畏了,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她笑着引了他往里头那个架子去。 梁旭脱了外头的披风,递给苏暖,兴儿忙接了过来,被梁旭一瞪眼,笑着退下。 苏暖的存货,差不多都快被他掏光了,这厮虽然不是很懂,但是眼光很毒,挑走的都是些好东西,如此一来,苏暖又只剩下些下脚货了。 眼见他不厌其烦地浏览,挑拣,苏暖不禁退后一步,悄声问他身边的长随:“你家小王爷,这些前次都瞧过,不如一次看中的都带上,何必每次都跑一趟,这不麻烦么?您瞧,左右都是这些,我这里已经有一段子时间没有进新货了。” 长随一窒,望了望一脸疑惑的苏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话他可不敢乱说,只是努了努嘴,说:“主子的脾气,我们这做下人的可不敢瞎琢磨。王爷要做什么,小得,可不敢胡加揣测。” 苏暖笑笑,不再说什么。 梁旭却是听见了,回头斜睨着她:“小王这是想起来,就来挑一挑,原本瞧着不喜欢的,可是回去想起来,忽然又喜欢了。” 苏暖彻底闭嘴了,这些王孙公子,哪个不都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等到怀王终于抱了一个小香炉走了出来,苏暖惊奇地:“您这是改口味了?” 怀王一向只是挑那稀奇的,今日却是挑了这个香炉,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她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梁旭眯眼一笑,:“这个你就不晓得了,听闻那个西夏的三王叔正在到处搜罗各种香炉,我这是先囤着,到时与他的比上一比,可有高低?” 他拍了拍手,两眼盯着苏暖,见她眯着眼,心下也开心。 苏暖很容易满足,特别是银子。他发现只要说到银子,她的两只眼睛都是发亮的。 他颇有兴味地瞧着苏暖,微微笑。 苏暖却是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个客人,兴儿说,有一个客人,专门来买青铜器一类的。 “那个,王爷,您的那些香炉啊什么的,都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苏暖小心翼翼地瞧着怀王。 梁旭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随口:“这个,我不知道。喏,长青,你来说。” 长随长青忙上前一步,哈腰:“就是周口市,那里定期有集会。我们只要按时贴出我们需要的东西,那些摊主自然会寻出来,供我们挑选。” 苏暖目光一闪,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垂下头,她忘了,那里好像是梁旭的地盘吧?上回不是见他在那里出现过么? 她羡慕地,果然是有钱好办事,如果是她也能如梁旭这般,需要什么,任她挑选,那这生意做得可不顺溜。 梁旭一直瞧着她,见她神情,眼珠子一转,约略知道了她的想法。 他笑笑,抬脚往外头去,长青抱了东西随后跟着。 苏暖送到门外,正待转身,梁旭忽然转身,苏暖顿住,疑惑地:“王爷,还有何吩咐?” 梁旭笑嘻嘻地:“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告诉长青,叫他下次顺便把你要的东西也一并捎带上。” 苏暖很快反应过来,忙对梁旭拱手一礼,欣喜地:“多谢王爷。” 梁旭看着苏暖,心情大好,抿着嘴微微笑,转身上了轿子,走了。 苏暖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才开心地返回店铺,这下好了,这个梁旭真是她的财神爷,她得好好供着。 她开心地浏览了一下铺子了的东西,又叫兴儿拿过账簿子来,开始梳理这几个月的盈利,罗列出最是好卖的货物来。心里盘算着下回的进货。她这里主要还是经营瓷器,但是瓷器不多,有时候也捎带一些别的什么的。这个多数还是应客人所求,碰上那合适的,就捎带了来。 文玩这类东西,苏暖很是谨慎。瓷器她有把握一点,其它她很是小心,怕栽跟斗。 这几个月来,她细细地研究了师傅的那几卷小册子,里面记录得非常杂,门类繁多。看得她有点眼华缭乱。 而且那些都是至宝,坊间不轻易得,她也就歇了心思。还是一心一意地经营她的瓷器。大到瓶子,小到罐子,这个她瞧着有满足感。 这下子,可是解决了她的一个大难题。周口市的货物集中,丰富,不乏好东西,虽然没有上回万公子家那般好的,但是,很是符合苏暖的小铺子,转手快。 她拿了桌案上的砚台,手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这方砚台,现在被她放在柜台之上,充充门面。 “其腻若脂,其润如玉。摸之就如幼儿之肤,温嫩软却不滞。”她想起册子中描述的这一段关于砚台的语句来,眯着眼睛,细细地摩挲,体会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触感。 这方砚台因先前有瑕疵,被蔡掌柜给抛掉,她捡了回来. 原本想过,找个匠人修补一下,或许还能用,卖是万万不能的了。 现下忽然随它了,虽然有瑕疵,但是,不妨碍苏暖对它的喜爱。就这样摆着瞧瞧,也不错。 整个上午,苏暖都是眉飞色舞,心情甚好。以至傍晚木青来接她的时候,多看了她两眼。 到了晚间回去的时候,苏暖心情更好了。 郑容奖励她上回带去的好消息,叫金氏赏了她许多东西。又问她需要什么尽管说。 她就问了慧姑,贺司珍的事情。 慧姑告诉她,说贺司珍已挪了出来,单独住了一间屋子,那李婆子还算识相,并不敢苛待了她,一日三餐到比之前要好了些。 她自然是谢过。 她知道,只能如此了。再多的是不能了,真要做得过了,倒是对师傅不利。她隐隐地猜到这里头,师傅可能卷进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里面,听起来,那个冷雪芳的事情是大有蹊跷。 是以,她高兴了一会,又发愁了,看来,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这些事,还得弄清楚,不然,糊里糊涂地,事情要砸。 师傅的事……看来,上回司宝司的事情得先弄清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了郑卓信。奈何木青跑了来说郑卓信出任务去了,约莫十天半月才回。 她也就捺了性子,她隐约知道,他正奉命着手查找一件案子。 许久不见他了,也不知忙些什么?这府里,正日不见他人影,就像上回金氏说的,整日里不见人,这家都成了旅舍了。 133落第 连日天气阴沉沉的,似乎是又要下雨。这天,都入了秋,还雨水不断,就像梅季似的,到处湿嗒嗒的,走路都得小心踮着脚走。上次吴妈妈摔了一跤,到现在还拐着脚走路。 苏暖一大早起来,想着今日在家休息半日,昨日在铺子里忙了半日,两条手臂酸得不行,累得够呛! 小荷端了铜盆过来,正提了瓦罐,要往里兑热水,苏暖抬手阻止,挽了袖子,整个把脸浸了下去,冰凉的水刺激了,一个激凌,才觉舒爽。 伸手接了棉巾,擦干了,伸了个懒腰,就听见两个丫头在门前廊下嘀咕。 见她望过来,停了话头,忙小跑上前,雯月:“小姐,可是要什么?” 苏暖歪头,眉上有水珠滴落,她笑着:“嘀咕什么呢?你俩,神神秘秘的。” 雯月望了一眼雯星:“没什么。就是......小姐不听也罢!” 又嗫嚅了一下:“那个昨日放榜了。” “嗯!你说!”苏暖撩了一下额前的发,有几缕打湿了,她捋了一下,一手的水。 小荷递过棉巾子,苏暖擦了一下水,双目瞟着雯月。 她约略猜到了雯月要说的话。 果然,雯月瞥了她一眼,飞快低下头去,说:“五少爷落榜了!” 苏暖手一顿,说:“是么?就这事?进士本就难考,下次再来呗!哪有人一次就中的?行了,散了吧,这事别再私下嘀咕了,要叫二舅母听见了,可就麻烦了!” 雯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忙称是。 这话不假,韩氏什么性子?这要真被她听见了,即使不拔了舌头去,也得扇个满脸开花不可。 几人忙去收拾脸盆一应东西。 苏暖看了看日影,想着,今日得空,往金氏院子里去一趟。回屋抓了一双鞋垫子,唤上小荷就往外走。 园子里,草木偏黄,却不萧瑟。又有许多四季常绿乔木,倒显得几分秋日的生机与喜意来。 苏暖提着裙摆,一阵快走,眼看要到重阳节了,不知金氏可会进宫? 自上回见了师傳后,她的一颗心就破了一个洞似地,漏得慌,明知道不能急,可还是发慌。 见是不能了,听一听也好。距上回慧姑带来的消息,又有些时日了。 园子里有一架夹竹桃,粉色的花,一簇一簇的,正开得热闹。 苏暖停了脚。 花后闪出一人,叫了一声:暖妹妹! 正是郑卓锋。 但见他一脸青灰,眼睛也似布满了血丝,见到苏暖,眼睛亮了一下。 苏暖下意识地开口:“表哥这是要往哪去?” 一边示意小荷,两人准备往前继续走。 “莫非妹妹也嫌弃我了,看我笑话不成?”郑卓锋脸色一灰,抬起的手颓然垂下,说了一番话出来。 苏暖脚步一顿,回头,正色:“表哥这是说哪里话?俗语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次不成,下次再考就是,说不得好好准备一番,下回就能蟾宫折贵。表哥切莫妄自菲薄!” 郑卓锋登时面露狂喜,眼里刹时神采飞扬:“真的么?我就说果然是妹妹了解我!暖妹妹,你放心,今次是我懒怠了,回去,我必好好准备,争取来年进入三甲,也给你挣回气,让那起子小人看看,我郑五也不是那等银样蜡枪头……” 苏暖打断他:“好好说话!什么叫给我挣回气?你是替你自个儿,你们二房,不,整个郑家争气。别攀扯上我,回头叫二舅母听见了,又得上我那闹去。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说着往边上跨了一步,小荷忙跟上。 “且慢!” 郑卓锋一步拦下她,双眼发亮,定定瞧着她,“小荷,你一边去,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小荷抬头看了一眼苏暖,正想开口。 “不必!表哥有话请说!” 苏暖快速说道,下意识望了一眼身后长长的甬道,此地僻静,但保不齐就有人过来。这郑卓锋这幅神情,她约略猜出几分。 想着每回韩氏的反应,本待不理,又见他巴巴地一双眼睛小狗似地瞧着自己,心一软,想着上回大相国寺多亏了他相帮,自己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遂叹了一口气,说:“你有什么事?快说罢?” 郑卓锋左右望了一望,忽一把伸手,攥住苏暖的手臂,喘息着:“妹妹可知我的心?” 苏暖一惊,忙甩了他的手:“你又说昏话!快放了我去。这话岂可乱说的。表哥忘了,我还未及芨呢,这话不该对我说。我可真生气了!” 郑卓锋大急,提了声音,顾不得小荷在旁,赌咒发誓:“妹妹你莫不是不信我?我对你的一片心,日月可昭,只要妹妹应了我,我定回去苦读。母亲先前应了我的,只要我中了进士,就许我娶你......” “我不应!” 苏暖一句打断郑卓锋的话。 她掠了掠因挣扎而披散的发丝,看着郑卓信那愕然不信的样子,知道今儿不把话给他说透了,说明白了,恐他不死心,还会来纠缠。 她看着郑卓锋,狠心地:“五哥!或许是冬姐儿之前哪里有做得不妥,让你误会了。但是,五哥应该知道的,冬姐儿是拿五哥当亲哥哥看的,与二哥、三哥、四哥一样的。五哥人中龙凤,必定有那大家小姐排着队等着五哥上门提亲。到时,冬姐儿定给我五哥五嫂一份贺礼,多的没有,但绣一套喜帕定是有的。” 她一口气说完,瞥了一眼郑卓锋,见他张着嘴,脸色青红交错。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小荷紧跟着走了,走出老远,小荷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见郑卓信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只木鸡似地...... 小荷“咳”了一声,看了一眼疾步行走的小姐,心道:“小姐话说得这么绝!五少爷看着怪可怜的!” 又一凌:“二夫人那样人,明着是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们小姐,五少爷性子又那么软......唉!” 苏暖狠心不往后瞅,她也是不忍瞧郑卓锋那伤心的样子,她生性不是个狠决的人,可是......她知晓,郑卓锋的性子,此番既捅了这层窗户纸,就要彻底,不能拖泥带水,含糊其词。只有快刀斩乱麻,把话说死了,才能真的安生。 况且,感情上,她已是心如止水,再不起波澜…… 134一撅不振 身后,郑卓锋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往家走。 他犹如一只遭了瘟的鸡,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暖刚才说得再明白不过:亲哥哥! 他脑袋轰隆隆的:怎么会这样?竟是他......一厢情愿?难不成之前都是错觉。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往床上一躺,再不说话,只瞪着帐顶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厮送来吃的东西,也被他赶了出去。 眼看到了晚上,各个院子掌灯,郑卓锋还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身边小厮与他说话,也不理。 小厮见他这付样子,怕担干系,就有人跑去报告了韩氏。 韩氏一听,放下手中正吃着的饭,腾地站了起来,就往这里跑。 路上三言两语地问了,却说不知道。当下,不由气急,斥责:“不是叫你们跟着少爷么?这早起还好好的,才多会子的功夫?定是你们偷奸耍滑,这点子事都做不好。赶明儿,回了老爷,都给我到马厩里养马去!” 几个小厮低了头,不敢作声,只跟在韩氏身后往院内奔去。 韩氏进得院内,叫了一声“儿”,直奔房内而去. 郑卓锋紧紧闭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 听见门响,也不睁眼,有气无力地:“出去!别来烦扰我。” 韩氏近前,见他发髻散乱,脸色青白,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探,却是有些发烧。 她忙伸出手去摇晃郑卓峰,一边疾声吩咐:“快,去请吴大夫来,快点。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的?少爷都病成这样子了,看我不拔了你们的皮?”她回头厉声叱斥。 几个小厮拔腿就跑,却被一声“站住。”给止住了步。 郑卓峰抬起半个身子,说:“不用去,我没病。少叫那些不相干的人来烦我。” 韩氏气急,待要斥责几句,见他嘴唇干燥,两眼无神,到口的话就咽了回去,只是拿眼示意小厮。 郑卓峰瞧见,忽然发怒:“一个两个的,都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么?是我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们会错了意?我就知道,又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摞了被子,倒头便睡。 韩氏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愣住,好半晌,才回过味来。 她瞧了瞧闭目装睡的郑卓峰,挥手让小厮退下,待得人都走光了。 她才冷声:“行了,起来吧。说说,是不是在哪里碰了钉子了?是那小蹄子说了什么话了,你就这样?” 郑卓锋身子微微一动,又不吭声了。 韩氏心下确定,不由咬牙:“我就知道,果真是她。你还争不争气?又凑上去了?我不是跟你说了,那苏暖哪里配得上你?一个孤女,你是国公府的二少爷,这京里有大把的贵女等着进我们家......” 郑卓锋忽转过身来,两眼瞪着韩氏:“暖妹妹不是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我没有考中进士,是我没用。我不争气,她嫌弃我了。” 说着,双眼发直,直愣愣地盯着虚空,又“嘣“地一声摔了回去。再不说话,眼睛却是慢慢发红了。 韩氏诧异地看着他,唤了一声,不应,心下却是火起,她眯着眼睛,抓了郑卓锋的肩膀,说:“你起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没有考上进士,她嫌弃你?那个小蹄子她到底对你说什么了?你说。” 郑卓信正伤心,见他娘还不依不饶地,不由烦躁:“行了,说什么说。你儿子被人给嫌弃了,懂么?也就你一直把我当个宝。原来我就是这等没用的,连自己倾心的姑娘都瞧不上我。我就是没用的。我就是个没出息的。” 说着,阖了双目。 韩氏却是一阵冷笑:“她竟这样说?我就知道。怪道一天到晚地往外跑,前阵儿,听说去了那怀王府......这是攀上高枝儿了?你......” 韩氏愣住了,说不下去了,郑卓锋哭了,双目流下了泪来。这是真伤心了? 韩氏瞧得心疼,不由抱了郑卓峰,连声说:“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打起精神来,好好温书,去考个状元回来,到时啐到那小蹄子脸上去......” 郑卓峰一把挣脱了母亲的手,嚷着:“考什么?没有暖妹妹,我还考什么?你不知道,她说了,就是把我当哥哥。你听到了,哥哥。就算我考个状元,又怎么样?你说得对,她定是看上别人了,什么怀王,是么?暖妹妹不肯嫁给我。我没指望了,我这状元考来也无趣.......” 他流下泪来,拿被子复把头一蒙,再也不作声了,任韩氏如何叫,也不应。 韩氏见他这样,气了个仰倒,合着这是没有了苏暖,他这书还不读了? 她本待要掀了被子,好好儿地骂他一顿,伸了手,又顿住。 见他蜷着身子,心道就算是打了又怎样?这书是他读的,他要真犯起拗来,那还真是没有办法。 她转动着眼珠子,心下愤恨不巳,喃喃咒骂了一通,忽心中一动。 “你起来,娘有话与你说。” 见郑卓峰依旧不动,提高了声:“你真的喜欢梨落苑那个?也不是没有办法.......” 郑卓峰一把掀开了被子,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她,哑着声说:“你,什么意思?” 韩氏见他这样,撇了撇嘴,压低声:“你这样......” 她凑近郑卓锋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郑卓信忙摆手:“不行,不行。母亲,这,暖妹妹要恨死我的。我不能。” 韩氏斜眼瞥着他:“那要怎样?你就让她嫁给别人好了。那你赶紧起来呀,还躺着作什么?” 郑卓信讷讷地:“我要娶她做正妻。” 韩氏心一跳,张嘴欲斥,又忍了回去,叹一声,斜着他,说:“你不是说她把你当哥哥么?怎肯嫁你?又糊涂了不是?” 郑卓峰结舌:“我......” 她重凑近郑卓峰,压低了声,絮絮地说了起来。 末了,她盯着郑卓峰的眼睛,:“此番成了,你可得给我好好温书,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郑卓峰脸上犹疑了一会,目光闪烁不定,各种表情...... 终是咬了牙:“行。只是,委屈了她......” 心下暗自发誓:自己必对暖妹妹好,绝不让她受委屈就是。 韩氏见他神情,知是成了,这才起身,一笑,说:“快把这汤喝了,一会吴大夫要来,你这发烧呢。” 郑卓峰已经起身,:“我这没病,我......” 他这心病一去,立时觉得身心放松,肚子也饿了起来。 韩氏见他狼吞咽,心道自己这招对了。 135疑心 苏暖正在房里盘账,这段时间,铺子生意不错。 苏暖如今铺子里的东西,多了起来。东面墙下那一排三格都满了,俱是这段时间搜罗来的,积攒下来,也可观了起来。 回头客也有几个,许多人买了回去,相比之下,觉得合理,又介绍别人来。 苏暖的价钱虽不十分便宜,但也决不宰人。这些东西本就凭个人心理承受力,最重要的是,她的东西货真价实,不像其它铺子,有拿着那白云瓷当玉白瓷卖的,买家买了回去,回头只能自认倒霉,人家说本就是白云瓷,这大家都是玩这行的,自己走眼,能怪谁? 她放下笔,是时候去北门的周口市去转一转,看有没有漏可捡的。上回梁旭既那样说了,也没有什么矫情的。这东西多了,才能招来客人,要不,光这样清汤水似地卖,得猴年马月能赚足这笔钱? 她首先想到的是能借这次机会,以后与那些当铺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如果成了,不失为一条固定的货源。 她仔细地思忖着可行性。 她因为这个身份不方便行走,不然,也学那些掌柜常年到外边那些大场子去转悠,既能开眼界,又能淘到一些满意的东西。 她转着手中的笔,看着面前的账本子出神,盘算着手中的资金,一时入了神。 “小姐!” 雯月笑吟吟地从门外进来,手里抱了一小篮的枇杷,身后跟了小郑氏。苏暖忙起身,让了小郑氏进来:“娘,今日怎的来了?” 小郑氏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今日天好,出来走走,顺便把你那幅手镯拿去炸一炸,这不,瞧着有那新鲜的枇杷,就给你送过来。” 她眉眼含笑,近前,伸手仔细地给苏暖抿一抿额上的发。 兴儿寻了个盘子装了,端到几子上。 苏暖随手拈了一个,雯月忙递过一块面巾:“小姐,拿这个垫着,别污了袖子。” 苏暖轻轻撕开一层黄褐色的皮子,说:“可是甜?我最是喜欢吃这枇杷,只是这里头的籽太大,一颗倒有半颗都是枇杷子,麻烦。” 小郑氏接口:“咦,你不是说这吃东西只是尝个鲜,不在乎多少。怎地,这回到不这样说,嫌肉少了?” 苏暖一愣,掩饰:“我说过么?那定是小时候说的,这大了,自然会变的。” 说着,手里仔细剥了一颗,递了过去:“母亲,尝尝?” 小郑氏张口含了,说:“你今日没事吧?收拾一下,我们去老太太那里。刚你二舅母说,今日你林家舅公舅母过来探老太太,叫我们几个去见一见。” 苏暖挑着枇杷的手一顿,推脱:“我又不认识,自有表姐她们去,我前面巴巴地凑上去作什么?” 小郑氏哄着她:“好孩子,我们就去走个过场,略坐一坐,早点回来就是。” 苏暖只得点头:“好吧。” 几人一通梳洗,就一路往鹤翔苑去了。 过了月洞门,仆妇穿梭,手里都抱着被褥,脸盆的,看来这是要住下了。 这林家是老太太的娘家,因离得远,好不容易来一趟,定是要好好招待了。 苏暖心下嘀咕:自己去了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该往跟前凑的是王晴她们才是。 也难怪苏暖不热心,这林家舅母做事委实是...... 几年前,那时苏暖还小,有一回,林家舅母过来探老太太,几个姑娘都往跟前去了。 林家舅母笑眯眯地给了每个小姐一个银手串,轮到苏暖的时候,就没有了。当时,林家舅母的手一缩,直接越过苏暖,把最后一个手串给了王晴。 本来,再随便拿个什么其他东西,哪怕手里的香囊给了苏暖也好。可她就那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转头与老太太说起了话。 老太太倒是咳了一声,抓了手边的一个荷包递给了苏暖。 苏暖当时回转来,哭着把这件事情与小郑氏说了,又赌气把那个荷包给扔到了水盆里。 自此以后,家里来客人,苏暖都不愿意往跟前凑,免得再受一次那样的腌臜气。 此番这林家舅母上门,苏暖自然是心里不乐意。她虽不是原主,听得雯月她们几个没起这段也是心里气愤不已。 “人要脸,树要皮”,哪里有这样赤裸裸打人脸的?况且自己当时只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磨磨蹭蹭到了鹤翔苑,见院子里丫鬟守在门前,有两个面生的小姐正与郑云玲在廊下说笑。 苏暖堆起笑脸,往里面走去。 门帘一晃,有人出来,郑卓峰与大房的二个侄子正迈步出来。 苏暖不自然地低了头,往边上闪。 郑卓锋迎面走过来,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本想笑一笑,见苏暖目光躲闪,又收了笑意。 苏暖看着突然停下的郑卓锋,暗自升起警惕:自己前番已经拒绝了郑卓峰,都那样说了,他还要往前凑,这似乎有点不正常。 她四下看了一看,见只有几个仆妇,廊下本说笑的郑云玲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抬头望了来。 众目睽睽,苏暖只得抬了眼,大大方方地望了过去。 郑卓峰却忽垂了眼,越过自己走了,脚步匆匆,走得飞快。 苏暖吁了一口气,向前紧走了两步,郑卓峰不来纠缠就对了。 进屋,见过老太太等人。 抬眼见老太太左手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眼睛犀利的妇人,瞧见苏暖的时候,愣了一瞬,就笑着说了几句话,又吩咐身边丫头递过来一支银钗子,苏暖谢过。 她略坐了坐,见郑云意几人都在外边同林家两位小姐说话,也告辞出来,想着略说两句,就回去,自己手头还有点子事未处理好。 林家两位小姐很是开朗,见苏暖过来,就拉了一同说话,苏暖一时走不开,就聊了起来。 正说着,有小丫头过来,说:“姑太太叫小姐过去呢!” 苏暖一愣,忙起身:“可知有什么事?” 一边转身,招呼雯月:“我们走罢,也不知娘有什么事?” 雯月“唉”了一声,就与苏暖跟着小丫头匆匆出了院门往抱厦后而去。 跑了几步,苏暖忽然顿住,她转头问紧跟在后的雯月:“这个报信的丫头,你可认识?” 她指着前方五步外闷头急走的小丫鬟问。 雯月忙说:“认识,是二夫人院子里的兰花儿。三小姐跟前的那个兰心就是她姐姐。” 苏暖“哦”了一声,又问:“娘刚才去哪里了你可晓得?” 雯月说:“不晓得,夫人与二夫人一起出去了,还有大姑太太。” 苏暖咬紧了嘴唇,望了望那边抱厦,刚过晚膳,园子里光线已昏黑下来,静悄悄地,一大丛芭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她收回了脚步。 那个丫头不见了,想是跑到前面去了。 她默立了一会,忽然回头就走,雯月不明所以,忙提着裙子跟上,气喘吁吁一直走到花厅拐角处,苏暖才停下。 “小姐!” 雯月乖觉地望着她,苏暖低头吩咐了几声,雯月急急点头,几步往花厅里面跑去。 王晴正在小花厅处坐着与林二小姐说话,眼前一花,抬头见雯月匆匆从自己面前跑过,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匆匆跑了出去。 临出门时候,还偷偷地朝自己这边溜了一眼,见王晴看过去,忙低了头,差点绊在了门槛上。 她疑惑心大起,这才发现苏暖至今未回。 136心冷 她转了一下眼珠子,本想叫上郑云玲,见她背对着自己,正与林家小姐说得热闹, 王晴借故起身,从后门绕了出去,果然见雯月还在廊下没头苍蝇似地转悠。 她两步跨过去,拦下:“做什么?鬼鬼祟祟地,你家小姐呢?” 雯月抬头,见是她,神色更显慌张:“表小姐,可瞧见我家小姐了么?刚打发我回去取帕子,就不见人影了,小姐可是一个人,这可怎么是好?” 王晴心内警铃大作:“哦?她一个人么?在哪里?” 雯月伸手一指,说是就在这边廊下等奴婢的,怎么就没有?奴婢以为小姐已经回去屋子里了。 说着,就要往小抱厦那边去。 王晴转了一下眼珠子:“你再往厅里面去找找?我方才依稀好像见她往那边去了。” 雯月大喜,匆匆施了一礼,就往里面跑去了,王晴见她走远,四下瞧了一瞧,提着裙子往抱厦那边去了。 她顺着游廊一路走去,很快到了抱厦后面,四周静悄悄地,哪里有人?她伸了脖子往里头探了一探,心内嘀咕,本以为会抓到苏暖做什么鬼祟的事情,谁知却没人? 她悻悻地转身,忽身后被人一把揽住,她一惊,张嘴就要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暖妹妹,别叫,是我!” 郑卓峰? 王晴大脑轰隆一声,懵住了,心内跳个不停:锋哥哥! 她立即明白,准是郑卓峰约了苏暖在此地幽会,被她给阴差阳错撞见了。 她僵着身子,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望着箍在腰间那只孔武有力手臂,脸孔已经是通红。 暮色掩映下,左侧假山后的苏暖望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脑袋也是轰然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这会子已经是明白了。 望着一脸潮红的郑卓峰,双手紧紧抱着王晴,双手合扣,恐怕用力挣也见得能挣脱......她的心堵得发慌,她喘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好过点。 先前那一丝疑虑,终是有了实处。 之前院子里碰面,郑卓峰竟然不敢瞧自己,她就觉着哪里不对。 郑卓峰这个人,几番对自己纠缠,即使自己明里暗里地拒绝他,他也是厚着脸皮,不管不顾地向前凑。 断不可能说像今日这般干脆......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心虚。 方才,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想到还真是...... 她心中无味杂陈,眼神复杂地瞧了一眼两人。 郑卓峰难道不知道这是要毁了她么?枉她还一直觉得郑卓峰其人不坏,只是没主见了些。 看来前世的苏暖死在他的手上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这种自私的爱,她可真真承受不起。 她悄悄地往一边退了出去,尽量轻声,借着昏黑的夜色,身后有一道小门,那里通往大园子,这个地选得好,估摸着,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这种桥段她也不是陌生,经常陪张嫣听戏,也早熟悉了。只是自己差点变成了戏中主角。 这里郑卓峰说完,见怀中少女一动不动,心内大喜:果然,暖妹妹是心中有他的,母亲说得没错,之前是他太矜持了。 他越发用力地紧了一紧,气喘吁吁地贴近耳朵后,呼出阵阵热气说:“暖妹妹,你莫怪我,我实在是不能没有你。一会,会有人来,我就放开你。所以,不要发出声音。待会子人多了,对你不好。” 王晴云里雾里正低头暗自欢喜,虽然觉得不妥,但脑子已经一团糊了。 这会猛丁听得后面的话,这才回过神来:什么意思?这是要“捉奸?” 她慌了起来。 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敢情是郑卓峰要算计苏暖,在这里候着? 她剧烈挣扎了起来,这可不行,大郑氏知道,还不得揭了她的皮? “别动,乖,别动,一会就好。” 郑卓峰见苏暖挣扎,心知不好,越发抱得紧,一双手就如那铁箍似地,哪里肯放。 已经有脚步声传来,王晴一急,再也顾不得露馅,张口:“峰哥哥,快点放开我。我是晴儿。” 郑卓峰兀自嘟囔,眼神迷乱:“不放,放了你,就再也找不着了,我......” 忽惊跳:“谁?晴儿?” 却是眼前一片灯光,已经是几盏大灯笼高高地挑起,把两人面前照得雪亮。 王晴惊叫一声,慌忙背过身子去。 对面站着韩氏,还有林家舅母,金氏并几个仆妇。 韩氏抢先开口:“我的天!锋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这,大嫂,你看这......” 郑卓锋看着韩氏,急得眼睛都红了,急忙摆手:“母亲,不是的,弄错了。” “错?你这孩子,真是不学好。你这不是毁了你表妹么?这一个大姑娘家的,你,哎哟!这怎么是好?峰哥儿,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这聘为妻,奔为妾,你这,快去叫姑太太来。”有小丫头利索地应了一声,拔腿跑去。 缩在阴影下的王晴闻声一抖,愈发不敢出声,只是把个身子尽量往郑卓锋身后去藏。好在天色昏黑,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提灯的婆子也算厚道,并不曾往她面前凑。 人群中,大郑氏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卓锋,又看看韩氏那闪着兴奋的眼睛,在灯笼的红光下,亮得诡异。 她晒笑一声,望了眼那缩在竹叶阴影里的少女,看不甚清楚,心下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 暗道韩氏打的好主意,这苏暖可是要送了进那里去的,这韩氏来这一出?她倒要瞧瞧,这下子,老太太要怎么处理? 不过,既然韩氏已经编排好了,不妨送她一阵风,反正这个苏暖可是自己撞在刀口上的。上回子的事情自己可还憋着一肚子气呢,这会,娘可怪不着自己了吧?真是天生的下贱命。 她提着声:“那个可是冬姐儿?别怕,哎呀,你母亲这会真的是要伤心了。你说,你娘这一天到晚地忙些什么.......” 她心情愉快,极尽嘲讽。 王晴的眼泪都下来了,身子都抖了起来。 “母亲!” 郑卓峰牙呲欲裂,好不容易寻着了空隙,插了一句话:“晴表妹,你说句话呀?你!” 大郑氏陡然转头:”晴儿来了?回去!你一个清清白白女孩儿家,来这里作什么......” 回头,哪里有人? 不悦地:“莫胡说......” 忽然睁大了眼珠子,骇然瞪着那个阴影中的人:“你?” “娘!” 王晴满脸是泪,再也躲不下去了,转过身子,抖抖索索地喊了一声。 一时寂静。 身后,小郑氏在苏暖的搀扶下,紧紧抿着嘴唇,牙齿咬得格格响。几番要冲上去,被苏暖紧紧地拉了手,感受着苏暖手心的温暖,她激愤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大郑氏反映出乎意料地快,只是愣怔了一小会,就发了疯般地扑向郑卓峰,劈头盖脸地撕打了起来,那气势“猛如虎,劲如豹。” 等一圈人围了上来,把她拉开,郑卓峰已经是满脸开花,脖子上被挠了无数道口子。 韩氏的心肝肺都颤抖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也要冲上去,却还没有冲到跟前,大郑氏就“嗷”地一声长哭,整个人就往地上一躺,开始嚎哭了起来,嘴里中气十足地哭骂着,把韩氏的十八代祖宗都轮流问候了一遍,韩氏气得脸都青了,双唇发抖,几欲昏死过去,却又偏偏昏不过去,因为老太太来了。 一大拨人围着,闹哄哄的,婆子们提着灯笼。把个场地照得犹如白昼。 大郑氏闹得,可真是想不知道都难。韩氏就不明白了,这大郑氏是脑子进水了么?任谁碰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尽力掩饰,私下解决的么?她为什么还嚷嚷上了呢?真要嚷,也是她韩氏好么?这是? 她就知道,摊上这个大郑氏准没有好事。 很快,韩氏就知道答案了。 “母亲,你得给我做主。这峰哥儿拐着我的晴姐儿做下这等子伤风......”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韩氏,不情愿地吞下了后半截子的话:“照我说,要告他个拐带官家女子。这样的,都该革除功名的。” 137当大郑氏对上韩氏 大郑氏揪着韩氏的衣襟往鹤翔苑去了。身后跟着郑卓峰、王晴等人。 苏暖与母亲避让在一边,望着众人从眼前走过。 郑卓峰忽然一眼瞧见人群中的苏暖,嘴张了一张,想说什么,终究是闭了嘴巴。 苏暖双目平视,眼里毫无情绪,郑卓峰颓然地垂了头,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小郑氏轻轻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她现在对郑卓峰是及其厌恶。 方才大郑氏那一爪子挠得,第一次觉得抓得好。要不是苏暖拉着她,她都想冲出去挠他个满脸花,这个黑心的。 枉她还把他当成侄子看,就这样来报答他的。小时候,也没有少给他做鞋子呀?怎就现在与他娘一个鼻孔出气?不,比他娘还不如。她打了个寒噤:幸好,没有让他得逞,不然,她的冬姐儿可就万劫不复了。 妾侍,这个韩氏真够歹毒的。 “大舅母!”苏暖叫了一声, 金氏站定,望着她们,关心地:“快回去吧。” 苏暖点头答应一声,搀扶了母亲往小门里去了。 身后,金氏瞧着她们的背影消失,转身跟上了前面几人,皱了皱眉。 苏暖挺直背,往前一步一步走去,脚步异常稳。 鹤翔苑里,在老太太的喝令下,大郑氏终于松开了紧紧攥住韩氏衣领的手。转而扑到了老太太跟前,一把攥住老太太的衣襟:“母亲,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命苦啊。这她韩金香欺负我们母女呀,母亲,她这是目中无人,她这是把您给当那泥菩萨呀。母亲,您得好好管管她。哎哟,我的娘唉。” 老太太耳朵轰隆轰隆地响着,几番张嘴,都叫大郑氏给抢先一步给盖了过去,哭嚎着。 她气急,干脆一闭眼什么都不说。 大郑氏嚎了一会,见她娘没有说话,急眼了,一把扯过一直在边看热闹的林家舅母:“舅妈你说,您来评理,今儿这事,您也看见的,您说,怎么着吧?我母亲不管我了,您得管!” 林家舅母没想到这火立时就烧到她的身上来了,这事,她哪敢出头。忙摆手,:“又说傻话,你母亲怎会不管你?都是自家人,就别闹了,坐下,听你母亲怎么说。” 大郑氏这才回头巴巴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一眼自进来就对大郑氏怒目而视的韩氏,心里叹息一声:“老二媳妇,今天究竟是怎么回子事情?这晴姐儿怎就会和峰哥儿凑到一起去?” 韩氏有苦说不出,她心里也正纳闷呢。 这苏暖怎么就成了王晴了?这是真要了她的老命去了。 如今只有不认账,把事情都推到王晴身上去,可不能让大郑氏这块烂膏药给粘上了。 “娘,我也不知道哇?您说,这晴姐儿平时也没有看出来哇?怎么就对我们锋哥儿.......” “你放屁!韩金香,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来。你这是一早就算计好的,当人都是傻子呀?啥也甭说了,告诉你,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这样了,看在亲戚份上,我们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然,就峰哥儿这行为,那里配做个读书人?这读的圣贤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瞪了韩氏一眼,叉开手,站了起来,继续:“明日,你就上门提亲,那三书六聘,纳彩征集一样都不能少。” “还有,” 她转身指着张口结舌,头顶冒烟的韩氏:“别说话。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告诉你,想都别想,没门。你要是敢提,我们娘俩拼着撞死在这儿,你也落不下好。” 老太太一声大叫:“孽障!” 就要挥舞手杖打过去,被林家舅母一把按住,她喘着气,眼睛却是溜向一旁的韩氏。 韩氏头顶的青筋爆出,心里是呕得要死,看着还在撒泼的大郑氏,深知这回子是阴沟里翻船了。 ...... 第二日。 苏暖听得传来的消息,抿嘴一笑,继续下笔如飞:“日子定下了?这速度还真快。” 雯月一脸愤怒:“可不是?听说昨日那边闹了半夜,后来老爷子都去了。小姐,你说,还是大姑太太厉害,这回要是咱们......” 她闭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换成咱们,你小姐我就等着做郑卓峰的姨娘吧!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事实如此。” 苏暖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眼里淡然无波,好像说得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雯月忙乖巧地上前收拾桌子上的纸张。一边心下不平,替苏暖心酸。 昨日里,幸好小姐发觉不对,临时诳了王晴去试探。她们在身后偷偷跟着,果真,看到郑卓峰的那一眼,雯月现如今还记得,小姐的那张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却没有伤心,只有惊讶。 到得夫人她们赶来,小姐已经没有表情了,只是淡淡地笑着,连她都有点看不懂了? 苏暖没有回头,她知道小丫头的心思,她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情绪。 这个郑家,除了这个院子里的人,郑卓峰算得上是一个对自己真心关心的人,虽然,真正的苏暖是因他而死,但她一直以为他对苏暖是真的。那眼里的关心,不是作假的,还有上回大相国寺那件事情,她亲眼见他低声下气地求人。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韩氏,所以才隔离了郑卓峰与苏暖。她还曾为之前狠心的拒绝的语言感到些许内疚。 但是,这些,到昨夜她亲眼见到郑卓峰出现在那里后,她完全把这个人从心中踢了出去,远远地,就像一团烂泥。 这人太自私。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完全不顾他人,甚至为了得到她,不惜设计她,败坏她的名节,逼她做妾。 这人,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为那个真正的苏暖,不值。 苏暖仰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此番也算自己给原身出了一口气。原身因为韩氏那些诛心的话而死,却没人知晓。那个韩氏最痛恨的是谁?其实不是她苏暖,而是大郑氏。 既然这样,就让她与大郑氏黏糊、纠缠一辈子吧,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至于王晴,似乎应该要感谢她吧?她那么巴着郑云玲,还不是因为郑卓峰?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么? 她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儿呢 138终成亲家 不管韩氏心中如何不情愿,别扭,窝火,最终以大郑氏的完胜而告终。 其实大郑氏也是心里憋屈。王晴,她是心中另有成算,一心想要吊个金龟婿的,指望着也能做一回那老封君什么的。现下配了郑卓峰。 也不是说郑卓峰不好,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也考虑过他。必竟,王晴嫁回娘家,是好事。虽说,这郑卓峰是二房的,不能承爵位,但能像二哥那样,自己去挣个功名。将来,也是不错的。 可这郑卓峰落榜了。这下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最为重要的是,这郑卓峰明显是倾心苏暖来着,这大郑氏自己吃过王子平的大亏,生怕王晴又步了自己的后尘。所以,她摒了这念头,一心想要寻摸个更好的。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事。 是以,她是一心要拿死了韩氏,势必得把这件事给砸瓷实了。 自那日起,大郑氏不辞辛劳,一天三趟地往国公府跑,韩氏见到她都发憷,又说不得,大郑氏是姑奶奶,人回娘家,她能说什么?还得挤着笑脸相迎。 心中不敢有怨言。 这几日郑启清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到她院子里来了。 之前老国公叫了郑启清去,说了半日的话,郑启清回来就耷拉着个脸,关起门来,直接拎了郑卓峰在小书房训了大半日,差点没有动手。 所以,一应的纳彩之类的事情,郑启清全不管。 郑卓峰已经被他爹赶回了书院,婚期定的是年末,他爹说了,不到那日,不许回来。连休沐日都是叫成贵赶了大车把东西给捎过去,连韩氏也不得见。 苏暖这里倒是清静。她每日里出去铺子打理,下晌去隆祥,日子倒也过得随心。 隆祥蔡掌柜知晓苏暖自己开了家小铺子,还特意过来看了,又送了一份厚礼,说是祝贺开店之喜。苏暖受惊之余,再三谢过。 这日,苏暖照例往金氏那里去,刚转过游廊,就见小丫鬟正捧了一个大瓷缸小心放在廊下。 金氏几人正围着说笑。 原是几尾红色的金鱼,正在白色的缸内游动,长长的飘带似地尾巴摇曳着,煞是悦目。 见了苏暖,金氏招手:“冬姐儿,快来瞧,这是娘娘刚托人送来的,说是新进的鱼,真是漂亮。我这寻思用什么来养呢,她们几个说用这粉彩瓷缸。你看呢?” 苏暖上前一步,细细端详了,才瞥一眼一旁的两个大丫鬟,见她们正含笑望着她。 她原想说这鱼本就色彩艳丽,再那个花色繁丽的粉瓷养着,似乎太过花俏杂乱了。 转念一想,那话就委婉了些:“春桃与沙月的意见也是不错.这样看着热闹不是?当然想图个新鲜的话,也可以隔段时日换着养,舅母如果有那琉璃的大缸,看去剔透一些,也是使得的,不过这个不易寻,不如用那素色的青花瓷来也行。你们说可好?” 她笑着看向两个婢女。 果然,她们两个相视一笑,殷勤上前沏了茶来,:”小姐喝茶!” 苏暖端了在手,轻笑一声:“多谢沙月姐了。” 这两个丫鬟,苏暖可是得梳理好了,她是听雯星有次说起,沙月的姐姐墨月可是郑容跟前的大宫女,颇得郑容看中。因为这个,金氏每次进宫都会带着沙月去,这样的人儿,要小心拉拢了。慧姑这人太精明,有些话不能说,这个墨月不知怎样?想到师傳,苏暖不免多要打算几分。 下午,金氏带了沙月进宫。 因连日天气闷热,郑容叫小宫女搬了那瓜果盘子,娘俩就在园子当中的一座亭子里面坐了。 金氏与郑容说笑了一回,不外乎是一些家里的琐事。 郑容听说郑卓信出门去了,不由问道:“这么远?可知是什么公务?” 金氏抿了一口茶:“谁知道呢?只说是公干。这信儿,有时候,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是拿那撬子也撬不开他的嘴。我只是想着这么远,身边又没有个人跟着,不放心。这几日,自从你弟弟出去后,我就七上八下的。你又在这宫里面,想找个人说说话都难。幸好,冬姐儿不时来陪我聊上几句。” 郑容见她娘说起苏暖时,眼睛里是笑意,不由抿唇:“看来,这个苏家表妹常往母亲那里去?“ 金氏笑眯眯:“是呀。这丫头,约莫是大了,也知道疼人了。以前那么闷葫芦似的一个人,现在一张嘴可甜了。我看着,比那意姐儿可强。你晓得的,意姐倒是和顺,但是她有两个哥哥,我这有些话,都不好说。倒是冬姐儿知情识趣地,好说话。我看,老太太这回看人是不错。到时,指定不会给你惹麻烦就是。” 郑容端了茶杯:“噢?怎么说?” 金氏就压低了声音,把上回韩氏算计苏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郑容说了一遍。 郑容听得入了神:“你是说,苏家表妹一早知道二婶算计她,所以故意引了王家表妹去?” 金氏肯定:“是这样的,这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峰哥儿一直倾心冬姐儿,只是你二婶死活不同意。”她撇了一下嘴:“她这是卯着劲要与咱信哥儿一较高下呢。” “这事儿,家里人都知晓,大家都当那不知情。起先,我记得年前还闹过一出,那会,冬姐儿差点没命。我一直以为冬姐儿与锋哥儿有意,毕竟是被抓了现行,这老话说了,这一个碗不响,两个碗乒乓响嘛!之前老太太提出她来,我还心下嘀咕,这样的进了这里来,会不会坏事?可这回子的事情,我倒是放心了。” 金氏抿了一口茶,又道:“其实,她若真对峰哥儿有意,即使你二婶算计了她,也不打紧。你小姑姑,你知道的,真到了这地步,她断不会让苏暖去给锋哥儿做妾侍的。老爷子虽看着不管,但是我总觉得郑玉珠在你祖父那里还是有一定的份量的。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冬姐儿于他无意。你不知道,上回,郑玉珠捧了一匣子的东西来说要偿还这些年的伙食费,叫我给回了。” 金氏絮絮叨叨地说着,郑容默不作声地听着,并不打扰。直至后来听到这句,才插了一句:“偿还伙食费?什么意思?难不成,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曾?” 金氏摇头:“应该不会。只是,我也纳闷呢。这么多年了,如今才提起。” 又笑:“约莫是给逼急了。俗话说,这泥人也还有三分脾性呢。” “母亲,你得留点神,可别让二婶再给小姑姑她使什么绊子,这苏暖,我这瞧着,是个大用的,可别叫人给搅和了去。” 郑容忽然说。 金氏自是点头。 139简朴的皇帝 三日后,被金氏念叨的郑卓信回来了。 他正跪在御书房,与周长丰一起,两人都是风尘仆仆,自今早进城,两人就直接进宫了。 尤其是郑卓信,原本光洁的下巴都冒出了青胡碴,脸上也黑瘦了许多。 这一个多月里,他与周长丰两人猫在那鸟不拉屎的边境,与那些糙汉子厮混在一起,不洗澡,不漱口,饿了就着一个凉水一个馒头吃着,困了,就地在那个草棚子里倒头就睡。两人扮成那搬运的苦力,与他们一起吃住,才终于等到了这次的交易,摸到了一点边。 他俩不敢惊动那伙子人,捺着性子,等人离开了,两人这才抽身而出,连夜赶回上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终于在昨晚半夜赶到了上京。两人就在城外林子里歇了,天一亮,开了城门,就进了宫来。 这会,两人望着侧身的皇帝梁弘,见他半日不语,薄薄的晨光斜射在他的肩膀上,绣着金线龙纹的袍子略显黯淡。 郑卓信悄悄地抬了眼睛,飞快地在梁弘的胸前溜了一圈,那里的团龙纹上的金线似乎瞧着颜色更亮些,与肩臂上相比,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 他收回眼,刚撞见周长丰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双方俱一怔,都垂了头。 心下都在嘀咕:这也太简俭了。 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袍子上。 他们进城已经是天亮,两人虽然急,但还是在林子里换了包袱里干净衣服,又换了新的靴子,这才进宫来。原先那身,早脏乱得不成样子,随手给扔了。 原本还想着这身,太过随便,怕御前失仪,如今看来...... 今儿他们是突然进宫,皇帝应该是着急,穿着家常袍子直接来见他们....... 郑卓信素知皇帝很是简朴,与穿着上对自己很是苛刻。曾听宫人说一件龙袍,总要穿上几年,身边曾有宫人把他穿旧的龙袍给收了,被他勒令又找回来,说,新制一件龙袍,耗费太大,能穿就行。 郑卓信也见过皇帝素简的穿着,但像今日穿得这般“简仆”,都修补上了,还真是第一回。 他更深地低了头。 相比郑卓信是见惯了的,可周长丰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勾了头,不自然地把自己的脚往袍子下缩了缩,那是一双新制的靴子,搁在包袱里,一直未拿出来,今次还是头一遭。 梁弘微眯了眼,目光落在对面的书案上,那里搁着笔墨,上面还有半幅字。 整件事情,他方才已经听他们两人说了,很是吃惊,心中早蓄满了愤怒,使得他本就清癯的两颊因绷紧而愈见严肃。 梁弘心潮起伏,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郑卓信说,有数量不少的生铁在那里交易,并且不止一次。 如此算来,前后应该有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了。一次一次地囤积下来,数量也是相当可观了。 怪不得,一次一次地落空,看来都是分散了,还在继续,到底要多少?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暗暗绞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一声:“皇上!” 大太监王喜趋前轻轻唤了一声,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胸口憋闷得慌,他深吸了一口气,就着身边的椅子缓缓地坐了。 “两位爱卿快请起,辛苦了!” 感到心口通畅了点,梁弘方才温声示意两人起身。 两人恭敬起身,笔直站好。 梁弘望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英姿勃勃。 明显是连日里没有睡醒,但两人看着依然精神很好,到底是年轻,还有身体底子.......好。 他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输就输在这具身子上,打小,这汤药就没有断过,要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恐怕早就...... 他默了一会,不然,那些人也不至于敢这样就动起来了,还不是看自己这具体身子日渐破败。想到毛天师的话,他的眸子转为狠戾,一闪即逝。 他挡开王喜递过来的杯子,淡声:“宣李兆仁即刻进宫,具体的事情你们与他再行商榷,拿出个章程来。朕在小书房等你们。现下,你们先歇一罢。” 梁弘边说边往外行去,两人诺诺退出到外间,那里有小内侍端了点心来。 两人坐下,也顾不得客气,吃了起来。 周长丰吃得有点子急,发出很大的声音,被郑卓信瞟了一眼,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郑卓信两手捏着一个包子,吃得飞快,却是不见一点声音发出,转眼就两个包子下肚。周长丰再顾不得理他,开始向盘子里的包子快速进攻。 两人从昨日一早到今日都没有好好儿地吃过东西,这回子,见了吃的,又完成了任务,心里一松,胃口都好得不得了,一盘包子一会就不见了底,内侍又去端了一盘子...... 李大人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慢条斯理地坐着喝茶水,面色红润,望着他,微笑:“大人早!” ...... 午后,两人才从宫门相继而出,随同的还有宣旨的两个小黄门。 此番,他们算是立了大功,皇帝当即提笔写了圣旨,提升郑卓信为亲卫军左统领,周长丰为右统领。另外又各自奖励黄金各300两。 郑卓信听着宣旨的时候,望着盘子里那金灿灿的金锭子,眼睛不自觉地朝皇帝身上的龙袍瞄去,却见梁弘巳换了一身龙袍,八成新,上面的金线闪闪发光。 李大人也是一身崭新的朝服,上面的银线亦是熠熠生辉,两人别开眼去,李大人是梁弘的老师。 郑卓信在宫门口与周长丰互相道别,各自归家。 他见周长丰那飞快的步子,心情甚好,这段时间,两人朝夕相处,发现周长风这人很别扭,不过人还是不错,武艺也好。 回到国公府,早一大拨人聚集在门口,早得了消息,这会子正打开中门,摆了香案。 老远瞧见郑卓信回来,金氏老早就迎了上来,“信儿!” 她拉着翻身下马的郑卓信左右端详,满脸的心疼:这又黑又瘦满脸胡碴的人是他那爱美的信儿么? 怎就瘦成了这样? 这正待说上两句,郑启华咳嗽了一声:“怎就你一人?传旨官呢?” 郑启华刻意板了脸,问郑卓信。 “父亲!”郑卓信笑嘻嘻:“在后头呢,皇容我先一步回来,洗漱一下。” “哦,快点,那个顺子,快带你家少爷去,那热水可都准备好了没有?还有那衣服。” 金氏听得,早一迭声地吩咐了下去,顺子几人答应着,早一溜烟地跑了去。 “去吧!” 郑启华摆手,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欣喜:这小子,有两下子。 140银子的风波 郑卓信被提为统领,这是大喜事,郑国公府自然是要摆酒庆祝。 苏暖从铺子里回来,就换衣服,她也替四哥开心。 礼物也一早备好了,是一条马鞭。 这条鞭子也是上回去集市中,瞧着好,买了来,花了100两银子。 生怕郑卓信瞧不上眼,又特意叫工匠在上头镶了一颗蓝宝石,这还是她从上次一幅头面上扣下来的,换别人,她还舍不得。 郑卓信几番帮了她忙,况且,这可是未来的国公府掌权人,她得把关系搞好了,以后自己就算出府,也别弄得太僵才是。 金氏一早就起来了,这会子已经是前心贴后背了,奈何她心里开心,一直忙到这个点才觉得肚子里饿了。 身边的吴妈妈早就准备了点心,见她终于得空,忙搀过她,说,“夫人,歇会儿吧。这儿,奴婢盯着就是。” 金氏接过她手中的莲花碗说,:“今日可是信儿的好日子,来的人多,我这心里高兴呢,不累。” 是呀,郑卓信是金氏心中的一块宝,这会子她当娘的能不高兴么? 大门一早开了,早有那宾客陆续进来,可是这会子,郑卓信这个主人不知又跑哪里去了。 郑启华正着人去找呢,金氏粥也不喝了,急急放下手中的碗,亲自差人去找。 苏暖跟着郑云意一起,帮忙招待来的各家夫人小姐们,忙得很。郑云意满脸笑容,很是开心,无她,金氏竟然让她出面招待,没有像以往那样叫郑云玲,她还是满意的。原就该如此,她是二小姐,姊妹当中她最长,再说,她马上也要议亲了,此时,多加露面,自然是好事。 是以,她很是卖力。 又因为王晴此番不在,已是回去准备备嫁,她只得把苏暖抓了上来。此时,她吩咐完一个丫鬟,抬眼见苏暖与郑云玲一起,正穿梭在几位小姐当中,呼了一口气,继续笑脸相迎。 巡睃了一圈,问贴身丫鬟小玲:“郝家小姐来了么?” 今日这个日子,郝明秀自是要来的,她得提点神,把这事办好了,办满意了,让郝明秀也高兴高兴,实指望着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忽顿住,郝明秀来了。跟在苗氏后面,金氏正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郑云意忙提了裙子,快步上前,亲热地:“明秀姐姐,等了你好一会了,快请进。” 她含笑望着郝明秀,满脸笑意。 郝明秀一身银红衣裙,妆容精致的脸上微微笑,先向着金氏一礼,方抬头:“二妹妹。” 金氏笑着对郑云意说:“带你明秀姐姐自去耍,让我们说会子话。” 一边携了苗氏的手,:“夫人请!” 郝明秀与郑云意两人往里走,一路,见园子里花树繁茂,仆人穿梭有序,心内暗自点头:下人都有规矩,布置得也得体,可见郑云意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瞧了一会,心下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又想着,此番,郡王府应该也有人来,不知能否看到姨母她们? 自那件事情出了以后,她就鲜少出过府门。中途只去过一次郡王府,还是早上去,下午就赶回来的。 她整日闷在府里,无聊得很。 郝正英说是叫苗氏教她规矩,苗氏哪里肯真的过来?只是拘着不让她出府就是了。 此时,见了一些熟识的闺秀,大家打着招呼,倒也开心,她本就是走到哪里都是亮点的人物,这回,这些小姐知道这是她未来的夫家,自是一番着意逢迎,今日的主角又是郑卓信,自然,那各种好话都接踵而来。 郝明秀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与大家说笑了起来,一边也在心里想着,不知待会子能否见到他? 正抬头,忽然眼角瞥得那边过来一个小姐。 正指挥一众丫鬟端点心,可不就是苏暖? 她目光眯了眯,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场合,她倒挑起了大梁,想到上回在怀王府的事情,她心里忽然赌得慌。 很快,宾客到齐,前院是那些大老爷们,因为来得俱是通家之好,是以,花厅里面的众位女眷都是认识的。 酒过三巡,大家就闲闲做着说话,苏暖也是累得够呛,一双脚是酸软得不行。 她靠坐在一旁的廊柱子上,放松了一下身子,耳边听着张家几位小姐讲话,着实有些累人,今日梁红玉竟然没有来。 她有些无趣,原以为,她必会来,她都准备好了银票,上回的3000两银子还未还给她呢? 她换了个姿势,百无聊赖,这里还且得一会子呢。 忽眼睛一顿,一个粉衣姑娘正大急步跑过来,可不就是梁红玉么? 她开心得招手,梁红玉左右一望,也看见了她,就提了裙子跑了来。 “你怎地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来了。” 苏暖拉了她坐下,欣喜递过一杯茶去。 梁红玉张望了一下,说:“待会子再与你说,烦死了,我其实早来了。” 她拿帕子扇了一下衣领子,她穿得是高领的衣服,这会子,满颈是汗,又不好扯开了,只是往里使劲扇风。 苏暖待得她凉快了一点,方悄悄拉过他的手,塞了银票子过去。 梁红玉吓了一跳,摊开手一瞧,明白了,又推了回来:“先不急,你这还要用钱,等我要用的时候,你再还我就是,你不是还要进货么?” 苏暖一脸的笑,心内暖暖的:“你放心,我既拿了,就说明我周转得开,你数数,可少了?” 梁红玉一笑,仔细一瞧,见是4张,摊开一瞧,竟然是3500两。 “你弄错了吧?明明是3000,怎么多了500了?” 她挑了出来,要还给苏暖。 “这是给你的提成。多谢你上次借我,得亏你的这笔银子,不然我哪里有赚得这么多?” 苏暖眯着眼睛笑。 梁红玉还是执意不要,两人正退让间,一声响起:“阿珠!” 郝明秀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站在两人身后,眼睛盯着苏暖手中的银票。 “我竟然不知道,苏家表妹的手可伸得够长,竟然伸到汾阳王府的郡主身上去了。” 郝明秀眼神闪烁,阴阳怪气地说。 她亭亭立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裙子,发丝飞扬,很是养眼,那脸上也是笑着的,苏暖却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敌意。 这个郝明秀,好像对她有误会? 郝明秀紧紧盯着苏暖。 她方才见两人鬼鬼祟祟地,悄悄过来一瞧,瞥到那几张银票子,下意识地就想到是苏暖向梁红玉借钱。怪道之前偷偷地向人打听梁红玉的去向,原是存了这等心思。 她目光中带了鄙夷:丢不丢脸? 141撞见 郝明秀想着,伸手就去扯梁红玉。 梁红玉“唉”了一声,手一松,手中的银票飘飘扬扬落到了地上。 苏暖忙俯身去捡。 她抓了银票在手,瞧了瞧瞪着她的郝明秀,还是递给了梁红玉:“快收好罢!” 梁红玉讷讷地捏着银票子,想说什么,回头又见梁红芳正向这边跑过来,想起苏暖说过的话,就收了起来。 梁红玉被跑过来的粱红芳拉走了。 苏暖原地呆了一会,也走了。 她懒得申辨,以免扯出更多,毕竟,大家小姐亲自抛头露面去做生意,要是被这些闺秀夫人知晓,还是有争议的,她不想因这事让小郑氏难堪。 她快步往西边亭子里去,与这边的热闹相比,那里甚是清静。 时值秋日,天光正好,风吹过,树叶子沙沙作响。此地树木高大,树下积着半尺深的枯叶,风一吹,有几片旋转着飞扬起来,又均匀地铺散下去,纷纷扬扬地飘到那条石子小径。 又有那轻飘的,却是晃晃悠悠地飘在空中,不曾落下,几番要落,又被一阵风带起,飘了上去,让人看着揪心。 苏暖双手托腮,目光迷离:自己就如这片叶子,无根的浮萍,稍微风大一点,就不知飘往何处。像今日的事情,郝明秀明显是找茬,想羞辱自己。 她微微弯起了嘴角,自己看来是想赖,也赖不了呢。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自己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可以想见自己以后的日子,这是得罪她了。 想着近来的生意,已有起色,看来,自己得该在郝明秀进府之前,尽快搬出去。自己手头的银子不多,如果买下一所小院子,估计不称手。 没有个两进的小院子,估计,国公府是搬不出来了,可是那起码得6000两银子,就这还是比较偏的。 她苦恼地揪着发梢,还是钱少啊。 这上京房价贵得很,特别是这东城地带。她倒是有心想搬到西城去,可是,又怕老国公借此来阻拦,在她们眼里,西城是贫民区了吧?再说,她不知道小郑氏会不会感到委屈。 苏暖抓乱了一头的发,真是纠结,时间不等人啊。 主要是她铺子里的好东西没有,上回在万家公子那里,算是捡了一个大漏,又碰上梁旭这个买家。虽然也是赚了不少,可是现在也清空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缺少固定的,好的货源,自然就没有那源源不断的银钱进来。 耳旁听得那边的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她起身,拍了拍裙摆,坐得够久了,也该回去帮忙,郑云意着实有点子累,郑云玲不靠谱,估计早甩手跑走了。 她跳下了假山,顺着石子路往回走,忽眼睛一跳,忙低头转回去。 一棵桂树下,郝明秀正低头站在那里,面前一个青年男子,正双手背在身后,是郑卓信。 郑卓信约莫是喝了许多酒,脸颊潮红,苏暖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那酒味,她下意识地拿手扇了扇,悄悄地坐下,想着这回子不能出去,不然郝明秀不定这么恨自己,可不能再把她得罪狠了。 怎么说也得叫一声表嫂吧? 她默不作声地坐了,听着那边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 郝明秀万没有想到会在院子里面碰到郑卓信,当下是又羞又喜。 她定定带站在原地,也不说让开,也不说走,只是盯着郑卓信脚上的靴子,上面绣着金丝,闪闪发亮,她的眼睛也是一阵阵发晕。 郑卓信长呼了一口气,他的肚子胀得难受,刚周思聪几人灌了他好一通酒,他抵挡不了他们的轮番轰炸,这般小子就是故意的,看样子今日是想把他喝趴下。 他看着势头不对,借故来寻金氏,回房喝了一会茶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往外边来,没想到在这园子里竟然碰到了郝明秀。 他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心内嘀咕:“郝明秀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浑然没有想到这里是后园子,郝明秀在这里是最寻常不过的。 他等了一会,见郝明秀只低着头,不说话,小肚子隐隐胀得难受,就开口:“那个,我找母亲,郝小姐你可曾见得?” 一边说,一边就往回走。 郝明秀正含羞带怯地,正细细思量该说些什么话? 猛听郑卓信要走,忙抬头:“唉,等一下!” 郑卓信的脚顿住,望着她,桃花眼笑眯眯,却是两腿夹着憋得不行。 ”那个,恭喜你荣升,父亲很是夸奖你,说你年纪轻轻就......还对两个弟弟说,要向你学习呢?” 郝明秀抬起罗帕掩嘴,吃吃地笑着,又微扬了头,:“军营里是怎样的?我这从小就仰慕那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古人有诗云......” 郝明秀絮絮地说着,满脸的红晕,她是鼓足了勇气。她发现郑卓信的话不多,想着还是自己来说才好。不过男子话不多好,她喜欢,她不喜欢那话唠子,那些贵公子哪个见了她,不是不停地说话,献殷勤? 她不稀罕,如郑卓信这般的,话不多,实干的,才好。瞧瞧,人家现在都升了统领了,御前行走,没见父亲这段时间都对自己好了许多,更是一早就催了自己过来? 她也是被憋得急了,知道父亲是真的生气了。这回见到郑卓信,就想着多说两句,毕竟这是自己的未来夫婿,是自己以后的依仗。她也想得通透,父亲如今对自己还尚体面,也是看在自己与郑家联姻的份上吧?父亲早不是当年的父亲了,他有的是子女,除了她还有一女两子。 她微笑着,尽量把自己柔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微微仰着脸。 “郝小姐,请自便,我这还有事,抱歉了。” 郑卓信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匆匆跑走了,攸忽就不见了人影。 郝明秀楞了好一会,气恼地站着,眼眶却是瞬间红了,怎么又是这样跑了...... 苏暖眼瞅着郝明秀也走了,才猫腰出来,蹑手蹑脚地望外边走,心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尽量放缓脚步,慢慢地,免得被郝明秀给回头撞上。 却是头上一痛,她轻呼了一声,一个人忽站在她身后。 “鬼鬼祟祟地作什么?” 郑卓信双手叉腰,酒也醒了几分,刚刚解决了大问题,现下浑身舒畅。想着,往回走,却是见了苏暖悉悉索索地从山石后钻出,一时起了顽心。 142银票丢失 “你偷听?” 郑卓信斜挑了眉,一脸捉狭地瞧着苏暖,出了几个字。 苏暖羞恼地:“没有!” 又说“今日是你大喜,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她边说边抽脚,准备挤过去,与郑卓信说话,说不上三句,就要被噎死。 郑卓信让开一点,苏暖快速挤了过去,头皮一痛,原是走得急,头发竟被树枝给勾住了。 她伸手去扯,却是今日盘的发髻乃最为繁复的盘叠式梳法,这树枝插了进去,一时哪里扯得出来? 苏暖手忙脚乱,勾着头,越扯越乱,正没好气,耳旁听得一声轻笑,扭了头,见郑卓信正好整以瑕站在一边观望,不打算帮忙。 她翻了个白眼。 郑卓信正看得有趣,见苏暖左右摇摆,那头发都扯出了好几缕,却哪里扯得开? 眼看苏暖那一记大大的白眼,一愣,随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伸手:“别动!” 一手捺住苏暖的脖子,另一只极快地伸出“啪”地一声脆响,直接拗断了那根树枝。 苏暖呼了一口气,伸手一扯,拉了好多发丝下来,可那根树枝还顽固地挂在上面。 眼前一暗,郑卓信伸出双手,去扯她头上的树枝。 苏暖憋着气,郑卓信挑得很是耐心,避开那胡乱缠绕的发丝,折断了两次,才拿了下来. 看着苏暖的发顶,发现并不是那寻常的黑亮,而是黑中稍微带一点栗子黄,他眯了一下眼,发现不是阳光造成,确实是苏暖的发色如此。 他瞧了一眼他单薄的身子,堪到他的胸口,心内想着,这是营养不良? 手也就动了起来,习惯性地在她的头上一拍:“好了,快去吧。” “四哥!” 苏暖摸着头,感觉整个发髻更加歪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头顶,:“别动我的发!” 话未说完,耳朵,又被扯了一下:“小丫头,瞧你乱得,快去整理一下,啧啧,女子不都注重仪表的么?怎就你,整天穿了男装也就罢了,这穿了女装,也该好好收敛,注重仪表才是。” 苏暖干脆低头跑走了。 身后郑卓信哈哈笑,四下望了一望,闹腾了一会,酒意也散了几分,感觉神清气爽,就往前面去了,也不知那班子人还在不在?他伸着懒腰往来路走去。 方才喧闹的院子静寂了下来,两人走后,身后亭子后慢慢地转出一个人来,眯眼望着两人走远的方向,满眼的嫉妒与不甘。 正是郑卓峰。 他方才瞅了个空挡,着实无趣,眼见郑卓信春风得意,大家伙都在连声恭贺堂哥,他一人缩在角落,无精打采。 本来他今日都不想回来,一想到他以后就要与王晴生活在一起,他恨不得此生都不再回来。可是,心里终究又惦记着苏暖,虽然知道再无可能,可是心下就是放不下。 方才,他瞅了个空挡,一人往后园子里来,望着那些花草树木,正自兴叹,忽然见得苏暖竟然走了过来,心下大喜,又踌躇,自知没脸见她,该说什么?难道说上回没有算计成,再来求她? 可是,见了苏暖,又控制不住,正一颗心兀自煎熬着,左思右想,没有想好要不要见?见了又说什么?却见得郝明秀与郑卓信也撞了来,他越发不敢出去了。 他也如苏暖般,静静地隐在廊柱后,远远地望着,一直到郝明秀走了,郑卓信拦下了苏暖,接着,他看到了什么?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郑卓信竟然帮苏暖梳发,他虽隔得远,但是苏暖与郑卓信之间的那份默契,自然,他隔着再远,也能感受到。 他瞬间不好了。 原来如此,竟然是如此。 怪道母亲一个劲地说苏暖攀高枝,说她攀怀王,他还不信,如今看来,这还真的没有冤枉她。 攀没有攀怀王,他不知晓,但是,与郑卓信眉来眼去,却是他亲眼瞧见,两只眼珠子都瞧得真真的。 郑卓信什么人?就是个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家伙。向来脾气臭得很,爱答不理的。怎么会对苏暖如此和颜悦色,好心情地帮她束发? 他咬紧了牙齿,这是瞧上暖妹妹了么? 这家伙,不是有个郝明秀么?还敢勾搭暖妹妹。 又心下苦涩,郑卓信是比自己强,对,他是长房的,将来要承爵的,偌大的国公府都是他的。难怪,苏暖会变心,瞧不上自己,他就说,好好儿地,苏暖怎就瞧不上自己,拒绝自己了。 原来根子出在这里呀。 少年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愈烧愈旺,一发不可收拾,他望着前方,忽然一甩袖子,也顺着来路跑走了。 苏暖一路疾走,避到小房间里,急急拉了雯月,帮忙把头上乱发整理好,重新编了一个发髻,这才往前面花厅里去了,里头已经开席。 苏暖本想坐到梁红玉那席,却是发觉已经没有空位子,在瞧瞧郝明秀,也就回到另外一桌,与郑云意坐到了一起,郑云意今日也累了,此时只管喝汤,话都懒怠说。见苏暖过来,只招了招手,挪了一下位子。 苏暖低了头,看着满桌子的菜,选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慢慢嚼了起来。 一时无话。 梁红玉吃完,就要过来,忽然,轻忽一声,双手摸了起来,梁红芳见状,欠过身子,问,:“怎的了?” 梁红玉欲言又止,只摇头,又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不吭声。 梁红芳放下筷子,关切地:“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这个妹子一向大大咧咧,出门是母妃吩咐过,叫自己务必带好她,看着样子,是丢了什么东西了。好在,这是内院,她悄声:“是什么东西?要紧么?” 梁红玉咬了咬嘴唇,说:“不能啊?方才还在的,摸过呢。” 梁红芳着急,追问,才知是银票,3000两。 她望了一眼,也帮忙找了起来,又问:“可记清了?” 又埋怨妹子:出门带这么多银钱作甚?这不是等着遭贼么? 梁红玉一声不敢吭,有了方才的事,她怕扯出苏暖来,心下只想着悄悄地找回来了事。 一边的郝明秀也凑过来,问明缘由,也是唬了一跳,忙说要去找金氏:”这还得了,这是出贼了?” 143露财 几个贴身丫鬟也帮忙找了一会,最后郝明秀提议,还是去告诉了郑云意。 苏暖也在,听得唬了一跳。 银票丢了? 怎么会这样?要说是有人偷盗,苏暖还真不信。 在座的都是大家小姐,谁会去偷梁红玉的银票?这要真被发现了,可就一世英名丢光了。 眼见郑云意着急忙慌地要使人去告知金氏,她忙与郑云意附耳说了几句,想着这件事情还是先别与金氏说了,免得闹大了。先找一找再说。 兴许是梁红玉自己丢了,被丫鬟仆妇捡到了也不一定? 郑云意当下也同意,心下懊恼,今日自己主持,就出了这等乌龙事件,当真让人上火。 当下令自己的丫鬟开始帮忙寻找,又命贴身丫鬟守了门口。 仔细寻了一遭,无果。 郑云意没有法子,瞧瞧场内众人,只得遣人去报告金氏,这笔银子数目大了,得查清楚。 金氏很快就得了信,匆匆赶了来,一声令下,两个仆妇守在了门口,立时杜绝了人员进出。 她温和地对场内众位闺秀说,郡主丢了东西,或许是哪个丫鬟不小心捡了去,大家相互之间摸一摸,看看有否拿错?她话说得平和,客气,大家心里却都明白,这是要搜身。这会在座的小姐都是有头有脸的,直接捜身,怕不好交代,国公夫人委婉地叫大家相互摸一摸。 众人自然都想撇清自己,不肯背了这个黑锅,当下都各自找了熟识的身边人,相互摸了起来。更有那有气性的小姐,不忿,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荷包都翻了开来,当面兜了个底朝天。 苏暖与郑云意站在一边,瞧着这场闹剧,她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发呆的梁红玉,总觉得哪里不妥...... 金氏默不作声,这事棘手了...... 她望了眼几个脸上发黑的小姐,心下郁闷,忽抬手:“好了,都散了!” 众人望着她。 金氏不想再查了,打算作为东道主认下这笔银子,赔给梁红玉。今日,是信儿的好日子,她不想扫了兴。 “等一等!” 一个丫鬟忽然开口:“奴婢还没有查过,谁与我来?” 那是春桃,郝明秀的大丫鬟。 春桃已上前一步,径直对着雯月:“咱们来交换,如何?” 苏暖直觉地想要说:不! 春桃却是已经张开双手,示意雯月动手。 众目睽睽之下,雯月只得上前摸索了起来。雯月摸得仔细,连头上发髻都不曾放过。 一会,轮到春桃来搜查雯月。 苏暖紧紧盯着春桃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过每一个动作。 春桃也很仔细地摸索了一遍一会,也摊开手说,:“没有!” 苏暖大大呼了一口气,她多疑了。 苏暖收回了目光。 “苏表妹!” 郝明秀也跨前一步,说:“咱们来。” 苏暖微笑,:“明秀姐姐请。” 郑云意目光闪烁,郝明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连她们这一桌也要搜? 金氏却不吭声了,郝明秀这样也好,侧面证实了国公府这边的清白,回头说起来不致于难听。 郝明秀靠近,道声告罪,伸手过来,她摸得很仔细,始终嘴角噙着柔和的微笑。 金氏几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苏暖警惕地看着她,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郝明秀的另一个大丫鬟兰花向小荷走过去...... 小荷亦是听话地举起了双手,苏暖眼尖地发现了兰花脸上那陡然绽开的笑容。 ....... 四围一片寂静。 小荷呆呆地立在场子中间,完全傻掉了似地,这银票哪里来的?她不知道啊。 不容她申辩,金氏已经是开始遣散众人,看样子是要单独审问了。 苏暖知道,此时,若是让这些人走脱,这个偷盗的罪名将会被坐实。小荷是谁,没有人会去记住她,人家能记住的是她这个表小姐,苏暖。 郑国公府的表小姐苏暖是个偷儿,竟然怂恿身边的丫头偷盗客人的财物。 她知晓金氏是想要减少影响,“家丑不可外扬”,甭管是真是假,先押了人,停下,避免进一步扩大。 “大家等一等!” 苏暖硬着头皮,拦在了月洞门边。 她两眼紧紧盯着兰花,见她正下意识地往郝明秀身后的春桃边上缩,更加确定是她搞得鬼。 可是小荷不是木青,没有本事当场抓住兰花的栽赃,能怎么办? “冬姐儿!” 金氏不悦地叫了一声苏暖,目光中是不满,似乎在怪她。 “舅母!小荷是我身边的丫头,忠心耿耿,我不相信她会偷郡主的银钱。况且,我房间里的钗环首饰都是她在掌管,如果要偷,早就拿了,何必等到今日,众目睽睽之下......” 苏暖为小荷辩解。 “恐怕是这丫头心大,你房里的东西她看不上眼吧?苏表妹,我说这话,你别生气。” 郝明秀忽然上前一步,一脸的担心:“身边丫头出了事情,确实令人恼火,相必表妹平时对她也是教导有加,可惜她自己烂泥糊不上墙壁,眼界有限,见不得好东西。你也别恼。” 她温温婉婉地说完,就退了回去,再不说话。 小荷被她几句话说得已经是眼泪涟涟,羞愤交加,想要插话,又瞧着苏暖,可不知说什么。 她不笨,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给利用了,目的就是苏暖。 方才郝家小姐那几句话看似说的是她这个丫头,可是字字句句都是向着苏暖去的,着实诛心。 她发现她说什么都会给小姐惹来灾祸,只能拼命摇头,重复:“奴婢冤枉!” 众人已经用鄙夷的眼神望着苏暖主仆,这才发现苏暖穿戴着实朴素,头上只插了两只银钗子,耳上,颈上配饰全无。 身上衣裳倒是不错,但也仅限不错而已。 再看那被两个婆子扭住的小丫鬟,更加寒酸,一身普通的丫鬟衣饰,手上一个素银子簪子,头上只簪了二朵铜丝纱花。 不免想起郝明秀方才那一番话来,心下一时信了七八分。 苏暖望着众人目光,心中光火,她下晌还要去铺子里,钗环脱卸麻烦,是以一应装饰都再是简单不过。 没想到此番倒是成了活证据了。 眼看金氏的脸上不愉,扬手,两个婆子竟要直接拖走小荷,不耐烦再在这里耗着。 雯月也是着急,这犯了偷盗罪的丫头,论规矩,是要被发卖的,或者是直接送往官府。 “郝小姐,这银子本就是我的,我的丫头,拿着我的银子,这天经地义。”苏暖深吸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她的袖子中还有2500两,唯今之计,只能露了这些钱。这是下午准备去进货的本钱。 “这些银票,都是汇丰钱庄的,一共是6张,均是500两一张的面额。” “我今日忙,怕丢了,就叫这个丫鬟揣着,却是被当成了贼。” 苏暖戳了一下小荷的头:“你这丫头,平时牙尖嘴厉的,怎就这回子不说话了?” 小荷张了嘴,:“奴婢……” 苏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舅母可以查看银票,闻一闻,上头可有茉莉花的香味,之前我一直放在荷包里,揣得久了。” “至于郡主的银票,我估计还是丢在哪个角落里了,郡主回想一下,是否除了这个花厅,还去过其它地方,我们再帮着寻一?” 苏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梁红玉。 144还我银子 梁红玉也是聪明的,立时明白了苏暖的意思,她也是心下不信,苏暖怎么会偷她的银票子,这钱刚刚还是她递给她的。 苏暖这般说,她自然得支持,当下点头:“你这一说,我还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方才也是急糊涂了,让我想想,我方才去过哪些地方,那边树下?还有......” 她有心要配合,双手乱点,指了好几处地方。 情况几转直下,众人一时愣住,看看苏暖,又瞧瞧梁红玉。 倒是金氏最先缓过来,无论如何,只要不与国公府的人扯上关系就好。 当下挥手:“还不快帮着去找一找。” 梁红玉率先跑了过去,苏暖也跟了过去,两人跑到最远的一处花阴下低头寻找,苏暖瞅着没人,快速地塞了一卷银票子过去,眨了眨眼睛。 梁红玉回神,瞬间懂了。 眼瞅着众人散开,一时无人注意,她离开苏暖,坐到石凳子上,捶了一会腿,又装作去揉脚,忽然惊叫一声,又掩了嘴,一双眼睛咕碌碌地直转。 众人闻声望过去,见梁红玉缓缓地举了手中的一卷东西,说:“我鞋子里找到的,原来是掉到这里了。” 梁红芳一步跨过去,伸手去拿妹妹手中的银票,梁红玉手一扬,避开:找到了!” 说着快速塞进荷包:“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这事闹得。这样,一会我罚酒三杯,如何?”她当然不能让梁红芳拿到,因为只有2500,还差了500呢! 众人俱松了口气,自然是不再说什么,又有那御史李小姐已去给梁红玉倒酒了,直嚷嚷着说要压惊! 金氏意外之余,笑了一声,就着梁红玉的话头,也喝了一杯果子酒,又嘱咐了郑云意几句,就带着丫鬟往门外走去,前头还有一堆事儿呢。 小荷揉着酸疼的手臂,几番要开口,被雯月一把拢了身边,暗自掐了她一把,就不吭声了。 郝明秀却是狐疑地望着苏暖,直直上前:“苏家表妹,好大的手笔啊。这6000两银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真是让人吃惊呢?”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又扬了声调,众人一时听得清楚,当下都是心中一动。 6000两。 怎么回事?一个表小姐,竟随身携带这么多银子? 金氏也是一愣,缓缓停住了脚步,回头瞧着低头的苏暖。这样么?苏暖竟然带了这么多的银子,哪里来的? 苏暖心头光火,这是故意的,赤裸裸地挑衅。 这个郝明秀还真的是欺人太甚。方才指责她向梁红玉借钱,现下倒换种说法了。 她的小铺子本不被国公府放在眼里,被郝明秀这么一搅,可不就得曝光?这么好盈利的铺子,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经营着,以后可不得被盯上,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她望着面前浅笑的郝明秀,细白的脸上,眉目秀丽,端的是一个美人,可是此刻看在苏暖的眼里,却是让人无比生厌:这个郝明秀是与自己卯上了。 她皱了眉头,开口:“郝小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6000两银子,苏暖不懂。” 郝明秀两眼发亮,眼角瞥得金氏顿步,欣喜:“没什么。只是好奇你好有钱,可比我们在座的要富裕多了……” “银子!”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眼前一花,郑卓信歪着身子,手中还端了一杯酒,身后跟着郑卓峰,正拉扯他:“四哥,你慢点。” 一边着急:“伯娘,四哥他醉了,这......” 几人闪避不及,忙转过头去,离得远了些。 几位闺秀约略猜得这是今日的主角郑卓信了,就有那胆子大的仗着年纪小,偷偷地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见他脸颊微红,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站在那里直嘻嘻笑着,见有人瞧过来,就笑,桃花眼波光潋滟,看得人忙低了头,再抬脸,双颊已是发烫。 又转而看向郝明秀,见她怔怔地,脸颊通红地望着郑卓信,不由感叹真是一对璧人。 几人只在心内暗自钦慕不巳。 郑卓信歪了身子,在金氏面前站定,指着说:“母亲,我的银子呢?” 他方才找金氏有事,却是听吴妈妈说她在这里,说是出了什么盗贼,因是内院,不好进来,一直靠在月亮门那边喝酒,听了个满耳。 此时,见苏暖被郝明秀逼得,怕她一着急,说了不该说的,扯出其它的事情来。这才借着酒意,现身。 金氏一愣,继而说:“胡闹。什么话也说。这银子与你有什么关系?真是喝多了,还不快去给少爷端了醒酒汤来。” 一边就着急地探出手去探郑卓信的额头。 “母亲,儿子可没有胡说。”郑卓信两眼一扫,望了一眼郝明秀,一边拿手掏了掏耳朵。 “小丫头,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我?我可是要收利钱的。你还得起么?”他又转身,嘻嘻笑着指着苏暖。 金氏眼角示意郑云意带了众人去那边亭子里去喝茶。 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了自家人,郝明秀却是站着未动。 郑卓信歪笑着,上前搭了郑卓峰的肩膀对苏暖说:“我借你的银子,说好这个月,月中还我的,怎地,现下你那铺子又没有买下来,只是租,用不了这么多,你这拿了不还我,想着赚利钱哪?” 说着大了舌头笑:“我就说你那个铺子开张准歇业,还拉爷入伙,差点害得爷的钱打水漂。” 苏暖心下腹诽,盯着郑卓信,知道他这是给她解围。可这说辞,也太......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斜了一眼发愣的郝明秀,忽然微笑起来:“表哥说的是,那钱没用,想着今日是表哥的好日子,本就是要送过来的。这不,一忙,就忘了。” 她又正儿八经地对郑卓信行了一礼。 ...... 郝明秀怔怔地瞧着与苏暖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的郑卓信。说了这半天,却是一眼都未曾向自己看过来,心里不禁酸得要命。 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银子?什么还不还的?听这话,他们还有银钱往来?这郑卓信竟然拿银子给苏暖花?这表哥表妹的,是个什么意思? 竟然完全不顾及她么?她盯着两人不眨眼。 金氏这听了半日,才搞明白,苏暖开了铺子,敢情向郑卓信借过钱。 她眼看再说下去,带出什么话来,郝明秀可还在一边呆着呢,看那情景,这孩子有点什么想法。 正好醒酒汤端了来,就势引了往屋子里去了。 苏暖先行退下,闹了这一场,她也没心思再呆下去,带了小荷几个告退了。 到了门外。 “小姐!” 小荷一脸委屈,欲言又止。 苏暖摆手,带头往梨落苑去了。 屋子里郑卓信喝了汤,见金氏两眼定定望着他,知道她想什么。 也就转了一下眼珠子,说就是上次受伤那会,他为了表示感激,借了苏暖几千两银子。原本要说好这个月还给他的...... 金氏有点头疼,大致搞明白,又碍着郝明秀就在外边,不好细问,只能是自动连猜带蒙,自己把前因后果补全了。 苏暖的铺子,她上回听郑启华说过,当时一笑置之,哪家夫人小姐手底下没有几间铺子?这个不足为奇。 当时,只是想着,这个小郑氏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一穷二白,也会为自己留后手了。 145责问 苏暖回到房间里,自己坐了一会,又喝了一盏凉茶,才把心里那股子火给压了下去。 这个郝明秀,安的什么心?今天这事明摆着就是她叫身边的兰花儿栽赃给小荷的,只是为什么? 她有点不明白,自己与她并不熟,一共没有碰到几次,却都是不好的回忆。 这人还没有过门,就这般看自己不顺眼,这要是真成了这府里大少奶奶,还得了? 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那里惹到她了? 她直觉这个郝明秀比郑云玲要麻烦得多。 四哥那般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了郝明秀这么精明的一个嫂子呢? 她坐了一会,就匆匆往外边去了,不行,还得找找郑卓信,她那3000两银子可还在金氏手里呢,得拿回来。 方才郑卓信不是说了是他的钱么?这钱,得拜托他帮忙要回来,她可损失不起,不然明天的进货怎么办? 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边跑,走半途听得前隐隐传来的喧哗声,又顿住:算了,今日必喝醉了,明日吧。 她低着头往回转,却是斜刺里碰到一个人,郑卓峰。 她回身就跑。 “站住!” 郑卓峰伸手拦下了她。 苏暖一愣,顿住,郑卓峰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她抬头,仔细望去,见郑卓峰眯着眼睛,两颊透着陀红,微风吹过,隐隐有酒气冲过来。 她下意识地掩了一下鼻子,脚步往后退了一步,郑卓峰逼近两步,见苏暖的神情,又顿住前进的脚步,原地站定。 “你找谁?” 郑卓峰张嘴一句。 见苏暖愕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眯着眼笑:“自然不是找我的,是么?” “你的眼光可真高。当初是我看错你了。我的好妹妹。” 郑卓峰打了一个大大酒咯,脚步踉跄了一下,红着眼睛:“我知道我没用,没有四哥厉害,也没有怀王厉害。可是,我,我是真心对你的啊?” 郑卓峰忽抬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地捶得用力:“我是一心准备娶你做我的正妻的。你想攀高枝么?怀王他能么?他的妻子必定是那公侯之家的小姐,他可是亲王啊。他的父亲,那么一个......人,都娶得是许家长房的小姐。还有四哥,你......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会不清楚?他一早就订了亲的,郝家的小姐,你不是见过了?你这还一头往里头扎?醒醒吧。他们,他们都不可能娶你的,难道你还上赶着去做如夫人不成?哈,既然是做如夫人,你还不如跟了我,我对你的心,你自是知道的,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边向前又跨了一大步,满眼通红,似乎隐有泪光。 郑卓峰声声控诉,苏暖这是被鬼迷了心窍。他得点醒她。他想说:苏暖既然想给人做小,还不如跟了他,好歹,他定不会委屈她的。 苏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怔仲,这郑卓峰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都把她说成什么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瞧着郑卓峰,看来她是真的不了解郑卓峰,原来他就是这样想她的,不,恐怕是整个郑国公府的人都这样想她的罢? 攀高枝?享富贵?如夫人? 苏暖一时说不说话来,她向左侧一歪身子,不想再说什么,眼前这个人,让她只想早点离开。 郑卓峰说着话,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苏暖,见她身子一动,又想离开,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拦,话也冲口而出,更加尖酸刻薄:“怎地,做都做了,还不兴人说么?原来这就是你的贞静,你的和顺?我真是......” “我做什么了?值得表哥这么指责我?麻烦你今儿把话说清楚。” 苏暖怒了,停下步子,冷冷地斜睨着他,目光中带着冷然。 郑卓峰倒是一楞,这样的苏暖有些陌生。 酒意上涌,他晃了一下脑袋,说:“他为什么给你银子花?他钱多么?家里那么多的姐姐妹妹,为什么单就给你?可别告诉我是他好心。郑卓信这个人,要说了解,我还不知道么,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人,一出手就是那么大一笔银子,谁信?你们......” 苏暖忽然不生气了,她望着兀自喋喋不休的郑卓峰,忽然明白了。 原来还以为郑卓峰对这个苏暖有多喜欢,有多珍惜,几次三番地与韩氏闹。 原来,骨子里也是瞧不起她的。他郑卓峰,郑国公府的五少爷肯娶她,已经是屈就了,是对她的莫大怜悯了。而她苏暖不但不感恩戴德,竟然三番五次地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不,不但不知好歹,还妄想攀上更高的,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暖深深呼了一口气,静静地盯着他瞧了一会,郑卓峰正说得起劲,见苏暖不作声了,以为是愧疚了。他大手一挥,双手揽了过来,放缓了语调:“暖妹妹,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暖妹妹。只要你愿意,我,我们......你放心,我待你必和晴姐儿一样的,不,比她更好。你知道我的。晴姐儿那里我去说,我的话,她定是听的。” 他语无伦次地述说着,两眼晶亮,迫切地望着苏暖,两颊因激动而更红。 苏暖深吸一口气,因为屈辱,眼里竟也浮起了一层子泪花。 “五表哥的好意,请恕苏暖无福消受。” 说着,提了裙子直接转身,顺着来路跑了回去,飞快,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身后郑卓峰揽了个空,他楞了一会,他以为苏暖会感动,会哭泣,会......却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跑了?他晃了一晃脑袋,控制不住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咯,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就觉得几日来积聚在胸口的那股气消?了不少,没有那么憋闷了,他晃着身子也走了。 苏暖一口气跑了许久,到了梨落苑门口,忽然不想进去,一拐弯,向着园子里跑去。 她摸到湖边大圆石那里,身后是茂密的树,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水里倒映出清澈的影子,苏暖盯着看了好一会,烦恼地伸手一撩,花了。 想着郑卓峰的那番话,她心下着恼,又叹气。看来,今日郝明秀不会也是这般想她的吧? 不然,何至于明晃晃地说出那番话来,不遗余力地羞辱她。 想着那目光简直能生吃了她。到此时,苏暖再反应不过来,她就是傻子了。 她苦笑一声:真是。这都是什么糟心事? 看来,还是得搬出去啊!一个郑卓峰就让原身丢了一条命去,如果再绕上一个郑卓信,自己还真的要死无全尸了。 郑家,可是想送自己入宫的。 146集市再遇 苏暖背着手,木青背着一个大竹筐,两人转悠着,都小半日了,筐子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今日没有称手的东西,苏暖又不死心,不甘心空手回去,现在已经是回头转第二遍了。 她眼睛仔细盯着两边,看是否有后来的摊主,免得漏了。正瞧着,不防身后一声:“苏小弟。” 她转头,果然是华明扬。 她笑笑,望着温和笑着的华明扬,两眼陡然亮了起来,见他身边的长随背上的筐子似乎也是空的,说了句:“名扬哥哥,刚来么?” 华明扬仰着嘴角,心情甚好,他抬手示意苏暖往前走,边说:“这里的东西没有我想要的,只不过闲时来逛逛。” 苏暖正低头跟在他身边,犹豫要不要离开?听得这话有门,忙仰头,问:“听名扬哥哥这话,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地方?” 周口市的集会已经算是规模比较集中,比较专业的了。不像其他地方,鱼龙混杂,什么都有,这里好好挑,还是能找到比较好的东西的,苏暖已经习惯了,每逢开市日来这里转一转。可是,方才听华明扬的口气,这里他并不满意,可有可无,似乎还有更好的去处。 她两眼亮晶晶地,不禁多瞧了华明扬一眼,她怎地忘了?华明扬天生会做生意,头脑活络,短短几年,就能做得风生水起,在店铺林立的上京占了一席之地,听说,他还是那个什么商会的会长。 就像上次,那个青瓷净瓶,她和郑卓信诳了整两条街,都没有找到,最后还不是在他铺子里寻摸到的,看来是个有门路的,或者定是有自己独到的货源。 华明扬意外地瞧了苏暖一眼,见她亮晶晶的眸子瞧着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渴望与好奇。 他微微一怔,不其然想起了那个人:也是以这种眼神巴巴地瞧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微微别开了头,不语,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截子。 华明扬斯文儒雅,走路不急,缓缓地,一身青衣无风自动,身上随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是药香,却很好闻。 苏暖吸了一下鼻子,眼神迷离:明扬哥哥还是这般爱干净。 “自然是有的,你有兴趣么?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苏暖正出神,却听得前面华明扬忽然转头传来这一声。 她惊喜,蓦地抬头:“真的么?” 又追了一句:“什么时候?” 华明扬轻笑一声,怎么这么性急? 他踌躇了一会,干脆停下脚步,说:“你当真要去?” 苏暖点头,两眼一眨不眨。 “好,后日丑时,在筒子街鼓楼下等我,记着,过期不候。” 华明扬盯了她一会,忽然靠近她的耳旁,快速说道。 苏暖不妨,直觉颈边一阵热气哈来,整个身子一僵,耳朵陡地发热,她迷迷瞪瞪地点头,华明扬抬头,继续往前走。 苏暖怔在原地,偷眼望了望前面走着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还好,擦了厚厚的药膏子,不然,脸都红透了。 她勉力稳了心神,方才调整气息,追了上去,却心情激荡,只机械地迈着步子, 心下五味杂陈:前世自己与华明扬碍于礼教,每次见面最多是牵牵手。宫中人多口杂,两人都战战兢兢,做贼似地,再是心中情难自禁,也多是眉目传情。因为华明扬年龄渐大,等不及,家里已是几番催促。要不是先帝殁了,华明扬都曾想叫父亲直接去求皇后娘娘......那时的她是多么渴望与华明扬双宿双飞,那曾经是她最大的目标。 她嘴巴里说的是要忘了他,可这谈何容易?两人豆蔻之年相识,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早已镌刻在心.......就像此刻,一个小小动作,就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小姐!” 木青轻声唤了一下她,原来,她差点撞上身边一个人。 她清醒过来,望着前面依旧稳步前进的青衣背影,咬了咬嘴唇:他是自己的妹夫,并且育有一子。 她无声警告自己。 思绪拉回,周遭一切重又喧嚣起来。 前尘旧事,俱已过去。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世,自己也并不轻松,险象环生,前景也是一片迷茫,还有师傅...... 她甩了一下头,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明扬哥哥!” 她顿住脚步,微笑:“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要买,这就告辞,明扬哥哥请自便。” 她停了一会,抬头:“后日,我会准时在筒子街等候,不见不散。” 华明扬微笑点头:“好!“ 苏暖一个转身,往来路行去,一会就走远。 华明扬微笑目送她离开,真是个孩子,说走就走。 一旁的长随方虎望了望自家大爷,禁不住轻声说了句:“爷,你后日真的要带他去么?不先知会一下范五爷?” 华明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直接抬脚走了。方虎低了头,忙跟上,两人渐渐没入人流之中。 苏暖慢慢地往来路走回去,时不时地低头望一眼两边新摆的摊子,脚下步子并未停。 木青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目光警惕,只是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瞥一眼苏暖的侧面,见她已经恢复正常,正钻心地浏览着两旁的货物。 她眨了眨眼睛,方才,她看得清楚,小姐整张脸都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她有些纳闷,跟了小姐也有一段日子了,小姐也会脸红? 可是方才那位大爷,看着与二老爷一般大,都可以做小姐的父亲了。方才,她都想出手了,怎么靠得这么近?可是小姐却脸红了,这是什么情况?小姐并没有恼,不能呀?她见过少爷靠近过小姐,小姐都很抵触...... 木青转动着眼珠子,想到方才苏暖唤那人“明扬哥哥“,心下一个警醒,这是旧识? 她想着,这事得上心。四少爷说了,叫她务必保证苏暖的安全,嗯,这个不知算不算,对,千万不能让小姐给人拐了去,小姐还小,她得看好了。 纠结的丫头木青默默跟在苏暖身后,眼睛依旧警惕地四下逡巡。 147黑市 凌晨,天还亮着,苏暖就悄悄地起了床。 木青也已穿戴整齐,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外边摸去。 天上黑得很,两人不敢提灯,只是闷声顺着墙边走,好在这个时辰,守夜的也都乏了,寂静得很。 很快就到了角门,木青轻轻开了门,两人出去,木青又从墙头回来,重新插上门拴,这才拉着苏暖往前跑去。 她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紧紧拉着苏暖,脚下却是不停。 两人越过两条街,就到了筒子街,木牌下没人,看来来早了。 两人找了个街边的鼓石,木青抽出一条帕子,习惯性地想要覆上去,被苏暖摆手,早一屁股坐了上去。 木青站着,两眼望着长街尽头,此时天色昏黑,天上有清冷的星星闪烁,看不甚清楚。 她努力支着耳朵,留神倾听声音。 不多久,前方传来轱辘辘的马车声,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渐渐近了,苏暖也站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抬眼望去。 一辆黑篷马车正出现在视野里,近了,停下,车帘子一掀,一个人探出头来,正是华明扬。 “上来吧!” 他缩回了帘子里。 苏暖爬上了车辕子,木青也跟了上去,里面甚是宽敞,一条小几上备有茶具,此时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气。苏暖在对面坐了,马车重新又启动起来。 “喝杯茶,醒醒脑。” 华明扬伸手递过一杯茶来。苏暖伸手去接,“小心,烫手!” 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她。 苏暖手一颤,杯盖一声轻响,忙稳住,抬头见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关切地望着她。 她低了头,作势呷茶...... 一路无话,苏暖喝完了手中茶,又续了一杯.......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才在一处地方停下。几人下了车,苏暖在木青的搀扶下跳下了车,有些吃惊:这里脏乱不堪,应该是城北? 此地马车赶不进去,苏暖跟在华明扬身后往前走着,磕磕绊绊,木青伸手扶着她。 两人小心地踩着地上的烂菜叶子往里走去,天色依旧漆黑,夜风里,隐隐传来狗吠声,听声很远,这里该是一片废弃的地方,一路走来,静得诡异。 暗夜里,木青此刻全身戒备,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由着小姐过来,这要是出点子什么事情,可怎么交代? 她咕噜噜地转动着眼珠子,打定主意:“万一不对,就出手制住前面的华明扬......” 苏暖却是一点都不怕,身边跟着木青,前面是明扬哥哥,她一刻心全部都放在脚下,生怕踏入坑洞里去,回头崴了脚,就不妙了。 在木青的紧张与苏暖的小心当中,终于到了一处地方。 长长的巷子尽头,一间院子,暗夜里闪出两个汉子,双手环胸,见了打头的方虎,又退了回去。 院子里依旧一片漆黑,方虎带头,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苏暖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约莫是两间厢房打通,中间竖着几根粗大的柱子。 正中间一长长的木板,足足有四五米长。 上面摆了一些东西。 只梁柱上高挑着几盏大灯笼,照得下面的东西清晰无比。两面窗户都用厚厚的棉纸糊了,又拉了厚重的布帘子,难怪方才从外边看不见里头的光。 华明扬轻声吩咐了苏暖一句:“看中就买,切莫多话。” 说完,就抬脚往里面去,里头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已经拱手向着华明扬走过来:“华爷!” 苏暖愣愣地,眼睛已是扫视了一圈,那木板上的东西,她靠近,眼中止不住露出欣喜:果然都是好东西! 这些东西,品种繁杂,玉器、青铜、瓷器一样不缺,更难得的是,当中一件青瓷莲花尊吸引了她的目光。 器高约50公分,形似碗钵的莲花构成尊的主体,器身遍雕多层仰莲花瓣。 苏暖的目光仿佛粘在了这尊莲花尊上面。 很久未见到这种古朴,有渊源的好东西了。这种莲花尊少说也有近千年的历史,一般人用不着,苏暖却是欢喜得很。 屋子里头的人或站或坐,见到进来的人只偶尔抬头一瞥,继续专心低头翻看面前的东西。 苏暖则欣喜地绕着圈,两眼发光,件件都是精品哪。 她仔细斟酌着准备下手的几件,又抬头向华名扬望去,却见他正撇了这边,与方虎盯着地上的一个箱子。 苏暖这才发现地上摆了一溜尚未启封的木箱,正有人一件一件往外摆。 苏暖这里站得近,她望着那些从箱子里从外掏的那些东西,伸长了脖子,待看清楚一个汉子从中搬出的一件东西,没来由地感到了凉意。 那是一件玉猪,与寻常小猪差不多大,共两只,正被两个壮汉抬到另一个箱子里去,是一对青白玉色的玉猪。 她生怕看错,又挪了两步,终于眼光定住:启开的木箱,一个角落里,6枚玉蝉,整整齐齐排在一块布巾上,幽幽地闪着光。 苏暖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这些,都是墓葬品,件件渗着凉气,透着寒意。 那一对小猪,刀功简练,是随葬玉猪,还有,那几枚玉蝉,无孔,明显是尸体中的葬玉。 苏暖心内惊惧,靠着木板,心内惊涛骇浪。 盗墓,她听说过。 特别是在地下墓室殉葬的时候,也曾奢望过,有盗墓贼能进来皇陵,拿了里头的东西,顺便救了她出去,虽然她知道是自己痴想,可竟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如今,她亲眼见到了......看来这座墓葬不小,能有随葬玉蝉,并且是6枚以上,定是王公贵族。 她偷眼向几人望去,见众人均是面带笑意,又向华明扬瞧去,他正弯腰去捧箱内的一个青铜香炉鼎,那上面布满了斑斑锈迹,他丝毫不顾,只是拿布巾轻轻擦拭,手法轻柔。 一边的那个胖子正抬头与他说着什么,他微笑起来。偶尔抬头向这边望过来,见苏暖呆愣愣地瞧着他,一笑,放下手中东西,绕了过来,站定,问苏暖:“可是瞧中了?待会子走的时候,同老范说一声,先紧着你挑。” 他温和地说着,一双眼睛在烛光下闪着亮光,就像两颗星星。 苏暖嘴巴嗫喏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这些东西,都是从......” 华明扬微笑着截断她的话:“这里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先到先得,赶紧地,不然待会子人多了。可轮不着了。”说完,踱步缓缓离开。 苏暖自知失言,这是这行的规矩,东西不问来处,自己失言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黑市”了吧! 148烦恼 她低了头,不再吭声,见那几口箱子又封了回去,方虎正指挥人堆在一处。 陆续又有人进来,苏暖车转身子,钻心研究起面前的一个罐子来。 这里的东西要价都不低,但是,如果拿出去,却是都能卖到好价钱的。 这里的几人看来都是识货的,讨价还价,很快敲定。 苏暖默默地看着,很快,一半的东西没了。 苏暖却是没有了兴趣。 墓葬品,师傅说过,是不吉利的,上面缠着主人的阴气,如果是枉死的,更是不能碰的。 虽然有几样,她很是喜欢,也被人剩下了。她转身,招呼木青,正要离开,就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苏暖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果今天不买一件东西回去,说不定......她扫视了一下门口的那几个彪形大汉,终于硬着头皮,伸手拿了那个莲花尊。 这个至始至终,没有人看中,那个范爷也不知它的价值,还以为,是灯台。 他开了80两的银子,苏暖心中有数,象征性地还了10两银子,见对方扯了筐子里一块布,就要包了,她忙抬手接了过来,叫木青装到筐子里面去。 那块布是与一个罐子一同从哪个箱子里拿出来的,莫不是也是那里头的布? 她惴惴地猜测着,有点不是滋味。 接下来,她就不肯再挑了,只是远远地坐在一边,看其他人竞买。 一旁的木青奇怪地瞧着苏暖:“小姐今日看着不是很喜欢么?可是为什么,今日却是只买了一件?要知道,小姐只要见到好的东西,向来都是双腿迈不动的。况且今日她们可是带足了银子的,这大半夜的起来只是买了一件? ...... 苏暖直到走出来的时候,还是脚步轻飘的。 此时天未亮,外面微露晨曦,隐约可见四围是一片废弃的院子。 华名扬心情甚好,方虎后背的竹筐堆满了,外面马车里还有几个大木箱子,就是方才那几个,那个范五爷直接叫人搬上车子,看样子与华明扬两人很是相熟。 只是,苏暖此时无半点兴趣,她只是定定地瞧着华明扬的后背,依旧挺拔,俊秀,她吸了吸鼻子,这早秋的天气有点子凉,她又吸了一下鼻子。 到了车子里面,显得有点拥挤,车里后半截堆满了木箱子。木青背着个筐子,坐在外边车辕子那里,又嫌弃筐子太大,碍事,就伸手把那个莲花尊抱在怀里。 华名扬几番望了一望苏暖,见她只是低头不语,恹恹地,似乎没有精气神。与来时那双眼放光,充满好奇判若两人。 他不禁开口问:“怎的?没有睡醒?有一段子路,你回去还可以再眯上一会子。你没有起惯这么早,可能不适应。” 他伸手从小几子上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见苏暖瞧着他,一笑,抬手说:“这茶能提神,我一直喝着。只是,你还小,还是少喝为妙。想睡就睡吧,” 说着不再说话,只是轻抿着茶水。 苏暖眯了眼睛,从眼缝里瞥见他的侧脸在车子的晃动中,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除了眼角几丝皱纹显示着他的年龄之外,真的是都没有变,愈见成熟。 苏暖有些迷惑起来,明明很熟悉,想到方才他笑着抚摸那些墓葬品的时候,苏暖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也是,他怎么会怕呢?他可是医学世家,死人都见过,又怎会害怕,忌讳这些墓葬的死物? 只是,掘人祖坟,终究是不好的吧? 苏暖有些晃不过神来,许是自己是从那地下爬出的一缕幽魂,苏暖总觉得从那些陪葬品中能找到其主人的影子与气息,充满了哀怨....... 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对面华名扬感觉到了,手一抬,扯了身边一件披风丢了过来。 苏暖裹着披风,紧了紧,上面尚还有体温,忽然鼻端嗅得一股子泥腥气,一僵,忙又扯了下来,方才华明扬抱着一个大瓶子,似乎就用它裹着....... 到了筒子街,苏暖不待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子,又觉得不妥,回身对已经撩了帘子的华明扬说到:“此番,多谢!” 华明扬挥挥手,一笑:“谢我作什么?只是,” 他瞟了一眼木青背后空空的竹筐,一笑,挥手,马车“得得”地顺着长街走远了。 两人往回走,天色已经大亮,两人索性往铺子里去。 “小姐,方才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只买了一样?你看那位华爷,装了有小半车。” 木青觑着苏暖的脸色,好奇地问,她可是憋了一路了。 苏暖面无表情,说了句:“那些东西不干净!” 木青“啊”了一声,搔搔头,不明所以......见苏暖已经走远,忙跟了上去。 苏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她瞪着兴儿跑进跑出,双手支脸,望着对面墙壁发呆。 兴儿拿了抹布去擦拭架子,不时好奇地看一眼她,一不留神,手法有点重,那个梅瓶晃了一晃。兴儿急忙双手护住,见小姐也只是抬眼瞥了一眼,他赔笑,继续擦拭,过了一会,悄悄地回头望去,却见苏暖早转过目光,哪里理会他。 他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擦拭着灰尘,不再走神。 苏暖定定盯着窗户上那盆兰草,刚浇了水,叶子油亮碧绿,旁边又抽出了新芽,发了好大一篷,生机勃勃。 她的脑子正一团麻。 “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我闲时来这里转一转。” 上次在周口市,华明扬如此说。 苏暖的脑子里闪现出了华香瓷坊那满架子的东西,都是不错的好东西。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发堵。 是呵,这些好东西哪里这么轻易得?她不是试过了么? 苏暖烦恼地晃了一下头,抬头见那个莲花尊瓶子被兴儿摆在显眼的位置,擦拭得亮亮的,闪着柔和的光。 东西是好东西。 苏暖想了想,叫兴儿放在最外边,想着有人要,就脱手卖了吧。 她知道自己矫情了,又不是自己掘的墓,只要能挣钱就行,哪那么讲究?可是,她就是心理膈应,过不了这一关,慢说掘墓让人憎恶,重要的是,忽然庆辛自己还好是在皇陵陪葬,难以偷盗。 不然被人挖了出来,胡乱地在地上践踏,还被剥光衣物,首饰,想想都不禁打两个寒噤。 “明扬哥哥,我怕......” 她目光迷茫,在心底念叨。 149夜探 苏暖恹恹地,直到下午去隆祥的时候,才渐渐有了精神。 今天生意多,她一到就忙了起来,她一口气就收了好几件东西。正靠着柜台喘一口气,抬眼就见一件大皮袄子。 她望着抱着一件灰白色狐袍的妇人,倾了身子出去问:“大姐,这已入秋了,怎的这时候当了这皮袍子......” 这一般来说,冬当夏衣,夏当冬衣,再不济,这个冬总要过的,不然,真的能冻死人。 上京的冬天特别冷,冬日也特别长,这每年隆冬都有人冻死,并不是危言耸听。城外的城隍庙,每年都有那几个在那里冻僵,直到冬日过了,开春才被人发现。 城外的义庄,每年大都是这般人,无人认领。 苏暖见那个妇人慈眉善目,一脸清愁,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小郑氏,也是这般文文静静的,忽然就不顾规矩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苏暖会有此一问,抬眼见苏暖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嘲弄自己,当下也是去了几分怯意,下意识地往身后那块高高的隔板望了一眼,方才细声回答:“这也是没有法子,当家的被车子撞去了,急需用药。那药里面需要一味人参,小妇人家里吃不起,都一个多月了……当了吧,左右这一年半载也出不了门子了,用不着了。” 说着,抬头,见苏暖和气,心中升起希望:“您看,我这袍子能当多少?我这皮子是好的,才从那北沟子带来的,上身只几次。” 苏暖一笑,说:“您这袍子是死当还是活当?死当的话,能当12两银子。” 她盯着那个妇人,果然,她低了头,咬了一下嘴唇说:“死当!能不能......再多点?我这还不够买一个月的药钱......” “这位大姐,您这当我们是开慈善铺子哪?就您这块破皮子,给出12两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不然您换一家试一试?” 一个声音传来,一只枯瘦的手又拎起了案子上的袍子,抖了一下。 苏暖披了眼,转头:“是啊,大姐,我这还是看您这件袍子没上过几回身子,才开了高价,不然,您......” 苏暖向突然出现的蔡掌柜点头,接过了他手中的袍子,又对那个妇人说了一句。 妇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最终点头:“行!” 苏暖利索地开了当票。 妇人走后,蔡掌柜对她说:“像今日这种来当冬衣的,你开价得狠一点,这肯定是急于脱手的,知道么?” 苏暖点头说晓得了。 苏暖知道蔡掌柜的意思,她晃晃头,她还是做不来啊。 这和卖古玩不同,那钱,她赚得心安理得,藏家买走,是你情我愿,而且,大部分也是想着转手白赚一笔的,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没有区别,都是钱烧的。 可这来当铺的就不一样了,是迫于无奈,那种痛苦,羞耻,她能懂。 苏暖又郁闷了,纠结到下工的时候,木青来接她,两人闷头走路,有好一会不曾吭声。 “小姐!” 木青叫了她两声,苏暖才回头。 “少爷说有事呢,叫我们去铺子里等着,他一会就过来。” 苏暖抬头望望天,还早,“哦”了一声,就向左边拐弯过去,走了两步,才省起:“可有说是什么要紧事?” 这郑卓信好久未见了,这冷不丁地找自己,是有要紧的事么? 木青摇头,少爷不说,她可不敢问。 一时,到了铺子,郑卓信已在。 大家坐下,原来是查到上次两个西夏人,近日传回的消息竟然是西夏军中人氏。 那古氏兄弟常年来往于西夏与大秦,贩卖粮草,是西夏著名的粮草商人,只是不知,此次竟然做起了古董买卖,郑卓信听苏暖说起,还不止一次。 “最近,隆祥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郑卓信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是苏暖方才喝过的,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苏暖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她瞧了一眼那个杯子,转而推了另外一个过去,郑卓信端过,照样喝了。 郑卓信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苏暖想了想回答:“没有,金掌柜我都有好久未见他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白天我都未见到他就是了。” 郑卓信说:“不能啊?上回子,我还听说他们最近有一批货要交易的,按照日子算,这也快了,怎么会没有动静?难不成你们最近都没怎么做生意了么?” 苏暖摇头,最近是好像安静了许多,并没有见异常的,真要说有什么,她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好像这几天都没有怎么见到石头他们几个了。 郑卓信眼珠子一转:“我猜,不会干夜活吧?” 苏暖瞧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睛了看出了笃定,情不自禁地点头:“夜活?” “唔!上回你说,他们的货都囤积在三楼?” 郑卓信用手拢了拢衣领子,靠着椅背,忽然问了一句。 “你要作什么?” 苏暖也不是个傻的,立时来了精神,却是额上一痛,郑卓信正屈起手指,叩在了她的发顶。 “你想作什么?” 他眯起了眼睛,桃花眼波光潋滟,苏暖忙别开了眼睛:“我也去!” ...... 入夜,月黑风高,街上更夫敲过梆子后,狭长清冷的街头出现了两个黑影,两人一路直向隆祥的后门摸去。 郑卓信麻利地翻过院子,从里面把门闩拨开,苏暖很快闪身而入。 两人从角门进入,顺着楼梯轻轻地往上摸,苏暖也动作麻利地跟在后边,她此刻竟然有一丝小兴奋: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这里她熟悉得很,眼看郑卓信飞快地顺着楼梯上去,她忙一把扯住了他,急得不行。 当铺晚上有人守夜,照例应该会有两个伙计,就在二楼的转角处有个小厢房,那里两张长桌子一拼,就是床。 从转角经过的时候,郑卓信侧耳停留了一会,苏暖也平静了下来,脚步也能迈得稳了。 郑卓信继续向楼上而去,苏暖羡慕地地瞧着,才发觉,他那般大个人竟然一点声音都未发出,不由暗暗汗颜:郑卓信的身手她也见识过,这种事情应该是常做,她操的哪门子心?倒是应该担心自己,这木制的楼梯,白日里人多,爬上爬下不觉得,这会子深夜,每走一步都得小心,一不留神就发出了声音。 她提着气,憋着一身劲地摸到了三楼,果然铁将军把门,苏暖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微笑,掏出什么东西在锁眼里拨弄了一会,“咔嚓”一声轻响,大铜锁应声而开。 俩人闪身进去,悄悄地又合拢了。 150玉猪 夜色正浓,楼下间或传来几声莫名虫子的叫声,除此之外,只有两人细细地呼吸声,似乎都无限放大了起来。 进得里间,郑卓信很快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子,“刷”地一下吹亮了火折子。 房间里一下亮了起来,苏暖忙回头把门帘子也拉了起来。又忐忑不安地往楼梯口瞧了又瞧。 这才转身,看向房间内,见郑卓信正蹲在那里。 房间东南角堆了四五个箱子,有二个还上了锁。 郑卓信如法炮制,已经掀开了一个,微光一闪,竟是大半箱的珠宝玉器,散乱地堆着。 移了火折子过去,金光一闪,是一把金壶,上面镶着块块拇指大的红、蓝宝石。还有珍珠项链,金手串......火光照耀下,闪着一层迷蒙的金光。 轻轻合上,还有几口大箱,郑卓信一一打开来。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整套的玉酒壶,还有镀金的青铜礼器...... 金光灿烂,金碧辉煌。 绕是两人有心里准备,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半晌,郑卓信合上了盖子,地板上躺了半个麻袋,装了东西,他脚一抬,踢到了,立时摸着脚尖跳了起来,生疼,龇牙咧嘴了一会,方才掀开了袋子。 黑乎乎地看不清楚,靠得近了些,用手一摸,忽然就不语了。 苏暖见他表情,也好奇凑过来,悄声说:“这是什么?黑乎乎地,好像是?” “生铁!” 郑卓信点头,伸手从里头抽出了一块,摊在地板上。铁块约巴掌大,入手沉重,泛着灰色的光。 有意思,几月前,他一直苦苦追寻的生铁样本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他呆了一会,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原样盖好,再寻了一遍,发现只有这几块。 他扫视了一下,见苏暖还在东翻西找,他瞧了瞧外边,过去,一把扯了她的手,比了个手势:“走了。” “这个是玉蝉......” 苏暖挣脱他的手,指着打开的箱子里几只玉蝉说。 郑卓信瞧了一眼,悄声:“嗯,有什么讲究?” “四哥,你能打开它么?” 苏暖轻声,指着下面一个箱子示意。 郑卓信点头,三两下开了锁,掀了盖子,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这是猪么?”他问。 苏暖双眼瞪大,手也轻轻发抖起来:昨晚在北城的那些墓葬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只玉猪,当时她见过,并没有拿出来,就在箱子里,被重新封口,堆在一起,留给了华明扬......怎么会在这里? 苏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她抬头看了看郑卓信,咽下了到嘴的话。 不行,名扬哥哥。如果她说了,依照郑卓信那精明的性子,势必是要彻查清楚,到时会查到华明扬身上,他牵连其中,大秦律,发墓者诛。 再说,那个院子应该已经废弃不用了,她们出来的时候,她听方虎咕哝了一句:“这里有点子远。” 看来,只有老熟客才能收到下一次的交货地点,是以,华明扬带她去的时候,那些人也不见有多惊奇。 苏暖望了望郑卓信那发光的眸子,缓缓松了手,低了头,说:“走吧!” 郑卓信扫了她一眼,“哦”了一声,目光又转向了那麻袋里的生铁块,他几番想要拿一块出去,伸了手,又缩了回去。 “走吧!” 他开了门,拉了苏暖出去,门被轻轻地打开,两人重新合了门,落了锁,正要走,却是听得楼下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走了出来,接着昏暗的月色,苏暖认出来,是石头,后边跟着六子...... 石头睁着惺松的睡服,四下瞧了一瞧,招呼六子,两人向楼上摸了上来。 苏暖耳边忽一热:“别出声!” 郑卓信拦腰抱了她,直接从走廊的窗户里跳了下去,黑沉沉的夜色中,看不清下面,只觉得黑得可怕。 苏暖闭了眼,却是只一瞬,就落了地。她的脚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轻响。 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整个人捺在了郑卓信的怀里,按得死死地,她口鼻憋得难受,只得张大了嘴,哈气。 郑卓信一凝,刚入秋穿得单薄,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衫,苏暖那一口气哈得,腰腹处痒痒的,他差点一把推开。 楼上灯笼一晃,有人从上面探下头来。 “石头,你看什么?” 檐下立即亮堂了起来,有一盏灯笼从楼上颤悠悠垂了下来,这里是走道,旁边连着一个小天井,四下空旷,灯笼的映照之下,很是清楚,苏暖甚至瞧见了卵石地上残留的一片菜叶子。 苏暖一动不敢动,他们正紧紧缩在楼下门洞下面,只有一尺宽的空隙,堪堪挡住了灯笼的光。 她下意识地又往里钻了钻,她是一身青色的衣服,不像郑卓信,是一身黑色的袍子,即使灯笼找到,不仔细瞧,一时看不出来。 郑卓信此时已经是整个人都抵在了青砖墙上,苏暖这往里一钻,他不得已收紧了小腹,让她靠得再近一些,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这小丫头,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硬要跟了来,其实,还是害怕的吧?瞧这身子僵硬得,仿佛一张绷紧了弦的弓,随时准备逃跑。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毛茸茸的,一下,两下,果然,怀里的身子逐渐软了下来,身子也略略移开了一些。 楼上的灯笼很快就收了回去,咕哝了两声,又听得楼梯声响。 郑卓信动了一下肩膀,直接拉了苏暖的手,往外摸去,苏暖跟着跑,两人一直跑到胡同口,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郑卓信四下瞧了一瞧,说:“我先送你回去!” 苏暖点头,跟着他往家跑。 刚星星升了起来,苏暖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不时望一眼身后,长街空旷寂寥,无人。 “走吧!” 郑卓信回头,见苏暖落在后面,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不由失笑:这还真是小孩子,不急着回家,反倒看起夜色来了。 他忽然起了顽心,说:“想不想看一看这上京的夜景?就在鼓楼那边。” 他伸手指了一下。 苏暖一愣,黑夜里,高高的鼓楼矗立在那里,巍峨又神秘。 她刚想说话,郑卓信又一拍脑袋:“啊哟,今天不行,改日。我先送你回去睡觉,小孩子,还是要睡醒,不然长不高的。” 说着,不由分说,拉了继续往前面跑去了…… 梨落苑门口,木青悄悄开了门,接了苏暖进去。 躺在床上,苏暖却是睡不着,这两日发生太多的事情,她有点子反应不过来。 脑子里走马灯似地,纷繁复杂,思前想后,想到华明扬、今天那两只玉猪、还有郑卓信,他方才说有事,想必又有得忙了吧? 又想到上回那个莲花尊,继而又想到自己的铺子...... 缠缠绕绕,一团乱,理不出头绪来,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却是天光大亮。 床前,小郑氏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见她醒了,喜滋滋地:“睡醒了么?起来!” 苏暖打着哈欠梳洗,一边撒娇:“娘,相国寺有什么好玩的?我可以不去么?” 151求签 小郑氏笑眯眯:“浑说。其它地方可以不去,唯独这个相国寺却是要去的,娘可告诉你,那里的月老签最是灵验的。你快点,这个要早点去,求个头签,不然......” 她住了嘴,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唇:“呸!呸!” 笑了一笑,催促:“赶紧着吧,你这孩子,现在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样子?我看,你这整天在外边跑,越来越不把这些当回事情了。这女孩么,要柔顺,贞静......”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盯着苏暖,一脸的不满。 苏暖忙转头,说:“娘,你快点子去换件衣服?一会咱就得走了,你不是说,要赶早么?” 她眨着眼睛,提醒小郑氏。 小郑氏“哎呀”一声,往外就走,到了门口又顿住,回头:“快着点!” 苏暖答应了一声,手下却是慢吞吞。 说真心话,她并不想去相国寺。 特别是上回经了怀柔方丈那一出,她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是发憷。 佛法无边,她是真正领略到了。 可是,看小郑氏的架势,又不能不去,娘为了自己操碎了心,苏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 她想了想,伸手从匣子里掏出了那串沉香珠子,套在了手上,又放下袖子。 这才起身:“走吧!” 大相国寺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山道上车马行人陆绎不绝,苏暖几人的马车夹在当中,缓缓地行驶着,慢吞吞地像蜗牛爬。 好在虽然热闹,却是没有拥堵,也没有吵闹。都是来拜佛的,个个脸带虔诚。 苏暖等人在寺前还有几丈就下了车子,步行进去。 苏暖与小郑氏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避开人多的地方,顺着廓下往东边去了。 木青一直紧紧跟在身边,今日人多,生怕有个闪失。 本来照苏暖的说法,穿了男装岂不更方便? 可是小郑氏说了,今日可是来求姻缘的,岂能着男装?万一,月老弄错了,岂不麻烦? 苏暖听得直翻白眼,也就随娘的心意,精心梳了发,这一弄小半个时辰。眼下看着这么多的人,走一步停一步地,还真有点子发愁。 好不容易到了殿内,吁了一口气,殿内人不多,几个蒲团上均跪了人。拜了的人就出来,无人停留。 小郑氏拉了她候在一边,等了一会,有人起身,拿了签文出去了。 苏暖过去,双膝跪下,抬头注视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双手捧了签筒,默默地在心里念叨:小女子苏暖,今日在佛前求一只灵签,望佛祖佑我心想事成,保家人平安……” 她心头复杂,捧了签筒摇了起来,却是不得法,半日也不见一支签子出来。 她睁开眼,转头望了一圈,见小郑氏正闭目合眼,口里念念有词。 门边,一个灰衣僧侣正盘腿坐在那里,双目合什,并不瞧她。 她只得再度摇起了签筒,慢慢回忆着张嫣毎次的手法,心渐渐静了下来,也不知摇了多久,终于有一支慢慢地探了出来,她一喜,用力,签子已经出来,终于“啪”一声飞了出来。 却被一只手凌空接了过去。 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堪堪捏住了暗红色的竹签。 梁旭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方才他在门外,猛丁见得一个熟悉的背影,细瞧,果然是苏暖,见她很是认真地在摇签,就没有打扰她。 见她摇了半日,却是半日摇不出来。 他看得着实有趣,就想上前帮忙。 此时,他握了手中的竹签子,一本正经地说:“阿弥陀佛,让我来瞧瞧你得的是几号签子?” 苏暖待要阻拦已经是来不及,只得袖了手说:“王......你又看不大懂,还是给那位解签师傅吧。” 梁旭早展开手掌,见是一句:只一点故情留,只似春蚕到老,尚把丝抽。 歪头:“说说,你求的是什么?我来解一解。” 苏暖瞟得,却是一震,有好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两句,是个什么意思? 一边的小郑氏早呆了眼,望着与苏暖说话的梁旭,见他气度不凡,与苏暖极其熟稔地说笑,约摸猜到是怀王了。 她“咳”了一声,正要上前,苏暖已缓过神 眼见小郑氏要过来,忙一把夺了签子回来,说:“方才不算,我没有准备好,再来。” 说着已是跪回了蒲团,闭眼,平心静气,慢慢地摇了起来,这会倒快,没有一会,就见一只签子挤了出来,“扑”一声,落在了青砖地上。 这回,她自己捡了起来: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她直接递给了解签师傅。 梁旭跟在一边,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之前可见你心不诚,本王......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摇签,要摇这么多次的?” 苏暖披了眼,她虽陪张嫣来这相国寺多次,却从来不曾摇过签。 苏暖走到那个僧侣面前,递上签子。好在那僧人并没有开口问她求的是什么,抬了眼皮,扫了一眼签子,刚要说话。 却听梁旭叫了一声“方丈!” 苏暖僵硬回头,怀柔正面目慈祥地走进来,微微笑,身后阳光灿烂,他仿佛从金光中破光而出。 苏暖打了一个哆嗦,低着头,作恭敬状。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了袖子里的那串珠子,触手温凉。 怀柔微笑站定,瞟了一眼僧人手中的签子,缓缓开口:“施主心中所想,所求,必可成,切莫执著,一切随心,放手去做可也。” 苏暖如雷贯耳,情不自禁地抬了头,却见怀柔眉目慈祥,一脸笑意地望着她,她恭声:“谢方丈!” 怀柔笑着颌首,往里头禅寺去了,小郑氏呆了一会,忙赶上几步:“方丈!”跟了过去。 苏暖呆立了一会,转身往外去了。她知道,小郑氏这一去,必有一会子才出来。 院子里香火缭绕,两座香坛前挤满了善男信女,炉子里的香明明灭灭。 她的目光移到那棵高大的菩提树上,树干和树枝上挂了诸多的许愿牌。 她想了想,向那边的僧人要了一块许愿牌,提笔斟酌了半日,终是放下。 心中所想太多,最后添了两字“平安!” 她双手举了牌子,要往那高枝上去挂,奈何人太矮,够不着,只够到最下一棵横枝上,那里已缠满了红红的丝带,密密实实的一圈。 她踮了脚,转动着眼珠,瞟向头顶一尺高的一棵枝条上。 “小姐,我来吧?” 木青在旁出声。 “这可不行,得自己亲手挂上去才灵,这个忙,你可帮不了!” 梁旭在身后抱胸,眯眼笑。不知什么时候他出来了。 苏暖咬了咬唇,退后一步,伸手把牌子系到了最近那排许愿牌当中。 现在她明白了,为何这下面会有这么多的许愿牌...... 梁旭伸长了脖子,他好奇:她许了什么愿? 奈何一排满满当当的许愿牌,如今浑然一体,又有人陆续挂了上去,苏暖那块,很快湮然不见。 苏暖抬头,望见小郑氏从里头出来,正向这里张望。 “王爷,我们先行一步!” 苏暖合什拜了一拜,抬脚准备向小郑氏那边走去。 152许愿牌子 梁旭望着她,精致的眉眼,摘了面纱,已是惹了许多人望过来。 他抬手:“去吧!” 苏暖低头,与木青往外行去。雯月也赶了过来,她方才去功德箱那里捐钱去了,顺便也上了一柱香。 苏暖见她眉毛飞扬,回身对木青说:“你也去上柱香,我们在这等你!” 木青:“不用,走吧!” 她想起四少爷常挂在嘴边的话:“求人不如求己,菩萨很忙的。” 四少爷这人可真怪,明明拜了善行为师,一年里有半载都在山上,也算半个佛门弟子,怎就会说出这话? 不过,又想到那个善行师傅,她无语。 苏暖走后,梁旭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眼瞅着树下已经没有人,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去翻看那一长串的红牌子,很是仔细一快一块地翻看着。 身边的长清忙上前一步,用大半个身子遮挡了自家小王爷那不雅的动作:这要是让人瞧见了,可不得丢脸.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公然去偷窥人家的许愿牌子?这要是传出去了,还真没脸。 梁旭兴高采烈地翻了一会,很是激动,手指都有点子颤抖:苏暖到底写了什么?是许个好姻缘么?他倒要看看,她的良人是怎样的? 他微笑,十指翻飞,很是快速地翻了一遍,咦?又快速往回翻了一遍,奇怪:没有? 这些牌子上,没有一块是有她的名字的,怎么可能?他亲眼见她系上去的。 难道是没有署名?他摇头,他记得清楚,方才每一块,都是下有名字的,难不成是小名? 他摞起袖子,咳嗽了一下,正准备开始翻找第二遍的时候,身后响起长青的咳嗽声,有点子急。 他转头,见身后两个小姐正一脸惊奇地瞧着他。见他转身,那眼光从他脸上又落到他的身上,最后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手里正抓着一块牌子。 梁旭咳嗽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牌子,直接抬腿走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一声:俊秀的公子.....可惜了!” 他眉毛动了一动,依旧向前,长青也低了头,紧紧跟着,两人很快走得没影。 苏暖坐在车上,掀了小半扇车帘子往外边瞧去,时值秋收,田地里的粮食大都已经收割完毕,望去空旷一片。 有那成群的麻雀飞起,在田地里寻找剩下的麦穗,一会飞起,一会落下。 旁边有车马经过,竟然也不惊慌,照样扑棱棱地从车棚顶飞过,忽听得车夫叫了一声,然后就扬了鞭子,一声脆响,惊得一阵扑腾声,原是有鸟屎落了下来,正正在他的头巾上。 一时,几人笑了起来,都说这头上落了鸟屎,可要走背运了,见那车夫懊恼的样子,木青几人笑得开心。 苏暖也微微笑,看着几人明媚的笑容,还有那田地里兀自乱飞的鸟雀,她的心情也明亮起来。 马车往前走着,大相国寺,回首望去,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远远地陆续有人自山门进出,进去的不知道,出来的,都脸上带着满足、舒心的笑容吧! “走吧,顺路去西街,瞧上一瞧,再回去。” 车夫答应一声,马车缓缓地转了一个弯,继续往前。 到得门口,却是发现兴儿正送了人出来,木青早站起,叫了一声:“少爷!” 却原来是郑卓信。 苏暖也跳下车子,一边往铺子里走,一边问:“四哥几时回来的?” 郑卓信微微笑,随着苏暖往里头走,并不答话。 进得里头坐了,兴儿沏了茶来,方才挥手,木青乖觉地拉了兴儿与雯月去了门口远远地守着,雯月瞧了瞧,几番想上前,又被木青给扯住,也就作罢。 郑卓信端了茶哧溜哧溜地喝着,一时并不说话。 苏暖望着他,见他晒黑了些,也清瘦了,只是一双眼睛更加凌厉了,此刻不笑,到有点慑人。 “你恐怕得辞掉隆祥的那份工了。” 郑卓信忽然抬头说,快速盯了苏暖一眼,然后又低了头去喝茶。 苏暖一愣,放下手中的账册,压低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望着郑卓信,想起昨晚的事,这是查到了什么? 她默了一默,抬头:“真的要辞么?” 郑卓信点头,见身后无人,忽然压低声说:“昨晩发现的东西,你知道的。上回那件事情如今也有了眉目,这个隆祥,不止盗卖瓷器一件事情,我做不了主,得上报,一旦上头展开调查,你们隆祥所有的人包括伙计,都有可能被连累,所以,你还是早点抽身为好。” 苏暖吓了一跳,紧张起来:“这么严重?那马上就要开始了么?” 她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紧张,她可不想被牵连进去,小郑氏怎么办?还有师傅,还等着她去接呢。 郑卓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杯盖,安慰地说:“放心,没有那么快。只是怕徒生是非,早点抽身好,真到了事发了,再要抽身,就说不清了。” 苏暖这才放下心来,说:“你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件事的?谢谢你了。” 郑卓信递过茶杯去,示意苏暖给他再冲上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忽然说:“你这里的茶叶太差,一点子都不好吃,也不换点好的来。” 苏暖自顾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地抿了一口说:“这已经是我这店铺里最好的茶叶了。四哥你的嘴叼,我是没有喝出不同的。” 心下却是撇嘴:“这人,就是嘴毒。在外这么多日,难不成都是自带茶叶的?那外面的那些毛糙茶叶也是没有少喝的吧?瞧这脸黑瘦的,说得有多享福似地,她是不信的。 不过,郑卓信这人,惯常是穷讲究,她知道。 知道这是大少爷的脾气又来了,只要条件允许,马上就挑拣了起来。 这人,她还真的有点子摸不着,你说他娇生惯养的,也不是,她上回也是见识了,他是比谁都能吃苦,那自己的腿,就那么一刀划拉下去,眼都不眨一下的。可是现在瞧着他那身花哨的茧绸衣,闪闪发亮,还有那翘着的绣金靴,这份讲究臭美的样子,又实在让人受不了。 郑卓信听了,也不生气,照样喝了一口,方起身,拍拍袍子,说:”我先走了。” 转身,见苏暖低着头,嘴里“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习惯性地抬手,看了看门口的雯月几人,又缩了回去,直接出门了。 木青送出门去,很快回转。苏暖兀自低着头,翻着几上的册子。 木青纳闷:不是说马上就回去么?就看一眼。这还穿着女装,都未换呢。怎就翻起了帐本子来。 苏暖低头认真翻看,想着方才郑卓信说的,要辞去隆祥的活,那意味每月要丢掉一笔为数不少的银子。 怎么办? 自然是好好经营铺子了。 153理由 第二日,苏暖照例去了隆祥,还有四五日才到月末,总要把这个月做完。 苏暖坐在高高的柜台后,望着来往的伙计。思忖着如何开口? 提前几日说,是应该的,这是行规,得让人有个准备才是。况且,她这心里,怎么说呢?望着忙碌的六子他们几人,忽然间觉得有点不敢瞧他们。明明知道将有一场祸事降临,自己却不能说,只能早早抽身。 找谁说,如何开口? 苏暖憋了一下午,却没说出来。因为蔡掌柜一直都未见人影。至于金掌柜,就更不指望了,他又有好几天不露脸了。 直到第二日快下工的时候,方才瞧见金掌柜上了三楼,蔡掌柜依旧不见。 苏暖只得硬了头皮,上了三楼。 依旧那间厢房,金掌柜正站在窗边,背了一只手,一手端了一把铭壶正“哧溜哧溜”地吸着。 苏暖站在门边,轻声唤了一声,金掌柜转过头来,望着苏暖:“是你呀,是有什么事么?” 苏暖就说了,见金掌柜半晌未语,她等了一会,就拱手准备退下。 “等等!” 金掌柜叫住她,从窗前缓缓走过来,站于她面前,温和地:“你决定了么,不再考虑考虑?” 他笑眯眯地,一双眼晴锐利地望着苏暖。 苏暖默了一默,她的借口原是:母亲身子不好,需要自己照顾。可是,方才瞧着金掌柜,她忽然转了话头,金掌柜不比蔡掌柜,这个理由,明显不行。 她只能说了另一个理由:“小的开了家小铺子,人手不够,得回去帮忙!” 她相信这个理由,充分得很。 她开铺子之事,之前蔡掌柜就送过贺礼的,金掌柜也必是知晓的。 果然,金掌柜不再作声了,只挥手。 苏暖长吁一口气,到得楼梯口,就见石头匆匆从楼下跑上来,满头大汗地,见了苏暖,点头示意,就跑进门里去了。 苏暖也下了楼,就听得身后的门掩上了,很快隔断了里头的说话声。 苏暖径直向二楼的房间走去,既已说了,手头的事情也该整理起来,交割清楚。 她慢慢地理着册子,阳光从外边透过辜形窗棂子照进来,在桌面的账册上跳跃着。她细心地整理着,码好,叠放在桌子一角,又坐了一会。 这回子清静,就端了茶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下面的喧嚣一下扑进来,现下人流多了起来,她靠着窗框静静望了一会,良久,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正要关了窗户,忽眼角瞥得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巷道拐了进去。 她掩了窗户,扑到楼梯口那里,往下望去,石头正开了西侧边门,迎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正撩了衣襟,急走着,一边仰了脸,与石头说了一句什么。 她靠得近了些,眼眸缩紧,这下看得仔细:这个一身蓝色衣袍的人,正是林管家。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大管家,之前来府里送过几回节礼,她见过几次。 两人往楼上来。 苏暖急急退回房间,心下疑惑:这林管家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来当当的?这不可能。 眼见得两人一路直接往三楼去了,苏暖也坐回屋子里,喑自猜测。 两刻钟后,林管家从楼上下来,却是蔡掌柜送了下来,从后门出去了,又回到楼上。 苏暖耳听得没有声响了,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就起身,准备回去。 刚出房门,就被蔡掌柜叫住。 “听说,你要辞工,不干了?” 蔡掌柜拦了她,一辆的惊讶。 见苏暖点头,他急急向后望了一望,拉着苏暖紧走了两步:“一定要辞?是铺子里很忙么?” 他舔了下嘴唇,试图说服苏暖:“你那铺子里该雇了人罢?这也不用你一天到晚地盯着不是?你这里每天也就来两个时辰,也碍不了什么事。留下来吧?那个,工钱好说,我们可以商量。” 苏暖看着蔡掌柜眨动的眼睛,又见楼上没有声响,心知是金掌柜的意思。 她一愣,没有想到人家还真看中她,现在正极力挽留她。 她有些许的意外,更加不敢留下来,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子?她望着一脸殷切的蔡掌柜,微笑着:“多谢您了呢!我也舍不得,这段时间来承蒙您的照顾,实在是家里腾不开人手来,对不住了。” 蔡掌柜见她去意已绝,只得“哦”了一声说:“那好吧!”又问苏暖都收拾好了没,需不需要帮忙。 苏暖忙摆手,见蔡掌柜往楼上去了,不见了人影,这才回屋,收拾了一下,准备下楼。 到得楼下,却见石头正吩咐六子什么,见苏暖下来,笑笑,不出声了。 苏暖眼尖,瞥得石头腰上搭了条汗巾子,心知这是又要出活了。想到郑卓信的话,她低头出了门。 楼上,金掌柜眯眼望着渐行渐远的苏暖,见她身后木青亦步亦趋地跟着,凝了眉头:“她换了丫头?她那铺子生意很好么?” 蔡掌柜也探头瞧了一会,摇头:“这丫头跟了她一段时日了。铺子说不上多好,小小的一间,不过只有一个伙计!” 金掌柜不再说话。 须臾,转身:明日那批货可联系好?再警醒着点,你今晚再检查一遍,莫要出岔子。 蔡掌柜称好。 狭长的巷子里,苏暖与木青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木青不时望望沉默不语的苏暖,快到巷口时,苏暖吸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四少爷今日可在家?” 木青点头:“嗯!中午时分还见着!” 苏暖转身,说:“你带封信给他,就说......算了,这信里一时也讲不清,你带口信,就说今日我见到郝家的那个林管家,他来见金掌柜。” 木青默念了二遍,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秋天来了,有那谁家墙头爬了牵牛花,悄悄地绕出墙头,粉紫的花在深灰色的青砖墙上甚是娇艳,在夕阳的余晖中跳跃着。 秋日的傍晚静静的,绵绵地,两人步子缓了下来,任凉爽的细风迎面吹来。 苏暖的心也渐渐雀跃了起来,她步子不由加大,往巷子里走去,前面就是国公府,一个婆子正探出头来,是王妈妈。 两人不免又紧走几步。 154菊花开了 木青送苏暖进了梨落苑,转身向另一侧奔去。 郑卓信刚回来,听完木青所说的话,点头:“知道了!” 木青转身而去。 郑卓信霍地起身,吩咐了一声,不多时,门外一个矮个青年进来,黑瘦的脸,与木青瞧着有几分相似。 “木明,你这里的活先放一放,去跟着.......” 他附耳轻声咕哝了一通,木明不断点头,片刻转身出去。 屋内,郑卓信想了想,随之也出了门。 路过大园子,见有一队匠人进来,领头的管事冯叔,见了他弯腰招呼:“少爷!” “这是要做什么?修屋子么?” 郑卓信望着那些泥瓦匠手中的木桶以及刷子问。 冯管事笑容满面:“正是,少爷。夫人吩咐,趁着现几日天儿好,赶在年前,把您院子里两边的那些屋子先粉刷一遍,后头的活好接着上。还有这地也要重新铺才成。除了你现在住的那间,其它的都要抓紧干起来。” 冯管事一脸笑意,笑得开心。 郑卓信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才记起来已经快腊月,转了年就是婚期了,上回金氏说过,两家重又议定,亲事就在来年三月,也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 他点头,冯管事带人快步走了。他楞了一会,掉转脚步,往前院而去。 大书房内,郑启华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龙飞凤舞,下笔有神。 郑家的男人都写得一手好字,郑卓信的一手字就源于他的启蒙。 郑启华是个儒雅的人,他自小就喜欢书画,尤其一手书法练得相当不错。 眼角瞥得郑卓信进来,他写完最后一笔,方搁了手中的笔,轻点着:“今日怎的有空,没出去?来来,看看我这两个字怎样?” 他笑吟吟地退后一步,让出半边位子给郑卓信。 郑卓信站在父亲身后两步远,远远地瞄了一眼说:“爹,向你打听个人!” 郑启华看着他。 “礼部尚书郝正英,这个人父亲认为怎么样?” ...... 郑卓信从书房出来时候,外面竟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地,他并未停顿,一头扎进细雨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身后郑启华的小厮拿来一把伞追了出来:“哎,少爷!” 窗内,郑启华望着远去的身影,默立半晌,重又拿了案上的笔,提在手中半晌,又搁下了。对小厮说:“不写了,收了罢。” 二日后。 “你今日还去隆祥么?不是都辞了?” 郑卓信伸手拦下正待出门的苏暖。 他有点诧异,不是结束了,怎么还去? 他望着一身青衣小帽的苏暖以及三步远的木青。 苏暖点头:“是的,只是昨日里,蔡掌柜与我说,今日里去帮他一天,他这临时有急事,铺子里一时找不到人。” “别去了!既已辞了,他们还差这一日不成!” 郑卓信不悦,说。 “要去的,今日也是要去结工钱的,本来就是月初结的帐。” 苏暖不同意,这都答应了人家的,怎么好出尔反尔呢? “算什么工钱?多少?我付你就是!啊?” 郑卓信拦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着。 昨日里听蹲守的探子说,自苏暖提出辞工那日,隆祥曾有人探听苏暖的消息,看来金掌柜对苏暖还是起了疑心。不过应该是在查她是否另到别家帮忙,但是,也不能让他再查下去。苏暖离开了,那她与隆祥的瓜葛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牵出别的。 是以,他才拦下苏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暖却瞪圆了眼睛:“不成的。那是我应得的工钱,作什么要你付?再说,我这莫名辞职已经够惹人疑了,现下连工钱都不要,这不是等着以后遭人恨么?” 她理直气壮,诧异郑卓信说的话。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蔡掌柜今儿可是给她开出了双倍的工钱,这钱不赚白不赚的。 郑卓信一窒,见她固执的样子,就下意识地抬手往她头顶摸去:“听话。” 苏暖迅速往后一闪,翻了个白眼:“四哥!我要生活的,三个月的银钱,一百多两银子呢。你可真大方。我不和你说了,晚了迟到了不好。” 她侧身从他身边忙忙地挤了过去,转眼就跑远了。 郑卓信望了一眼木青,木青靠近:“少爷!“ 郑卓信低声吩咐了几句,木青点头,紧跟了上去。 苏暖到了铺子里,发现只有六子一人手拿抹布在擦拭,见了他快步上前:“闽朝奉来了!蔡掌柜正等您呢!” 苏暖快步进去,见蔡掌柜正从楼上下来,见她,一喜,招手:“来!” “你今日得看一天。我这有急事要出去。那个工钱都算好了,都在帐房,一会你走的时候,去结算,今日辛苦你,就照说好的,多算你二天工钱,可行?” 蔡掌柜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苏暖。 苏暖点头。 蔡掌柜高兴而去。 苏暖缓缓走到窗前向下望去,见院子里木棚子底下,停着几辆独轮车,上头均用草席子盖了,也不知是什么! 她探出身子正待瞧清楚些,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缩回目光,转向墙角下一大篷菊花,现正值花开节,这菊郁郁葱葱的,只是开得晚,数个花蕾之中只有一朵绽开。 她听着身后轻俏的脚步声,专心瞧着。 “看什么呢?” 身后响起一声。 她回头:“金掌柜!” 金掌柜背着手站在后面,面上带了一丝笑容,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 她回身指了那丛菊花给他看:“那里好大一丛万寿菊,前几日还是绿油油地,没想到今日里开花了,想着摘两朵上来插瓶也是不错的。” 她停住了话头,金掌柜已经探身去瞧,风中,金黄色的菊花瓣在风中摇曳,煞是醒目。 他缩回了头,语气温和:“阿根都与你说了?今日去账房结账吧。” 说着就咚咚地下了楼梯。 苏暖再不敢探出身子去,一会,就听得吱呀吱呀的声音出门而去,还有那卸门槛的吆喝声。 她定一定神,这两人都出去,而且是在大白天,这是要作什么?敢情这车子里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她摇摇头,回到了柜台那里,算了,反正只最后一天,好好干活。 独轮车沿着巷子一路吱吜而去,转角,几个一直蹲守在那的汉子,在这几辆独轮车转角消失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155发现 独轮车吱吱呀呀地一直向城南去了,一路过街走巷,最后停在了一座青砖小院门前,这里极是寂静,除了这几人的声音,并无动静。 几个车夫相互合力推了进去。 木明几人耐着性子,又守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一架马车,全用黑油布遮着,几人欲跟,郑卓信抬手打了个手势,立几人分为两拨,木明带着二人跟了上去,剩下的继续猫着。 马车轱辘辘走后,不一会儿,门里又转出一人,是个矮眫子。一身茧绸衣裳,袖着两只手。 他拉高了领子,缩着脖子快步拐入右侧巷子,上了一辆早已停在那里的青布马车走了。 郑卓信率人跟了上去。 巷子里重又恢复了宁静。 青布马车不久到了一座四合小院门口,顿住,那人下车,很快隐入门里不见。 “回吧!”郑卓信弹指。 ...... 一路上,风子几人偷偷瞄了郑卓信几眼,几番欲言又止。 今日他们跟了那5辆独轮车,从城中一直跟到城南,绕了小半个城,爷竟不跟了,打发木明去了。 他们一路跟了这个人,什么也没做,又回了。 少爷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郑卓信却是一声不吭,回到府里,快速换了衣服,就骑了马出去了。 三儿凑上来:“少爷这是去哪里?” 木明一摊手,表示不知道。 郑卓信这一走,一直到了晚间,才回来。他一双眸子煜煜发光:此番竟然真的跟到了正主。 隆祥背后的主子,终于可以得窥一斑:原来是他么? 今日那个人,正是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大总管,林松。 郑卓信脸色变幻,只是,这事情有点不好办, 郝正英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抛开礼部尚书一职不说,就把中御府这么重要的地儿交给他掌管。虽说,有宫中总管王喜以及令大人几人共同掌事,但是其宠信可见一斑。 必定要拿到确凿的证据才能揭开这件事情,不然,容易被动。 郑卓信轻叩头指,立在窗前,那里一排细竹,虽然深秋,依旧青翠,正在微风中微微摇晃。 这排竹子还是他亲自栽下去的,因为懒惰,也不去管它,随它自生自灭,没想到,如今倒是繁茂成了一片。 他眯眼瞧了一会,忽提笔,铺开宣纸,在几案上刷刷地画了起来。 渐渐地,案子上的墨竹初见雏形,坚挺而有风骨,充斥着蓬勃向上的生机。 郑卓信的心也逐渐沉静了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郑家一门,嫡系如今只剩下他们这一支,且人丁单薄,两房就得他与郑卓峰两个嫡子。几个庶兄庶弟也不见有多出色。父亲与祖父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他自是知晓。 自高祖后,郑家日渐式微, 这个郝正英是家里为他精心选定的人家,无论从哪方面都能帮助他,帮助郑家更上一层楼。 他自然是晓得轻重。可是,作为男儿大丈夫,郑卓信又有自己的报负,他想自己建立一番事业,开创属于他郑卓信的郑家辉煌。 皇帝把那桩事情交给了他做,他懂。 可是,梁弘还是不放心他。 只因为他是郑家子孙,是世家子弟。朝中现在已经隐隐有帮派分别,郑国公府地位本就尴尬,又与四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上对他们这些拉帮结派联姻的世家早就有微词,他们形成一个庞大的牢不可破的网,牵一发动全身。 所以,像郑卓信这样的公子,其实做点事情,更难。没见京中那些公子如今都居于不上不下的闲职,外面那些真正手握大权的都是那些没过三代的人员? 今次武试,郑卓信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份差事,说实话,他很是珍惜。这是自己搏来的,他想做一番事,好好向家人,向皇帝证明自己。 可是,他看见那个周长丰,他就心里有点明白了。 皇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自己是意外闯入的,梁弘原本是想通过这次武试甄选出自己的人,然后去执行任务。 是以,才有了双魁首,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周长丰来分一杯羹汤。之后,两人一起提拔,一起出任务。 此时,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涉及到了郝正英,让皇帝知晓,恐怕会转交给周长丰全权去办理,支开他吧? 他提了手中的笔,一幅墨竹图已经完成。 他喝净了杯中茶水,略略沉吟了一下,在右上角龙飞凤舞地书写了几个大字,方才搁了笔。 这件事情,他得偷偷地,先下手为强,先行查瓷实了,手中有了确凿的证据和进展,才能向上报告,包括李兆仁那里,也得先瞒着。 但愿,与郝正英无关,不然,不管结果如何,届时郑家都会很难处理,遭人诟病,难免尴尬。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又消失。 他看着门,沉声:“进来!” 沉重的花梨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三儿小心探进头来,满脸堆笑:“爷,木青来了。” 郑卓信:“让她进来!” 他快速收拾了桌子上的图,搁置在一边。 木青悄声进来,望着他:“少爷!” 郑卓信打量了她一会,见她青衣青裤,头发束了,一幅小厮打扮。 不由开口:“今日又去哪里了?” 木青恭声:“去了周口市集。” “哦!” 木青先前去苏暖身边的时候,郑卓信就与她说过,等到苏暖隆祥这边的事一结束,就回来。 苏暖已经离开了隆祥几天了。 郑卓信一时未吭声,他习惯地伸向腰里,摩挲着腰下的一柄匕首,是那柄“魔解”,已经修复,与腰带混然一体。 “我需要一个丫鬟,要武功好的,你知道,我这要进出,时常去进货,难免碰到坏人,我身边得有这样的人。” 当日,苏暖是这样对他说的。 想到她的几次遇险,他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木青。 这姑娘是个好苗子,从小筋骨异于常人,跟着自己几年,进步神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性子又沉稳,比木明还好。他当日调她去苏暖身边,说过只是暂时去一段时间,等这段事情了了,依旧回来。 如今么? “木青,你继续跟着小姐,务必精心!” 他忽然出声,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 木青点头应下,又转身回去,只是有点纳闷:今日少爷巴巴地叫了自己来,只为说这一句话? 156闽诚意 木青从门内出来时,一直侯在门外的木明忙问妹子:“怎样?回来了吧?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去。” “啊?收拾什么东西?我还要回去呢!” 木青眨着眼睛,说。 木明搔了搔脑袋,难道他猜错了? 木青回到梨落苑。 苏暖正在用晚饭,手边几子上还放着一卷翻开的册子,她瞟了一眼,自她过来后,小姐就时时翻看,几乎册不离手。 想起方才郑卓信的话,她掀起了帘子进去:“小姐!” 苏暖笑眯眯抬手:“快来,这个蜜汁鸡好吃,这块是留给你的。” 木青笑着摆手,静静侍立在一边。 虽说才跟了短短几个月,可苏暖这个表小姐,她却打心眼里喜欢。说不上为什么,小姐小小的年纪,却是极有主见。与府里其它小姐都不同,她很自立,自己小小年纪就敢开铺子不说,难得的是,她事事亲力亲为,经常去各处收货,进货,却从来不见她喊一声累,叫一声苦。 木青是打小习武,她一直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小姐,觉得她们太过娇气。当初,少爷要把她送到苏暖身边的时候,她还闹过情绪,觉得真是大材小用。她木青是要成为少爷身边的一等护卫队长的,怎可沦为一个娇小姐身边的使唤丫鬟。 可是连着几个月下来,她越来越喜欢小姐了。 喜欢跟着她,去走街串巷地,去寻找各种各样的“宝贝”,与她每天一早鸡叫起床,落日回家,累了点,却很是充实。 小姐小小的身躯好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 她越来越喜欢与她在一起,方才少爷没有开口叫她回去,她竟心里有小小的窃喜。 苏暖吃完一碗稀饭,就放下了筷子。 外间一声响,小荷端了一盆水进来,她一见,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姐要出去么?” 屋里苏暖已经提声,:“端进来吧,木青,你来!” 木青掀了帘子进去,苏暖端坐榻上,看着她说:“今日让小荷守夜,你早点歇了吧,明儿一早,我们出去一趟。” ...... 第二日一早,木青换了衣服,去苏暖那里。 苏暖已经换了一裘青衣,她忙从架子上拿下了一件斗篷,给苏暖披上,说了声:“小姐带上,这天凉了,多带件衣裳。” 苏暖复又拿下,说:“不用,待会赶路,一身汗。” ...... 须臾,两人从角门出去,往周口市去了。 因路上有些不好走,今儿来得迟了些,到时,已经有人收摊了。 苏暖两人加快了脚步,这事都得赶早,好淘到最新的物件,抢先下手。 两人快速地往里头去,门口这里一般都卖得差不多了,都是那起早到的。苏暖很快溜过去,尽快向里头去,但又怕真有好的漏下了。 这是矛盾的心理,这挑剩的也不一定就没有好的,刚开张的也未必有合适的,整个也是一个运气问题。 如果有可能,苏暖巴不得多生几双眼,同时筛选一遍,争取一个都不漏过。 她紧紧盯着两边的摊,努力集中精神全力甑别。 木青紧跟在一侧,防止苏暖撞上人家。她发现小姐有个毛病,一入神就容易走神,特别是她在选东西时,常常不管不顾地。 苏暖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看中了一个小小玉环:约为小儿巴掌大,通体青色,是青白玉。 苏暖蹲下身子,托在掌心细端详:环的两侧略微呈现棕黄的颜色,细看,又有少许白色斑点和青黑色的沁斑。整个玉环制作规整。 苏暖又把它翻了过来,眯起了眼睛:外缘隐隐有一行小字,笔划纤细,她用手摩挲了一下,字迹清晰起来。 待得看清楚上面的文字,苏暧心内欣喜,带字的玉环。 她不放心地对着光又细细看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 “掌柜的,这块玉环你看......” 她住嘴,这个席地而坐的胖胖的汉子,有点脸熟。可是,她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块玉环,你要是喜欢,给这个价!” 胖胖的男子探过头来瞧了一眼,眯了眼睛,伸出4个手指一晃。 苏暖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对方摇头,苏暖递过玉环去,指点:“您看,这里都有裂纹了,这拿回去还不知会不会再裂开?” 胖子一瞧,还真是,沿着玉环的边沿有细细的一道裂纹,但也不是很深。 他踌躇了一下,这块玉环放在这里,一时无人问津,现下苏暖看着是想要的样子。 他咬了一下唇角,想着再加上一点,遂招手,神秘兮兮地说:“这是好东西,您有眼光。不瞒您说,这可是东越出土.....的东西,刚到的。新鲜着哪!您看,这样,这东西怎么说也有年头了,您再给加点?“ 他伸出三个胖胖的手指头,晃动着。 苏暖的脑袋一懵,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男子是谁。 就是上次跟着华明扬去那里,那个跟在那个什么范五爷身边的那个人?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这才仔细向他面前的摊位上望去:林林总总地堆放了一些东西,已经空了一大半。都是小件,有些还有残破,看样子是淘汰下来的。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付了30两,拿起了那枚玉环,离开了这个摊位. 她用一块手绢包了,递给了木青,心里还是有疙瘩。 可是,又实在舍不得这块玉环,太难得了,刻字的玉环,很少见。 只是,这是东越墓出土的东西,他们这是? 走了两步,她情不自禁地又回头望去,见那个胖子已经起身,正与一个男子在说话。 苏暖不禁多看了一眼,又瞧了一眼,愣住:闽诚意。 没错。 虽然,她只见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次,可她却是牢牢地记住了他长相,无他,因为,他与继母杜氏相像,特别是那尖削的鼻子。 她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心内别别跳:这闽诚意来找他做甚?看两人低声说笑,很是熟识的样子,这是老相识了。 想到上次华明扬带自己去,也是与那个五爷熟悉得很,这里头...... 苏暖咬着嘴唇,竟慢慢地重又转到了他们对面,奈何人声熙攘,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她本想挤过去听一听,又怕方才那个胖子认出她来。 木青奇怪地望着苏暖直直地站在通道中间,两眼瞅着那边摊位,脚下不动。 她自觉地颠了一下背上的背筐,横在了苏暖的身侧,免得人撞上她。 苏暖回过神来,望着木青一笑,忽然伸手攀了木青的肩膀,悄声说:“你能听清他们说什么么?” 木青点头,挤了过去,装作在临近的摊位上选东西,耳朵竖了起来。 苏暖退后几步,也无心选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木青那边。 她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华明扬与这伙人有......关联。 157探访 苏暖急切地瞧着木青,不吭声。 “说是这批货不错。价格好说,老规矩.......再有新到的,还是由他们先挑......” 木青断断续续地说着,有点零碎,但是苏暖还是听出了点什么,这闽诚意与这胖子一直做着生意。 这胖子应该一直给他们供着货。 苏暖脑子里瞬间闪现出上次华明扬说的话:“我自有货源,闲时来逛逛,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 她抬头望望天,见长空碧澄,犹如水洗一般,很是悦目。 深秋了。 9年前的那个秋日也如今日一样,秋高气爽。任世事变迁,而那蔚蓝的长空永远不会变,依旧那么蓝,仿佛一直在那里,静静地,丝毫未变。 她仰着头,眼晴大大地睁着,目光迷茫...... “明扬哥哥!” 她心里昵喃了一句。 身后,木青偷眼望了望神情恍惚的苏暖,有点担心,姑娘这是怎么了? 好像有心事,心事重重。 “木青,你答应我,今日的事情不要与旁人说,好么?” 苏暖忽转头,仰着脸,黑黑的眸子盯着木青,眼里满是认真,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木青的心一跳,慌忙点头:“是!小姐!” “不能与四哥说。”苏暖眼里有了笑意,继续加了一句。 木青再度点头。 苏暖这才吁了一口气,不再逗留,带头往前走:“回去吧,不逛了,去金华阁里瞧瞧,今日可是有货.......” 两人往金华阁去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了门。木青背了半筐的东西,苏暖背后也添了一个小筐。 今日里倒有五、六样东西,均是瓷器,是苏暖上回子要的。苏暖怕磕了,分成了两个筐子,不顾木青反对,背着走了。 她的身量这半年来,许是经常奔走的关系,拔得飞快,已到木青的下巴了,只是看着愈发地痩削了。背后瞧去,那个深底的大竹筐子掩了她大半个身子。 木青默默地跟着,两人出了市集,雇了辆车子,一路回了西街铺子。 马车经过大街的时候,苏暖掀了帘子,前面就是拱辰街了,马车晃动着,她跪坐在车挡板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华香瓷坊!”几个大字缓缓从视野里出现,烫金大字,依旧闪亮。 她睁着眼睛,看着,直到过了,瞧不见了,才缓缓拉上帘子,坐下,双手环抱住面前的筐子。 这个晚上,苏暖辗转反侧了一夜未睡。 早起,眼睛就有点子红,木青担心地瞧了瞧她。 吃了早饭,照例出门,苏暖一身月白衣袍,手摇折扇,一幅潇洒小公子的模样。带了木青,一路往“华香瓷坊”而去。 进了店堂,华明扬果然不在,有小伙计热情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苏暖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就对一直堆着笑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伙计说:“楼上可有什么好的,瞧瞧?” 伙计哈腰:“有的,客官您楼上请。” 立时,两个伙计带了两人上了二楼。 苏暖站在偌大的房间里,这间房她来过,上次陪郑卓信采买青瓷净瓶,依稀记得就在这里。 那回因为华明扬在,自己心里别扭,并未细瞧,只满脑子想着青瓷净瓶,匆匆买了就走。 如今...... 她站在那里,细细地瞧着两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瓷器,目光逐渐凝重。 上下四层共两排八层,排满了大小不一样式的各式瓷器,俱是好东西。 苏暖缓缓走近,伸手搬下了左手架子上一个青花玉壶春瓶。 “客官小心!” 一旁的伙计忙上前一步,伸手作呵护状,嘴一挪,另一个伙计已经快速地跑了出去,一会,有脚步声传来,门口蓝衣一闪,一个青年男子进来,正是闽诚意。 “客官,可是看中什么?” 闽诚意笑容满面,看着苏暖两眼发亮。这些都是好东西,能够到这里挑东西的,可都是大主顾。 苏暖瞥了闽诚意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华明扬不在,今日看来是闽诚意在坐镇。 看他的样子,肯定不记得自己了。 她不语,瞧着手中的瓶子,目光又溜向左上方一个影青印花罐,还有一个天青釉大碗。她探出手去,闽诚意早一步上前,殷勤拿了下来,小心放到一边几案上,说:“客官眼光好,这些是一起的,可是难得。” 苏暖伸手翻转,细细瞧了一眼,这三样都是一个时期的,具有明显的元代后期瓷器的特色。都是通体装饰青花纹,口沿内侧在加饰一圈卷草纹。整个画面繁而不乱,层次分明。 这是元代青花的重要一点,采用接胎烧制的方法,底釉白中泛青,右面透着柔光。这是元青花的成熟之作。 苏暖目光晦暗,这几样保存得如此完好,并不见有任何磨损,可见是一直小心搁置着,只有陪葬的器皿才会保存的如此完好吧? 这是元代墓葬品。她默默地判断着。只是,还有其它东西呢?她抬眼环视了一圈,上下左右,看得仔细,她记得当时华明扬可是买了许多东西,这当中不仅仅是瓷器,还有青铜器皿、玉器,对了,还有一对玉猪的。 难道都卖了?还是不在这里,另有他处呢? 苏暖默默地判断着,一时未说话。 闽诚意一直默默地瞧着,他见苏暖一声不吭,就仔细地瞧了一瞧。 见他一身素面衣袍,料子上乘,手上一柄泥金扇子,正一下一下地挥着。 这扇子不错,他在品会斋的掌柜那里见过,据说是苏杭那边的玩意,可是贵重,扇骨乌黑发沉,扇面暗光闪烁。 他收回了目光,这是个有钱的主。 他悄悄退了出去,挥手让门口的伙计去泡上一壶上好的茶来,他得好好地招待这位公子,回头这单生意做成了,可是能赚不少。 一会,楼上想起脚步声,却是丫鬟红儿提了一壶茶下来。 他接过来,悄声:“怎么是你?” 红儿抿唇一笑:“爷的茶叶今儿用完了,夫人说,就用这雀舌。” 闽诚意一愣,想着这闵春芳还真大方,连这茶叶也泡了来,看来,今日这单子生意还真得要做成,不然,还真对不起这壶茶了。 他乐颠颠地提了茶壶往里头走,却见苏暖正抬头望着他。 “你这除了瓷器,还有其它好东西么?譬如玉器之类的?” 闽诚意一愣,摇头:“没有。” 又心下不愉:“这是怎么回事?敢情不是来买瓷器的,是来消遣来了?” 158追踪 闽诚意把茶壶往桌子上一顿,脸上依旧微笑,一双眼睛却是瞄着苏暖,圆圆的,像极了苏大成。 他说:“客官,这是瓷坊,卖的当然是瓷器。” 他语气里有压抑的不满,恰好能听出来,却又不过分。 苏暖微微扬了脸,见闽诚意脸上神情不似作伪,她心中微微一动:难不成,闽诚意并不知晓? 她环视四周,见问不出什么,这里的东西,看来只是其中挑拣出来的一部分…… 华明扬很谨慎,华明扬私下里还有另外的生意。 苏暖站了起来,客气地对闽诚意笑笑,放下杯中的茶,准备走了。 闽诚意见苏暖要走,一急,向外迈了半步:“没有看中的么?您瞧,这个碗不错的,您看,这花色.....” 他举了那个碗,递到苏暖面前,因递得急,苏暖刚转身,一下碰到了手肘上,一下子没捏牢,竟滑脱了手,向前飞了出去。 闽诚意心内只叫得一声糟糕,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青花碗即将“粉身碎骨”。 苏暖也愣住,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哪里来得及? 忽眼前一花,即将落地的碗被一双手从地面上堪堪捞起。 木青一个旋身,手里已捞了那个碗。 “公子!” 她把碗递给了苏暖。 苏暖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双手接过瓷碗,小心放回几案上:“给。可别再摔了!” 说着,拉了木青往外去。 剩下闽诚意惊魂未定地,呆呆地看着远去的两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不是做梦,没有摔碎,完好无缺,阿弥陀佛。 楼下,苏暖望着木青,两眼发光:木青! 她叫。 今天她又重新认识木青了。 原来木青不止能打,还能“隔空接物”啊! 方才,她与闽诚意可是离了那门足足有十步远吧? 木青就那样冲过来,不,飘过来给接住了。 这个木青简直就是个宝。 苏暖忽然心里就有了一个冲动:她要木青。她得想法子留住木青,这个木青不能还给郑卓信,不能。 一直到上了车子,苏暖还在想这件事情。 她是真的需要木青,她早想好了,她迟早要离开郑国公府的,做这单子生意,势必要走南闯北,身边不乏需要木青这样得力的人。 “小姐!” 木青忽然扯了她一下,唤回了她的思绪。 前方一辆乌篷马车停了下来,正是华明扬的那辆车子,这车子她坐过两次,比其他的车子看起来要宽大许多。 苏暖一拉木青往旁边一闪,马车过去,苏暖垂下头,等到听不见了,才抬起头来。 她神色复杂地瞧着已经驰远的马车,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重生以来头次,见到华明扬主动避让的。 两人出了长街,巷子口飘来阵阵香味,苏暖这才省起,肚子有点饿了。 前方有家店铺,木青想着去买点包子吃,小姐一早起来,就吃了小半碗粥,心事重重的,这会子不饿才怪呢。 两人正待走过去,忽然瞥见前方一个熟识的人影一晃,进了一家铺子。 木青尾随进去,叫了一声“哥!” 木明回头,见是木青,又瞧见门外的苏暖,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他笑嘻嘻,一边不时地朝外头张望。那里是一个成衣铺子,里头有几个人正在挑选布匹。 木青见他哥神色,约略明白了什么,也就说了几句,就告辞。 到得门外,见苏暖不吭声,忙主动解释:“小姐,那是奴婢的哥哥,跟在四少爷身边。” “木青,你哥哥武功也如你一样厉害么?” 苏暖瞧了瞧精干的木明,忽然问了一句。 木青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忙低声答道:“回小姐,奴婢的哥哥缠斗功夫不错,这点奴婢不及他。若是论轻功、追踪术,可能奴婢略胜一筹。我们几人,每人的擅长不同。不知小姐问的是哪方面?” 木青斟酌着语句,谨慎回答,一边瞄着苏暖,心下嘀咕:小姐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苏暖眼睛一亮,又黯淡了下去:不可能的,已经给了一个木青,就这,还是半天上的雪,尚不知落不落得下来。还妄想一个木明? 她可以想见郑卓信那夸张的表情,以及那毫不留情的嘲讽。 上回,那银票,不是被他着实奚落了一顿。 他怎么说来着,对就那样斜着眼晴,一脸嘲笑:你怎么就那么笨呢?这银钱就要紧紧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怎么就大喇喇地拿了出来?人家说你是贼,你就是贼啊?合着你没长嘴啊?” 苏暖当时气得够呛,奈何那银票一直在他手里紧紧攥着。 好不容易,等他数落完了,银票也回到自己手上了,这才壮了胆子回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还不是拜你所赐?都是我那个好四嫂,可不是她惹出来的事情,你怎的不去说她?倒有脸在这里说我?” 一气说完,也不敢抬头,低头就要跑,却被郑卓信一把给扯住,她忙缩了头,生怕郑卓信兜头打了下来。 却是脑袋被按住,随后头上飘了一句:“怎么就这么苯呢?” ....... 现下,如果想向他讨人,估计又是被损一顿,然后什么也捞不着。 “木青,你何时开始跟着四哥的?” 苏暖一边咬着肉包子,一边与木青闲话。 木青回答了几句,又去给苏暖起身拿醋罐子,忽眼睛瞄得木明从面前蹿过去,往巷子里去了。 她坐了回来,继续吃。 忽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很快消失。 木青一怔,身子下意识地一动,瞧瞧苏暖,又坐了下来,却是脸露焦急,不安了起来。 “怎么了?”苏暖抬头问。 话音未落,木青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她听到了第二声哨声,前方巷子里。 木青焦急:木明的紧急哨声,连着两?,这是向同伴发出的求救信号,连着两次,说明现在情况紧急,无援手……今儿怎就哥哥一个人?小风子呢? 木青瞧瞧身边的苏暖,顿住,只是眼里终究露出了担心。 苏暖察觉到了,放下了手中勺子,瞧着木青:“发生什么事了?” 木青犹豫了一下,说:“没什么。” 苏暖眼见木青脸色变幻不定,几番想起身,却是又坐了回去。想了想,说:“你去瞧瞧吧。我再这里等你。” 说着,望着木青。 木青一愣,咬着嘴唇犹豫了一瞬,终究起身,嘱咐苏暖:”公子别乱走,就在这里等着奴婢,奴婢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几个纵身就不见了人。 苏暖坐在凳子上,干脆又要了一碗汤,小口地喝着,一边瞄着门外,等着木青。 木青一向稳重,方才她这样焦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方才看到木明,她心下约略猜到几分。 159追踪2 木青一进巷子,就发觉不对,整个巷子静悄悄地,方才还有人进出,现下竟然静得诡异。 她一急,提气,往里头奔去,刚到转弯的地方,有人闪了出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拦下她:回去,这里不通。 木青垂下头,诺诺答应,往后面退去,忽一个纵身,平地拔起,跃上了一旁的高墙,快速扫视着。 很快发现侧前方,一处巷子里有人影晃动。 地上两人大惊,已经是抽了了刀,却奈何墙太高,一人已车转身,快速往里头跑去送信去了。 木青却早一个鹞子展翅,直接掠过数重房顶、高墙,直直落向下方厮杀处...... 狭长的巷内,几个壮汉围了一圈,因地方狭小,一时冲不上去,只持刀待在外围,盯着里头混战,这是一场车轮战,竟不给里头那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中间的木明头发散乱,身上血肉外翻,却仍一把刀舞得密不透风。 木青红了眼,挥着一双匕首,一通猛舞,逼退了一个汉子,打开一个缺口。她一个旋身与木明背靠背,感到背后的粘腻,她心一沉,低声喝问:“哥,怎么样?风子呢?” 木明已经是精疲力尽,只是睁着一双眼,凭着本能兀自强撑着,现下见了妹子,当下精神大震,手中刀片又是一阵狂舞,逼退了二个人,急声说:“回去再说,小姐呢?” 木青来救他,固然高兴,可是丢下苏暖一人,这却是不行的,要是叫少爷晓得了,可不得扒了他的皮。 木青一边游斗,一边短促地回了句:“回去说。” 两人遂不再说话,瞅瞅虎视眈眈的对方,发劲一阵狠斗,快速撕开一道口子,双双从巷子上方飞快跑走了。几人眼看两人瞬间消失,为首的怒骂一声,一跺脚,只得挥手:“走。” 立时,撤了个干净,连地上的兵刃也被捡了走。 不远的一截断墙后,木青两人依着墙壁大口喘气,木明身上衣裳尽湿,后背分不出是血还是汗。 木青瞟了她哥一眼,见他还能行走,急急说:“我先走了,小姐还在外面等我。” 木明点头,喘了一口气,见得木青走了,伸手入唇,一声长啸,须臾,巷道里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子哥!” 风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脑门上都是汗。 “你到哪里去了?我这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人。” 木明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喘了一口气说。 风子愧疚地低了头,上前挽了木明,一脸的懊恼:“我方才肚子疼,去了一下茅房,就.....被人迷晕了。明子哥,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林松那厮呢?” 木明扶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了两步,说:“走吧,回去再说,咱这是阴沟里翻船,大意了。幸亏碰到青儿,不然,嘿。” 他伸手打了一下风子的脑袋:“没用的家伙。” 风子一声不敢吭,不就是盯个梢么?谁知道。 那个林管家看着挺和顺,挺无害的一个人,他也跟了一路了,并未见他有何异常啊?谁知道,一不小心,就莫名着了道。 还有,他不好意思说,那是什么迷香,闻着挺好闻的,像是花香,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迷香呢,这才失了防备。 风子架着木明的肩,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另一端巷子走去。 两人刚出巷子口,长长的巷子内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对皂衣官差正持刀跑过来。原是方才几人一阵狠斗,又封了那巷子口,早有那热心人家见了,虽不敢出来,却在楼上窥见,悄悄遣了人去报官。 这会子正往这里赶来,领头的差官扫视了一圈,但见巷子里一片空寂,哪里有人?只有墙壁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还有地上凌乱倒着的花盆、碎石,显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打斗。 却说木青急匆匆地跑出了巷子口,却见那包子铺里不见了苏暖的人影,只有一个伙计在收拾笼屉。 她忙跑到路中间,举目四望,但见人来人往,哪里有自家小姐的身影? 她额上冒出冷汗来,返身到包子铺去问,小伙计茫然摇头。木青急得后背一阵发凉,她重新站到路口,伸长了脖子张望…… 木青快要哭了。 忽一声:“木青!” 她猛回头,瞥见对面屋檐下苏暖正向她招手。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急急地:“小姐,你没事吧?” 她一脸的惶急,见苏暖无事,方吁了一口气。 原来,方才苏暖在包子铺等着木青,见还未出来,有点担心,就跑到巷口张望,却见一对差官跑了来,吆喝着赶走了周围的人,她就随着人群往后面退。又怕木青回来寻不到她,不敢走远,就一直蹲在那边屋檐下等着,是以木青一时未发现她。 苏暖说完,担心地问怎么样了?方才她见木青神情焦急,并未细问。 木青惊魂未定,拉了苏暖回去,一路上,两人走着,木青大致的讲了事情的经过。 苏暖也是听得心惊不已,只抚胸。 又见木青一身蓝色衣袍上隐隐有斑斑血迹,生怕待会官差询问起来,徒增烦恼,两人不再停顿,一阵疾走,回了梨落苑。 很快,木青梳洗停当,出来,见苏暖正倚在榻上看书,窗外的光漏进来,苏暖眉目平和。 她咬了咬唇,忽然双膝跪地,“扑通”一声,叩头:“小姐,奴婢该死,还请小姐治罪。” 苏暖一愣,放下手中的书,诧异:“木青。你起来,怎么了?” 木青叩了三个响头,抬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苏暖:“小姐,奴婢方才不应该独自丢下小姐一人,让小姐陷于危险,实在是该死。请小姐责罚。” 苏暖明白过来,起身,去拉木青:“好啦,我知道了。不是同我说过的么?再说,我也没事啊?这不好好儿的。” 见木青还是不起来,她看着木青,忽正色说:“木青,你是去救你的哥哥,不是别人。所以你不必自责。况你事先已经过我的允许了。起来吧。傻丫头。” 说着,微笑,落出脸上的梨涡。 木青一愣:傻丫头。 苏暖明明比自己还小,可是,她方才说话的时候,那神情却是分明像一个大姐姐那般,很是沉稳,特别是最后那句傻丫头,竟然说得再自然不过。 她眨了眨眼睛,就着小姐的手,起身,退到一边。 方才,她想了一路,她作为一个贴身护卫,此番已是犯了大忌。郑卓信给她的任务就是好好保护苏暖,确保她安全无虞。 按照任务来看,她今天是不称职的,撇开苏暖,去救木明,这是犯了护卫的大忌。要叫少爷知晓,不定这么惩罚她呢。 她暗暗地吐了吐舌头,心下再次告诫自己要小心。 160跑了一个 厢房里,郑卓信双目盯着木明。 木明跪在地上,说完最后一句。 郑卓信说:“巷内有埋伏?风子被迷香迷了?” 木眀望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风子,说:“是。” 郑卓信飞快地抡动着手指,一时未吭声,良久,才抬手,:去吧,叫大生进来! 木明一凛:“是!” 他歪着身子出去了房门,回头见风子还跪在那里,他吐一吐舌头,暗自庆幸,加快了脚步,往外去了。 门内,郑卓信一脚就踹向了风子,风子哭丧着脸:“爷!” “你属猪的啊?一枝香也能把你迷倒了?幸好明子没事,不然,你死都不足惜。” “爷,属下知错。还好,青姐救了明哥,不然,......” 风子连连请罪。 ...... 苏暖趴在里间屋子里数钱,榻上堆着散乱的银钱,她小心地数着,银票子叠在一起,还有一堆铜钱。这些放在铺子里不放心,她每日里留下少数的铜钱,其余的都拿回了梨落苑。 与外边比起来,梨落苑怎么说还是安全的。 她嘴巴里念叨着“四十七,四十八......” 直起身子,拢在一处。 这是这个月的收入,总共七百零四十八两银子。 她有点小开心,刨去成本,应该赚了近300多两。还是不错的。 她眯起了眼睛,只是,她望了望外面,院子里小郑氏正在与雯星几个在翻晒东西,这天入了秋以后凉得快,这乘着阳光好留着些冬日里的衣服袍子都要翻出来晒一晒。 苏暖刚看过了,那些亮出来的衣裳,许多都不能穿了。苏暖的都太小了,特别是小郑氏的,苏暖看得眼中一热。 那些衣服,都是絮棉的袄子,笨重不说,还由于经年了,硬邦邦的。 瞧着母亲一脸平静地与王妈妈商量这些袄子再拍一拍,重新添上一点新棉花,她的心里不禁发赌。 小郑氏竟然没有一件皮袍子,像样的皮袍子。 反观自己衣箱子里那些皮袄子,狐狸毛的,兔毛的,明显是改小了的,这些皮子不错,拿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柔顺的光。 苏暖望着,别开了头。 这些应该都是小郑氏先前自己的衣服,每一件都是不错的,可她就那样拿了出来,统统改了,给自己穿。这不明显着是浪费么?自己正在长个子,这改了,只能穿一二年,再是不能穿了的。 她吸了吸鼻子,又使劲揉了一揉。苏暖何其有幸?小郑氏不是亲娘胜似亲娘,除了娘亲,谁肯这样做? 她从银票子当中拿了三张出来,:不管了,先去给娘置办一件过冬的皮袍子,钱么,慢慢赚,再想办法就是。 国公府的冬衣也有,金氏前几日又特特叫给苏暖准备了两件斗篷披风。一早叫人量了尺寸的。 可是苏暖却是打定主意,婉言谢绝了。 她知晓,那两件披风的料子是金氏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来的。郑云意她们并没有。 原因是什么,苏暖自然是清楚。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尽力不能多占金氏的油水了,从现在开始,就与原来一样吧。 但是,小郑氏这个袍子是一定要置办的,不能在大年夜团拜的时候,叫小郑氏抬不起头来。 苏暖揣着银票,带上雯月往最大的皮铺子走去。 苏暖挑了半日,相中一件狐狸毛料子,灰白色的毛,刚好够做一件狐白皮袄,毛也细密厚实。 苏暖瞧着喜欢,也不打眼,却最是舒服保暖。 想到先前给小郑氏淘的那件白狐坎肩,她喜欢得不得了,想来这件她也应该会喜欢的。 雯月抱着袍子乐颠颠地与苏暖到了裁缝铺子,按照小郑氏的尺寸,要求做件袄子。 两人回来时候,苏暖瞧瞧小郑氏的房门,吩咐雯月不得与小郑氏说,不然,说不定又改成自己的了。雯月自是点头答应着。 隔了十来日,估摸着袍子已经做好,苏暖带了雯月去亲自去取衣服。 掌柜的从里头拿了出来,一抖开,苏暖就满意得很。 青白色的狐毛很是顺服,巧手的掌柜在领子与下摆又加了锦缎连接,钉了盘扣,很是亮丽。 她拎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又叫雯月穿了,自己己瞧了瞧,雯月身量与小郑氏相仿,穿上,立时华贵不少。苏暖满意地包了起来,付了银子,雯月抱在怀里,两人往外走。 中途又往聚福斋去买了只糯米鸭子回去,小郑氏爱这一口。 不知不觉,路过隆祥。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瞧一眼,却见正有人出来上门板。 她心中一个愣怔,望望天色,怎的这个时辰就关门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想到先前郑卓信说的话,心道莫不是那事已经发了? 正惊疑,却是门板一动,后面钻出一个人来,可不就是六子? “六子!” 她叫。 六子回头,见是苏暖,忙笑着跑过来:“闽朝奉!” 苏暖一笑:“六子,今日怎的这么早收工?” 六子脸一垮:“您不再,大掌柜与二掌柜这两日也不在,整日里不见人影。这铺子里,上回锁柱收错东西,被蔡掌柜好一通埋汰......可不得早点关门。” 苏暖“哦”了一声,一时也无话。告辞,瞧着六子匆匆上好最后一块门板,转身离去。 苏暖有点心绪不宁:这看来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在隆祥待了这么久,鲜有金掌柜与蔡掌柜两人同时不在的。即使苏暖在,也是有一个必要当日赶回来的。因为当天,都要盘点一遍当天的帐目的,货帐对过,方算了结。 又想着郑卓信这两日也不见了。 她招手,叫过木青,吩咐了几句,望着她。 木青微微发愣:“小姐,咱打听这个作什么?要叫少爷知晓,要发火的.....” 苏暖瞧着她笑:“无事,我就好奇,这不是关系到隆祥么?四哥叫我离了那里,我这也做了几个月了,八卦一下.....咱悄悄地,不叫他知道就是。” 木青只得点头。 晩间,木青探得消息回来,证实了苏暖的猜测。 却原来是郑卓信这两日早出晚归,连木明、丰子也不见了人影。 木青悄悄说: 木明他们不肯说,但有一点肯定: 少爷他们抓了人。 因为木明他们私下里说,当时人太混杂了,还是跑了一个人。 161各有所长 苏暖心中一跳:“跑了人?谁?” 木青摇头:“听说是一个商人,趁乱逃走的,当时人多,没注意。” 苏暖愣愣地望着木青,一时未说话。 见木青转身去端水,心内有所感,想着再问上一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从何问起。 商人,不会是华明扬吧? 她的心一颤,又暗自抚胸,心道: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耳边传来淅沥水声,帷帐后,木青正在木盆里铰水,哗哗地,她用力铰干棉巾,铰了三四回,方回头:“小姐,好了!” 苏暖缓缓走了过去:“雯月呢?” 这贴身的活向来由雯月与小荷两人干的,怎的今日是木青? 木青恭敬递过手中棉巾:“雯月去大厨房端汤了。小姐,擦把脸吧!” 苏暖望着递过来的绞得干干的,麻花状的毛巾,拎了过来,用手摸了摸,重又浸了回去,再轻轻捞起,拧了,沥干了一半水,方说:“棉巾拧得太干了,这样擦着脸生疼!拧一半的水,方好。女孩子,不同男子,这脸要水保养。” 她仰了脸,把三成湿的棉巾覆在脸上,吸净了水珠,方拿下,递给木青。 木青微红了脸,仔细地记下了。她是第一次做这些贴身的细活,于这方面,并不精到。 自小习武,与一帮子男子一样从小接受训练,生活细节上自是随意得很。整天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常常累得倒头就睡,几天不洗脸洗脚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今日,她是一心想同苏暖亲近,故而,雯月出去的空档,她自告奋勇替小姐净面。 上回,她丢下苏暖,去救木明的事还是被郑卓信给知晓了,当晚,郑卓信找了她去。 “木青,你明日收拾东西回来!” 郑卓信说。 他木了脸,面无表情。 木青的脸登时就白了。 这是对她的惩罚。 她的任务没有完成,中途调换人手,这是对她最严重的处罚,对于一个护卫,主人的贴身护卫来说,也是一种莫大耻辱,意味着她的任务失败了,以后她在一干护卫当中将会抬不起头来。 她抿嘴,不敢说什么,转身回了梨落苑,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 去向苏暖辞行时,苏暖吓了一跳,再三细问,得知原委后,忽然就提了裙子跑去找郑卓信了。 半个时辰后,苏暖回来,对她说,不必走了,留下来。 苏暖告诉木青,她与四少爷说了,是她允许木青离开的,木青遵她命,何错之有。 她说:木青,你救的是自己的哥哥,何错之有?你做的是对的,哥哥若没了,这天要塌了。 她又说四哥这人冷血,死脑筋。 苏暖抬高了头,有点小得意,然后又丧气地咕哝了句:“可是四哥却小气,也不把你给我!” 木青留了下来,她依旧跟着苏暖出门,一如既往。 只是从那日开始,她慢慢关注起苏暖周遭的一切来,包括起居。 今日见雯月去大厨房提食物,她就自告奋勇,她想得很简单,她想更加接近小姐,与小姐靠得更近些。 她牢记小姐的一句话:“那是你的哥哥,没了就再也没了。” 她感动,甚至想哭。她父母双亡,小时就是与哥哥相依为命,她不能想像,没有哥哥的日子要怎么过?是以那日她才不顾规矩撇下苏暖,去营救木明。 原本她作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暖会为她求情,更没想到的是,少爷竟然答应了,真让她留下了。 她咬了咬唇,专心,认真记下苏暖的动作,从拧棉巾到盘发。 这才发视,原来小姐洗脸换衣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能自己做,尽量不假手他人。 就是雯月她们也只是在一边瞧着,帮着盘发递东西而巳。 苏暖嘴里咬了一根头绳,偶一回头,见木青呆愣愣地,她一笑,这妮子,明明做不来这些事,却要抢着做,多别扭。 她还是喜欢木青大大咧咧地跟在她身边英姿飒爽的样子。人嘛,各有所长,木青的长处就是有一身好功夫,也因此她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这是小荷几个不曾有的。 “木青,你去准备一下,咱们午后去集市一趟。嗯,再多备一口小筐,还有那棉布、须草也多带点,咱们这次路有点远。” 木青点头称是。 门帘一掀,雯月捧了食盒进来,她利索地掀了食盒盖,小荷开始布筷,木青回头瞧一眼,见苏暖笑吟吟地接过。 木青愉快地往外边奔去了。 夜深人静,郑国公府一片漆黑。 长信街上,已是一片寂静,郑卓信几人正行走在大街上,双目发亮,炯炯有神。 此时巳近子夜,天上星光点点,闪闪烁烁,就犹如他此刻的心情,跳跃不停。 想到今日那两人,他禁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今日大有收获,人既带了回来,接下来就不是事了。急,就对了,让他们急才好。他们越急,他就越有把握。 他歪了一下头,娘的,蹲守追踪了这么多天,还以为又要回去洗洗睡了。还得忍着,没想到啊,竟然抓到了一条意外的大鱼,这下好了。 他的脚步轻快,又伸伸懒腰,扭扭腰身,一旁的木明不时望一眼他,爷今日很开心,心情大好啊! 他们也是一身疲惫,不过,看着爷的高兴劲,他们也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这件案子自开始,前后已足跟了近半年,这当中各种曲折,大家也都很辛苦,但每次都隐忍不发,只因爷说要:“放长线钓大鱼。” 憋屈了这么久,眼睁睁地放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这次,要不是出现了这个意外的人,可能还要憋屈下去。 一路到了府里,早熄了灯,几人四下瞧了一眼,忽齐齐纵身,从东南墙一跃而入,刚一落地,就见一声低吼,一条黑影“嗖”的一下蹿了出来,木明一声低喝,立时静了下来,围着他们绕起了圈来,发出“呜呜”声,原是一条硕大的黄狗。 暗夜里,几人相继进入屋中,一阵忙乱,灯火熄灭,沉寂下来。 郑卓信睁着眼睛,满足地舒展着腰身,想着明天的事宜,他翻了一个身,拥了棉被,很快进入梦乡,今夜好眠。 162高兴的事 榻上,苏暖歪坐着,陪金氏正说话,大丫头沙月体贴地递过来一瓣桔子:“小姐,尝尝。” 沙月指尖托着几瓣新鲜的桔子,散发着丝丝香气,很是诱人。 这是庄子里刚送过来的,今年的橘子不错,雨水足,虫害少,这橘子得了不少,吃着比往年的要甜些。 苏暖抬眼一笑,就着沙月的手咬了下来。沙月一愣,继而又眉开眼笑,小心托了:“小姐,小心溅了汁水!” 转身,拣了那皮薄个大的一小继续剥:“小姐,多吃点,奴婢再给你剥。” 苏暖眯眯笑:“麻烦沙月了。” 金氏放下手中的杯子,也笑着说:“让她剥去,就一个橘子,还谢什么?你也忒客气了,到弄得她越发得意了。” 屋子里的几人都笑了起来。苏暖笑着不搭腔。 金氏屋里的这些跟前的人儿,她一来二去早混得熟了。如今,她过来,大家都拿她当正经的小姐敬着,倒比那郑云意也差不到哪里去,又因为苏暖年纪小,沙月几个丫鬟都乐意宠着她,都拿她当那小孩来侍候。就像方才,换了郑云意,沙月必是剥了桔子放在盘子里递过去的。 说笑了一会,苏暖抬头见时辰也不早了,想着还得去铺子里一趟,就起身告辞。 到得门边,沙月跟了出来,紧走两步,到了苏暖面前低声:”小姐,上回的事情,多谢了。” 苏暖望了一眼她感激的目光,微微一笑,轻声说:“快莫客气了,只是下次可要小心些才是,别再被搅进去了。” 沙月忙点头称是。 沙月的表兄前几日,被人诳了去赌场,输了银子,因还不出钱,被人押着,直说要打死。 沙月急得没有法子,要不是表兄实在家里穷,拿不出沙月母亲要的的聘礼500金,走投无路,才被人诳了去,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样子,不但丢了沙月给他的30两银子不说,还被人折了一根小指。 她表兄没有法子,只得托人捎信给沙月,沙月又急又痛,又不敢叫娘知道。 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当了自己的体己首饰,刚被苏暖撞见,问清缘由,借了她钱,了了这桩子事情。 沙月感激苏暖,又央求她千万在金氏面前替她保密。 苏暖自然是满口答应。 自此沙月就把苏暖当成了嫡亲的小姐,只说那银子她每月会还给她的。 苏暖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只说,有钱就还,她不急。 沙月,她本就是要拉拢的,此番有了这番恩情,也是一场天赐的缘分。 所以,她也绝口不提其它的事情。 她与沙月点头微笑,径直去了。 到了苏艺轩,见有三两个客人,正在挑拣架子上的东西,兴儿正与人极力推荐:“客官,这个瓶子真的是好东西,不易得,您看,不能再便宜了。” 苏暖唤了一声,走过去。 对方转过脸来,是一个男子,四方的脸蛋,晒得黑红,两道卧蚕眉,看着很是爽朗大气。 他见了苏暖,指着架子上的一个瓶子说:“这个75两银子,我要了。” 说话间,不容置疑。 苏暖好笑,这么自说自话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只是,苏暖看了他耳朵一眼,上面扎了数个耳洞,挂了几个金环,闪闪发亮。 她微笑,走过去,指着那个瓶子说:“不成啊,客官,您看,我这个瓶子可是南宋官窑的瓷瓶,现今只有这一个,这个价实在是不好卖,要不您再瞧瞧其它的?” 她微笑着,一脸的为难,引着他向旁边的架子上走过去,:“客官,您瞧,这里有一个瓶子,是北武时期的,倒是可以75两给你。” 说着,唤了兴儿,准备搬了椅子去拿下那个瓶子。 汉子眼光闪烁了一会,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下定决心:“算了,还是这个罢。你可真会做生意。这样,这个我要了,下回,我再来,您可得给便宜点。” 苏暖微微笑,向兴儿挪嘴,兴儿忙乐颠颠地去一旁拿了那锦盒来,笑呵呵地:“客官,我给您装上。” 男子掏了钱袋子,付了银票,怀里抱着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苏暖望着手里的90两银票,眉眼弯弯,心情甚好地塞进了荷包。 这单,又赚了不少。 这行做得熟了,也就渐渐做出门道来。 这文玩的东西,开价本就没有定数,端看个人喜好与经济实力。 方才要是换做一个人,苏暖也就顺水推舟,75两给卖了。 可她观方才这个男子,明显是能出再多的钱,并且,是真心喜欢这个瓶子,对于他来说,这20几两的差价,他还是出得起的,是以,她一口咬死了,果然多赚了这些银子。 她喜滋滋地转身,坐回柜台后,眼睛不时瞟一眼店堂里其它几位客人。 自从周口市得了怀王的许诺后,这铺子里的货倒是陆陆续续地接上来了,虽说不多,但是也算是细水长流。这货源固定了,这生意也稳定下来。 一直到了午后人稍少,她才收拾了一下,出了铺子,迎面见到木青慌慌忙忙地跑过来。 阳光下,她一脸的细汗,似是跑了许多的路。 苏暖顿住,打量了一眼说:“这是从哪里来?瞧跑得这一身汗的。” 木青抬袖擦了擦汗,讪讪地笑着,说:“奴婢早该回来的,拿了东西,刚出二门见到少爷他们,去帮了一下忙,就耽搁了。” 她伸手递过手中的小布包,退后一步。 苏暖展了手中的层层包布,露出里面的一枚玉蝉扣,正是她要的东西,满意,唤了兴儿过来拿去摆了。 又随口问:“四哥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木青回答:“他们几个刚回来,门口停了一大车的东西,正商量往外头拉呢。寻我拿些棉布、须草的。听他们几个说,这两日都在忙这件事呢。我瞧着他们那兴奋劲,竟好似过年一般。” 木青挪了挪嘴。 苏暖的步子一顿,先前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不然,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高兴?” 163夜审 苏暖回到梨落苑。 这入了秋,这天黑得也快,出来时还是天光大亮,这会子却是昏黑下来,等用了晩饭,外面已是朦朦胧胧一片。 她瞧了瞧外面,心内有事,唤了小荷,提了一盏灯笼,两人往园子里消食去。 园子里空旷,凉风习习,夹杂着湖边的水气扑面而来,两人缓步走着,一时未说话。隐约可见那廊下不停穿梭的仆妇丫鬟。 又有那各处院落烛火,星点的微光,远远散在各处,看着一派和乐。 她就近拣了块大石,坐了,默默发呆。 现在已是十月,她是二月醒过来的,磕磕绊绊竟已大半年。 夜凉如水,倚在冰凉的石头上,想着这段时间来,身边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俱走马灯似地浮上心头....... 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里一角塞了二张银票子,准备明日给了沙月,托她捎给慧姑,以乞她多照顾师傳贺司珍一分。 求人办事,银子是不能少的。 她前后已陆续捎了不少银子进去,究竟这银子是到了哪里,她无法左右,也无从掌控,只能说是给自己买一个安心。不管是谁得了这份银子,都是长秋殿的人,想必看在银子的面上,都会多加看顾贺司珍一分的罢? 她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荷包,薄薄的几张银票,让她感到踏实,心中不再彷徨无助。 这手中有钱的感觉真好啊! 她鼓了鼓胸膛,换了一个姿势,灯影下,一个人影静静地立在二步开外,默不作声,那是小荷。 苏暖微微弯起嘴角,这丫头。 一阵凉风吹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准备起身。 身后传来一声:“少爷!” 她蓦地回头,灯笼的微光下,一个人影靠在廊柱下,正双手抱胸望着她。 小荷退后一步。 郑卓信站在那里不动,嘴一挪:天晚了,在园子里呆着作什么?还不回去。 语气轻松,透出几分快意。 苏暖起身,抬脚上了石阶,从郑卓信面前走过,眼角瞥得他那亮闪闪的袍子,说:“四哥好清闲,竟有空逛园子。” 她双眼发亮,想起木青说的,又好奇:他不是很忙么,怎么有空在这里闲逛? 郑卓信望着她,心中一动:“没有什么好忙的,今儿闲。” 苏暖福了一礼,说:“四哥稍坐,我要回去了。” 见郑卓信斜眼瞧着她,又解释:“明日里还有一大堆活呢。” 说着招呼小荷顺着回廊一径往前去了。 郑卓信望一眼她的背影,不语,放松身身子,倚在暗红的廊柱上,享受着微微凉风,舒服地阖上了双目。 明日,他也有事呢! 此番,多亏了苏暖,要不是她的提点,恐怕没这么快就抓到那人。 这可是意外之喜,这是向前迈了一大步啊。 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所值,不枉他在边境蹲守数日,风餐露宿,总算是有了成就。 想着这几日传来的消息,那边竟全无动静,这倒是奇了。 这人没了,也不急么? 又想着自己找的那个地儿,他一笑:人既在手,晒他几日就是,慢慢审。 想到苏暖方才的诂,一笑,这丫头开个铺子倒比他还忙么,瞧她那认真的样儿,还真是。 他哼了一声,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侍回去。 “爷!” 木明匆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看来,今晚不能好好睡大觉了。既有了消息,得尽快突破,争取这两日就拿到自己所需要的,拖久了,夜长梦多,容易出事。 他转身,步子加快,急急往园子外掠去。 ...... 郑卓信大步进入东郊营地,守门士兵见他来,一激灵,睡意全无,上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现在已快子时,统领大人现在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暗自庆辛,方才偷偷去喝了一盅酒,正想着再瞧一眼,回去接着喝,没承想,这个爷会这个点来。 他紧张地盯着郑卓信,屏了气,心想可别被他发现,当值之时酗酒,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郑卓信绕了手中的马鞭,并未细瞧他,只说:“那两人怎样?”一边径直往里头去了。 他吁了一口气。 一旁早有另一个兵士迎上前,他小跑着在前面,一边说:“大人,那两人老实得很呢。不吵也不闹。真的,再也没有这么省心的。” 郑卓信不语,只大步往里头去,里头空旷得很。 亲卫队的营房,里头本没有几个人,这几个房间平时也就关关军中犯错的兵士。 郑卓信把人丢在这里,任谁也不会想到,倒是隐蔽得很。 郑卓信两眼一扫,里头两个单间,此时都无动静,静悄悄地。 士兵上前打开其中一个,里头一人正眯眼望着门外,突然来的光,让他有点不适应。 蔡掌柜自从进来,只在当日有人问过他,他却抵死了不开口。 之后就无人来理会他,被关在这里面,这屋子里头漆黑一片,也没有个窗户,他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几日?只勉强从每日递过来的饭菜来约莫推算出时间,剩下的就是一片昏暗。 他快崩溃了。这是要作什么?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顿好。 郑卓信居高临下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直到他垂了头。 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就一双眼睛阴鸷得很,看着笑容满面,可他只觉得害怕。 他可忘不了那日,他带人抓住他的时候,也是满面笑容,可他就是觉得打寒颤。 他一手就扭断了两个人的手,当时那两个人就在他身边,在地上疼得只翻滚,他就是那样笑着的。 郑卓信蹲下了身子,望着他,开口,声音温和:“蔡宝根,你在想什么?让我来猜一猜,是想你的师傅,金大成来救你么?抑或,还是等你的主子来呢?” 蔡掌柜身子一缩,依旧不吭声。 他起身,一挥手:“你们两个,带他出去。既然他不想说,那我们帮帮他,不急,总会想起来的。就像你的主子,他现在也许很忙,等他空闲的时候,总会想起你来一样。” 他挥手,门外进来两个人,拖起了蔡掌柜,往外边拖去。 164帮忙 蔡掌柜闭着眼睛,被拖到了一个地方,重重地扔在地上。 他睁开眼睛,一楞。 却见此地空旷,四周有风声,却原来是一个校练场,几根木头桩子上挑着几盏气死风灯,摇晃不止。 郑卓信挥手,他被直接架到一根大腿粗的桩子上,三两下就被绑了在上面,又有人挑了一盏灯笼在他头顶。 他挣扎了一下,不知要干什么,只是惊恐地睁着一双眼睛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忽一挥手,数人即退后十步远。 郑卓信抬手,一个兵士拿过一张弓,他挥手,那人拉了弓,对准他忽然就一箭射了过来,蔡掌柜骇了一跳,忙闭上了眼睛,“彭”地一声,箭头直直地擦进他身边的木桩子里。 他呼了一口气。 却是睁圆了眼睛,郑卓信正名命随从拿了一块黑布蒙眼,口里说:“怎么搞的,这晚上就如此差了么?这准头也太不准了点。瞧我的。” 他单手接过了那个兵士手里的弓,再次抬起。 蔡掌柜目不转睛地盯着,心脏直跳,郑卓信手一松,一根利箭呼啸而至,直直地插在他的发顶。 周边爆起掌声:“大人太厉害了。” 郑卓信笑眯眯,:“说,下一箭射哪里?” “耳旁,腋窝,大腿。” 一阵哄闹声。 “好!” 郑卓信再次抬手,这回对准了他的肩膀,他又紧张起来,一动不敢动。 又是一只箭飞奔而来。他闭上了眼睛,“扑”地一声,钉入肩膀上方。 蔡掌柜感觉口干舌燥,胸口发闷,恍惚间,只见几人正在起哄,又有人去抢那只弓,嚷嚷着也要来。 他发慌:这是要把他当靶子练手,射成马蜂窝么? 郑卓信笑眯眯地递了过去,说:“我出10两银子,谁中归谁,不过,要射那里。” 他伸手指着蔡掌柜的裤裆,笑得乐不可支。几人也笑了起来。 灯笼的映照之下,蔡掌柜的脸白了。 冷汗也汨汨而出。 他张了张嘴,似乎黏住了,半日都开不了口。 眼里只见郑卓信眯眼笑着,指导奋勇上前的那个士兵,说,:“手要低点,对准了,10两银子,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千万把握好了。” 蔡掌柜软了下去,双腿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 烛火下,郑卓信微笑着看着地上瘫成一团的蔡掌柜:“怎么,都说了吧?” 蔡掌柜抬起一张满是汗水的脸,声音低如蚊呐:“我说了,能留我一条命么?” ...... 一个时辰后,木明躬身:“爷,都倒了。不过,关于隔壁这个,他说真的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师傅金大成掌握着,他所知,也就这些。” 他递过来一张纸,满满的写了两张。 郑卓信展唇一笑,说:“不急。那个明日再说。” 他捏了手中的纸张,快速浏览着。 蔡掌柜,其人讲义气,执拗。但是他有个死结,那就是,这么多年,他并无子嗣。他常年汤药地吃着,听说上个月才新娶了一房妾室。 这样一个求子若狂的人,如果要废了他的命根子,他怎么崩得住?何况,他又告诉他,他的小妾刚刚诊出有喜。 是以,他全招了。 郑卓信先让他绝望。 都这么多日了,他心心念念的师傅并没有来救他,他的主子也没有出现。 现在, 郑卓信又给了他希望。 蔡掌柜说,能否饶他一命。郑卓信告诉他,不知道,但是,却能饶了他的儿子。 他看到了蔡掌柜那陡然发亮的,不敢置信的眼神....... ....... 可惜,他知之甚少,不过,看着手中的供词,他微微展开嘴角:还是有收获的。 从供词上来看,隆祥先前的那些东西,有很大一部分是从一个叫范五爷的盗墓团伙那里买过来的,此番他们就是在交易。 他微微眯了眼睛,墓葬品,是的,那几箱子都是么? 依照大秦律令,掘人坟墓着,死。 可是,那日所抓的都是些小喽啰。 想到先前苏暖说的,他直觉不对,还有那些宫廷之物,这个蔡宝根却是隐去了未提。 他起身,重新走入牢房....... 一轮红日映照之下,郑卓信骑着快马从城门奔驰而入。 苏暖正与木青出了角门,往大街上而去,被身后一阵马蹄声惊醒,回头,郑卓信翻身下马,推着她就上了马背,对木青说:“在铺子里等着。” 蹄声得得已经远去。 苏暖半日才反映过来,耳旁风声呼呼,不敢回头,只是闭着眼睛叫:“四哥,这是要到哪里去?你慢点,我害怕。” 郑卓信两腿夹紧马腹,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说:“别说话,一会就到,闭眼。” 苏暖只得照做。 一路急奔。 苏暖望着地上的一只箱子,说:“就这些么?” “嗯,你帮我辨一辨,这些是墓葬品么?” 苏暖一惊:墓葬品? 她蹲了下来,仔细瞧了一会,心下思量:看来这是抓到了那伙子人了?不知都有谁? 郑卓信望着地上的两堆物品,木着脸:“除了这几件,这些都是墓葬之物么?你没有搞错?” 苏暖正色:“是的。这些都是。总共30件。” 郑卓信望着地上那单独挑出来的三件东西,眼睛抽了一抽,这个蔡掌柜看着老实,原来也没有完全说实话啊。 他倒是知道避重就轻,这私卖盗墓品比起偷盗宫中之物,这罪着实轻了不少,真是奸猾。 他眯起了眼睛,幸好他留了一手。 他瞧着苏暖,展开了一个笑容:“辛苦了,我先送你回去。” 苏暖点头,两人走出库房。 一路上,苏暖望着周围不断向后退的树木,有些头晕。 郑卓信心里急得很。 可瞧着苏暖那发白的脸色,原想再快一点,又忍了下来,别吓坏了她,人家可是刚刚帮了他的大忙呢。 苏暖却是觉得头晕得很,小腹也隐隐痛了起来。她轻轻呻吟一声,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肚子,身子一晃,郑卓信忙用手揽住了。 “怎的了?” 郑卓信有点慌乱。 “你先放我下来,我.....有点内急。” 苏暖红了脸,小腹坠坠的,难受。 郑卓信瞧了一瞧,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在一片灌木林子那里停了下来。 苏暖一下马,就急急地钻进了林子里面,果然是早上吃得太饱,被这一通颠簸,拉肚子了。 她四下望了一望,就要起身,忽然眼睛一顿,这是......来月事了? 真是糟糕,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165长大 苏暖咬咬嘴唇,四下瞧了一瞧,此地荒郊野外,除了满坡的枯黄树枝,就是裸露的黄土块。 从这里隐约可见郑卓信正无聊地甩着马鞭。 她弓起身子往身后又缩了缩,拎高了裙摆,咬了一角,撕拉撕拉用力撕下两条裙边,团吧团吧,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从裙底塞了进去...... 先救急吧。这一路颠簸的,可别出什么丑才好。 郑卓信在外边等了好一会,方才见苏暖钻了出来。 他目光犀利,一眼望到苏暖那短掉一截子的裙边,目光一缩,仔细瞧了瞧,并未见不妥。 “上马。” 苏暖一脚跨上马鞍,艰难地往上爬。他伸手自然地来托苏暖的屁股,苏暖触电似地伸手一挡,自己撅着屁股,快速爬了上去。 郑卓信一笑,嘟哝了一声:“坐好。” 又瞧瞧苏暖,还是问了一句:“裙子怎么勾破了?这么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真是,能不能靠点子谱啊?” 苏暖低着头,装聋作哑,只不答腔,装死。 身子下忽一晃,马儿陡地冲了出去,苏暖死死地抓住了马鞍,夹着屁股,生怕身下那团布条突然就掉了下来,那可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是以,一路上,任凭郑卓信说什么,只做耳旁风,全幅精神都集中在那一处。 很快到了铺子里,郑卓信一勒马,刚要放她下来,苏暖很快她说了一句:“送我回府吧。” 郑卓信一愣,随即一提缰绳,调转马头,往国公府去,一路上,他不地瞄一眼苏暖。 到了府门一侧,苏暖急急滚下马,感到身下一热,顾不得与郑卓信客气,直接向角门跑去。这真是见了鬼了,今天第一次来,怎就会如此多? 门开了,她一头扎了进去,夹着腿跑得飞快。 身后郑卓信皱眉瞧了一会,调转马头,准备回去,忽然目光一凝,马背上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他疑惑用手一摸,原来是黏在马的鬃毛上,马下的皮肤完好无损。 这是苏暖方才坐过的位置。 苏暖受伤了?什么时候? 他不解,仔细瞧瞧这位置,想到苏暖那撕碎的裙子,忽然就红了脸..... 郑卓信身在军营,那里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儿,更有那已成家立业的爷们,在闲暇时常常会聊些荤段子,借以自娱。这女子之事,他多多少少也是知晓一些的。 他默默探手抽了一条帕子出来,仔细地擦净了,这才翻身重新又上马。 这里苏暖慌脚鸡似地,慌慌张张地一头扎进院子,直奔自己的屋子。 听得响声,雯月探头出来,叫了一声:“小姐!” “雯月,去给我打盆子热水来,送到房里来,还有要热毛巾。” 苏暖吩咐着,自己忙忙地开了箱子,寻找那换洗的衣物。 雯月唉了一声,跑了出去。 一会,端了水回来,苏暖已经换下衣裤,堆在一旁,她一眼瞧见,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姐!” 就闭了嘴巴,赶着去找那月事带去了,两人一通忙乱,收拾干净。 苏暖方才坐下来,捧了一碗红糖水小口地喝着,这才觉得小腹稍微舒服了一点,没有那么胀得慌了。 这边的一番动静,很快惊动了小郑氏。 她忙忙地过来,掀了帘子,:”冬姐儿!怎么样?可有不适?” 她急急走到苏暖面前,伸手拉了苏暖的手,见暖烘烘地,又细细端详着苏暖,见脸色有些发白,不免担心:“肚子疼么?这可得小心。今儿就别出门了,在房里呆着。这小日子,可得精心着点,待会子,叫吴妈妈再烧点子红糖姜汤来,热热地喝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瞧着苏暖,眼里都是笑意:“娘的冬姐儿长大了。真的,真好。” 小郑氏拉着苏暖的手,欣慰地,又吩咐雯月去炖了那红枣汤来,说等下喝。 苏暖望着小郑氏一刻不停地指使着雯月她们,心里很是唏嘘。 前世,她也是这般时候来的月事,因为不懂,还闹了笑话。当时,是师傅贺司珍,找来了那些东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使用,又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事后,体贴地吩咐蕉叶与她调了夜班,让她好好休息...... 眼前的小郑氏与贺司珍重叠在一起,体贴仔细,小郑氏更是如临大敌,坐在那里,想起一件吩咐一件。 苏暖瞧了一会,想着今日也是出不了门子了,索性去拿起了久未上手的花绷子,绣了起来。 “哎呀,快点放下,仔细伤眼睛。” 小郑氏一回头,惊叫一声,吓了苏暖一跳。 “娘,你作什么?一惊一乍地?不就是绣朵花么?没有关系吧?我以往都绣的,也没见哪里不妥......” 她住了嘴,偷瞄着小郑氏,差点说漏了嘴。 小郑氏却是不觉,只管拿过她手中的花绷子,放到笸箩里面去,说:“你知道什么?这最伤神。以往没有关系,现下不同了,晓得么?啊,听话。你没有瞧见那甜姐儿,过门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动静,还不是没有保养好。这女人哪,子嗣可是大事,万一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苏暖心一动,听小郑氏这口气,郑云甜这里好似有什么文章? 看了看窗外的天,已经阴了下来,她舒服地移了一下身子,对小郑氏挤挤眼睛说:“娘,三姐姐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 这里木青在铺子里等到天傍黑,也不见苏暖回来,心下嘀咕,又不敢离开,要是夫人知晓她任由四少爷带走苏暖,可不得吃瓜落。 她一直等了太阳落了,才见木明几人回来,这才晓得苏暖早就回去了,是少爷送回去的。 她这才往家里赶,刚进门,却见小荷正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了她一喜:“姐姐回来了。小姐正打发我去找你呢。” 木青往里走去,苏暖一见她忙拉了她的手,歉意地笑着:“对不住了,我这一急,就把你忘了。你瞧我这记性。” 木青却是不以为意,苏暖是主子,她惯常执行任务,经常是一呆就是一整天,从来都没有想到主子要什么交代。 苏暖这样说,她感到了莫名的暖心,见苏暖歉疚,她倒红了脸,说:“奴婢去换一下衣服。” 她身上还是穿着小厮的衣服。 166扳回 郑卓信皱着眉头,心情很糟糕。 林松死了。 他回到牢里的时候,就见林松靠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当时也未在意,自进来他就一直这幅样子,一幅拒绝与人交流样子。 郑卓信不以为意,这人犯一进来,并不是个个都开口的。如林松这般人,又犹其死硬,总想着自己效忠的主子能来解救自己,只要自己闭紧了嘴,必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恼火,叫来那个小队长:“今日有人来过么?” 长着一张瘦长脸的小队长人早白了脸,吭吭哧哧地:“没,真没!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郑卓信一把揪了他细长的领子,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都有谁?” 他喘着气,报了一连串的名字出来。 郑卓信眸子闪了一闪:这么多人?还真是自己人。 很快有仵作进来,开始检查。 他不再理会瘫在地上的瘦长脸,只专心望着年轻的仵作抬起林松的下巴,细细地检查。 很快,仵作得出结论:是死于心绞痛。 他望着说话的仵作,很年轻,他默默地听着他的陈词: 林松是窒息而死的,根据尸检报告:面色苍白,嘴唇紫红,眼球涣散。应该是死于厥脱,即心绞痛。 郑卓信目光下移,床前地面散乱堆着干稻草,黑色的青砖地上并不脏乱,因为是军营中,倒是比一般的牢房要洁净。地上有一个搪瓷碗,歪在椅子角。 郑卓信弯下腰,伸手拈了起来,里头有一点子水,是稀粥。 痩长脸缓过神来,站在门边说。 见郑卓信不答腔,他又尴尬地转头望着仵作:“这个心绞痛发作起来,好像没有预兆哦?不然,我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未曾听见?不然看守的兄弟听见了,定是会来报告的。” 他小声地说。 仵作很是认真回答:“也不是一点子预兆都没有,一般会气短,胸闷不适,不过,外人是看不出来。” 牢头舒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 郑卓信忽转过头来,说:“心绞痛的人能奔跑么?” 仵作沉吟了一下:“不能,那样会加剧病情,很有可能会......” 郑卓信转身,:“那他就不是心绞痛。他身体很好,你信我说的么?” 见仵作张大了嘴巴,遂直接指着林松说:“有没有其他什么原因,也会有如此症状?比如毒?” 仵作楞了一会,终于是低头:“属下无能。” 郑卓信摆手,让仵作走了。 他复蹲下身子,对惊疑不定的痩长脸说:“今日里来了哪些人,他们都做了什么,你细细说来,越详尽越好。” 瘦高个早在听到郑卓信那句“毒”时,腿脚就止不住发软,此时听得吩咐,他再也不敢惫懒,也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说:“属下去叫二狗子来,今日是他当值。” 见郑卓信点头,飞快地跑去了。 一时,就扯了一个约三十开外的军士过来,两人站在郑卓信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述说了起来,郑卓信听得很是仔细,不时打断,问了几个问题,两人更加不敢懈怠。中途,甚至还扯了另一个士兵过来,他当时送过稀饭,也待了一回。 两人讲得口干舌燥,翻来覆去地好几遍,郑卓信方才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郑卓信站在房间中央,望着歪在地上的林松,头痛地捏捏额角。 很明显,这是被人钻了空子。 可是,今日来了那几个人,都是例行公事,这个号里关了几个军营的人,都是犯错的兵士。 人员混杂。 郑卓信当初选择把人放在这里,也是看中这里复杂,更没有人会想到这里,安然地度过这么多天,一直没有人来打搅。 不,是到昨天为止。可是现在呢? 这真是大意失荆州。 林松死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就死了。 难过的是他,郑卓信。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面对郝正英的责难,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并且以林松的尸体为证,来反咬一口。 郑卓信望着林松的尸体:真是麻烦啊。 等他找出那个凶手,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他打量着林松,想着那个忤作的话:心绞痛! 只能这样子了。 他的目光游移,:“来人!” 他叫。 有人进来,抬走了林松。 走出门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夜长梦多! 还真是啊。如今只有蔡掌柜了,现在,他的证词尤其重要。不然此番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一拳砸在了一根粗大的横栏上。 蔡掌柜又被提溜了出来。 他望着一脸笑意的郑卓信,发慌:“大人,小的该说的都说了,真的没有什么了。求大人饶了小的吧。” “蔡掌柜记性不大好呢?我先前就说过,你们先前的货物里有一批御用之物。我只问你,那剩下的,都藏在哪了?” 郑卓信笑嘻嘻地靠近,想着苏暖的话,他盯着蔡掌柜的眼睛。 果然,蔡掌柜眼中掠过一线惊慌,兀自硬着头皮辩解:“大人怎的又这般说,先前小的就说过了,哪里有御用之物?那几样东西也是他们带过来的,想是从哪里得来的,故意夹混在里头,想当成那起物品一起卖。小的哪里有那个本事?怪小的不识人,财迷心窍,明知那伙子的货来路不明,是小的不好,贪图便宜,才......” 郑卓信只望着他冷笑,笑得他头皮发麻,方才说:“林松那厮死了,你还狡辩?他自知罪责难逃,已经自尽。你自问可有他那份魄力?” 他一挥手,指了门外被人架进来的林松。蔡掌柜一见,登时头皮一麻,全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郑卓信也不理他,手一挥,只把林松靠在墙上,直直对着蔡掌柜。 他说:“我也不逼你,你自己看着办。我重申一遍,说了,不一定会死,还能立功请罪。不说,只有死路一条,罪不可赦,祸及子孙。” 说着,就要出去。 蔡掌柜望着靠在那里的林松,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只得说:“我招,我全招。我,我也不求立功,只求别殃及家人,别说是我说的,可好?” 郑卓信回头,灿烂一笑:“自然!” 蔡掌柜喘着气,又望了一眼林松。 他自忖比不得林松有体面,连他都能被舍弃,他又算什么? 心中意念一倒塌,再也绷不住,稀里哗啦地全倒了个干净,这回再是彻底不过。 郑卓信亲自记录,眼里闪着光:终于得到自己要的了。 这下子,也没有输得那么难看。 出了门,他吩咐带上了蔡掌柜,得挪个地儿了。恐怕他们也没有想到,蔡掌柜这儿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吧? 他想,既然出招了,那就一点一点地撕开这层面纱。他倒要瞧瞧,究竟是幅什么面孔? 167查封 夕阳西下,城郊的晚风中,飞驰着一骑白马。 郑卓信夹紧马腹,朝着城门飞奔而来,两个军士正合力推上沉重的城门,刚合了一半,就见一骑飞快驰入,忙闪跳一边,情急之下,碰歪了头上的帽子。 两人嘟囔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背影,快速消失在街道拐角。 敢在大街上策马飞奔的人......守门兵士扶了扶帽子闷头继续推那扇沉重的城门。 苏暖正在洗漱,今日又是累了一天,感觉浑身都疲累得很,她伸着手,温温的水从手掌中漏下,隐隐沁来凉意,这入了秋,一天凉似一天。 苏暖这几日因为小日子的关系,被小郑氏盯着梳洗都是用的温水,自然也不能出门子,熬了几日,昨日才得以允许出行。 铺子里却是积下来许多的事情,她今日又整整忙了一天,现下才歇了。 她感觉舒服了,才捞出手,沥干了水,往身后榻上靠去,小荷忙蹲下,贴心地要给她捏腿。 她闭了眼睛,舒服地呻吟着,一边咕哝:“小荷,木青呢?叫她也去洗一洗,今儿这一日够辛苦的。” 小荷乖巧地:“小姐放心,木青姐姐哪里会累?她早就出门子去了,估计又是去寻他哥去了。” 苏暖“唔”了一声,这才想起,方才木青带了一罐子白酒回来,急巴巴地给木明他们送去。 卖酒的是个老头,看着她们满眼的笑,说是家里多酿了,吃不了,才拿来卖。 木青一见喜欢得不得了,直接连坛子抱了来,喜滋滋地,说是他哥喜欢。 苏暖一笑,也就随她。这两兄妹感情好得很,倒是叫人羡慕得紧。 掌灯时分,木青回转,一进来,就瞧着苏暖,欲言又止地。 苏暖奇怪,瞧瞧正低头喝粥的小郑氏,没有吭声。陪着小郑氏用完了晚饭后,又坐在榻上闲聊了一会,苏暖看看滴漏,假意以手掩口,作哈欠状。 小郑氏瞥见,忙唤了小荷与雯月进来,伺候苏暖梳洗,早点歇息。 她心疼地瞧着苏暖说:“瞧你累得,明儿歇息一天吧。我说,你每天去铺子里作什么了。怎么像是跑了几里地似的?累成这样?这不是有伙计么?不行,就再雇个呗。” 说着,她亲自接了小荷的面巾过来,要给苏暖擦洗。 苏暖伸了脸,闭了眼睛,嘻嘻笑着,任由软软的面巾落在脸上,嘴里说:“不累,娘给我洗洗,就不累了。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店堂里坐着,能累到哪里去?” 她每次出门去各处收货的事情,却是瞒了小郑氏,可不敢叫她知晓,不然,定是不许的。 一时人都散尽了,雯月几人也退了下去,木青留了下来。 苏暖这才掀开帐子,盘腿坐起来,望着木青说:“有什么事情?” 木青望着苏暖,小声说:“隆祥被查抄了,就在今日下晌。” 苏暖眼睑毛颤抖了一下,她望着木青。 木青继续:“奴婢听哥哥他们几个说的,铺子都封了,里头所有的伙计与掌柜都下了顺都府衙的牢房。还好小姐退得早。” 苏暖悠悠开口:“全都抓了么?一个没落?” 木青点头,肯定地。 苏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说什么呢?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只是,想着六子,老何他们几个,不知会怎样?还有蔡掌柜,一直笑眯眯地,抛开他们做沙发那件事不说,为人还是挺好的,和和气气,看着精明,其实却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 她咽了一口唾沫说,:“睡吧。” 木青扶她躺下,又伸手细心撩严了帐子,在旁边小床上躺下,却是一时睡不着。 帐子里,寂静得很,门窗紧闭,木青听力灵敏,帐子里并没有传出清浅的呼吸声。 她知晓小姐也是谁不着了。 唉,小姐心软,想必是听闻此事,心里有着愧疚。 她本不欲与她说,又怕到时落埋怨,苏暖的心结,她多少知道一点,自打离开隆祥后,一直偷偷关注着那边的消息。 木青迷迷糊糊地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出了门,木青默默地跟着苏暖,很默契地往蛟池街拐了过去。 两人站在隆祥紧闭的门前,望着门上两张白色的封条,盖着顺都府衙的大印。 楼上楼下静悄悄地,门口石鼓下蹲着一条半大的狗子,懒懒地朝苏暖望了一眼,复又垂了头去,眯上了眼。 旁边的店家已经开门,见了门口的两人,四下望了一望,飞快地跑了出来,好心地指点:“客官是要当东西么?这家犯了事了,诺,往前走,再拐弯,那里有家当铺。快走吧,莫在这里站着了,小心有官爷过来,就说不清了。”说着,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又有店家望过来,两人只得抬脚望前走,走出老远,苏暖又回头望了一眼,见那斗大的“当”字,依旧闪亮。 一路也不说话,到了铺子里。 却见一人正大咧咧地坐在那里,见了她,一笑,脸上灿若春花:“可是来了。” 苏暖忙施了一礼:“王爷!” 梁旭心情甚好,脸上带着笑意,指着架子上的东西说:“这几件东西怎么还在?这是没人要么?” 他边说,边拿下一个小香炉在手里把玩着,又往上抛了抛。 苏暖紧张地望着他的手,一边柜台后走:“是啊。原本是有个客人要的,只是他都好长时间未来了。这类青铜器皿,也就他要。要知晓,我也就不搜罗那么多了。” 她边说边端了桌子上的茶,示意:“坐罢!” 梁旭转眼,见苏暖情绪有些低落,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灿灿的圆盒子来,在桌上一拍,:“瞧着,新鲜的玩意。” 苏暖桌子上那个精致之极小盒子,见梁旭摆弄,竟然是一个微型的香熏盒子,与一般的不同了,里头可以同时存放多种香料,且各自不受干扰,可以随主人心意转换不同的香味。 她拿了起来,瞧得稀奇,又问:“这个真是匠心独具,只是,感觉有些浪费,这换成银子.....” 梁旭歪歪头:“这有什么?只要漂亮,莫说用黄金,就是再好的,也是使得的?” 苏暖忽然问:这个廖师傅当真厉害,手可真巧,这么复杂的东西都能做出来?是个怎样的人? 她想到怀王府那些玩意,每样都精巧至极,不由好奇。 梁旭笑嘻嘻地,得意:“那是。哎,这个给你,配在身上。” 苏暖吓了一跳,忙推托:“不要。你知道我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吊在身上,我都不敢出门。” 168人心 苏暖推却着,不肯收。 她不是无知少女,这梁旭的东西怎肯轻易收了?上回子的那串子珍珠项链已经是承了好大一份情,当时也是无法退却,才收了。 如今,这好端端地,又送了这一份东西,就有点子不妥了。 梁旭抿着嘴唇,看着苏暖,有些受伤,他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当面送出去东西,人家当面拒绝不要的。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挂不住了,见苏暖还要推脱,忽然就把那个金盒子往她手里一塞。说:“你不要么?这可是......” 他想说的是,这可是他专门托了廖师傅给苏暖量身定做的,兴致勃勃地拿了来献宝,谁知道人家竟然不要? 他忽然就有些恼火以及一些莫名的委屈。 苏暖眼尖,有些愕然地望着硬塞进手心里的香球,见面前的少年似乎不悦了。 刚想说句什么,却见梁旭已经收回了手,用力甩了甩,大声说:“本王走了。” 说着,就大步往门外而去,飞快。随从连忙一溜烟跟上,小跑着。 苏暖一愣,这是生气了? 梁旭平时都在她面前自称“我”的,方才忽然就称“本王”了,这是赤裸裸表示他不开心了。 苏暖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脾气,看着再是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 苏暖摊开手掌,望着掌心那个尚有余温的金盒,闪闪发光,四下镂空,顶端吊有一条小小的细细的链子,可以悬挂。与寻常香薰球不同的是,有一个小小的按钮,没按下一次,就会旋出一格不同的香料,煞是精巧。苏暖凝目了一会,终是收了起来。 她望望铺子外,又想起了隆祥的事情,心情又低落了几分,叹了一口气,伸手拿下了一支鸡毛掸子,轻轻扫着柜子上的灰,借此平一平心绪。 晚间回去,终是捺不住,去问一问郑卓信,却是被告知,四少爷还不曾回来。 她想了想,又遣了木青去探问木明,木青去了。 到了晚间,木青回来说,少爷回来了,叫苏暖过去,有什么想知道的,当面问就是。 苏暖看木青讪讪地,知道是在郑卓信那里吃了排揎,心下忐忑,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郑卓信正洗澡,苏暖在外边等候。 须臾,他出来,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脑后,眉眼上还残留着水滴。脸上有着一丝疲惫,一双眸子却是闪闪发光。 他边走接过顺子递过来的腰带,懒懒地扣了,说:“金大成和蔡宝根如今已经下了狱,证据确凿。其余人等也都有不同干系。现顺天府正在逐一审查。” 他两眼盯着苏暖:“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今儿我都一次性告诉你,省得你来回跑。” 他口气淡淡地,伸手端了桌子上的茶壶,也不要茶杯,直接仰了脖子饮了好大一口。 苏暖只见到他滚动的喉结,她微低了头,斟酌着说:“我就是想知晓,他们最后会怎样?老何,六子他们几个......” “你想说他们是无辜的么?”郑卓信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挥手,木青,顺子几人恭敬退到门外。 房里只剩下苏暖与郑卓信,郑卓信上前一步,看着苏暖亮晶晶的眼睛,正色:“事实证明,根据蔡宝根的供述,此事,他们都有沾边。真要说无辜,大概只有那堂前那几根柱子是干净的了。” 见苏暖眸子里的狐疑与不信,张了张嘴,似要抬头辩解,他忽然欺前一步,双手平放在她的双肩,哑声说:“傻丫头,你一心看人是好的,须知,这人心最是看不透的......” 他没有告诉苏暖,那日,抓了金大成,在他的供词里,竟然提到了苏暖,说她也是参与的。 他当时也是吃了一惊,心下却是恼火:苏暖是否青白,他自然是知晓。金大成这人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又重新找蔡宝根确认,以及其它几个伙计,幸好那几人却是有点子良心,只说不清楚。 郑卓信重新录了供词,又添了:已查证,此人早辞,与此事无干。又叫几人画了押。又所辛,苏暖用的是假名,倒也不容易攀扯。 这才呈了上去。 这件案子已经移交顺都衙门,皇帝已经亲自过问,务必要审出背后的指使人。 估计这段时日都要扑在这件事情上。 却是听闻苏暖遣了木青来再三探问,这个时候,苏暖应该是躲都来不及的。 他干脆唤了苏暖过来,与她分说明白。 见苏暖低了头,他忽然收回了手,向着一旁的椅子走去,说:“回去吧。记住,此事再与你没有干系。不许打听,不许出现在隆祥,至少这几个月不要出现。可知?” 说着终是又加了一句:“你待人家良善,人未必同样对你。” 说着,挥手,:“走吧。” 苏暖退了出来。 郑卓信的意思她约略明白了,心里有些闷闷的。 原本想再问得仔细一些,可看郑卓信不想多说的样子,她只得闭紧了嘴。 身后木青见苏暖闷头直走,叫了一声小姐,跟了上去。 方才,郑卓信特意吩咐了,叫她这段时间看紧苏暖,别由着她到处去打听这件事情了。 少爷脸色慎重,木青知晓轻重。 接下来,苏暖倒是安静,并没有再次打听隆祥的事情了,只是每日回来安心地绣起了帕子来。 明年四月初八,是王晴与郑卓峰的好日子。这是不好越过郑卓信,郑卓信是三月里。 苏暖正在修一块喜帕子。上面的是缠枝莲花,很是精细,一共有12块。 苏暖已经断断续续地绣了十来日了。 “小姐,奴婢们帮忙绣一绣,这样太伤神。” 雯月说,她的针线活也是不错的。 “好的,你帮忙把这外围的锁边锁好,我答应了人的,12条喜帕子。” 苏暖倒是答应得爽快,木青楞怔了一瞬,她以为苏暖要拒绝的。 小姐绣了这几天,她以为是要自己亲手完成,不假手她人。 雯月坐了下来,拿起另外一块帕子穿了丝线,很快就飞针走线起来。 木青呆在一边,羡慕地望着苏暖与雯月两人灵巧地绣着帕子,不时地交流一下线的用法。她瞧了瞧自己的手:骨节宽大,手掌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是一双常年练武的手,若论掷飞刀,舞剑,是驾轻就熟,可这拿绣花针,就像拿了一个棒槌,怎么都不称手。连木明都嘲笑她:你这是投错了胎,我本该有个弟弟的。 小时候,两人的衣裳破了,都是木明缝制的。 169柳家赴宴 苏暖一早起来,就被小郑氏念叨:“你这就一天,和意姐儿她们去转一转?那里有许多贵夫人,难得你大舅母肯带你出去,这可是一个机会。” 柳御史家有个赏菊宴会,邀请了国公府的小姐们。 小郑氏听得,自然是动了心,可以说,自从苏暖来了月事之后,她浑身都长了耳朵,稍有风吹草动,她就能知晓。 虽说是还有两年及芨,但是,好多人家的女儿都在这之前就开始寻摸人家了,一般来说,及芨之后,就可以定亲了。 此次,听得这个宴会,自是十二分地放在了心里,巴巴地跑去与金氏说了,是否可以带上苏暖。 金氏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她很是开心,乐颠颠地拉了苏暖,要她好好装扮装扮。 苏暖无奈地瞧着喜形于色的母亲,不知如何说起。 她敢保证,即使金氏带了她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郑家的打算,怎么可能让自己在赏菊宴上露脸?她敢断定,去了也是白搭。 可是,望着一脸企盼的母亲,她还是不忍拂了她的意。 “好的。” 她答应了,回身坐下,任由雯月几个给自己打扮,见小郑氏开了箱子,拿出几套衣服来,犹豫不决地挑拣着,都不合意,急得在屋子里转个不停,她心里莫名的暖暖的。 好不容易打扮停当,小郑氏一直送到前面二门处,正待嘱咐几句,见金氏正与郑云玲几个款款走来。 苏暖扫了一眼,上前叫了一声:舅母!”就垂了目光:这两人打扮得有如神仙妃子般,很是隆重。 金氏微笑着瞧了一眼苏暖,眼底有着一抹震惊:盛装打扮的苏暖,着实耀眼。尤其是颈上那串珍珠项链闪闪发亮,真是添色不少。没想到,小郑氏竟还有这样的家底,紫色珍珠链子,稀罕得很。 苏暖垂了脑袋。 这串珠子,就是怀王给的那串子珍珠,一直放在梳妆盒的最底层。今日里让小郑氏瞧见了,问清了缘由,当机立断,让苏暖戴上。 郑云玲早一眼瞧见了,眼光闪了一闪,想着金氏在,不好过来,眼里却是嫉妒满满地:这串珠子,不得不说,苏暖带着真是不错,整个人都仿佛高贵了不少。 几人上了马车,小郑氏留在门内望着苏暖,如果可以,她真想亲自带着苏暖去,可是,她一个未亡人,怎能出现在那等场合...... 苏暖望着门内眼巴巴的母亲,垂下了眼帘。 柳家是诗书世家,一进柳府,浓浓的诗书味扑面而来。 苏暖一路望着各式题诗作画的亭台楼阁,跟着金氏往柳老夫人那儿去。 果然,半个时辰后,她被金氏拘着在身边,陪着柳府老夫人聊天。 园子里是一群一群扎堆的小姐与夫人们,大家心照不宣地,寒暄,互相悄悄地打听,间或说个话,递个手帕什么的。 苏暖坐在一张小几子上,替金氏一下一下地捏着肩膀,金氏笑眯眯地与柳老夫人说着话,不是“哎哟”一声。 苏暖心下好笑,望着红光满面的金氏,她方才还好好儿地,突然就说头疼,眼巴巴地瞧着自己,说:“冬姐儿,给舅母揉一揉可好?好孩子,你手最巧了。” 苏暖自然是答应了下来。郑云意她们也要留下来,被金氏给赶了去:“去吧,去玩吧。有冬姐儿在就成了,可别扫了你们的兴。” 郑云意还待要说什么,早被郑云玲一把扯着走了,一边撂下句:“冬姐儿先陪着伯娘,我和二姐姐到前头去瞧一瞧,免得失了礼数,一会子我们回来换你。” 金氏挥手,让两人快去。 苏暖一笑,知晓这是不会回来了,要回,也是要等到宴会结束吧。 只是意外这郑云玲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讲话了,方才那一通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揉捏了一会,金氏的头倒是不痛了,但是肩膀又酸了起来。苏暖自是接着捶肩,金氏一口一个地“好孩子”叫着,叫得苏暖心里热乎乎地,看金氏的样子,还真是疼爱有加。 园子里,郑云意说笑了一会,想起苏暖,准备回转身去瞧一眼,也不知金氏怎样了?嫡母有疾,自己不在跟前伺候着,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二姐姐!” 郑云玲伸手拦住了她,:“作什么去?” 见郑云意的神情,她凑近,悄声说:“你傻啊?” 郑云意一个愣怔,郑云玲压低声:“你难不成,还想回去换她不成?我可告诉你,她若是出来了,就没有你我什么事儿了。你没瞧见她今儿打扮得那样?二姐姐,你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子还真的是.....” 见郑云意不做声,又说:“所以,大伯娘是故意的,这是绊住了她,给你我腾地儿呢。不然,何必单单留了她在身边?不是你?或者是我?论亲疏远近,也该是我们两个留在那里不是。” 说着,一笑,不再理会郑云意,顾自往人群里去了。与几位小姐说了两句话,回头一瞧,郑云意正缓缓地往另一边走去,那里有几个夫人与小姐坐着说话。 郑云玲一笑。 苏暖捶了一会,终于得了空,见金氏眯着眼似乎是想睡了,就瞅了空挡,问了门口的丫鬟,悄悄向恭房行去。 一个小丫鬟带路,到了地方,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出来时候,依旧往来路行去。 到得门口,却是听得屋子里头有说话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正往外走,苏暖躲避不及,只得弯腰行了礼,等着那个男子告辞。 却是耳旁听得一声:“是你呀!” 苏暖抬头,一张笑脸展现在眼前,她反应过来:柳三公子! 大相国寺里帮忙自己进入禅房的那个三公子。 见对方笑眯眯地,她忙一礼。 对方却不走,回身瞧了一眼望着两人的柳老夫人,说:“伯祖母,这是国公府的小姐,郑五的表妹......” 苏暖生怕他说出上回自己去相国寺的事情,忙抢过话头:“三公子。” 一边眨了眨眼睛。 柳三公子一愣,住了嘴,抬脚往外走,一边回头望了苏暖一眼,心下道:“到底是女大十八变。这一打扮,还真是出众啊。比上回子那寺里见了,可差得太多了。” 他出了门子,又回头望了一眼,想着那郑五,听说他订亲了,不会是这位吧? 170美人 苏暖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吁了一口气。 金氏重又转头与柳老夫人说话,苏暖正待坐下,金氏忽抬手:“行了,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事情了,你去吧,好好儿玩。” 苏暖笑着说:“我再陪舅母在这里,左右坐着挺舒服。” 金氏一声笑骂:“去吧!去吧!陪着我这老婆子作什么,还有一个时辰,好好去耍一耍。” 苏暖这才依言退出,她到得门外,转过月亮门,见那边三三两两的人,一时没有见到郑云意与郑云玲两人,踌躇了一会,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她正犹豫是否就近拣个亭子歇息一会,就听见一串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三公子!” 柳三笑眯眯:“你站在这里作甚?” 苏暖回头见身后一道门,通着柳老夫人那个院子。 柳三见苏暖张望,笑着说:“没人,这会子他们正找我,我先走了。” 苏暖猜测他应该是过来躲酒的,郑卓信他们不是作过这种事情么? 眼瞅着排队柳三匆匆消失在那扇门后,想着这里也不甚妥当,就回头仍旧回去。 围墙那头,几个公子哥儿正登上那花园子的假山,是那湖石累积而成的,此处甚是空旷,又高。 几人喝了点子酒,就学那文人雅士去登高赋诗去了。 爬到亭子顶,挤在一处,望着那边远处熙熙攘攘的人影,笑看着,又抿一口酒,借着酒意胡咧着乱七八糟的歪诗,甚是得意。 又有人指点着,说看见没?那里一个红衣美人,是郑家的小姐,还有那个蓝衣小姐,是我家表妹。众人一阵笑闹,挤了去瞧,哪里看得真切,只乱哄哄地。 正闹着,忽有人”咦了一声,眼睛定定地,不出声。 周思聪顺着一瞧,也不吭声了。 那边亭子里正站着一个小姐,微仰着头,与一个公子说话。 一时几人都不出声。 绕是在座的都是自诩风流之人,也是禁不住暗叹:好一个佳人。 但见她亭亭玉立,身量颀长,头上分明挽着双丫髻,显见是未及芨。 一身淡粉衣袍,长发垂在脑后,偶一抬头,春光明媚,笑意盈盈。 周思聪晃了一晃眼,半日挤了声:“美人啊?这是柳三那厮的妹子?柳三这厮真是不厚道,怎就藏得这般牢?” “你来,来,与你家姐姐比起来,谁更美?你说?” 周思聪一把揪过了郝二公子的衣领子,大着舌头说。 “这个,不好说。非君子所为。” 这个文绉绉的说辞立时召来一阵哄笑声,:“就是说你姐姐比不上了?” 郝二公子晃着脑袋::“非也,非也!我姐姐自是好的,只是这个还小,怎么比?” 说着睁了眼睛,正待再瞧,却见人巳隐入花墙下不见. 众人一阵叹息,坐了回去。 少顷,小门里转出柳三来,立时被人团团围了。 “柳三,刚那佳人是谁?可叫我们抓着了。” “就是,快点交代,不厚道,枉是好兄弟,竟然藏了起来。” 刘三弄明白后,笑:“莫要乱讲,那是郑国公家的女眷,你们可别乱说,回头坏了人家声誉。” 有人“切“了一生,催着柳三快说。 却见他双手一摊,说:“别问我,我也不知晓,只不过知道她是郑家老五的表妹,其他的我就不知晓了。“ 却是有人不信:“不老实,不熟悉,人会与你搭话?” “你小子,不安好心,你已经定亲了,还瞒着我们作甚?快说,快说!” 众人不依,奈何柳三只翻来覆去那几句话。 晚间。 周思聪巴巴地跑去找郑卓信,说了这件事情:“你府上还藏了这样一个宝贝,都没有听你说起过,怎地,这是要?” 他挤着眼睛。 郑卓信正要赶了他走,他累得要死,哪里有闲功夫招待周思聪? 听到这里,一愣:“你说什么?” 周思聪挤眉弄眼地说了一番,末了瞧着他说:“那姑娘我也见了,着实生得好。你说,你们府上要不是打着这主意,怎就一点风声都没有漏了出来?当今圣上可是三年未甄选了......” 郑卓信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可真会想。那是我小姑姑的女儿,她就这一个女儿,我小姑姑为了她,可是一直都未嫁,怎么舍得让她.....” 他顿住不说,又瞪了一眼周思聪:“你也是,跟着他们起哄。我那表妹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哪里就像你们说得那般夸张?一孩子,还未长成。真是,亏得还是大家公子,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就这点出息?” 周思聪咧嘴,不服:“你那是掉到美人窝里去了?你见了郝大小姐,就什么美人都看不入眼了。说真的,我这眼光也不差吧?可我真觉着你那表妹长得好。我跟你说,再过个几年,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唉,可别浪费了。” 他吸溜了一大壶茶水,兀自讲着,一幅为郑卓信打算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周思聪离开,临走顺走了郑卓信一幅字:“我那新开的亭子少了一块牌匾,父亲叫我写,我自觉我的字难登大雅之堂,你这两幅不错,我拿回去,叫人给裱了,挺好。” 郑卓信一笑也就随他了。 他目送周思聪走后,坐了一会,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 梨落苑。 苏暖正靠着榻与小郑氏闲话,小郑氏问得仔细,已经反复问了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厌。 苏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只得打起精神来再三描述。 说多了,难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小郑氏就发觉不对:“你不是说,点心是蜜桃仁么?怎又变成百合酥了?还有,你不是说没有见到夫人们,那这意姐儿与李家小姐说话,这李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情?” 苏暖头疼,她被小郑氏问得烦了,随口敷衍,编来编去,露馅了。 “娘,你记岔了。” 苏暖不再说,闭了嘴。 小郑氏不再问,只是担心的瞧着她,张了张嘴,终是叹了一口气,往外去了。 大嫂没有帮忙,没有尽心,小郑氏心里琢磨着,有点失落。 苏暖缓缓地坐了起来,顺手抓过桌子上的书本,低头瞧了起来。 金氏今天是故意的。先是装头疼,绊住了她,不让她出去。那房间里只有她们与老夫人三个。 柳老夫人吃斋念佛,她这里无事,没有人来打搅她。金氏与她是表亲关系,自小相熟,才陪着坐了半日,她不出去,合情合理。 后来,金氏倒是让她出去了。可是,那个时辰,那些夫人早就陆续告辞,都是一家夫人,那个府里不是有一大堆的事儿?谁又能在外逗留一整日的?金氏这时候放了她出去,既让苏暖怪不着她,又避过了那些夫人们。 她笑笑,这更是证实了郑家的决心,这是打定主意了。 要过年了,她就14了。 宫中甄选是14开始吧?到明年十月金秋日,还有一年不到。 171一只绣眼儿 漆黑的夜色中,郑卓信步出了院子,往大园子里走去。 秋风阵阵,很是凉爽,他却是心中燥热:隆祥的案子越往下审,越是麻烦。 之前林松死亡,谁下的手,现在还没有查到。郝府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但是一早父亲来找他,望着他踌躇再三,说了一句:“三思!”拍拍他的肩走了。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可是...... 他皱了眉头,现在这事已直接与司宝司对上了,从隆翔库房里搜出来那几件东西,他凭本能,如果确认是真的,那就要面呈圣上,请旨,要求核对司宝司的账目。 这一步跨出去,牵扯甚广,郝正英首当其冲。父亲的顾虑,他自是知晓,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过,当务之急,得先确认那些东西的出处。 自然是不能叫司宝司里的人来查验,想来想去,还得寻苏暖。 虽然,他很是疑惑,苏暖对宫中物品的敏锐与熟悉程度,真是让人不得不惊讶。 他抬头望了望天,一轮弯月正慢慢从云层后显了出来,清冷冷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身边的亭台朦朦胧胧。 郑卓信站起,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一跃而起,以掌作刀,在石台下空地里舞了起来。夜色下,但见一条月白人影,闪挪跳跃,虎虎生风,倏前倏后,忽进忽退,身形展开,在花叶间穿行如飞......有守夜侍卫探出头,辩认一番,又悄悄隐回。 直至月上中天,郑卓信方才回了。 一早,苏暖是被廊下的鸟鸣声吵醒的,她揉着眼,疑心听错,却是声声入耳,兀自啼个不住。 她忙探脚下床,趿了软底绣鞋,身着寝衣,就跑到窗下去,推开一瞧,就见廊下新挂了一只精巧的鸟笼子,细竹编制,里头有一只黄色的小鸟正跳来跳去。 方才,那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苏暖偏着头,看得目不转睛。 小荷端了木盆进来,见苏暖站在窗前,忙搁了盆子跑上前:“小姐,怎的起来了。呀,快披上衣衫,仔细冻着了。” 她忙忙提了衣裳披在苏暖肩上,见苏暖只盯着外面的鸟笼子,笑着指了说:“木青姐姐一早拎来的呢,叫得可好听了。只是一早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点子吵!” 苏暖又看了那鸟笼子一眼,身子未动,说:“木青呢?” 木青从门外应声而入。 “这绣眼可是难得,是从哪里得来的?” “咦,这不是黄莺么?”小荷听得插了一句嘴,一边探出身去仔细瞧了一瞧。 木青忙说:“这是一早哥哥拿来的,说是几日前新得的,也不会料理,就想着送到我们这里来。” 苏暖“哦”了一声,她就知道是郑卓信。 这只粉眼儿,体小而细弱,背呈绿色、腹为白色。性子活泼,只这一会功夫,就在笼中上下蹿个不停,“滑儿,滑-儿,滑-儿”,声音婉转动听。 她笑了起来,她这院子里,与郑云意她们的不同,横竖来去也就几人,平时委实是清静了些。 如今,多了这么一个饶人舌的小东西,倒也热闹。 廊下有细碎的说话声,雯月正与雯星各捧了一个小碟子,商量着用什么喂它才合适。两人一靠进,那只“粉眼儿”又是一通扑腾,差点连声音都变了调。 小郑氏也笑着走过来瞧了一会,只说要精心着点喂养。 苏暖瞧着众人欢喜的样,吩咐木青去寻一块细布来,盖在笼子上面。 苏暖吃过早食,依旧去了铺子里。 她正仔细地整理货架上的东西,又用细布擦拭一个罐子,就见郑卓信背着手,晃了进来。 郑卓信吹了声口哨,苏暖抬头叫了一声:“四哥。” 招呼兴儿上茶水。 自己依旧捧着手中的白底青花罐,仔细地掀了盖子,轻轻地吹了吹。 郑卓信自己靠站在柜台后,眼睛巡视了一圈:“你不问问我今日来做什么?” 他手指曲起,一下一下地叩着柜面,微微笑。 苏暖这才一礼,收了手中抹布,净了手,请他坐了。又见兴儿提了水来,自己亲自倒了杯开水,推了过去,说:“四哥,喝水。” 郑卓信接了过来,低头一瞧:白汪汪的一杯子白水。 他皱了眉头,刚想说什么,又放下:“来点茶叶。” 苏暖瞥了他一眼,说:“没有好茶,就白水。” 郑卓信哑然失笑,说,:“知晓我来寻你有事?” 苏暖说:“自然是猜的。不然好好地送我一只鸟儿,有那么好的事?” 郑卓信一时指着他笑骂:“瞧你说的,把你四哥说成什么人了。不就一只鸟么?想要什么,下回直接与我说,我必去给你弄了来。” 又压低声说:“帮四哥一个忙?” 苏暖微笑不语,望着他。 郑卓信这才凑近,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末了盯着苏暖:“你可有把握?” 苏暖见他慎重,不由也凝了神,说:“自然。不敢说十成,十之七八还是有的。” 说着歪了身子,离得远了些,郑卓信靠得近,苏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缩。 郑卓信开心起身,眼角上扬,望着苏暖,忽然蹦出了一句:“你这脸上擦得什么?真是糟蹋了好皮子。” 苏暖垂了眼,见他看过来,又赶忙笑一笑。心道:“我这脸上不擦上东西,怎么在外行走?” 郑卓信瞧了一会,见苏暖不说话,忽伸手,指着她的衣领子说:“呀,脖子这儿忘了擦了,瞧,这看去两种色。” 苏暖下意识地摸向了脖颈后,他哈哈一笑,转身,到了门口,又回头叮嘱:“戌时。” 说完,大步出了门子。 苏暖楞了一会,忙忙地去里头翻了那铜镜出来,一瞅,哪里?不是擦过了。上下一般的肤色。 这人。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苏暖不是个特别活泼的人,尤其重生以来,心里有事,很少有什么心情开玩笑。 可这郑卓信,每回遇到他,都是急怒不得。 就像现在,他说一句要她帮忙,她硬是没有说个“不”字。 172落实 戍时。 苏暖悄悄地出了门子,天黑沉沉的,一丝光亮都无。院子里黑咕隆咚,只有廊下摇曳着几盏灯笼,给这漆黑的夜色添了一丝暖意。 木青拉着苏暖刚钻出门子,就见一人闪身过来,是木明,他嘘声,带了两人,在前头引路,一路往院子外面去了。到了街面上,此时已是一片寂静,只有街角还有几盏灯光。 入秋了,人都散得快,不在外面逗留。 木青欲在送,被木明制止。车帘子掀开,郑卓信探出头来,木青见了,退后一步,扶了苏暖上马车,自己悄悄地回去,待会子有巡夜的婆子,自己还要替小姐守在房里呢。 苏暖钻了进去,里头就郑卓信一人,拉了她进去,刚坐稳,手里就被塞了一包东西过来,热热的。 她一摸,认得是茯苓糕,还微微散发着热气。 郑卓信探出头,吩咐:“往西街绕过去,快点。” 说着缩了回来,对苏暖说:“快点吃罢。这是特意给你留的。路有点远。饿了,可没有地给你找吃的去。” 苏暖摸了摸肚子,晚上吃的是面条,吴妈擀的面,很劲道,苏暖足足吃了一大碗。这会子还饱着呢。 她摸了摸肚子,把糕饼重新又放了回去,说:“我不饿,待会子再吃。” 郑卓信也就不管她,自己拈了一块嚼了起来。 他很快吃完一块,又拎起茶杯喝了一盏茶,放下,对苏暖说:“大约有一个时辰的路,你坐好了。这边路不好走,不过要近得多,咱们得赶在宵禁之前回来。” 说着,钻出了车子,坐到了外面去,轻声与木明说了句什么,马车陡然快了起来。 到了地儿,几人从后巷下了车子,木明牵了马车自往另一侧去了。 苏暖抬头四望,此地似乎是一处宅院,现下静悄悄地,远远地有几家窗下透出微黄的光来。 郑卓信带着苏暖熟门熟路地往后门进去。 他带着苏暖往前院去,很快来到一间厢房,对面耳房里透出灯光。 里头有人,窗户上映照出朦胧的身影。 郑卓信掏出钥匙轻轻开了锁,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木门一声响,一个老人提着灯笼站在对面向这边张望,郑卓信示意苏暖等一等。 他走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老人顿在门口,弯着背,又缩了回去。手里的灯笼递给了他,郑卓信提着灯笼过来,进了库房,随手掩了门。 里头那股子霉味扑鼻而来,打扫得倒是干净。 一直往里走,就见墙角那里堆着一溜大铁箱子。 郑卓信掏出钥匙开了箱子,露出里头堆放着的一些东西。 他提了灯笼,招呼苏暖近前。 苏暖挨近了,望着里头的东西,眸子里面闪过吃惊。 这一大箱子,满满的都是御用之物,个个流光溢彩,如果不是郑卓信就在身边,苏暖都要怀疑自己这是来到了司宝司的库房里。 她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面前的两尊玉如意,上面鎏金,是皇后所用;碧玺腰带,桃红色,大小共有十几节......这些,每一样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他们到底从里头都拿出了什么?这是要搬空么? 郑卓信一声不吭,一直望着苏暖,见她脸上神色变幻莫名,精彩得很,略提高了灯笼,方便她看得再仔细一些。 窗外寂静,只有那老人不是传出的几声咳嗽。 “这些,都是隆祥......搜出来的?” 苏暖舔了一下嘴唇,困难地问。 如果是,那这些真是坐实了,这么多的库存之物,就这样堆在面前。 那可是皇宫,守卫最是深严的司宝司库房。 郑卓信轻声回答:“是。” 他不用问了,从苏暖的表情里就看出来了。 她那细细抚摸的样子,他就知道。 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是墓葬品,苏暖是不会随意去触碰的,或者也是拿手绢垫着,很是忌讳的样子。 方才,见她差点都拿脸去贴那尊玉如意了,他就知道这些必定不是蔡掌柜他们所说的墓葬品了,这么精致的东西....... 他心里忽然落下了一半,这就好,这事算是落实了。 没来由地,他竟然相信苏暖。 郑卓信伸手合上了盖子,说:“走吧。” 却见苏暖楞在原地,似乎还舍不得的样子,不仅伸手去拉她:“走了。” 苏暖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停住,问他:“就这样走了?你不问一下这些东西......” 又掩了唇:“你知道?” 郑卓信点头:“你不是瞧过了么?” 苏暖被他扯着出了门子,见他正弯腰锁门,不由抬头望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座宅院,约莫是两进。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树木,隐隐绰绰。 鼻端有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墙角那里飘过来的,那里应该是花圃吧? 郑卓信锁好门,一回头,见苏暖呆头鹅似地立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 他提了灯笼回去,挂在耳房前的柱子上,回身去拉苏暖,:“看什么呢?这黑灯瞎火地,能看见什么?下次天亮了看个够。” 苏暖忽然转头望着郑卓信,试探着问:“这是谁的院子?” 郑卓信:“你问这个作什么?当然是我的院子了。不然呢?” 说着,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来扯她:“快些,走了。” 两人出了门子,苏暖临上马车前又望了一眼,这是个院子,环境不错。 她怎么忘了,郑卓信是长房嫡长子,手里有几套宅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默默地坐在车厢里,不言语。 心里想着这样的一套宅子,如今可是不好买。 马车却在前头停住了,木明转了头来:“爷,宵禁了。” 郑卓信探头瞧了一瞧,就望见前方正有一对士兵过来,这里是主城区,一路过去,可是都有巡逻的队伍,可是麻烦。 他撩了帘子,下车,对木明说:“你先把马车赶回去,记住,往通济巷那边过去,要便宜得多。” 说着望了眼苏暖,想说什么。 苏暖已经起身往下爬:“走吧。” 郑卓信望了眼她的穿着,一笑,挥手让木明走了。 自己率先往巷子里走去,苏暖紧紧跟着他,一边问:“我们不等他了么?” 郑卓信不语。 苏暖恍然:木明的身手应该是自己先行过去吧?要不是带着自己,郑卓信早跑了起来吧? 173累坏了 漆黑的夜里,有风从空巷子里穿过,想起一阵呼啸声。苏暖缩了脖子,望着前方疾走的郑卓信,心里一阵咒骂,可又不敢出声,只是紧紧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给跟丢了。 郑卓信埋头疾走了一阵,忽然想起身后的苏暖,一回头,不防苏暖正低了头匆匆撞了上来,他下意识一个闪跳,跑了开去。苏暖一个踉跄,冲了好几步,方站定,回头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埋怨:“你停下来作什么?哪里有你这样走路的?” 郑卓信正讶异呢,苏暖的脚程挺快的,这一路竟然没有跟丢。他方才也是一人走惯了的,一气跑了一程,才想起苏暖不比木明他们,怕是跟不上。 现下见苏暖喘着粗气,两眼晶亮,还能说话,可见是真的跟上了。 他放缓步子,与她并排走着说:“你的步子倒挺快的,看不出啊。这赶得上一个壮汉了。这要是换成二妹妺她们,我估计早累瘫了......” 苏暖一边大步向前迈着,一边回了句:“我天天在外边跑着,这腿脚也练出来了。二姐姐她们整日里只在园子里走一走罢了,这走路,还真是比不上我的。” 她的话里有一些小得意,郑卓信心里微微一动,借着月光,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抿着嘴,脸颊红扑扑地,似乎头上都在冒汗。 朦朦胧胧地一个侧脸,这才发现她的侧脸很美。 郑卓信转回了眼睛,他有些不自然。 他自小跟着善行习武,善行喝了酒,就与他叨叨,说的最多的是:女子是祸源,还是酒好。 他后来才知晓,善行原来有一段风流情史…… 他本也是清冷之人,京里与他同等年龄的公子,都已经成亲,或者通房小妾好几个。 唯独他,因为一直在军中,又与这方面无意,也是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后与郝明秀定亲,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郝明秀是个美人,他也承认。 “四哥,歇一歇吧。” 苏暖终于撑不住了,脚步越来越慢,这到底还有多远?她的两条腿实在是迈不动了。 这与平时逛街市不同,那是走走停停,那里像现在这样,一路疾走,差点都要跑起来,一点都不带歇气的。 郑卓信望着她撑着双腿,大口喘气,赖在那里,再不肯走样子。 他目光闪了一闪,此处过去就是信安街,这里不能歇,有巡逻兵士,待会,被拦下少不得一阵盘问。 他望了望,往回走两步说:“走吧,我背你。” 说着就要去扯苏暖。 苏暖忙往后一缩,:“我还是自己走吧。” 郑卓信不由分说,一把背起了她,就往前跑去。苏暖起初还想挣扎,待到发现这样舒服得多,就不再动了,乖乖地伏在他的背上,安慰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背,他是我四哥。” 郑卓信背着苏暖,飞快地掠过了前面的大街,到了巷子口,他以为苏暖会要求下来,却见她半日没动静。 他一怔,这才发现背上的人软软地趴在背上,似乎是全没有了力气般。 一怔:“这是真的累坏了。” 也是,这里马车过来都要1个时辰,也难为她跟着自己一路疾奔。 他下意识地手掌往上托了托,却是一僵,手掌触摸到一个温软的地方:那里是苏暖的屁股。 他忽然心里一颤,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现出上次那马背上的那一抹红。 他的脸忽然发热了起来,悄悄地交换了一下手,继续往前走去。 苏暖实在是累坏了,天上闪着星星,四下里一片寂静,她一晃一晃地,竟然眯着眼睛睡去了...... 只是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地扭动一下。 郑卓信就这样背着似睡非睡的苏暖往家里奔去,又不敢跑快了,怕她突然歪了下来。 终于到了府门,苏暖被他摇醒,睁着惺忪的睡眼,被木青给接了过去。 悄悄摸到了房里,一瞧,竟然已经是四更天了。 她倒头就睡。 迷糊中有人摇她,她一惊而起:“四哥。走不动了。” 却是木青。 她忙掩了嘴:“我这是回来了?” 木青端了一脚盆子热水,悄声说:“小姐快涂一涂吧,这是少爷送来的。” 苏暖伸了脚出来,这才发现白嫩的脚掌竟然起了数个水泡。 木青拿棉签子涂了膏药,说,今日咱就歇息一天,这样子,可怎么走路。 昨晚,她就把木明好一通埋怨,怎么就自己一人回来,把小姐拉下了。 又听说,是少爷带了小姐回来,就不敢吭声了。 守到四更天,才见小姐回来,竟然睡去了。还是少爷背着回来的,她大大地震惊了一把,又心疼,可见小姐是得多累, 苏暖的毅力,她是知晓的,能自己走定自己走,绝不叫累。 果然,脱了鞋子,看着那一双磨破的脚掌,她心疼得不得了,可是苏暖实在困,不让她动自己的脚,她只得让她先睡。 脚磨成这样,苏暖只得歇了,小郑氏过来,见她乖乖地窝在塌上绣花,倒是开心:”这样好,今儿娘给你熬蜜吃。” 说着乐颠颠地跑走了。 苏暖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娘怎的那么喜欢吃蜜茶?” 雯星眼睛闪了一闪,悄声说:“小姐,这话莫在夫人面前说起。” 苏暖一愣,雯星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苏暖一愣,继而酸涩:原来苏父苏成君喜欢喝蜜茶。 她对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没有印象。只是从小郑氏口中断断续续知晓,他是一个儒雅的人。 小郑氏的箱笼中有一幅画像,是苏成君逝后,小郑氏自己画的。 看着是一个很是俊逸的书生。 她想,那大概是小郑氏自己凭着心中的所想画的吧?那应该是小郑氏心中最美的苏成君了。不然,苏成君当日保受牢狱之灾,后又染上风寒,想来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又哪里有这等俊逸、飘洒的风姿? 苏暖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更加坚定了先前的决心,要好好回报小郑氏,至少让她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快乐些。 窗户外,小郑氏双手托着一个托盘疾步走来,上面两盏蜜茶。 174打坐 长秋殿,满地落叶,靠墙一排种着的菊花却是开得正旺,热热闹闹地看了一朵又一朵。 墨月正指挥几个小内侍打扫,一边皱眉:“都精心着点,不是说,这时节,每日午后多扫一次么?瞧瞧,这里又落了密密的一层了” 洒扫的内侍点头称是,低着头,赶紧一路卖力扫了过去,一路到了转角,方回头瞧了一眼,呼了一口气。 这院子里原是最惫懒不过的,一日里扫一次,也无人过问。 偏偏这入了秋,娘娘好像突然心血来潮,叫人搬了那菊花来种,自然是园子里的洒扫也就跟上来了,原本地一次成为三次,只因为这秋日里,那树叶飘洒,尽数都要扫了去。 墨月姐姐说:娘娘要赏花,可不敢叫这些叶子污了裙摆,扫了兴致,务必要清清爽爽的。 眼下,这已经是第二遭了。 小内侍抬头瞅着那不断往下落的叶子,恨不能抓住了摇上一摇,一次性地抖搂干净了才好。 屋子内,郑容瞧着墨月捧了那开得正好的菊花,往廊下搬来,一一排放在门口。 她瞥了一眼窗下一盆正怒放的月季,伸手拿了剪子去剪了一支含苞怒放的,对着镜子,在鬓发上比了比。 月季开得娇妍,粉红的颜色,是那种最常见的,因为刚从枝头摘下,似乎还带着清香。 她轻轻吸一口,陶醉地闭上眼睛。 一旁的慧姑望着郑容,眉间也是露着笑容。 娘娘终于又做回以前了,没见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鲜活了起来。这样看着好,人也有了生机。 想着,那事的进展,隐约可见苗头。 殿外有人进来,墨月迎了出去。 一会,帘子一掀,墨月进来,看着郑容:”娘娘,王贵公公来了!” 郑容放下了手中的花,侧转了半个身子:“叫他进来。” 王贵一进来就上前两步,行过礼后,就凑近郑容,说了几句,随即告辞离开。 慧姑忙送了出去。 回到屋内,却是见郑容笔直站在那里,望着她。 “慧姑,捎信给母亲。” 慧姑匆匆出去了。 郑容靠在美人榻上,目光游移。 皇上要干什么?刚王贵说,皇帝准备查验司宝司。是郑卓信负责在办这件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是郑卓信来做这件事情?事先都没有听家里说起? 郑容皱着眉头,细细思量。想着还是得找母亲来问清楚。 ....... 金氏很快进宫,郑容望着一问三不知的母亲,忽然觉得烦闷:“慧可都在忙些什么?母亲,你们一点都不知晓么?这都多大的人了。” 她讲话不由有些急。 金氏望着郑容,依旧不急不慢:“娘娘是知道的,信哥儿成日里就是个跳脱性子,他要作什么,恐怕除了你祖父,没人知晓。他要是打定主意不开口,谁也没有法子。是有什么事么?娘娘与我说,我回去面对面问问他。再不济,叫你父亲去问。” 金氏瞧着郑容,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郑容这么火急火燎地地叫了自己来,原以为是有多大的事情,原来是问信哥儿的事。 郑容看着一脸懵懂的母亲,几番想说,又怕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起身回到室内,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吹干,拿了出来,交给金氏,慎重地说:“母亲把这信交予祖父,有什么话我写在上面了,祖父若问起,就说一切见信上所说。” 金氏接过,揣在袖笼里,又坐下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慧姑望着郑容,轻轻说:“娘娘何不把少爷召进来,当面问上一问,岂不更好?” 郑容瞥了她一眼:“信哥儿不是奉命在办这件事么?这事关宫中的事情,又是皇上亲自督办的,我作为姐姐,自然是要避嫌,这个时候找他,不是给他平添麻烦么?” 郑容说着起身,重新捡了那朵月季花,往瓶子里插去,又顿住,望着架子上那个荧光闪烁的瓶子,若有所思。 郑卓信回来时,刚坐下,就听得老国公叫他过去。 他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束了发,清清爽爽地,这才去见老国公。 一进草堂子,就见瓜果累累,架子上挂满了青白色的扁豆,老郑国公正在田间和财叔拎着一个篮子摘菜,篮子里已经有半篮子的扁豆。 郑卓信拎了袍子,过去,从老财叔手里接过篮子,财叔拍了拍手,到了地头,端了那里的一筐子冬瓜走了。 郑卓信拎着篮子,跟在老国公身边,叫了声:“阿翁!” 老国公踮起脚去摘那顶上的一簇扁豆,用力扯了下来,扔在篮子里,方才说了一句:“忙好了?” 郑卓信回答:“嗯!” 老国公继续往前走,郑卓信伸手避开那迎面而来细软的枝蔓,跟在身后。 “此次的案子,你心中可有数?” 见郑卓信望着他,微叹一声,回身,顿住,望着他,如今已经高了他一头的孙子,说了一句:“你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只是,这里头的关节得梳理清了,别到时碰个头破血流都不知道......” 一片浓荫掩映下,间或露出两人身影,行走其间,一边不时地摘着瓜菜。良久,老国公拍手:“走罢,今日加菜,尝尝祖父的扁豆怎样?你不知道,这秋来,扁豆最是得吃,让厨房现做了,咱爷来喝一盅?” 郑卓信直到晚间才回到院子,他屏退众人,自己盘坐在方榻上,双手成拜佛状,闭目不语。 门外,顺子悄悄探头,又缩了回去。 一旁六子匆匆进来,被顺子给拉了一边去。六子不明所以:我有事情找少爷呢,你拉我作甚?” 顺子附耳说了一句,六子咋舌。悄悄地探了一下,见郑卓信果真盘腿而坐,忙吐了吐舌头,退出老远,才低声说:“少爷这是有什么烦心事?” 郑卓信很久没有这样盘坐了,这是遇上什么烦心的事情了,看来这一打坐,至少得一个多时辰,两人蹑手蹑脚地守在门口,免得有人进来打搅,少爷要发火的。 少爷打坐,谁敢打搅?除了善行,没人敢去招惹。 175不如跟了我 郑卓信一动不动,恍如老僧入定,直到月上中天,才缓缓睁开眼睛,一时眸子亮如星辰。 他伸直了腿,起身下了榻。 门外顺子一直竖着耳朵候着,听得响声,忙招呼六子,两人合力抬了那热水进来,往内室里去了。 少爷睡前都要沐浴,这是习惯。 郑卓信泡在浴桶里,闭着眼睛,热气萦绕中看不清脸上神色。 苏艺轩里,苏暖正瞪着拦在面前的梁旭,红了脸:“王爷,你看什么?” 这个梁旭近来勤快,看着很是空闲,每隔几日就来转上一转。进来也不买东西了,只是坐着喝茶,完了就看货架上的东西,看着看着,就变成看自己了,就像今日这样。 梁旭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严肃,半晌才叹一口气:“你这样一直着男装可不好,很不好。哎呀,可惜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明珠蒙尘,对,就是这样。” 苏暖啼笑皆非,环视了一下自己周身,见并无不妥,方才懒懒地说:“有何不妥?” 手下依旧不停地记着账目,昨日里没有誊写,今日补上。 梁旭笑嘻嘻地:“你明明是个女儿家,娇滴滴的女儿家,懂么?就该要插花戴金地养着。你这,不伦不类。瞧瞧。” 他指指苏暖身上的素面袍子,偷偷地瞄了一眼苏暖那扁平的胸部,猜测这是用裹了几层布? 见苏暖望过来,忙收回眼,继续:“还有,这脸上擦了什么东西?黄不拉几地,难看死了。”说着竟然拽了袖子,直接往苏暖脸上揩来。 苏暖忙往后一闪,说:“王爷,你不是我,你......这每天开口三件事情,银子是第一重要的,我这是讨生活,懂么?” 她原本想说:你是个生来金尊玉贵的王爷,哪里知道我们这等人家的艰难? 又想着自己的家事有什么与人说道的,再说,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不能与外人道的东西。 即使说了,梁旭也未必能懂。 虽然两人现在也是相处得熟稔了,但是到底梁旭的出身摆在那里,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就像梁红玉,她也是有些话只能咽下,无她,实在是对方理解不了。 在梁红玉她们看来,苏暖如今在郑国公府衣食无忧地住着,虽说不是什么正经的郑家小姐,但是郑家也对她们母女不错。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奴仆,哪里不好了?到时,再找个差不多的亲事,许了出去,相夫教子,也是一桩不错的美事。如果,是原来的苏暖,或许就这样想了,也挺好。毕竟,先前她心悦郑卓峰,难免打的这个主意。 从苏暖悬梁自尽这件事情来看,可见在她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嫁给郑卓峰,自己的表哥,才是最好的归宿,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苏暖其实不止一次地琢磨过原身的死因,琢磨得多了,她就会想:是不是原先的苏暖就是如此想的?加上又是青梅竹马,心中所喜,才会被韩氏言语羞辱之下,感到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从而悬梁自尽的? 老实说,现在的苏暖其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呢? 她也有爱人,她也有那种锥心的痛楚,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要轻生啊? 唯有经历过死亡的体验,才明白活着多好啊!现如今,她更要好好活着,活着一切都有了希望。也不知道,原先的苏暖脖子挂上那道绳索的时候,可有后悔? 梁旭一愣,眸光一闪,忽然笑了一声,说:“怎么就说得那般可怜?郑启华还能苛待了你们母女?不过,你这都出来自己开铺子,嗯......不如这样,” 他忽然凑前一步,一张俊脸陡然放大:“你14了没有?要不,我讨了你,如何?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苏暖唬了一跳,陡然抬了眼,结巴:“王爷莫要说笑,这话要是叫别人听了去......” 梁旭哈哈一笑,住了嘴。他也有些懊恼,怎么就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他掩饰地哈哈一笑,退后一步说:“你今日里有什么安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管保你喜欢。” 苏暖哪里还敢再同他去?说不定,这厮再冒出什么惊天的话来。 虽然说是玩笑话不必当真,可说多了,也不免尴尬。这还好是跟前没人,这要让人听去了,她还要不要做人了?自然没人会说梁旭什么,难过的是她苏暖。 她摇头,说待会子还要盘账,就不去了。 梁旭盯了她一会,见她坚持,也就打了个哈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就告辞走了。 待得到了门外,梁旭回头望了望身后,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他方才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可苏暖并没有生气,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看得真,只是,好像有些惊吓?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孟浪了。怎么好当着一个少女这样直接说的。 他又不是父皇,喜欢人家就直接上手抢。 听说当年母妃就是被父皇一把给抱住不放的,所以才...... 梁旭摇头晃脑地往前迈步。不急,苏暖还小,自己也是没到成亲的年纪,慢慢来。 又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好那样子说呢? 苏暖自立自强不好么?生活得不好,这不是好事儿吗,说明郑家一时不会把她给配出去了。 只是,自己还是要小心,在她几芨之前,不能让她到处去相亲。听说,上回她参加柳家的赏菊宴了,可是引起了骚动,没见那个陈家老二说得口水滴溜溜地,要不是他订了亲。 嗯,这可不行。 听长姐说过,那些什么赏花宴地,可是专门相亲的地儿。这可不行,苏暖长成这样,她只要好好梳洗打扮,定是被人一眼就瞧中的,倒是,可就不妙了。 唉,自己太小了,还是得快快长大。都怪母妃,说什么必得长到16方可以定亲,这是什么破规矩。他又不是皇帝,守什么皇室的规矩。 梁旭忽然无比讨厌起自己的年龄来,守着美人,却是一枚青果子,只能看,不能摘。 不过须臾,他的脚步又轻快了起来,因为刚刚他做了一个决定:以后,京里有此类的聚会,只要苏暖参加,他就要去,得看着,免得苏暖被人给骗去了。 梁旭平生第一次,为了这样子的事情而开心。 一旁的长随望了望自家一向老成持重的王爷,狐疑:爷这是怎么了?一会愁一会笑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倒是像个少年郎了。不会这么阴沉沉的,看着让人瘆得慌。 176帮四哥一个忙 苏暖待得梁旭走后,合上了手中的账册,对兴儿说:“我出去一趟,你看着店铺。记着左边架子上这几样东西,如果有人瞧中,便宜卖,少个一二十两银子也是使得的。” 兴儿答应了,跑过来仔细查对了。 苏暖自去唤了木青,背了门口的筐子,准备出去。 今日下晌,听说老庙街那里有新开的市集,这还是听前日一个熟客说的,苏暖想着去瞧一瞧,兴许能淘到自己要的东西。 两人出了门子,刚转入巷子,一辆马车喷着热气停在了苏艺轩门口。 兴儿跑了出来,见是郑卓信,唤了一声。 郑卓信马上伸长了脑袋一瞧,问:“你家掌柜呢?” 兴儿就如此这般说了,又指了方向给他。 郑卓信调转马头,顺着巷子一路追了过去,老远就见得两个人正背着箩筐沿街走着。 郑卓信眼眸一眯,这么长时间了,他知晓苏暖会去自己进货,但是,见她背着箩筐,一身短衣打扮走在街面上,倒还是第一次。 筐子过于宽大,背着齐肩高,苏暖却是一颠一颠地,走得轻快之极。 他眼眸一眯,木青一直走在外侧,紧紧护着苏暖,以防她被人挤了去的,他一笑。 先前他还觉得把木青给了苏暖,有些浪费,毕竟木青是不可多得的苗子。 如今看来,还真是没有错啊,或许对苏暖来说,更需要木青。 苏暖听得身后的马蹄声,下意识地往边上避去,却听得木青唤了一声。 郑卓信横马挡在自己面前,高高坐在马背上,手里勒着马缰,望着自己,说了句:“这是到哪里去?早点回来,有事找你。” 说着,也不待苏暖点头,就一踢马肚子,“得得”跑走了。 苏暖撇了撇嘴,低头继续往前走。郑卓信自说自话,她是见惯不怪。 老庙街这个市集人不多,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苏暖与木青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她现在眼光也高了,那一般的小东西,她也就懒得下手了,她的银子还是要集中起来,分散不得。 一个时辰后,抬头望望天,想着郑卓信说的,她也就招呼木青,早点回去。 刚出了门口,就见一人正当街站着,原来是梁红玉。 她一喜,就想上前招呼。 还未近前,梁红玉却飞快地往一边跑去,一身白色袍子,一下就远了,全然没有望见苏暖的样子。 苏暖大感奇怪。 此地人流甚多,只一个愣怔,梁红玉就不见了人影。 “小姐!” 身后木青望着她。 “回吧!” 苏暖望望梁红玉消失的方向,一时不见人影,整了一下背上的箩筐,拉了木青往回走去。 回到府里,换洗了,想到郑卓信所说的话,就往清风院去了。 苏暖瞅着无人,很快溜了进去。书房里,郑卓信示意她坐下,又赶了三儿出去,合了门,这才简略说了。 末了,望着她说:“怎样?跟我进宫一趟,可是敢?” 苏暖一颗心早就蹦得不行。 司宝司。 郑卓信方才说,叫她去司宝司帮忙点对库存。 她暗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没错,她确实没有听错。 这世,竟然又能进到司宝司了。这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那个重生以后不期然就会出现在梦中的地方。 “你切记,后日随我进宫,谨言慎行,跟随我左右,看我眼色行事。届时会有司宝司里的人跟随查验。我要你在一旁帮忙查对,我不相信她们。” 郑卓信望着苏暖,见她直发愣。心里不免又叮嘱几句。 此番,梁弘已经全权下旨让他去查证,又派身边大太监喜贵跟随。 那日,听说这司宝司的物件竟然外流,梁弘当即摔了一个翡翠镇纸。郑卓信望着那个碎成两半的镇纸,听说这可是先帝用过的。 梁弘当即密旨他开库查对,列出清单来。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说是家丑,所以,只能私底下秘密进行。 皇帝不说,他也知道不能找其他人进行查验,人员还得从司宝司里选。 郑卓信无法,他能信任的,能找的也只能是苏暖了。 郑卓信见苏暖垂着头,以为她害怕。 他叹了一口气,跨前一步,伸出手去,轻轻地覆在她的头顶,苏暖一颤,抬头望着他。 “莫怕,有我呢。我既带了你进去,就能全须全尾地把你带出来。别紧张,宫里可好玩了。比我们这府里大得多了。” 苏暖抬头,说:“我去。只是四哥,事情办完,我可以去转一转么?” 郑卓信一愣,随即说:“那恐怕是不行的。那是皇宫,可不能乱跑,小心被当成那......” “我晓得,说说罢了。四哥别当真!” 苏暖一笑,转身向外面跑去,又顿住:“后日一早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这才招呼正与六子说话的木青向外面走去,到了门外,就脚步轻快地跑起来,真是开心啊。 她边跑边想,后日,她要想法说动郑卓信,把师父弄出来,不是鉴宝么?还有谁能比前任司珍更有资格的呢? 只是,师傅现在是个疯子,这事情,得好好计划才行,既不能让师傅露了破绽,又能让师傅借此机会离了金明所,生活得好一点。 苏暖摇头晃脑,心情大好,一路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往大园子里跑去。 身后,一丛绿竹后面,转出两个人来,望着苏暖的背影,嘴巴张了老大。 郑云意不相信地瞧了瞧身后的门。 这,苏暖刚刚是从郑卓信的院子里跑出来,她没有看错吧?瞧那轻快的样子,好似的了天大的好处似地,这么高兴。 郑云意正纳闷,猛地瞥见郑卓信也大踏步从里头走出来,郑云意闪避不及,低头福了一礼:“四哥!” 郑卓信点头,“嗯”了一声,就匆匆走了。 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郑云意望着远去的郑卓信,呆了好一会。 前阵子郑云玲还说,郝明秀一直向他打听苏暖的事情,郑云玲抱怨说这郝明秀干嘛三番两次地向她打听苏暖...... 郑云意心里嘀咕着,这苏暖竟然从郑卓信的院子里跑了出来,这事值得琢磨? 177故地重游 一早,苏暖跟随郑卓信上了巷口的马车,里头备有一套衣裳,苏暖见了一愣,差点红了眼晴。 一套蓝底枣红领子的宫女服。 她抖着手,换上,系上腰带,熟悉地打了一个四手结,歪在左侧。 木青拿了梳子,望着一张画着发式的图样,不知该如何梳她的发。 苏暖直接跪坐在车板上,叫木青高举着铜镜,自己双手上举,快速分发,扭股,瞬间就盘好一个高高的发髻。微微往左偏的宫女发髻扭好,才拿了钗子一插,活脱脱一个司宝司的小宫女。 郑卓信望着从车子里钻出来的苏暖,眼前一亮:不错。 他望了望苏暖,点头:“头发梳得不错。” 苏暖垂了眼,这个一成不变的发式,梳了十几年,熟得不能再熟。 几人一路到了西宫门,郑卓信下马,苏暖随即下车,跟在郑卓信身后。 木青几人被拦在了宫门外,两人一路往里头走去。 引路宫人还没有来,郑卓信站在夹道里,望着长长的巷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暖低着头,眼睛不时瞄着两旁朱红色的宫墙,也不吭声。 等了一瞬,还不见人来,郑卓信有些焦躁。 苏暖瞧了瞧,这条路她熟悉,正犹豫是否要提点郑卓信。 通道上想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酱衣宫人匆匆地跑了来,见了郑卓信,慌忙下拜:“可是郑统领,请随奴婢往这边来,请!” 郑卓信迈步,宫人小跑跟着,一边扫了苏暖一眼,心里嘀咕:“这个小宫女怎就这么愚笨,都不知晓先带统领大人在前头巷子那里候着?枉他找了一圈,却是从这边入宫的。” 郑卓信跟着小内侍,很快到了西苑的司宝司。 他站在宽敞的大殿里,看着冷司珍带了4、5个穿戴整齐的宫人肃立一旁,知道这些就是进库查验的人了。 他坐了下来,苏暖忙上前一步捧了茶杯殷勤地递给了他。 郑卓信瞥了她一眼,轻轻地啜着茶,一边拿眼睛溜着站成一排,微微低着头的几人。 看服饰,俱是掌珍。冷雪芳站在左侧,微微低了头,看不清脸上神情,但是,郑卓信却是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慌张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端着茶杯,垂了眼眸,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旁的苏暖。 却见她正睁了眼睛,望着那几人,目光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会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口身影一闪,一个胖胖的人进来,郑卓信起身,是喜贵公公。 “统领大人来了,是老奴来迟了。冷司珍可是准备好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冷雪芳低头称是,带头往里头去了。 苏暖落后一步,跟在郑卓信后边,默不作声地跟着走。 几人只瞥了她一眼,就转了目光,都不以为意,继续向里头去。这个小宫女不知是哪个弟子,竟被统领大人给揪了来服侍。 库房有三重,冷司珍从怀里掏出钥匙,一把一把地开了,每进一道门,就稍微停顿一下。 苏暖的心也是顿一下。 这三道宫门,她走过无数次,那时,为了方便,贺司珍还特意给她配了一把内门的钥匙,防止她被粗心的宫人给关在那库房里头。 另外两道钥匙,却是没有的。 如今见冷雪芳一口气拿出了三把钥匙,她不由吃惊:按规定,库房乃司宝司重地。三把钥匙,司珍拿内门的钥匙,另外两道门的钥匙却是分别掌管在两位掌珍那里的。如今,竟然都是从冷司珍那里拿出来,且她眼尖地发现,三把钥匙是用一个铜扣连在一起的。 前世的她常常是站在通道里,用力拍门,外边宫人听得,禀告李掌珍,拿了钥匙来,放了她出去。后来,李掌珍不堪其扰,就私下给了她自己的那一把。因为不合规矩,冯掌珍那把,始终是不能拿出来的。不过确实便宜了许多,至少最外边那道门,走动的人多了,随意叫唤,都能有人来放了她出去。 那时的自己,整个就是一个“痴子”吧? 随着三道门一次打开,苏暖站在那熟悉的大殿内,感觉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多宝阁,紫檀架子.....再一次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如今瞧去,竟然有着不一样的感觉,每一样都那么细腻逼真地放大在自己的眼前。 她用目光贪婪地抚摸着那些精致的瓷器,掠过那雕花的箱笼,里头是都摆了什么?她飞快地从记忆中搜寻着。 “这是玉器间。” 冷司珍挥手,一旁的一位宫人弯腰呈上一本湛蓝色的绢面册子,冷司珍接过,拿了在手,说:“大人,咱们就从这里开始查对?” 她望着郑卓信。 见他一时未吭声,就打开第一页,引着郑卓信往左手边架子上去:玉麒麟一座,黄玉佛手一尊...... “且慢!” 郑卓信并不看架子上的东西,只是转向冷司珍,抬手拿过她手上的账册:“冬儿,你来拿着册子。” 苏暖一愣,反应过来,郑卓信是在叫自己,忙低了头,双手去接过账册。 冷司珍这才转脸望向苏暖,仔细打量了两眼,见方才那小宫女,看服饰,是司宝司的,再仔细一瞧,人却是脸生的很,长得倒是漂亮,一个愣怔,知道这是郑卓信带来的帮手。 她微微一怔,又见着实年轻,也就不以为意,引了苏暖往前走,指着架子上的说:“这就是白玉麒麟,大人请看。” 她转了一个身,退后一步,说:玉器都在这里,请大人一一查验。万掌珍,你带这位.....查点。” 说着就退后一步,与喜贵站在一处,悄声:“公公可要到那边去坐一坐。” 一边用嘴挪了挪那墙角一把红木小椅子,早有那宫人上前利落地擦拭干净。 喜贵目光一闪,见郑卓信正背对着他,瞅着那架子上的东西,他点头,随着冷司珍往墙边走去。 苏暖捧了册子,跟着万掌珍一样一样地查对。 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苏暖不时报出名目,万掌珍指引。 时间慢慢地过去,喜贵打了一个哈欠。 郑卓信眼看那本账册已经翻了一大半了,心内不免焦急。 几番看向苏暖,见她只是抿了嘴唇,跟随着那个万掌珍,满眼欣喜地瞧着那架子上的东西,不时地还伸手去摸一摸,兴味十足。 他焦躁了起来。 178副本去向 怎么回子事情?竟然没有破绽么? 郑卓信把持不住了。 此次,他要是查不出什么,之前所做的将会前功尽弃。 上回子那些东西,司宝司已经给出了说辞:那批东西,早在十几年之前就已经不见,当年曾经向先帝报损过的。现在居然找到了,正是物归原处。如今的库房却是没有问题的。 这当然是鬼话连篇。 十几年前隆祥还没有开办,又是从那里来的这些宝物?而且,蔡掌柜已经招认,确实是司宝司里运出来的,只不过送货的人很谨慎,又说林松可能知晓。可是林松死了。 郑卓信再逼问,那个金大成只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什么话也没有。 如果此番不能拿出切实的证据,就是梁弘再相信他郑卓信,恐怕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郑卓信已经晚了一步,那些生铁,当日在隆祥发现的那些生铁样本,不翼而飞了。 仿佛只是眼花,并不曾见到过。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苏暖,悄悄拿手轻轻捅了一下苏暖的腰眼。 苏暖一颤,回头,见郑卓信脸上神情,反应过来。 她合上了手中的册子,看着万掌珍说:“掌珍大人,除了这些,还有么?” 万掌珍一愣,下意识地说:“都在这里了,这册子上写得明白,咱一一都瞧过了。不知姑娘的意思?” 坐在墙角时不时与喜贵公公说一两句话,却一直冷眼看着的冷司珍站了起来。 她伸手拿过苏暖手中的账册,说:“是呀,都在这里了。剩下的,是金银器皿,咱们往里头走。” 苏暖也伸了手,说:“我晓得,玉器是都在这里了,也都查验完了。只是,不是还有本总册子么?也应该拿出来对上一对,免得有错漏了的。” 话音未落,就见冷司珍的脸色一白,迅速望了万掌珍一眼,讶异:“总账册?可能搞错了,我们司宝司并没有什么总账册。我们盘点是只是把各处账本子合在一起。当然,另外誊写的倒是有一本,只是与这一本一样,不看也罢。” 郑卓信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此处心中一动,开口说:“总账册?怎么会......” “那就烦请司珍大人把另一本副本拿来瞧上一瞧,也是好的。” 苏暖打断了郑卓信的话,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两眼紧紧地盯着冷司珍。 冷司珍的脸再度白了一分,她讷讷地望着两人,机械地转头:“万掌珍,那你......辛苦一趟,去找一找那本册子。仔细着点,这里等着用的,一定要寻出来。” 万掌珍诺诺地退了下去,临出门时候,又偷偷地瞧了一眼冷司珍,见她望着自己,忙一低头,自去了。 这里,苏暖依旧望着架子上的一尊玉如意,细细欣赏。 这样成色的如意,真是难得。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出了宫,多久没有看见这样质地的东西了。此番瞧起来,自然是别有一番意味,可得好好欣赏。 郑卓信见苏暖那样子,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了。 见她只顾盯着架子上东西,心下不免多看了她几分:怎么就这么好看?还没有看完么?没见他这里正焦急呢? 又隐隐后悔,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把这么大的事情押在这个小丫头身上。 原本想着,能发现这里头有假货,苏暖先前不是说,汾阳王府都得了一对赝品么?看来,是走空了。全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光看苏暖那发亮的眼睛就知晓了。 他盯着苏暖,似乎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 几人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那个万掌珍再出现。 冷司珍又派了一个宫人去催促,又是好久不见。 她抬头,歉意地:“大人,您看,我们先看下一间吧?这里总共有5本册子,都要清点.....” 郑卓信瞧了瞧笑容满面的冷司珍,并不去接她递过来的账册,只是把手往头后一枕,靠在椅子上,说:“这么多啊?再歇一会子吧。等那个副本拿来,一起看。” 苏暖眨了眨眼睛:看来,他是看出了这里边的门道了。 她方才看完了这里的所有玉器,只一眼,她就知晓,这东西少了,少了太多。 据她的记忆,那玉石摆件就有200多件,更别提那些如意,碗碟之类的了。 这一屋子的东西看着琳琅满目,很是多。 但是,都是一些惯常要用到了,真正的那些库存的,经年的好东西,只有重大节日或者特殊时候才用的东西,都不见了。还有那些常年被封存起来,历年的贡品,也不见了,账册上根本就没有。 可是它们明明都存在的,几乎一大半苏暖都抚摸过,擦拭过。 这些东西放在那里,有些已经有上百年了,被人遗忘在角落里,静静地呆在黑暗的箱子里。 只有在账册上才能发现它们的踪迹,平时难得见天日。 但是,它们却都是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 如今,都不见了。 苏暖当即断定,这是重新誊抄的账册子。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制作一本册子,是很赶时间的事情。 所以,她才要求冷司珍拿出总账册来。 那个可不好造假。 那个每三年一点,上面必须要有中御府、司宝太监,司宝司珍,等四、五个印鉴才可改动。 算上时间,就算账册之前篡改过,这三年定是没有变动的。 如果真拿了出来,就露陷了。 当然,她也知道,现时想要拿到总账册是不可能了,她的目的是要万掌珍那本副本。 冷雪芳说得没错,每本帐册都有副本一本,在各处掌珍那里。 她赌,这么短的时间造出一套账册已经是不容易了,应该没有时间再去誊抄一本副本。 现下,万掌珍久久不归,看来,是真的没有了。 方才她也是猜测,不好明说,不过现下看来,郑卓信也是瞧出了这里边的蹊跷。 几人就这样干坐着等,苏暖不时地浏览一下那些东西,还有一些没有看完。 冷司珍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这万掌珍是一时不会回来了。 眼看喜贵挪动了一下身子,望望郑卓信,又向门口望去,压抑着不耐烦。 她微微欠了欠身子,也故作焦急地向门口望去,一边嘴里嘟囔着:“准是忘了放哪里了,唉,这粗心的,一向不大用的,定是一时找不着了。” 她轻轻地在门口踱着步子,看着甚是焦急,不时地瞥一眼廊下的滴漏。 郑卓信一直冷眼瞧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又细细地瞧,看得专心仔细,似乎是要从那杯子里看出一朵花儿来。 苏暖瞥一眼他那嘴角露出的一抹浅笑,忽然就觉得好笑:这人,蔫坏。 眼看又过了二刻钟。 “那个,我看,就别再等了,算了,把万掌珍叫回来。咱们还等着下面的活儿呢。” 在冷司珍再一次向外探身的时候,郑卓信忽然开口,大家一愣,尤其是苏暖,愕然,这是? 冷司珍脸色一松,忙点头,正要着人去寻万掌珍。 “既然万掌珍的册子寻不到了,咱们也不勉强。这里等着干活呢。这样,就烦请其它几位掌珍一并去寻了那副本来,咱们也快着些。下一本是哪一位负责的?去吧,这回总能找的到吧?” 郑卓信一番话说完,剩下的几个齐齐变了色,都不约而同望向冷司珍。 179睁眼说瞎话 苏暖心里忽然不是滋味。望着几位昔日的姐妹,她心里沉沉的。 看来,这件事情,这三个人都有份。 郑卓信只这一句话,就个个变了脸色,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万丽萍,李美华,冷雪芳。 冷雪芳姑且不说,可这个万丽萍与李美华两人可是师傅一手带出来的,比自己入门还早。 记忆里,两位师姐很是稳重,自己入门时的许多规矩就是跟着她们学的。 现在还记得她们说的:心正,才能眼正。 想着冷雪芳手上的那三把钥匙,她心中一股子闷气上来,很是赌得慌。 郑卓信紧紧地盯着她们,凉凉地开口:“怎么,不会也找不到了吧?这可就有问题了。好了,喜公公,我看接下来,咱们也甭查对了,花那功夫做什么,依我看,接下来,先把这副本的事儿搞清楚,你说呢,冷司珍?” 冷雪芳偏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得问,她方抬了头:“这个副本,之前一直是有的,不会丢。你们说,到底是怎么一会子事情?不知道这是必须保管好的么?你们也是这里的老人儿了,难道之前贺司珍没有交代过你们么?” 她目光闪烁,盯着万、李两人,口气严厉,眼里却是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那两人在冷雪芳的逼视下,终于开口。 万丽萍上前一步,忽然一个鞠躬:“是奴婢的错。那账册原本是有的,副本一直在。只是,那已经是9年前的事了。” 见众人望着她,她舔了一下嘴唇,继续:“当时贺司珍还在,我们都有副本在手。师傅每个月都要看的,我们都收得好好地。后来,师傅突然疯掉了……我们几个姐妹结伴去瞧她,发现师傅已经疯癫,认不得人。我们几个大感伤心。我们几个一商量,就带了那副本去,想着师傅生平最是爱这些东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想着或许能唤起她的一些记忆。所以,我们就在她面前捧了那本子给她瞧。” 苏暖猛地抬起了眼睛,万丽萍这是要作什么? 她惊骇得发现冷雪芳眼里陡然迸发出的吃惊与笑意。 万丽萍喘了一口气,望了一旁的李美华一眼,继续:“师傅果然很安静,抓着本子不放,又赶我们走。李掌珍,你当时不也在么?师傅可是先撕了你的那本。” 一直竖着耳朵的李美华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当即答道:“是!奴婢当时还想抢来着,奈何......” “奈何师傅实在是发作起来气力大得惊人,我们几个都不得靠近,又怕强抢,伤了师傅,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师傅撕完了那些本子,又安静了下来,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离开。” 万丽萍补充道,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已经是顺溜了起来,脸色也恢复正常。 她说话时,冷雪芳一直吃惊地掩着嘴,很是夸张。 见万丽萍说完,这才开口:“你们怎么就说出来了?贺司珍可是前辈,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不是说不能说么?唉!” 苏暖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这些人,这些人。 竟然如此无耻地向师傅泼脏水。 师傅慢说没有疯,就是真的疯癫了,也不会作出撕扯账册的事情。 天知道,贺司珍视这些账册简直如生命啊。 她眼前浮现出贺司珍仔细地掸干净本子上的浮灰,再用细布擦干净,收到匣子里的画面。 这样的师傅,怎么舍得去撕扯这些账本子? 她盯着垂首的万丽萍,恨不能一巴掌扇了过去。 苏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想打人,她闭了一下眼睛,努力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情绪。 “哦?这么说,都是这个贺司珍惹下的事情喽?那她如今在何处?” 郑卓信的话凉凉响起,惊醒了苏暖。 “账本子撕了,难道就不补上了么?” 苏暖忽然插了一句嘴,她喘着气,一脸疑惑。 万丽萍一个愣怔,边上的李美华眼珠子一转,接口:“原本补过一回的,可是,后来,我们每次去看师傅,她都闹着要我们拿账本子。师姐就说,给吧,只要师傅老人家开心,我们就是多抄一份又何妨?是以......” 苏暖惊愕,她真是气得无语了。 原来是她一直不了解这两位师姐,睁眼说瞎话,一个比一个来得厉害。 原来她和师傅都瞎了眼。 她喘了口气,拿眼去看郑卓信。 见他皱了眉头。 李美华不再吭声,屋子里再度静了下来。 “那个!” 喜贵听了半日,早就不耐烦,现下就伸了腰身,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往下查对吧。” 苏暖瞅瞅郑卓信,怎么办?师傅被绕了进去。 副本没有了,只有司珍的备份了。可是冷雪芳会给自己么? 苏暖一脑门子的汗。 她身子不禁轻微颤抖了起来。 看着冷雪芳带着几人往下一间库房走去,她跟上,鼻间充斥着淡淡的香味,冷雪芳推开了第二间门,香味更浓了些。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悄悄地转身,往回走去,往架子边那个大鼎走了过去。 她手心里都是汗水,默默祈祷,但愿还在...... ....... 望着苏暖手中举着的那本帐册,几人都愣住了。 喜贵反应最快,一把抢了过去,眼睛一扫,就翻到了最后面,脸色变化莫名。 他默默递给了郑卓信,点头。 冷雪芳的脸真的白了。 这是司珍的账册,她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本帐册子。 郑卓信翻到最后面,落款是傅明珠。 这是? 喜贵已经出声,伸了一个手指点着,说了句:“前任司珍。” 厚厚的一本,足足有冷雪芳手里的几倍厚。 冷雪芳再无话,傅司珍的账本子,她再无辩驳。 苏暖松了一口气。 那个青铜大鼎,里头常年放着熏香,主要是防止有虫子咬。每个库房里都有,一般常年不去清理,据说里头的熏香积得越久,效果越好。 方才她从里头抓出了一个包袱,黑乎乎地,用块青布包着。 她望着郑卓信手上厚厚的册子。封皮上几个娟秀的大字“司宝司库存名录” 她无比快意地瞧着万丽萍几人的脸色。 冷雪芳一下瘫倒在地,任她是没有想到,傅司珍竟然在司宝司库房里藏了账册。 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她抬眼向悄悄喜贵瞧去,目光里有着恳求。 喜贵撇开了眼睛:这浑水他可不淌,瞧到这里,他也瞧出点门道来了,这里头有猫腻。 苏暖垂了眸子。 师傅经常带着她在库房里面盘点,因为司珍账册不能离身,她就拿了傅司珍留下来的,大同小异,以供她学习揣摩。 她经常猫在库房,进出带了册子不方便,想来想去,每次用了就随手塞在里边的。 这个大鼎着实安全。 不必担心哪天它会被突然赏给了谁。它一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呆着。又因为上头有防虫香,时隔多年,竟然完好无损,隐隐散发着香味。 郑卓信两眼发光,激动地翻开,直接拿了方才那账册,略一对照,就大声地:“喜公公,你来瞧。” 喜贵望一眼一脸死灰的冷雪芳,木着脸,说:“冷司珍,怎么样,借过?” 他一搡开了拦在过道上的冷雪芳,伸长了脖子凑过去。 180内鬼 直到天傍黑,库房里还是如火如荼地,几人挑灯夜战。 苏暖手捧一本册子,仔细对照、记录,到后来她已经麻木了。 陆续有东西不知去向,逐年记载下来共有一千多件。 都是大件。 司宝司总共库存大约两万四千多件,就有将近一千多件丢失,要知晓,这么多年从司宝司赏赐出去,有记录的,也不过近400多件。 喜贵早一溜烟地去报告了梁弘。 梁弘当即朝服也不换,就带了贴身内侍匆匆跑了过来。 站在宽敞的库房里,梁弘一阵眼晕,他铁青着脸,如果可以,他大概想把冷雪芳几人当即大卸八块,撕吧撕吧地扔到外面喂狗去。 可他倒底是皇帝,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吐了出来,无数的咆哮、愤怒只简单地浓缩成一个字:“审!” 若不是有了傅司珍的那本帐本子,稍稍平息了一下梁弘的怒气,恐怕,司宝司立时变成了人间地狱。毕竟不是整个司宝司烂了,尚还有忠诚于皇帝的人存在。比如傅司珍,还留下这本帐本子。 慎刑司接下了这项审讯的任务。 主犯既已确定,只须审出细节就可。 在一切酷刑面前,这些平日里娇滴滴的宫人们,哪里还绷得住? 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守库太监张方。 还有一个人被扯下了水,那就是前任司珍贺素贞。因为无从查证,这些丢失的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傅司珍的账本子只记录她在任期间的库存。 所以,在她之后的司珍都有嫌疑。 苏暖刚刚松下去的那跟弦又刷地一下绷紧了。 怎么办? 之前的种种迹象看来,万丽萍几个是绝对要把贺司珍拉下水的。 而且最好把这些全部都栽赃在贺司珍的头上,好撇清自己。 反正她一个疯子,死了就死了,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 苏暖想一阵,又抖一阵。 她几乎掉下泪来。 要怎么证明师傅的清白呢?如今唯一的证据就是司珍帐册,可是,每任司珍离任后,按例都是要交给下一任司珍的,贺司珍的帐册应该在冷雪芳手里。 可看这情形,她必定早就销毁了吧?即使有,也是不肯拿出来的,现如今,人家就指着贺司珍这个前任脱身呢!一根救命稻草,傻子才会放手。 至于总账册?更加不用想。要做,定然是做全了。再说,那可是中御府里的底帐……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才意识到,司宝司似乎陷入一个怪圈里,而师傅正被一只无形的黑手给拖了进去....... 事情到这里搁浅了。 张方也招了。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贺司珍。 郑卓信拿着手中这张刚得的供词,一口茶抿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苏暖正直挺挺地跪在他的面前,一个劲地叩头。 “嘣嘣”地,不要命地叩。 “救救贺司珍!求你!”苏暖说。 郑卓信唬了一跳,去扯苏暖起来。 却扯不动,苏暖眼睛血红,死死盯着他。 他一怔,他看到了绝望,从一个13岁女孩的身上,那么真切。 他用了大力拉了起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低声说:“说说,到底怎么回子事情?” 苏暖仰了头,定定地望着他:“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我这一身鉴宝的本事是从何来的?我今日告诉你,我是有师傅的,贺素贞就是我的师傅。一年前,我做了一个梦......” 苏暖快速地说完,目光空洞:“四哥,我答应她的,闽寒香已经死了,贺素贞就是我的师傅,四哥,你帮帮我,不然,师傳会死的,她们要她死......” 郑卓信沉默不语,他瞧着苏暖,眼里有着深深的震惊:还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是不是善行师傅口中所说的借魂? 他目光惊悚地望着苏暖,还是那个小表妹,精致,漂亮。 却是得了人家的记忆。 手下一滑,瞥到苏暖左手的那串手串,目光一凝:怪不得师傅要赠她手串。是不是师傅一早就看出来了? 这个贺司珍明显是被人冤枉,这点他不傻。 一个疯子,如果最后全部推到她那里,那这个案子就了解了,就成了一件无头公案,疯子么,你能指望她说什么? 他自然是不相信的。 贺司珍就是顶缸的。 可是,要有东西证明她们在说谎。 他屁股下火烧火燎地,这事办的。他就知道这事不行,慎刑司的人能做什么事? 可是,这事他又插不进去手,这已经是历属皇家内务事,皇帝再愤怒,再咆哮,这宫中事也是要由宫内有司执行的。 他转动着眼珠子,皱紧了眉头,怎么办? 见苏暖那哀切的眼光,他下定决心“我只能保住她尽量不受拷打,但是撑不了几天。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查出东西来,得抓紧。对了,能找出贺司珍的帐本子就好了。” 这事他原本就准备深挖下去,他可是准备兜出更大的。 慎刑司么? 看来,这人...... 他瞬间有了好胜心,血气澎湃,激动了起来。 ...... 长秋殿,郑容吃惊地望着王喜,:“你确定,没有听错?” 她眸子眯起,站了起来。 郑卓信这两日在查司宝司,一干人等都押了起来。 慎刑司,听说连审三夜,竟然审出了张方和贺司珍? 多年风平浪静的后宫,又要掀起大波澜了么? 只是,信哥儿搅进去作什么? 她缓缓坐在玫瑰椅上,默默思忖着。 “娘娘,”! 墨月掀了帘子,进来:“少爷来了!” 郑卓信大步进来,坐下端了茶,喝了两口,就直接说:“慎刑司那个李大年怎么样?” 郑容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来点菊花茶吧?清心明目!” 望着面前的青年,她不动声色。 郑卓信接了过来,但见汤色清碧,几朵小花沉浮其中,飘飘忽忽的就是不下沉。 他笑了一声,往后靠了一靠,轻呷了一口:“入秋,这小白菊不错,只可惜略苦了点!” 郑容笑眯眯,挽高袖子,拈了小银勺,轻轻加了一勺糖说:“苦就加一点糖,不就甜了。” 见郑卓信抬头,望着她,她抬高了杯子,状似无意:“听说是出了内鬼?前司珍与守库公公张方勾结一起......” 181明哲保身 “姐姐信么?” 郑卓信淡淡地说到,轻抬杯子喝了一口,有丝丝甜味。 郑容手一顿,轻瞥了郑卓信一眼,曼声:“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现既已招了贺素贞,岂不圆满?你亦完成了任务,皇上也高兴。死一个疯疯癫癫的废司珍,换来大家的安宁,这笔帐看来挺划算呀!” 郑卓信转头:“此番没有这般简单,这事......牵扯甚广,若真是一个司珍就能兜下所有事,皇上也用不着,着我一力追查了。” 他放了杯子,起身告辞。 看来郑容这里是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了。 慧姑上前一步,掀了门口的帘子。 “听说,郝正英的二姨娘李氏,是李大年嫡亲的妹子。”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 郑卓信一怔,转过身子去:“阿姐……” 郑容慵懒起身,抚了抚额头:“乏了,你也回吧,办案子要紧。身体是自己的,也别太累着了!” 郑卓信微笑,这才转身离去。 郑卓信的身影消失后,慧姑望着郑容,禁不住开口:“娘娘,您这是?” 郑容收了笑容,目光微凝,她用手细细摩挲着手中杯盖,良久,方说:“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找个人顶缸就成了?这事是明摆着的,且看着吧。皇帝这人,看来是想借着这事试一试郑家了。我差点糊涂了,竟没有信哥儿看得透。” 她哧笑一声。 梁弘其人,看着宽厚、仁德。可是,是人都有弱点。作为皇帝,梁弘最大的弱点就是,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动了他的库房。 且瞧着吧!有一场好戏看的。 既然最终都混不过去,那么这个便宜还不如让郑卓信捡了。 自家的弟弟么,他眼里的野心,自己还是看得真真的。 这是好事,娘家能够强大,是自己与隽儿的幸事。 郑容抬手,细纹锦的绣金丝袖笼闪着暗光,这是这个月新得的湖锦,不错。 ...... ...... 刚进慎刑司,就听见一声声闷响传出来,听得人心里发怵。 郑卓信下意识的皱一皱眉头,进到里面,果然,里头一个人正被绑在一张凳子上,垂着头,双手十指被紧紧地夹紧了,一个婆子正单膝跪着,手中捉了一只手,惨白,与婆子那双粗糙的大手相比,保养得很好,即使被用力捏紧了,也见莹润的肤光。 婆子正耐心地往那粉色的指甲里头插钢针。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五指已经是乌黑,里头都是暗红色的血污。 眼看那婆子一用力,凳子上的人又是一声闷哼,全身都抽搐了起来。 寸长的铁针,乌黑发亮,殷红的血水顺着溜了下来。 那一张微微扬起,又痛苦落下的脸,是冷雪芳。 郑卓信望了望身后,问那个一直靠在那里的内侍:“李公公呢?” 内侍恭敬回答:“还没有到。” 耳旁又传来一声闷哼,婆子已经插了第二根。 郑卓信转头,走出了这扇小门。 刚到门口,就见李公公正带了几人过来,老远见得郑卓信,忙上前:“大人!” 他望着郑卓信,心下打鼓,自己是否来晚了? 见郑卓信只盯着他,心下惴惴。 昨日傍晚,郑卓信忽然跑来见他,也不多话,只看着他说了一句:“公公的妹子在郝府啊,不知是哪位姨娘?” 他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可没有人知晓。他与妹子家人早年失散,后来进宫。直到4年前,才偶然得知妹子竟然已经成为郝正英的妾侍。 这件事情,他与郝正英两人彼此心照不宣,都闭口不提。 这郑卓信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脑子瞬间转了多遍。 郑卓信只说了一句:“重审,我要不一样的结果。你知道的。” 他自然照办。 思前想后,妹子固然重要,可是自家性命更加重要,如果这件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去,那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能够爬到现如今的位置,着实不易。 亲人?不是他无情,自私,他一人摸爬滚打,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屈辱,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句话,没有人能帮他,都靠他自己。 故而,没有多少纠结,今天一早,他就着人重新提审冷雪芳。 奈何这女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再问,就没了。真不知道,她这么嘴硬倒是为了什么? 这都上了钢针了。 冷雪芳可是有一双巧手,她先前可是司绣房出身的,这要是废了,她以后在这宫里算是彻底成了废人一个了。下场可想而知,所以,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么拼命作什么?在这宫里,明哲保身是第一重要的.. 眼下见到郑卓信出来,他想,统领大人这是等得不耐烦了。 “大人,再容半日时间,定叫那人招了。” 他上前一步,保证,眼里却是闪过焦急。 郑卓信一笑,招手,凑近说:“我瞧见了。这样,公公要信得过我,这人就交给我。你这真把人弄残了,倒是只有更加难办。不过,这事后的供词,画押等还要……” 李公公立即点头如捣蒜:“当然,大人请。” 他此时也顾不得了,小跑几步,引着郑卓信往那小屋子里重新进去。 听得脚步声响,里头的人停了手,李公公一个挥手,几人都撤了出去。 凳子上的女子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累极了,睡过去了一般。 李公公围着她转了两圈,退得远了些,血腥气扑鼻而来,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习惯。 郑卓信眼尖地发现冷雪芳的左手手指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痛极了的本能反应。 他望了一眼另外一只手,冷雪芳既然能扛过去那只手,今日这顿刑罚也只是徒增时间而已。 他轻轻地靠近,缓缓蹲下身子,靠近那头发散乱的脑袋,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那本已经死气沉沉的头颅忽然就动了起来,透过汗湿的长发,一张脸也就露了出来。 郑卓信闭了闭眼,冷雪芳那眼睛里的怨毒,似乎是淬了毒汁般,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摸了摸鼻子,继续:“你可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 …… ...... 半个时辰后,郑卓信拿着那张供词,默默地看了良久,揣入怀里。 冷雪芳趴在凳子上,再无声息。这回,好像浑身都被抽光了力气般。事实上,她也早没有了力气,只不过凭着心中一股气在强撑着。 就像一个美丽的气泡般,漂浮在空中,明知道希望渺茫,可还是执拗地相信自己会飘到那高空。可如今郑卓信无情地把这个气泡给戳破了。 她本已经干枯的眼睛里,幽幽地流出了两行泪水,又湮灭在身下的黑褐色长凳上。 门口李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大人,慢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来人,把她拖出去,这两天,好生看着。” 李公公的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个婆子诺诺地答应着,两人一左一右地架了冷雪芳往外拖去。 郑卓信一阵风似地往外走,冷雪芳的口供拿到了。张方的就不成问题了。 接下来,得尽快把隆祥金大成那里的供词拿到手...... 一品大员,可不是他一个三品统领能轻易动的,这手里得有足够的筹码才行。 眼下,不知道木明那边查得怎么样? 说来说去,林松的事情,到底失去了先机,不然哪里要这么麻烦。 182探望 苏暖坐在长条藤椅上,窗外是一株高大的芭蕉,外围那一圈黄色的蕉叶已经凋萎,唯有那一丛枯叶中又有那新生的嫰叶正往长舒展着。 小荷正踮起了脚掰开张望,仔细地翻找着什么。 苏暖眉眼舒展地瞧着雯月手上的一件长衫,料子是青白色的,上面绣了一些缠枝莲花,缠缠绕绕,晃动间,煞是好看。 “领子那里加个珍珠扣子,冷了,可以扣上。” 苏暖细声又吩咐了一句。 雯月“唉”了一声,放下手中衣服,起身去筐里翻找。 “用这颗吧!这颗好看。” 苏暖双手托着,递过了一颗珠子,紫色的一颗。 雯月接了过来,小心在领口比了比:“可以。” 苏暖眉开眼笑,瞧瞧外面又瞧瞧雯月,很是开心。 贺司珍昨日刚从这场官司中脱身,所幸因为郑卓信吩咐过,并没有受苦楚。 也不知道,郑卓信用什么办法使得冷雪芳改口,撇清了贺司珍。 具体的,郑卓信也没有与她说,她也不关心,只要师傅平安无事就好。 郑卓信曾提出把贺司珍从金明所挪到惠馨苑。 苏暖谢绝了。 原先她是想寻法子,把师傅挪出来,可经此一遭,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太危险,师傅一个疯子,人家都能想着利用她。置之死地而后快。她不能再让师傅出现在她们面前。 还是在金明所继续住着吧,好歹,关注的人能少些。 苏暖为贺司珍缝制衣服。 贺司珍的随身箱笼,苏暖见过,只有廖廖无几的几件换洗衣裳。她原先的那些随身的好东西,早在她进入金明所的时候,就陆续被人抢的抢,拿的拿,洗劫一空了。 只有一件夹袍,也被邻屋一个妇人拿去时,贺司珍发了疯般去抢了回来,为此,被那妇人联合了几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苏暖望着那件放在箱底,巳破烂不堪的素绫袍子,眼睛又不争气地红了:那件藕荷色的素陵袍子,是当年自己给师傅裁制的生辰礼物,当时自己熬了数个日夜,记得当时师傅喜欢得不得了。 她唏嘘着,回家就寻了那上好的江绸来,动手给师傅再做一件袍子。 她与雯月两个熬了二日三夜,做成了一件外袍。 又去成衣铺子采购了一些,包了一个大包袱,准备明日带进宫去。 郑卓信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内办案,有进出玉牌,苏暖也得以借着他混进去。 金明所最东边,一间小小的单间,阳光从廊下斜斜照入。 青砖地面上刚清扫过,几束阳光中飞舞着细细密密的灰尘。 贺司珍怔怔地跪坐在窗前的蒲团上,两眼微微闭合,头发被整齐梳过,在脑后别了一个圆髻,斜斜地插着一根银簪子。 大半张脸露了出来,脸上那道伤疤倒显得柔和了许多。 她一直这样坐着,这里就她一人,隔壁是空屋子,再过去几间的那些宫人都被姑姑赶了出去做活,现下无人。 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一停,虚掩的两扇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一个少女跨进门来,左右望了一望:”师傅!” 贺司珍转头,脸上就带了三分笑意:“你怎的来了?” 苏暖仰着脸,脚步轻快,一把抱住了贺司珍:“师傅,我来看你来了。” 贺司珍眉眼里都是笑,身形未动,嗔怪地:“还是这么毛毛躁燥地,师傅,师傅地,仔细人听了去。你这孩子,说几遍了。” 她看着苏暖,满面笑容,眼底却是红了。 可怜她的含香。 苏暖已经与她坦白了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 贺司珍的心都在滴血。 她当即趴在地上,对着老天连着叩了数个响头,涕泪横流,苏暖拉都拉不起来,只是趴在那里呜咽不止。 老天何其悲悯,定是她这徒儿前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善事,积了功德,才会有如此的机缘。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那一刻,贺司珍心中的执念终于放下,她再也无所求了。 这么多年来,苟延残喘,屈辱地活着,只为心中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执念,有生之年,想着能见闽含香一眼,心里终归不死心。 上回,见了苏暖,她就隐隐约约猜到,只是不敢相信。 毕竟这是贺司珍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和碰到的事情。 如今,苏暖与她托底了,她欣喜震惊之余,又担心起来:苏暖突然与自己如此亲近,是否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她把担心与苏暖说了。 苏暖却是一把拥住了她,叫她不要担心。她早已经想好了托词。 又看着贺司珍,信誓旦旦地,叫她再熬一熬,她要想法子,把她接出宫去。 “师傅,我给你养老,师傅,你不知晓,我有一个娘亲,对我很好,出去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过,可好?” 贺司珍哪里有不答应的? 虽然,她知道这也许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或许她这辈子也等不到这一天。 可是,她还是十分欣慰地,连连点头。 苏暖松开拥着贺司珍的手,转身,打开了提来的包袱,快速打开。 “师傅,你试试!” 她高高地提了一件袍子,很是精巧,上好的绸面闪着暗光。 贺司珍还来不及说话,苏暖已经给她披上了,又扶了她起来,仔细地端详:“师傅,腰身大了点,我拿回去改改。” 苏暖抽了一下鼻子。 师傅瘦了许多,原本纤秾合度的身材,现在干瘪了下去,她眨了眨眼,收回了眼中的泪意。 贺司珍开心,摸了摸领口,说:“很漂亮呢?不用改,这天马上要冷下来,我里头多套两件衣服,就刚刚好了。这花了不少时间吧?我说你这孩子,不用。师傅有衣服穿。” 她微微笑着,身子笔挺,竟然有了几分当年的神采。 那个意气风发,极其爱美的贺司珍。 苏暖低了头,拿过包袱,寻找贺司珍的箱子:这是换洗的,下次,我给师傅做一双鞋子。师傅,你的鞋垫子给我一双,我给您做双鞋子。” 贺司珍拉过她的手,到一旁坐下,说:“不用。我这好着呢,你也别老惦记着我。听话,这里不错。” 苏暖轻轻地把头靠在贺司珍的肩膀上,不说话。 “师傅,你不能自己做鞋子,真的。您就好好儿地,该吃,吃,该睡,睡。” 苏暖喃喃地,贺司珍是有疯病的,不然这么可能一人占了一间房。 不过,她并不主动招惹人,也很安静。 所以,要想清静,贺司珍还得继续扮演她的疯子形象。 不过,可以做一个爱干净的疯子。 苏暖再三要求,要贺司珍干干净净地。 183话很犀利 “谁说疯子不能干净了?师傅,你放心。” 苏暖求了郑卓信,贿赂了那个林姑姑,每天专门派了小宫女给贺司珍梳洗,务必要整洁干净。 见那林姑姑拿着银票的样子,她放心了。 “这是我的远房姑姑,望多加照拂。” 原先那个李婆子,不知何故,听说被发落到浣衣局去了。 苏暖心痛那些银子打水漂的同时,见到这个林姑姑,又开心起来。 这人是郑卓信一个手下的表亲。 苏暖与林姑姑如此说。 一旁的郑卓信两眼望天,抿紧了嘴。 苏暖不管,只是掏出了几张银票,不由分说塞到林姑姑手里。 林姑姑笑得灿烂,明明对着苏暖却是看着郑卓信说:“放心,老奴定当伺候好了。” “只是,这银子,”林姑姑作势要塞回。 苏暖自是不让,于是两人又推让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 如今看来,还算不错,这个林姑姑没有食言。 “师傅,你的箱子怎的不上锁?” 苏暖边说边打开贺司珍的箱笼,目光黯了一黯。 不大的樟木箱子里空得很,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她上次见过,再次见了,还是不免难过。 她利索地把包袱里的衣物轻轻放了进去。一边想着,回去抓紧去买几身,最好那四季的,都置办起来,备齐了。这马上要入冬了,厚的袄子立时就能用上。 她默默地盘算着。 眼看时辰不早,她正要告辞离开,转头却见贺司珍呆呆地望着窗外,那里是高高的一道宫墙,再过去是司宝司所在的明光殿。 她默默走过去,并排站定,也往那边望去。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都尽力避免去谈论这个话题。 这几日,司宝司已是一片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人经不住拷打昏死过去。 自从贺司珍知道自己被昔日弟子亲口供诉,自己与这起案子有关后,她就一声不吭,也不说话。 后再没有问起有关司宝司的事情,苏暖也自动不提,两人都避开了这个话题。 默立了一会,贺司珍转头说:“快些回吧。你不是明早还要忙么?你一个大姑娘,在外小心一点。这外面的人甚是复杂,你一人,在外面跑......” 她担忧地瞧着苏暖。 苏暖自己开铺子的事情,她已经知晓。 她先前表示不想出去,怕拖累苏暖。 苏暖无奈,坦白了她自己开铺子的事情,说:“师傅,您一定得出去,这外面的东西可杂了,没有您把关,我这心里不踏实呢。” 贺司珍的眼里泛起希望,望着她,缓缓点头。 此番见贺司珍担心,笑着嚷道:“好啦!放心啦,没事的。我会小心的。” 贺司珍无奈地:“你呀,还是那般心大。” 苏暖一笑,见真的不早了,告别了贺司珍,出了金明所,却是闻得郑卓信巳先走了。她忙匆匆也出了宫。 ...... 苏暖刚要进角门,就见一骑白马从巷口急驰过来,到了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正是郑卓信。 苏暖等在角门处,见郑卓信大步过来,忙闪出来,低声叫了句:“四哥!” 郑卓信瞥了苏暖一眼,脚下并未停顿,颌首,径直向门内走去。 苏暖瞧了瞧身后,四下无人,紧走两步,跟了过去。 前头郑卓信一身酱紫侍卫服,脚步匆匆,宽阔的肩上的云银线光彩灿烂,随着走动,一晃一晃地,是平银绣。 苏暖暗自打量着,心下知道:郑卓信如今深得皇帝梁弘的信任。隆祥一案已经是颇得圣心,只等司宝司的案子一经察实,郑卓信在皇帝面前的位子将会再度提升吧? 那日皇帝突然降临,苏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见梁弘用异常温和的声调与郑卓信说话。 这是皇帝与臣子说话的样子么?苏暖不知道,她只知道,先帝每次与皇后张嫣说话都是很严肃的,一板一眼,很有礼节。 至于与臣子是怎么说话的?她虽不曾见过,但是也绝不是这般和气的? 又想到,那日郑卓信一出现,金明所那几个侍卫那一脸的巴结样,原先的公事公办的浆糊脸立马变成了大大的笑脸。 还有那个林姑姑,捏着苏暖给的银票子一幅想收又不敢收的样子。 苏暖又紧跑两步:“四哥,你等一下!” 郑卓信未转身,:“跟着我作甚?有事么?” 苏暖一窒:这家伙,这不明摆着的么?不然人家这巴巴地从角门一路跟了过来。 不过,她无所谓,在郑卓信面前,脸皮就得厚,他的话千万不要去计较,不然,能噎死人。 她一路跟着又进了清风院。 ...... 从清风院出来,苏暖低着脑袋,心情有些低落。 郑卓信虽未明说,但她知道司宝司这次大伤元气。 自女史以上全都被牵连进去,个个受尽拷打。这么多天,有几个估计都残了,慎刑司的那些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也终于明白了郑卓信对慎刑司的做法并没异议,对付他们这些宫中女子,他们自有一套。 这其中不乏有冤屈的,听说,有好些人,因为抵不过酷刑,为了少受点折磨,就胡乱指认,一时,上下攀咬,牵连甚广,竟是要把整个司宝司的人员都牵进去的意思。 郑卓信说了:若不是他插手,恐怕司宝司里连洒扫的人都有嫌疑。 ...... 她叹了一口气,从隆祥案子到司宝司,让她再一次地感到了人命的微贱,弹指之间,那些人就轻率地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她们都是小人物,那些宫女的生死有谁会去真正关心?就像前世的自己,就那样消失了,谁来替她求公道? 郑卓信对她说:“收起你那好奇心。你什么也不知晓,瞎打听作什么?难不成,是贺素贞让你打听的?她可真是菩萨心肠,人家都那样害她,她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告诉你,如今这个案子,我也不知道它最后会怎样,我这里都焦头烂额,你可别给我再添麻烦。” 苏暖苦笑一下,是呵,他这肯定也是累得不行,没见他侍卫服都不换,看来是又要准备出去。 郑卓信说的话,很犀利,也很现实,她无可辩驳。 其实,她想说的是,司宝司里也不尽都是坏人,更多的是像她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宫女,好端端地当着差事,就祸从天降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梨落苑,却见小郑氏一人独坐在窗边默默垂泪。 184不祥之人 “娘!” 她一惊,这是怎的了?霎时忘了自己的事,笑着上前,故意一把扑到她肩上:“想什么呢?” 小郑氏转过脸来,挤出一丝笑意:“回来了?饿不饿?有红枣汤,娘去给你端来。” 说着起身,别过脸,匆匆走了。 苏暖这才抬眼看向雯星:“娘怎么了?” 雯星下意识地偷眼望了一眼门外,犹豫了一瞬,有点为难。 “快说!” 苏暖紧盯着她,催促。 雯星在苏暖的逼视下,只得小声说了起来。 原是今儿一早小郑氏去金氏院子里去打叶子牌,刚巧碰到管家着人抬了那新打制的拔步大床。 这床早二年就定下了,时间长,用料足,打造得甚是精巧。金氏很是满意,听说用了一整快墨玉,分成了十八块镶嵌在床上,几人都起身去看。 小郑氏也跟了进去瞧热闹,几人围了那床啧啧称赞,又摸了摸。 忽大郑氏与韩氏两人一阵轻呼,一左一右,拉了小郑氏下来。原来是小郑氏方才不小心坐了上去。 雯星低了头,呐呐地:“大姑太太说,夫人是不祥之人,怎好坐那新床上去。又说,这新房里,我们夫人以后还是少去为妙。免得冲了喜气......” 苏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这话诛心,未亡人么?苏成君早逝,自己母女就成了孤儿寡母了。小郑氏竟然是这样子被人嫌弃的么? 苏暖冷笑一声,看来自己真是做对了一件事,早些搬出去才是呢。 不然以后这个府里要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知会不会第一个怪到自己母女身上来。 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亲人嫌弃来的痛心?难怪小郑氏会伤心。而且看情形,金氏当时定是赞同的。 屋子里一时静寂了下来,几人都不吭声,瞧着苏暖那阴着的脸,知道她是生气了。 毕竟那是她的亲人啊?老爷就这么去了,小姐从原先的知府小姐沦为现如今的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本就心气不平。 这大半年,好不容易顺平了气,眼看小姐与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她们几个丫鬟也是舒了一口气。如今,这样子一弄,会不会又绕了回去? 雯星偷偷地瞧瞧雯月,有点子后悔: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唉,这话就不该说。” 雯月也偷眼瞧了瞧苏暖,见她只板着脸,不说话。 她张了张嘴,唤了声:“小姐!” “娘!” 苏暖忽然对着门口嫣然一笑,起身。 小郑氏正端了一碗红枣汤进来,说:“这吴妈,办事般老了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盅子汤竟然燉得只有半盅子了。” 一边说,一边放在桌子上,眼睛一瞄,说:“你们几个都愣着作甚?快些拿了那糖罐子过来,小姐爱喝甜的。” 雯月几人“哦”了一声,忙拿那糖罐子的,又有搬椅子的,拿调羹的,一通忙乱。 苏暖揭了两个瓷碗,拿勺子舀了两碗出来,平推了过去,“娘,你喝!” 小郑氏吃了一口,就起身去寻那蜜糖罐子。 苏暖低了头,舀了一勺往口里送去,眸子坚定:父亲,您放心,我回照顾好娘的。 隔天,郑卓信再次见到苏暖的时候,就见她拉着一张脸,一幅不想与自己多说的样子,心里就纳闷了。 这丫头怎么了,哪回不是黏着自己?这是生气了?是因为前日的事么?不应该呀。 苏暖却早已一路转过去了。 她沿着抄手游廊快速走着。 过去,就是老太太的鹤翔院,她不知老太太这个时辰唤自己做什么。 老太太一向没事,是不见自己的,连平时请安都免了的。 这是有多不待见自己,只要长眼睛的都瞧见了。 进去,门口只有一个留头的丫头,见了自己,说:“表小姐!” 说着引自己进去,直接穿过长廊,往那厢房走过去。 一直到了门内,竟然没有见到其它人。 苏暖好奇,往里头望了望,见堂屋里红梅正站在竹帘子旁边,盯着一个小丫鬟串珠子。 苏暖走了进去,红梅见得她,忙上前一步,笑着:“表小姐来了。” 又搬过一张凳子,悄声笑着说:“小姐稍等,大夫人在里头。”说着,又端过一杯子茶来。 苏暖坐了,外头有人叫,红梅留下那个小丫头,跑了出去。 倒是把苏暖一人撂在了暖阁里。 苏暖坐了一会,无趣,正思忖是否到外面去等,里头一声高亢的声音透过帘子传了出来:“等一等?” 是金氏的声音,声音里是满满的惊愕,以及抗拒。 苏暖一愣,四下瞧了一瞧,见无人,里间那棉布帘子晃动。 她悄悄地靠近帘子,从缝隙里望过去,里头隔断的门帘卷了起来,金氏正站在地上,抬着头,望着老太太。 苏暖侧耳听了一听,似乎老太太正说着什么,但是,金氏明显是听不进去,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好像在辩解着对什么。从苏暖这里望过去,就见她那因激动而微微抖动的身躯,捏在手中的帕子都攥得死紧。 窗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苏暖忙退回到椅子上,刚端起了茶杯,红梅一脚踏了进来,见苏暖坐在那里喝茶,歉意地一笑:“表小姐,可是要添水?” 苏暖点头,红梅提了茶壶绐她冲茶。苏暖又坐了一会,估计金氏一时是不会出来了。 她起身:“看来老太太一时没有空闲见我。我这先回了,烦请红梅姐姐给我在老太太那里给说一说。苏暖晚些儿再过来。” 红梅望了望帘子里面,隐隐有说话声传来,点头:“小姐先回吧。等晚些时,奴婢着人去唤你。” 苏暖转身出了门,顺着游廊飞快走了。 红梅望着里头,担忧地望了一眼,又不敢进去,贵妈妈不在,昨日里她家小孙子病了……要是她在,自然是可以进去,换了她可不敢。 里头可是大夫人与老太太。 她老实地守在竹帘子后面。 屋子里头,金氏正紧紧抿着嘴,盯着老太太,眼里是不甘。 方才,老太太说:“老大媳妇,郝家的这门亲事且等一等。” 她一下子愣住了。 185暂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可老太太却是回答不出来,只说这是老国公的意思,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金氏自然是不服气,总要有个理由?这桩婚事好好儿地,怎么就不成了呢? 暂缓。 就是黄了。她知道,这是肯定不成了。 按照原先的日期,翻了年三月就是婚期,现在正该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这当口歇了下来,可不就是要黄的节奏么? 见老太太也是一脸的懵懂,她索性也不再问了,告辞出来,一阵风似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了。路有丫鬟仆妇见了,忙行礼,她都视而不见,只抬脚往前走。 众人一阵愕然,一向稳重的大夫人,今儿这是被什么撵着似的,一溜小跑,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金氏到了自己房里,坐一会,又站一会,看什么都不顺眼,几番催促小丫头去二门处望一望,老爷可回来? 小丫头回来,无一例外:还未回。 看着夫人难看的脸色,又怯生生地添了一句:“少爷刚回来。” 金氏一楞:郑卓信回来了?难得,这是鲜少有的事。 她拎了裙子,就要望外走,走了两步,又顿住,暗道自己糊涂了。 这种事儿怎好与信儿说?他听了还不生气? 她只得又转了回来,伸手拿了一个茶杯,一仰脖子灌了半盏凉茶,粗着嗓子:“去,在二门外候着,老爷回来就通知我,不,叫老爷赶快来这里一趟。” 小丫头忙忙地跑去了。 ...... 郑启华一进门,就被小丫头引着到金氏院子里去了。 他望着迎上来的金氏,温声说:“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我这一身汗,你容我先......” “老爷,你可回来了。” 金氏上前,唤了一声,一边示意沙月去端了铜盆来,亲自铰了面巾,递到他面前,一边盯着他:“我和你有事情要说。” 她凑近了,低声说了老太太与她说的事情。 郑启华手一顿,望了一眼妻子:“是娘与你说的?” 金氏见他神情,似乎也不知道。 “老爷,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娘说是爹吩咐的。” 金氏补充了一句。 郑启华却是安静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擦了脸,说:“莫急。你就听娘的。我这里去找爹问一问。” 说着,就抬了手,理了理衣领子,出去了。 郑启华出了门子,却是没有往草堂子去,而是拐往清风院去了。 郑卓信正要出门,远远地望见郑启华正大步走来。 他诧异,这可是稀客。 他忙迎了出去。 “你别叫我爹,说说,怎么回子事情?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怎么,肯与你阿翁说,就不能与你爹我透透气么?” 郑启华望着嬉皮笑脸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吹起了胡子,立起了眉毛。 ”爹,这不正要与您说呢。爹,里头坐。三儿,快上壶好茶,要那老君眉。快!” 郑启华被郑卓信拉了进去,又关了房门,屏退左右这才坐下,说:“爹,您听儿子说。” 郑启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稍逊即逝。 这个儿子,自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从那会走路的娃娃起。就一直跟着父亲,自己这个父亲倒是退后了一步。 他的眼睛瞟过对面墙上挂着的一纸横幅,心里才感觉稍微满足一点:幸好,这手字是自己手把手地教出来的,这神骨,精气神,可是得自己真传啊。 郑卓信见父亲嘴角微弯,心下有数,殷勤地端了桌子上的茶杯,递了过去。 郑启华这才接了过去,顺势在红木交椅上坐下,也不用瞧他那碍眼的笑容,冷着声说:“说说罢?” 郑卓信这才直起身子,立在父亲面前,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郑启华不是地叩一下杯盖,眼里变幻不定。 不得不说,他心中是震惊至极。如果这件事深挖下去,那么,后面将会扯出什么事?用脚趾头想也是知道。 “那个,这事,娘娘可知晓?要知道,你这桩婚事,可是她保的媒。” 郑启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其实他问也是白搭,既然父亲下了这个决定,那么郑容那里也就不用问了。 郑卓信眯了眯眼,看了他爹一眼,不再吭声。 这是早就说好了? 他忽然有些生气,又莫名地欣慰。 信哥儿,办事,越来越稳重了,顾虑周全。 他起身,不再说这件事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又顿住:”近日可有练字?我那里有新得的字帖,有空过来拿。” 说着,出去,刚到门口,门就开了,他一愣,望着满脸堆笑的木明,笑骂了一声:“猴崽子!” 木明恭敬弯腰,见郑启华出了院门,才仰了脸:“少爷,咱还走么?” 郑卓信已经一把捞起架子上的外衣,说:“走吧。你再叫上木青,表小姐那里,先叫阿香去顶一天.....算了,弄来弄去,麻烦。” 两人径直出了门子,往外边去了。 ...... ..... 二日后。 金氏望着吴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见人影么?这都几日了?真是糟心。” 吴妈妈望了望焦躁的夫人,安慰道:''夫人,这不是好事么?少爷忙,说明皇上看中咱们少爷?您没瞧见,那方家方小爷,就那个长房嫡少爷。听说整日呆在那青楼里,她娘老子愁得要死,还不是闲的?咱少爷多好呀,升了统领,老奴看,等过年。指不定又往上升呢?不是每次忙了,回来,就那个.....” 她挤眉弄眼地。 金氏笑骂了一声:“就你会说话不成?信哥儿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帮着他说话?要我说,这整天不着家,也不是个事儿呀?这要是将来娶了媳妇.....” 她脸一板,顿住不说。 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就窝火。上回,郑启华出去就没踪影了。 这事情就这样撩在这里了。到底怎么个章程?就没人出来与她说么?眼瞅着,马上要腊月了,这该要送年礼了,这可要怎么处理?上回,苗氏说要派人来看新房,她都没有回话。 郑卓信又是一连几日未归家,怪不得金氏念叨,这心里没有谱呀。 186暂缓2 及至晚上郑启华归家,却自己跑了来,看着她说:“郝家的亲事,那边最近可有说法?” 金氏一个愣神,说:“我正要同你说呢。这郝家夫人来催,说是商量一下两家的事,叫我找理由推掉了。正发愁呢?你说,可怎么是好?你倒是给个明示呀?这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事情。” 郑启华看着焦急的妻子,眸光暗了一暗说:“直接说就是,理由你自己想。” 金氏楞了一会,发急:“直接说?怎么说?什么叫我自己想理由?这到底是成还是不成?这样子不是伤和气么?” 郑启华却是直接走了。 一旁不语的吴妈妈,忽然拉了拉她:“夫人,少爷回来了。” 金氏啊了一声,望了望外边,说,:“回来了?那走吧。” 说着急急地提了裙角,往院子外面跑去,生怕晚了,郑卓信又走了。 ....... 城东,礼部尚书府。 花园子里,一个黄衫丽人正漫步,身后两个丫鬟正一人拿着披风,一人捧着篮子,里头是一些黄黄白白的菊花。 “小姐,今儿这量够了,那里已经有了半箩,足够做一个枕头了。” 丫鬟小心地提醒。 郝明秀慢条斯理地转身,轻抬手,另一个丫鬟忙递上一直准备的绢帕。 郝明秀仔细地擦净了手,说:“那就回吧,左右两个枕头都够了。” 春兰觑着小姐的脸色,说:“国公夫人与太夫人要是知晓小姐有这份孝心,当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郝明秀这两日收集的菊花都是为了给郑国公夫人与太夫人两个做一对菊花枕头。 她打听得国公府的太夫人有眼疾,向人打听,说是这菊花枕最是好,清心明目。自然就上了心,又想着,既然送了,要是让国公夫人知晓她只送了一个,那岂不不妥? 这未来的婆婆,自然是比太夫人还要来得要紧。所以索性,就两人都做。 这园子里又都是菊花,各种品种都有。 想到苗氏那张脸,她微微笑了起来,解气地扬一扬眉毛。 一行人刚走到湖心亭那儿,就见苗氏身边的文妈妈快步走过来,见了郝明秀,忙上前一步,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郝明秀吃惊地:“可当真?”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文妈妈,心下却是信了的。 文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她的媳妇是苗氏身边的大丫鬟。 文妈妈不会信口雌黄乱说话,她说的,八成是真的。 她乱了方寸,抿了嘴唇,望着文妈妈:“她可有说什么?” 文妈妈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四下瞧了一瞧,凑近了说道:“夫人没有说什么,只说知道了。” 文妈妈走后,郝明秀呆呆地坐在廊下,半日不曾作声。 方才文妈妈说,郝家去郑家丈量新房的人回来了。听说,并没有让进去,就转了回来。 原先的嫁妆箱子等,是留好尺寸的。却是突然改变,说是那间房子不适宜作新房,临时又改了。原先打好的家具不知能不能用了,所以重新得去丈量,看看哪些是需要调整。 可是今日,却被人给客气地请到了门房,愣是没有让进去那清风院一步。 管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来向苗氏回话的时候,语气里就不免感到了不满。 以至于声音都大了一点,要不然,文妈妈怎么会知晓? 她是苗氏身边的二等妈妈,有些事情,她也是不知晓的。 这连文妈妈都听出门道来了,这事情定是不正常了。 一旁的春兰不明所以,见小姐愣愣地发呆,似乎心情不太好。 想着,凑个趣,就弯了腰,上前,递了那篮子的菊花说:“小姐,这菊花还是拿来晒么?奴婢听说,这菊花先蒸蒸,再晒,更好.......” 她顿住了,郝明秀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篮子里的花瓣,一声不吭。 面色雪白,接下来是长久的安静。 春兰讷讷地后退了一步,她发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郝明秀静坐了一会,忽然起身,快速地向园子外跑去,衣袖带起一阵风。 她要去问父亲。 一进门,就见郝正英正手把手地教原哥儿写字。 听得声音,抬起头来,:“秀儿!” 郝明秀急急上前,瞥了父亲一眼,:“爹!” 她用眼睛瞟着原哥儿,示意他出去。 可是郝原似乎并没有看见她的眼神。 他今年12,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眼见姐姐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与父亲有话说。 他低了头,蘸饱了墨,提笔继续,一幅虚心练字的样子。 郝正英欣慰地瞥了他一眼,儿子当中,只这个老三有几分像自己,很是上进,一手字已经有了5成自己的模样了。 他抬头叮嘱了一句:“好好练字!写满20个,待会检查。” 这才抬头望着郝明秀:“秀儿,可是有什么事?” 他向一边的太师椅走去。 “爹!今日吴叔他们去丈量.....回来说什么了?”郝明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她紧紧地盯着郝正英。 郝正英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疑惑地:“说什么了?” 又见郝明秀神情,似有所感,瞟了一眼兀自低头的儿子,压低声问:“你听到什么了?” 郝明秀见她爹果真一无所知,心内一急,绷不住了,紧走一步,望着父亲,焦急地:“您不知道么?您去问夫人去。爹,我晚上再来找您......” 回头望一眼竖起了耳朵的郝原,终是住了嘴,恨恨地一跺脚,径直跑走了。 郝正英望着郝明秀的背影,楞了一会,对郝原说:“你且练着,不许偷懒,我待会子回来再检查。” 说着,也跨出门去,往苗氏那里去了。 这里郝明秀却在门外偷偷地望着,见郝正英果真出了门子,往芙蓉院去了,才吁了一口气。 靠在柱子上,烦躁。 郝正英去,就好。怕就怕这个苗氏瞒下了这件事情,等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那是,就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无怪她多想。 上回,本该郑家送节礼的日子,都没有见他们露面。倒是,汾阳郡王府里得了半扇子鹿肉。 这往年,凡是汾阳郡王府有的,他们这里必不落下。 是以,听梁红芳说了后,她巴巴地回府里等了半日,结果,直到天傍黑,也不见郑家的人露面,至于那鹿肉,更是不曾见。想到梁红芳说的:“你还稀罕我们家这鹿肉么?等着吧,不定那最好最大的就在你们家呢。” 她憋了两天,又不愿去前头苗氏那里去问。 没得给她笑话。 所以,今日文妈妈及时给她送来了消息,她自然就联想到了。 187苗氏的回答 她思前想后,只得拎了裙子往外走去。 明日再去问父亲吧。 她皱紧了眉头,只觉得心里不舒畅,一进院子,见春兰几人正挤在一起说话,见她进来,忙闭了嘴,齐迎了上来:“小姐。” 春兰搀扶了郝明秀上台阶,见她脸色还算平和,一使眼色,几个丫鬟立即忙了起来,端水的端水,拿鞋子的拿鞋子,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郝明秀心事重重,一夜辗转到天明。 醒来的郝明秀头痛欲裂,坐在床上半晌,方想起昨日的事情,唤了春兰过来,说:“瞧瞧老爷今日可有出门?速来告知我。” 春兰忙答应着去了。 郝明秀这才忙忙地坐在梳妆镜子前,却是无心梳理,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就望着门口发呆。 今日是休沐日,郝正英昨日怕是歇在苗氏那里,这会子应该在用早膳吧? 果然,过了半个时辰,春兰从院子外面进来说:“老爷从夫人院子出来了,往大书房去了。” 郝明秀一听,立时起身,往外去了。 紧走慢走,到了大书房,只见一个小厮正在收拾几案。 见了她,恭敬地行礼。 郝明秀失望地:“我爹呢?” “你爹出去了,有什么事情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身后一声传来,郝明秀恨恨地转身,苗氏正带了一个妈妈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郝明秀草草一礼,就准备走人。 “姑娘这么急作什么?我说,歇息两天吧。这眼下可不得了空的。”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郝明秀加快了步子,她不想与苗氏说话,今日,她心情不好,没兴趣与她绕舌。 “姑娘还是这般清高么?也是,本来嘛,这未来的国公府少夫人,本是该有些气场的。可如今么,这事情呀,谁也说不准不是?做人呢,还是低调些好,女孩子家的,傲气嘴是要不得,须只这在娘家......” “夫人想说什么?” 郝明秀转身,盯着苗氏,见她脸上那温婉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子得意,幸灾乐祸。 “你不是大早地来找你父亲么?想问什么?我也是知道的。不过,奉劝姑娘一句,有些事情别太较真,你父亲也忙得很,你要是孝顺,就不该去烦他。” 苗氏一气说完以上的话,就忽然板了脸,转身走了。 剩下郝明秀呆呆地立在原地,咬了嘴唇,脑子里一个劲地盘旋着苗氏方才的话。 好半晌,她抬了头,见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春兰低头陪在自己身边。 “春兰,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都听见了。你说说,我,有些不懂呢?” 春兰望着自家小姐,见她眸子里似乎都红了,不由轻叹一口气,搀扶了郝明秀:“小姐,咱回吧。” “春兰!” 郝明秀却是不走,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力掐紧。 春兰吃痛,只得低声:“小姐,夫人也就那么一说。咱先回吧,等老爷回来,再问问?” 郝明秀的眼圈陡然发红了,春兰也听出来了,她没有猜错。 她郝明秀被人嫌弃了。 也许过几日,就要上门正式退亲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她搭着春兰的手,艰难地移着步子。 走到半道,忽然转身,径直往芙蓉院去了。 苗氏正在吩咐几个仆妇装点东西,见郝明秀直统统地冲进来。 两个丫鬟,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苗氏皱了眉,望着她:“你要作什么?” “烦请你把话说清楚?是郑家要退亲么?” 郝明秀喘着粗气,一口气说完,就立在苗氏面前,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她,眼睛发红。 苗氏望着这样的郝明秀,倒是有些意外。 郝明秀一向是清高的,不过如今见她这样子,倒是难得。 她摆手,屋子里的几人退了出去。 她自己端了一杯茶,向一旁的椅子走去,缓缓坐了,也不看郝明秀,说:“你既然这样问了。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昨日,我与你父亲商量过这件事,这事情有点子悬。依照昨日里的情景以及近几次的迹象来看,很有可能郑家在拖延。至于为什么?我们也在猜测。你父亲今日出去,就是去探听这件事情去的。” 她看着郝明秀:“你也不必着急,急也没用。郑家真要退了这门亲事,我们也只得接着。所以,你既然来了,我就告诉你一声,你绣的那些嫁妆呢,先缓一缓,不急。” 她难得地没有讽刺。 郝明秀如果真被退亲,也是她不愿见到的,毕竟,后面她还有两个女儿呢。同是郝家女儿,这嫁得好不好,另说,但这被退亲,可就不妙了。 郝正英昨日里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呆了半晌,最后说了一句:“做好准备吧。” 所以,她今日才会这样同郝明秀说。 又想着郝正英昨晚心事重重地,并没有在她这里歇了,只身去了大书房。 弄得她也忐忑,一早就赶了去,却是碰到了郝明秀。 她心里烦躁,此时的心情也是不好。见了郝明秀,竟也不觉得扎眼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作声。 郝明秀是不知说什么,苗氏把该说的都说了。 她木木地立在那里,垂着袖子,失魂落魄。 苗氏端着茶杯,“哧溜、哧溜”地吸着茶,四下静静地,郝明秀恍若未闻。 “娘!” 一个少女提着裙子跑了进来,立在当地“大姐?” 郝家二小姐吃惊地望着屋子中的两人,疑惑地眨眼:这大姐竟会在娘的房间里。 她往苗氏身边靠了靠。 她戒备地望着郝明秀。 从小,她就怵这个姐姐,她高高在上,从来不与她们姐妺亲近。 可是,她那么美丽,她会很多东西,她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亮点。 她试图接近她,一次又一次,被无数次地拒绝后,她就不再靠近。 她长大了,从郝明秀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冷漠、嫌弃。 她不止一次地见到郝明秀与梁红芳姐妹微笑着说话;与别家闺秀得体地说话,认识的,不认识的。 只是今日,郝明秀似乎简单了些,发上竟只有一支钗子,她惯常扎的银丝带也没有挽。 看着脸色也没有那么臭。 郝二小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188质问 郝明秀失魂落魄地从苗氏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郑家这是还顾忌着什么,没有直接说要退亲。 只是,大家都是好面子的,事情没有说穿之前,还都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等事态发展。 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了。 “你不要去烦你的父亲了。他比你更烦。有什么事,我们会第一个通知你的。” 苗氏最后与她说的话,难得的心平气和地与她做着保证:第一个通知她。 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只一个念头:她完了,她郝明秀一世清名,就要被毁了。 她要被退亲了。这怎么行?不行,不行。 ...... 一个时辰后,东平大街上,郝明秀一身月白色袍子,身后跟着丫鬟春兰,低头疾走。 丫鬟春兰焦急地小跑着,又不敢多说,却是紧张地左右张望,又怕跟不上小姐,又怕碰见熟人。 小姐从夫人那里回来,就像魔怔了似地,叫她去借了二少爷的衣袍,穿成这样,就跑了出来。她原想劝几句,被小姐一瞪,就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慌忙之中,只能跟了出来。 郝明秀闷头跑了一阵,忽然停下,问春兰:“你去问一问,顺都衙门在哪?” 春兰一愣,“哦”了一声,四下望了一圈,跑去前头问清楚了,两人向前方继续走去。 ...... 春兰望着小姐的背影,心下嘀咕:这是要去找郑四少爷么?这,见了可怎么说?多丢脸的事情,小姐的矜持哪里去了? 顺都衙门。 郑卓信正看着两个兵士,那两人低了头,头上的帽子都要掉了下来。 昨晚上,两人守夜守得困了,就偷偷地去沽了酒来吃,也没吃多,统共三两白酒,两人合起来,吃了一些,还剩下一多半。原想着,这过了一晚,到天大亮,这酒气什么的也散光了。 这事,他们有经验,大家都这么干,分寸也掌握的好。酒也是惯常那驼背老头那里沽的,他家的酒,一直是这个劲道,二个时辰,任你酒量再差,准消散干净。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郑统领,突然会在子时过来。 那时,他俩刚喝下肚,酒劲正上来时,两人正红着脸靠着长凳胡天海地地吹着。 郑卓信就这当口一脚踏了进来,骇得他们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一紧张,带倒了靠在凳角的那瓶子酒,霎时满室生香,到处都是那香辣的味道。 驼背老头在里头搁了药草,说是能滋阴壮阳,也不知是什么,反正闻起来挺香。 喝时也不觉得,这会怎么到处都是,飘散在空中,郑卓信使劲嗅了嗅,一张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俩早下值了,也不敢归家,因为统领大人迟迟未出来。 现在,统领大人得了空,两人屏着呼吸,不知会怎么处置他们。 郑卓信瞧着两人,见他们低了头,一幅老实的样子。 军士值夜,喝点酒,是常有的事,他自是知晓,只要不过份,一般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两人,如今顺都衙门里关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重要的人证。 这要是有了什么闪失…… 想到上回,东郊大营,那地,人都能摸了去,林松离奇死亡,苦苦追寻了半月,线索又断了。 他扬声:“来人!” 班头应声进来。 郑卓信一挪嘴:“把这两人换到壮班去。” 话音一落,那两人忙跪下叩头。 原以为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都作好了挨打的准备。谁知却是直接给摞到了壮班。 这从快班换到壮班,两人宁愿挨一顿板子,这落差相差不是一点的。 郑卓信眉毛一皱,班头忙用力扯了两人起来,推了出去。 班头拉下脸:“好好干,不许唠叨,过个三五个月再说。”他挤眼。 两人这才去了。 班头吁了一口气,回头,郑卓信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班头讪讪地低了头,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嘴巴。 正想着找点什么话说,忽想起来:“大人,门口有人找您!” “哦?”郑卓信抬脚往外走。 身后班头忙一缩头,往里头闪去,还好。 门外,郝明秀正等得不耐烦,几番伸长了脖子探望,奈何,守门两个兵士板了脸,让人不得靠近。 正等得心焦,见门内转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郑卓信? 郑卓信四下一扫,墙角有两人正望着他,见了他,正欲上前。 他扫了一眼,不认识。 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四公子!” 声音清冽,是个女声。 他一愣,方才想起来,对面这个一脸幽怨盯着自己的可不就是郝明秀? 他忙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到了墙角,淡声:“郝小姐,你这是?” 他下意识的扫视了一眼身后两个虽然屹立不动,却明显是伸长了耳朵的两个士兵。 那两人正满脸兴味,方才这个一直不吭声的俊俏公子哥是个小姐。怪道,他不说话,只叫身边那个小丫鬟出面。这小姐带了丫鬟来寻郑统领,是惹了什么风流账了?值得带了人寻到这里来。 这可是劲爆的消息,得好好听一听。 郑卓信的头都大了,这郝明秀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地。 他一下子烦躁起来。 郑卓信有个毛病,他平生最烦女子哭哭啼啼,概因金氏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哭,那是他娘,他是没有办法。 可这个郝明秀,这是搞哪一出?慢说,这两人还没成亲,这站在街面上,就这样哭上了。虽说这里是衙门,旁人在这里过,都得绕道。可他还是觉得身后冷风阵阵。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唉!” 郝明秀一急,郑卓信可不能走。 她伸手去扯郑卓信的衣服。 郑卓信一闪,躲开,站定,:“有话说话,哭什么?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郝明秀抽噎了一下,仰了脸问:“是你的主意么?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我到底有那里不好,你说......” 郑卓信一个愣怔,认真盯着郝明秀看了一眼,见她双眼红肿,似乎是又要留下泪水来。 他头皮一麻,知道是那件事发了,这郝明秀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郝明秀竟有如此胆识,能亲自来质问他。 189迁怒 “郝小姐,指的是什么事情?在下却是不知......” 他忽然有点结巴了。 郑卓信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子吃不消。 论起来,这件事情,郝明秀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此事对她的打击是比较大的。 可是,想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又硬起了心肠,那件事情一旦查实,两家翻脸是迟早的。 只是,看情形,她家里定是不知道,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不然,依郝正英的性子,最是清楚这里头的关节,怎会容许她跑出来见自己? 看来母亲已经表现出来了。虽说有点急,做得太明显,不过,迟早的事。 郝明秀却是不信,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你给个实话......我,也就死心了。” 郑卓信装不下去了,只得咳嗽了一声,稍微又往外头移了一步,说:“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没有法子。” 郝明秀的脑袋“”轰一声,什么都明白了。 她身子晃了一晃,似要摔倒,郑卓信忙伸出手,伸了一半,又顿住,尴尬地:“郝小姐,请回吧。” 郝明秀怔怔地望着郑卓信收回的手,黑底绣银线的箭袖,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心里绞痛,眼泪却掉不下来。 她挺直了背,再度看了一眼郑卓信那挺直的背部,目光上移,大胆地直视那严肃的脸,入目的是那双斜挑的桃花眼,嬷嬷说:桃花眼的男人,最是薄情。 她是何其不幸,竟让她遇上了。 她垂了目光,僵硬地转身慢慢地往外走去,脚步踉跄。一直在旁不作声的春兰忙跑上前,挽了她。 郑卓信也有些不自在,转身,见那两个兵士正齐齐转了过来望着这里,不由一记眼刀:“看什么看?” 那两人一个激灵,缩回了头,又转身:“大人,有人找!” 郑卓信转头,一个青衣少年正笑嘻嘻地立在阶下,身边跟着木青。 “你这么来了?” 郑卓信问,眼底有着自己不易察觉的笑容。 正转身疾走的郝明秀浑身一震,转过身子。 见郑卓信侧对着她,与台阶下一个少年对话,对方也不知说了什么。他扬起了手,很是自然地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摸,被少年给闪开。 他也不恼,就那么瞧着她,看得出来在笑。 两人很是愉快地谈论了一会,郑卓信才转身上了台阶,消失在门后。 郝明秀的手攥紧,身子发抖了起来,那是苏暖。她一眼就瞧出来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刚郑卓信说的。 她忽然觉得好笑。说得好。她们不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给不出理由么? 她的眼睛里有了怨毒,眯了起来,死死盯着离开的苏暖。 印象中,郑卓信从未这样与她说过话,也未对她笑过。 郝明秀满心怨愤地转身,再不多瞧一眼,直直地望家里去了。 刚进院子,就见里头静静地,春兰忙上前一步,心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转过拐角,就听见呵斥声。那边廊下,正跪着一个小丫头,巧儿正低声数落。 小丫头面朝外,跪倒在青砖地里,脸上却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无,一双眼睛只滴溜乱转,嘴角带着笑意。这小丫头看着正值花季,也就13、4岁左右,很是清新灵动。 郝明秀忽然就莫名烦躁起来,这些小蹄子,平日里仗着自己好性儿,被罚了,还嬉皮笑脸。她盯着眼前这张笑脸,忽然就觉得碍眼。 这如花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 她心中忽然就犹如扎了一根刺。好嫩啊,大概13吧? 她快步走上前,一阵风似地卷了过去,巧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郝明秀一把搡了开来,她一个趔趄,忙稳了身子,这才向郝明秀看过去,这一看,却是怔住了。 郝明秀瞪着眼睛,正一把揪了那小丫鬟的额发,使劲地往一旁柱子上撞,一下一下,闷响声响起。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谁也不敢上前。 小姐发疯了。 几乎所有人都闪过这个念头。 小丫头初始还下意识的反抗了几下,却是被郝明秀连着踹了几脚,失了勇气,只知道哭,但是郝明秀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直到春兰壮着胆子,眼看人要不行,上前拦了下来,顾不得脸上也挨了几下,喘着气说:“我的好小姐,快消消气罢,别累坏了自己。” 郝明秀又恨恨推了几下,才松手。 小丫头一软,整个人就瘫在了一旁的围栏下。 郝明秀气咻咻地被春兰扶着进屋头去了。 院子里,巧儿这才缓过气来,抖索着手,上前探一探鼻息,唬了一跳,忙吩咐另一个丫鬟:“快去叫府医来。快点。” 一边唤了一个仆妇,合力架了那个昏死过去的小丫鬟往外边拖去。 望着软绵绵的小丫头,她心里叫苦不迭:小月这丫头真倒霉,怎么就赶上小姐心情不好呢?这下子,更加得罪那边了。 小月的姐姐是二小姐跟前大大丫鬟芸香的妹子,听得小姐要嫁入郑国公府去,求了自己,才把小月给塞到这个院子里来。 平时姐姐长姐姐短的跟着自己,也不怕自己。像今日这般,训话的时候又嬉皮笑脸,不过,却是受教的。 如今,人被打成这样,芸香自然是不敢怨怼大小姐,她可就首当其冲了。 正想着,一声呻吟,她忙看了过去:“小月儿?” 伸手撩了她的乱发,这才发现她的额头青肿红紫。最可怕的是,她心中一惊:左眼皮子血肉模糊,上下眼皮粘在一块,这是? 看着那长长的深深的口子,她转过了头去,完了。 “快些!”她加快了脚步,催促。 果然,府医过来,很快洗干净小月的脸,眼皮那块,又用棉签子蘸了水,清洗干净。 这才看清楚,整块眼皮都翻了下来,再往里一分,恐怕整个眼珠子都要抠了出来。 小月只是疼得直哭。府医给额上包扎了,也不说话,只是说不要碰水,就走了。 巧儿想想还是跑了出去,低声:“她的眼睛?” 年近四十的府医叹了一口气:“那里太薄,又是眼睛,没法缝,以后会留下疤。所幸眼睛无事。”说着,背了药箱子走了。 巧儿呆了一瞬,想了想,回身跑到廊下仔细检查,这才发现那柱子里,尽然嵌着一根半寸长的铆钉,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望了望寂静无声的屋子。 她悄声探了头进去,见里头春兰正候在那里,见她进来,挪嘴,嘘声。 她一瞧,帐子低垂,郝明秀侧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190忧心 郝明秀两眼发直,脑中只回旋着一句“父母之命......” 父亲呢?他在作什么? 郝正英此时却是大汗淋漓。他望着横梁上方雕刻的云纹,雕工精美,上头的瑞兽栩栩如生。窗边挂着用金银丝线绣的狩猎图的帷帐,阳光从窗外透进,金光闪耀。 他的目光顿住。 窗台上一盆菊花初初开放。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阳光照射下,绿中隐隐透黄,光彩夺目,绿色的花瓣围绕黄色的花心层层相绕,有一种雍容的美感,像瑶台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这是去岁从丰台送过来的,精心养了二年,今秋终于开花了。 花色绚烂,不负其名“绿牡丹”的称呼, 当初得了,很是欣喜。 现在瞧着竟有点灼痛了眼。 这一切,难道都要结束了吗? 他的目光游移,飘忽。 他这样在房里默坐了几个时辰了。 昨日,他去南书房求见,皇帝并没有见他,他就等,足足等了一柱香时间,才见喜公公出来,说是皇上叫他回。 他心事重重,临出门前,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站稳,才惊觉一向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喜公公竟一直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步。 他再不作他想,只是闷头一阵疾走,快速离开了。 从巳时到未时,他就一直呆在这间房里,派了小童在门口守着,只说不让人来打扰。 郝正英一直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多年,他一直顺风顺水的,他自问做事谨慎到位。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为何会像如今这般被动? 这入了秋,好像都没有顺利过。 先是林松出了问题,再是司宝司又出了篓子。 他仔细思忖,目光阴鸷。 眼看,这事情是愈来愈麻烦,他能得到的消息也是愈来愈少。 郑家这个小儿到底是想做什么?步步紧逼,不给人留活路。 想到苗氏说的话,他的心中发赌。 敢明着拒绝管家进新房量尺寸,这就是手里有了东西了。 他下意识地拎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倒,却是一滴水也无。 他烦躁地顿了一下,空壶在坚硬的紫檀桌上发出空洞的一声闷响。 门口一声响,小厮的声音响起,“小姐!” 他不语,心里烦躁:郝明秀现在过来,定又是问那件事情。 他忽然回了头:“出去。” 郝明秀刚跨进的脚步一顿,委屈地:“爹!秀儿找你有事。” 郝明秀睡了一觉,忽然就起来,她想着今日郑卓信好似并没有与她说明白具体的原因。 她一直想着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这才想起,还是应该找父亲问个明白才是。 门口她见了那守门的小厮,知道父亲不让人打扰。 却是想着从小自己就没有少跑过父亲的书房,父亲不都无奈地放自己进去了? 所以,她才不顾小童的劝阻,直接闯了进来。 却不防见到父亲这么冷冷的望着自己,说着“出去!” 郝明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浮了上来,还有那莫名的委屈。 她哆嗦着嘴唇,颤声:“爹,我就是想问一句。那郑家因为什么要退......” 她忽然住了口,郝正英双目楞楞地盯着她,深深地盯着她,不说话。 郝明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父亲这是怎么了? 那眼里的神色,她好像看不懂,她瑟缩了一下。 从小,郝正英眼里的都是神采风扬,充斥着亮光,那是自信,满满的自信。这种光采,随着他的升迁,也越来越亮。 那里会像现在,暗淡无光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无了生气。 “爹,你?” 郝明秀上前一步,抬手:“怎么了?不舒服么?” “无事,你先出去,让我一人静一会。” 郝正英挥手,赶郝明秀离开。 郝明秀只得转身,咽下了嘴里的话。 她走到门边。 “秀儿,郑家的亲事,就此作罢。明日我就叫人退了那庚贴。这要退,也得由我们郝家提出来退。” “爹!” 郝明秀一声惊呼,瞥见郝正英那黑洞洞的眼睛,又哽住了。 郝明秀消失在了门外,郝正英忽然起身,拉开门:“来人!” 门口小厮快步上前:“老爷!” ....... 郝正英匆匆从黑油轿子里钻出来,他瞧了瞧天色,还有一个时辰才关宫门。 他匆匆递了牌子,就焦急地在宫墙外徘徊。 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见那个小内侍匆匆跑来,说:“大人,娘娘现下没空,说有什么事情,过几日再说。” 郝正英微笑点头,回头,却是脚步虚浮。 他抬头瞧了瞧高高的宫墙,转头重新钻进轿子里面,轿子抬了起来,他沉声吩咐:“去东平街。” 小厮应声,手一挥,轿夫抬着轿子快速拐了一个弯,径直向东平街上去。 轿子晃晃悠悠,郝正英整个人瘫在轿子里,微喘着气,现下只有去找他了。 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方才,她态度让他感到了危机。 可是,本能地,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还有机会。 清王府,依旧一派恬静,那两颗高高的香樟树,从墙里伸出,枝叶茂盛地舒展着,只是叶子微微有些泛红。 他敲了门,门房很快带了他进去,一直到了湖边水榭。 踏上那厚厚的,依旧红艳的红毯,他的心忽然就没有那么飘忽了,及至见到那个俯案疾书的男子,他的心彻底安静了下来。 “王爷!” 他叫。 清王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微笑,向他招手:“子建,来,瞧瞧本王的字,是否有了进步,只是这一笔,总觉得不妥,你来说,该点在哪里合适呢?” 郝正英迈步向前,靠近,桌案上一幅刚刚写好的条幅,上面墨汁还未干,闪着黑幽幽的光。 他展开了一丝笑容,说:“王爷的字又有进步,特别是这个恒字。转折有力,颇有神采。” 他有点干巴地说着,一向言辞流畅的他,竟然也词穷了起来。 “子建,你今日来有事么?” 梁志看一眼有点明显心不在焉的郝正英,淡淡地说了句。 191伏击 凌晨,郑卓信在狮子巷口遭到了伏击。 对方堵了前后巷子,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 迷烟,毒药,轮番都用上了。 郑卓信是寅时初出得顺都衙门,带了木明与风子两人。 一开始,他们就发觉有人跟踪,三人快速向前奔走,到了狮子巷,却发现被赶入死胡同,对方大概有二十多人,个个武艺高强,且都蒙了面巾,刀尖都带了毒。 这是一场惨烈的巷战,整整激战了一个时辰,期间竟然没有一户人惊醒。 三人已经是浑身浴血,气力不支,被逼到了一个墙角。 郑卓信望着满天的星斗,眼皮子只打架,毒发作了,解毒丸已经没有了。三个人,吃光了所有的丸药,这毒霸道,那“万能解毒丸”好像不顶什么用。 瞧着风子软了下去,立时被一阵乱刀砍下,血肉飞溅处,木明拼死横在他面前,但亦是连中数刀。 他的舌尖已经是血糊糊一片,无数次的咬舌尖,不然早昏过去,那药粉可是对着他直接扬了过来。 眼见木明也倒了下去,他努力挥退一拨砍来的乱刀,还是被一道砍到后背,力道之大,他一个踉跄,眼前金星乱冒,拿刀的手千钧重,怎么举得这么慢? 眼见得数把刀同时砍下来....... 他慢慢咧开了嘴角:这是要死了么? 仰天倒下去之时,他看见了满天的星光,闪闪烁烁,隐隐有一个胖胖的和尚满面笑容从星空中飘了下来。 他这是毒入脑子,出现幻象了...... ...... 郑家高高的围墙上,鬼魅似地飘下一团东西来,守夜侍卫谨慎地围了过去,却见一个和尚正一手提着一个人,立在当地,一瞪眼:“前头带路。”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眼尖,认得那个垂着脑袋的是四.....少爷。 他再一扫那个和尚,立时反应过来,忙一溜烟地往前跑去:“大师请。” 清风院的灯笼霎时全亮了起来,三儿、顺子几人见了血肉模糊的郑卓信和木明早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开了门,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厨房烧水。 堂屋里,善行直接把两人剥光了,连带着身上血淋淋,留血不止的伤口,一手提了一个,全给泡进了一个大木桶里。转身从身上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抖在水里,搅匀了。 见几人围着自己,善行一瞪眼,赶了几人出去,叫他们在门外守着。自己绕着木桶,快速出手点了昏死的两人身上几处穴道住了那不停往外渗的血水,这才开始推拿过穴,只一会就满头汗珠,却是一刻不停,守在外头的几人,透过门缝,之间善行像个陀螺似地,不停地转在木桶四周,越转越快...... 等到老国公与郑启华穿着一件单衣赶到的时候,善行已经离去,只有一地狼藉的水印,还有木桶里两个头挨头靠在一处的两个人。 两人的身子发红,隐约可见灰红色的水。 老国公心脏一缩,几步上前,细细看了,见郑卓信虽闭着眼睛,但是呼吸尚稳。只是满身的伤痕,有点泡得发白,伤处白色的皮肉可怖地翻着。 郑启华眉头一皱,怎么信哥儿和木明挤在一处? 就不能多那个木桶么? 一旁的六子忙上前,悄声解释:“老爷,大师说了,这药不够,所以只能和少爷挤在一处.......“ 老国公一摆手,问:”大师还说了什么?” 六子摇头,见两人盯着他,补充:“大师说了,再过一个时辰,等少爷他们身上这红色褪了,变成白色了,就可出来了。” 两人这才吁了一口气。各自找了椅子坐了下来,两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木桶中的人。 老爷子更是一拳头砸在椅子上,懊悔不已。 ...... 一早,苏暖正和小郑氏在吃栗子糕,刚下的栗子,吃着很是香甜。 苏暖连着吃了几块。一旁的雯月又体贴地端了茶来,她抿了一口,看着还有许多,想着给金氏送点去。 木青提了食盒,一行人刚到了金氏的院子,就见通道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金氏正匆匆而来。 苏暖见了忙叫了一声,却见金氏脚步飞快,只摆摆手,就飞快往前院去了。 苏暖诧异,远远地站了。 通往清风院的通道上,管家带着一个大夫连跑带颠地跑过来,管家一脑门子的汗,亮晶晶地,来不及擦,只是连声催促那个大夫。 见了金氏,站住:“夫人!” 然后越过金氏直接跑了过去。 郑卓信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单子,两个人正站在榻边皱紧眉头。正是郑启华和老国公。两人守到现在,郑卓信都没有醒来。 老国公望着郑卓信那惨白的脸,不知想些什么。 一旁的郑启华看看儿子,脸上闪过担心,焦急。本想着说两句,见管家带了王御医来了,又住了口。 金氏一声呜咽,在看见了郑卓信蒙着被单躺在那里的时候,登时就软了腿,口里一声嚎:“信哥儿.....” 苏暖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住了。 木青红着眼睛。 风子没了。 看到那个心脏处被捅了七八个窟窿的破败身体,木青感到后背一阵发麻,这是有多大的恨意,才会在一处同时捅上那么多刀?且刀刀精准,都是向着要害部位去的。 木明也伤得很是重,一条胳膊都露出了骨头,那个大夫说,如果不是及时封住了几大穴位,恐怕早流血留干了。 少爷也是今方才刚刚醒过来的。 木青也是刚刚见清风院被封锁,觉得不对,跑去找木明,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她哥哥受伤了。 她当时就吓了一大跳,记忆中,少爷和哥哥从来就没有伤得这么严重的。 看哥哥,几乎身上都没有一块完好的肉,好在都不是致命的伤。 听说这是中了毒。 这是谁?这明显是要置人于死地。这么霸道的毒。听说他们先前带的解毒丸根本就不顶用。 幸好,王太医说了,幸亏先前有人逼出了他们身上的毒,不然,他就是再妙手回春,恐怕这会子..... “木青,四哥现在醒过来了?那个,可以去探么?” 苏暖忽然站起身子说。 192交接 “恐怕不能。” 见苏暖望着她,木青解释说:“清风院里,被封了大门,夫人说,少爷需要休息,不让打搅。今早,二小姐她们去了都被拦在了外面。” 木青还是因为木明伤势严重,又护主有功,才被允许进去偏房看望。 本想着去瞧瞧少爷,可一眼见老国公她们都在,她又缩了回来。 苏暖只得坐下来。 她心内焦灼:照木青所说,四哥是昨晚遭袭的,又是在顺都衙门往郑国公府的路上。 这是一早就埋伏好的。 应该就是为了这件案子? 苏暖的心吊了起来,她拿了一个橘子在手,想着剥开,却是半日没使上力。 她担心。 郑卓信调查的这件案子,听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现在,突然遇到这么一遭子事情,人伤得这般重。 就算没有生命之忧,这件案子也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这人现在躺下了,皇帝那里必是替换了别人去重新查办这件案子,那么,事情会不会又回到原点? 无怪她如此想,实在是这两天大起大落,她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响动,就惶恐不安。 在强权之下,她们这等小人物,实在是没有安全感,还不是凭着人的一举话,换个人,黑得,白的,她现下是不敢相信。 ...... 苏暖的担心,不无道理。 隔日,皇帝就专门派了身边的大太监万忠过来探视郑卓信,除了一匣子名贵药材外,还捎了一句话:“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再去办差。” 郑卓信立时睁圆了眼睛,头也不晕了。 他挪嘴,三儿乖觉地退了出去,须臾,又进来,看着他:“少爷。” 郑卓信眼睛示意,三儿就弯腰,挨近万忠,掩了半个身子,悄悄地递过去一卷东西。 万忠一愣,抬头看向郑卓信,推辞:这可是使不得。 郑卓信就作势强撑了了要起来:“公公这是看不起我。” 他面白如纸,看着很是虚弱,又喘了一口气,很急的样子。 万忠也就顺手接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和煦几分:“大人,且别急,您这年轻,身体底子好着呢。精心将养个把月,管保又生龙活虎的。” 郑卓信也就叹一口气:“托公公吉言,只是我这一时半会也只能躺在这里了。真是难过啊。您瞧,我这不是有差事么?皇上信任我,可我却这半道上撩了挑子,怎么说?可是我的不是啊。” 他一脸的愧疚。 万忠瞧这心里一动,又捏了捏手心里的银票子。 “那个,” 他四下望了一望,三儿立即乖觉地往后退了出去。 “大人只管放宽心,你那差事有人接着。人呢,您也认识,就是周统领。左右这事也没有跑到别家去,不是?” 万忠说了这一句话,就不再往下说了。 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三儿忙恭敬送了出去。 身后,郑卓信琢磨着万忠的话,眼眸深沉:竟是周长丰么?不行,直觉这个小子可是个危险人物。他眼里的野心,可不比自己小。这人整日里阴沉沉的,两人在一起,都是他在找话说,他半天都没有一个字。这回倒是叫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么? “六子!” 他叫。 “你去一山上,找师傅,你就这般说......” 六子走后,郑卓信又躺了回去,屏住气,慢慢地靠坐了起来,还好,就是腰背上那道伤口深了点,伤了元气。 这腿脚还完整。 等师傅的药酒讨了来,这后背的伤只要不疼,就可以混过去。 他不能躺下,他有预感,这回,他要是真躺个几天,估计黄花菜都凉了,估计接下来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 皇帝那里好说,只要自己生龙活虎地站在他面前,他准没有二话。 难的是祖父。 那日,祖父守着他,他醒来,竟然看到祖父眼中的泪意,虽然是一闪而逝。 但是他看清楚了。 这个强悍的老人,从来不曾流露过一丝软弱,就像他房里那尊完美的木雕,常年都是那般从容自如,恒古不变。 小时候,他就暗暗拿祖父作榜样,心道一定要向他那样,让郑家在自己手上壮大起来。 见他醒了,老国公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句话:“都怪祖父,忘了你师伯的话了。” 他说的是,怀柔方丈说的“血光之灾”。 他一听这话头不对,刚想辩解,祖父打断了他的话:“好好养着,年内别再出门。” 郑卓信皱着眉头。 现在连祖父都这样说了,他能怎么办? 他转动着眼珠子。 傍晚,老国公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子,瞪大了眼睛,忙上前一步,去搀扶:“你,简直胡闹。起来作甚?” 一边瞪着一旁畏畏缩缩的六子与三儿。 郑卓信挥手:“阿翁,无碍。我这是好了。你瞧。” 他一身青衣,身姿势笔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虽然有点子白,但是气色还好。 看着他的眼睛,老国公叹了口气,郑卓信的心思,他何尝不知? 可是,昨晚上,他确实吓到了。 要不是善行救下了郑卓信两人,他的这个孙子恐怕也同那个风子一般,被剁成了肉泥。 是以,他才下定决心,不让郑卓信再出去。这个案子且撩开手吧,让别人查去。 可是,他瞧着郑卓信那发光的眸子。 知晓他这是拿定了主意,估计他这里拒绝了,回头,他人就没了。 算了。 他不再说话,也是时候交给他了。 “信儿,你随我来。“ 老国下定了决心,转身,离了草堂子,带了郑卓信往华堂走去,那里是供奉着郑家先祖的画像。 郑卓信看着老国公递过来的一个卷轴,惊讶地展开。 眼前出现密密的一行字,他屏住呼吸,抬头:“这是?” 老国公点头:“这是36卫的名单,下面这些是替补的。 郑家的暗卫名单,还真有啊? 郑卓信望着老国公,眸子里是难掩的惊讶与疑惑。 为何他从未见过? 老国公的话让他瞬间心里平衡了:“你没见过,是正常的,就连你父亲也是从未见过。” 郑家规矩,必须每任家主真正接手国公府,才可以拥有这只暗卫。 郑启华悲催的是,被他老爹直接跳过了,就这样给了郑卓信。 “你爹谨慎老成,用不着。” 老国公给出的理由真是让郑卓信也无语,为他爹拘一把同情泪的时候,也为自己庆幸,自己此番还是因祸得福了? 他的两眼开始发光。 36暗卫队,神一样的存在。 当年郑家先祖带着36人横扫大漠南北,令多少人闻风丧胆,也奠定了郑家老祖“郑阎王”的称号。 193醉蜻蜓 郑卓信乐颠颠地揣了那张绢帛,一出门,他双手一合,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下子好了,行事可便宜多了。 脚下一个踉跄,他左右瞧了一瞧,忙稳住身形,跨步走了。 师傅的这个药效果可真好,背上不疼了,血也不留了。 只是怎么感觉整个背部都麻木了? 不管,得快点回去,赶去顺都衙门,再晚,可要被周长丰那小子给占了窝了。 换了衣服,他望着站在阶下等候的六子,恍然:木明正重伤卧病在床,风子......? 他转身,眼底闪过黯然。 郑卓信静默了一默,拉紧了背上的披风,往外边走去:“走!” 门口停了一辆车子,他眼睛闪了一闪,还是跨了进去。这骑马还是逞不得强。 ...... 郑卓信走后,一辆马车也停在郑家门口,车上下来几人,当先的那个是苗氏。 今日,她是来退亲的。 郝正英一早就与她说:去郑家退亲。 苗氏望着郝正英那通红的眼睛,吃惊地点头:老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大早的就跑来说这事? 却是在他的一声吼:“快去!”,忙点头。 却又红了眼睛,成亲这么多年,郝正英连句重话都不曾对自己说过,他一向是和风细雨,温文尔雅地。 如今,竟为了这事对她发脾气。 原本想怨怼几句,却见郝正英早转身,大步而去。 苗氏站在门口,对一旁的李夫人说:“夫人,请!” 被请来的李夫人微颌首,先行一步,心下却是叫苦不迭,这桩差事可是不愿意来,退得可是郑国公府。 ........ 郑卓信直到日落才回到院子,却是见到一院子怒目相向的人:郑启华、金氏均立在厅堂里。 院子台阶下跪着一溜人:清风院的所有奴仆都跪在那里。个个脸上通红,显见是跪了许久。 郑卓信一皱眉,脱了肩上的披风,往台阶上走去,边说:“都起来吧。跪着作甚?我回来了,都跪在这里,谁给我去端盆子水?我这忙乎了半日,回来连口热乎都没有,真是。” 边说直接往里边去了,下面跪着的几人,偷偷抬眼望向一旁怒目而视的老爷,想起又不敢起的意思。 金氏早小跑着跟了进去,”信儿,你这去哪了?担心死娘了。你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要命了。” 郑启华看着跑进去的夫人,只得挥手:“都散了吧。还不进去伺候着。” 说着,自己也赶紧进了屋子。 他这心里是担心,今日,金氏一早跑了来,说郑卓信不见了,有人见到他出去了。 他当即吓了一跳,忙跑到清风院,一通审问,才知是往那衙门去了。 屋子里,郑卓信趴在榻上,皱了眉头,药效过去了,现在背上丝丝拉拉地痒,又痛又痒。 他今日强撑了半日。特别在顺都衙门,见到那个周长丰。对方见到自己那惊讶的眼神,又招呼着一旁的衙役赶快给自己端座,他更加得打起精神来。 就这样,他硬是陪着周长丰一直站了半日,几次见那周长丰以讶异的眼神看向自己。 终于瞅了个空挡,周长丰偷偷地扯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你,真的受伤了?伤到哪里?我这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说着一掌拍在郑卓信的肩膀上。 之前两人一起蹲点过二个多月,彼此也算是有点子交情,所以,这一掌拍下来,郑卓信眼前发黑,只得忍下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整个人一松下来,就全身都软了,此时趴在榻上,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动。 所以,任是他娘在耳边唠叨,他只作听不见。 趴着好舒服啊! 这是他现在想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旁边吹胡子瞪眼的老爹和唠唠叨叨的金氏直接被他无视了。 一刻钟后,人都走了个干净。 郑卓信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脑子里盘算这明日的事。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却是听着那脚步声直接到了榻前,停住了。 良久,没有声响。 他睁开了眼睛,却见一双眼睛正扫视着自己的胳膊腿。 他坐了起来:“你怎的来了?” 王海波皱着眉头,只是盯着他的小腿说:“你这伤口有些发乌。似血液不流通。怎么,你用了什么药不成?” 郑卓信嘻嘻笑:“哪有,都是你爹留下的那些药,我哪里敢用其它东西?” 见王海波斜着眼睛瞧他,只得干笑一声,掏出了一瓶子东西,丢了过去:“诺,就是这个。只是,我这伤口是不疼了,也不流血了。就是痒得慌呢?哎哟。师傅可没与我说过这个,真是被他坑死了。” 王海波接了过去,凑近闻了闻,又小心倒了一点在手掌,看了半日,忽然伸出舌头去舔。 “唉!” 郑卓信阻拦不止,手一摊:“不关我的事,别怨我。” 边捂嘴偷笑。 这闻着是酒香,药酒。可是,这要是喝了,保准那舌头十天半个月辨别不了味道。 他可是深有体会。 王海波动了动舌头,感到那瞬间的麻木,心中一阵狂喜:“这是哪里来的?”见郑卓信表情,恍然:“你那师傅的么?可否告知配方?” 郑卓信摇头,老实地:“我不知道。” 善行整日里在外游荡,身边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问他要配方?那指定是没有的。 见王海波失望地垂下了眼,他却想起一件事来:“海波,我上回子中毒的事,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回,我的腿。武试那次?” 王海波望着他,他挥了一下手:“我与你说,这回子,与那次很像呢。这次似乎更烈,上回我还撑了一会,这回,却是一刻都撑不了,但是,那种感觉却是一样的。你说,这会是同一种毒么?” ‘王海波眨了眨眼:“这回是直接用了药粉,没有稀释过,当然是发作更快了。” 他从身边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里头有点点褐色粉末:这是当日从那个风子身上收集来的。 爹已经瞧过了,是一种叫做“醉蜻蜓”的药,霸道得很,用了一点点,就能迷倒一头壮实的公牛。因如蜻蜓点水般,快且无?,而得名。此药毒性极大,不及时施救的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毙命。 “你两次都吃了解毒丸,延缓了发作时间。这回又幸亏遇到你师傅,及时救了你回来,不然,你呀......” 王海波心有余悸地说。 194追查 王海波顿了一顿,望着郑卓信,缓缓地:“这毒出自南疆。我之前查了许久,才从一本古书上查得,但是不敢十分肯定。这会子,父亲集了这些粉末,我才确定。” 南疆? 郑卓信看了看王海波,见他点头,也就不再吭声。 沉默了一会,郑卓信方才皱紧了眉头,身子往后略靠了一靠。 王海波忙起身,:“趴下,让我瞧瞧。不行了吧?” 郑卓信趴在榻上,背上已经隐隐有血迹印出来。 王海波掀起了他的中衣,露出了大片的后背,目光一缩,缠绕的一层薄薄的纱布已经渗透血水。 他用手轻轻揭了去,但见皮肉外翻,原本已经缝合的皮肉现下肿得老高,缝合处发亮,不断地有血水冒出来。 这是发炎了。 他打开药箱,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你这是够拼的,莫说你这体内的毒刚刚去除,大伤元气。就你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日被你师傅浸泡在桶里3个时辰,那也是够呛。很容易溃烂的。得亏你这身子够强悍。对了,我父亲叫我问你师傅一件事,这毒药这么霸道,没有解药是解不了的。你师傅是用什么法子解的?你帮我问问?” 王海波一转话题,忽然就兴奋了起来。 郑卓信一声闷哼,王海波一激动,就手下不知轻重了。 他头埋在臂弯里,嗡声说:“这个我不知晓。上回是我追回了解药,这次么?也是哦?师傅怎么就解了呢?不行,你提醒我了。明日我得去问问,你不知晓,兴许晚一步,他又不知去向了。” 善行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外头游荡,经常一走就是大半年,想要找他,也只有等他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才能见到他。 想起那日,还真是菩萨保佑,他都听说了,善行从天而降,硬是从包围圈中直接拎了两人就跑了。 木明说,当时他以为是眼花了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偏偏在这当口他老人家就回来了呢?又恰恰好救了他们。 “大师!高僧!” 木明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两个字。要不然,怎能解释这一切? 郑卓信难得没有反驳。 ....... “海波,” 郑卓信从榻上爬了下来,动了一下,感觉好多了。 “你明日还来么?我这几日都要耗在那里,你看,这纱布得换,这药也......” 王海波低了头,收拾着面前的东西,郑卓信见他耐心地用手挑了那血污的纱布,团了起来,往那药箱子里塞,一哆嗦:“你作什么?” “带回去瞧瞧!” 郑卓信只得投降:“行了。得空我去大相国寺一趟,去给你讨一瓶来就是,够你用一段时日。不过,不能白讨,你得跟我两天,好歹撑过这几日。你知道,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我这里一松,那眼看到嘴的肉就被别人给叼走了。你说我冤不冤?” 郑卓信一幅可怜和无奈的样子,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黑沉沉的。 王海波盯着看了一会,低下了头,咕哝了一声:“就两日!” 王海波背着药箱子出去了,走了好一会,郑卓信才重新又躺了下去。 忽记起,不能平躺,又趴了回去。 “来人!” 他沉声喝道。 一道黑影闪过,一个玄衣男子出现在面前,单膝跪地:“主子。” 郑卓信抬起一只手,指着门外说:“速速去郝府蹲着,没日没夜。盯紧了,我要所有的消息,事无巨细。还有,围堵我的那班子人,去探一探,谁家的?武功与路数,我竟未见过。我想,你们跟着祖父多年了,这京里头,那些人家的实力和路数总该比我有数吧?” 男子低头,应声而去。 郑卓信这才头一低,不一会,就迷糊了过去。 他是真的累了,这身体,就如方才王海波所说的,现下一放松,就疲累不堪。 ....... 一早,鸟鸣声阵阵。 梨落苑耳房里。 苏暖正问雯月:“得了吗?” 瓦罐里飘着浓郁的鸡肉香味,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上拱。 听说,今日,郑卓信带伤出去了,老爷和夫人罚了清风院里的那些人。 苏暖听说这伤病人喝鸡汤最是补得快,就一早过来看王妈妈燉鸡汤,准备待会子给郑卓信送去。 想着人家不顾老命地,撑着病体去衙门,还不是担心这件案子落在别人手里? 苏暖无法表达心中的震惊,以及那一点点的窃喜:不用担心师傅会再受连累。 她想着总要去探一次,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的。 小郑氏听说郑卓信受了伤,就催着王妈妈去买了一只芦花大母鸡,半夜就炖上了,这会子,满院子都飘着那鲜浓的香味。 一会,得了,王妈妈拿了一个白瓷罐子,把那汤全倒了进去,放在那食盒里,叫木青提了,一起去。 两人一路走去,到了院子里,见三儿守着门。 苏暖瞧了瞧木青,进去,却见郑卓信还睡着。 苏暖只得放下食盒,说:“那等四哥醒了,叫他喝了,我娘炖了好几个时辰了,正好入口。” 说着,走了。 刚到门口,迎面见得郑云意正带了丫鬟走来,见了苏暖,眼睛一闪,唤了声:“冬姐儿!” 到得跟前,望了一眼苏暖手上的食盒,:“你也来看四哥?” 她笑微微,眼角不经意地溜了一眼身后的院子。 苏暖说:“是啊。姐姐还是等会子来吧。四哥正睡呢。我刚也没有见到他。” 说着转身离去。 身后郑云意眼睛闪了一闪,还是进去了。 苏暖走到夹角那里,对木青说:“你跟着我作甚?你不去看你哥了?” 木青低头说:“一早瞧过了。咱们今日不是要去周口市么?” 苏暖“呀”了一声,一拍脑门说:“快走吧。” 这段时日,卷在这桩公案里,已经好几日未去铺子里了。 昨日,兴儿就说,这两日生意不错。 苏暖就想着,去周口市转一转,上回预定了一些瓷器,不知可有?算算日子,也该有消息了。 苏暖还想见一见那几个当铺老板。 195伏罪 郝正英端坐在红木交椅上,脸色镇定,心中却是发虚。 他望着对面的李兆仁,正微笑品茶。 旁边站着郑卓信,身姿笔挺,脸色白了些,两眼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人着实强悍,他不得不承认。 郑卓信没事,不但没事,还在短短的两天之内,找齐了所有的东西,并迅速地呈现在梁弘面前。 快、狠、准。 他望着面前的青年,面色恬淡,见他望去,细长的眉眼凌厉一闪而过,又恢复了那莹莹笑意。 心内下沉:输了! 他收回眼,脑子里浮出那句话。 “你知道该怎么说。” 那日,郑卓信被人救走后,梁志就那样看着他,半晌,方说了这句话。 他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只是终究心存侥幸。 想着李兆仁方才递给他看的那些东西,他自知无可躲避,他也不能躲。 他的喉咙干涩,口中的茶水回旋在嘴,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是不甘心地。 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 身后那扇门依旧紧闭,静静地无一点声息。 他知道,梁弘在里头,所以,他得要以最配合,最低微的姿态,了结这件事。 他又喝了一口茶,手中端着的杯子却是轻微地晃动了起来。 他的脑子急速地飞转着,思忖着该怎么说。 “郝大人,你手里的这些东西都看过了。老夫奉皇命,现问你几个问题。望大人据实以告。” “司宝司失窃一事是否你参与其中?” 李兆仁依旧一幅苦瓜脸,直通通地问。 郝正英手一抖,不再犹豫,抬头:“皇上!”腿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对着身后那道门。 “臣,该死!” 他伏在青砖地上,心中绝望之极。 “哗啦”一声响,那道门被人大力拉开,一抹明黄从黑漆门内闪出,灼痛了郝正英的眼,他更深地埋下了头。 “逆臣贼子!” 梁弘一脚踹翻了郝正英。 他快速爬了起来,重新拜伏在地,叩了一个头,声音悲怆:“臣有罪。” ...... 苏暖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5日之后的事情了。 礼部尚书郝正英,监守自盗,欺君罔上、贪婪聚敛......等数条罪名。现已下在卢照狱。 一夕之间,昔日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礼部尚书郝正英,那个十年之间连升四级的郝大人忽然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尘埃,砸起一片唾沫与褒贬声,瞬间席卷了整个上京城。 座落在城东那座占地宽广的尚书府,再不是大门紧闭,路人远远侧目的所在。 中间大门洞开,连着二日,都有官兵在往外抬箱笼。 这么多年,总计白银不下百万两,都去了哪里? 郝正英无一句申辩,全认下了。 他的书房被拆了墙壁,里头有整箱金银。光黄金就有整5箱。 皇帝不满,命掘地三尺,一定还有。 于是,郝家所有的库藏,都被抬了出来,堆在一处。郝家各主子房里的东西也被封存。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找了出来,用以弥补欠缺的银两。 并由顺都衙门出面,公开拍卖。 半个京里的人都风闻而至。 夕日的三开正房,如今正沿墙摆满了大宗物件。 紫檀立柜,珊瑚屏榻、黄花梨雕花千工床、红木雕花嵌玉石罗汉床、描金福禄寿香案、紫檀雕花琉璃大插屏、玉石足踏...... 场地内有嗡嗡的说话声,众人边看边轻声议论,不时有人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因人太多,均有官兵把守,闲人看热闹的一律不准入,并门口照壁上贴了大张通告,有人不识字,问了方知:凡进去者,必买一件东西,出门有人查验。否则以扰乱办差罪,打十板子。 如此一来,吓退了不少人的脚步,但仍挡不住一些人的好奇心。 这当中就有人说:“能进尚书府一观,即使花些银子又何妨?尚书家的东西,能得一件都是好的。” 是以,依旧不少人进去。 这当中真心买的人有,有便宜不捡白不捡。但不乏有许多来瞧热闹的,想着来捡便宜,碰运气的。 苏暖就见到一个男子,怀抱了一个小妆盒,欢天喜地的:“这是尚书夫人用的妆盒,给我那浑家,她一准喜欢。” 那是个描金填漆的菱花妆盒,通体红色,标价只10两。 被抓在一双略显粗糙的手里,使劲揉了一把,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引起四周一阵刻意压低的笑声。 又有一人,抓了一个花架,瞧了半日,看看标价,咕哝了一句:“这不是桦木么?怎就要这般贵?” 望着那被嫌弃的所谓桦木花架,苏暖咧了一下嘴:“这是南洋的梨木。” 做工简朴,标了50,有人嫌弃有点高。 苏暖跟随人流往前走,看着看着,头顶阳光明明照着,她却不由自主抱了抱肩。 抄家! 这两个字眼,有多沉重。 苏暖是真正感受到了。 站在院子中,周围的一切喧嚣瞬间远去,望着破碎的庭院,翻倒的盆花,苏暖竟莫名地感到茫然。 她的目光掠过西面墙体上靠着的那排雕空玲珑木板。 或“三阳开泰”或“福寿平安”、或”流云百蝠’,或花草鱼虫,或戏曲人物、或博古,各种花样,皆是名匠精心雕镂。 这些俱是厢房中的集锦格子。 这是拆了隔断,拿来卖了。 这是要砸锅卖铁,掘地三尺来弄银子了。 苏暖看着犹如一个旧货市场,人流不停穿梭,不时有人捧了那中意的,言滋滋地,又不时猜测一番的大堂。 一间大屋子里看着是封存的一些珍贵之物,门口有两个士兵把守,不得靠近。 估计就是那些库存的金玉之器了。 据说,这些得三日后才能售卖,并且是公然叫价,价高者得。并且,一般平民商贾不得入内,须有贵人荐引方可参加竞拍。 苏暖出了大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紧闭,被贴了白色的封条。 想着如今不知在何处的郝家女眷,苏暖回头。 此番郝正英认罪认得爽快,赔钱也赔得彻底。 皇帝平了怒气,革了郝正英的官职,查抄其家产。 圣上开恩,念其赔偿积极,免其死罪,全家被流放岭南,逐出府门,令其自择生路。 她快速到了门口,见到两个士兵,方想起并没买东西,回身,买了那个花架子,叫木青扛了,方出了门,两人回到家里。 196观刑 司宝司的判决在一众人等的提心吊胆中,紧随而来。 此次涉案人员,司宝司上下共计一百三十人,首犯7人。 冷雪芳等一干主犯,死罪,帝判直接打死。 行刑当日,围观宫女里三层,外三层。 皇帝下令,各宫女史以上必须到场观刑,一个不落。 空旷的院子当中,鸦雀无声,只闻木杖击打皮肉的闷响此起彼伏,杖杖到肉,直至白色中衣全部红透。 此次行刑,一开始并没有赌了嘴,几人初时还哀嚎,声音凄厉,场内众人只想堵了耳朵,到了后来,声音渐止,再无声息。 刑毕,偌大的场地中鸦雀无声,有人站立不住,当场就软了下去,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架住,慎刑司的人就在一旁候着:帝下令,必观完全场,一个不落。 据说,那些观刑的宫人回去后多有从梦中惊醒。 而那剩下的司宝司其余人犯,全部罚入长乐库,沦为最低贱的粗使宫人。 一时后宫兼惧,宫人俱三缄其口,无不用心当差。 司宝司人员锐减,女史以上更是损失十之七八。 太后下诏,从各宫抽调宫女暂时充入司宝司,一时人员复杂,司宝司成了最杂的一个去处。 几位幸存的新上任的掌珍,一时之间,口角都是起了燎泡。这放眼望去,尽是新人,这事务上真是事必躬亲,唯恐照顾不到,再出了闪失。 长秋殿里。 苏暖听得慧姑说起这段公案的时候,手里的葡萄一抖,晶莹的汁水滴落到裙子上,湮入青色的莲裙。 她悄悄地收起了手指,见墨月一脸余悸地轻拍胸口,当日她也在观刑之列。 上首的郑容眼皮轻抬,微微抿嘴,苏暖的反应她看在眼里。 当日,墨月与慧姑两人回来,可是一脸的惊怕。慧姑这经事不少的,也是沮丧了好一阵子。 梁弘,够狠。 当着众宫人的面,直接杖毙宫人,这还是头一遭。先帝一向提倡以“仁”治国,像这般兴师动众地处理宫人,还真是少见。 苏暖脸上的震惊是真实的,不过,还算镇定,没有大呼小叫,一直规矩坐在那里,倒是沉得住气。 郑容心里如此嘉许着。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多了一分,这就好,日后,不会因为一点子事就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来,再吃串葡萄。”她轻轻地推过面前的瓷盘。 苏暖下晌出的宫殿,走在园子里。 前头墨月引路,她跟着,一路上,但见秋叶金黄,池塘里衰败的荷叶漂浮。 园子里望去可见远处的精巧建筑,此处虽不如御花园那边花团锦簇,但却多了古柏老槐,山石点缀其中。脚下踩着纵横交错的品花石子路,使人不由生出娴静安逸之感。 苏暖眼神恍惚: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多少人一头扎了进来。须知这里头每年又有多少亡魂在这里? 她心内感慨,腹内暗忖。 出了顺意门,墨月掉头回去,苏暖缓步走了出去,门外,转出两人,正是木青与小荷。 “小姐,快上车!” 小荷上前一步,抖了披风往她肩上披。 木青笑吟吟地去掀开了帘子。 苏暖望着笑眯眯的小荷,团圆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让人看了就心喜。 再瞧一眼虽然木着脸,但眼角隐隐有笑意的木青,苏暖低了头,钻了进去。 到得铺子里,堂内有客人在穿梭。 小芽与兴儿热情招待,特别是兴儿,满脸堆笑,指着一个清釉刻花荷叶罐,说得头头是道,身边倒是围了几个客人,听得饶有趣味。 苏暖慢慢走近,兴儿正说到:“......这个罐子就这样流落到民间了。据说,这套只剩下这个罐子了。真正是绝品了,这可是再没处寻去了。” 兴儿正说得唾沫横飞,一抬头,见苏暖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忙叫了一声,就说:“我们掌柜的来了。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们掌柜。” 几人转头,见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公子,一时多看了几眼。 苏暖一边往柜台后走,一边懊恼:“今日去了宫里,直接在车上换的衣裳,是以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涂那药膏子。” 她转入柜台后,正色:“各位有什么看中的,合适的话,价格好说。” 便有那方才一个客人指了一处说:“这个可否便宜点?” 苏暖错眼一瞧,是早先那个莲花尊,放在那里,一直无人问津,看倒是有人看,买的倒是不多,主要是嫌弃价格太咬手。加之这个莲花尊少见,不敢下手。 苏暖见这人样貌慈和,不由多瞧了几眼,见对方盯着自己,笑眯眯地。 她试探着:“我这东西可是稀罕物件,您瞧,统共就得了这么一件。这样,您能出多少?” 那老者眼睛一眨:“掌柜的,这个数,不少了。” 他伸出一只手。 苏暖笑一笑,摇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价自己其实是开得低了。 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先回答了另一个客人的问题,才回头对那老者解释:“抱歉,您这价格真不行。您再转转,看其他可有合适的?” 说着,伸手去拿了账本子,准备记账。 一边耳朵却是竖着。 手下是依旧不停,拿了算盘珠子来,“哗”地一声,似乎要开算。 老者一时踌躇,看看苏暖,又看看架子上的莲花尊,看着很是为难。 忽然一只手却是拿起了那个莲花尊:“咦,这个不错,怎就之前没有见过?” 苏暖抬头,梁旭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那尊莲花着说。 老者一见,忙开口:“成,那就这个数?” 苏暖一喜,点头。 她接过老者递过来的650两银票,唤了兴儿寻了那盒子出来,装了。 看着老者乐颠颠地捧了出去了,苏暖收回目光,心情甚好地塞了银票在钱袋子里。 心下吁了一口气:“终于把它卖出去了。” 自从隆祥被查抄后,她一直胆寒心惊,老是会觉得,什么时候,查到她头上?那范五爷一行人从上次事件后,就销声匿迹了。 想必是躲了起来。 苏暖看着这个莲花尊,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天突然有人出现,指着说:“这是墓葬品。范五爷的。” 眼下脱手了。 转过身子,却是见梁旭一脸笑容地望着门外,笑得诡异。 她诧异地:“你笑什么?” 梁旭收回目光:“这个张老头,怎么也跑到你这里来了?这厮,啧啧!” 197喜事 苏暖转头:“这人你认识?“ 梁旭一笑,“自然。这一块的老人儿了。只是,” 他眨了眨眼:“他也会到这里来,倒是难得。” 苏暖忙靠近,长长的睫毛忽闪,心内忐忑:“你说清楚?” 梁旭微笑加深,偷觑面前苏暖那近在咫尺的俏脸:“张柏。其实你们是同行。他那里什么都卖,眼睛也毒。可是这圈内有名的老大。我告诉你,经他过眼的就没有看走眼的。所以,那帮子家伙,每每得了好东西,都要找他掌掌眼。你说,要不是亲眼瞧见,他竟会钻到你这铺子里来淘东西。可不是新鲜?” 他说得有点口干,看着苏暖,被她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盯着,有点子热。 正想着再说点什么。 苏暖吁了一口气, 原是同行。 怪不得会瞧上这莲华尊。 又笑,自己是疑心生暗鬼,倒是多虑了。这东西上又未曾写字,谁知道这是哪来的? 这下倒是安全,货已出手,不问来处,这个张柏自会处理好。 她双手一张,往后退去:“这样啊?哪天带我去瞧瞧?只是这张柏的铺子在哪条街?我怎么没听说过?”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在记忆里搜寻。 这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不敢说全部,就这几条主街的铺子她还是知晓的。都是同行,知己知彼嘛。 只是这人这么有名,今儿还真是头一遭听说,自然要打探清楚。 梁旭挑着眉头,望着离远的苏暖,也松了口气说:“当然没见过。他可不像你这样,直接开铺子做买卖,人家有私底下的买卖,专门的去处。在得月阁,人一月只要卖出一件就够......” 他斜了苏暖一眼,嘻嘻笑着,不吭声了。 苏暖眼睛一亮,她听出了几分门道。 她转身,亲自捧了几上茶杯过去:“这是刚下的菊花茶。王爷尝尝。” 梁旭接了在手,喝了一口:“甜的。” 苏暖看着他:“我加了糖,那个,王爷说的这个张柏,还有那个什么得月阁,能否带我去瞧瞧?” 梁旭连喝了两口,含混不清地:“你去做什么?你又不买。不是,你?” 他回头逡巡了一下架子上的东西,不客气地:“你这里的东西,不是我说,都是些普通的东西吧......” 苏暖笑眯眯:“我就是去瞧瞧,开开眼。” “行,我带你去。” 梁旭一口答应。 ....... 郑国公府,鹤翔院内,老太太屋子里一片喜气,今儿一早,汾阳王府那个管事娘子走后,老太太那脸上的笑就止都止不住。 郑云甜有喜了,已有三月余。 汾阳郡王府的那个报喜娘子说:“老封君吩咐,一定得与老太太说一声,这是大喜事!” 郑老太太当即叫人去唤了二夫人韩氏,叫她准备一下,尽快去汾阳王府去一趟。 贵妈妈给老太太捶着腿,不紧不慢,瞥一眼老太太那抑制不住的笑意,提醒:“是否派个人同二夫人一起去?” 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用!” 她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腿,示意贵妈妈再往上敲敲。 “这天,一冷,就痛的受不住了。唉,真是老了,一年不如一年。” 她叹了一口气。 贵妈妈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老二媳妇你待会再去催一催,叫她快着点。只是,那个白姨娘,倒是给我看好了。先前,我不过瞧着老二是个厉害的,那白氏也知道分寸。可现如今,这三丫头肚子当真争气,要真生下这王府世孙,这白氏恐怕得要抖起来了。” 贵妈妈垂着头,不做声。 老太太自己端了茶杯抿了一口,继续:“所以,待会子,你辛苦一趟,亲自去一趟那里,替我敲打敲打白氏,叫她给我老实点。姐儿这是刚有喜,可金贵得很。就说我说的,没事就在房里多烧烧香,求佛祖保佑三丫头一举得男。这也就全了她那为娘的心了。” 老太太说完,就不吭声了,伸直了腿,任贵妈妈一下一下地揉捏,没一会,就呼吸细细地,似乎睡了过去。 贵妈妈起身,拿了那细毛毯轻轻地盖了,又起身合上了窗。 她欠身对帘子外的红梅轻声吩咐了两句,红梅点头。 她这才掸掸衣袖,捋了捋发鬓,低头往外去了。 白姨娘正满脸欣喜地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这是姐儿喜欢吃的甜酱,装一瓶子。这有喜了,定是嘴里寡淡得很,这个她一准喜欢。哪回她来我这里,不是这甜酱拌饭,一气能吃下半碗饭呢。你换个瓶子,这个太小,那个,那个大点。” 白氏说完,团团转了一圈,又急急吩咐小丫鬟:“去瞧瞧七爷可下学了?” 她眉飞色舞,语气轻快,带着三分笑意。 小丫鬟也眉眼带笑,清脆地“哎”了一声,就往外跑,顿住:“贵妈妈!” 里头白氏一愣,随即笑了开来,几步迎了出来:“贵妈妈,您老这么有空来我这里转上一转?快请进。” 边对那个小丫鬟挪嘴:“快去,看看水开了没有,给贵妈妈泡上一壶茶,就拿前次老爷带回来的那罐子茶。” 贵妈妈笑吟吟地坐了,眼光一扫,见了那桌子上的几个罐子,一瞧,已是了然。 心内叹气:“这就是亲娘。” 方才她绕去韩氏那儿再报了一次信,韩式可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懒懒地说了声:“知道了。” 再见白氏一脸的笑意,那眉梢眼角的喜意,是掩都掩不住。 她笑着走到那些罐子前,伸手说:“这是三小姐以往喜欢的,想着,她或许会喜欢。都说这母女有点像。那时怀着她们两个的时候,可是什么都吃不下,幸亏有这些酱菜垫巴着。哦,三小姐可比不得婢妾,那可是王府,什么没有?妈妈原谅则个,不是那个意思。” 白姨娘见贵妈妈只盯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不吭声,忙解释。 贵妈妈收回了目光,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咳嗽了一声,望着白姨娘,开口:“姨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这点子,连老太太都夸呢,说您这都生了两个小主子了,却一点不骄不躁,很是得体呢。” 她掩嘴一笑。 继续:“老太太今儿还说,这三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这进王府不到一年,就怀上了,这是喜事。像她姨娘,能生。只是,这老太太也说了,这还是第一步呢,后头还有9个月呢。虽说,这是王府孙子辈份的头一个,大家都高兴。我们郑家作为娘家人肯定是要去探望的。奴婢这刚从二夫人那里来,她已经在准备了。” 白氏的脸就灰在了那里。 她想说什么,看着贵妈妈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又闭上,她知道,贵妈妈后头还有话说。 果然,贵妈妈说:“所以,明日去郡王府,姨娘就莫要去了。老太太说了,姨娘真要关心三姑娘,就去小佛堂,多在菩萨前上几柱香。” 眼看白氏的脸彻底暗了下去,贵妈妈起身,白氏低头送到门边,又回头,瞧瞧桌子上的东西,说:“这些吃的,姨娘就别送了罢。三小姐这胎来得金贵,这吃食上,咱们还是别插手的好。” 贵妈妈出去了,白氏靠着门框,眼睛红红的。 郑云甜嫁进去大半年了。除了三朝回门,她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想她。 有时就后悔,这上头有个正房压着,与做妾有什么不同? 原想着,这回子,总熬出来了,自己能去瞧一眼,可这? 198意外的人 第二日,韩氏带了一众姊妹几个,去了郡王府。 金氏与韩氏往王妃与老封君那里去了。 郑云甜几人则往郑云意房间里走。 因为要安心养胎,郑云意歪在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织毛毯子。 几人进去,她歉意地欠了欠身子,就要坐起来。早被郑云意一把给轻轻按住,亲热地:“快别动,你乖乖儿地,我们坐着说说话。都是自家姊妹。” 郑云甜笑,也就势歪在靠枕上,说:“二姐姐还是这般善解人意。我就喜欢姐姐这点。姐姐说得对,都是自己姊妹,快坐。” 郑云玲歪了歪嘴,不过,她也知晓,如今的郑云甜今非昔比,可不是她能任意排揎的。 再说,外头站着一溜婆子丫鬟,都不错眼地盯着呢。 想到母亲叮嘱自己的,她抿紧了嘴。 她也明白,眼下,郑云甜可算是翻身了。自己再不能在她面前摆出嫡女的款。 看着郑云甜那圆润的脸蛋,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挤出得体的笑容,转而打量起四周来,见房间里异常亮堂,几扇窗户都开着,糊着细细的湖纱,原来的东西好像都移动过位置。梳妆镜也用一块绸布给盖住了。 又抬头见墙的对面挂了一张画,精致的一个白胖娃娃,大红肚兜。 原先的方桌,也改成一张圆桌了。 见郑云玲抬眼望去,郑云甜一笑,说:“都是老封君的意思。我原先那张桌子挺好的,硬是从库房里寻了这张来,说是圆圆满满。又怕我磕着了。你们说,这么大的地儿,我又岂会碰着?真真是没办法。” 她掩了嘴笑。眼里全是笑意。 苏暖几人看去,是一张金丝楠木大圆桌,中间竟欠着好大一块黄玉,隐隐有山水的图样。 这是件好东西。 看来,郑云甜这胎真真是给汾阳王府带来了生机。 老王妃竟来连这个也搬了出来,摆在郑云甜的房里。 金丝楠木,一向是皇室成员可大面积使用。这般大的整块木料,应该是原是郡王那里的吧? 几人略坐了一会,见外面嬷嬷不断地往这里瞧,就识趣地告辞出来。 梁红芳早在外面候着,领着几人往院子里去了。 梁红玉与苏暖并排走着,轻声地说着话。 入秋,院子里风起了,有点子凉,梁红芳就带了几人往自己的院落去了,早与丫头摆好糕点,几人团团坐了,围着说些闲话。 苏暖与梁红玉说了一会子,内急,起身,往净室去。 梁红玉跟了来,事毕,两人站在外面廊下说话。 苏暖忽然想起一事,问梁红玉二个月前,在街头瞧见她匆匆忙忙,去做什么? 梁红玉却摇头,一脸茫然,说记不起来了。 苏暖想想也是,这么多天了。 也就搁下。 眼睛一转,忽见一个人影在那边月洞门外一晃而过。 她疑心看错,郝明秀不是随父亲被发配岭南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梁红玉也瞧见了,微微叹气,说:“那是我秀姐姐。唉,不说也罢。好好儿的一个尚书小姐,如今这样。” 又瞧着苏暖:“你们郑家,说实在的,我觉着真的不怎么样。尤其是哪个郑四,真真势力。慢说秀姐姐与他订了亲,他不该去查我姨父。那后来出了事,怎么能退亲呢?真真是薄情寡义。真叫我看不起。” 她一脸的气愤填膺。眼珠子都因为激动而亮了起来。 苏暖不语,梁红玉的指责,她不知如何应答。 只是下意识地:“听说是郝家先提出来的退亲。” 梁红玉气愤地:”那有什么两样?郑四去查郝家,郝家自然要提出退亲。可是郑家却答应了,这还不是逼着人家退亲。 苏暖望着梁红玉,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都这样了,还怎么做亲家? 想着昔日郑家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如今瞧着就有多感慨。 她也叹了一口气。 梁红玉看着苏暖,见她脸色落寞,伸手拉了拉她的手说:“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只是,那个郑四,我奉劝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这样的人,哼。” 梁红玉用一个短促的鼻音结束了这场对话。 两人往里头走去。刚刚有人送上了新蒸的红枣糕,两人坐下吃了起来。 粉墙外,郝明秀靠着白色的墙,身后一朵盛开的灵霄花被她给压烂了,橘红色的花汁湮湿了白色的袍子。 她轻喘着气,大大的眸子里是空洞。 她方才见到苏暖了。她知道,今日郑家人要上门来看望郑云甜。 王妃怕她不自在,难过,特意不叫人通知她。 可是郝明秀还是知晓了。 她避开丫鬟,偷偷地往这边张望。 隔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是从穿梭进出的丫鬟仆妇看出,她们玩得很开心。 能不开心么?郑家此番立了大功,蒸蒸日上,现在又传出喜讯,郑云甜竟然有喜了,怀上汾阳王府的长孙。 她们怎么这么好命?在她倒霉的时候,怎么能屡屡有好消息呢? 看着表姐那扭曲痛苦的脸,她忽然心里很同情,又怨恨表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么多年,竟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竟白白地让郑家这个庶出的丫头给占了先机。 她不想再看表姐那如丧考妣的样子。 又叹自己是连机会都无,还未开局就输了。 想着如今自己是寄人篱下。她眼里冒火,心中不甘。尤其是今日看见那个苏暖之后,这个念头更加强烈地冒出来,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 “小姐!” 丫鬟巧儿站在面前,气喘吁吁地:“您叫奴婢好找!” 她方才一转眼,小姐不在房里,她忙四下寻找。 现在小姐身边只有她是小姐带过来的,自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小姐的动向。 她见郝明秀靠在墙上,再瞧一眼漏窗那边,见人来往穿梭,明白了,闭了嘴,上前挽了郝明秀的胳膊。 两人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前走着,有风吹过,卷起秋叶从墙头飘落,有几片贴在长发上,拂之不去。 巧儿下意识地用手拂去,却是脆得很,手一动,碎成了几片,混在长发中,纠结着。 巧儿还待剔出来,郝明秀抬手制止,只拂一拂发,继续往前行去。 199寄住 苏暖坐在那里,不知怎的眼前老是闪现出郝明秀的影子。 郝明秀只身一人留在了上京么? 想着王妃是她亲姨母,也就释然。 郝明秀17了。 本该成亲的她没有跟着父亲去岭南,看来是想留在京城里嫁人了。 苏暖望了望几人,郑云意正与梁红芳轻声说着话,时不时地轻笑几声。郑云玲也努力地与梁红玉搭着话,一片和乐融融的景像。 苏暖微微地往后移了一点点,脊背碰到了身后的椅背上,方感觉踏实了一点。 这景象,她从来就不曾真正融入过。 她每日里张开眼第一眼,就是想一遍前一日里铺子的出息,然后再想一下今日里应该补上什么新货? 这些风花雪月,少女思春的事情,好像都不属于她。 有风吹过,凉爽得很,亭子下有一大缸养着的秋荷,比起别处,倒凋谢得要迟些,尚余几片叶子尚绿,亭亭撑在水面上。 缝隙之中,更有那不知名的浮萍密密地生了出来。再过些时日,等这个荷叶一枯了,剩下枯黄的残梗的时候,大概只有只些浮萍还顽强地留在这缸里了吧? 总还留有一片绿意,谁又会记得那曾经怒放的粉红的荷和那宽大舒展的碧叶呢? 苏暖心里轻轻叹息,莫名的惆怅。 郑家众姊妹又说了一会话,就有丫鬟来,说是金氏她们已在前头等候。 众人也就起身告辞。 梁红玉送走了苏暖几人,方转回,就见一个丫鬟正端了一盘枣子糕过去,是巧儿。 她叫住了她。 巧儿见是梁红玉,忙屈身行礼。 梁红玉挥手,问:“秀姐姐在作什么?” 她方才见到郝明秀躲在那里,知晓她定是知道了。 母妃说,近段时间郝明秀都不宜出来见客,就让她休养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情。 没想到,今日郑家女眷过来,她偷偷地跑了来。 梁红玉与巧儿一起往落雨轩去。 这里靠近王府的西边,与梁红芳的院落十分相近,郝明秀就安置在这里。 两人进得门去,郝明秀正一人呆呆地倚靠在窗旁的椅子上,望着镜子发呆。 梁红玉见了,觉得酸楚。 郝明秀从小自信,颇有些瞧不起人,爱挑人毛病。梁红玉之前很不喜欢她,好像全天下就她最好似地。 可如今,她还是喜欢那个有点清高的表姐,总好过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好像没了魂魄一般。 看来,此番对郝明秀的打击是巨大的。 母妃说了,势必给她寻一个如意的,好好嫁了出去。 曾家的女儿,总要嫁得好一些。 她示意巧儿端了点心进去,自己默默转走了,她不会安慰人,不知要如何与郝明秀说。 帘子内,郝明秀望着远去的梁红玉,垂下了眼。 以往与自己一言不合就与自己顶嘴的梁红玉,现下竟然也小心翼翼地和自己讲话,就像现在,到了也不进来,又走了。 这是怜悯么? 她红了眼眶。 想起那日,姨母来找自己。 女眷全都被关在一个厢房里,外头有一排看守的士兵。 屋子里面哭声一片,尤其是两个妹妹,哭得呜呜咽咽,难以自抑。 她独坐一角,捂着耳朵,烦躁不已。 郡王妃就在这时忽然来了,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带走了郝明秀。惶急之下,她只来得及带出了贴身丫鬟巧儿。 坐在宽大的轿子里,姨母拉着自己的手,叹息着。 她这才知道,父亲的判决下来了。 皇帝念在父亲这么多年的操劳,又肯积极赔偿,赦免了死罪,发配岭南,永不得回京。 郡王妃去见了郝正英,要求带回郝明秀。 郝明秀这才知道,父亲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来堵那个漏洞。 郡王妃咬牙切齿:郝明秀的嫁妆,她母亲曾氏留给她的嫁妆也不见了。 郝正英犯下此等大罪,家产尽数充公赔偿。但是,先妻曾氏留下的嫁妆却不在此列,那是曾家带过来的东西,也是曾氏留给郝明秀的嫁妆。郡王妃曾经就这件事,专门去求过太后,允许曾家可以拿回曾氏的嫁妆。 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郡王妃去问郝正英,却说一并变卖了。 郡王妃叹着气,只能惋惜了。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年自己的姐姐出嫁时,因郝正英只是通州一小家族出身,无甚家底。 奈何姐姐一意要嫁,加上郝正英自身也是才学不错,母亲拗不过她,就特意多陪送了嫁妆,实指望女儿能不受苦。 郝正英也争气,这么多年,自己也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原想着,即使姐姐已经不再,将来郝明秀凭着母亲留下的这份嫁妆,这么都能生活得如意。至少衣食无忧一辈子是没有问题的。 可如今,郝正英竟然早将它也交了出去变卖。 “秀儿,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以后就住在姨母那里,与你几个表姐妹作伴。等这事一过,姨母给你找一门亲事,咱好好儿的,啊?好孩子!” 郡王妃拉着郝明秀的手,摸了摸,心里却是叹气:弹何容易? 郝明秀一声不吭。 她随郡王妃进了汾阳郡王府,在落雨轩住了下来。 丫鬟只得巧儿一个,郡王妃按照梁红芳姊妹的规格,给他配齐了丫鬟,却是被郝明秀拒绝了。 她只挑了四个丫鬟,梁红芳她们是八个,她只要了一半。 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要那么排场作什么? 她如今可是身无分文,连个饰妆盒都未曾带出来。 郡王妃曾经派人去屋子里收拾,却是只带回来一箱子衣物,再没有其他的。 她当即气得眼冒金星,这是连她的首饰都拿走了。 如今,她的妆盒子里全都是郡王妃给她新添的,样式精巧。可她却是提不起兴趣。 再精巧,能与梁红芳她们姊妹头上的比吗?那些才是真正值钱的。想到自己妆盒里那些硕大的东珠,碧玉。还有她的嫁妆单子,她看过的。 她的眼睛通红,心在滴血。 凭什么要动她的嫁妆?父亲难道不知道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么?他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可以留下她的东西?反正最终都是一个流放的下场,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郝明秀愤愤不平。 心里满满是对郝正英的怨怼。 可是,他启程那日,她还是跑了去送行。 见到陡然间老了不少的郝正英,那个一身青衣,眉眼里全是萧瑟与落寞的父亲,她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她拉着郝正英哭了好一会,环视一周,这才见只有苗氏与两个弟弟在旁陪着。 最小的郝原没有看见。 她原想问一句,看着坐在车里的苗氏,又闭上了嘴。 或许,苗家另有安排?那可是寄在苗氏名下的。自己抄那份心作什么? 200打算 眼望着郝正英一行人的车架轱辘轱辘地离开了上京。 两辆青布大车,一辆载人,一辆载物,在深秋的早晨,郝家往岭南去了,渐渐消失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 山高水远,或许以后难再相见。 两个妹妹眼中的悲苦,茫然,郝明秀看得真真的。 她撇开眼,她们也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一去,可能真要嫁在那蛮荒之地了。 “小姐,快吃吧,奴婢刚刚从厨房端过来的,刚出锅的呢。” 巧儿轻声细语地,一边挪过了盘子,里头有暗红色的枣子糕。 见郝明秀只是望着,迟迟不下手,巧儿眼神黯了一黯。 小姐素来对点心挑得很。尤其是花样要新鲜,之前,郝府专门有一个善于做点心的厨娘,做得点心很是得郝明秀喜欢。 汾阳王府的点心师傅自然也是不差的,可是,这盘枣泥糕并不合郝明秀胃口。 她不喜吃甜腻的。 可如今,也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 郝明秀缓缓伸出手,拈了一块在嘴里嚼着,慢慢地咽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巧儿看着她,一边沏了茶,递过去。 郝明秀吃了一块枣泥糕,又喝了一口茶,方拍手,起身说:“收拾一下,咱们去大表姐那里。” 一刻钟后,两人往世子妃曾氏的彩霞苑去了。 院落里静得很,只有几个仆妇在轻轻走动。见得郝明秀过来,弯腰行礼。 郝明秀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阖府,也就只有王妃院子与这院子里的仆人对自己是真心的尊敬。 郝明秀带着巧儿进得里头,见小曾氏正歪坐在美人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一个丫鬟曲膝蹲着,正一下一下地给她松着腿。 见郝明秀进来,小曾氏懒懒地:“来了。” 就不再言语。 有身边大丫鬟去端了果盘子来,郝明秀微笑,自己找了一张靠近小曾氏的小机子,随意坐了。 看着曾氏:“表姐,身子还是不舒服么?” 小曾氏瞄了她一眼,见郝明秀脸色憔悴,气色并不太好,眼珠子一转,约略知道缘由,倒是坐起了身子,看着她说:“今日郑家来人,你可见着?” 郝明秀一窒,正色:“郑家如今与我何干?表姐这是取笑我么?” 曾氏“哧”了一声,不再提。 转而说:“好,我不提也罢。只是,我这里,你跑来作甚?要去,就多去姑姑那里走动走动。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如今你表姐我,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瞧着吧,再过几个月,我这里更没有人想起来了。这府里,哪里有我容身之所。你呀,还是趁早打算,别跑错了地方。” 她声音落寞,语气嘲讽,也不看郝明秀。 郝明秀看着她,落魄的小曾氏,虽说这话听着不入耳,但是却说得是实话。 自己如今的状况,小曾氏又是这样一个情形,这府里还真是。 “姐姐怎么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起来了?” 郝明秀嫣然一笑,伸手去抓了小曾氏的手,抬头认真地看着她说。 “不然能怎么办?人家肚子争气,我有什么法子?”小曾氏被抓了手,抽不出来,微红着眼圈说。 郝明秀靠近了一点,向侍立一旁的丫鬟瞧了一眼,对方自觉地退到帘子外,她方缓缓地看着小曾氏说:“姐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个打算?” 小曾氏看着郝明秀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一动,抬直了身子,:“依你说,怎么个打算......” 郝明秀走后,曾氏重新坐回榻上,对丫鬟说:“去,打听一下。” 心腹丫鬟快步跑走了。 二刻钟后,人跑了回来。 “可是都走了?” 小曾氏放下手中的杯子,凤眼明亮,望着小丫鬟。 丫鬟小心回答,说是郡王妃亲自送出二门去了。 见曾氏眯眼,又说,:“今日,郡王妃并没有有出席。” “哦?”小曾氏欠了身子。 当听丫鬟说郡王妃只是接送的时候露了面,把金氏送到老太太房里,就离开了,小曾氏忽然就笑了起来。 姑姑还是心里膈应的,看来还是秀妹妹说得对。 郡王妃,自己怎么忘了。 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曾字,那可是自己的亲姑母,郝明秀的亲姨母。 如今这郡王府里,上有老封君,下又有郑云甜,大有郑家人当家的意思。 这个郑家丝毫不顾姻亲,拉下了郝正英。 虽说这件案子,已经盖棺定论,郝正英贪墨的事情也证据确凿。 天子发落,实属不冤。 可是,郡王妃心里终归不得劲。 所谓联姻,姻亲,本就是指望关键时刻能互相扶持,抱团扎根。 这郑家不但不通风报信,或者推脱避嫌,却一力查办了此事。 如此行事,就是完全不把郝家放在眼里。 又提出退亲,视郝明秀如无物。这也是赤裸裸地打了整个曾家的脸。 郡王妃一力要留下郝明秀,除了是怜惜郝明秀,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赌一口气,让大家看看,曾家还有人在。 现如今这郝明秀这个当局人都能看懂的事情,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曾氏自责了几句,想通了关窍,心情甚好地坐了起来,吩咐梳洗更衣。 郝明秀说得对,她不能躺在这里自怨自艾,顶什么用?西苑那个狐媚子的肚子照样一天天地大起来。 她要去王妃那里,想想怎么与王妃说说自己的打算。 ...... 郝明秀往回走了一程,望着身后同时出来的丫鬟,匆匆往那边去了。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看来表姐是听进去了,有所行动了。 自己呢?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 她这才想起先前家里的好些事情,她都不知晓。 现下静了下来,那日,除了三弟弟郝原之外,还有几个妾侍姨娘也不见了。莫非被卖了?其他几个都好说,只是那个刘姨娘可是生了郝原的,这么也会卖了呢? 难道父亲另外安置了她们母子? 郝明秀摇摇头,不解。 郝原虽然是姨娘所生,却是从小就寄名在苗氏的名下。父亲最是宠爱他,老说他最像自己。不像大弟二弟那般顽劣,整天就知道斗鸡遛狗,什么也不会。 201伴读 清王府,梁志正靠在猩红太师椅子上,面目发沉。 地上一个男子单膝跪地向他报告:“郝家已经远离上京,现过了真洲境界。范五爷他们潜回南彊,年内不再出来。银子已经运过去了。” 梁志的眼角一挑,手下发力。深红的椅面上骨节突出,指面尤显惨白,男子见了,更深地低了头。 次番,梁志整整动用了五箱存库黄金,替郝正英堪堪补上了这个缺口。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更狠,竟然把郝家拆房掘地给卖了个精光。 他呼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郁气,起身,说:“世子呢?” 来到东边院子里,远远望得两个少年正在窗下下棋。 梁志的目光落到了右手穿蓝色衣袍的那个少年身上。 是个约莫12岁的少年,脸孔稚嫩,此刻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石桌上的棋盘。 两人聚精会神,全然不觉。你来我往,一会,一声轻呼,原是那个白袍少年赢了一子。 梁志望着那个眉目清秀的蓝衣少年,几日之间,老成了许多。 这是郝原,郝正英的三子。 郝正英正是为了他,才欣然认下所有的罪状。 当日,梁志说:“我答应你,保你一条命,你有什么条件件尽管提,我答应你。” 他望着郝正英,知道他听懂了。 他松了一口气。 当日就将5箱子黄金运到了郝家的夹墙里。郝正英没有拒绝,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带了郝原出去,与世子为伴读。 他没有想到,郝正英没有选择自己的两个嫡子,却是选了这个12岁的三子。 可是当他发现郝原的一手漂亮的字,以及棋风后,就明白了,也懂了郝正英的一番心思。 他答应了。 郝正英很快就倒了,中御府这块也算是从此断了。他苦心经营的这块地方已经被连根拔起,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郝正英好歹跟了他十几年,甚得他心,又做事老道。此番要不是冷雪芳露了口风,怎么会这般容易抓到他? 都是这个女子坏了他的大事。先前她答应他的,谁知却中途改了口供。 梁志眸子里浮上戾气,稍瞬即逝。 到底是女子,眼睛只看得蝇头小利,就不能看得长远一点? 他只不过纳了她妹子,她就这般想不开。 他挥了袍袖,往回走。 “王爷,咱们去怀王府么?” 随从小心翼翼提醒,见他阴着脸,不免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王爷这段日子很不开心。 几日前,他去卖的那个女子,看穿戴也是个体面受宠的姨娘,光那姿色,穿戴就能瞧出,之前应该是个主子。 只是带来的时候被下了药,说不出话,只知道哭。 被他卖到那最下等的销魂窟去了。那里是整个上京最低等的妓院,去那里的都是贩夫走卒,只要花上20个铜板就能睡上那里的花娘,就这样,那些人还心疼那些钱,可尽地折腾。 听说,一个花娘每日里要接够至少30个客人,否则不让休息。 自然,落在那里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女子,即使那样,也没有一个能熬得过三年的。更何况如这位这样有着姣好的颜色的,真要落到那里,想来是熬不过半年...... 记得当时,他把她交给老鸨的时候,刚好有几位刚出来的汉子,他还没有走远,就早已围了不走。一个个眼睛跟饿狼似地。 他快速地转身离开,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可是偏偏那女子眼里的恐慌,害怕,他现在想来还心悸。 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郑五可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他再三告诫自己,是那个女子自己得罪了王爷,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跟他可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这个女子,能让王爷亲自吩咐发落的,必然是做了什么让爷大为光火的事情。 郑五一路想着,跟到了门外。 早已有人备了软呢轿子,梁志一身干净闲适的素面锦袍,钻进去,轿夫抬着,一路往怀王府去了。 屋内,两个少年不再下棋,转而喝起了茶来。 世子梁云放下茶杯,望了眼书案上展开的白色宣纸,郝原殷勤地接过了侍童手中的墨块。 梁云一笑:“阿原,你不用,这些活儿让下人们去做就是。你是我的伴读,又不是书童,以后是要读书入仕做一番大事的。无须如此。” 郝原微微一笑,依旧研磨着墨汁,一下一下,很是沉稳。 他抓着墨块,说:“世子莫要如此说,原得王爷收留,已是感激不尽。没有什么能够做的,唯有做些研墨递笔的些许小事。世子快些吧。” 梁云见他执意如此,笑笑,也就随他。 一时安静下来,只闻四周轻微的风啸声。 郝原一边轻轻地研着墨,手腕已经轻微酸胀,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他牢记父亲的话:“原儿,以后郝家只有靠你了。” 小小的他,惊慌地望着父亲,父亲满脸的憔悴,却是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用力抓紧他的肩膀。 他不敢哭,门外站着王爷,背对着他们。他知道,他不能哭。 郝家遭受了没顶之灾。 他和母亲两个哥哥姐姐被关在一起,哪里也不能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官兵来抄家了,父亲一直没有回来。 等到他再度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了父亲还有王爷。 父亲要去岭南了,带了全家,却单单把他留在了这里。 他也想去,跟着姨娘,母亲。可是父亲却与他说了一番话。叫他留在这里,留在王爷身边。 他本聪慧,留了下来。带着父亲留给他的一大笔钱,是的,一大笔钱。 单子上都是一些古董首饰。他认出来了。那是大姐姐的嫁妆。只不过,没有铺子,也没有房子。 爹告诉他,全部都埋在那里,以后可以变卖。告诉他,不可以声张,谁都不能说。 他懂,他一个小子,掌握着这么大一笔东西。是不能叫人知晓,人家不是说,父亲贪墨么?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卖掉了,给父亲补这个洞。他要是让人知晓他手里有这么一笔东西,想想都害怕。 从今以后,他就只身一人留在了这里,留在了王爷府里。尽心尽力跟着王爷。爹说:什么也不要管,好好儿读书,过几年考个进士,好好儿的。 他望一眼正奋笔疾书的梁云,眼神有些茫然:他明白父亲的意思,自己只有依靠王府,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留在王府呢? 对,大姐姐也是留在了郡王府,但是爹说,不许他去找她。 202得月阁之行 Apache Tomcat/7.0.62 - Error rep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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