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娘子》
楔子
闽寒香悄悄地退出了殿门,转身,脚步轻盈。
头顶是瓦蓝瓦蓝的天,洁净的一丝云都没有,远远的天际有隐隐一行大雁飞过,她的心雀跃着:她也要归家了,真好!
今日是她最后一天当值。
绿萍几个私下里悄悄约好给她饯行,一处当值多年,明日分别,恐再无相见之日,虽有点伤感,但闽寒香此时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秋日的落叶踩在脚下唏嗦作响,她快步闪身进了耳房,须臾在矮柜里翻了一个青色小包袱出来。
这么多年,身为张嫣身边的得宠大宫女,她并没有攒下多少东西。
每月,她的俸银都原封不动地拿回了那个家。
琉华宫上下,包括洒扫的小宫女都知道:闽掌珍不爱金玉,不爱钗环,最爱的是银子!
连皇后张嫣平常打赏她用的都是银子!
无他,闽寒香家里穷,一家子的生活全指着她那点俸银过活。
11岁那年,继母添了双胞弟弟。为了一家大小的口粮,家里托人送她进了宫,得了一笔银子......
她聪颖好学,又肯吃苦,进宫后很快得到主子青眼......
家里也因她逐渐脱离贫困,上回听妹妹说一家人已在城南置了一处小院子住着,听说,还不错。
她对镜抿了抿发,又踮起脚来关好门窗,屋内登时暗了下来。
她快手快脚地解开包袱,捧出一件红衣来,在床褥上抖开。红色的亮绸底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银色的牡丹,中间一对戏水鸳鸯,栩栩如生,即使在暗光下,也仿佛要活过来似地,亮得耀眼。
她伸手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就脱了外面的褙子,又脱了中衣,只剩了贴身肚兜,快速套上了这件红衣。料子是丝绸,贴在身上很是顺滑,凉浸浸的。
她来不及欣赏,仔细地抿紧顺平:这是她为自己做的嫁衣,一针一线,偷偷地绣了大半年。
现如今,宫里大歾,这种大红衣裳是不允许出现的。
她不能放在包袱里,明日出宫有嬷嬤要例行检查的。
衣服,她只能贴身套在最里面,外面再层层套上其他衣裳。身为琉华宫的掌事宫女,她这点体面还是有的,那些嬷嬷不会搜她的身。
她仔细地系好腰带,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近十年的房间,终是“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冗长的青砖甬道上,空无一人,她心内甜蜜,并未注意,只低头一阵快走。
迎面过来几个小内侍,她低头习惯地闪至一边。
双方交错而过,她眼角瞥见几双靴子从面前踩过去:黑色的绣云纹靴子......
“是她么?”
忽一内侍转身指着她,她愕然抬头,却是嘴鼻被一把捂住......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却见一室昏黑,触手冰凉,湿滑,她努力睁眼,前方隐隐有光线透出。
她惶然抬头:这是在哪里?
......她问出了声音,四周静悄悄地,无人回答她,她又问了一遍。
“这是燕山皇陵!”
终于有人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前方光亮处,一扇石门旁站着一个人影!
皇陵?她的脑袋轰隆一声,身子抖了起来。
她几欲昏厥,疯了一般爬了起来。
“不!”
她嘶叫着。
“轰”地一声,石门轰然合上,她一个跟头摔到了门前,踉跄着软了下去……
耳边传来缥缈的声音:人齐了!封门!”
一阵轰鸣声响起,原有的一丝光线终于消失殆尽,四周彻底陷进了黑暗之中……
......
夕阳西下,天边一轮红日像个圆盘似地挂在天边,朱红的城墙下,停着一辆乌蓬马车。
一个青衣男子,正焦急地盯着宫门,眼见得最后一个背着包袱的宫女走了出来,两个守卫正待关上那扇朱红宫门。
他忙上前,拱手:两位军爷,这后面没有人了么?
一个高个子略年长的守卫不耐地:没了!你没见人都走光了?
说着,招呼同伴,合力关上宫门,木着脸,再不说话。
青衣男子只得回到城墙下,看看已落锁的宫门,无奈转身,一步一回头,马车上的小厮跳了下来:大爷......
.....
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渐渐与青黑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001表小姐
刚过了立春的上京城,自昨日下晌起,一场冻雨下了来,城内外一夜之间,屋檐下,草垛头,树枝上全都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棱子。
老庙街上,更夫缩着脑袋,头上戴着的翻耳帽子上都结了一层子的冰碴子。他缩着脑袋,敲了最后一邦子,就匆匆往家赶。天已蒙蒙亮,冻了一整夜,这会回家,刚能吃上一碗婆娘熬的热腾腾的米粥。
忽然,临街一扇黑漆小门一下子打开,一个人拢着手匆匆跑了出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他忙稳住身子,待要说上两句,那人却早已跑得远了。
他抬头一瞧:郑国公家的后院,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咽下了到了舌尖上的话。
看了看方才那人跑去的方向,心道是府里有谁生病了?要不这大冷的天,谁愿意跑出去?
一阵寒风吹来,他忙缩了脑袋,跑走了。
盏茶功夫,巷口一通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老大夫被冯管事一路扯着跑了来。许是嫌慢,药箱子径直挂在了冯管事的脖子上。
这大冷的天,两人竟也跑了一脑门子的细汗出来。一进角门,就被一早守候着的大丫鬟雯月一路引了进去......
穿过抄手游廊,直接进了西厢房。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静静地躺在雕花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印花被子。
床边脚踏上,歪坐着小郑氏,正用袖子抹着不断溢出的泪,几番扁着嘴想要哭上几声,眼角瞥到一旁冷着脸的韩氏,又生生给吞了回去,只能呜咽了一声,不停地给床上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掖着被角。
闽寒香此刻正陷入巨大的悲伤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
她跌坐在冰凉的墓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嫁衣上的花纹:
桃花好,朱颜巧,
山一程,水一程
凤袍霞帔,鸳鸯袄
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
飘缈中歌声飘忽,这是一首嫁衣曲!
她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直至嘴唇发干,喉咙发黏,再发不出声......
她渐渐意识模糊,感觉身子飘了起来……
“冬姐儿!醒来!”隐约有人在叫!
她一激灵,
“冬姐儿!”
是叫她么?
嘈杂声,好吵,但好亲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它声音,好久未听到人声了呢。
她勉力睁开眼,有人影晃动,耳边的声音一下放大。
“好了!醒了!”
一声自头顶响起,影影绰绰,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站了起来,吩咐“都散了开去,哭哭啼啼地作什么?”声音里明显带着那么一股子不耐烦。
闽寒香想看清说话的人。
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对人说话的语气有着本能的敏感。
韩氏见她忽睁开了眼睛,意外的同时,随即扯开一抹甚是温和的笑:“冬姐儿,可是醒了?可吓死你母亲了。可有想吃的?舅母让人去做!”
闽寒香看着她和熙的笑容,明显笑意不达眼底,但她掩饰得很好。
身侧有人呜咽了一声,她的目光下移,脚踏上一个身着蓝色素绫对襟袄的妇人,肿着眼泡,抓着被角,一幅想扑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听得韩氏的话,惶急地转过去,哑着声:“小荷!小荷!”
床尾一个小丫头应声,忙忙地从人群中跑了出去,许是太过急切,大棉裤又太过笨重,掀帘时,差点绊了一个踉跄,韩氏拧了拧眉。
“扶表小姐起来!”她淡声吩咐,身子顺势往床边远了一、二分。
两个身着青色夹袄的大丫头忙一个托着她瘦瘦的背,一个拿了软垫,合力扶搀了她靠坐在床栏板上。
瞧着散着一头细发,脸孔泛白的小姐,雯月心头微酸,细心地拢了拢棉被。
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床边一群完全陌生的人,闽寒香一时回不过神来......
韩氏见她呆呆地,心下不愉:真是个晦气的。
她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小郑氏什么没落下,这苏暖倒把她娘那幅娇弱不堪学了个十成十。
她勉力压下心中的不耐,拧过身去,往窗外望了望,糊着的棉纸有点旧,有些地方都发黄了,看来,上个月没有更换。这大嫂也是个捧高踩低的......
她撇开眼,这天冷得,即使出了太阳,还是阴冷,她悄悄地挪了一下脚,脚趾头有点麻,不用说,这屋里火盆子也只得一个......
她后悔,早知道,那大氅就不该脱了。她耐着性子,已是寅时,大嫂快来了,总不能现在走,这种漏,她是不肯给金氏捡现成的。
门帘子再次被人掀开,她一喜,却是小荷快步走了进来,这回双手端着一个木托盘,稳稳地到了床前:“小姐!快喝点粥罢,还热乎着呢。”
小郑氏忙伸手小心端了过来,用手背试了试,烫了,拿了一边的小瓷勺子轻轻地搅了起来……
韩氏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喝茶,好在茶水是热的,两口下肚,倒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她一边呷茶,一边抬眼打量房子内的摆设。
看了一圈,心下撇嘴:还真是没有什么了。
心下腹诽:这小郑氏听说当年出嫁时,也是六十四抬的嫁妆。这回来,前后也就隔了四五年的关景,怎就过得这般抠索?能上眼的东西愣是一样没见着?
她可是听说,当年程姨娘可是最得老爷子宠的,跟着在苏州住了三年,听说,那些东西可没少拿。又只得小郑氏一个女儿,出嫁时,那六十四抬嫁妆可是填的满满的。听说,那抬箱子的抬杆都压弯了半寸。
九年前,她带着女儿回娘家,有人见她用骡车装了十几口大箱,搬进了先前老姨奶奶住的院子......姨奶奶早没了,当时老太爷说了句:那就住着吧!
这一住就是整十年,这十年间,小郑氏母女俩就一直在这院里住着。
平时吃用都在公中走,也不见她们有其它什么大的花销。
她好奇,几番打听,未果,旁敲侧击地向郑启清打听,一向温文的郑二老爷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言语,又恐他多心,遂只得歇了。
但心里却是疑心......那十几口箱子?当年老爷子宠姨奶奶过了头,可是与老太太打了一辈子的擂台,直到长房孙女郑容进了宫,才收敛了。后来,姨奶奶就......
闽寒香温顺地靠着,后背上半截子离了软软的迎枕,有点硌,脑子却还在糊涂中......
韩氏终于起身,摞下一句:“好生养着。”
说着,声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外,只余黑蓝色的棉布帘子晃了一下。
见她盯着发愣,小荷忙上前一步:“小姐,可要玩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九连环。
她摇头。
小荷咬了咬唇,又拿出一卷花绳:那玩这个?
一连说了数个,见小姐只摇头,不说话,急了,一急,那嘴就拢不住话:“小姐,别想了,五少爷早就......
“小荷!”
雯月厉声。
小荷一缩脖子,咽下了溜到嘴边的半截子话,往那脸盆架子跟前靠了靠,不吭声了。
小郑氏兀自轻缓地搅着白瓷碗中的红枣粥,竟未责怪小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事!那本不是我们冬姐儿的错!”
雯月悄悄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并未垂泪,正专注地听她们讲话,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心下一松,想着岔开话题,轻笑:“小姐,你看奴婢新采的月季,可还应景?”
门边窗台上半卷着细竹帘,有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又印在桌上的一个青瓷瓶上,里面插着二支艳红的月季,很是鲜嫩,仿佛房间里都鲜活了起来。
寒香目光一瞬,掠过那花瓶子。很普通的一个梅瓶,是市面上寻常的瓷器。最多不超过十两银子。
无法,身为司宝司的掌珍出身,每天面对那末多的珠宝玉器,早已练就了一双慧眼。
为了这个位置,她又下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学,司宝司里又有大量现成的宝物仼她练手。其实她的见地一早就越过了她的师傳贺司珍,基本上,只要她一过眼,就能立刻估算出价值,特别是瓷器。她喜欢用银子去衡量这些宝物的价值。绿萍曾经笑她说:“掉到钱眼里去了!”
她不以为意,掉进钱眼里怕什么?关键是要有银子让她掉!不然,只能掉进苦水里。
002一筐桔子
“冬姐儿,来!”
一声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一小勺泛着甜香的稀粥递到了眼前。
闽寒香望着双目红肿,一脸殷切望着自己的小郑氏,猜测这该是本身的母亲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上一句,却喉咙一阵钝痛,禁不住伸了手去摸。
“嗞”的一声,她皱起了眉头。
“冬姐儿!”小郑氏忙忙地放了手中的碗,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别动,刚涂了膏药!”
见她发愣,眼睛一红:“你就死了这份心罢!锋哥儿......不是我们能攀上的。你二舅母她......”
她哽咽了一声,低下了头。
二嫂韩氏,最是精明不过的一个人,说话做事样样争先,怎看得上她的冬姐儿?
闽寒香惊愕抬头,望着她。
“是呢,小姐!听说今儿一早五少爷就去了书院,是成贵叔赶的车,连箱笼都带上了......”
小荷的声音低了下去,偷偷偏头望了大丫头雯月一眼。
雯月却破天荒地没拿大白眼珠子瞪她,望着自家小姐,也加了一句:“小荷说的是真的,方才小姐还未醒来的时候,五少爷就已出了门子,估摸着这回已经住下了。听说那白鹿书院离城远,我看这回,二夫人是存了心要......”
后面的半截子话,她咽下了。
那话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说的。
闽寒香一声不吭,喉咙上的痛感似乎是越来越清晰了,连咽口水都痛。
她皱眉,避开了小邹氏端过来的碗,身子往被窝里缩去,脑袋昏沉沉的......
几人见了,相互对视一眼,噤声,轻手轻脚地相继退出了屋子。
外面冰天雪地,到处都裹着一层透明的亮晶晶的冰罩子,地上也滑得很,小丫头们都避开了结冰的回廊,往那暖廊下去。
鹤祥苑正房内暖意融融,靠窗一溜排着数个大火盆,红红的炭火正烧得旺。
暖炕上,郑老太君斜斜地倚在一个团花长条枕上,青色抹额映衬下圆白的脸上泛着红光,只眼角有些许皱纹。
大丫头喜梅两颊坨红,穿着一件小祆,正跪坐在榻上给她一下一下地松着肩膀。
“这么说,人没事了?”
郑老太太轻皱眉,拿铜钎子拨了一下手炉里的炭,精致的黄铜炉内登时亮起一阵炫目红光。
姑奶奶大郑氏微微倾过身子,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铜钎子,轻轻置于一旁的花架子上,微笑着答:“是呢,醒过来了,刚端过去好大一碗粥呢!也就那个小“扬州”叫得夸张,我还以为怎么的了呢?也就她以为自家的闺女是个金疙瘩呢?也不瞧瞧自己那一身的穷酸气,竟敢肖想起我们锋哥儿来了。”
她撇着嘴,一张脸与老太太有四分相似。这刻薄的话,也就只有她敢这样大咧咧地在老太太这里说出来了。
郑老太太斜着眼睛,笑骂了一声:“就你这张嘴,哪能这样说人家的?那好歹也是我们家的姑奶奶,这话叫你父亲听了,照样捶你。”
去世的姨奶奶程氏原是“扬州瘦马”,是以大郑氏满口的称呼小郑氏这个庶妹为“小扬州!”
大姑奶奶不以为意,嘻笑着:“母亲你别吓我,父亲整天在草堂子住着,怎么听得见女儿这话。莫不是母亲巴巴地跑去说了,抑或是二嫂、大嫂你们?”她用手挨个指点着。
屋子里一时笑声一片。
二夫人韩氏扫视了一眼微笑不语的大嫂金氏,两人难得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爽:这个小姑子最是挑事儿。五日里倒有三日里窝在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才是她的家。早知道,当初就该怂恿老爷把她嫁得远远的,整个就一个搅屎棍子,见天地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这府里什么事情她都要插上一杆子,弄得鸡飞狗跳的。
自从四年前,她夫君纳了一房贵妾以后,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自此,三天两头地回来。她们两个妯娌基本上就在老太太面前说不上话了。
大郑氏笑罢,屁股一抬,挪了挪嘴,喜梅低着头,下了榻,拿了一旁的袄子,退到一边去了。
大郑氏挨着身子坐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伸手拿了小几上盘子里一个橘子在手上剥了,细声说:“母亲这两天又咳上了?听说这怀化橘子最是镇咳,每天吃上那么一个,比那药还管用。我们家晴姐儿昨日也咳上了......我也是听那老大夫说的,只是这个时节,要找这橘子着实不易。母亲快尝尝罢。”
桔子剥好,丝丝瓤瓤的桔瓣托在手中,朱红色的橘皮被随手扔在一旁,热气蒸腾中,登时散了一室清香。
韩氏两人对视一眼,又撇了开去。
果然,郑老太太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桔子,焦急:“晴姐儿病了?严重不严重?橘子么,红梅!”
一个穿皂色棉比甲的丫头应声进来。
“你去拿个篮子,把那昨儿老大拿来的红橘装了,待会姑奶奶要带走。”
老太太疾声吩咐道。
大郑氏一笑,推托说:“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大哥孝敬您的,晴姐儿怎么好意思用?左右孩子咳嗽,也不是什么大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虎着脸:“糊涂!几个橘子,值当什么?晴姐儿的身子要紧,你是怎么当娘的?”
大郑氏这才不作声了,笑吟吟地:“母亲,我再给你捶捶?您这腿还疼么?”
......
韩氏和金氏两人默默地退出了暖阁,到得门外,一阵寒风灌来,韩氏紧走两步:“大嫂!”
金氏顿住,笑吟吟:“二弟妹!有事么!”
韩氏瞧了一眼后边,几个丫头四五步外跟着,她挤了挤眼,靠近:“你方才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姑奶奶可是一下就拿走了大半的橘子呢?”
见金氏面有愠色,轻笑一声:“你也莫恼!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回,可是我们娘娘特意赏下来的,听说今年宫里统共得了没多少,我们娘娘也才得了两筐,就给了我们府里一筐。这明着是贵妃娘娘孝敬大哥大嫂的呢。大哥孝顺,全给了老太太。谁想到,还没捂热呢?就全到了姑奶奶那儿了?”
韩氏成功地看见大夫人金氏脸上的笑就快挂不住了。
她方轻笑一声,转身顺着回廊一颠一颠地走了。
大夫人定定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脸皮子“刮搭”一声挂了下来,疾声:“走!去看看表姑娘去!”
一行人转出了抄手游廊,往西南角梨落苑去了。
003桃花风筝
四四方方的院落圈起了头顶一方天,与琉华宫碧瓦飞甍,帘幕无重数相比,这个青砖高垒的院子,平整而洁净。
隐隐有暗香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四下散开。又似乎是被这墙给圈了回来似的,萦绕着不去。
原是墙角一枝绿梅今早开了,在这春寒料峭的天儿,枝头已然绽开一粒粒米粒大的花苞。
一个少女正立在墙下,拢着一件石青披风正定定地瞧着。
小脸白得透明,黑沉沉的目光中看不出情绪。
闽寒香,现在应该改叫苏暖,小名“冬姐儿!”是这府里的表小姐,父一早病死,现随母亲寄居在外家郑国公府。
这是她这二日得到的信息。
她望着这株绿梅,眼神恍惚:琉华宫寝殿廊下有一株高大的绿梅,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种下的。遒劲的枝干,很是能开花。每到冬日花开日,满园子的清香。
静德皇后张嫣总喜欢坐在那树下看书,因怕风,就叫她掌了那大骨伞来挡着。
张嫣常看书看得入神,她就盯着那枝上的嫩芽数着发呆。鼻端闻得那阵阵清香,几番要睡了去。
一个冬日,连做梦都是这种香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皇后娘娘知道她当日被殉葬么?”
自苏醒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脑袋里萦绕不去。她在出宫前日忽然不见了,张嫣会叫林嬷嬷去寻她么?还有,家里又会寻她么?华明扬呢?
她心里疑惑,又害怕。
心里有太多的谜团,一团团地缠绕在一起,绵绵密密地缠绕不去,赌得人心里发慌:殉葬宫人是有规制的,人数极少,一早就定好的,怎会临时换了人?
那她又是被谁换了?想着暗夜里摸到的那一室的陪葬器皿,她明白,自己是作为器皿陪葬宫女而入得皇陵。
掌珍是不会陪葬的。
掌管着主子金银玉器的掌珍,各宫只得一个。而像她这种能辨识、鉴别不同的珠玉、瓷器的掌珍更加珍贵。闽寒香先前就是司宝司贺司珍的得意大弟子,后被张嫣瞧中,讨到了静德宫。
当时贺司珍很是舍不得,闽寒香是她最为得意的一个弟子,于珠宝玉器鉴赏上很有天赋。原本想要培养她成为下一仼的司珍的。可却横空被皇后娘娘给讨了去。
苏暖叹了一口气,不得要领……
站久了,双脚隐隐发麻。拢了拢领口的披风,准备回转,忽院门一声响,几人推了门进来。
她愣愣回头,望见一个妇人,正望着她,也是一脸的意外。
妇人约莫四十多岁,细长的眉眼,容长脸面,一身蓝色缎面袄子,头上一根红宝金钗隐在黑色的“兔儿卧”里闪闪发光。
她望着苏暖,不语,忽拧眉,出声:“怎就起来了?”
昨日,她过来,苏暖正睡着,也没说上话,今儿想着再来一趟,这事闹得:明明是二房惹出的烂糟事,她还得在这善后.....
身后门帘子一挑,小郑氏探出半个身子来,一眼望见金氏,大大地扬起一个笑脸,亲热地:“大嫂来了。快屋里请。”
苏暖这才唤了一声:“大舅母!”
金氏正往门里走的身子一顿,甚是意外:这锯嘴葫芦也开口了?难得!看来这一通寻死觅活倒是开了窍了!
她侧转半个身子,见面前女孩正看着她微笑,仰着一张脸,虽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是黑亮,深邃得很......
她一愣,不由自主展开一抹笑来:“身子可好些了?快进来,仔细再着了凉。”
说着伸过手来,亲热地牵过苏暖的手,触手冰凉,手下一顿,脚步丝毫不停地跨入门里。
小郑氏早已捧过一个糖罐子来,在桌上的茶杯里加入满满一勺子糖。提了茶壶一摸,发现水凉了,又赶着小荷去烧水。
大夫人瞧了一眼光溜溜的凳子,勉强挨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扫视一眼房内,见屋内也并无多少热气,又见小郑氏厚厚的棉大衫穿着,脚上也穿得厚厚的棉鞋。
她撇开了眼,拢紧了身上的大髦披风......
门帘子一响,雯月拎着茶壶进来,却被苏暖一把接了过来。
小郑氏半起的身子顿了回去,看了看同样惊讶的大夫人,缩回了手。
苏暖兀自拎着茶壶,先用手背试了试壶温,翻过桌上一个茶杯来,倾了一点子滚水,先烫了一遍,倒了。
才重新放入茶叶,冲入壶中开水,待得茶叶浮沉了几遍,方浅浅加了一勺子糖。
轻轻推至金氏面前,微笑:“舅母请吃茶!”
一直盯着她的金氏回过神来,观她方才的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竟似是一点不肯将就,这份讲究样......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汤,慢慢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隐有茶香萦绕齿间。她诧异:能用最普通的茶叶泡出这样的味道,只能说这手艺极其娴熟。
苏暖并未注意,又如法炮制,给小郑氏也冲了一杯,“母亲请!”
小郑氏登时就红了眼:冬姐儿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泡茶喝呢。
她忙低头,借杯中水汽的遮掩,掩下了眼中的泪。
苏暖并非她亲生,乃是苏成君前头夫人所生,听说是生苏暖时难产死了。
隔年她就嫁过去做了填房。
她从小就抱了苏暖在身边养着,苏暖生在腊月,听说那年天气却出奇地暖和。苏成君说了句“乍暖还寒,日初长。就叫苏暖吧!”小名仍叫“冬姐儿!”
姨娘与她说:这个姑娘好好养着,命硬着呢!
她抱了房里来,苏成君出征去时,漫漫长夜,她就与苏暖两人相伴着。
只后来也不知哪个嚼舌跟的与苏暖说了她不是亲生的话来,苏暖大了,竟渐渐与她离了心,不肯与她多亲近。
她心下悲苦,她怀过二个孩子,却都掉了。看过不少大夫都说不出缘故来,经了几次后,也就把苏暖当作了自己亲生的一个样。
直把个苏暖宠得甚是任性。
苏成君病死后,她带着苏暖毅然回了娘家,大半也是为了苏暖着想,希望能借助娘家的力,将来给她谋上一门好亲事。
谁知,苏暖竟会看上二房的锋哥儿。
那日两人在绣房里偷偷头挨头地画着一个风筝,被三小姐撞见,大声嚷嚷了出来,引来了二夫人,当着一众人等一顿冷嘲热讽。
苏暖再任性,到底是个脸皮子薄的小姑娘,怎经得起韩氏那般刻薄的言语......
一气之下,自己一人关在房里哭了半夜,任她在外敲破了门,喊哑了嗓子,就是不开门。
天明时竟一脖子吊在了梁上。待得雯月发现,身子都僵了,放下来在床上捂了半日,原以为人没了……小郑氏几番昏死过去,都准备也一脖子吊了,随着一同去了。
幸好那个老大夫说她心口还有一口气在,叫她们守着等等看.......
果真,苏暖竟奇迹般地缓了过来!
她小口地抿着,全然不知茶汤滋味,只是觉得甜得紧,一直甜到心里。
也不枉她在这府里笑脸迎人,曲意奉承,如今换来冬姐儿这杯糖茶,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苏暖放下茶壶,就顺势靠在母亲身边,笑微微地听她们讲了一会子话,双目游移,忽然定在架子上的一个风筝上。
大夫人喝着茶,与小苏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角却是瞥着苏暖,心下不由赞一声:真是好相貌,纵观这府里,也就容姐儿能与她一拼。怪不得锋哥儿五迷三道地,竟与韩氏顶起了嘴来。
她看了一眼小郑氏,发现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暖,很是紧张。
小郑氏眼见苏暖两眼定定地盯着那个风筝,心又提了起来:怎就忘了这茬了。这个风筝就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苏暖却是愣愣地盯着风筝上的图案:别人的风筝都是蝴蝶,鸾凤什么的,只这个竟然是小桥流水桃花图。她饶有趣味地看了一会,眼晴下移……忽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趋前几步,及至看清楚了下面那一行题字:庆元三十二年……
她的脑袋轰隆隆的,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是庆元二十三年殉葬的,如今却是庆元三十二年,九年.......
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过了九年么?华明扬可在?当年他二十有六,如今该是三十有五。
而她才十三。
她的心中惊涛骇浪:老天这是开得什么玩笑?
牙齿咬得生疼,眼睛也红了起来……
“冬姐儿?”
她回过神,却见小郑氏与金氏两人两双眼睛直直望着她。
004钗子风波
大夫人走后,苏暖急急地跑到梳妆台前,抓起一面钯镜。噘嘴呵了呵镜面,用手细细地擦亮了。
再一次仔细地端详镜里面的这张脸:鼻梁高挺,红润的小嘴,难得的是两边有隐隐的小酒窝,跳动着醉人的光芒。
她着急:这张脸美则美矣,论起来比她原先生得还要美上三分。可却是另外一个人。
华明扬肯定不认得她了!
怎么办?
她扣了靶镜,团团转了一回圈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明扬哥哥,她的明扬哥哥还在!
她要去找他,她激动不已,对!就这么办!她回来了,她要去找他。
太医院医正华利辛的府邸坐落在哪里?去寻,去问!
可是,她能出去么?
她皱了眉,如此想着,陡地掀了门帘,往外跑,差点碰上来不及闪躲的小郑氏:“娘?”
小郑氏方才见苏暖一声不吭地躲进房里,心里不放心,送走了金氏后,偷偷地躲在门边掀了门帘子往里瞧,见苏暖像只没头苍蝇似地团团转。
“那个,冬姐儿,你......”
“母亲,我想出去!”
苏暖定定地望着小苏氏,眼睛一眨不眨地,心内忐忑,生怕她拒绝。
“你要到哪里去?母亲陪你!”
听说苏暖要出去,小郑氏慌了,这是要去作什么?
苏暖心内一松,看来可以出去。呵,她这是被宫里面给拘得怕了......
她转身走回了房里,小郑氏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也没什么,左不过见这钗子旧了,想重新拿去炸一炸。再说,在家里闷得发慌,想出去透透气儿!”
她轻轻拢一拢秀发,头发细软,入手软滑。她叉开手指绕了两绕,回头笑着对小郑氏如是说。
小郑氏长吁一口气,笑着:“难得你有这个兴致,今儿天晚了,明儿,明儿我一早去禀了你舅母,派辆马车,我陪你去姣池街的银楼去看一看,顺便再添些新的!”
她心疼地看向女儿,为了怕人闲话,她都不敢给女儿多添些首饰,总是暗暗地比照着国公府的小姐们,轻易不敢逾越了去。
她手里的那几箱子东西,她得留着,不敢都抖搂了去。将来苏暖出嫁就指着这些嫁妆充脸面呢?
她回到东边厢房,掩了门,开了顶箱柜的门,捧出一个黑木匣子来。看了看所剩不多的银票,习惯性地数了一遍,抽了二张银票出来,想了想,又塞了一张回去。又拢了底下一些散碎的银子,与银票一起塞入荷包。
她忙忙地出门去找大嫂了。明儿要用车,今儿得赶早去报备,不然,一准轮不着。
屋子里面,苏暖转身拉开了那个雕花妆奁,一连三层全拉开,瞧了一会,又推了回去。
怪道自己说去银楼,小郑氏那幅表情:统共没有几只钗环,还样式老旧。只里面几只堆纱头花倒是式样还新奇,看着有几分女儿家的娇俏。还有一对耳环,她拿在手里细瞧了:上面镶的倒是两个成色不错的南珠。
她心里默数:二支长钗、三只手镯,二幅耳环......
刨去那对耳环,统共加起来不值百两银子。
看来还真没有什么家底!
她默坐了一会,起身,认真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整个房间布置得很是素洁,家具大部分是最最普通的那种硬木,那边花梨木架子上瞧看倒是有几样值钱的摆件。她双手托起一个玉石摆件,翻转:果然底下刻着“郑国公府”的字样。
这是不能动的,明显是府里公中摆件,俱都记录在册的。
她又打开了柜子,浏览了一下衣物,料子倒是中规中矩,穿了出去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
忽目光顿住,伸手扯出了一块桃红的绸缎料子,溜光水滑,她展开一看,是杭绸。
这块料子应该不是公中统配的,据她所知,这种料子并不多。她叠了回去,放在了最上层,想着等天暖了,做件单衫穿。这种料子穿着最是轻薄,以前张嫣常有穿不了的料子赏赐她与绿萍几个,其中就有这种杭绸。
一圈转下来,她有了数:眼下自己无一分私房银子。所戴所用都从宫中走。
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自然是不能与国公府的两位正经的小姐比。
所以,她现在要顶顶要紧的是要去找银子,除了找华明扬,这已经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她想过了......
如果华明扬不认她,她苦涩地安慰自己:她首先得管好自己,不能坐等国公府把自己胡乱配出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滑腻,当真是一张好皮相。
况且,她已知晓:这是郑容的娘家!这个长房嫡女,就是琉华宫的郑贵妃。那个与张嫣旗鼓相当,斗得你死我活,面里却谈笑风生,状如姐妹的女子。
这个前世自己每天如雷贯耳的贵妃娘娘,如今却成了自己的表姐。
......
第二日,一辆马车从后门赶出,缓缓地往皎池大街上去。
刚出了胡同口,前面就热闹了起来,苏暖早掀了帘子向外望去:入宫十五载,市井的繁华就再也不曾见。留在梦里的也只有11岁之前的印象。
小郑氏回望了女儿一眼,唇边一丝笑意,絮絮嘱咐:头莫伸出去......
因去得早,银楼上客人不多,听得是要炸首饰,掌柜的把她们请到了二楼。
苏暖掏出了帕子,展开二支钗子,掌柜的接过,正待退下,却不妨身后有人正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掌柜的一让,盘子哗地一声,里头的东西全倾了出来,散了一地。
掌柜忙蹲下身子去捡,顺手就把手中的钗子放在了一旁的鼓凳上。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拿起了钗子,往头上一插,竟要迈脚走了。
一直注视着的小郑氏急眼了,跨前一步:“夫人,您拿错钗子了!”
小郑氏望着眼前这个穿戴富丽的女子,有些错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样一位贵妇人会拿人家的钗子。
那女子一双圆眼一瞪,登时就拉了脸子:“你是谁?谁拿你钗子了?在哪呢?唉,你不要乱讲啊!”说着,拔脚就想走。
掌柜直起腰来,这才发现钗子不见了。
他看着争执的两人,不知该说什么。
那妇人见掌柜的不吱声,胆子大了起来,伸手一搡小郑氏,就要走。
小郑氏急了,伸手去扯那妇人的禙子,“哧”地一声,一块料子给撕裂了开来。
“唉呀!”妇人登时急眼,气势汹汹地:“你赔我的衣服,这料子我刚上身的,最少值五十两银子!你赔!”
她抖着衣衫,反过来扭着小郑氏,她是真心疼了,这身行头可是在铺子里花了五百文租借的,却叫小郑氏给扯破了,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一时,她竟忘了她拿了人家的钗子,只一昩心疼起那衣服来。
小郑氏何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一时只气得哆嗦着嘴唇,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已是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人,指点着她们两人,窃窃私语。
眼看那妇人气焰嚣张起来,只是扭着小郑氏要赔偿银子。
苏暖轻拉了一下母亲,忽然出声,却是对那呆在原地的掌柜说的:“掌柜的,这事您怎么说?方才我们那钗子可是交到您的手上了,这东西可是从您的手上丢的!”
005找银子1
楼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掌柜的万没有想到苏暖竟突然对着他发难,一时愣住。
那妇人方忆起自己头上的钗子来,骂骂咧咧地往楼梯口退去。
却有那好事的人,把刚才的事听了几分,故意地堵在了那楼梯口,那妇人就被缓过来的掌柜一把给拦住了。
“你就拿出来罢!”
他伸手。
那妇人不干了,环视了一圈:“你说这钗子是你的,就是你的?笑话。难不成这上面还写了你的名字不成?”
周围一阵哄笑声起。
苏暖也笑了起来,指着那妇人说:“你还真是说对了!就写了名字了。”
“郑国公府!”
她一字一句地说,说着掩唇而笑:“您可不要说是我们府上的哪位姑奶奶?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位长辈?”
四周轰然一声,炸开了,有人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早有人一把拔下那妇人头上的钗子,递了过来,掌柜的忙双手接了过去。
那妇人涨红着脸,转身走了两步,看了一下扯破的衣裳,暗道晦气。
“等等!”
苏暖微微笑,手心里递过一块银子:赔你的衣服钱!三两二钱,足够了!这是庆元十八年的提花纱,当年最贵也不过五两银子一尺。
那妇人一愣,意外地看了一眼苏暖,见她双眼含笑,眼晴黑沉沉的,看不到底。
她没有想到,这么个小姑娘竟然那么熟悉这块衣料。她其实也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价值,只不过为了多谋些银子,随口一说而已,如今见苏暖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不免发虚,一时愣住。
又见众人围着,似是要拢过来,一慌,转头跑了,银子也不要了。
小郑氏忙拉了一把苏暖,不赞同地:“你倒是好心!没把她送官,就便宜她了!”
“娘!”苏暖轻叫了一声。
旁边一个妇人小心地望了望苏暖母女,讨好地对小郑氏说道:“这位小姐说得对!夫人有所不知,这个李娘子就住在这附近,惯是个”偷儿”。就算真报了官,明日,一准就出了来,进得多了,人家也不拿她当回事了。”又笑笑:“不过,府上可是国公府,这李娘子也是怕了的.......”
一边的伙计也插了一句:“是呀!她就是个浑不吝,浑身上下,有哪一样是她自己的?就她那身行头,说不得就是哪个典当行里租借来的。她哪里穿得起这样好的衣裳?”
小郑氏听得如此说,缓过神来,谢过众人,拉着苏暖的手,去选花样子。
苏暖却是听得心中一动:典当行?
她本就不欲与这个妇人多计较,反正又没有损失什么。多年来,在宫中一直秉承着“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轻易不把人得罪死。
......
经了方才的事,伙计热情地拿了样品来让她们挑。
小郑氏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苏暖瞅了个空档,向方才那个伙计询问了华家的地址,却是不认得。只得作罢,又打探起典当行的情况来,伙计说了:统共有三家,最大的是一家叫“隆祥”的,就在这条街面上......
正待再细问,见小郑氏叫她,只得回身,低头翻看小郑氏给她挑的一对耳环。
她心不在焉地,手无意识地拨着薄薄的赤金耳环。
这里临近东城,华家应该在西城,只是要多费些时间打听罢了。
不急,反正已过了九年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也只不过一腔执念罢了,她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两人订了一幅耳环,就回了。下得楼来,苏暖眼尖地望到街口斜对面有一家典当行。
她扶着母亲上了马车,又悄悄回头望了望斗大的二个烫金”典当当“字,注目了许久,心中有了主意……
下晌,小郑氏去了老太太那抹叶子牌,这是每天午后的消遣。此一去,必得二个时辰才回。
“小姐,奴婢害怕......”
屋子内,小荷缩着肩膀,望着一脸笑意的苏暖,小小声地。
苏暖望着胆小的,一脸惊慌的小荷,叹气,就这幅样子,还没出门就露谄了。
她当机立断:“雯月,你守在家里!小荷与我出去。”
雯月看一眼小荷,恨铁不成钢地:忒不争气。小姐要出去,她也是吃惊不小,见劝不了。想着自己跟了去,总心里有谱一点。谁知,小荷如今竟怕成这样子,显见是不行。万一被府里其他人发现了,那才是大麻烦呢!
无法,只能她留下,让小荷跟了去。
她担心地拉过小荷,用眼神示意:“你与小姐去吧,别贪玩,照顾好小姐……”
小荷眨了眨眼,也不知听懂没有,苏暖已是抬脚出去了。她忙不迭地跟上。
两人从后角门,偷偷地开了锁,很快溜了出去。此去不远,就是热闹的大街。
两人一路走着,很快问清了路。苏暖望着“隆祥典当”几个黑字下,两旁“南北客商来南北,东西当铺当东西”的门联,默了一默,抬脚走了进去。
......
高凳上的中年掌柜探出头来,望着下面的小哥,哪家的公子哥闲着没事,跑他这里来了?
他溜了一眼,见他两手空空,头不抬:“可有当票?死当还是活当?”
“掌柜,你们可要招人?”
掌柜诧异,随即埋头于高高的柜台后:“公子别来我们小店寻开心,这大清早的,刚开张,您来这么一出,这一天的生意都不......”
“这是洪承十七年,奉州云窖烧制的青花瓷,此瓶胜在釉色青翠.......”
清脆的声音娓娓道来,苏暖仰着头,正对着围栏里高架上的一尊青花白地细颈瓶细细评说着。
掌柜放下了手中的笔,嘴巴张得老大,这是?
苏暖说罢,转身对着发愣的掌柜:“我说得可有错?”
“没错!一丝儿都不错!小哥这是要......”
他从柜子后走出,满面笑容:“小哥,里面请!”一边向伙计使眼色,伙计忙飞快跑进里面去了。
“小哥,请!”
.......
苏暖望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各式玉器瓷器,眼睛发亮:还真有好东西。她不动声色地坐下端起了茶盏。
她也是昨天在银楼上听到那个伙计说起,才萌生了这个想法......如果成了,也是一项收入不是?眼下,她最缺的是钱,总要想法子赚钱,她唯一能做的也是这一点了。
她师傳贺司珍曾经与她说过,好的鉴宝师很少,因为缺少练手的东西,或者缺少耐性与灵气。而她这两种条件都俱备。
“寒香,你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司珍的!”
贺司珍望着她,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
奈何她当时碰到了华明扬,一心要出宫,当张嫣看到她,提出去琉华宫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求得恩典,放出宫。
谁知.......
她心内黯然。
厚重的锦缎帘子被人掀开,有人进来。是一个瘦小的老者,头戴一顶皮貉帽,身着青色绣暗纹长袍,左手托一小壶。
他目光犀利,落在苏暖身上,转开,又搜寻了一遍,狐疑地:“你家主人呢?”
006找银子2
苏暖一愣,省过来,想是对方见自己一介小儿,自是不信她有此等眼力,必竟这行是要讲资历,靠的是长年的经验积累。她默了一默,暗自警醒:自己大意了!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换了自己也不信......看来得缓着点,别叫人瞧出破绽来才好......
她起身抱拳,姿态别扭:“老先生请了!”
老者一愣,不相信地:“你?”
紧随在后的前台掌柜这才上前一步:“小公子,这是我们坐堂朝奉,你可以同他商量。”
说着附耳在目光游移不定的老者耳边说了几句,对方点头,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那个掌柜小心从右边一排高架上,小心翼翼捧下一个黑底梅瓶来,置于几上,退后一步,微笑:“公子请!”
苏暖移步上前,只略瞥了一眼,脑中一段信息浮现:圆唇,卧足,肩下收,乌黑润泽......
剪纸贴花是吉州窑一个特色,主要用贴花的方式留白,随后用细狼毫笔漆加细节部分。
她心下了然。
遂不再犹豫,张口:“这是出自吉州窑的黑釉剔花折枝梅瓶,应该是宋盛丰九年的成品!记得师傳是这样与我说的,可对?”
四周一片寂静......
“咚”地一声,老掌柜放下了手中的茗壶,激动地:“公子师出哪里?怎会......怎会......”
他激动,惊讶。又是满满的不敢置信:怎会?若不亲眼所见,眼前这个才舞勺之年的少年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梅瓶的来历,他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可是多方考证。
且,他方才瞧得清楚,这小公子只凭眼看,就张口道来……
他激动之余,想了想,忽亲自跑入里头架子处,解下腰间钥匙,从最底下一个柜子处拖出一个盒子来。
他屈腿半跪在地,从里边抱出一个黑漆漆的罐子来,小心翼翼像怀抱初生婴儿般,轻手轻脚放到了长几上,仔细放稳了,才弓着身子,“小公子!”
苏暖早巳近前,也是惊讶,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个东西。
她眯了眼.......
“如何?”
旁边老者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
一刻钟后......
“公子的意思是?”
老者亲自倒了茶,一脸殷切。
苏暖微笑,踌躇,心里没底,望了望眨着眼睛的掌柜,狡黠扔过一句:“掌柜的愿意出多少银子?”
......
半柱香后,苏暖满意,招呼自进来就坐在耳房,已灌了一肚子茶水的小荷,两人出了当铺的大门,待到一转过拐角,就脚步陡然加快:“糟糕,快走!”太兴奋了,都忘了时辰了。
估摸着小郑氏快回来了吧?不知雯月可还顶得住?
身后,二楼一扇窗子悄然推开,老者与掌柜站在窗前望着苏暖主仆消失的方向,狐疑地嘀咕:“竟是住在东城?”
“师傅,您刚才许的是否太......”
老者转过来,笑眯眯:“低么?你没看到她的神情,很是满意么?一个闺阁女子,能赚这个数,已是满足了。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况且,这明显是瞒着家里出来的......”
他望着讪讪的徒弟:“你也看出来了,她的本事远胜你我,可惜,我们近段时间货源不足.......以后再说吧!东西多了.....记得,只要她提出加价,答应就是......”
中年掌柜答应一声,望着灰蒙蒙的天,:“师傅,你要亲自跑一趟么?东山那边有新货出来......”
......
雯月望着小郑氏,强自镇定:“姑娘刚去了园子,说是去走一走,小荷跟去的!”
小郑氏咕哝:“她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在房里歇着,怎么又跑到园子里去了?”
说着,见雯月心神不宁地,眼一瞪:“怎就不劝着点?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就由着她......”
话音未落,雯月唉呀一声:“夫人,姑娘的棉衣还搭在外面呢?差点忘了!”说着,提脚往屋子里跑,身后小郑氏也忙跟了进去:“可不能等天黑了,这都是去岁新絮的棉花......我说,都警醒着点儿?唉,真不够让人省心的......”
身后,转角处偷偷转出苏暖与小荷,小郑氏一走,两人快速跑回了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换了衣服。刚系上腰带,小郑氏的声音响起:“雯月你怎的磨磨唧唧,就不能快点么?看挡着我的道......”
苏暖示意,小荷忙去掀了帘子:“夫人,奴婢来.....”
小郑氏递过手里的枕头,嗔道:“怎的才回来?这太阳落了,园子里也凉得快!”
话落,见苏暖脸蛋红扑扑地,也就歇了嘴,拉了她往屋子里去。
苏暖见她笑意盈盈,不禁问:“赢钱了?”想着她陪郑老太太几个抹叶子牌,必定是赢了钱的。
小郑氏微微笑,并未搭腔,转发而说起了其他话题来。
一会,雯星过来唤小郑氏,说是二夫人寻她,遂急急起身走了。
雯月上前收拾了桌上的残茶,想了想,望着苏暖,轻轻地说了一句:“姑娘糊涂了?咱们夫人与老夫人她们打叶子牌,几时赢过?”
小荷掀了帘子,正听得这话,说:“这倒是!我们夫人这时可是最大方不过的。有一回,我就站在夫人边上,明明很好的牌,夫人能收了,可她却是装没看见了,硬等二夫人,大夫人都收了,才......被姑奶奶好一通埋怨......我一着急,就说了出来,结果被夫人骂我多嘴!”
雯月:“活该!就你聪明不是?夫人难道不知道赢钱?还不是......”
苏暖听得入神:“怎的不说了?继续说下去。我也听听。母亲什么都瞒着我,也不与我说,倒弄得我整个一糊涂虫似地......”
雯月听得,也就摞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荷,认真细说了起来......
007铜丝纱花
丰台地处岭南,山高林密,气候宜人。故此处的花期较之其他地方要长,除开冬季二个月,其他季节鲜花盛开。尤数红云草蜜与野桂花蜜最为出名。
朝廷专指了丰台花蜜为上贡之蜜,每年分春秋两季上呈贡蜜。后因需求量逐年增大,平南知府苏成君专项指派县令周年庆负责采蜜工作,集齐一定数量后,再统一上交平南府衙。因各家蜜源多有不够,大都向那些养蜂散户征集,时日一长,每家都有了一定数量的蜂农。
朝廷贡蜜量逐年增加,所用大部分是驯养的家蜂,但还是不够,就须另外派人进山割蜜,凑齐数量!
丰台府衙也雇了不少人专门进山采集那野生蜜。
此项工作较艰险,因野蜂巢大都筑于那悬崖峭壁,云雾缭绕之处,所集之蜜大为经年老蜜,甚是难得。
而,那罐子蜜,就是野蜜,里面竟然检出了毒素。
当年上贡后,景意宫汪才人吃了,忽然上吐下泄,后来,竟然掉下一个成形的胎儿来。
皇上怒极,层层追查下来,负责贡蜜的丰台县令周年庆当即斩首,一批蜂农随同赴死。圣上余怒未消,平南知府苏成君也遭带累,革职查办.....
二月后,苏成君又染了风寒,来势凶险,不到月余,撒手而去。
小邹氏强撑着料理了苏成君的后事,那些族人初始还好,时日渐长,见京城郑家并无人来......开始觑觎算计......
小郑氏千里托人捎信,老国公出面,也不知怎么说的,小郑氏就带着苏暖回了娘家......
娘俩寄住在娘家,吃住都用着府里的,小郑氏自觉揩了府里的油,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又实在没有底气说另交伙食费用。她手边确实没有多余的银子让她去撑这个门面。只能是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但她又觉得愧得慌,所以,每次陪大夫人她们玩叶子牌的时候,故意输些银子......
苏暖听得心头酸涩:小郑氏这还真是煞费苦心。
当年自己才4岁吧?小郑氏也才20不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前头留下的女儿,这尴尬的身份......小郑氏但凡自私一点,完全可以甩手自个回到娘家,凭郑国公在京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再嫁......
她更加觉得今天自己做对了:银子,要多多赚银子!为了自己,也为了小郑氏。
她遣了雯月出去,独自一人小小声地,很是感慨了一通。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悄悄地趿了鞋子,站在镜子前,仔细地看了又看。
如今的自己与原身的自己还真是不像呢?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肌肤细白,一双眼睛依旧黑亮,大大的,倒有几分相像。
她垂下了眼睑,眼眸黑沉沉的,多了这个年龄不应有的东西,那是岁月积淀下来的痕迹,不经意就会流出来,掩不去。
她眨了眨眼睛,忽想到初见华明扬时,他说自己”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忽然想笑,他可曾知道如今的自己比之当初刚进宫时更加纤瘦。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平板,与孩子并无两样,还是个毛丫头,可他......早成家立室了吧?
她的心又绞痛起来,脸上有泪滑落,一股无边的酸楚涌现:他说,在宫门口等她。
好好儿地,一个医正之子,却偏要去学做商人......
她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他很有天赋,那时他的生意就做到临近的州县了,想必......他已经成为大秦第一商人了吧?
她眼神迷离:他能做到的,一定能!
窗外有说话声,她推开了,循声望去。
今日开了太阳,但天还是奇冷,院子里许多地方都结了冰块。三五个仆妇正拎了扫把与铁锹在清扫庭院里的那些冻冰。
地面积水的地方冻了滑溜溜的一层,太阳下泛着惨白的光。
她眼见得一个仆妇一脚踩了上去,滑溜了一下,差点摔个大马趴。惶急之中,一把揪住了身边一个妈妈的衣襟下摆,那个妈妈正直起腰来,刚放下手中的畚斗,被她一带,整个人就出溜了下去,“砰”地一声,摔了个结实。引得边上的人一阵哄笑,一边乐不可支地伸手去扯她......
苏暖忽然展开一个笑容:如此鲜活的画面,她有多久未曾见过了?11岁进宫之后,就谨小慎微,步步小心,各个都带着面具似地,那里可不是个可以乱说话的地儿......
她忽然觉得心里一松,收回目光,再一次抬头细细地打量起这间房来。以后就得在这里住着了,郑家......如今看来,凭良心说,并不曾苛待了。
自己母女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然,那些族人......雯月说了,当日如果没有郑家,郑家堂伯来收祖屋,自己母女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
她站在窗前,习惯性地入了神。门帘子一声轻响,雯月抱了个褐色小篮子进来。
见苏暖站在梳妆台子前,不由上前:”小姐怎的开了窗?仔细冻着,也不披件大袄。“
说着,放下手中篮子,顺手去拿一旁架子上的一件棉披风,给苏暖披上。苏暖刚没有觉得,现下这披风一上身,立时觉得暖和不少。
她感激地朝雯月笑了笑。这个丫头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
雯月见小姐看着她,羞涩地一偏头,眼角望见一旁打开的盒子,伸出手去,轻轻地合上了:“小姐怎的又翻起这个来了?”
苏暖也偏过头去,望着雯月头上的铜丝纱花:这种纱花她见国公府其它丫头戴过......
国公府里丫头们的服饰每季都有两套,鞋祙首饰需各自配置。丫头里头有那手巧的,自己去后巷买了那纱来,穿了碎珠自己做头花戴。
各房条件不一,丫头们的头饰也就显出了一二三来。
她披了眼,转身从盒子里找了一朵小珠花出来,对雯月说:“绞了,挑几颗品相好的,串几朵花戴!”说着,自去窗边,拿了绣绷在手,开始描花样。
雯月呆了一会,摸了头上珠花下来:粉色的纱花上面用黄铜绕了几个圈,因无珠子可穿,显得寒酸不少。她托着手上的珠花发呆......
008华夫人
翌日,苏暖一身青衣出了角门,身后雯月偷偷地又把角门锁好,就去前头守着了。
好在这个院子平时鲜有人来,不,根本就没有人来。只要瞒过小郑氏,基本就无事。
雯月还是胆战心惊,她靠在墙上直喘气。
昨晚,小姐很是严肃地与她说,她每天都这个时辰出去,给人绣花选样,贴补家用。
“雯月!”
小姐叫她,明明比她还小2岁,却偏像个小大人似地,板着脸,很是沉稳地:“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从小就跟着我。眼下的处境你也知道,如今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心疼娘。放心,你小姐我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做不来,只是赚些零花银子罢了。”
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钥匙样子,一块胰子上印着两个浅浅的钥匙样子,叫她去配了来,那是角门的钥匙。
她拿在手里,眼皮子直跳,知道苏暖这是一早打算好了。
她作贼似地往外边去,远远地寻了那后街最偏的一个锁匠配了来,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顺着墙跟溜进了门。
不敢走远,瞅着无人,抖着手去试那钥匙,却是一时插不进去,心道:糟了!难道碰上了个生手?这钥匙配坏了?
稳了稳心神,终于插了进去,又试了二次,顺溜了,方才拔了出来,小心揣进怀里。
一回身,差点魂飞魄散:李婆子站在身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作什么呢?鬼鬼祟祟地?”
她稳一稳心神,扬起脸来,一脸地不满:“妈妈难道不知我胆子小?回头把我吓出好歹来,谁来侍候我家小姐?前儿刚说我们院里缺人,妈妈不妨来......”
李婆子吃了一吓,早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提脚就走:“你这小丫头,胆子忒小。行了,我前头厨房还有事呢,我得走了。”
拎了大扫把,一溜烟地跑了。
雯月这才抺了把冷汗,往回走,心道:好险!
又心下发酸:难怪小姐要想着法子出去赚钱。这院子,真是让人绕着走呢。就连这个粗使的李婆子竟也吓成这样?
她搬了一张小杌子来,靠着墙根坐了。这里视野开阔,只要那边月亮门有人过来,这里就能最先看到......
苏暖沿着小巷子,从店堂后门进去。昨日那个伙计见她来,迎着她径直上了二楼,那里已经给她收拾出了一间房间,位置临街。她与那个掌柜说好,前头自有坐堂掌柜,她只须每日里来此坐二个时辰......这个房间有楼梯直通楼下。
见他来,小伙计拎来一壶茶,她自己抬手沏了一壶,索性现下空闲,她伸手推开窗户,坐在窗前,一边品茶,一边向下张望。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来打搅她。众人都知道这是新近大朝奉的房间,无事无人来打搅。
这是一条主街道,时下正值午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下面不时过往的马车,以及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看得很是认真。
这些热闹又有烟火气的景象,她觉着很是新鲜又亲切。在皇宫大院内,整天小心翼翼地瞥着主子的脸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斟酌着说话,已经充斥了她十五年的生涯。
如今,瞬时回到这样热闹的坊间,真是恍如隔世。
她微微笑着,看着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行驶过来,缓缓地停在了当铺门口。漆黑的顶盖下,露出一角装裹着绛褐色丝绸的车厢,如此华丽的马车,显见这主人非富即贵。有人从车子上下来,是个夫人模样的,由两个丫鬟陪着进入殿门。
妇人很快隐入门里,她收回了目光。又续了一杯水,刚喝了两口,就听得楼梯口一阵响,有人上得楼来。
听声似乎是往这屋里来,她放下茶杯,正襟坐了回去。
外边想起轻轻叩门声,她挺直了背:“进来!”
伙计哈腰进来:“夫人请,这位是我们的闽朝奉,您的东西还请给他过目。”
苏暖微笑,抬头望去,随即僵了脸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妇人,差点失态:闵春芳。
她失神地看着她的眉眼,几年的光阴,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如今的眼前这个成熟少妇了。
望着眉眼俏丽的闽春芳,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离家的时候,她才5岁吧?后来在她进宫的第八个年头,她得了静德皇后张嫣的恩准,许她每月的俸银可以寄回家去。
每月十六,都是她来的,每回都是看着她眼泪汪汪地喊“姐姐!”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果说闵寒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么除了华明扬,就是这个妹子了。
为了她不再与自己一样逼得进宫,为了这个妹子能过得好一些,当日闵寒香才会自己身边不留一个铜板,全部都寄回了家里,为的就是继母能看在钱的份上,好好待春芳。
她使劲抑制住自己跳动不止的心,缓缓地坐了回去。
眼下一身绫罗的闽春芳,明显是过得不错,光耳上那一对水滴形的翡翠耳环,就是上好的玻璃种。
闵春芳小心从身边一个小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巴掌大的条形扁盒,打开,在桌子上推了过来,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暖。
盒子里躺着一枚黄色玉坠子。有一角已经有了一个缺口。
闽春芳:“您给掌掌眼,这玉倒底值多少银子?”
她心内懊恼,这孩子,真是手欠,怎就摔了五公子的玉?
又看了一眼苏暖:心道这么年轻的朝奉?瞥了一眼,就全幅心神集中在那块玉上。
苏暖低着头,尽力不去看闽春芳,把盒子移近了点,伸手去捞了出来,“唉!小心!”
闽春芳忙伸出一双手去,双手成围护状,生怕这个年轻的公子一个不小心,给摔了。
苏暖望着捂在玉坠旁的这双保养的丰满、白皙的手,不由一刹那的怔忡:记忆中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怯生生地抓着包袱,又浮现了出来……
闽春芳见她一时不语,不禁怀疑地看一眼旁边的伙计,心下嘀咕:该不会是小学徒吧?
她语气不怎么好地开口:“那个,我这玉可是一个贵人的。我这等时间呢……”
“这是块双鱼玉坠,乃是黄玉,十年前市面上值五十两银子,现在应该值.....”
“怎么会?”闽春芳一把抓过玉坠子,说:“这不是翡翠么?叫什么......”
她皱起眉头,使劲思索。
“是叫黄翡么?”
“对!对!”她忙不迭点头:“可是,怎么又成黄玉了?”
她一双大眼溜圆。
闽春芳一双眼晴与自己长得极像,尤其是瞪大了眼睛的时候。
苏暖心中一颤,不禁缓和了语气:“这确实是黄玉而不是黄翡,这玉是你的么?你被逛了!”
009妹妹
“怎么会?她说是翡翠......给了1000两银子!我,还生怕给少了,这才拿了来问一问......”
闽春芳一把抓起玉坠子,紧紧撰在手里,举到跟前,又仔细看了看,奈何看不出什么,眼珠子一转,怀疑地盯着苏暖:“小哥可看准了?”
“华夫人,这可是我们这里专门坐堂的大朝奉,本事是连金大朝奉都要赞一声的。”
伙计见她质疑,忙跨前一步,解释。闽小公子的本事他那日可是亲眼得见的,大掌柜也特意吩咐了,务必上下都要敬着,怎容许人质疑了去?这不是在砸当铺的招牌么?
又恐苏暖生气,偷眼望去,却见
苏暖两眼发直,怔怔地盯着那位妇人喃喃地:
“华夫人?”
苏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电光火石间,隐隐有个猜测,她艰难地抬头:“你夫君姓华?”
闽春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公子怎么了?
她掀了掀嘴角,收了桌上的东西,递给一旁的侍婢,边随口说:我夫君华明扬,小哥可识得?
苏暖登时两眼发直,脑袋一阵轰隆轰隆响......
闽春芳见她呆呆地,不解,摇头,下了楼梯。
听得楼梯声响,苏暖方省过来,忙追到楼梯口,见闽春芳已出了门,又几步回身扑到窗口,那辆马车巳轱辘轱辘启动,径直往南边巷子去了,又很快转过拐角去,消失不见。
她慢慢沿着窗户靠着,喉咙干涩,心里堵得一塌糊涂,好半天才缓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春芳怎会嫁给华明扬?明扬哥哥又怎会娶了春芳?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双腿发虚,靠墙歇了一歇,挪到一旁的靠背椅上,木木地坐了,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伙计上来给她换茶,见她发呆,轻手轻脚地放下茶壶,抬脚欲离开,被叫住:“那个华明扬是谁?”
伙计见她脸色白得诡异,一双眼晴灰蒙蒙的,失去了神采。
他心下诧异,恭敬回答:“华明扬华老爷是瑞祥的东家,是绸缎皇商。朝奉不认得,家里长辈定是知道的,瑞祥可是专司经营瓷器、绸缎出名的。”
见苏暖听得专心,他欲待再说上两句,下面似乎有人叫,他忙答应一声,下了楼去。
苏暖浑浑噩噩地不知怎么回到家的,开门的时候,雯月本要说上一句:今儿她差点被二夫人跟前的张妈妈撞破,好不容易才混了过去,正想着与苏暖对上一对,免得问起来,露了痕迹。
却见小姐整个像霜打的茄子似地,根本就没听她说,直通通地就往屋子里去了。
她忙跟了上去,刚走了两步,听见苏暖说了句:“我乏了,歇一会,别叫人来搅我!”
说着,掀了帘子,自进去了!
雯月望着晃动的门帘,上面印的莲花一晃一晃的,她呆了片刻,还是去唤过一个小丫头子,叫她守在门口,说小姐有动静就来叫她,一边忙忙地去找小荷了:这丫头,不是跟着小姐出去么?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影!
苏暖仰躺在床上,被褥也不盖,只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帐顶发呆。
“华夫人!春芳!华明扬!”
一路行来,她想了许多,各种猜测......重重呼了一口气,又烦燥地翻了个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芳小了她6岁,当日她出宫时,她已20......
忽坐起,暗道自己多想:“华明扬定是见自己不见了,去家里寻找。这么多年,家里不是一直托他帮忙照顾着么?他娶了春芳,也是因为自己吧?对!肯定是这样子的。明扬哥哥最是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她慢慢地松了心,又躺了一会,决定:“得抽个时间去家里瞧一瞧!”
瞧了瞧天色,想着小郑氏也快回来了,逐拿了绣绷子,坐到了窗前亮光处,开始绣起那半朵牡丹来......
小郑氏与贵妈妈进来时,老远见得苏暖坐在那边窗下低头绣花,满意:这是好了!肯绣花了!天知道有多久没拿过绣绷子了?整天地拿着那些闲书在看,她也是大意了!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书一个闺阁小姐怎能多看?还不移了性情?
她心内不觉得是冬姐儿的错!都是那二哥的儿子锋哥儿不好。明知道家里看不上苏暖,作什么要来招惹?
冬姐儿还小,不晓事,可郑峰巳经十七岁,就不能晓点事?亏她平时看他还是个好的。
弄得现在郑家上下都以为她们娘俩赖上郑家二房了。
这府里虽大,但地皮浅,她又是从小在这里住惯的,那些下人仆妇们的窃窃私语一早就传进了她的耳朵,有难听的、刻薄的、同情的,嘲讽的。
她饶是再强悍的心理,也是恨得咬牙。
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们娘俩寄人篱下?最重要的又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不然,大姐也天天往娘家跑,怎就不见有人敢嚼她舌根子?
“你看我们冬姐儿就是贞静,这一坐就是半天,她的绣工倒有几分肖似老太太呢……”
她知道贵妈妈来作什么,无非是来看看冬姐儿作什么?
她心里撇嘴:那日那般凶险也只是来探了一眼,说了句去请大夫来,倒底不是亲生的外孙女。
今日打叶子牌,还是大嫂提了句,说苏暖的茶泡得不错,这才叫了贵妈妈来探一眼。
还不是瞧瞧苏暖是否安生?
她心内发酸,展了笑脸:“妈妈,这边请!”
苏暖正绣得专心,她的一手绣工虽算不上顶好,但进宫时,也是在宫女署里学了近二年,也是下了一场功夫的,原先是想往司绣房去的,后来听说司珍房更有前途,更得主子看中.....
她才弃了绣艺,去了司珍房的.......
这世,这具身子又得小郑氏带入国公府,府里有专门延请的刺绣师傳,专门教授各位小姐。
她用桃色丝线细细地劈了,正挑出一片花瓣,深浅不同的间色让整片花瓣活了起来!
“天啊!”贵妈妈一声惊叹,这是什么绣法?怎就这般活灵活现的?
小郑氏也探过头来望了一眼,心下欣喜:“冬姐儿!这是什么绣法?”
苏暖放下手中针线,默了默:这是苏绣的乱针绣,绣法不难,难的是要绣得好,这需要有相当的绘画功底,才能绣活了。
似苏暖这样的大宫女,宫里能人多,本身又肯下苦功,一身所学早巳超越了京里许多大家闺秀。
010闵家
苏暖温婉起身:这是女儿新近研习出来的。
她谨慎地回答,从眼下看来,似乎是府内并未有人知道这种绣法。
贵妈妈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几个小姐每天都在一处学着,每到月中都有几人的绣活呈了来让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自己一手绣活想当年也是不错的。表小姐的绣活,她也见过,好像并不怎么出彩,莫非是这一场变故,开了窍了?
小郑氏见状早热情地示意一边的小丫头子泡了茶来。
贵妈妈呷了一口茶,见小郑氏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见她看过去,又撇过眼去。心下一叹,想着当日这个二小姐,郑姨奶奶在时,也是受宠得紧,几时用过这样巴结的眼神看过人?
她看了看垂眸不语的苏暖,叹:“可怜一片父母心!”
她客气喝了两口,放下茶杯,抬脚告辞,手刚挑了帘子,又顿住,状似无意说了句:“姐儿绣得这一手好绣活,当真是让老奴开了眼了,想必老太太也是喜欢的,再过几日是就二十六了......”
小郑氏大喜,顺手抓了桌上一包酥:“妈妈走好!这个带给小福做个零嘴!”
小福是贵妈妈的小孙子,今年过年刚5虚岁,正是贪嘴的年纪!
苏暖眼看着母亲一直送贵妈妈到了院子外。她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绣了两针,端详了一下,自己也满意。
忽想起方才贵妈妈的话,思忖了一下,开始翻找起笸箩来。
寻了半天,并未找到需要的布头来,小郑氏已经一脚跨进了来,见了,知道苏暖找什么,说了句:“等着!”
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一会又跑了进来,手里托了一块绛紫色的锦缎来,微喘着气:“这个可行?”
苏暖诧异接了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块完整的上衣料子,已经裁好。
“不行!”
她塞还给了母亲:“只是想绣一条抹额罢了。这要裁了一条下来,这块料子就废了。”
上好的一块细锦缎,上面隐隐泛着柔和的珠光,这样的料子,小郑氏应该也只得一两件罢?就这样裁了,确实有点可惜。
小郑氏只犹豫了一瞬,就两手一摊:“无妨!老太太的东西要紧!你也知道,一般的东西她也看不上眼。”
苏暖复摇头,轻轻推了回去:“母亲,不急。我明日去街上裁缝铺子里转上一转,有那好的布头,他们多下来的,咱们花钱买上一点就是。那些大铺子里,必是各种布头齐全,咱们可以多多寻上一些,倒是可以挑挑看,以后做些别的也使得。”
小郑氏听得如此说,夸张地双手轻轻一合:“是呀!娘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我的冬姐儿想得周到。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苏暖笑着应是,心下却是想着,明日得想个法子才好,可不能让小郑氏跟了去......
......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深巷两边的灰墙亮堂堂的。也不知谁家门前的“照妖镜”反了一片呈亮的光,苏暖用手遮了遮眼,站在门前。望着两扇破败的木门,里头杂草丛生,一条半大的黄狗见她过来,啮了一下牙,作凶猛状。被小荷壮起胆子,拾了一块土坷垃掷了过去,“嗖“地一下从塌了半边的矮墙上跑走了。
”小姐,这是哪里?”
小荷不解地望着苏暖问道。
一早,小姐就带着她一路七拐八弯地,不知问了多少人,才寻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是一座破败的院子,看样子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住人了。
她跺着脚,这里脏乱,周遭都是低矮的泥墙,不时有鸡从矮墙上飞过。她抬脚蹭了一下鞋底不知是鸡屎还是污泥的黑状物。
苏暖全然不觉,提脚走了进去。站在院当中,小时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涌而来:爹在那边墙角下编着竹筐。爹自伤了腿后,就开始编竹筐子,竹篮子卖。爹的手可巧了,有时闲时也会给她和春芳编只蚂蚱、蜻蜓什么的。
春芳彼时还小,喜欢跟在她后面,对了,就在那口老井那里,帮她提了水上来,帮娘洗衣。
她是长女,5岁起,就会帮娘择菜,洗碗。全在这个井台边。
爹特意给安了个木轱辘,轻轻一摇,那水就会上来......春芳懒,但摇水这项活却是最喜欢的。
她轻轻拨去井台边的乱草,探头望去,黝深的井里面还有水,只是脏了,她探了探头,井里映出的是另一张脸。
“小姐,小心!”
小荷忙出声提醒了一句。
“小姐,咱回吧?你看这里又没有人,你要找的人早就搬走了呢。”
小荷说。
苏暖这才回过神来,是呵,出宫那年,就听说家里般到南城去住了。可是她没有去过,她只记得这里,这个她11岁进宫之前的家。
她茫然四顾,她要到哪里去找?南城这么大。
两人出了院子,她回身又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心内黯然:这里已经成了一处荒废的院子了。
两人举目四望,小荷见一户人家开着门,忙跑了进去,问:“闽大成一家搬到哪里去了?”
有个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瞅着一身青衣打扮的苏暖,心下嘀咕:这个小公子长得比他们这一带的大闺女还要水灵,啧啧!当下,很是热情地指点着,说闵家现如今可发达了,听说,他家的闺女嫁给了一个富贵人家。早搬到走了,听说是搬到城南去了,叫什么街来着?她努力回想,奈何想不起来,就朝隔壁招呼了起来。
立时,又有几个人从各家门里走出,下死劲地打量这两个人,他们这里难得有这样标致水灵的人儿来。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
听说是打听闵大成家,都热情地说了起来。
“是呀!大成家里可真是生了两个好闺女!前头那个可是得了好大一批银子,听说原先是在那宫里面做事的,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呢!”
一个老妇擦了一下围裙说:“这个大闺女可争气了,听说嫁给了一个当大官的,去做官夫人去喽。”
“不是!你搞错了,那是小的,也不是嫁给当官的,是华家,知道么?也是,你说得也对,那华老太爷可不是太医院的官老爷么?她是那家的儿媳妇。就是现在瑞祥的东家。前阵子我还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呢?坐着马车,那个威风......”
有人恍然:“对!对!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个后生不是经常来这里么?那会,他们家还没有搬的时候,闵家这个小闺女就经常坐他的马车出去......也是,她家的闺女一个赛一个的出挑。唉,你见到她家二闺女,怎就没招呼一声?也是,人现在发达了,都不认得咱了。”
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暖越听脸越白,她困难地吞了口口水:“不是说闵家的大闺女嫁给那个什么华老爷么?怎么成了小闺女了?”
011出行
“你肯定弄错了。我与他们家十几年的老邻居了,我最是清楚不过的!”
说话的那人挤眉弄眼的:“那大闺女一早就入了宫,怎么可能?我可是听闵家嫂子说过,说这桩亲事还是那大闺女给妹子找的,那可是她的亲妹子,不关照她还关照谁?不然,大闺女一嫁,小闺女马上就跟嫁了?要不是为了姐妹情深,怎会等到20才嫁?”
苏暖看了看说话的老妇人,她已经无暇分辨她是记忆里哪位邻居了。脑袋一阵发懵:怎么会这样?什么叫她做的媒?什么叫做她嫁了当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她站在那里,越听越糊涂,冬日午后的阳光竟然照得她脑袋一阵发蒙,有点眩晕。
看着一圈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的街坊,她慢慢喘了一口气,脚步打着飘望外走去。
小荷忙谢过各位热情的街坊,紧跟了上去。一路上,她小心地看着苏暖的脸色,轻声说:“小姐,我们往哪里去?”
苏暖一个激灵,抬目看了一下周围,已经是出了胡同口,前面就是闹市了。
她吸了一口气,茫然望了一下四周,好半天才说:“回罢!”
小荷忙跟着往大街上走去,方才两人一通乱走,已经是出了老远,现下,辨别了一下方向,绕了好多冤枉路。
走了一程,小荷叫苦不迭,塌着肩膀,有心想叫一下苦,却见苏暖只埋着个头,一味低头望前走。脚步飞快,丝毫不见疲累。
她只得提一下精神,小跑着跟上。
苏暖满脑子乱糟糟的,不知从哪里理起。她原想着即刻就去城南问上一问,到底怎么回子事情?可是......她按了按心口,走了两步,又踌躇了。
不,她得先回去。想好怎么办?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
小荷眼看小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都要跑了起来。她咬着牙齿,不明白小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到得郑国公府的后门,苏暖诧异地看着小荷提在手里的鞋子。
小荷苦着脸指了一下:原是鞋带子散了。又不敢停下来系上,苏暖走得太快,她生怕跟不上,只得提了在手里。
她忙忙地蹲下穿了进去,一双罗袜已经漆黑了。
苏暖牵了牵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刚进入院里,小邹氏闻声过来,埋怨:“怎就这么久?”
小荷忙递过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裹,:“我们跑了好几家,才凑齐了料子。”
小邹氏约略就着包袱翻看了一下,说:“行了。快歇歇罢,也不叫辆车子?看看,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唉哟,快去换了,叫你舅母看见,一准有话说......”
刚换好衣服,院子外面有人来,雯月老远看见,忙压低声音说:“贵妈妈来了!”
小邹氏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出去。
两人就在院子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子话,贵妈妈转身走了。
小邹氏满脸欣喜地掀了帘子进来,说:“冬姐儿,你拍拍母亲的脸,这是真的吗?”
她望着一脸慒懂的苏暖:“刚老太太叫贵妈妈来说,明日带你去城东郡王府......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哎哟,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带咱们冬姐儿出门呢。”
小邹氏很是欢喜地唠叨了一会,就赶着雯月几个去准备了。
剩下苏暖一人站在当地,望着咋咋呼呼的母亲,心下疑惑:“好端端地,不年不节的,怎就想起带自己去郡王府了?”
她慢慢地挨着绣墩坐下,:自己原先准备明日再去城南那边看看,毕竟意难平……方才那一路上,她也想得明白,不论如何,总要活个明白方可。
现下,看来明日之行是泡汤了。
她不得不收起心思,凝神思忖起明天出行的事情来:去汾阳郡王府么?不知明天除了自己还有谁一起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雯月挽了个小包袱跟在苏暖后面,两人绕过二重院子,进了祥鹤院,院里静静地,两人并未惊动老太太,就在正房廊下的石子路上候着。
老太太并未起来,苏暖想着如今这样的身份,只能比别人提早到得一步,宁可早也不能迟了。
地上的土湿润,初春的寒气透过厚厚的的千层底传来丝丝凉意,只一会就脚趾冰凉,她悄悄地挪了一下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暖感觉眉梢都有了丝丝寒气,两人才望得里头人影绰绰,老太太应该起了,忙乱了一通,有两个小丫头探出头来,望见外面的苏暖,很快缩了回去。
须臾,门帘子一动,一个穿着厚夹袄的大丫头出来,下了青石台阶,笑吟吟:“表小姐快里面请,外面天凉呢!”
苏暖灿烂一笑,:“老太太可起了?倒是冬姐儿来早了!”
边说边随着她上了台阶,一进门,立时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仿佛觉得连头发丝都沾了热气。
她规矩地在门边靠了靠,身后就有一张椅子,上面铺着一层轻薄的棉垫子,她并没有落坐。
她悄悄拢了拢身上的夹棉披风,双手交叉,拢在小腹前的,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站着。屋内暖烘烘地,身上很快暖和起来,她纹丝不动,竖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
郑老太太坐在妆台边,一旁一个大丫头正手执一只钗子往她鬓上插了,她往镜子里端详了一会,满意起身,贵妈妈伸出手去,两人往外走。
“一直在外面候着么?”
她头不回,问了一句。
“是!奴婢见外面冷,刚叫喜梅请了进来,现在外边暖阁内候着呢!”
说着掀了细棉帘子,老太太一眼望见一人影笔直立于当地。
苏暖身量颀长,13岁,比二房与她同龄的郑云甜竟要高出大半个头来。
听得身后脚步声,苏暖快速转过身来,脸上是甜甜的笑容:“请老太太安!”
郑老太太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冬姐儿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说着,向窗边榻上走去,有丫头抬过小圆桌来,在上面摆了稀饭、小菜、包子来。
苏暖垂了眼,鼻端闻得丝丝包子的香味,乖巧地回答:“谢老太太,一早用过了!”
说着,退后两步,方才在地下一旁椅子上坐了,微微侧目看着一边架子上的一盆春兰发呆。
郑老太太由着丫头净手,就着桌上的一碗稀饭兀自吃了起来。
只略用了两样,就叫撤了桌子,拿过帕子擦嘴,眼角瞥见一旁的苏暖端正坐着,并无不耐。略诧异,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丫头倒如此沉得住气,倒是比她那个娘亲要强上许多!也是,本就不是亲生的......
想着,又淡了几分,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说:“行了,走吧!”
一旁的贵妈妈忙接了小丫头手上的藕荷江绸绣五彩灰鼠皮大氅给老太太披上。
苏暖落后两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行人出了内院,穿过回廓,往后门行走,那里早停有一辆马车。
012上京双姝
汾阳郡王府在城东约三十里处,马车走得并不快,老太太年纪大了,是以赶车的成贵一直控制着车速,不敢跑猛了。
苏暖双手托腮,望着车外不时掠过的斑驳影子,发呆。
老太太的车子在前,她与雯月坐一辆车。照理说该是她近身服侍着,但她本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是以见老太太未吭声,也就自觉地钻到了另一辆车里,那辆本该是仆妇坐的青色车子。
郑老太太靠在车厢上,背后一个大迎枕垫着,微阖目。贵妈妈跪坐在一旁,正一下一下地给她松着腿。
“此番大姐也不知有什么事.....”
郑老夫人轻声说了一句,马车晃了一下,剩下半句话湮灭在车轱辘声里不见了!
车帘子一晃一晃的,外面的光透进来,郑老太君的脸上光影斑驳。
郡王府老封君是郑老太太的长姐,嫁给了汾阳郡王,育二子,长子早逝,现在的汾阳郡王是二子。
两人虽为嫡亲姐妹,却因一些原因,并不亲厚。平时也就节日上来往。只这次,单单托了信来,叫去府里一叙,倒是难得。
贵妈妈望了一眼车厢后,那后面一辆车里坐着表小姐:要不是今儿锋少爷说要回来,也不会带了她来。必竟来得是郡王府,真要带了小辈们,也该是二小姐与三小姐……
想着自家主子当年与程姨娘的官司,她微垂了头。
.......
苏暖扶着雯月的手下了车,望着那三间朱红铆钉大门,退后一步。
郑老太太也下了车,一边早有一个姑姑模样的在等候,见了郑老太太,亲热上前两步,说:“您来了!老太太一早就等着了!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又看向一边的贵妈妈:“多时未见,琴姐姐愈发健朗了!”
几人说笑着上了石阶,往一边小门去了。
苏暖笑吟吟跟在身后,郑老太太走了两步,忽忆起苏暖来,欲提点两句,却见她微仰着头,身姿笔直,脸含笑意,正一步不落地跟在自己身后。
满意,转头问芳姑:“阿姐近来可好?”
......
苏暖坐在外间暖阁里,对面坐着粱四小姐,两人相对无言。
汾阳郡王四女粱红玉今年13,是郡王府老太太特意叫来陪苏暖说话的。想着两个小姐年龄接近,好说话。
苏暖望着这个一脸倨傲的小姑娘,也是满脸无奈:自己与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聊的?倒不如让她一人坐着,反倒便宜些。
梁红玉双腿在描金填花的榻上晃着,翘起两根手指在点心盘子里顾自挑东西吃,优雅地吃了一会,忽皱眉:“这瓜子都坏了,能吃么?谁拿来的?”
一旁门边侍侯的丫头下意识地向里间望了一眼,快步上前:“小姐,奴婢去换一盘来?”
梁红玉扭身:“快拿走,什么东西也敢端上来?我不吃!”
丫头尴尬,伸手去端。
苏暖只冷眼看着,知道她这是不满了,她并不是真的13岁的小女孩,自然不会生气,本待不理会,却敏锐地听得里头说话声忽停了,又闻得细碎的脚步声往这里来,只得起身:“听说郡王府花园子很是漂亮,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姐姐带我去看看可好?”
她仰着脸,小脸精致,甜甜地对着梁红玉说道。
梁红玉一愣:这个妹妹好生漂亮!且她第一次被人称为姐姐,刹时满足得不得了。
她一拍手,溜下了榻,仰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走啊!”
苏暖忙提了裙子跟上。
身后芳姑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吁了一口气:方才梁红玉的话,她们都听到了。生怕两个小姑娘吵起来,她出来原想打个圆场的。
现下好了!
里边郑老太太与粱老太太相视一笑,继续说话。
“......所以,我才托你在府里寻摸着,最好家里人口简单的。你也知晓,这万一生了儿子,那可是要继承家业的。这要是家里人太多,回头攀扯上来,可是吃不消......毕竟这前头还有一个正主。她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松了口,实在是肚子不争气......”郡王府老夫人拉着郑老太太的手,一脸恳切地说道。
她比郑老太太只大了三岁,看去却老了不少,一头发已白了一多半。头上勒着一条镶了红蓝宝石的抹额。
郑老太太移开了目光,心内嘀咕:奇怪,这么好的事情,大姐竟然会想到她?
不过,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回,又确认了一回:“是贵妾么?那这身份上也不能太低了。”
汾阳郡王世子,可是下一仼的郡王。这生的儿子亦是将来的郡王。汾阳郡王蒙先帝特准破例可世袭三代。这说是贵妾,亦是将来的郡王府老封君。
她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眯了眼:你容我回去想想,这是大事,你也莫急,得看准了不是?最少也得三五个月,总得摸清底细才行?”
......
园子里,梁红玉带着苏暖走了一会,指着远处一个池子说:“那里有红鱼,要去看么?”见苏暖点头,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来,我们过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暖甜甜地:“我叫苏暖,我娘叫我冬姐儿。姐姐呢?”
梁红玉也笑着:“我叫红玉,小名唤作阿珠!对了,你为什么叫冬姐儿?是冬日里生的么?……”
边说拉了苏暖的手,跑了起来。
东南角高处亭子里两个约15、6岁少女正执棋,听得远处池子处传来的笑声,摇头:阿珠可得意了,寻着了伴!不然,我们也不用躲到这里来了!”
另一个“啪”地下了一子:“小女孩有小女孩的玩法,且让她们玩去,只要不搅了我们的兴致就好!”
“明秀,你又说话老气横秋的。”
一边侍候的丫头抿着嘴唇笑:自家翁主每回遇到郝家小姐,就全无气势,高高在上的嫡长姐硬是变成了郝明秀的妹子般。这个表小姐可真是让人佩服。
郝明秀,礼部尚书、中御府主管郝正英之嫡女。其母是郡王妃嫡妹。与自家翁主梁红芳是姨表姐妹。
郝明秀今年16,长得甚是清雅美丽,与上京城的柳侍郎三女柳妙丹被合称为“上京双姝!”
郝明秀人不仅长得好,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梁红芳生性高傲,唯独对这个郝明秀却是服得很。
“对了!你不去看看么?今儿来得可是郑国公府的老太君,你的未来……”
梁红芳忽然捉狭地望着郝明秀说。
“就你话多!”郝明秀还是红了脸,少女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美得醉人。
梁红芳却不放过她:“听说郑卓信快回来了!”
“阿珍!”梁红芳脸已红透,嗔怪地嚷了一句,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梁红芳见状,微笑不再说。
郝明秀及茾后与郑国公府长房嫡子郑卓信订了亲。
郑卓信是郑国公郑启华的嫡子,前头原有一个大哥,一岁时夭折了。嫡姐郑容,是现今的郑贵太妃,育有四皇子,梁隽,现为豫王。
听说郑卓信从小拜了那大相国寺高僧为师,学了一身功夫。16就上战场,作战勇猛异常,人称“和尚将军!”
郑国公府祖上以军功起家,只是到了郑卓信祖父这一代,武才凋零,以文入朝......谁知到了郑卓信却出了这么一根苗子......
梁红芳所知的这些信息还是听汾阳郡王与母亲闲谈时说起的。
因当日闻得两家订亲,郡王妃疼爱郝明秀,自己的妹子二年前去世,临死前拉着嫡姐的手,要她多加照拂郝明秀。郡王妃受妹妹所托,时常接了郝明秀过府小住。生怕如今的郝夫人怠慢了甥女,听得这消息,因与郑家是姻亲,两家的情况自是熟悉几分,所以与身边的桂妈妈谈起,甚是欣慰!
被梁红芳听得,颠颠地跑去告诉郝明秀。
郝明秀很是欢喜,再三追问:原是她竟见过郑卓信。
梁红芳瞧她那一脸娇羞,恍然,心下也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子,竟然让清高的郝明秀动了心?
013偷鸡贼
郑老夫人在郡王府只住了一宿,第二日用了午膳就启程回家了。
苏暖摸着腕上的一串珠串,微微笑:是梁红玉硬塞给她的,说是交换。她只得也摘了腕上的一串红线串银猪的手链,给了她......梁红玉与她约定,下次再过府玩。她笑着答应,心下却知下次是遥遥无期。
她伸了一下腰身,往车壁上靠去,想着还有一段路,且歇一歇,昨晚上一晚没睡好。没办法,她睡觉一向警醒,昨晚上郑老太太又起了几次夜,她根本就没睡踏实,一早,天未亮,老太太又醒了……
雯月拿过一边的靠垫给她垫在后腰背上,她靠了,舒服地眯着眼,迷糊间正要睡去,忽然车子一晃,马车突然停下了。
她的头叩在了车厢壁上,惊醒了过来。
耳边只听得车外传来阵阵哄笑声,似乎夹杂着鸡狗声,乱糟糟地一团
她与雯月抬眼望了一眼,雯月小心挑起小窗上的帘子,两人悄悄地往外看去:
但见前方官道被一大群人堵了个严实,土路上尘土飞扬,路面坑坑洼洼。
当中正行走着一个半大少年,头上束带早散了,发丝凌乱。低垂了脑袋,肩上竟倒吊着两只硕大的公鸡,前后两只鸡各吊了一只脚,一前一后地挂在了他单薄的肩上。
少年两手被反剪在身后,用一根粗麻绳捆了个结实,脚步踉跄,不时踩入坑洞。
身后一大波围观的人笑声一片:随着他的走动,两只鸡被倒吊着,惊慌地不时扑腾一下双翅,展开的翅膀膀五彩斑斓,甚是怪异!
雯月也禁不住捂嘴笑了一下。
前头一个约三十来岁的汉子腰间一根麻绳拖着少年,手上高拎着一个大铜锣,不时“哐”地敲一下。
边上窃窃私语声四起,苏暖默不作声听了一会,明白:原是抓到了偷鸡贼!
她看了,心内忽然不知什么滋味:乡间最恨有人偷鸡、偷牛。记得小时候,胡同里有人偷了东西,被抓到了,会被要求挨家挨户地分发馒头。但像这样直接抓了人,绑了鸡在大道上鸣锣游行,却是第一次见!
锣声一响,两只鸡受了惊吓,更加扑腾得慌。
少年的衣衫已经有好几处破损,大公鸡那铁钩似的爪子,没几下,就一把勾破了棉袄。露出了里面飞扬的棉絮来。
少年的头都低得快要垂到肚子里面去了。近了,那青紫红肿的耳根隐隐有血迹,显见是挨了打。
阳光下,飞扬的棉絮飘了起来,熠熠发光。苏暖的眼睛一眯。诧异,仔细又看了两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那棉袄里絮的并不是普通的棉絮,而是上好的丝绵。
她再一次向少年望去,见他耳朵后露出的脖子肤色细白,又向他的手上瞧去,阳光下指甲圆润......
她掀起了帘子,戴上面纱,望前面探出去:见老夫人的马车隔着人群远远地停了,正在道路旁等她。
“雯月!”
她叫......
雯月跳下了车,向那个少年走去。
身后跟着的村民见那马车上忽下一个小丫头,都自动让开了道。望着雯月,乡下难得见到如此齐整的丫头,都移开了目光,转而望着她,不知她要作什么。
“大叔请了。”
雯月被这么多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微红了脸,还是镇定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这两只鸡几文钱?我们府上买了。”
那个汉子一楞,继而望了一眼车子,见车里面静静的。他咽了一口唾沫,放下了手中的铜锣:“这个,我这是去年的老鸡......“他后悔:早知道就弄两只母鸡来了,母鸡能下蛋。可不就能多要几个钱。这会子,大家都眼睛瞪着他。他张了张口,一狠心:“500文!”
身边一阵嘘声,这个王老二是在坐地起价么?两只公鸡也敢要价500?莫不是疯了?
雯月抿了抿唇,她看着那个汉子亮晶晶企盼的眼睛,以及周围那一片寂静,心知这是被讹诈了。
她踌躇了一下,望了一眼身后,里面没有动静。她开口:“要价是不是高了点......”
“雯月,给他!”
车子里传出苏暖的声音。众人精神一震,俱看向雯月,见她从荷包里面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那汉子,脆生生说:“行了。把他放开来吧。”
那汉子两眼放光,忙不迭地伸手来拿,雯月却把手一缩:“你先解开他。”
汉子早扔了手中的东西,双手左右开工,三两下就解了绳子。
少年终于手脚得空,恨恨地,忽抬脚向那汉子踹去。
那汉子一躲,张开了一双蒲扇似的手,咒骂了一声,就要向他扇去。
“给你银子!”
雯月忙递了银子过去,汉子悻悻地缩回手。在手中掂了掂,“呸”地吐了口唾沫,转身捡了地上的草绳走了。
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有几个追着雯月说:“小大姐,可还要买鸡?我家有......”
见雯月面无表情地,只得悻悻地走了。
雯月望着低头揉着手腕的少年:“你是哪里人氏?”见他不吭声,只得转身,向马车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那个少年跟了过来。
到得车子前,方缓缓抬起头来,雯月这才看清他的相貌:面孔脏乱,糊了很多脏东西,一双眼睛狭长,看人......很是阴沉。
她心中跳了一跳,正要说话,
苏暖已掀起了帘子,脸上隔了面纱,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公子快点回吧。”
少年望着车窗内的小少女,鼻下部分皆隐藏在轻薄的面纱下,但是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儿。额发上有一个显眼的旋,向一侧扭了,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那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睛里没有嘲笑、好奇,只有怜悯还有了然......
该死,他轻甩了一下脑袋。
他低了头:“那个,麻烦小姐,车上可有茶水?”
苏暖直接从窗户里递出一盏茶。细白的手腕上一串珍珠链子晃了一下。他移开眼,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他抹了一下嘴唇:“多谢!我叫阿衡,在家排行第七。敢问,贵府可是郑国公府上?今日多亏小姐伸手。”他望了一眼车盖上的徵标。
说话间已是习惯性地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通,这才记起,他身上早叫人搜刮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物事给他留下?
他摸了一会,忽然说:“今日多有不便,他日有事来寻我.....”忽伸手一把扯了轿帘上的殷红流苏下来,说:“这个我留了!”
说着,退后一步,抱拳。
苏暖莞尔一笑,缩回了轿子里,细声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雯月望着苏暖:“小姐,连姓甚名谁都不肯说,这人......”
苏暖自伸手去轿帘上扯了另一个流苏下来:“无妨!把这个收好了!”
心内却是愈发肯定这人不是凡凡之辈,观他今日情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今日受此奇耻大辱,怎肯报出家门?愈是不肯说,她愈是肯定此人不简单!
她坐直了身子,脆声吩咐:“今日之事,回去莫多言!”
雯月点头应是。
前方郑老太太眯眼,不耐烦地问贵妈妈:“她在做什么?”
贵妈妈伸长了脖子:“看不真切,好像是买了两只鸡?”
014风筝丢了
看着车子轱辘轱辘走远了,渐次成了一个小黑点,少年缓缓闭了一下猩红的眼,勉力握了一下拳,这才感觉到身子稍微舒服了点。茶水的效果不是很显著,他抬脚运了一下气:还是滞得慌。
看了看天色,他抬脚向东边缓缓行了两步,又顿住,回身,定定地注视着身后的小庄子:落日下,此时炊烟四起,袅袅上升,隐有狗吠声传来,村后是黛青色的小山,一切都那样温馨、安宁,仿佛刚才那一场闹剧不曾出现过......
他垂了眸子,掩下眼中情绪……
车子从后门回到府邸,天刚昏黑,老太太下了车子,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苏暖搀扶着雯月的手,伸脚踏下了车,裙子挂住了,她撩了一下,见裙子一角有点挂破了,小小地惋惜了一下,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条拿得出的体面裙子,抬头说:“走罢!”
见雯月不动,她诧异,抬头,墙下树荫里竟站了一个人,一个16、7岁的少年公子,正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见她望过来,趋身上前一步:“暖妹妹!”
苏暖疑惑地,雯月已抢前一步:“五少爷!”
少年生得眉目英挺,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眼角微上挑。笑微微,抬手:“好丫头,你们这是从哪里来?我这回来一天,都未见到人呢?”
他望着苏暖脸上表情殷切,双眼晶亮,很是欢喜。
苏暖在雯月开口唤他“五少爷”的时候,就知道眼前人是谁了。
她披了眼睛,敛下眼中情绪,细声“五表哥!”
郑卓锋一楞,又上前一步:“暖妹妹,怎的客气起来了?身体可大好了,前番都怪......”
“大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眼前一花,一个穿红衣的圆脸姑娘突然横在了苏暖面前:“原来你在这呢?害我好找,祖母正寻你呢?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走罢!”
说着,伸手去扯郑卓锋的袖子。郑卓锋不自然地挣了一下,皱眉:“晓得了,推推搡搡地作什么?“
说着,笑着向苏暖望去:“暖妹妹!”
却是“咦”了一声,面前哪里有人?
前方,苏暖正与雯月向着垂花门走去,脚步飞快,主仆两人很快就隐入门里。
郑卓锋楞了一会,下意识地抬脚欲追,袖子被扯住,边上的郑云玲正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他恼怒地一跺脚,瞪了她一眼,回身走了。
又顿住:“你跟着我作甚?”
郑云玲一双长眼斜睨着他,挑了一边眉,笑吟吟:“我们一起去祖母那里,父亲已经去了。”
郑卓锋眉毛一垮,登时气势全无,低了头:“父亲回来了?”
见郑云玲点头,垂头丧气地迈步,又不甘心,转头望了两眼,但见竹枝婆娑,哪里有佳人影子?
郑云玲撇了撇嘴: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吩咐自己在这二门守着。果真,大哥找了借口出去,转了两圈,偷偷地又蹩摸回来了,被她逮个正着。
她斜睨了身后垂花门一眼:“还算识相!竟妄想做她的嫂子?哼.......”
原想着祖母能再住一宿,谁知今日就回来了,急慌慌地,把母亲与大伯母都叫了去,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连她都遣了出来......
这厢,苏暖一气走到院子里面,老远见得小郑氏正笑吟吟地在廊下候着,屋里已掌了灯,里头早已经摆上了饭菜,透过拢起的门帘子,小荷正在里面欢快地摆着碗筷。
她心内一阵温暖......
“娘!”
她快走几步,向着小郑氏走去,:“怎的站在外面?多冷。”
.......
小郑氏夹了一筷子肉片,轻轻放到她碗里:“多吃点!这两日都瘦了。”
苏暖歪头,笑笑,扒了一口饭。
小郑氏收回筷子,一边埋头吃着,一边不时偷眼去瞄苏暖,见她安心埋头扒饭,并无异状,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郑卓锋回来了,那个祸头子回来了。
昨日苏暖走后,她才知道原是郑卓锋要回来,这件事府里几个主子都知道,唯独瞒着她们这个院子。
老太太的用意明白得很:带着苏暖避开郑卓锋......不然,怎轮到她的冬姐儿去郡王府?
她一天坐立不宁地,探得苏暖要回来,她一早候在后门,郑卓锋明日一早就走了。这事她倒与她们一致,可不能让苏暖知道了。
可怕什么来什么,方才她远远地在院子里望到了,郑卓锋拦下了苏暖。
她恨得牙痒痒,勉力控制住,才没有冲上前去,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怎就碰上了?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郑云玲出现了,她眼瞅着郑云玲拉着郑卓锋说话......苏暖忽然拉着雯月走了过来,她急转身,刚在廊下站定,苏暖就进了院子。
苏暖吃了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这才满足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靠着窗边,拿起绣花绷子,闲闲地打量。
小郑氏拿着茶杯坐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欲言又止!
见苏暖眉目开朗,浑忘了方才的事,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想着郑卓锋明日就要回到书院里去,又咽下了,起身:早些歇着罢!今儿也累了!
苏暖望着母亲消失的背影,沉吟不语:自己与那个五少爷到底有什么瓜葛?母亲这样忧心?
抬目四望,目光一顿:那个风筝不见了!
一旁的小荷见状,忙撇开了目光:小姐发现了!
“小荷!”
“小姐!”
小荷吓了一大跳,忙说:“是,夫人说这个风筝上都是灰。叫给收了起来……”
她结巴巴地解释着,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小姐要生气了!
她缩了脖子,这个风筝是郑卓锋扎了送于苏暖的,那上面的桃花还是小姐亲手画的,用了上好的胭脂蘸了水点的花瓣......
小姐万分慎重地挂在架子上,平时都不许别人轻易碰的。
昨日,夫人把那个风筝拿了下来,头一次咬着牙,三两下折了那个风筝:“害人不浅的东西!”
又回头嘱咐小荷:“小姐问起,就说是被风刮走了,千万别搭腔!”
小荷嘡目结舌:这哄小孩呢?
等夫人走了,她望了望那已揉成一团糟的风筝,转身快步走了……
“小姐,不是奴婢,是被风刮走了,好大一阵风......夫人,小姐……”她的声音轻了下去,说不下去了。
“小荷,是........五表哥送的么?”
她望了一眼慌乱抬头的小丫头,双眼里满是内疚、不安。
她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明日随我出去一趟!”
“唉!”
小荷知道这茬揭过了,吁了一口气:小姐竟未追究?
......
入夜,府里各处各房的灯渐次熄灭,唯有二房正院主屋内还亮着灯。
“老爷!”韩氏披着发,望着倚在床前榻上翻书的郑二老爷:“你说,我娘家的英姐儿怎样?去年刚及茾!若是能入了世子房里......”
“你可想好了。贵妾也是妾,那可是你韩家的小姐!”
郑启清瞥了她一眼,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页……
韩氏嘴张了一张,见郑启清无甚兴趣,就自己靠了床头,默默思索:英姐儿是嫡女不错,可大哥品阶不高,六品的闲职,汾阳郡王这块饼好诱人,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这要嫁过去,生得可是将来的汾阳郡王府的继承人,不然,就一贵妾......还不是怕小世子的生母出身低了,辱没了将来小世子的身份......
她烦躁地移了一下位置,见郑启清还在专心看书,逐趿了鞋走过去,伸手拿了灯罩,扑地一口吹灭。
郑启清:“你作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
015配不上
绣房里,一个蓝衣少女正提笔在风筝上轻画着,一点一画很是仔细:纸上的桃花瓣红得异常耀眼。
须臾,一株栩栩如生的桃花跃于纸上,少女掷了笔,脆生生说:“锋哥哥,你瞧,怎样?”
背后一只手拈起桌子上的风筝,举起对着窗外细细观赏:“暖妹妹心思玲珑,好极,竟能想到以胭脂入画……我瞧着,这桃花竟比那真的也开得不赖呢?”
却原来是用了胭脂掺了水,点上去的。
说话的少年锦衣玉带,粉面朱唇,一双桃花眼细长,正笑意盈盈毫不掩饰地看向对面的少女。
少女娇羞地低下了头,心口乱蹦!
外面滴水成冰,此时房里的空气却仿佛都热了起来,一时静默……少女的头越垂越低,一络发从前额垂了下来,少年情不自禁伸手去撩起......
“哐啷”有人推开门,与此同时,一声高亢的尖叫,郑云铃一步踏了进来,见鬼般指着郑卓锋:“你们在干什么?啊!”
尖叫声音再度响起,门外呼啦啦涌进一波人,窃窃私语……又有人过来,这会是一个妇人。
……
韩氏横眉怒目地指着郑卓锋,呵斥着。
郑卓锋拽着韩氏的衣襟苦求,分辩。韩氏愈见生气,转而指着那个狼狈无处躲藏的少女,仰着头,高高挑着眉:“都说斗米恩,升米仇。真是好呀,养着供着倒是供出了白眼狼来了。我们郑家怎么对不起你了,竟然要这样来害我们?”
少女一脸雪白,只知道摆手:“舅母,不是的。”
韩氏脸上笑得温和:“我们锋哥儿可是马上要秋闺了......舅母求你了,放过锋哥儿吧?啊?好姑娘,舅母求你了,这样,舅母向你保证,定给你找上一门上好的亲事可好?”
画面一转......
夜深人静,房间里一个少女正抖抖索索地踩在凳子上,往小横梁上使劲抛着一条素绫,眼神茫然,哭了几声后,爬到上头,伸了脑袋进去,不提防带倒了凳子,一时手脚乱抓,想挣扎,却是无处借力……
苏暖满头大汗,双手乱抓,舞动间,一把扯下了床前挂着的素纱帐子,终于抓到了......她吁了一口气,惊醒了过来。
暗夜里,她胸口起伏,大喘着气。
“雯月”她哑声。
“小姐!”
雯月早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掌了灯。
苏暖头发凌乱,双目惊惧,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雯月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半杯水递过去,担忧地:“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这几日,苏暖每晚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她惊惧地发现,这是原身的记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跳了出来。
梦中韩氏的刻薄、无情;苏暖的无奈,羞辱感,她全都真切地体会到了,她心头酸酸的……
原来原身竟是这样死的。才13岁的女孩,寄人篱下的敏感,被人这样当面羞辱,少女一腔屈辱无处可去,就这样匆忙、草率地结束了自己如花的生命……
苏暖小口地喝着杯子中的水,水有点凉。
她的心亦是如水般平静:死亦何难?活着才是好!自己被迫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寝墓里,最渴望的就是重见天日。那日复一日的绝望,死亡逼近的滋味,她是如今回想起来,都不寒而粟......
她又抿了一口茶,放了杯子:以后势必要远离那个郑卓锋才是,母亲说得对,那不是自己能攀得上的。韩氏浑身上下都透着三个字:配不上!
郑卓锋是郑家二房郑启清的嫡长子。上头二个嫡姐俱已嫁,现有一个嫡妹与一个庶妺。二房只得此一根独苗。韩氏平时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
二老爷郑启清如今为礼部主事,因二房不能袭爵,故对郑卓锋寄予厚望,平时管得极严。
郑卓锋去岁进了白鹿书院读书,二房上下一心期望他能在明年的秋闺中一举得中。
这样的一个宝贝疙瘩,韩氏怎容许自己母女扯上?
她想到小郑氏,垂了眼,慢说小郑氏不是老太太亲生,就是老太太亲生又如何?自己父亲巳逝,孤儿寡母,一心想借儿子亲事助二房更上一层的韩氏怎会答应?
她拢了拢被子,慢慢躺了进去,良久……
“明扬哥哥!”她喃喃地,不觉泪湿双睫!
......
......
城南这片住宅区,修建的很是整齐,目力所及,一片片地连绵过去,黑色的屋顶鳞次栉比,很是可观。这里居住的大都是家境较殷实的人家。
闽家的房子并不在这里,在一个热心老大娘的指点下,苏暖站到了一座二进院子前,望着那高高的青砖墙以及那个门楣上方雕着丁字锦的朱红如意门,恍惚:这是闽家么?
春芳说是一座小院子,“房子刚够住”,她仰着脸这样对自己说:“娘说了,你寄回家的那些银钱都给你攒了,给你作嫁妆!房子不用大,够住就行!”
她当时听得心酸,:“这个拿回去,卖了,再买大一点,五间房总要。大弟二弟将来要娶亲,最好有个院子。”她褪下了手上的一个玉镯:上好的冰种翡翠,还是上次太后寿宴时,林妃娘娘喝醉了,难受得不行,她刚好在旁,泡了那白蜜水,喂她喝了......林妃舒服了不少,一时高兴,直接撂了腕上的镯子与了她。
这也是迄今为止她最珍贵的一件首饰。
本来,她是准备留了这个镯子作为陪嫁的,华家虽家境富裕,但自己也得有点像样的嫁妆罢?虽然,华明扬了解闽家的状况,并不计较......
春芳当即就红了眼,哽咽:“不用!姐姐留着!”
她不由分说地塞入她手中的包袱里,:“收好了!告诉爹,找个大点的银楼,莫叫人给逛了......”
她站在那里发怔,脑海里一幕幕闪现出过往的一切,却是提不动脚步,许是“近乡情怯”,她几番提了脚,又颓然放下。
身后小荷惊疑不定地望着这样子的苏暖,扎着手,不敢吭声。
主仆两人站在闽家门前的青石街道上,很是注目。有人从一旁路过,见是一个少年公子与一个小厮,不由多打量几眼。
小荷被人看得不自在,往苏暖面前挨了一挨。
苏暖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往前迈了两步......
016闽寒香在哪里
门却忽然打开,一个小孩从里面跑了出来,身后又紧跟着跑出来一个穿了蓝色花棉袄的妇人,追着:“小少爷,慢点!”
眼看那小孩要跑过对面去,苏暖伸手一把拉住,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拦下,见是一个小哥,挣了一下,也就停了脚,仰了脸望着苏暖。
苏暖见这个6、7岁的孩子,头上一个抓髻,脸蛋跑得通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她,眸子里满是疑惑。
那个妇人几步到了跟前,一把牵过小男孩,急声:“小少爷!可不能跑,有拐子的!”
她忽意识到一边还站着苏暖主仆,尴尬地点头笑了一笑。
弯腰牵了男孩的手,回身要走。
“那个,借问一下,闽大成可是住在这里?”
妇人住了脚,疑惑回头,见苏暖一脸认真地与她说话。白嫩的脸蛋上是甜甜的笑容。
她立时笑着说:“是呢,那是我们家老太爷。小公子认识......”
苏暖快速截断她的话:”我家以前与这家是邻居,几年没见了,想着......对了,你在这家么?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她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妇人,应该是奶娘?
那这个孩子?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果然,那个妇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门,方说:“我是华家的,是小少爷的奶娘。小公子没有见过我是对的。不过,我们夫人,小公子应该是知道的,就是这家的二姑娘。”小男孩见得说到自家,仰了脑袋嘻嘻笑着望着几人,倒也乖巧,并不吵闹。
苏暖望着他那稚气的眉眼,眼前渐渐浮现出了华明扬的眉目,这孩子,现在才发觉,眉眼像闵春芳,鼻子脸间隐隐有华明扬的影子。
她的胸口一窒,莫名的难过……
“我们小少爷,很是聪明,我们大爷可疼得紧呢……”
妇人兀自唠叨,苏暖深呼了一口气;“你们住在这里么?”
“怎么会呢?”
妇人夸张地叫道,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陡地压低了声:“我们家老爷可是住在城东,那里都是富贵人家......”
“姥姥!”
小男孩忽然大叫了一声,跑了过去。
大门开处走出一个妇人来,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一身富贵团花的褙子,正眯了眼往这边瞧过来。
杜氏!
她愣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这个身材富态的妇人竟然是她的继母杜氏。
苏暖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当年,杜氏嫁进来时,脸孔腊黄,皮肤粗糙,二十出头的新媳妇硬是看去比那三十多的妇人还老相。可眼前这个脸色粉白,整个人涨了一圈的圆脸妇人确实是杜氏,她的继母。
杜氏微弯下腰,满面笑容,笑得像弥勒佛般:“晟哥儿,又调皮了不是?”
刚那妇人见了,忙笑一笑,停下了说话,也跑了过去。站在杜氏面前,与杜氏说了几句,杜氏朝这边望了过来。
苏暖按捺住心中的百般情感,回以微笑。
”大娘有礼了!”
杜氏看着这个眉眼精致、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公子,眼前眩晕了一下:“公子是?”
“敢问,这可是闵寒香的家里?”
苏暖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杜氏的眼睛。
杜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伸直脖子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大得她自己都听见了。
明明是正午,头顶一个大太阳当头照着,她却莫名得觉得一阵脊背发凉。
见苏暖望着她,那双眼睛亮晶晶地,她忽撇开了眼,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拉着小孩,一语不发,转身就往门内走去。
“大娘!闽寒香不在吗?”苏暖紧追上一步,跟在后面。又大声问了一句。
杜氏顿住步子,慢慢转回头:“你是谁?为什么要找.......寒香?”她颇有点艰难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九年了,她都快忘了她还有一个继女,叫做闽寒香。
阳光下,她的脸色发虚,目光游移。
苏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在回避她的回题。
她的目光发沉,上前一步,再次追问:“闽寒香在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身后响起:“谁找我们家寒香?”声音急切,激动!
苏暖蓦地转身,一个老者佝偻着背,坐在一辆木轮椅上,黑黄的面容依旧消瘦,一头斑白的发用一根铜簪子束着。比刻刀刻似的脸上满是激动与不安!
闽大成,这个记忆里性格粗犷、终日里笑呵呵的汉子,如今老成了这幅样子!
苏暖望着突然出现的阿爹,眼眶立时红了:15年未见过爹了!自进宫后就一直未见过。
闽大成断了腿,行走不便。且那地方不能让他一个大男子靠近。
此刻闽大成望着眼前这个小少年,诧异,:这个小儿郎找寒香作什么?
“我们家寒香嫁人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可是见过她?”眼前这个小公子年纪甚小,他心头不由浮起希望。
苏暖见阿爹双目晶亮,一脸殷切盯着她,眼里隐有泪意,神态急切......她嘴一动,咽下了眼中泪意,喉咙发堵,一时哽住,点头又摇头......
杜氏却低了头,示意一边的婆子:“扶老太爷回去,小心着点!”
闽大成发急:“慌什么?寒香......”
杜氏忽脸一拉,一把扯过身前小儿:“还提她作什么?......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么多年了,你也想想春芳……”
闽大成的脸陡然一灰,眸子里的神采瞬间暗淡了下去,他望着苏暖,张了张嘴,任由婆子与杜氏两人合力推着往门里去,进门时,他忽然用力扳住门框,扭身,回头望着苏暖:“她可还好?”
见苏暖发怔,叹了一声,松了手,被推往门里去了。
两扇门也随之关上,“哐啷”一声,苏暖惊醒晃过来,急上前伸出手去拍门,却是任凭打破了门,里面也再无声息。
她呜咽了一声,身子软了下去,小荷忙一把抱住她,:“小姐,公子!”
旁边有人家好奇开门,望了一望,又掩了门。
苏暖整个人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喘着气,眼里的泪水汩汨而下……
......
苏暖在门口一直坐了许久,直到有人陆续好奇围观,小荷只得拖了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郑府。
回到院子,一头扎进房间,早早地上了床,只推说头痛,小郑氏摸了摸头,见无发热,嘱她好好休息。
她闭了眼装睡。
等人都退了个干净,她方睁了眼,定定地盯着帐顶发呆:初见阿爹的难过在闽家门口哭过一阵后,现在剩下了满肚子的疑惑:闽寒香嫁人了!这是第二回听到这个说辞了。今日阿爹与杜氏那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心里就跟猫抓似地,闽寒香的去向,似乎成了闽家的禁忌。
“丢人……”
今日杜氏是这样说的。她的头隐隐作痛了起来:什么意思?谁丢人?
她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天亮,头痛欲裂,到天明时,迷迷糊糊睡去。
小郑氏因昨日苏暖头疼,不放心,一早就过来探望,见得苏暖帐子低垂,悄声看向一旁的雯月,雯月摇头。
她轻悄返身,走了两步,终究不放心,回身悄然至床前,轻唤了声:“冬姐儿?”探出右手去撩起那细白纱蚊帐来,笑着向里望去。
这一望不打紧,着实吓了一大跳:帐子里,苏暖双脸通红,睡着。
017探病
“冬姐儿?”她惶急地伸出手去触她的额头,滚烫!
一旁的雯月早白了脸,她方才见苏暖无动静,以为睡得香......
“奴婢去请大夫!”她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小郑氏半个身子扑趴在床沿,双手轻轻合着苏暖滚烫的手,淌下泪来:“冬姐儿!”
耳边锁呐声阵阵,外头隐有人声......
苏暖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花轿里,轿子一颠一颠地,裙上的牡丹一闪一闪地。轿子停下,噢,新郎官来了。
她欣喜,掀了红盖头,努力睁眼,想看清明扬哥哥,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着急,伸手去拨眼前的轿帘,却是明明就在眼前,够不着,怎么够也够不着。
她急出一头热汗来......周围的一切攸忽消失不见,茫茫天地间,只剩她一人,没有轿子、没有唢呐,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小邹氏焦急地望着老大夫:“如何?”
老大夫摇头:“烧得太厉害!得赶紧把温度降下来......”
说着,提笔“刷刷”地写方子,一旁的雯月早候在一边,只等老大夫一写完,就立马拿去配药。
......
苏暖昏沉沉地,这场病来得凶险。
郑老太太也过来瞧了一眼,望着她干裂的嘴唇,通红的双颊,披了眼吩咐:“都精心着点,不行再换个大夫瞧瞧?”
她对一旁的金氏如此说道。
金氏应了,回头望一眼泪眼婆娑的小郑氏,放缓了声说:“大夫怎么说?”
小郑氏呜咽了一声,抖着嘴唇,哑声说:“怕烧退不了......烧坏了脑子!”
几人不由相乎对视了一眼,均未说话。
韩氏站在床尾,听得此话,往床上闭目的苏暖望去:床上的小姑娘双目紧闭,脸颊潮红,眉头纠结成一个疙瘩,脸上的表情痛苦,哀叹、茫然......
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才13的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些怪异。
她收回了目光,见金氏正轻声与小郑氏说着话,小郑氏只顾着点头,拿帕子堵着嘴,不时抽噎一下。
她暗暗撇了撇嘴:“真是娇弱不堪,游个园子就病成这样?真当自己是那金贵的公主么?这也就是国公府,大夫随叫随到……对了,玲姐儿可是与她说了,前次,锋哥儿回来时,他们在园子里见过面了......”
她的目光忽不善起来,狐疑地:“莫不是因为锋哥儿罢?这是要作什么?这还好不是老太太嫡亲的外甥女,不然,这不是咬死了他们这房?”
她越想越可能,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远离了床边,见无人注意她,提裙就出了房门,却见廊下迎面过来两人。
大郑氏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姐,长脸,眼睛细长。阳光下鼻翼两侧隐有星星点点的褐色雀斑。
“二舅母!”她细声开口叫道,并停住了脚步!
韩氏也停下,笑吟吟:晴姐儿来了,几时来的?
大郑氏也停下,靠近她:“二嫂,那个?”她朝三步开外的门里挪了挪嘴,眼神示意。
韩氏心内烦躁,不欲多说,一边脚步不停,继续往廊下去,一边回头笑着敷衍:“娘在里边呢,大嫂也在。我屋里还有事,先走了!晴姐儿,待会过来寻玲儿玩!”
她快走了两步,见大郑氏进去了,才放慢脚步,皱眉:昨日老爷说,郑卓信要回来了。锋哥儿去了书院,得叫他回来一趟……
王晴跟在母亲身后,望着床上的苏暖,目光复杂:病中的苏暖双颊烧红,脸色白腻,美得惊人。
同为郑国公府的表小姐,不免要与同为表小姐的苏暖比。
苏暖之父原为平南知府,苏暖身为知府小姐,原本与她这个鸿胪寺少卿之女比,要更高一筹。
可是,苏成君死了,小郑氏带着苏暖回了外祖家......
第一回,她见到苏暖,当真吃了一惊:她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她,立时把身边的一干人都比成了那地上的泥了。
她头一次,深深地感到了嫉妒,嫉妒得心里堵得慌。
从小,表姐郑容就被长辈们挂在嘴里,千般好万般妙地作为她们的典范,就连母亲,一向不服于人的大郑氏也常在她耳边唠叨:贵妃娘娘的聪慧、贵妃娘娘的贞静……
可王晴只记住了一点:贵妃娘娘的美貌!
郑容是长房嫡女,她幼时,她就进了宫,所以,对于这个表姐,只知道:极其漂亮!但却从没见过。
如今,看着这个表妹,她开始不忿:因为有人私下说,苏暖有当日郑容之姿!
这,怎么可能?这叫她心里......
......
王晴随手拿了茶杯在手,端详了一会,心内总算找回了一点平衡:同样是表小姐,苏暖这房里可是寒酸得多了。瞧这桌子,就是普通的硬木,又没有纹饰。还有这摆件、茶具。
娘说:这女儿家金贵得很,身边东西都要往精细里去,方能养出矜贵的眼界与气质来......就像大表姐郑容的房间,郑容都进宫这么多年了,家里现如今还给她保留着之前的闺房。
她进去看了,啧啧!真是样样精致,件件精品,那布置,怎一个雅字了得?她心里第一次鼓满了羡慕!
怪道能养出贵妃来。
这郑国公府果然不是她们这新晋的人家能比的。
王家世代居雷州,原也是当地望族,只从祖父这一代没落,谋了个七品知县,到了父亲这一代,庆元十六年堪堪中了进士,郑启清是阅卷考官,当时王子平上门认师拜谢。
却被大郑氏一眼就瞧中了,回房就缠着老太太,死活要嫁给他。
......
大郑氏长相平平,见了风流潇洒的王子平,一颗心早已沦陷。几番扭缠,寻死觅活,老太太偏疼她。郑国公见王子平也有几分才华,也就无可无不可。
王晴却偏偏继承了父母的缺点,长得只能是中规中矩,还不如大郑氏,至少大郑氏皮肤细白无瑕,而她却长了许多雀斑出来......
从小,她就知道外祖家富有,外祖家几个表哥更是个个人中龙凤。
特别是五表哥,见人就笑,对姊妹们也好,她的一颗心早系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她还来不及表说,就听得传出郑卓锋与苏暖的闲话出来......
......
她再度看了一眼尚在昏睡中的苏暖,心里竟然浮出一个念头:怎不烧傻了?
......
苏暖终于退了烧,却是得将养一段日子。
梨落苑门口更见清冷,只有几只雀儿飞落在庭院中,才带了几丝生气出来。
几个丫头仆妇走路说话都小心,生怕惹了小郑氏的眼。
自苏暖这次病倒后,小郑氏的脾气也愈见长了,阴着脸,往日和蔼的人也禁不住脾气暴躁了起来。
这几人都是从苏家带过来的体己人。知道夫人心中不痛快,这小姐近日连着两回都这么凶险,别说夫人了,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心惊肉跳地:这小姐要是有个万一,这夫人肯定也不活了,那留下他们这些下人.....!
所以个个都在心中念佛:祈祷小姐快快醒来。
苏暖自己也急得很,这场风寒来得突然,任她心内如焚,也是无法,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养着。
一面悄悄地遣了那小荷跑了一趟隆祥当铺,去与掌柜的告假几日。
.......
018华香瓷坊
半个月后,阳光明晃晃照着。
苏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身后小荷早双手支膝:“公子!咱们到前面问一下路?”
“不必!前头应该快到了!”她说着继续往前走,脚底早已生疼,可她就是不愿雇车。她愿意就这样一路从城东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仿佛身体的劳累能缓解心中的不安与委屈,她倒希望这段路再长点......
“华香瓷坊”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煜煜发光,晃花了小荷的眼,也晃花了苏暖的心。
她怔怔地仰望着那个斗大
的“香”字,心如锤击。
“寒香,你那么喜欢瓷器,成亲后,我们开一家瓷器坊,如何?”
他双目发光,宠溺地望着她:“就叫华香,你说可好?”
......
明晃晃的阳光下,苏暖头上冷汗渗出,她脸色奇白,身子晃了一下。
“公子!”小荷一把扶住了她“没事吧?”
苏暖抬头抹了一下额头,“走罢!”
偌大的店堂内,有三两个客人正在浏览,地上,高架上是满满的瓷器。
她无心去欣赏,只问那在旁热情侍立的小二:“你们掌柜可在?”
身材瘦小,一身青衣的小二见苏暖一开口就说找掌柜,虽心下不虞,但还是堆起笑容,上前:“公子看中哪件?小的给您拿来。”
苏暖并未理他的话,只是一昧地:“请问小二哥,华眀扬可在?”
闻言,小二略诧异地望了她几眼,陪笑:“公子可是找我们东家有事?今日恐不得空。公子买瓷器的话,不妨先看一下我们这里的东西,这些都是最新运到的......”
他絮絮叨叨地指着一旁架子上的几件瓷瓶说道。他今日刚上工,东家说了,卖出一件瓷器,就有十文到百文的铜钱可拿。
苏暖一进来就直接要找掌柜,这不是挡了他的生财之道么?
他自然是不肯。
苏暖见他几番阻拦,不肯通传,眼珠子一转,咬了咬唇,直接指了高架上的一尊圆盘子说:“这个拿来我看看!”
小二欢喜地奔了过去,很是小心地从红色底座上捧了下来,轻放于长几案上的棉垫上:“公子,这个青瓷盘极其难得,价格也......”
苏暖打断他的话:“这个青瓷盘是次品!”
小二大惊,忙说:“公子不可乱说?本店童臾无欺......”
边上几位客人听得,看了过来。
苏暖愈发大声:“我不与你说,是不是次品,叫你们掌柜出来就知道了。”
她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小二,语气不容置疑!
小二脸色很不好看,恼怒地盯着苏暖,心说:“这人莫不是来找茬的?”
又有几个客人放下了手中的瓷器,围拢过来,其中一人叫道:“小二,心虚什么?去叫你家掌柜下来!”
“是呀!”
众人一通叫,小二额上冒汗,使个眼色,早有人奔去楼上去请掌柜的了。
楼上几人正喝茶,听得禀报,诧异。
一个青衣男子,已从座上站起:“怎么回子事情?次品?诚意你来说......”
右边一个年轻男子急起身,涨红了脸:“是那个葡萄青瓷盘么?”
小伙计点头应是,觑着二掌柜的脸色:“如今下面闹了开来,一众人围着!直说要掌柜的出面!”
闽诚意已推开椅子往外:“我下去看看!”
“那个,人家指名要东家下去......”
小伙计嗫嚅着说道。
闽诚意的身子一僵:“这还抓住不放了?姐夫?”
他恼羞成怒地回身看向那个男子,见他虽面无怒容,却是眼中隐含不悦,心下“格登”一声,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也真是冤枉,当日见那瓷盘送过来时,挺好的,真没看出来,就留了下来,想着放于一边,好歹也能卖几个钱。
可他当时也吩咐了,单单另放的,怎就拿到那精品架子上了?
这下好了,姐夫生气了。
他讪讪地退后一步,老实跟在了后面下得楼去。
苏暖的耳朵一直高高竖着,此时,听得那楼梯上传来的声响,知是有人下来。她双目紧紧盯着那红色木楼梯口,心口早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华明扬以为对方是一个老于此道的大老爷们,谁知却见几个人一齐仰脸望着自己一行,楼梯口,一个13、4岁的粉嫩小公子,从自己一出现,就大张着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疑心看花,却见那小公子已是双眼盈盈,几欲滴下泪来。
他咳了一声:“方才......”
周遭一切瞬间远去,眼前只剩这个月朗风清的男子,就那样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
苏暖望着风度翩翩,眯眼缓步走下楼梯的华明扬,贪婪地望着他:那高挺的鼻,浓黑的眉,以及一笑左边微微上挑的嘴角......九年了!他竟一点未变,只是愈加俊秀、成熟了。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眼眶已湿,喃喃地:“明扬哥哥!”
华明扬下楼的脚一滞,诧异地望着苏暖,有一瞬间的怔仲……
记忆中那声久远的呼唤“明扬哥哥!”仿佛就在昨日,亦在今日?攸忽穿越时空到得跟前。那个黑发飞扬,眉眼明丽的女子,歪着头叫他“明扬哥哥。”
他的心忽莫名绞痛了起来,呻吟了一声,单手抓住了扶手。
“你是谁?”
闽诚意见状一步上前,出声喝问,目光不善:“就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家的东西是次品的?小小年纪怎就信口雌黄?”
闽诚意自看到苏暖,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原是个毛丫头,不足为俱!”
苏暖这才从迷茫中醒过来,她望了一眼横眉怒瞪她的闽诚意,抿唇,一双眼却是仍停留在华明扬身上,她竭力压下心中那喷薄而出的情绪,眨了眨眼,逼回眼中泪意。
“闽寒香!”
苏暖轻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就那样用着华明扬能听到的声音,心却丝丝绞痛!
华明扬脸色发白。
“姐夫!快去楼上请夫人来!”
闽诚意忙上前一步,吩咐小厮,又关切地:“怎的了?可是心绞痛又犯了?”
苏暖一震,骇然侧头:姐夫?闽诚意?还是闽诚心?自己前世双胞弟弟?生下来就未见过的弟弟!
她望着与杜氏有三分相像的闽诚意,恍惚......
不容她多想,手臂已是一把被一只大手钳住,生疼:“你见过寒香?她......可还好?”
华明扬双目迷茫,定定地望着苏暖,心又绞痛了起来:当日她不辞而别......留下那幅镯子,走了。抛下家人,抛下他,无声无息地走了,自此,再无音讯......
他本该恨她的,可......
天知道,他的心里只有惆怅,无尽的不解.......
寒香,如今时隔9年,这个名字竟又被人提了出来。
他的手下愈发大力,苏暖手臂上一阵疼痛袭来,禁不住轻叫一声。
“公子!”身边小荷忙一步上前,去掰华明扬的手:“放开!弄疼了我家公子!”
华明扬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松手,歉疚但仍盯着苏暖:“方才失礼了,这边请!”
说着引了苏暖往楼上去,早有闽诚意团团向众人抱拳:“各位!都是昨日新到的货,这边请!这位,”他看了一眼已上楼的苏暖,挤眼,低声:“我们东家的故人.....嘿嘿!小孩子,玩笑!”
几人“噢”了一声,扫兴散开。在闽诚意与小二的引领下继续挑选。
乘人不注意,闽诚意示意三儿收了那个盘子,想了想,他也抬脚上了楼。
019青花瓷
他得去听听,方才,他可是听到“闽寒香”,三个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的大姐。小时候,爹就常说,家里能过上好日子,全靠大姐寒香。
大姐可厉害了,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每次,她都会捎回东西,除了银子,还有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事,左右邻居谁不羡慕他们家?
可是,大姐却抛下了她们,跟别人走了,去过那快活日子去了.......
还好,还有姐夫,二姐春芳嫁了华明扬,左右都是姐夫,这些年,他们跟着姐夫,日子愈过愈好......
今天姐夫这个样子,他不得不提起心来:华明扬心里还是念着大姐的。听说,他十三岁就认识大姐,那回大姐刚入宫。要不然,他们闽家几辈子,撑死了也就一个城西倒叉子胡同的一小百姓,到哪认识这样的贵公子?
大姐长得出挑,小时他跟着二姐远远地瞄了一眼......宫门不许外男靠近。
他望着立在宫门前那个浅笑宴宴与二姐说话的女子,小小的他心里激动:那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就是他的大姐么?比那大家闺秀小姐也还不差的。
虽然他闽诚意并未见过什么大家闺秀,就连那小姐身边的丫鬟也不曾见过,但小小的他心里就这样固执地认为。
谁知,大姐不辞而别……娘说她嫁人了,嫁了那更好的人了。
他虽惋惜,还有人比华明扬更好的么?又羡慕,怎就不提携一下自己呢?
他们家的好日子到头了么?
后来.......也不知怎的.......华明扬竟娶了二姐春芳。
二姐与大姐有三分像,娘说,她们是姐妹!
华明扬对他们一家很是照顾,就与大姐当日在时一样.....如今他们一家在姐夫铺子里做事,华明扬的生意是愈做愈大。
现下,竟然有人带来大姐的消息,他的心活了起来:大姐这是要回来了么?终于想起他们来了?听说,当日带大姐走的,可是.....虽然,他们不说,但肯定比华眀扬还要厉害吧?不然,大姐怎会舍了华明扬,跟了他去?
他愈想愈觉得是这么回事,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往那厢房里靠去。
刚转过拐角,就见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眯眼往里窥探......
屋子内,苏暖望着扑入眼帘,那满满的一架子的瓷器,全是青花瓷。大到罐子、小到茶盅,均是白底青花。
她的泪又上来了:他记得,原来他都记得......
华明扬立在身后,幽幽出声:“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她最喜青花瓷了。”
“不知她......如今可还好?”
他盯着苏暖,满脸殷切,又掩饰地端起茶杯,抖着手,凑进喝了一口,却是入口不知滋味。
良久。
见苏暖只怔怔地不语,又自嘲一笑:“她定是不愿意见我的罢?这么多年,也没有消息。”
“你还记得她喜欢青花瓷么?真好......”苏暖缓缓弯起嘴角,想笑却又想哭:“可是,当日她不见了,你就没有去寻过她么?”
苏暖苦涩地抬头,痴痴望着华明扬,心底阵阵颤栗,抖动着嘴唇,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华明扬微微一愣,目光飘渺,越过苏暖头顶,定在对面那满架的瓷器上:“她就那样走了,连句道别的话儿都没有留下,我......又到哪里去寻她?寒香她......”
他目光黯然,语气里是浓浓的哀伤,双肩微抖,浓眉紧皱,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微抖。
当日他在宫门口从早一直等到日落,都未见到她。
他发了疯般......后来,才知道她前一日就离开了皇宫,与人走了。寒香抛下他,抛下了闽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苏暖望着他痛苦的表情,心内揪痛:
明扬哥哥!
他从来是阳光自信的,就连当年他弃医从商,被老父喝骂,跪了一夜祠堂,第二日偷偷跑来寻她,也是扬着眉,眼里全是笑意。他温文尔雅,最是洒脱,记忆里全是他暖暖的笑脸。
认识他这么多年,真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痛苦。
“明扬哥哥!”她喃喃地,不觉念出了声,巳是双眼泪湿。
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执念,在见到眼前这个男子的时候,统统化为乌有,眼里、心里只有他......
她颤抖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去抚平他的眉。
华明扬皱眉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清秀精致的五官,漂亮却陌生。可那声“明扬哥哥!”却是那么熟悉,那娇憨的语气以及那拖长的尾音……这是一个小姑娘!
“你......是?”
“明扬哥哥!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小腊梅啊!我......”
她泪流满面,却是不知如何说起。
华明扬脑袋一阵子空白,禁不住伸手抚住了心口:“寒香!”
他不敢置信,骇然地盯着苏暖:“你?”
小腊梅,是他给寒香取的。
她生在腊月,名寒香,他说:“那我叫你小腊梅吧?你看,腊月梅花开,花香淡而高远,颜色清晰明丽!正适合你的名字!”
这个名字只有他们俩知道!
怎么可能?
“她在哪里?快告诉我!”他忽晃过来,一把按住苏暖瘦小的双肩,低吼,眼睛血红!
“相公!”
门口的闽春芳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迎面紧紧?住状似癫狂的华明扬,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柔声:“怎么了?刚听得说你不舒服?这位是?”
她使了眼色,门口呆立的闽诚意忙上前,两人扶了华明扬坐到圈椅上去。
华明扬兀自激动之中,一把撩开闽春芳的手,说:“芳儿!她有寒香的消息!”说着,殷殷地望着苏暖。
闽春芳含笑转身,笑吟吟看向已垂眉的苏暖。疑惑地:“你是?”
“这是寒香的妹妹。她们姐妹最是要好!”华明扬焦急抢过话头,身子前倾,望着几步开外的苏暖,几欲起身。
020物是人非
闽春芳满脸欣喜地向苏暖看去,轻呼一声:“真的么?姐姐......可是,姐姐不是嫁人了……”
她蓦地掩住嘴,歉意地看向华明扬,又急转头:“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莫不是她......怪我了?”说着哽了声音,大声抽噎不止。
华明扬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中也流露出痛苦。
苏暖自闽春芳进来,就后退了一步......此刻,她望着面前拿帕拭泪的闽春芳,那无限难过的样子......
她的心也揪痛了起来:春芳,果然是记着她的,迫不得已的......随着她的抽泣,她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虽还丝丝拉拉的痛,可还是有股暖意,到底是嫡亲姊妹,与那日杜氏所比......
她本能地又后退一步,低头,长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了一下心绪……
她望了眼闽春芳有意无意地挡在华眀扬身前的身子,心内黯然:春芳的小动作......她明白。也是!都成亲了,她这个大姐还回来作什么?
她的心钝钝地,痛苦又不舍地看了一眼华明扬的方向,吃力抬头:“我今日来......只想和道,当日是谁与你们说闽寒香与人走了的?”
闽春芳的肩膀一抖,停了抽泣,下意识地望了华明扬一眼。
华明扬却不看她,闻言,忽起身拨开闽春芳,一步一步走到苏暖面前,定定地,哑声:“你到底是谁?与寒香有什么关系?是她托你问的么?寒香自己为什么不回来?她在哪里?你说呀?”他伸了手,想抓苏暖,却又顿住,闽春芳从身后缓缓地揽住了他:“相公!”......
闽春芳忽对在一旁兀自发呆的闽诚意喝道:“还不快赶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下去?你没见你姐夫.....”
闽诚意“噢”了一声,回过神来,挤上前来,就要来扯苏暖的袖子。
苏暖一愣,望了眼闽寒香,见她正满脸关切地望着华明扬。
她轻叹口气,抬脚,迈出了门。
“寒香......”
声后一身唤,她猛回头,望了一眼正挣脱闽春芳的华明扬,那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有太多的内容,说不清道不明......
她勉力压下心中的酸楚,不敢再看,转过脸去,“咚咚”地下了楼。
身后,华明扬抬脚就要追出,却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死死抱住:“相公!”
闽春芳对闽诚意使了个眼色,闽诚意会意,返身追了下去。
华明扬怒瞪着她:“你什么意思?她有寒香的消息。那是你姐姐,亲姐姐!”
他双目充血,满目的痛苦与愤怒。
闽春芳心内“咯噔”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幽幽地叹气:“寒香是我姐姐!我比你......更加希望见到她。可是,”她抬头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你相信那人的话么?那你告诉我,姐姐既然回来了,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们?或者给我们递个信,我们去找她也成啊?”
“我们是她的家人,我是她的嫡亲妺妹,你告诉我,为什么?”
华明扬的眸子暗了下去。
闽春芳字字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是呵!为什么?当日,他就想不明白。
他瞬间丧失了力气,缓缓地坐了回去。
“我说,那人就是个骗子,不知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来讹我们呢!”闽春芳说。
......
苏暖心情激荡,只快步向前埋头走着,小荷跟在后面小跑着。
身后,闽诚意正悄悄尾随着,一路跟到了当铺后门,见苏暖进去,方才转身......
.......
须臾,苏暖与小荷两人又匆匆出来,往东城去了……
小郑氏还未回来,小荷去了厨下烧水,待提了热水来,苏暖已是趴在房里反闩上了门......
窗下一个角落里,苏暖蜷缩着,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做。
脑子里一会糊涂一会清明......
门外雯月正低声呵斥小荷:“到底怎的了?你说?这出去还好好地,怎就这样了?你不说清楚,待会夫人晓得了,有你瓜落吃......”
小荷吓得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真没什么事,就是跑......好长一段路。真的!”她伸了脚上的鞋,黑乎乎地,一路上踩了不少坑洞。
她可不敢说什么,苏暖一早吩咐过,外面的事,不可多言。
小姐说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小姐那是信任她!
雯月见她一双眼晴骨碌骨碌乱转,哪里不知道?气恨,伸出指头点着小荷的脑门:“呆瓜!小姐不让说的?”见小荷点头又摇头,只得附耳去说了一句。
小荷蓦地睁圆了眼睛:“不会吧?”
“怎就不会?上回不就是......”
小荷霎时没了主意,咬了咬牙,又敲了敲门,颤声:“小姐?”
无人应声,安静得诡异。两人屏息,对看了一眼,小荷紧张:“雯月姐?”
雯月也紧张起来,一边拍门,一边从门缝里往里瞧去。
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苏暖站在门前:“水好了?提进来吧!”
说着,转身往里间行去。
两人愣了一下,忙答应一声,合力去抬了水桶来。
苏暖泡在木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水雾缭绕间,她的眉眼看不甚清,但是雯月却瞧得心惊。那是一种哀伤,她不曾见过的哀伤。
苏暖缓缓阖上了眼,温水泡得很舒服,她的脑子却是无比清醒:今日见过华明扬,她终于确定一件事......
如果她此刻还不明白,那她真正是个傻子了。
有人在刻意瞒下了她的死因......为什么?倒底是谁?
想她在宫中一直谨小慎微,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最大的秘密,就是华明扬了。可是,那也是周遭几个亲近的人都知道,并未刻意隐瞒。就连张嫣也是知道的罢?
不然,每月去太医署,为何单派自己去?
她仰脸靠着,玉白的脸上渐趋平静,心内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水凉了,雯月拿勺往里添了一勺热水......
她睁开眼睛,望着水下纤细平板的身子,呼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罢了!先顾好眼下为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华明扬,怎么办?
她心内最柔软的一块,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却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咽下了心中的泪,当初的良人已经成了妹夫......想到春芳今日看华明扬的眼神,她心中酸涩,发堵: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情意,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如她当年看华明扬那般。
如今,纵使心中有情又怎样?事实已如此,中间缘故,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
就这样吧!她往水中沉了下去……
“小姐!”
雯月一声惊呼!
021坦白
小郑氏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地:“你这是作什么?是要逼死我么?到底怎么了?你和娘说?但凡......”
她抽噎了一下:“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依你!”
苏暖讪讪地坐在床头,一声不敢吭。
老天作证:她方才只是头胀得难受,想清醒一下,才潜了下去,并不是自杀。结果雯月那一嗓子......
小郑氏已经哭了足有一个时辰了,那眼泪哗哗地,就没停过。
这回,任苏暖怎么说,她就是无动于衷。
一心认为苏暖是不想活了。
她抽噎着:“娘就知道,你这是......说罢!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罢?你这见天往外跑......”
苏暖诧异抬头:“娘?”
一边雯月与小荷心虚地低了头。
小郑氏恨恨地:“你看她们作甚?你们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昨日里被我逮到......”
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小荷,小荷瑟缩了一下。
小郑氏擦了泪,一把攥住苏暖的手,正色:“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你是要急死我么?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你大了!我也拿你没法子,只是她们两个......”
她面色一肃,忽咬了牙,点着一旁的雯月与小荷,厉声说道:“明儿我就去找那端大脚,再是留不得了......”
“娘!”
苏暖一声惊叫,见小郑氏呲着牙,一脸的绝然,知道她是真的动怒了。
小郑氏以前好歹也是当家夫人,这么些年,一直寄居在娘家,低调做人,还真把她当成那绵软、没脾气的人。
雯月与小荷早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断叩头“夫人饶命!”
小郑氏寒着脸,只不理会,只紧紧盯着苏暖。
苏暖偷看一眼地上不断叩头的两人,只得撒娇:“娘......好罢,我说就是了?先让她们起来。”
两人不敢起身,仍直挺挺地跪着。
苏暖瞥了一眼,只得低声说了事情的始末......末了,轻声:“母亲,你莫忧心。女儿只不过是去给人绣花样子罢了。并未出去抛头露脸,做那作奸犯科的事来。再说......只要咱们自己不说,谁又会晓得?且我是穿了男装出去。”
小郑氏早惊得抚着个胸口“暧哟!”直叫。
待得喘匀了气,方“老爷”一声叫,嘤嘤地哭了起来!
“娘!你可有想过我们以后?我们这样住在外祖家,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晓得,娘是为我着想,想着找一门好亲事。可是,娘!没什么分别的......我们总要手中有钱!”
“现下,掌柜的许我每月三十两银子......”
小郑氏一惊,看向她:“三十两?”
“是!”
苏暖点头。
......
小郑氏走后,苏暖躺在床上,长吁了一口气,好说歹说才哄走了小郑氏。小郑氏虽不再坚持,但她一定要明天跟着去看看才放心。
她又费了一通口水,才说服小郑氏:第一,人家不允许不相干的人去;第二,家里需要小郑氏帮忙盯着!万一要露了馅?
小郑氏咕哝了两句,见苏暖赌咒发誓地,又见了那已绣了大半的栩栩如生的牡丹,也就释怀,心内不免又是担忧又是酸楚:她的冬姐儿才艺出众,都是......唉!
她叹了一口气,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心下阴郁:
当初要不是为了与苏家尽早划清关系,让苏家族人同意她带走苏暖......她一咬牙,舍了苏家那些田产地契,不然,娘俩也不至于如此寒酸,日常一点进项都没有,手头一个活钱也未落下。
当日,可是连老郑国公也不赞成她带了苏暖回来的。必竟,苏暖可是与郑家一点关系都无。可她,望着苏暖那软糯糯的脸,实在舍不得......
现今,手头的现银也确是不称手。俗话说:“坐吃山空”,国公府各房主子、下人自是都有月例银子,可并不包括她们这个院子。再说,她们也不好意思伸手要。
30两银子,对于如今的她们来说,确实不少,她们也确实需要,她坚持了一下,也就沉默了!
再过二年,冬姐儿及茾,要议亲了,这哪哪都要用银子。
她唏嘘了一下,就开始想着明日下晌得悄悄跟着去一趟,不亲眼看看,这心里还是不瓷实。
然而,还是没有实现,第二日下晌,苏暖前脚刚走,院门那里就有人过来,是大夫人院子里的翠儿!
“姑太太!”她叫。
小郑氏唬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合上了院门,强笑:“什么事?”
.....
苏暖脸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一方砚台,皱眉:“你说当了100两银子?”
蔡掌柜脸上虚汗:“怎么说?”
这方砚台是他昨日快收工的时候收的,因当得便宜,且又是死当,他就收下了。对方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在怀里着实掏了半天,才在小伙计的目光中掏出了用层层草纸包裹的一方砚台。
他当时就认为捡到宝了,那人也说了,是祖传的端砚,原不舍得,这实在是......
原本要价500两,他故意往下压了,只花了100两。
“你被骗了!”
苏暖双手抓起砚台,直接丢入一旁的铜盆里。里面有小半盆水。
蔡掌柜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地挨进细看,不多时,原本清澈的水就泛起一层不细看难察觉的污黄来,虽不明显,但蔡掌柜还是看清了。
“用香头熏了一层原胎来,再在茶叶水里浸泡了。这还好说,料倒是好料,只是,”
苏暖伸手翻过,认真地:“此砚修补过,你看,”
她指点着:那处的颜色明显与周遭不一致,现在水一泡,那层色浮上来。
“如果拿来煮,掉得更快。”苏暖拍了拍手。
本来这是一方尚好的砚石,遭就遭在那破损的地方竟然是砚堂……如此,这个砚算是废了!
蔡掌柜脸色难看,暗悔自己不应太心急,原想着在师傅面前表上一功,如今却......
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他懊恼不已。
伸手捞起那方砚,想着摔了,又是悻悻住手,“嘿”了一声,往楼下去了......
苏暖望了望天色,也收拾了一下,招呼小荷一起往后门行去。
到得门边,脚下一绊,却是方才那方砚台。
她望了眼背对着的蔡掌柜,想了想,捧了起来,说了一句:“扔了么?”
蔡掌柜向后摆手。
苏暖叫小荷捧着,想着拿回去看看也好!砚是好砚!
022遭劫
两人低头出了后门,想着今日支了银子“五十两!”
苏暖的嘴角往上翘,准备去衔头去买只八宝鸭子吃,小郑氏好这口。
已是下晌,掩映在两旁房舍中的小巷笼在金色的阳光中,早已阴了一半,两人心情愉悦地转过拐角,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苏暖仓惶回头,眼前一花,两个男子一前一后拦了过来……
苏暖惊骇,瞬间逼出了一身毛汗,她下意识地拢紧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银票。万分庆幸,她因怕一堆银子拿着太扎眼,要求蔡掌柜给换了小额的银票来。
“劫道的!”她第一个念头浮上来。
“你们,待怎样?”眼看小荷眼珠子都鼓了出来,她干干地咽了口口水,眼角迅速瞟过空无一人的巷子,心凉了下去。
平时不算冷清的巷子此刻静得诡异,显见是两头有人守着的缘故。
两个汉子略诧异地对望了一眼,意外:这俩小子看着文文弱弱地,长得像个娘们似地,没想到这胆子倒不小。
“走吧,有人请你一叙!”
一个汉子伸手指着巷子深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辆乌篷马车:“是你自己走,还是?”
苏暖乖觉地迈步朝前走去
......
苏暖惊异瞪着马车里的闽春芳,一时回不过神来,发愣:“你要作什么?”
一身上好锦衣的闽春芳面无表情,她闲闲地靠在车壁上,伸手抚发,:“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要作什么?她叫你来的?”
马车摇晃着动了起来,车窗两旁的帘子都放了下来,里头暗了下来。
苏暖望着对面闽春芳的侧脸,鼻子还是酸酸的。
闽春芳的一双眼睛与自己长得最为相像,都是眼角略上挑。她有些感慨地望着,马车很快辗过青石地面,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行进晃动中,光线明灭不定地在两人的脸上闪烁。
竟有种莫名的诡异。
“她在哪里?”
闽春芳忽转头,手上套着的几只镯子相撞,发出叮铛的声音。
苏暖的肩膀被她大力按住,单薄的肩膀不禁歪了歪。
闽春芳欺身逼进苏暖,眼光闪烁,晦暗不明。
鼻间隐隐有香气袭来,是玉合香的味道:一两银子一两香的玉合香。
“芳姐儿!”苏暖也抬头直视着她,轻声又坚定。
闽春芳身子一震,手上力道一松,继而又愤怒:“她竟连这个也与你说?带我去找她!”
苏暖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望着闽春芳,直望进她心里去:“你找她作什么?接她回家?”最后一句,她自己都未发觉,竟带出了几分讥诮。
闽春芳一怔,继而笑了,花枝乱颤地,轻笑出了声......忽抬手,一把匕首已抵在了苏暖雪白纤瘦的脖子上:“少废话!现在就带我去!”
苏暖脖子凉浸浸的,寒光逼人的匕首,很是锋利,这是一把好刀。
她忽卷起嘴角:“杀了我,你也找不到她!”心却丝丝拉拉地痛,如被利刃刮过,似乎有鲜血渗出来,她披了眼,生怕眼中氤氲的水汽泄露了此时的心绪。
闽春芳不语,只把手往前送了送。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我猜,你是怕华眀扬发现吧?这样,你告诉我,当日是谁给你们透的闽寒香的消息,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可好?”
苏暖眨眼,一脸无辜,逼回了眼中泪意,心却在绞痛,春芳,竟然拿刀对着自己,只为逼问闽寒香的下落。
她想要作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的心碎成了一片片,在眼前飞舞。
闽春芳抬高脖子,竟有种杀戮果决的意思在里面,连连冷笑:“想逛我?差点被你骗了!闽寒香早已死了吧?说,谁指使你来的?”
苏暖看着闽春芳那笃定的眼神,心内一凉,竟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声音发抖,一颗心不可遏制沉沉地坠了下去……
闽春芳哼了一声,忽快速收回了刀子,再不理她。
她转身掀开窗帘往外看了望,欠身掀了帘子,:“停车,放她下去!”
车厢外,坐在车门前的一个仆妇撩起帘子。
“是谁告诉你的?”
苏暖大惊之下,还是喊出了一句。
闽春芳身子一震,复又阖眼:“以后莫要再来寻我家相公!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就没这么客气了!”
车子一阵晃动,停了下来。
苏暖被赶下了车。马车疾驰而去,丝毫不带停留。
“小姐?”小荷跌跌撞撞地从后面一辆车里爬了出来。
两个正准备离开的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细皮嫩肉,眼睛水灵。原竟是个小妞。
两人对视一眼,就这皮相,掳去卖入那青楼,能赚不少吧?两人望一眼已远去的马车,心灵神会。
苏暖还未反应过来,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听得脚步声,见两人竟离了马车,逼近,这才知道要糟,惊骇之下,拔腿就跑。
这里已是出了城,看着是郊外,也不知是哪里。到处都是裸落的黄土,竟无处躲藏。
只刚跑了两步,小荷就一把给抓住背后的衣襟,她发急,张嘴就咬了上去,被汉子一记老拳给砸晕。
苏暖也跑了没两步就被另一个汉子给扭住。
两人被捆了手,双双扔到马车里去。
车子重又启动,两人躺在车厢里面,嘴里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破布。
两人惊惶地对望,小荷早已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她那个悔呀!又害怕,她比苏暖还小了1岁。
苏暖强迫自己静下来,抬眼望着车厢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她怔怔地望了小荷一会,用眼神示意,奈何小荷一脸懵懂,只是流泪。
她无奈,忽然就地一滚,一直滚到小荷身后,努力用嘴去凑进小荷被捆着的手,一次、两次、三次!一身的汗,又热又急,又不敢弄出声,额上束着的发纷乱。
小荷终于反应过来,费力用手指勾住苏暖嘴里的布,弓起身子往前拽......
拽出来了。
苏暖“嘘”了一声,这才发觉嘴角竟撑破了,火辣的生疼。她侧耳倾听了一会,直接凑过嘴去拽掉小荷口中的布。
两人喘着气,挪到窗边悄悄听了一会。苏暖靠在小荷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小荷用力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紧张。苏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两人分开分别靠着车壁,又把方才的布给叼了回去。虚虚地咬在嘴里。
马车晃悠悠地走着,两人竖着耳朵。
中途,一个汉子探头进来望了一眼,见两人老实靠着,满意,掀了帘子出去,鞭子一“啪”地一甩,一路进了城,往那最大最繁华的“天香楼”而去。
听着车外两人的不时飘进来的说话声。车内两人脸色越来越白。看情形,已进了城,一路上竟未听到人声,却是专往那僻静的巷子里去,听声,似乎快到了......
小荷已是流下了泪水,苏暖也红了眸子,就在两人要绝望时,
终于,“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一个激灵,对望一眼,苏暖快速挨近车窗,小荷亦如法炮制。
赶车汉子望着对面过来的两骑马,努嘴,车门边的汉子会意,掀了帘子探进车厢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暖忽然吐掉了堵嘴的抹布,厉声喊了起来:“救命啊!”
另一边小荷也尖叫了起来:“杀人啦!啊......”
声音凄惨之极。穿透车棚,在巷子里回荡。原本寂静的巷子,忽然响起了开窗户的声响。
车外的汉子骇了一跳,忙加了一鞭,里边的汉子早在苏暖叫起来的时候,就扑了过去,奈何苏暖像只小猎豹,完全不要命的挣扎,踢腾,汉子竟一时抓不住,眼看小荷第二句要叫出来,恼怒地一记手刀。
回头,对着苏暖也是一记......
他吁了一口气,快速钻出了车厢,车子却停了下来。
郑卓信与周思聪望着静寂下来的车厢,一抖手中鞭子:“车里什么人?”
023四少爷
刚钻出的汉子忙赔笑:“不敢叫公子笑话,是小的妹子。因不满家中给安排的亲事,竟带了丫头跑了,好不容易给追了回来,这不,正闹脾气呢!”
“这样么?”两人狐疑地,想着方才那一声,可不像闹气。又见车厢内一时静悄悄地,本想说句“瞧一眼”,但人既说了是女眷,就不好意思再开口。
巷子狭窄,两人错马让开,眼看车子不慌不忙地驰远了,周思聪忽“咦”了一声,郑卓信:“怎么了?”
......
......
一刻钟后。
小荷一会抬头看看板着脸的郑卓信,一会又看看外头贼笑不语的周思聪,再瞧瞧还是昏睡不醒的苏暖,吓得手脚发软:“四少爷,四......”
郑卓信的心情可不大好。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难以置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郑国公府的小姐竟然差点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卖了,而且是往那腌臜地里去。
他目光不善地盯着兀自昏睡的苏暖,要不是碍着周思聪在一边,他早拎了苏暖起来兴师问罪了。眼下么,这家丑不可外扬……
瞧瞧那都穿得什么?他磨牙。
没想到,才几月未归家,这个小表妹竟吃了豹子胆了?大白天地,竟带了小丫头在外边瞎晃,这不?遭贼了吧!
他余怒未消,越想越生气,心道得好好地与小姑姑说上一声,怎么也得管管不是?不然......
他想想都后怕,如果今日不是凑巧碰到他,他又是凑巧听了周思聪地话,往这边巷子里顺道拐上这么一拐,这其中但凡有一桩没对上,都是万劫不复。
这京城治安真是越来越乱了。就在眼皮底下,就差点两个黄花大闺女给拐了。
想到方才那两人,他阴着脸,转了转手腕子,直恨刚才揍得轻了。要不是怕带累出苏暖来,累了国公府的名声,早扔了那衙门里去,处以“磔刑”。大秦律明文规定:“但犯强窃盗贼,伪造宝钞,略卖人口,发冢放火,犯奸及诸死罪”。他就是直接杀了,也不为过。
小荷吓得忙一低头,直把个脑袋缩到了领子里面去。
这个四少爷是大房唯一的嫡子。说是排行老四,其实府里上下都拿他当大爷敬着。他不像二房五少爷那般平日里笑嘻嘻地,会和丫头们顽笑……她可听其他丫头说了,郑卓信平时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脾气大......总之,全是不好的传言,身为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她也只远远见过那么一、二次。
今日她被弄醒了来,一眼望到了他,惶恐之下,叫了出来。
想到,在她喊出“四少爷!”时,他那张陡然拉下的脸,还有毫不留情下死手打人那股狠劲,她心有余悸……她竟然听到了那两人胸骨断裂的声音,吓得那老鸨门也未关,一溜烟跑了进去......
小荷偷眼瞧瞧身边的苏暖,竟然羡慕:还是小姐好!不用面对这个“煞神”。
转而又忧愁:“小姐怎的还未醒?莫不是打坏了?”
郑卓信也是如此想。
他皱眉看了一眼仍沉沉睡着的苏暖,马车摇晃了一路,有好几次陷入那坑洞里去,“哐啷”一下,颠得人生疼。他嫌弃地瞧了瞧,这车子是临时找来的,事急从权,随便拦了一辆。车棚简陋,有几处都隐隐透出了缝隙来,这一路“”哐啷哐啷”地,吵死了。可苏暖依旧闭着眼睛......这个小表妹才12、3吧?他打量了一下,具体多少他也不甚清楚,约摸比大妹小?
还是个孩子,怎就这般顽劣?
只是,这小丫头都醒了,莫非真被打坏了?
郑卓信心内嘀咕,想着待会是否先去医馆请个大夫来瞧瞧?这样子回去可怎么弄?
此时的苏暖正在噩梦中挣扎:旷野中,她拼了老命地跑,后面两人狞笑着追上来,眼看追上,伸手抓来,她一吓,前方有人。
“明扬哥哥!”
她惊喜,大叫,一身青衣的华明扬却缓缓转身.....
“明扬哥哥!”
她哭着伸出手,心内大恸,眀扬哥哥不要她了,他要走了。
她瞬时大哭起来.....
......
“大夫,她这是怎么了?”郑卓信皱眉,看着躺在木床上,双手成爪状,一脸哀伤的苏暖,屁大的孩子,什么事竟痛苦成这样子?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不语,忽出手如电,迅速在苏暖的人中一掐,苏暖“嗳”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
郑卓信目光一闪:竟这么简单?早知道......何必费这事?没看见方才抱着苏暖进来时伙计那闪烁的眼神,他真是......嗨!
苏暖怔怔地,犹还停留在梦境之中,忽睁眼见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转身欲离去:“明扬哥哥!”
她大叫了一声,扑了上去。
郑卓信身子一僵,狐疑地望着用力?住自己腰身的苏暖,只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哽咽着往他身上钻......他身形颀长,苏暖只到他的腰腹。
屋里一时静默,老大夫一脸了然地要退出去。
苏暖一抱上去就发觉不对,明扬哥哥最是爱干净,身上常年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是那种药味,他从小随父习医,常与那些药草打交道,自然就带了出来。
可是面前这个一股子的汗骚味,是怎么回事?而且,一身上好的锦缎,绣着团花纹……华明扬只爱穿素衫,衣袍上从不饰纹样。
她意识到抱错了人,慌忙松手,向后连退几步,才敢抬了头去看:
但见一张俊逸的脸,此刻两道浓眉紧蹩着,双目正不悦地盯着她。
是的,不悦,且带了明晃晃的嫌弃。
她心虚地望了望他胸下那两团洇湿的衣襟,那是自己的涕泪,刚糊上去的。
她张了嘴,看了看一旁呆鸡一样的小荷,满眼疑问。
小荷只呆呆地望着郑卓信:糟了,少爷要生气了!他不会打人吧?
“四少爷!”她喃喃地......
还没等苏暖想好措辞,一声凉凉的声音,响在头顶:“好了!折腾够了,该回去了吧?”
郑卓信“劈啪”地拍着手,边说边往外面走去,苏暖愣了一下,忙抬脚跟上,身后,跟着小荷。
一路无话。
及至到了正门,马车停在大门两尊石雕狮子前,苏暖忽然开口,:“那个,四表哥,我从那边......后门进去!”
说着,也不敢看郑卓信的表情,手脚并用爬下了车辕子,福了一礼,匆匆往后巷去了。
小荷也爬了下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身后郑卓信望着走得飞快的苏暖,一愣,继而“咚”地一声往车上扔了一块银子。
车夫窃喜:这钱赚得快,只一段子路程,就得了一锭银子。”
他哈腰,千恩万谢,上了马车,刚扬鞭,忽传来一句:“闭上你的嘴!”
车夫一凛,点头称是!
郑卓信掸一掸衣襟,从一边小门进去,一直在旁候着的小厮这才上前,拉过他的坐骑,往角门去了。
郑卓信大步进门,转过叠砌考究、雕饰精美的石雕照壁,直奔正房而去。
024武试
苏暖从后角门进入的时候,小郑氏早急得团团转,一见苏暖,声音都变了调:“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说未时末回么?这都什么时辰了?呀,这嘴怎的了?”
苏暖咧了咧嘴角,生疼,含糊:“裂开了!”说着往里走。
小郑氏紧跟在后嘀咕:“到底怎么回事,唉哟,你这手怎么青了......”
......
小郑氏一直唠叨到雯星来唤她:“夫人,老太太有请呢。”
苏暖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躺在了床上,全身酸痛,散了架般。
她抱着柔软的枕头,方才觉得有了真实感:她......这是死里逃生了?
方才在马车上,听小荷叽叽咕咕地说了事情经过,一直后怕不巳,今日如果没有郑卓信,自己是玩完了!
小荷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还是强撑着去厨房提了水来,张罗小姐泡一泡,解解乏。
苏暖望着走路拖着脚的小荷,忽开口:“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洗一洗罢,这儿雯月来就行了!”又唤了门口的小丫头欢喜进来帮忙。
小荷今儿也着实吓得不轻,这回得了小姐的话,也就不再矫情,只说:“奴婢这一身脏臭的,去去就来,待会上夜过来。”
......
......
入夜,脚踏上的小荷早已入睡,苏暖起了两回夜她都不知。估计这回就是把她抬起来扔到门口那块青石板上去,她也未必会醒来。
苏暖却走了觉,瞪着帐顶,怎么也睡不去,脑子里走马灯似地,一幕幕全浮现了出来。
华明扬的惊愕痛苦、闽春芳的冷笑警告......
这一切,再次预示着一个事实:有人要刻意瞒下她的死因。
并且,把一盆脏水直接泼在了她的头上:与人私奔出宫,抛下未婚夫,抛下家人。
她辗转反侧,想得脑仁发疼……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还得要再找华明扬一趟......闽春芳那儿是没戏了。
今日自己差点被她害死,春芳,如今再想起这个名字,只有涩涩的难过,她说:闽寒香已死!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微笑着,竟还有那么一丝快意!
她眼里发干,深恨自己竟看得这般清楚仔细。
.......
她翻了一个身,春日的夜,静寂得很。屋子里一丝光亮都无,屋子里黑洞洞地。
她忽然瑟缩了起来:她怕黑。
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墓室里度过的。
那无边无际的黑,一片死寂的黑,深深地烙进了她的生命里,成了最恐怖的记忆。
以至于成为苏暖后,她多了一个毛病:每天睡前必得掌灯,睡后才能熄灯;床边必须睡有人。
有一回,她半夜惊醒,小荷刚好去了里头净房,她乍一睁眼见屋里无人,吓得叫了起来。
把小荷骇得提了裤子就冲了出来,外边雯月也闻声跑了来,掌了灯,发现苏暖正抱着头蜷缩在床尾瑟瑟发抖,见了灯光,方抬了头来,满脸的汗......
自此,小荷就从旁边的榻上搬到了脚踏上。
她紧紧闭了眼,努力不去想。
耳边努力捕捉房间里细微的声响……不多时,小荷细微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她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小荷早已起了,正往架子上放脸盆。
望着那铜盆里晃动的水,她忽想起来,下意识往桌上望去,一方砚台正静静地躺在那。正是昨日那方,小荷这丫头,包袱都丢了,却偏偏揣了这方砚回来。
苏暖伸了个懒腰,仼雯月给她整理鬓发上的丝带,说了句:“简单绾上就好,待会还要出门,省得麻烦!”雯月“唉”了一声,三两下绾了一个简单的圆髻,待会拆起来也快。
........
正院一进院落的院内,此时,却是静得诡异。几个丫鬟远远地守着,大气不敢出.
正房的两扇雕花大门全开,却是无一人靠近,廊下也退了个干净,屋内隐有人声传出。
国公夫人金氏正双手抓着帕子,死死地盯着对面郑卓信,一脸焦灼:“信儿,你当真要去?这你祖父后日归家,你.....”
“母亲,这事祖父若知道,定是赞成的。所以,你把那钥匙把我罢?”
郑卓信端坐一边,面上挂着温文得体的笑容,不时抬手轻抿一口茶。
一边圈椅上坐着郑老太太与大郑氏。两人也惊诧不已,却是几番要说话,插不上嘴。
大郑氏倒是有心想开口说两句,在大嫂面前显摆两句。可最终还是识相地闭紧了嘴:郑卓信,可不是谁的话都能听的。他就是长房,不,这国公府里的一块金疙瘩,他要是耍起脾气来,除了老国公,可没有人能拦得了他。
瞧着母亲那别扭的样子,郑卓信不耐地又叹了口气。
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二天,要不是此次那帮子老东西想做手脚,专门加了一项:参加报名者须得各州府的举荐信。他不能在军营报名,只能回到家里.......郑国公有一个举荐名额,又怎会让金氏知晓?
意料之中,母亲果然当即反对。不止反对,还叫了两个帮手来。
文亲与祖父在这节骨眼出去,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躲着他了,过了明日,他们不用找,一准出现。
可是,这次,他务必要拿下这个武状元,此事有多重要.....
相信祖父也知道,可是,他挑高了眉.....
祖父一早准备了人,他知道!
可是这次的彩头可是有点大,不同以往,对方不会轻易认输的.....所以,他必须亲自出手,这世上本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斜睨着母亲,一幅执拗的样子,拧着个脖子,一副我就是要去,你待怎么办的样子……
金氏终于撑不住了,望了望一直不吭声的婆母与小姑,无奈:“你且等等行不?我得先出去一趟!”
说着,也不管他,逃也似地扭身走了。
郑卓信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勾唇一笑......
这就对了!
金氏急火火地回屋换了觐见的大衫,拿过镜子略照了照,很快就出了垂花门,外头早有轿子候着,一径往西宫门去了。
025主意
递了牌子,并没有等太久,就见慧姑疾步走来,见了金氏,微笑弯腰:“夫人!”
慧姑是郑容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是国公府的家生子,随郑容一同入的宫。她的兄弟如今是新野庄子里的管事。
三人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进去,转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红墙黄瓦的楼阁被明月池的池水环绕,时值三月,正是花红柳绿的时节,偌大的湖面,浮萍满地,碧绿而澄净。掩映在树丛中的长秋殿,似乎都有了许多生气。
金氏心中有事,只低着头一阵疾走,一路上也没有几个宫人,偶有一两个,也只是远远地与慧姑点头致意!静得似乎只有她们一行人行走的衣物唏嗦声......
穿过大大的园子,前面就是长秋殿。
刚迈入寝殿,早有两个宫娥在回廊下候着,见得金氏来,热情掀了垂珠帘子,引了金氏入内。
郑容正净手,接过宫娥递过来的棉巾轻轻拭干水渍,回身笑道:“母亲今儿来了?可是家里......”
金氏前几日才刚进宫一趟,娘俩叙了大半日的话。这会子并不是觐见的时侯,她又是下晌递的牌子,必定是家里......
金氏抬头望着郑容,脸上焦急:娘娘!
她欲言又止。
郑容含笑转身,瓷白的脸上眼波流转,轻瞥了门口一眼,慧姑会意,带了宫内一众人等悄声退下。闻得珠帘晃动的声音歇了,金氏方拣了个挨着郑容的椅子坐了,又欠过半个身子,压着声说了郑卓信的事情。
......
见郑容一时并未作声,她只得端起茶杯,喝了起来,焦急的心却缓了几分。
抬眼望到对面架子上好似新添了一尊琉璃奔马像,闪着柔和的光。心知是皇上送过来的。
先帝子嗣不丰,只得四子。郑容所出皇四子梁隽已14了。嫡长子梁辉与二子梁弘系双胞兄弟,中宫皇后张嫣所生;皇三子梁启原为林妃所出,长到4岁时,夭折。
9年前,先帝去后,皇二子梁弘顺利即位,国号庆元不变。
郑容在先帝逝后就自请搬出了原先的披香殿,住进了宫宛西南角的长秋殿。她平时轻易不出声,安稳居于西宫宛一角,专心带着5岁的幼子过起了日子。
如今过了9年,皇四子梁隽再过两年就该分封离宫了。可至今,当今天子并没有皇子!公主倒有几个,皇子却一个影都未见着。
皇帝梁弘天生体弱,每到秋季必咳不止,这么多年一直延医请药,并未见好。听说今年服了毛天师的药后,倒稳了不少。
此时粱隽的去留就显得尤为重要,去远了,众大臣不放心,尤以郭尚书为首的一干老臣。
留下,又有人睡不着觉......
原因很简单:先帝是子嗣不丰,但先帝的兄弟可是不少:大小五个王爷,俱已封王。
这些王爷除了老大瑞王年逾五十,其余均年富力壮,谁敢保证他们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
粱弘为人敦厚、孝顺,对待剩下的幼弟梁隽很是关爱。皇太后张嫣几番提议要把梁隽迁出宫外,分封出去,均被粱弘压下。
这么多年,一年年熬下来,也难为郑容这个太妃,尽量缩起来,当隐形人,就怕一不小心,哪里碍了梁弘的眼,厌弃了她的隽儿!
是以,仼朝堂上风云诡谲,波涛汹涌,她只视而不见。
郑容缓缓抿着茶,见母亲那不安的样子,心思电转:这个弟弟是金氏好不容易才得的儿子,足足小了自己11岁,今年19,平时母亲宠得要命。
好在打一落地就跟了祖父身边,后又送了大相国寺去,待得他回来......自己早入了宫。这几年,见的面都数得着,这两年又一直在东大营待着,母亲几番抱怨:“见天也不知忙的什么?整天就见不到人!”
她莞尔,如今怎就想起要去参加武试?
“祖父......怎么说?”
她开口。
.......
.......
金氏直至出了宫门还在犯迷糊: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未说,只说叫她莫急!
她能不急么?郑卓信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的儿子!自诚哥儿没了后,她就再未怀过。都准备过继令姨娘所出的儿子,香案都准备好了,人也领来了,却发现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竟是个儿子......彼时,长女郑容已经11岁。
郑国公大喜之余,在孩子满月日,广邀宾客,又找了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来给孩子批八字,白胡子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怀柔法师一掐算,当时合什念了“善哉!善哉!”
老郑国公一见,拉过一边......
怀柔说得是:此子额头饱满、印堂宽阔,天性聪颖,但命中带戾,恐有血光之灾。得拜入佛门为弟子,或者能化解......又当场取了小名,叫“慧可!”
老郑国公哪有不依的。
真是应了方丈的话,郑卓信打小读书就聪明,但是异常顽劣,很能胡闹。整天被他爹追着打。
老国公眼珠一转,给他请了武师,让他习武,或许能收心。却意外发现他很有习武天赋。把个老郑国公喜得什么似的。
直说是承了先祖的荫德,郑家一门繁荣有望。
郑家祖上是军功出身,封承恩国公,皇恩浩荡,得以世袭,到得郑启华这代已是最末一代。接下来就得降爵。
但老郑国公一心想沿袭祖上封号,不想就这么丢了祖宗挣来的国公爵位。大秦如今只余三家仍沿有世袭封号。
可想法总归是想法,现实很残酷:除非郑家再次立有莫大功劳,爵位才能继续延续......
自然是走军功一途。
如今的秦国,虽算不上太平盛世,但当今天子励精图治,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虽仍有邻近的夏国与后唐骚扰不断。但边境有张万德、燕青两位将军常年镇守,尚且安稳,郑卓信一旦从军,定是在其二人麾下。
这二人作战经验丰富,屡建战功。且燕青的堂弟之妻乃为郑老太太的侄女。
是以,在老郑国公的一力撺掇下,郑启华也有此意。一拍即合,送郑卓信去参军。
父子两人自郑卓信5岁起,就有意骋请了那京城有名武师,待到10岁,又依方丈之言,拜了怀柔法师的师弟善行为师......
16岁后,送了郑卓信去守备京师东大营历练去了。倒也争气.......现为翊麾副尉。只待一有机会,就送去北地燕青麾下。
郑国公一早谋算,安排妥当,计划得周详!
与爷们的宏图大略不同,金氏自有自己的想法:郑国公不缺儿子,名下另有庶子二个。老郑国公更不缺孙子,名下共有孙辈5个。
可她却只得郑卓信一个,万一......她还不得哭死!
国公爵位没了就没了,谁规定要她的信儿去拼了命挣,战场上刀剑无眼,真要什么好歹,她亏死了。
想着进宫向娘娘来讨个主意,这郑卓信或许能听一听,也好过自己一人在这挠心,他们姐弟感情到是好得很,郑容说句话,郑卓信应该能听的。
谁知,磨矶了半日,竟然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无。
她满腹心思地出了宫门。
郑容待母亲一走,就吩咐大太监王贵:去探一探今年的武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在主试?
王贵躬身答应了,快步去了。
026了不得的事
郑卓信听得金氏回来,却并未着人来唤自己过去,心下有数,也不去叨扰她。
他换了身舒适的家常袍子,信步往东书房去。
小厮三儿忙快跑几步,接过顺子手中的鸡毛掸子,先掸一掸已经锃亮的红木椅子,又快速移走了大桌案上的两个小东西,摊开一张三尺宣纸,细心压平。这才躬身从一旁的紫檀笔架上挑了只中号湖笔递了来:“爷!”
郑卓信嘴角噙着一抹笑,闲闲提了笔在手,略一思忖,蘸饱了浓墨,刚要落笔:“爷!聪大爷来了!”
小厮顺子在门外大声禀报。
“和尚!”
郑卓信手一抖,一大滩墨汁滴入雪白的宣纸,迅速洇黑了一团。
他把笔递给了一旁侍立的三儿,回头:“来了!”
一位面孔白皙,眯着一双弯弯的,仿佛时刻带着笑意的眼睛,年约18、9岁的公子一脚踏了进来,正是安庆公主与周驸马之子周思聪。
此刻他眼睛晶亮,闪着兴奋的光:“和尚,了不得的事,醉春馆被人给端了!你猜是谁?”
郑卓信转身朝窗下的靠背太师椅走去,示意周思聪坐下说话。
周思聪并未就坐,一伸双手,今日他穿了绛紫绣暗花的箭袖衣,蹿到郑卓信身旁的小茶几上,双臂往前一伸,半个身子撑在红木几子上,撅着个屁股,压低声凑近了:“任你想不到!怀王!梁旭!”
他嘻嘻笑着,面皮泛光,说话间,一股淡淡的酒气飘了过来。
郑卓信斜了一眼,一脸嫌弃:“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吃了多少酒?”
边说边示意门口的三儿端了那外间的清茶来,递与了他。
周思聪犹沉浸在兴奋之中,接了茶,一饮而尽,一屁股坐下,喘息着说:“这事都轰动了!啧啧!今儿你是没瞧见,我们就在那斜对面的小竹楼里,看得最是清楚不过。打头的那个发号施令的可不就是王府的长史?嘿,那一通砸,唏哩哗啦,全砸了个稀巴烂!更可笑的是,那些小婠全赶了街面上来,个个.....啧!要多香艳有多香艳。竟然穿着红肚兜!哈,笑死个人!”
他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咂咂有声:“更可笑的是,当中有几个客人竟被那龟公扯着出来主持公道,他也是昏头了,这当口,人家避都唯恐避不及,没见这一通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呢?都巴不得把那张脸往领子里缩进去呢?谁肯往前凑?”
一旁的三儿拎着茶壶,竖着耳朵,听得冿冿有味。
“那龟公初始还很凶悍,大约是要使人去报信,还没出门子,就叫一人,给叉了脖子,直接按了地上,上手就揍,就在那大门口,给打上了。”
“那顿打,我估计是不死也残了。”
周思聪歇了一口气,见郑卓信虽还懒散靠着,但一双眸子可认真盯着他。他又喝了一大口茶,瞧着杯子里水见底了,自个抢了三儿手里的茶壶,赶了他去门口,续了水,这才补了一句:
“打了人,那长史往后街绕过去,后门,停着一乘黑油轿子,里头有一人,我可看见了,好家伙,粱旭!我眼力好,你知道!”
说完,八卦地挤眼:“你说,梁旭为何要端了醉春楼?莫不是……”
他双臂一伸,喋喋怪笑起来!那脸上的神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郑卓信诧异地瞧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周思聪:莫非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周思聪却转身盯着三儿,远远地赶了他到门外廊下待着,见得他走远了,这才神秘兮兮地凑近郑卓信的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子话来。
郑卓信眯了狭长的双眼,觑着周思聪,挑了眉:“你说的可是真的?这种消息也能传出来......”
怀王粱旭的父亲贵为当今圣上双胞亲兄,因其天生痴呆,是以皇位传于弟弟梁弘。皇帝许是心有愧疚,对这个哥哥极其照顾,封安王,特许世袭罔替。娶妻蜀州许家长房嫡次女胡氏,育一子三女。所幸都康健,其子粱旭尤其生来聪颖,自小就被带入宫中于太后身边亲自教养。
听说张太后对这个孙子很是宠爱,所求无有不应。曾对当时还是太子的梁弘说:“此乃亲侄,必多加照拂!”
梁旭此人生得异常俊美,集父母亲长相优势于一身……
周思聪说他此前曾失踪过3日,安王府曾派出大批人马暗地里搜寻,自然也惊动了各方人马。
郑卓信前段时间一直待在东大营,所以并不知晓此事。
周思聪瞪圆了眼睛,满脸的笃定:自然!先前我也不信,可今日这事一出,我,就信了八成了!
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不然,那梁旭为何躲入那轿子里?凭他要端一个楚馆大可直接露面,这京里,谁敢说个不字?何必要藏藏掖掖的?”
郑卓信不语,只抬手殷勤给周思聪又续了茶:他已是信了周思聪所说的。梁旭这是恼羞成怒了......这3日里,想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他见周思聪兀自沉浸在兴奋中,起身,拍一拍他的肩膀:“下晌有什么安排?一起去松快松快!”
周思聪被他拍得一咧嘴,笑了笑:“今日没人,都去报那劳什子武试去了……你说好笑不?竟然满了,听说赶早去还没轮到!都以为这武状元是囊中之物,笑话。要我说,真要论武艺,这上京城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啊,和尚!你说是吧?你要出马,那是......”
他斜了郑卓信一眼,哈哈笑。
却见郑卓信不语,眸子变幻不定,并未搭腔,他忽省过来:“你不会也想去吧?唉,唉,像你们家这样还需要去凑这份热闹......”
郑卓信嬉笑点头,:“老爷子把着印信不给,我今日也报不了!”
见周思聪了然的笑,招手,低声揽着他的肩膀说了几句。
“这,可靠么?”他睁大了眼睛!
“应该无误。这个位置可是悬置了许久,说是从副领带做起,上头又不设领带。几位顾命大臣一起定下的,真成了,以后就是天子近臣……”
周思聪一拍大腿:“去呀!作什么不去。你家的情况......富贵险中求!”
见郑卓信不语,又逼出一句:“这次还是打死不论么?”
见对方缓缓点头,一屁股坐下,埋怨:“这也该改改了!这谁还敢上去?万一遇到那凶悍的,亡命的。再说,咱们别的不怕,就怕那......”
历年有人雇那江湖上那等凶悍的,废了对手的武艺,再自己“功成身退”的事,历届都有发生,偏又挑不出毛病。
“子白!你得助我!”
郑卓信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黑黝黝的眸子变幻不定,闪着诡异的光。
周思聪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
......
027赤金石榴镯子
两旁耸立着高高的围墙,雕花的屋檐下,三月的风,不急不缓地吹过,懒洋洋地。有小孩举着手里的大红纸风车,从巷子里跑出,差点撞上停在巷子里的马车,调皮地拐了个弯,跑远了。
马车旁,华明扬望着苏暖主仆,愣住!
他眼里神色复杂莫名,这里是店铺的后巷,此时正值正午,幽长的深巷只有他们几人。他刚出后角门,就被两人拦下。
不知怎么回事,当日苏暖离开后,他半日都缓不过来,这个小姑娘,虽只第一眼见,却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很是亲切。
在她流泪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竟也钝钝的难受,没来由地发酸。
只那日他太过震撼,她又逃得太快,竟忘了问她住在哪里?春芳一直在耳边说她是骗子,骗子.....!
寒香走了9年,这个小女孩当年也才4岁,一个小娃娃,又知晓什么?他思来想去,也解释不通,虽满腹疑惑,也只能放下…..不然又能如何?
可如今再次看到她,望着眼前这双琉璃般的大眼睛,他下意识地微笑:“是你呀!”
苏暖怔怔地:明扬哥哥对她笑了……她最喜欢他笑,他的笑容干净、纯粹,充满朝气。
“公子!”小荷一双眼紧张地上下左右张望了一回,悄悄地捏了一下小姐的手心,担心:小姐怎么了?上回的教训还不够惨?
她现在想来还念佛,她的心里止不住小小地抖了一下:她拜的那尊佛是郑国公府内那尊煞神。要不是他…...她和小姐两人现在恐怕………小丫头每每想一回都要抖一回。
自小就听那些嬷嬷们闲时说起,出去莫乱走,小心拐子。女孩儿家,一旦入了那些个地方,就算是公主娘娘也要身败名裂,被世人所唾弃!
老天有眼,在危难时刻,竟然派四少爷来救了她们,可不就是神佛一样的人?
虽然她弄不懂苏暖为何要几番寻找这个华明扬,但她却下意识地觉得小姐有点不对劲。
瞧苏暖看着这个瑞祥的东家时,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浓浓的眷恋,但又与五少爷在一起时不同,那时的苏暖是满脸的欣喜,眼角、眉梢都是娇羞。可现下这却是带了满满的哀伤?难过?就好像是丢失了什么心爱的东西…………也不是…………小荷迷糊地判断着。
苏暖一惊,缓过来,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华掌…………我可以叫你明扬哥哥么?”
她忽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说完连自己也惊愕,却又一颗心怦怦直跳,企盼地看着他。
华明扬心一跳,下意识地:“好!”说出口自己也惊讶,这个称呼只有寒香才会这样叫他,这么多年,连闽春芳都叫他“华大哥!”
苏暖脸上瞬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眉梢眼角全都舒展开来,就像一朵花般缓缓盛开,灿烂夺目。华明扬受其感染,也露出笑来。
两人无声笑了一会,她贪婪地盯着华明扬,仰头甜甜地笑着,心内有什么在缓缓开放,她望着华明扬,说:“明扬哥哥,我受寒香......姐姐之托问你一件事!就是.....!”
华明扬收了笑容,一把捉住她的手,惶急:“寒香在哪里?”
有脚步声响起,巷子那头有人走过来,华明扬醒悟,引着苏暖上了马车,这是他专门出门谈生意的车子,与一般的马车相比,里面空间很是宽大,置有小几子,还有茶壶等物。
两人坐定,小荷自觉缩在车门……
苏暖靠着车厢壁缓缓落座,说出了一早想好的托辞:“她死了!我受她之托问你…………”
华明扬正拿茶壶的手一僵,蓦地转身:“死......了?……什,什么时候的事?”他僵着身子,惶急地望着苏暖,眼里的光黯沉下去,继而是满满的不信。
苏暖声音干涩:“几年前,我爹救了她…………她与我说,要我找你,问一句,你们为何不去寻她?”她说着一早想好的理由,原是准备拿来应付华明扬的,可渐渐地,望着华明扬那失魂落魄般的无助与浓浓的哀伤,一颗心也沉重起来......及至后来,竟是声泪俱下。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滴入嘴角,辩不出是苦还是咸。
她喃喃叙说,半真半假,除了死因是杜撰的外,其它都是她真心要问华明扬的,都是她前世来不及说的......
华明扬早听得牙龇目裂,双拳紧握,喉咙早哽咽不能语......
苏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仰着头,望着车棚顶,努力逼回了眼中干不断涌出的泪。
她无法,要查清自己的死因,须先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连日来的迹象表明,如今只有华明扬最清楚了,当日自己莫名失踪,恐怕当日对自己的去向最在意的就是他了。
况且,明扬哥哥定会帮她的。自从见到那“华香瓷坊”时,她就笃定。明扬哥哥一直念着她,是她没福......
身旁小荷缩在车门旁,早张了嘴:小姐在骗人,老爷死时,小姐才4岁…………
可是,小姐满眼的泪,那哀伤的表情,又不似在作伪,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寒香好凄惨,她听着才发觉脸颊不知何时已是湿了一片……
良久,华明扬虎目含泪:“是绿萍!当日我等她,等了一天,人都走光了,宫门也落了锁……我又跑到闽家,也没有!我回家,第二日,又托父亲去问…………”
他抿了一下唇:“也不得消息!......直到第三日,有人来闽家,送来一个小包袱……说寒香早一日就离开了。娘娘也派人去寻了,说是与一个侍卫一起走的……据说娘娘也很生气!”
他看着苏暖,喘了一口气,继续:“我本不信,央那宫女去寻了绿萍!我在太医署等到下值,绿萍来了,绿萍说……寒香确实走了!叫我另择佳妻……那包里有那对赤金石榴镯子!她没有带走,我…………”
华明扬太过悲切,话语断续,但苏暖听懂了。
“赤金石榴镯子!”那个小包袱当日她一直抱在怀里的,后来被迷晕后就不知所踪了。原来竟是在绿萍手里么?
这对镯子是华明扬亲自去银楼专门打造,送于她的:
镯子是满满的石榴图,当时她拿在手里是满满的欢喜,满心憧憬着,婚后的幸福生活,子孙满堂,她与明扬哥哥两人幸福的小日子!
记得她当时是放在那个随身的小包袱里的,包在衣物里的,当日被迷晕后,应该是丢在了甬道里…………
她的心尖都颤抖了起来:甬道、绿萍、包袱…………
她咬紧了唇,不敢再想下去…………
车厢内一时静了下来,两人一时都无话。
“那个,我想见见绿萍,有什么法子?”
苏暖抬头,望着华明扬,问。
028表姐妹
此处空旷,从高处亭子处清晰地传来说话声,那开怀舒畅的笑声,端的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祖孙娱乐图。老太太连连拍着依偎在她身上撒娇的郑云玲,举手投足间的那份亲呢,隔着几米远,苏暖竟也能感受到......
她抿了抿唇,身旁小荷低低地:“小姐!”
她一脸担心地瞧着苏暖,生怕小姐会哭了出来……
却见苏暖忽转了身子,仔细地捋平发皱的衣角,抬头:“走吧!”
小荷忙跟上。
身后的郑云玲眯眼望着苏暖从容离去的背影,意外:“苏暖竟然没有哭着跑走?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颇有点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一边一直注意着她的王晴凑进她,讨好地:“玲姐姐,你的头花好漂亮。与姐姐今日的衣服很般配呢!”
郑云玲听得王晴如此说,心下欢喜,回身摸了摸,喜滋滋地:“是么?是上回祖母从郡王府带回来的,说是宫里赏的......”
忽省起总共得了一匣子,共8朵,四姐妹每人2朵。苏暖的也有,不过,她眼眸一眯,被她截了下来,她如今手里有4朵。
她凑近,悄声:“我那还有2朵,待会去挑?”
王晴自是高兴,又殷勤地替郑云玲拿了一块点心,两人眯眼吃着,很是融洽。
郑老太太喝着茶水,是新泡的莲芯茶,她的眼睛有时会看不清,大夫建议她多喝苦茶,有利于眼睛的养护。
望了眼低声细语的郑云玲与王晴两个人,她满意地眯眼笑:这两个孩子,倒底是有血亲的,瞧多谈得来?
浑然没有意识到正是她的偏疼导致了小辈们的分派,也正是她的言行爱好已成了这郑家后宅的最大风向标。
偌大的庭院里,挖了一个不小的荷花池,池塘的形状近似半圆形,如明月半满,取其“月盈则亏”之意。当年郑家第一代家主以此自勉,期待子后世孙能不断进取,正应了古联:“大海有真能容之度,明月以不常满为心。”
此时阳光映照之下,湖面跃起粼粼波光,如飞花,似碎金,每一片小光斑都在跳跃,颇不安分,正与苏暖此时的心境相反.
她怔怔地坐在水边一块大石上,手摇一根柳枝,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击打着绿黝黝的水面,柳条上的柳叶带起的水花,甩湿了裙底与绣鞋,她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
到底要如何才能靠近张嫣拜佛的大雄宝殿呢?
她苦苦思索着。
大相国寺,是百年老寺,迄今为止已历三朝。
可任改朝换代,离上京仅十余里的大相国寺却安然无恙,连周遭的山林也无损。当然,也有人不信邪,听闻前朝的周武帝曾派兵入驻大相国寺,大肆灭佛,曾把菩萨铜像毁坏铸造为钱币……4年之后,周武帝暴死宫中……
自此后代帝王都将大相国寺奉为神明,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有帝请为国师,遭拒绝.大相国寺从不涉及朝中事,却往往一语成谶。
前世张嫣每到五月,必得焚香沐衣,斋戒三日,极是虔诚。每回从禅寺出来,张嫣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说话都充斥着一股佛味,且必有半日不开口说话。
身为近侍宫女,虽不甚清楚主子的心事,但仍能从那眉眼间瞧出端倪来:主子心安了!
身为宫廷中的人,为人谨慎,察言观色,是必备的,主子不说,绝不问;主子说三句,绝不传五句。
她思绪百转,努力回想,尽量想起多一点细节:这种时候,张嫣所带随行人员并不多,屈指算来,也就绿萍、她,林嬤嬷几个身边人,并几个粗使宫人。
麻烦的是禁卫军,负责封锁禅院寺门。
因怕亵渎神灵,侍卫并不十分靠近大雄宝殿,只在门外驻守着。她们进出都由小门进。
她的眼睛一亮:只有这个地方才最为可能。
而绿萍,据她所知,每次张嫣拜佛时,她们两人常悄悄地隐在院子角落,偷偷地参拜,许着各自的愿望!
现下,最难的是如何潜进大雄宝殿?这要一个不慎,会被当即打杀的!
她沮丧:这好像更难!
当日,进山拜佛的人员会有士兵筛选,而且为表不扰民,张嫣进大雄宝殿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进入后院的厢房休息!
她能见到绿萍的时间只有这半个时辰......
微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也吹起苏暖背后的发丝,飞扬着粘在她的脸上,浑然不觉.
小姑娘单手托腮盘坐在一块大圆石上,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夕阳打在她身上,湖面上,碎碎的,透过柳梢,一晃一晃。
苏暖独自发愁了一会,不得要领,无奈起身,迷糊间却是忘了如今正盘腿坐着,猛丁起身,双脚酸麻,一个趔趄,那大石本圆滑,她下意识伸手一撑,就发觉不对……但晚了,“扑通”一声整个头朝下栽入塘里去了!
苏暖扑下去时大脑一片空白,这初春的池塘干净得离谱,水面连个可抓的东西都没有。
冰凉的水瞬间灌入鼻间,她惶急中张口想叫,一张口,一大波水灌入口中......
直到爬上岸,她还未反应过来,弓着身子,像只大虾。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紧闭双目,死死抱着小荷,发抖。
“小姐!”小荷一脸后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湖挖得深,小荷跳下去才知道,幸好一旁有那不知哪个仆妇扔在那的晾衣竹竿。不然,她非被双手乱抓的小姐给一齐拖入潭底里去不可。
“小荷!”苏暖喉咙里半日憋出一句:“你拉我上来的?”
看着往岸上爬的小荷,她惊讶!小荷竟然会凫水.她有点凌乱了.
“噢!”小荷蹶起屁股去拖小姐:“小姐,松手!上来!”
苏暖扔了竹竿,手脚并用地望上爬,却发觉手中握着一样东西,摊开:是一枚圆圆的卵石。结满了青黑色的青苔,滑腻腻的,她抬手欲扔,忽停下,端详了一会,顺手在水里洗了洗......
......
两人相互搀扶着爬上了岸,站直,抖了抖,发梢眉间水直往下滴.泥地上很快聚了一小摊子水,两人忙相互拧着袄子上的水...!
忽响起一声尖叫,她匆忙抬头,暗到糟糕,郑云玲正大睁着眼望着她.
苏暖本能地抬眼看向四周:刚郑云玲这一嗓子提醒了她,有人已经跑了来......
郑云玲继续尖叫,脸上分明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又被掐了脖子般奇怪地断了!
阳光下,一个人正目光不善地瞪着郑云玲!
郑卓信方才正在金氏那里好好说着话,听得一声尖叫,慌得他“嗖”地一下从房里就蹿了出来,第一个到了园子里。
郑家的子孙大都生得一双桃花眼:郑卓锋、郑云玲、郑容、郑卓信......
只这郑卓信的桃花眼看人却平添了几分戾气。
郑云玲干咽了一口唾沫,郑卓信可与郑卓锋不同。他是长房嫡子,是要承爵的.
且他自小就与众兄弟姐妹不大亲近,脾气很怪,稍不如意就翻脸,连大伯娘都拿他没法子的。
“那个,她怎么了?她.....”
她识相地闭上了嘴,问的是郑卓信,可却不敢再直视,眼睛转向一旁落汤鸡似地苏暖!可却“咦“了一声......
苏暖自郑卓信出现就拎着裙摆跑了起来,跑得太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原是这裙摆吃透了水,厚厚的,全粘在腿上,跑都跑不快。
她一急,双手揪了起来,回身招呼小荷:“快走!”
两人很快跑走了,发上还顶着草叶子。
郑云玲与王晴大张着嘴,惊愕地盯着不时叫小荷帮忙拎裙摆的苏暖:这是?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抹泪的苏暖么?
029烦恼
郑卓信眼见苏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抬脚往回走,远远望得圆门外有小厮三儿探头,见他望过来,缩了回去。
他脚下一拐,三儿候在道旁,待得近了,跟在身后,往前院去,轻声说:“少爷,老爷回来了,现正在书房呢,有客人 ...... ”
郑云玲待得郑卓信走远了,才一扯王晴的手:“走!”
却是发现王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唉”,不满地碰了她一下,王晴方回过神,笑了一笑,一齐走了。
郑启华送了刘大人出来,就见那道边石凳旁正站着一人,一只脚懒懒地踏在青色的凳子上,一双乌银绣金靴碍眼地翘着,双手环抱,正盯着墙上的镂空墙发愣。
见他们出来,陡地转过头来,展开一个笑颜:“父亲!刘表舅!”
正是郑卓信。
他已在外面等了足二刻钟,正不耐:他的耳力极好,这刘大人就是个话痨子!一个大男人,整天像个妇人似地,鸡毛零碎的事情挂在嘴里,一唠就是半日。偏他又是母亲的堂弟,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 很是热情,赶又赶不得,
刘大人见了他立时眼睛一亮,呵呵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这些话。他微笑着,极有耐心地应答着,可那挑着的眉却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郑启华一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有事,忙拉了刘大人,送他出去,回身往屋内走:“过来!”
郑卓信赶上两步,与父亲并肩,歪头说了一句。
“你真要去么?”
郑启华肃脸,盯着郑卓信,微仰了头,郑卓信比他高了半头,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看得舒服点。
郑卓信还是报了名,然后 ....... 人就跑去了东大营 ...... 他得到消息,怔忡了半天。
他望着嬉皮笑脸的郑卓信,气不打一处来: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老子了?这事,他与父亲,就连一向违护郑卓信,惯于支持他的父亲这回也与他统一意见:这回的武试,郑卓信不能参加!
这个风险他们郑家不能冒。又不是没有先例,历年有多少人折在了擂台上?庆元二十年万家的嫡次子就 ......
......
他叹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往门内去了。
郑老太太歪在榻上,阖眼,四周安静。只闻得窗外有风吹过窗下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春日的阳光最是暖人,也最是容易让人磕睡,阳光从镶着琉璃的窗户里透进来,晒得小杌子上的喜梅也是头一点一点的,几番要睡了去。
门帘子轻轻被人挑起,向里探了一探,又缩回了头。
刚还鸡啄米样的喜梅蓦地抬起了头。见是红梅,又转回头,继续抱膝发呆。
“如何?”
韩氏一脸焦急地问红梅。
她来得不巧,老太太刚眯着,看来,这会子又走空了。
她前日回了一趟娘家,与嫂子说了那件事,嫂子听了也心动。只说与他哥哥商量了,再给她回话。她也知是这个理,还是不放心,又把这件事的利害掰碎了,揉烂了,再三说了一遍。
嫂子自然慎重点头应是,说一准把话儿传到。
韩氏今儿正等消息呢?谁知,却听得报说,大郑氏有意送自己的庶女去。
她当即就火烧似地,这怎么行?
那是王子平的一个通房生的女儿,比王晴大了4岁,却一直未定亲。
模样么,长得倒清秀,生母早逝,一直被大郑氏养得唯唯懦懦地,跟在王晴身后,轻易不多说一个字的。
这个大郑氏倒打得好算盘,这样一个庶女送了那郡王府里,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这个搅事精、外嫁女 ...... 她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事都有她的份?这也要插一手,真当她是死的么?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拔了头筹,不行,决对不行。
她望了眼红梅,眯眼招手,红梅会意往前靠了一步,韩氏双手一合,拍了拍红梅的手,笑:“醒了唤我!”
说着轻笑一声,抬步离去,红梅拢了一个荷包在袖,进里间候着去了。
......
韩氏刚转过回廊,出了院门,正往夹道上去,老远见得一人急急走来。
可不就是大郑氏?
见她一脸笑意,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
她眼尖,那丫头手里竟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她立时警铃大作:这是?这大郑氏只第一次三朝回门时带了东西回娘家,之后从来都是空手来,打包回去的。哪次不顺点东西回去?弄得她有哪一次不拿点东西回去,都心惊肉跳地:不知她又看中什么东西了?
她悄悄地探回脚,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闪到一座石柱后,眼瞅着大郑氏兴冲冲地从面前走了过去,方走出,也悄悄尾随了去。
这大郑氏出马,老太太这午觉也不用睡了:这就是媳妇儿与女儿的区别!
韩氏一路跟着大郑氏又回到了鹤祥苑 ......
书房内,郑启华望着郑卓信的面容,虽笑着,但那双眼睛却是透着坚毅。知他定是决定了,他别过头,不去看他那碍眼的笑容。
窗前一丛翠竹,有不少新竹,鲜嫩的新绿,又有几根竹笋蹿了老高,眼瞅着过几日就要成为那坚挺的竹子,与这些老竹一起,繁茂成一片 ......
他收回目光,终低声:“你祖父也回来了,你抽空去一趟 ...... 既定下,就须好好计划,必要周详!”
郑卓信收了笑脸,难得正经起来,低头说:“是!”
郑启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他率先迈出门去,郑卓信忙跟上,两人往东边的草堂子而去。
老国公却不在,万伯正在修一个葡萄架子,说刚出去。
鹤祥院内,大郑氏一脸笑意地望着老太太,亲自给老太太又续了一回茶。
她眼角不时瞄一眼端坐一旁,流连不去的韩氏,心下狐疑:“今儿这二嫂,怎就这般坐得牢?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回去,等她走了,再说么?这天天在一处住着,哪日不好说?偏要与她抢,她也不是天天过来 ...... ”
可她又不能开口赶人,说到底,这里是郑府,她再得宠,也是一个外嫁女。任是再金贵的公府小姐,如今已成王家妇,韩氏虽为七品官之女,但是却是郑家二夫人。
她进得门来,就得与这两个嫂子的关系搞好,再说,韩氏,她可还得巴结着呢?
就这样,一直到了金氏等人过来,大郑氏也没说出她想说的话来。
......
030焦心的韩氏
郑卓信也抬脚往回走,圆门外有小厮三儿探头,见他望过来,缩了回去。
他脚下一拐,三儿候在道旁,待得近了,跟在身后,往前院去,轻声说:“少爷,老爷回来了,现正在书房呢,有客人 ...... ”
郑云玲待得郑卓信走远了,才一扯王晴的手:“走!”
却是发现王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唉”,不满地碰了她一下,王晴方回过神,笑了一笑,一齐走了。
郑启华送了金大人出来,就见那道边石凳旁正站着一人,一只脚懒懒地踏在青色的凳子上,阳光下,乌银绣金靴碍眼地翘着,双手环抱,正盯着墙上的镂空墙发愣。
见他们出来,陡地转过头来,展开一个笑颜:“父亲!表舅!”
正是郑卓信。
他已在外面等了足二刻钟,正不耐:他的耳力极好,这金大人就是个话痨子!一个大男人,整天像个妇人似地,鸡毛零碎的事情挂在嘴里,一唠就是半日。偏他又是母亲的堂弟,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 很是热情,赶又赶不得,
金大人见了他立时眼睛一亮,呵呵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这些话。他微笑着,极有耐心地应答着,可那挑着的眉却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郑启华一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有事,忙拉了金大人,送他出去,回身往屋内走:“过来!”
郑卓信赶上两步,与父亲并肩,歪头说了一句。
“你真要去么?”
郑启华肃脸,盯着郑卓信,微仰了头,郑卓信比他高了半头,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看得舒服点。
郑卓信还是报了名,然后 ....... 人就跑去了东大营 ...... 他得到消息,怔忡了半天。
他望着嬉皮笑脸的郑卓信,气不打一处来: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老子了?这事,他与父亲,就连一向违护郑卓信,惯于支持他的父亲这回也与他统一意见:这回的武试,郑卓信不能参加!
这个风险他们郑家不能冒。又不是没有先例,历年有多少人折在了擂台上?庆元二十年万家的嫡次子就 ......
......
他叹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往门内去了。
郑老太太歪在榻上,阖眼,四周安静。只闻得窗外有风吹过窗下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春日的阳光最是暖人,也最是容易让人磕睡,阳光从镶着琉璃的窗户里透进来,晒得小杌子上的喜梅也是头一点一点的,几番要睡了去。
门帘子轻轻被人挑起,向里探了一探,又缩回了头。
刚还鸡啄米样的喜梅蓦地抬起了头。见是红梅,又转回头,继续抱膝发呆。
“如何?”
韩氏一脸焦急地问红梅。
她来得不巧,老太太刚眯着,看来,这会子又走空了。
她前日回了一趟娘家,与嫂子说了那件事,嫂子听了也心动。只说与他哥哥商量了,再给她回话。她也知是这个理,还是不放心,又把这件事的利害掰碎了,揉烂了,再三说了一遍。
嫂子自然慎重点头应是,说一准把话儿传到。
韩氏今儿正等消息呢?谁知,却听得报说,大郑氏有意送自己的庶女去。
她当即就火烧似地,这怎么行?
那是王子平的一个通房生的女儿,比王晴大了4岁,却一直未定亲。
模样么,长得倒清秀,生母早逝,一直被大郑氏养得唯唯懦懦地,跟在王晴身后,轻易不多说一个字的。
这个大郑氏倒打得好算盘,这样一个庶女送了那郡王府里,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这个搅事精、外嫁女 ...... 她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事都有她的份?这也要插一手,真当她是死的么?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拔了头筹,不行,决对不行。
她望了眼红梅,眯眼招手,红梅会意往前靠了一步,韩氏双手一合,拍了拍红梅的手,笑:“醒了唤我!”
说着轻笑一声,抬步离去,红梅拢了一个荷包在袖,进里间候着去了。
......
韩氏刚转过回廊,出了院门,正往夹道上去,老远见得一人急急走来。
可不就是大郑氏?
见她一脸笑意,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
她眼尖,那丫头手里竟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她立时警铃大作:这是?这大郑氏只第一次三朝回门时带了东西回娘家,之后从来都是空手来,打包回去的。哪次不顺点东西回去?弄得她有哪一次不拿点东西回去,都心惊肉跳地:不知她又看中什么东西了?
她悄悄地探回脚,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闪到一座石柱后,眼瞅着大郑氏兴冲冲地从面前走了过去,方走出,也悄悄尾随了去。
这大郑氏出马,老太太这午觉也不用睡了:这就是媳妇儿与女儿的区别!
韩氏一路跟着大郑氏又回到了鹤祥苑 ......
书房内,郑启华望着郑卓信的面容,虽笑着,但那双眼睛却是透着坚毅。知他定是决定了,他别过头,不去看他那碍眼的笑容。
窗前一丛翠竹,有不少新竹,鲜嫩的新绿,又有几根竹笋蹿了老高,眼瞅着过几日就要成为那坚挺的竹子,与这些老竹一起,繁茂成一片 ......
他收回目光,终低声:“你祖父也回来了,你抽空去一趟 ...... 既定下,就须好好计划,必要周详!”
郑卓信收了笑脸,难得正经起来,低头说:“是!”
郑启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他率先迈出门去,郑卓信忙跟上,两人往东边的草堂子而去。
老国公却不在,万伯正在修一个葡萄架子,说刚出去。
鹤祥院内,大郑氏一脸笑意地望着老太太,亲自给老太太又续了一回茶。
她眼角不时瞄一眼端坐一旁,流连不去的韩氏,心下狐疑:“今儿这二嫂,怎就这般坐得牢?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回去,等她走了,再说么?这天天在一处住着,哪日不好说?偏要与她抢,她也不是天天过来 ...... ”
可她又不能开口赶人,说到底,这里是郑府,她再得宠,也是一个外嫁女。任是再金贵的公府小姐,如今已成王家妇,韩氏虽为七品官之女,但是却是郑家二夫人。
她进得门来,就得与这两个嫂子的关系搞好,再说,韩氏,她可还得巴结着呢?
就这样,一直到了金氏等人过来,大郑氏也没说出她想说的话来。
......
031姐弟
廊柱后的韩氏总算吁了一口气。
瞅着大郑氏提着空食盒出了角门,她一转身,也回了院子,招来心腹张妈妈,耳语几句,张妈点头而去,回房略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院子,叫来车夫,往韩府去了。
......
郑国公府东南角:
这里四周围墙高筑,足有半顷的地,全是一垄垄绿油油的菜地,当中搭着一个草亭。
有那黑叶青杆的白菜长势良好,还有一角正在搭建的小竹架,正有藤蔓在上面爬。
郑卓信一身华衣,垂首立在地当中,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体态肥胖,蹲在当中拿了一把小锄低头专心翻找着什么。须臾,在一片菜叶子下揪出一种叫做“地老虎”的虫子,捏了起来,丢入身旁一个小罐子里。
郑卓信望着蠕动着的软体虫子,已是第5条 ......
足足数够了十条,郑老爷子才起身,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巴,往草堂子里走去,郑卓信忙跟在后面,双手托了那罐子。
他殷勤地给老爷子倒了一杯凉水:“阿翁!”
老爷子净了手,接过去:“你父亲与我说了,说说你的打算?”
他一双眸子深邃,精芒闪现,盯着郑卓信,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孙子,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郑卓信敛了神色,撩了袍子,像小时回书那样,靠近老爷子,大致说了起来 ......
这里除了爷俩轻悄的讲话声,寂静得很。间或外面有风吹过挂在屋顶的荒草,发出细细的声音。
“容姐儿那儿你得去一趟!”末了,郑老爷子看着孙子,如是说。
......
第二日,郑老太太并郑卓信进宫拜见郑贵太妃。
帖子递进去,很快就得以召见,郑老太太年纪大了,郑容特派了一顶软兜子来接。
老太太谢过,郑卓信扶了她上去。几个宫人抬了往西夹道而去,也只是行了约一箭之地,就下了轿,由郑卓信搀着,依旧缓缓步行。
两人俱不出声 ...... 有宫人老远望得,一老一少两人过来,知是郑国公老太太与四少爷了,立时有人飞奔过来,近前,笑着去搀老太太:“老太太来了!娘娘正等着呢!”又唤:“四少爷!”
郑卓信也微笑:“墨月姐姐一向可好?”
墨月笑得开心:“好!少爷这边走,娘娘盼着呢!”
......
几人到了正殿,郑容早候在门外,见得两人,正欲下台阶,郑老太太忙上前两步,抓了她的手“容姐儿!”
郑老太太因郑容是长孙女,孙子辈第一个,不免多了些心思与疼宠,后又进了宫,升了贵妃,更加的喜欢了。
“阿姊!”郑卓信唤了一声,自去寻凳子去了。郑容斜了他一眼:才一年未见,郑卓信似乎又蹿高了不少。
自14岁后,郑卓信就不怎么进宫。这个弟弟也只是逢年过节得以见上一面,郑容还停留在小时那抓着自己衣裙,巴巴地仰着脸望着她的小小男孩身上。
郑卓信自小与她并不亲近,她们俩虽是亲姐弟,但年龄相差太大,她又急着准备进宫事宜,哪有功夫去关注这个幼弟。
直到临进宫前一个月,她正在房里看书,郑卓信忽然一个人跑了来,胖乎乎的手拉着她的衣裙,仰头问她:“阿姊,你要走了么?”
她才惊觉,自己要入宫了,以后,恐再无出来之日。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小男孩以后就是自己的娘家靠山,她的嫡亲兄弟,以后郑国公府的当家人。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蹲下身,轻轻地把郑卓信拢在了怀里,柔声说:“慧可,你会想念姐姐么?”
......
“慧可!”她柔声说,眼里都是笑意:“你且坐一坐,待会儿隽儿要过来,他可是想你想得紧 ...... ”
郑卓信伸着手臂,走到窗前笑吟吟坐了,有小宫女上前斟茶,他含笑示意。
小宫女微红了脸,忙退下。
见郑容与老太太聊得入巷,又不时唏嘘,郑卓信转身往窗外瞧去:时值春日,偌大的院子里并无多少花草,只靠墙摆着一溜大花盆,种着一些山茶花,有些已经开败,倒是靠墙一篷月季,开得正旺。
他看了一回,收了目光:郑容酷爱养花。家里落霞轩现还保留着她进宫前种植的一些盆花,俱是些难养,稀奇的品种。只可惜那些兰花,随着郑容的入宫,虽照料得精心,但陆续死的死,枯的枯,现在所剩无几了。他记得现在唯剩下其中一种称作虞美人的花,开花时那轻薄的花瓣轻盈如绸,艳丽的花冠就似朵朵红云浮动,颇为惹眼。倒是每年都开,他每次望着它,就会想起宫里的大姐来,想来她这般爱花的人,必是满园子里植满了各种花草的。
如今,望着明显是疏于管理,连一向好养的山茶都养蔫了的院子,他抬头向郑容望去 ......
那边榻上,郑容正浅笑宴宴地与老太太叙话,见他望过去,温和笑一笑。
她今年30了,脸孔依旧美丽,一头如墨青丝乌碧亮泽,一双凤眼媚意天成。但身上却穿着一身深蓝色蜀绣衣袍,只在衣角,袖边用金丝绣成了缠枝莲点缀。笑容柔和,恬静,安详,竟比老太太还要无欲无求似地。郑卓信忽然披了眸子:姐姐的日子过得太静了 ......
“母妃!”
一声青涩,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
珠帘一掀,四皇子梁隽大步走了进来,向老太太施礼后,就站到窗前:“小舅舅!”
他满脸带笑地望着郑卓信,双眼发亮:“你怎的来了?”
郑卓信与他一起出去了。
屋内郑容望着老太太,继续:“ ..... 家里众姊妹我也多年不曾见面,老祖宗与我说说,姊妹们平日里……”
郑老太太听得问,自是打起精神,一一细说 ...... 郑容只微笑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表情恬静,看不出情绪。
郑老太太冷眼瞅着,心下暗自嘀咕:这容姐儿愈发贞静了,当真看不出她的想法。不由想起老国公的话:容姐儿的性子沉稳,可惜是个女儿,不过 ...... 这样也好,那地倒是适合她,你莫拿那些糟心事烦她。此番,让信哥儿与她说说,她们是亲姐弟 ...... ”
“姊妹们长年不见,这感情都淡了,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带她们几个来玩一玩,也解解我这相思之苦……”
郑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
“可,这会不会有违 ....... ”
老太太担忧。
“无妨,你看我这宫里也冷清,皇上必会恩准,尽管带来就是 ..... ”
又抬头:“信哥儿呢?”
有宫女上来撤了桌上东西,另摆了果品上来,郑容轻拈起一块软糕,递了过去:“祖母尝尝,这枣糕今早刚蒸得的,好克化,孙儿记得祖母最是爱吃 ...... ”
032姐弟2
园子里,郑卓信手一抬,廊下一个侍女端了一盘子东西,正袅袅往这边过来,忽一声脆响,漆盘正中一个小茶盅上的杯盖忽然掉了下来,细看,原是上头指肚大的那颗顶珠已然断裂。
她白了脸,怔住,退下。
“好呀!真棒!”三十步开外,梁隽又跳脚又拍手,亲热地挽了郑卓信的手,羡慕不已:“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厉害。”
方才那个宫女可是在行进中,那个顶子又那么小,这手功夫那比“百步穿杨”还要厉害吧?
14岁的少年双眼闪闪发光,望着含笑不语的郑卓信,眼里尽是钦慕……
他从小就喜欢这个小舅舅,不仅一身武艺超群……关键是会玩,这点迅速俘获了梁隽的心。
郑卓信顽的花样层出不穷,很是多,只可惜 ....... 他不能经常进宫。
在宫里被拘束惯了的梁隽,此刻哪里会过瘾,缠着郑卓信,跳着脚,连声央求…………
郑卓信自是不会推辞,铁珠子用完了。他转了一圈,低头,花园地面用各色卵石镶拼成各种福字图案,干净得很,他伸手抠出两颗松动的小卵石来。
夹在指间,忽手一扬。也不曾见他是如何出手的,梁隽面前忽然笔直掉下两只鸟来:是两只雀儿,黑黄色的毛,茸着翅膀,在地上歪着身子蹦了一会,扑愣了几下却是飞不起来。
有勤快的小内侍双手扑抓了来,捧在手里,展开一看,却是双翅上被石子贯穿,断了。
是两只小麻雀,尚小。
梁隽双眼冒星,一把抓住郑卓信的手,软声:“教我!小舅舅!”
郑卓信正待说话,忽有小宫女过来说:太贵妃娘娘请郑卓信过去说话 ......
郑容望着并肩进来的郑卓信与梁隽,甥舅两人均眉目含笑,眉眼间隐隐有几分相似,她的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屋子里静极了,守在门口的两个青衣宫婢,垂目望着脚尖,相互对视一眼,又都转开,仍旧打起精神警惕盯着四周。
小花厅里,窗户半开,有风从窗棂间灌进来,轻卷起一支斜插在宝瓶内的一支孔雀羽,绒毛飞扬,很是柔和。
但屋子内的两人并不曾在意,郑卓信的额上冒出了热汗来。
“你可与祖父多加商量,毕竟这次事情不同往日。你是我嫡亲的兄弟,我自是为你着想…”
郑容脸色平静,细细说着,望着座下的弟弟,眼中暗沉。
郑卓信默不作声听罢,心内却是诧异,他掩下了眸子中的惊异:大姐自先帝逝后,独居深宫一隅,与世无争。这几年除非宫中重大节日,平时难得出现 ....... 连家里都以为她早已歇了心思。
毕竟,当今皇帝梁宏待梁隽不薄,这9年来,尚且安稳。
可是,方才那一番话,看似浅浅道来,细思,她分析得甚是精辟,如不是一直关注着 ...... 怎能入木三分,字字珠玑?原来,她一直…………
怪到祖父那日说,叫他与太贵妃说上一说。看来,还是袓父最是了解大姐。
他望了一眼殿内,雕梁画栋,靠墙一座诺大的多宝阁,上面摆了不少珍宝古玩,他目光闪过,想到母亲说的,皇帝对姐姐不错,常会赏赐一些东西,这一架子东西,俱是些稀奇难得的东西 .......
又想到一路过来,那座落在树丛中的座座殿宇 ...... 又望了一眼素衣简妆的郑容 ......
他亦正了脸色,默了一会,轻声说:“阿姊保重!”
他叫了阿姊,并没有叫娘娘。
郑容脸上也不禁微笑起来 : “代我向父亲问好。“
她抬手,门外早有宫娥捧上两个描金匣子,到得郑卓信跟前,郑容轻笑着说:“这些花儿带回去给家中姊妹们带着玩罢。”
盒子打开,郑卓信略扫了一眼,见是一些堆制的纱花,也不知用的什么料子,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看着很是轻薄。
他拱手告辞,搀了老太太,几人望外行去。
离得宫门还有百米远,前方通道忽有一行人过来,还未到得跟前,郑卓信忙跪于道旁,老太太也下了软轿。
梁弘笑着抬手:“慧可几时来的?“
郑卓信微微抬头,桃花眼眯眯笑,:“皇上!”
当今天子梁弘,庆元二十三年即位,时年近三十。
阳光下他的脸色愈见青白,鬓角隐有青筋暴露。瘦削的脸肖似先帝。近得前了,郑卓信看得仔细,眀黄的龙袍似乎有些暗淡。
他披了眼,都说皇帝节俭,这件袍子都如斯旧了,还不更换 ......
他溜了一眼身上的袍子,似乎新了点?他摸了摸鼻子!
皇帝抬手,郑卓信顺势站起,立于道旁,躬身让他过去。
眼见皇帝清癯的身影消失,他眯眼又愣怔了一会,方低头,抬脚往前继续行走。
梁弘20亲政。为人勤勉,每日里五更就起来,晚亥时方歇了。
短短9年,就治理得井井有条。与之先帝相比,国库愈见充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至今唯有皇子。
梁弘自来身体孱弱,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据说当初出生时候,在娘胎了憋闷得久了,落下了病根。
同是双胞的大皇子出生就痴傻。相比之下,他到还好些,只是身体弱了些。
太后每每焦急,心中愧疚,每年在他们出生的日子都要去祈福。
本来甚是稳定的局势,因为梁弘身体的每况愈下,而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想到姐姐刚说的话,他眯了眼睛,望前继续走去,宫门口早有郑府马车等候在那 ......
苏暖正与小荷窝在房里细细地绣花。她凝神,很是耐心地绣完最后一针,呵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拿了到窗前细细端详,满意地放下。
郑老太太的生日就在这几日,她这段时间因各种糟心事挤在了一处,直至前几日才猛地省过来。
紧赶慢赶,今日堪堪才完成。
菱形的黑色锦缎底面上,用红色绣着富贵花,两边又加绣了“福寿”几个小字于两边。艳红色的花纹衬着黑色的底面很是耀眼。
华贵又不张扬。
小郑氏看了也说好,拿了去,吩咐雯月拿去仔细洗干净了,晾干,准备那日给老太太送去。
郑老太太靠在榻上,眯着眼睛合了一会,正要朦胧睡去,忽听得外面响动,她懒得睁眼,只自顾合着眼。
忽觉着不对,睁眼,郑老国公正掀了帘子走进来,见她睁眼,撩袍子坐下:“大丫头怎么说?”
郑老太太盘腿坐了起来,喜梅上了茶水,轻轻地退了下去,放下了帘子。在门外两步开外候着。
郑老太太这才开口,:“也没有说什么,你也知道,她向来说话谨慎。要说,真有什么 ...... 只是,她特意提了一件事情,说是叫过几日,把家里的姐妹带进去她瞧瞧,说是想念得紧 ...... 我想着,忽然就提起了这件事情。她嫡亲的也就一个信哥儿,这么多年都未 ...... 你说呢?”
她说完,看了一眼郑国公。
这老爷子,平时与她夫妻之间并不亲厚,年轻时的柔情蜜意尽数给了那个程氏。
程氏走后,他就搬到那草堂子去住着了。
平时无事,绝不多踏进这个院子里一步的。两人也自程氏去后,就各管各的了,只有逢到什么大事才会凑到一齐。
033大郑氏的心思
老郑国公一身细棉灰布短裳,双手撑在大腿上。闻言沉吟了一会,抬头问老妻 : “你看娘娘如今怎样 ? “
闻言,老太太一愣,继而明白:“这,与先前并无两样,瞧着倒是更加沉静了。”她努力回想,只是除了这两个字,确实是找不出其它的话来形容郑容。
这个孙女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从小就不多话,进了宫后愈发的谨慎了,轻易不多说一句话的。
“你看家里几个丫头都大了,平时你多留意着点吧,该教的别拉了 ...... 对了,丫头们的几个师傅,这过完年了,都应该考校一番了 ...... 不行的,该换的换。”
见老太太两眼愣愣地望着他,直接:不是说过两日娘娘要见一见么?也得准备一下才行。”
说着起身望外面走去。
“哎!”
老太太扬起的手又颓然垂下,她原本想说,后日是她的小生辰,届时过来聚一聚,见老爷子已经大步掀了帘子走了出去,只两步就没了影。心下忽然就堵得慌,登时就闭了嘴。
她恨恨地别开了头去,自己默默地生了一会气 ....... 原本想撩开手不管,可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事,她还得操心。
她一人细细地思量老爷子刚才的话,知道两人这是想到一处去了。
“你们进来!”
老太太支起身子,开口唤道。
红梅与喜梅两人一起进来。
“去与几位教习师傅说,五日后,该是到月底了,几位小姐的课业也该提早准备起来了。”
两人答应着去了。
.......
窗户下。
苏暖两根手指捏起,对着光细细地转了一圈,欣喜地看到这枚金绿猫睛石的眼线位于弧面正中,眼线清晰明亮,张合灵活。
她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 这是一枚极品猫睛石。
那日,在塘里意外拣了它回来,在铜盆里清洗,擦去表面的那层厚厚的污垢,又换了一盆子水来,她当时就笑了:
竟是一枚蜜蜡黄色的猫睛石。
她爱不释手地又把玩了一会,心情甚好,这枚猫晴石品相甚好,只是不知怎会落到后园那池塘子里去?
她小心用块绸布重又包裹了回去,轻轻放入盒子里,想着得叫雯月悄悄去打听一下,府里有谁丢过东西?
......
她看看天色,换了衣服,往外走,刚到院门,被一人拦下。
小郑氏伸手,一脸祈求:“你天天往外跑,这,马上就到月底了,你的琴也未练,还有 ..... 今天就莫去了?”
她现在听得苏暖要出去,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上会郑卓信,可是专门拦了她,与她说话。道是苏暖差点被人给拐了去,幸好他遇见了,不然 ...... 言下之意,叫她看好苏暖。
她吃惊的同时,对郑卓信是千恩万谢的。
这个侄子,虽然人都说他不好讲话,脾气坏。可小郑氏觉得定然是谁误会了他。你瞧,单就这件事来说,悄悄地与她说了,可见心思是细腻的,也是替人着想的,不然,何必巴巴地拦下她,直接与金氏说了 ......
她问了苏暖,苏暖开始还死不承认,后来她一着急,干脆脱口而出,是郑卓信告诉她的,才不吭声了。
她自然是急得要死,当即板了脸,放了话,不许她再出去。
苏暖见好说歹说,都不松口,干脆就耍起了无赖,直挺挺躺在了床上,不吃不喝两天 ......
小郑氏立马崩不住了,泪眼婆娑地松了口,但是这次却加了一堆条件:每日准时归家,大根去接,小荷 ......
她瞪了小荷一眼,小荷低了头。
大根是小郑氏的奶兄,现在马房做着打扫的工作,平时对她们娘俩多有照顾。
“好!就依娘的!”苏暖答得干脆。
望着破涕为笑的小郑氏,心里暖暖地,又有些许小愧疚:自己骗了母亲呢!
.......
“娘!”
苏暖无奈,轻轻地:“我去去就来,大根伯跟着呢!放心,东西我都备好了!不丢您的脸!”她调皮地说。
她双手环住小郑氏的手臂,仰着脸,一脸笑容望着她,轻轻摇晃,很是开心的样子。
“你呀!”小郑氏无奈,宠溺地伸了指头,轻点了她一下,眼里荡漾开满满的笑意,她本就生得好,柳叶细眉,十足像了程氏,只是因孀居,长年素衣简服地,又皆心境不开朗,生生的看去老相了不少。
如今这一开颜,竟增色了不少!
苏暖别开了眼,把脑袋轻轻抵在了小郑氏的胸前,呢喃“娘!”
小郑氏拍了拍她的背,欣慰,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去岁新做的秋衫又短了不少。得去扯新衣了,这孩子过完年,就像那园子里的竹笋,见得着地往上猛蹿个子。
.....
“你说这个月末要考校功课?”
大郑氏手一顿,问王晴。这不年不节的。
“嗯哪!今日杨师傅说的,说是老祖宗特意吩咐了的,叫拿出最好的作业来呢!师傳说了,不必每样都精心准备,只做好自己最拿手的那件就好!”
王晴吃着瓜子,慢条斯理地回答。
她不急,四艺中,她一手绣活不错,得了老太太的亲自指点。
每二月都要来这么一遭,她也皮了。绣品么,她前日刚做了一个荷包,自觉满意,到时交了就是了。
大郑氏放下了手中的瓜子,拍了拍手,忽起身:“我得去看看!”
又回头吩咐欲王晴:“你不是要去找意姐儿玩么?一起去!”
王晴开心起身:“好!”见母亲不悦瞪她,住口。
两人往郑国公府去,王家住在城北,两家隔了小半个城 ......
一进门,大郑氏直奔老太太房里去:“娘!”
却见屋子里一个妇人,见了她笑吟吟:“大小姐!”
她一愣:“芳姑!”
她双眼弯了起来:自己来得没错,汾阳郡王府老封君跟前的芳雨,这叶候来,是了,定是那件事 ......
她就说,这时节考较什么作业,看来她猜对了。
“芳姑!好久未见了呢!姨母老人家可还好?就说我想她呢!上回子的东西,我们家莲丫头可喜欢的紧!直说这郡王府的东西就是不一般!”
她一面说话,一面挨了老太太坐了下来,话中有话。
上回,莲丫头的事,她与老太太提过一嘴,老太太不置可否,她原本想赖上一赖,可韩氏就坐在那儿,笑吟吟盯着她 .....
这二嫂,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回事,只要她一到郑老太太这里来,她就准时出现,也就前后脚的关系,比那报时鸟还准确。
她大约也猜出了一点,愈发不敢明着讲了出来。二嫂韩氏可不比大嫂金氏,她可是那躺在算盘珠子上的,是个最会掐尖的人儿。
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今日她可是第二遭过来了,韩氏这会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她望着芳姑,扭了一下身子,对着老太太,满脸堆笑:娘,你后日生辰,莲姐儿一早备了一双鞋,这孩子,孝顺!一听说这件事,连着几日,熬夜开始做鞋子。我说了,做条帕子得了,表表心意就成,可这孩子,实诚,硬说自己一定要做双鞋 ...... 这孩子,这鞋子做得真不错!”说着,伸了脚出来,是一双紫红色的绣鞋,做工精细,确实不赖。
一旁的芳姑也伸过脑袋来,顺嘴夸了句:“不错!难得的是这功夫。”
大郑氏双眼发亮,对着芳姑:“是呀,这丫头性子最是柔顺不过 ...... ”
郑老太太眯眼望着夸夸其谈的女儿,眼中闪过不悦:都说女生外向。这大郑氏打的什么主意,当她不知?那王子平又许了她什么好处?竟然让大郑氏三番两次地为这事跑她这里来?
这事情,她也作不了主:老爷子发话,这块肉必要烂在郑家这口锅里。只能在郑家房里找,即使要沾亲带故,也须是郑家的亲戚!
她披了眼,不作声 ......
034不成
大郑氏眼看着芳姑告辞,母亲也未有一句明话,心下不免焦急。
她一咬牙,干脆看着老太太的脸,说:“母亲,你倒是给包实话呀,这事儿到底成不成?”
老太太也看着她,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成!
大郑氏一滞,她没有想到老太太这么干脆地拒绝了。
她一时愣住,嘴巴开合了两下,竟然想不起该说什么话。
眼看老太太转身,要回屋子里去,她不由发急,再顾不得:“为什么?”
她也站了起来,望着老太太的后背,红了眼:“您宁愿便宜了别人,也不愿意帮我一把么?母亲这是厌弃我了?我就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来母亲平日里说的如何疼我,都是骗人的。”
大郑氏的脸上挂不住了,开始耍起了无赖来。
一旁的的丫头喜梅忙悄悄低了头,不敢吭声。
贵妈妈送了芳姑回来,进来一看 : 大郑氏正轴着个脖子,就那样直通通立在屋子当中,眼泪汪汪地对着老太太大声哭诉。
郑在太太涨红着个脸,双手抚着胸口,已经是眼珠子向上翻转,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大郑氏那些话太戳心,一句一句地往她心窝子里去戳。
“您还不如程姨娘呢?她好歹也留给了小扬州几箱子东西,一点都不带留的。我呢?出嫁时候,您给了我多少?人都说,这母亲疼女儿 ...... ”
大郑氏不依不饶地,兀自哭诉着,说得性起,哪管郑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是成了猪肝色,只一昧的地图嘴快,声音越说越响,挥舞着个手,也不看人,只管发泄心中的不满。
贵妈妈眼见事情要坏,急忙一使眼色,门帘子一阵晃动。屋子里的丫鬟仆妇霎时退了个干净。
贵妈妈这才上前一步,大叫了一声 : “大小姐 !''
大郑氏这才住了口,吸了吸鼻子,看向贵妈妈,却见贵妈妈早双手去环抱住老太太,一连声地呼唤:“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
大郑氏这才发现老太太双眼发直,牙齿咬得咯咯响,甚是骇人。
她慌了起来,丢了帕子,忙不迭地跑了过去:“母亲,怎么了? ...... 你莫吓我。”
却见老太太青着个脸,双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贵姑姑!”大郑氏惶急地唤了一声。
贵妈妈也着急,抱着老太太,轻轻放到榻上,与大郑氏两人一通揉捏,良久,老太太这才倒过气来,“呃”地长出一口气。
贵妈妈忙端过一旁的凉茶来,喂她喝了下去,又给她轻轻的顺着胸口,方才回过神来。
大郑氏欣喜地凑过去,老太太早转过脸去,留了一个侧面给她。
她讪讪地,只得看了贵妈妈一眼。
贵妈妈无奈,挤出笑容:“老太太,你看,大小姐刚才也是一时性急,这不,都后悔死了 ...... ”
大郑氏忙附和,又小意央求了半日 ...... 老太太这才挤了一句:“你还不回去么?等着留你吃晚饭哪?”
大郑氏原本想再说上一句,却见老太太恹恹的,自己也觉着着实无趣,知道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遂起身告辞。临走又向贵妈妈挤挤眼睛,见她点头,方不情不愿地走了。
老太太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抚了一下胸口,不语。
贵妈妈笑着觑着她脸色,小心开口:“其实大小姐也是无心 ...... ”
“你莫替她说话。无心好,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老太太痛心疾首,脸都皱成了一团,:“就为了这么一件事,她竟然说我不如那个程氏,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我生的闺女么?原来在她眼里,我竟不如那个程氏了?这真是我亲生的,专拿刀子往我心窝里扎哪!”
老太太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她是真伤心了。
“或许大小姐太在意郡王府这件事了 ...... 她这才发了脾气,乱说话。”
贵妈妈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以往,只要大郑氏一撒泼,老太太都依了她。
老太太吸了一下鼻子,半晌,方披了眼:“这件事,不比别的事情,老爷子发了话的。我也做不了主 ...... 她在我这里闹,也没有用。她有一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确实已经不是郑家人了。除非,她肯舍了晴姐儿 ...... ”
这样的便宜,老爷子怎肯让王家人平白捡了去?
“必须要郑家人。”
老爷子的话说得明白,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 : 这块肉就是烂也要烂在郑家锅里。
未来的郡王府的继承人,怎肯出自别家 ? 只是,终究这身份上说得不好听,家里的小姐去做贵妾,怎么也丢不起这人,但是又实在舍不得这唾手可得的好处,家里的小姐是肯定不行的。
郑家嫡支如今适龄的小姐约莫有三个。除去郑云玲这个嫡女,还有两位庶女,大房的郑云意,二房的郑云甜。郑云意去年刚刚及荠,郑云甜15。
不过,旁支庶女,自然是可以的。郑家旁支的倒是有七八个,郑家家大业大,繁衍至今,依附郑家嫡支的亲戚在后巷子住了一半条。
从这里面选出一位适龄的小姐并不难。难得是这个小姐要根基全无,能听国公府的话。
老太太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劳神,可惜连续相看了几家,都不满意。倒不是这些女孩不好,最大的麻烦还是家里太复杂,后面都吊着一大家子的人。这肯定不行,到时候弄得人家烦了,直接过继了孩子给正室,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白白惹人笑话。
所以,思来想去,为了防止郡王府打这个主意,这个小姐的出身还真要斟酌一番。
老国公当时一听,半晌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盯着老太太:他们就不能往上再提一提?
老太太摇头,再提还需要私下找她商量?只要郡王府放出风来,估计这上京城里不少大家姑娘都排队上赶着呢,显见是那位正主不肯松口呢。
后来,总算敲定了一家,是郑家旁支的堂兄弟家的一个闺女。
今年整16,人长得甚是清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一个哥哥与老母,父亲早年已经不在了,现在依附郑家生活,她那哥哥在郑家铺子里做事,识得几个字。
这是几日前刚议定的。
今日,芳姑过来,就是说定过几日,郡王府要来人相看的,因并未落实,所以,就在郑国公府里先瞧上一瞧,届时多几个小姐一处处着,也不显得突兀。
可是,今日被大郑氏这一通搅,老太太什么兴致都没了。
她疲累得按了按额头,说:“乏了,后日的事情你去找大夫人商量着办吧,左右他也是办老了的。哎,真是不够操心的。”
她往身后榻上靠去,贵妈妈忙拉开了毯子。
这边大郑氏出了院子,叫上王晴,一路疾走,回到府里,
刚进角门,就见云儿迎了上来,说:“夫人回来了,老爷在房里候着呢。”
她心内烦躁,脚步不由一顿,慢腾腾往里走。
035闲话
大郑氏掀了帘子,刚探进半个身子,就听得一声 : “回来了?怎么说?”
王子平靠在窗前,侧转身子,微笑看着她。他年约四十,儒雅清秀。时下上京男子流行在下巴上蓄小胡子,自诩风流的王子平自是不例外,他的胡须油光水滑,油黑发亮,梳得一丝不苟,修剪成三角形。
站在那里,可谓风度翩翩,往常大郑氏最爱他这样子,可今日 ......
大郑氏垂了眼,不自然避开他的目光,一边解下身上的丝绸披风,王子平立时殷勤地伸手接了过去,挂在那扇玳瑁屏风上,一边又招呼丫鬟上了茶水来。
大郑氏连着喝了半杯的茶水,只在榻上,也不说话。
王子平等了一会,见她始终不开口,忽然起身,伸直了腰,懒懒地开口 : “黄了?”
见大郑氏依旧没有吭声,他收了笑容,抬脚就走。
门口的云儿见状,忙唤了一声“老爷!是现在摆饭么?”
王子平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回身见大郑氏兀自呆呆地,他掸了下衣袖,脚步丝毫不停,依旧望前走,丢了句 : “端到房里去吧,夫人乏了。都精心伺候着。”
说着眨眼就到了院子外面。
屋里,大郑氏方欠起身子,冷笑一声,一口喝尽了剩下的半盏茶,方才忆起,这是王子平给泡的,忽扬手就扔了出去,恨恨地:又去了西跨院那骚狐狸那里。
…………
苏暖今日没有出去,因为小郑氏说了,今日可是老太太的小生辰,怎么也得乖乖待在院子里。
她无奈,只能看着母亲跑进跑出,殷勤地去帮大夫人张罗 ...... 但一会就回来了,耷拉着个脸。
苏暖诧异,悄悄问了随同去的雯星。
原是刚刚小郑氏在老太太那,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老太太不客气地当着一众丫鬟仆妇给了个没脸,小郑氏捏着鼻子,强站了一会,着实无趣,就推说后头有事,回来了。老太太今日也不知怎的,那脸就没有好看过。听说是姑奶奶一早过来,就惹了她生气,却是把火都发到了小郑氏身上。
苏暖回身望了望母亲的房门,门帘低垂,屋内寂静无声,她向雯星吩咐几声,抬脚向屋子里走去。
小郑氏正独自坐在床边黯然垂泪 : 今天老太太突然就向她发了火,明明是大姐惹出的祸,却 ...... 虽然自姨娘去后,她已经习惯了老太太的喜怒无常,但像今儿这样当着众人的脸,还真是 ...... 那儿可还有几个小辈呢?直叫她想再待下去都不能,只能落荒而逃。
她吸了吸鼻子……
门帘子一声轻响,她忙拭掉了泪水,抬头轻笑:“冬姐儿!”
“娘!”苏暖笑嘻嘻地:“怎的了?”
......
此时的鹤祥苑却是热闹得很,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进出几个丫头头上都戴了绒花,老太太更是一身崭新的袄子,外罩绣着喜庆的福字纹的红衣,映得整张脸孔红通通的。
大郑氏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正与老太太说着话。
院子外离葫芦门几步开外,正有两个人在说话。
“香妹子,你真不去我那坐一会?咱俩也多久未这样畅快地唠上一唠了!上回去府里,听说你家去了,也不曾见到你。”
贵妈妈亲热地拉着一个妇人的手说。
妇人穿戴体面,原是郡王府老封君身边的贴身嬷嬷,香草。
香草唏嘘了一下,望了望四周,国公府规矩极好,贵妈妈与她说话,均远远避开,并不靠近。
“过几日,我还来,到时咱老姐妹再好好唠上一唠!”香草拍了拍她的手。
贵妈妈反应过来,“那日你也来么?不是说只有国公夫人 ...... 与那位,怎么老太太还亲自跑这一趟?”贵妈妈奇怪,更紧地拉了她的手,八卦地挤眉弄眼。
香草欲言又止,两人手拉手,进了一旁的厢房,贵妈妈招手小丫头上了茶来。
“对呀!原先是这样说的,可是,老太太终究是不放心。你也知道,王妃夫人与我们世子夫人可是姑侄。不然这事能拖这么久?这搁谁家也不行。”
香草抿了一口茶,咂了咂嘴,见味不对,贵妈妈也看出来了,回头吩咐门口那个小丫头,:“快去重新烧了水来,这水泡不出来!”
小丫头答应着,直接转了里间去,那里有小泥炉,更快。
“所以,这回过来,可不能由了那位说了算……老太太这也是着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你也晓得,自先世子去后,我们老太太就 ...... 这可是大事。虽说是有通房,可这曾氏天天把得紧,弄得世子还是天天歇在她房里。所以,得正儿八经地娶房如夫人回来,这说是如夫人,地位是不差的。这回老太太发火了,郡王,王妃、世子都点了头的 ...... 你说,这好不容易到了这步,这老太太能放心让她来相看?”
贵妈妈不断点头,眼里闪亮:你们府里家大业大,哪家没有点糟心事。唉,我说,那位就没有?”她挪嘴:“娘家就没有给预备下?这是真聪明还是糊涂?”
香草拍了拍手,左右看了一下,凑近嘀咕了几句。
贵妈妈恍然,一拍大腿:“原来!竟是打得这个主意?可不就是肯么?”
“所以呀,老太太才要在你们府上寻摸,总不能如了她的意去。老太太还指望这个如夫人多生几个少爷,多添子嗣,总不能个个过继吧?再说,真按她的意思,真生了世孙,那这第二个还能出生么?保不齐就 ...... ”
贵妈妈已是睁圆了眼晴,心下豁亮:怪道这好事落到她们府里,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 ...... 国公府,怎么说,她们自是要顾忌几分。
水开了,小丫头上了茶来,两人又喝了一会子茶,闲话了几句,方起身往角门出去了。
厢房内,方才那个烧茶的小丫头利索地收拾了茶具,又掩了门,方匆匆穿过回廓,出了小门,往西跨院去了 ......
036郑卓锋的执念
院外粉墙环绕,绿柳垂荫,三间厢房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珠帘晃动之处,隐有一个穿戴富丽的姑娘正端坐窗前。
正是二房的郑云甜,她圆圆的脸,肤色白皙,身量苗条,五官秀气,正轻握一卷书,定定地瞧着,只是那不时眨动的眼,显示她并不专心。
门口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压得极低。她未抬头,知是金儿与她妹子。
一会,絮絮的说话声消失,帘子一动,金儿掀帘进来,“小姐!”
郑云甜眉毛一挑,金儿忙近前细细地说了起来……
鹤祥苑正房暖阁内,愈发热闹,因是小生辰,老太太一再吩咐,不得布置寿堂,但还是在正屋堂上两旁排列大坐椅,披了红色椅披,长条几案上摆放银器,上面供奉寿糕、寿果、寿桃等。
擦得一尘不染的暖阁窗台上摆了一大捧怒放的桃花,给屋子平添了几分喜庆。那是三奶奶亲自从园子里折来,给老太太祝寿的。
两边门帘子尽数都打了起来,方便进出。
被一众女眷围在当中的郑老太太望了一眼门口进来的贵妈妈,知是送走了。
外头院子陆续又有人进来,拜寿的小辈们来了。
......
郑卓锋与郑卓信站在左手地上,一双眼睛却是不住地瞄向门框那里。
他翘首期盼着苏暖,昨日刚到的家,还未曾见到苏暖,算算离上次见面又有近二月了吧?他心思不宁地伸长了脖子,又嫌身边的人聒噪,害他听不清外面的说话声,要不是碍于母亲在一旁,依着他的性子一早就跑到那院子外面去候着了,谁耐烦在这听她们说些有的没的。
他并未注意到斜对面一双眸子正火辣辣地望着他,眼里的情意掩都掩不住,正是王晴。
王晴今日一身花样繁丽的银红外衫,精心编制的发髻上别着两支宫制纱花,那荧荧发光的纱料正是掺了金银丝制成,上回郑贵太妃赏下的纱花。
原是家中姊妹一人两朵,共十朵,五种色。王晴的这两朵色彩一黄一粉,原不是一对.....
她紧挨着郑云玲站着,紧张地不时偷瞄一眼郑卓锋,眼里都是钦慕。因知道今儿郑卓锋要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用了足一个时辰梳洗。
又为了配今日这身衣裳,特特挑了两朵花儿来,一左一右高高地簪了,一心为了出彩,也顾不得露谄:这纱花本该有苏暖一对,却被她截了去......
门帘子一掀,有人进来,是苏暖。
郑卓锋眼睛一亮:苏暖只着粉色素面薄夹衣,头发尽数拢在脑后,与屋中艳光四射的一众姐妹比起来,她最是清简......可等她抬起头,众人皆眼前一亮:唇不施而红,眉目间波光流转,怎一个清雅了得。
见众人望过来,她微微一笑,颊旁两个梨涡闪动。饶是屋内的人见惯了苏暖的美,也禁不住要赞一声:表姑娘着实好相貌!
郑卓锋早怔了眼,眼晴一眨不眨地,火热:暖妹妹愈发漂亮了!
苏暖行过礼后,就往右边下首行去,郑云玲见她过来,哼了一声,身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让一让的意思。
苏暖不以为意,低头往最末走去,那里靠近门边。
忽一人拉住她:冬姐儿,这里!”
是一个长脸的姑娘,大房的郑云意,姊妹中排行老二。她感激地笑了笑,顺势挨着站了。郑云玲轻哼了声,故意住左边又挤了挤.......
对面,一直紧盯着苏暖的郑卓锋看的双眼冒火:恨不得拉了郑云玲出来,好好教训她一顿,动不动就欺负暖妹妹!
奈何也只是想想而已,堂上这么多人......他只得怜惜地向苏暖望去,满是安抚的意味,却见苏暖正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懊恼,但仍舍不得收回目光,只目光痴痴地粘着苏暖......
一旁的郑卓信一早就注意到郑卓锋的举动,他好笑地望着堂弟。
郑卓信与苏暖的事情,他也约略听母亲提过,听说还闹了一出,那回,一向沉稳,从不拿琐事麻烦郑国公的金氏不免与父亲抱怨了几句......
看堂弟这样子,还真是情根深种呢!
他摇头,似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女的婚事向来可由不得自己作主,都是由家中父母长辈再三权衡利弊,慎重定下的。不要说郑卓锋是嫡子,就是庶子,虽则宽松些,也是要挑上一挑的。
就连郑家的女儿......
抛开大郑氏不说,就说苏家二小姐小郑氏,嫁得苏暖的父亲,苏成君,当日也是才高八斗的探花郎......
而自己,二年前定亲,对方为郝家小姐,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嫡长女。
他只远远地见过一面,是个美人。
听闻她才貌双全,兰心慧质,是京中一众公子的梦中人。
借用周思聪那厮的原话:“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哟!……”
他未置可否。
这桩亲事是祖父权衡再三为他定下的,无论是谁,他都会娶。两家巳交换信物,婚期定在明年十月。
上头传来一阵笑声,老太太正在拆小辈们的贺礼,几个奶奶夫人在旁凑趣,不时夸奖几句。
轮到苏暖的抺额,几人不由“啧啧”出声,更有那三奶奶高高拎了出来,细端详:当真绣得活灵活现,上面的富贵花仿佛都活了起来,衬着亮黑色的底,很是精致大气。
老太太也眯了眼瞧去,不由语气柔和:“这是哪个丫头的针线?”
一时众人静默......小郑氏开心,脸上漾开笑容,只拿眼去瞥苏暖,几人了然,“咦”了一声。
老太太也露出笑容,招手:“冬姐儿,来!”
苏暖含笑上前,方近前,被老太太一把拉过,“好孩子,手真巧!”
她满脸慈和的笑容。
一旁小郑氏满眼的笑意:她就知道冬姐儿一准出彩,看看,连一向苛刻的老太太都夸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仰着脸,面上焕发着光彩,一早的阴霾一扫而空。
郑老太太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低头喝茶的老国公,甚是慈和地拍拍苏暖的手,笑着递了一个红封过去,方让她下去了。
苏暖抿嘴笑着,屈身退了下去,转身时,捏了捏,唇边绽开笑意,眼里也满是亮晶晶的光。
就像是一只偷了米的耗子,笑得眯眼。
银票:老太太当真大方,竟然给了银票的红封......
她回到一旁,一旁默不作声的郑云甜仔细瞧了她两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内却思量:老太太今儿反常。
苏暖从来入不了她的眼,今儿怎么当着一众人夸奖了起来了?又联想到上回,单单带了苏暖去了汾阳郡王府......莫非是......
她抬头,苏暖正笑看着郑云意小声说话。侧着身子,平板的前胸,她像扎了眼般,缩回了目光:才13,还未及茾,那边可是立马等着抱孩子的.....
她吁了口气,笑吟吟地站得直了些。
037郑卓锋的执念2
苏暖一边低头与郑云意不时说上两句,一边却是竖耳听着上座传来的动静,那里还在逐样地翻拣着东西......
她微微地又侧了一下身子,郑卓锋的眼光太过热辣,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想着早点离开此地才好。
终于老太太发话,小辈们先退出,往外边花厅里去,那里早已摆了席面。
苏暖吁了一口气,眼见得郑卓锋跟在郑卓信身后走了出去,她故意落后一步,等郑云玲也走了,才提裙,出了门,往左手廊下去,想着先去净房一趟。
刚拐过一根柱子。
“暖妹妹!”
眼前一人拦住了她。
她一惊,继而极快低下头去。此地清幽,四下无人,只有墙角栽种的两棵大芭蕉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
净房就掩在芭蕉树下。
郑卓锋总不至于跟过来罢?
她含糊应了一声,转过身子,一幅内急的样子,抬腿要走。
郑卓锋却发急,上回,苏暖就未与他好好说过话。
一方面,是韩氏看得紧,每回归家,像看贼似地......
另一方面,是苏暖好像一直避着他,他方才那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也不见她抬眼瞧他一眼。
暖妹妹生气了!
上回,确是母亲做得过分了!
郑卓锋满面笑容,一颗心欢喜地蹦跳着,苏暖低着头,只看到一个乌鸦鸦的发顶和纤薄得透明的耳朵,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抬起她的头,看一看她娇羞的脸。一边轻声说:“妹妹给我绣个笔袋子罢?”
苏暖一直竖着耳朵,全身戒备,当净房里金氏一步踏出来时,她巳条件反射般地弹到了一旁的花木丛里,顾不得坚硬的树茬子戳痛了脚。
郑卓锋一愣,伸手就去抓:“暖妹妹,小心!”
“锋哥儿!”
“大伯母!”
郑卓锋讪讪地唤了一声,手仍伸着:“没事儿吧?”
他关切地,少年青涩的面上是满满的关心。
苏暖撇开眼,仰头,“大舅母!”
拾裙踏出花丛,径直往净房里去了。
郑卓锋愣了一会,看了看伫立不动的金氏,只得转身。
金氏呆愣了一会,望了一眼身后,那里悄然无声。
她摇摇头,顺着石子小径拐上一旁的回廊,却见郑卓信正站在那儿与郑卓锋说话,两人见她过来,郑卓锋匆匆走了。
金氏一眼瞥得他涨红的脸,疑惑,又见郑卓信笑眯眯地,禁不住问:“锋哥儿怎的了?”
郑卓信跟在母亲身后往前走,随口:“母亲今日的簪子好看!”
这是不想回答了。
金氏摇头,郑卓信就是这样滑不溜手的,他不想说的事情,你打死也从他嘴里掏不出半个字来。
那厢,郑卓锋低头一阵快走,心内恼火。
“你这是作什么?你是打算娶了她?”
刚郑卓信歪着头,拦下了他,这样问。
他激动,冲口而出:“自然!”
他不服,郑卓信凭什么这么与他说话,这简直是污辱!污辱他,污辱暖妹妹。
他自然是要娶了苏暖的,可暖妹妹不是还小么。
他满脑子冲动,脚下生风,堂哥那满脸的不信,他可是看得明白。郑卓锋一时少年心性,胸口鼓着一腔子气:他现在就去找母亲,与母亲说,他要订了暖妹妹。
此时的郑卓锋早忘了先前苏暖寻死的事情。他只当是苏暖小孩心性,顽闹,浑然不知她的暖妹妹早已一缕芳魂离世......
他“噔噔噔”地一路不歇气地又跑回了上房,此时,老太太正笑眯眯地坐在当中铺着大红绒布的太师椅上,韩氏正挽了衣袖,细细地给老太太布菜,边上围着几个嫂子。
“母亲!”
他挤了进去,又唤:“祖母!”
众人回头望他。
“锋哥儿,你该去前头,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二嫂打趣。
郑卓锋望着韩氏,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氏见他这样,知是有事,借故抽身,挤了出来。
待得到了门边,方瞟一眼跟过来的儿子,压低声说:“怎的了,火急火燎地?我这正忙着呢?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能等回去再说?这么巴巴地跑来......”
郑卓锋眼巴巴地盯着她:“我要娶暖妹妹!”他打断韩氏的话,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什么?”韩氏像被蝎子咬了似地,陡然变色,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欢声笑语的众人,闭嘴,回身就走。
郑卓锋急了,一把拉住她:“母亲!”
韩氏阴着脸,摞下一句话:“不成!你这话就当我没听过!快死了这条心吧!”
她竭力压着心中的戾气,胸口气得生疼,这还有完没完了?要不是顾着周遭一群人,她早就去寻小郑氏了:这还要不要脸皮了?怎就咬上了她们了呢?上回,她话说得够明白了吧?又闹腾了一回,以为总消停了。没想到,竟然撺掇了锋哥儿跑了她面前来,这是......
郑卓锋见她不理会,又听了这话,心内不甘:上回那事闹出后,他也未来得及与韩氏好生说道,就被打包赶了那白鹿书院里去。
是以,他虽知道父母并不赞同,却私以为是自己与苏暖偷会,惹父亲生气,想着事后缓一缓,再求上一求,也就是了。
如今见韩氏竟直接拒了,哪里肯听?
想着郑卓信那句:你还娶了她不成?
那语气里满满的不信,他的脑袋忽然一热,一句话就溜了出来:“我要娶暖妹妹!”
“唉呀!你作死呀?”韩氏的脑袋一慒,急忙去捂郑卓锋的嘴。
但已经迟了,方才这句话可是没压低声,屋里的人全听到了。
屋内的声音陡然一停......
但只静默了那么一瞬,众人又继续说笑,连老太太都阖了眼,专心听着一旁的二奶奶说话。
韩氏使了个眼色,有门口的张妈妈立刻就笑着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郑卓锋往门外去了。
等到人出了门子,老太太方“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贵妈妈。
贵妈妈会意,敛襟悄悄地出去了。
038还嘴
被韩氏连推带拉弄出了房门的郑卓锋脸上憋得通红,几番要挣扎,却因到底是母亲,不敢十分用力了,只得别别扭扭,推推搡搡地出了门。
待得出了那道门,韩氏一个眼色,廊下两个健壮的仆妇已上前,一边一个挟住了郑卓信,径直往前头去了,郑卓锋几番挣扎,奈何那两个仆妇做惯了粗活的,两双手像两双铁钳似地,他竟挣脱不得,又有张妈妈在边哄着:“哥儿且消停一会罢,老爷在前头呢!”
郑卓锋梗了个脖子,今儿这招也不管用。
他红着脸,跳了个脚:“我不管!”
一路扭到一间厢房,韩氏一把关了门,又叫人在门口守了。这才转身面对气哼哼的郑卓锋,:“说说,怎么回事?那个狐媚子给你灌了什么汤了?竟不分场合地闹腾了起来?连体面都不要了?”
郑卓锋一把抓住韩氏的手,:“母亲,我要娶暖姐儿!”
韩氏一把甩开他的手,立着眉毛睨着他,冷声:“娶?怎么娶?说得轻巧。”
她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轻缓地拿了一个杯子在手中把玩,见邞卓信张口,抬手制止:“你是郑国公府的公子,你的妻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孤女?就算是我答应,你父亲也不答应,你父亲答应,你祖父也不可能答应!信哥儿,你没见信哥儿的媳妇是谁?郝家小姐!”
她气恨指点着,:“你就算不能与信哥儿一样,”她窒了一窒,心内火烧似地:她的锋哥儿哪里不如大房的信哥儿?竟说下了这般让人羡慕的一桩亲事,这老太爷委实偏心。
再看一眼兀自梗着脖子的郑卓信,心火更甚:“所以,以后这话就别提了!”
郑卓信一通话听下来,颓废了不少,他也是听出了味儿来,敢情这事一早就不能?
但他实在舍不下苏暖,想想抬头,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我会认真念书,靠自己的本事去搏取功名,男儿大丈夫,作什么要靠妻子的娘家......”
韩氏闻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啪啪击掌:“好极!有志气!那就等你进士及第再来与我说这话不迟!”
说着,再不理会他,自转身。
到得门口,吩咐众人:让少爷在里面静上一静!
屋内,郑卓信几番欲张口,又闭上,待得母亲的身影消失,方反映过来,但也只是走了两步,又坐回了椅子上,一时纠结......
韩氏一阵快走,心内窝火。
想着方才那一幕,又叫人看了笑话去。特别是大房那些人,想他大房一个庶子媳妇都是监察御史的庶女,她二房的嫡子只能只高不低的。
她撇嘴,一会又气恨:都怪那个“小扬州!”
大郑氏有句话说得没错,天生就是个狐媚人的,瞧她那样子,小小年纪就引得郑卓锋三番两次地为她和自己闹腾。
这要长成了,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心内腹诽。
前头的这场闹剧,苏暖并不知情,她正坐在花厅内,今日是家宴,共四桌,老太太叫撤了屏风,大家团团围了,热热闹闹地坐着吃了起来。
苏暖靠板壁坐着,两边坐着郑云意与郑云甜,再过去是郑云玲与王晴,她因怕郑卓锋再上来歪缠,是以一上来就窝在最里边。
酒过三巡,也未见郑卓锋出现,她偷偷松了口气,抬手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准备瞅个机会早点回房去。
终于,上了鱼来,又分发了寿包,她悄悄起身,见无人注意,提裙,挨着墙角往外溜去。
外头几个仆妇走动穿梭,她望了一眼,一时未见到小荷。
自己信步下了台阶,艳阳高照下的庭院,草木葱翠。西南角有一株高大的槐树,许是年代久远,枝干多得不计其数,枝上的叶子挤挤挨挨,一簇堆在令一簇上,在春雨的滋润下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
再过一段时间,待得那槐花开了,那浓浓的幽香……宫女署里有2棵老槐树,以前有小宫女经常头痛脑热的,林嬷嬷就采了那新开的槐花用水煎汤代茶饮用,最是有效。
她定定地瞧着入了神,三月底四月初的阳光未至毒辣,荒芜与繁盛之间,依稀可看到生命的成长与倔强......
之前种种,虽隔世,却又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她忽心内焦躁,竟连这满园的春光也遥远了起来:自己一缕幽魂,自那地底下钻了出来,托得这具身子之福,得以继续行走在这青天之下,可恨却是连仇家是谁都不自知……已经一月余,至今未寻出靠近大相国寺的法子.......
郑卓锋耷着脑袋进来时,正见到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大槐树下,仰着脸,金色的阳光下,面孔泛着柔和的光,整个人静得出尘,仿佛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飘渺得随时要随风逝去,再也不见.......
郑卓锋的心仿佛被重锤了一下,他原本来找苏暖,想说一句“等我!”,然后再发一通誓言,以表自己的决心。可如今一见这样的苏暖,他刹那间失去了理智......他改主意了。
进士!
那可不是案上的果子,想拿就能拿的......万一做不到,那他不就失了苏暖了?他头脑一热,二步蹿上前去:“暖妹妹!”
苏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见郑卓锋一脸殷切地望着她,她一个激灵,瞬间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五表哥!”
廊下已有仆妇好奇望过来,苏暖叫苦不迭……
韩氏听得小丫头禀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庭院里时,已是围了几人,有仆妇丫头远远地一边观望,虽不敢很靠上前,但是满脸抑制不住的八卦、兴奋......
槐树下,郑卓锋正拦着一个粉衣姑娘不让走,那姑娘往左走,他就往左拦,往右走,他就往右挡,几番走不脱。两人都闷头不吭声地,韩氏看得眼中火光大炽,脑子“轰”一声,再顾不得,一股邪火全冲了上来。
她不顾斯文,伸手一把拉过郑卓锋,怒斥道:“好好的一个哥儿,偏学了那下作的东西来,青天白日地,也拉扯了起来,这么多年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枉我从小就教着,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最后一句话,是毫不避讳地对着苏暖说的,简直是咬牙切齿。
院子里一时静得出奇,风吹过树叶子,“沙沙”作响。
苏暖两眼晶亮,脸色发白。
韩氏正下死力去扯郑卓锋,郑卓锋闪躲……
要换成以往的苏暖,这番指桑骂槐的话,早令她羞愤难当,落荒而逃了。
可如今的苏暖内心巳结了一层壳,她又本无心郑卓锋,对于韩氏的这番言语机锋,自是纹丝不动。
只是,这韩氏骂得忒难听,她感觉到周遭那异常的寂静,羞愤之余,脑子里忽闪过那个梦来,梦里的韩氏也是如斯喝骂,字字诛心,导致真正的苏暖......
她忽脑子一热,竟失了冷静。
她微抬了头,望着郑卓锋,目光不闪不躲,一字一句:“表哥快收回今日说的话罢!舅母说得对呢?以后冬姐儿长大了,可是要嫁人的,表哥这话可不该对妹妹说的......”
“暖妹妹!”郑卓锋惊叫!
“你!”韩氏万没想到苏暖竟敢回嘴,令郑卓锋难堪!脸色几番红白之下,忽扬起巴掌就作势要扇了过去。
“二媳妇!”
老太太与金氏等人,不知何时立在花厅门口。
039猫睛石
老太太扶着红梅的手,下了一级台阶,就不再往前。一双眸子晦暗不明,方才的事情,她一早门内瞧见,原想着韩氏既出面,这事也就了了......谁知,这一向讲话都不敢大声的苏暖竟然回起了嘴......
院子里的人见老太太出现,纷纷躬身退下,几个隐在廊柱后的也悄悄缩回了脑袋:有再大的胆子,可不敢继续瞧下去。
“冬姐儿!”
老太太身后冲出一人,正是小郑氏。她顾不得老太太在场,几步下了台阶,仔细打量了一下苏暖,见她只发髻稍乱,并无大碍。
小郑氏松了口气,伸手紧紧攥住苏暖的手,红了眼,面向横眉立目的韩氏,声音都大了三分:“二嫂,无事的话,我带冬姐儿回院子里去了。”
说到后面几个字,她的声音禁不住发抖,方才,如不是老太太那一声,她的冬姐儿,就被韩氏给当众扇了脸去!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她的女儿,千娇万惯的女儿,带到这么大,连个指甲盖都不曾弹过一下,却差点被人给当众打了脸。
她不敢明着怨怼韩氏,只一个念头:带了冬姐儿速速离了这处。
一旁的郑卓锋听得这话,心里暗自懊恼:自己好像又办坏事了?
这母亲与小姑之间的过节好像越来越不妙了!这可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他几欲上前,分说几句,可在花厅内传出父亲若有若无的几声“咳嗽”后,那刚鼓起的勇气又像湖里的泡沫般,还未鼓起就破了。
他低头,恳求地拉着母亲的衣袖,扯了扯,又扯了扯。防她再度开口,说出那不好听的话来。
韩氏冷哼一声,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倒是没有再说话。
老太太却开口了:“玉珠,你带冬姐儿先回去吧!”
小郑氏如蒙大赦,拉了苏暖扭头就走,竟连礼都忘了施。
韩氏才狠瞪了一眼郑卓锋,甩脱他的手,扭身上了台阶:“娘,您怎的出来了?今儿您可是老寿星,倒是媳妇的罪过了!”
一边金氏见状也笑着上前,与韩氏一人一边,挽了老太太重又回到那屋里去.....
屋内众人重新举杯,说笑起来,有那讨喜的上前敬酒......
苏暖与母亲回到院内,小郑氏强颜欢笑,陪了苏暖在屋子里坐着。
两人相对默坐了一会,见小郑氏兀自难过,颇是伤感。
苏暖思忖着着让小郑氏开心一下,就起身去寻了那枚猫眼出来,故意歪着头,喜笑颜开地递到小郑氏面前:“母亲,你瞧!漂亮么?”
小郑氏抬头,见苏暖展了手中帕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脸孔刷地白了,一把抓过苏暖手中的东西,紧紧抓着,细瞧了片刻,声音发抖:“这颗猫睛,从哪里得来的?”
苏暖一怔,小心翼翼地:“是从那边花园子里拣来的.......娘,认得?可知是谁丢........”她斟酌了一下字句,上回落水的事,小郑氏并不知道。
她住了嘴,诧异地看见小郑氏把脸贴了手中东西,哽咽着流下泪来......
......
......
雯月心疼地看着苏暖三五下剪了那块料子:“小姐!”
苏暖其实也是心疼,毕竟她没有如此奢侈,她自来节俭.......且这块杭绸当真不错。
但能怎么办?退回去?显见是不行的。
这块料子是郑卓锋私自买了来送给苏暖的。
瞧着溜光水滑的,本来还想裁件中衣穿,如今是万万不能了,甚至连送人都不行,这要是漏了出去,自己恐怕真要被韩氏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闭着眼睛,三下五除二地铰了,团了起来,递给小荷:诺,拿去扔了!
......
她里里外外地又仔细清理了一会,找出一小堆东西来,堆在桌子上。
她瞅着那一对南珠耳环,一支蝴蝶发簪,原来都是郑卓锋送的。
她一股脑儿找了个匣子装了,塞到那衣柜里去,想着找个机会还了才是。
可再不能与郑卓锋有任何关联了,这些东西得还,势必断了他的念头才是。
她打发了雯月出去,回身看到妆台中的那颗猫眼,心下叹气:这是程姨奶奶的东西。
小程氏哭了半日,也说了半日。这块猫睛的主人竟然是她的便宜外祖母,程姨奶奶所有。
小郑氏说,自她记事起,它就一直被程姨奶奶随身佩戴,因为个大,就镶在了吊坠上,平时从不离身。
小郑氏从小把玩,自是认得。
谁知,十几年前,程姨奶奶忽然病逝,当时已出嫁的小郑氏回家奔丧,才发现这块吊坠竟然不见了,之后遍寻不着......小郑氏还专门问了郑老爷子,无果.......没想到,竟被苏暖给捡到了......
苏暖小心地托起,一汪蜜黄色在掌中流转,荧润,琉璃般缤纷,中间那条眼线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转动间,竟隐有变色,迷离魅惑。
她心内疑惑:眼线平直、均匀,连续,清晰明亮,如此品相上佳,又大块的猫眼,可遇不可求,任谁得了不好好珍藏?怎会掉入那湖里?之前雯月几番打听,竟无人知晓......
“这是我姨娘的东西,原本就要传给你的,且好好收藏,将来作嫁妆!”
小郑氏擦干泪水,对她说。
苏暖心下唏嘘:这可真是不薄的一份礼!
心下不禁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外祖母充满了好奇,什么样的人,竟拥有如此上好的宝石。要知道这种品相的猫睛,就连宫中都没有这么大块的……
鹤祥苑。
花厅里,大伙儿都散了后,郑老太太单留下了韩氏。
韩氏以为是方才的事,嗫嚅了两句,陪罪:“是媳妇儿莽撞了,娘勿怪!媳妇儿也是一时着急,这锋哥儿着实不省心,眼看要秋闺......”
她低头说着,嘴里说着软话,可那眼里分明不是那回事!
老太太移开眼,端起杯子,杯盖轻扣着,一时不语。
韩氏渐渐失了声,眼角瞥见老太太手上的白色瓷杯,釉色通透,上面绘着精细的缠枝莲花......
是之前贵妃娘娘赐下的。
.......
她敛眉,心内更加笃定:她今日做对了。
老太太看了贵妈妈一眼,贵妈妈走到门边,轻挥手,门边的一众仆妇霎时流水般退了个干净。
四下静了下来,韩氏心内紧张起来,她凝神,直起腰身,不知老太太要做什么?
“老二媳妇,你近前来,我与你说件事!”
040净房风波1
韩氏弯腰,移到了老太太下首第一个位置,作洗耳恭听状。
“甜姐儿过了六月满15了吧?我记得她是六月初三生的?”
郑老太太一脸正色地,望着韩氏缓缓说道。
韩氏一愣:郑云甜?
她小心觑着老太太脸色,谨慎地:“三姑娘,是的.......娘的意思是?”
她心里刹那巳是转了数个念头,这老太太忽然就问起郑云甜来,是个什么意思?……
不容她多想,老太太下面的话,让她瞬间不好了:“娘娘需要人进宫帮衬着。我想着,就让甜姐儿去。姊妹里头,也就数她长得好,人伶俐,年龄也合适。你是嫡母,从今儿起,好生照顾着。我们家的女孩,不论嫡庶,从小都一样的教导......”
韩氏吃惊地低头,手中杯子晃动,茶汤中茶叶浮浮沉沉,她的脑子里也上下起伏,乱糟糟的。
郑云甜进宫?怎么会?事先可是一点口风都未漏啊!
这老太太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一早就定了的?
郑家要送女儿入宫,这本是好事,可为什么却是郑云甜!
白姨娘可是生了庶子的,平时就颇得郑云清的宠,这要让郑云甜入了宫,她还不全身都抖起来。
不行!
......
韩氏眯了眼,抬头,欢喜地笑着:“这可是件好事呢!我们甜姐儿高兴都来不及!”
她抬手给老太太续了一杯茶:“我们甜姐儿长得好,又聪明,我这个母亲瞧着也喜欢。不过......娘,这进宫,必要有那出众的姿容与才情,就像娘娘那样的,才能真正帮到娘娘不是?所以,”
她顿了一顿,见老太太只不吭声,咳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娘,你怎的忘了,有一个人,可是比我们甜姐儿还要合适,特别是相貌,可是我们这府里独一无二的,他日长成,必是......”
她说,一边斜眼注意老太太的神情。
老太太一顿,抬头:“冬姐儿?”
见韩氏表情,忽“咚”地一声,放下茶杯:“我没记错的话,她可不是我们郑家的人。你......”
她单手直指着韩氏,:“这可是大事,可容不得你在这里私心作怪!”
她不客气地说。
韩氏闹了个没脸,撇了撇嘴,见老太太转身再不理会她,只得告了退,不甘心地走了。
身后,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气恨地:“这么不能容人的,宁愿便宜了别家也不愿意自家的女儿上去,真是!......”
一旁的贵妈妈低了头,不吭声,当那聋子般,心里却在想:老太太这骂的是韩氏,自己又何尝不是?韩氏不愿便宜了庶女,她又何尝不是不愿便宜了小郑氏?
这人哪,自己的心长偏了,自看不见,只见别人都是歪的。
贵妈妈望了一眼犹自气哼哼的老太太,心里偷偷地想。
........
快四月的天,天光正好,风和日丽,暖风习习。花间不时有那蜂蝶翩翩起舞。
这大好的春光中,一顶素色轿子从郑国公府的边门抬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来。
她一进门,就由着两个丫头一个仆妇引着,一路顺着操手游廊,穿过偌大的花园子,对这满园的春光不及一顾,直接进了老太太的鹤祥苑。
“七娘子来了!”贵妈妈早听得小丫头的禀报,亲热地打起了帘子,“快进来罢!”
郑美玉心内忐忑,微低头。规矩地坐到了一旁椅子上.....
老太太正在里间,贵妈妈进去禀报......
她悄悄抬眼打量,但见入目皆是富丽之极的摆设......有丫头上了茶来,忙敛回了目光,再不敢乱瞟。低头捧了茶杯,只见座下的椅子颜色暗红,扶手处雕着八宝图,她暗暗摸了摸......
门帘子一动,老太太出来了,她忙站了起来。
“伯祖母!”
她叫。
......
园子里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金氏、韩氏一路陪着,直奔正院而来。
又有小丫头跑着去鹤祥苑请老太太去了。
……
花园子东北角,苏暖愣愣地盯着郑云甜:“三姐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郑云甜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慌,见是苏暖,才松一松气,又竖起食指嘘声,挥手赶她走。
苏暖听话转身,走了两步,忽回头望去,郑云甜正矮身,悄悄地顺着假山绕过去,尽头就是偌大一个净房,若隐若现。那里种了一排翠竹,是专单独修建的,为的就是夫人小姐们游园时方便。她眼皮子一跳,郑云甜走错了吧?这边可是男客用的……
她收回目光,想到方才郑云甜的表情,转身快步走了。
........一刻钟后,灌了一肚子茶的梁荣在小丫头的指引下,快步往净房走去,掀了帘子进去.....
然后,门帘一晃,他一头冲了出来……
身后紧跟着又冲出一人来,捂着脸跑了,一直往上房去了……
......
众人走后,老太太阴着一张脸,脸上神情难看至极,几番抓了杯盖要掷脱手,都隐忍未发。
堂前地下跪着一人,垂了脑袋,簌簌发抖。
正是郑云甜。
“你说,你是怎么晓得的?啊?”
老太太忍了忍,望了望一旁的韩氏,压低了声喝问。
郑云甜只顾捂了脸哭,呜呜咽咽......
苏暖听得雯星与雯月说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就在方才,郑云甜竟然撞上了梁荣?
就在花园子里的那个净房里?
她眨了眨眼,恍然明白了什么,又糊涂!
“听说,三小姐在......里遇到了郡王世子,当时,三小姐衣裳都没穿好......”
“不是,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的!是世子在净室,三小姐忽然跑了去,世子的衣裳都来不及穿......”
雯月打断雯星的话,如是说。
“等等,你们都是从哪来的消息?”
苏暖愣了一会,忽打断两人的争执,好奇:“最后三小姐怎样了?”
今日,郑云甜鬼鬼祟崇地,在花园子里,她就觉得蹊跷,不过,这个三姐姐一向与自己并无多少交集,她也本着不管闲事的原则:谁人没有秘密?自己一摊子事还没有办法解决,头疼得不得了,哪管得了人家的事?
可眼下听来,虽这两人的信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她断定:这个三表姐绝对有事儿,怎么看这也不是普通的相遇......
也是个有成算的,只是什么事,值得她如此自毁名声?
她弯起嘴角,说:“去,再打听一下,有什么新的进展?”
见雯月发怔,补了一句:“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是件好事,多留个心眼!多打听点,总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话就不必多说了,再想说,都给我憋着回来倒!”
雯月忙点头,两眼亮晶晶:小姐这样想,多好!
之前夫人也会去打听各房的事情,被苏暖知道了,不以为然:“管这些子事作什么?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小姐自小清高,又生就一幅柔肠,心思细腻,与夫人倒有的一拼。往往一句话就要品出千样味道来,想得多了,就走了心,有时排解不开,竟怨怼起小郑氏来,言语间不免多有不甘。
小郑氏心里发苦,是以许多事也就吩咐她们几个莫往苏暖面前去说,免得她徒增烦忧。
如此,倒是她这个大丫头知晓得更多,但也就到她这里就断了。
她向苏暖抬头望去,见她正翻着一本书:她不认得几个字!
但知道,这不是闺阁女子看的书,而是“闲书,野书!”
夫人是这么说的。
这些都是小姐自己从外边买回来的,听小荷说,花了不少银子!
阳光下,小姐静静地端坐,娴静而优雅,小丫头雯月忽然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仿佛突然间长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歪头思索了一会:该是那次吧?她自觉略去了那个不吉利的词,仿佛想一想都是罪过。
小姐这样很好,就像那日在园子里,竟然知道为自己辩解,那可是二夫人......
“还不去?”
“噢!”她忙跑了出去。
041安身立命
苏暖等雯月出去了,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这本《文玩杂说》,竟有好几页缺失,那掌柜的还信誓旦旦地说是淘来的孤本,她因当时时间紧迫,不能仔细翻阅,就买了下来。
里面记的还不如师傳说的详细,语焉不详。倒是最后几页记的有点意思……
她叹一口气,这行繁杂琐碎,涉猎甚广。老话说:古玩是干一辈子,学一辈子,一生的买卖和收藏,没有不买假也没有不打眼的。真正内行的行家经过多年的实践而积累出来的辨伪本领和经验,从来都是藏着掖着的,要传也是传于自家后人子弟。
贺司珍一身本领也是得益于上一任的傳司珍。听说傳家几代乃收藏大家,家族中几代人酷爱收藏,据说其先祖曾散尽家财,收藏各类古玩,硬是凭借买进卖出,收藏无数。
可惜,却被卷入嘉元三十八年那场动乱,那场改朝换代,不止颠覆了一个朝代,也使得傳家一夕之间被踏入泥泞:傳家乃先朝玉贵妃的娘家,杀的杀,卖的卖,一个百年大家顷刻之间湮灭。
最重要的,傳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那满满当当的一大屋子的东西全都充入宫中。
傳家大小姐也随之籍没入宫为奴,守着这些珍玩,度过残生……
傳家已无后人,傳大小姐傳司珍收了唯一弟子贺司珍,一生所学尽数传予了她......
傳司珍死前曾吩咐贺司珍,务必把傳家的鉴宝心得传承下去,以慰傳家先祖......
苏暖眨了眨眼,当日贺司珍欣慰地:“寒香,师傅太苦了。这行枯燥......你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你品性纯良,心无杂念,你会成为大秦最好的司珍的......”
她心内一声苦,“品性纯良!”
她就是品性纯良,才会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生葬!
夜深人静,想得多了,自是渐渐理清了一点:害她的人在宫内,这点是勿须置疑的。
她当日心心念念,在宫中努力向学,努力约束自己,只为一个目标:出宫嫁人!
她想到贺司珍送予她的十卷小册子。
那是她与师傳及历代掌珍亲手记录的经验与心得,贺司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尽数誊抄下来的。可惜,她近入琉华宫后,被琐事缠身,也就断断续续地看了没多少。琉华宫的东西她早烂熟于胸,那捆小册子也就被搁置在一边,并未仔细翻看。
她记得出宫时,她因带不出来,已提早托闽春芳捎回了家,与一些银两首饰一并包了一个包袱,因怕盘查,分了三次,裹在衣衫里面,特意嘱咐春芳放好了。也不知还在不在?闽家无人识字,两个弟弟也是后来才念了几年学。
苏暖托腮,默默地望着桌上的砚台发呆:怎么才能拿回来呢?如果丢了,那还真是对不住贺司珍,再说,自己如今很是需要它......
如今与前世比,并无优势,除了一个小姐的身子外。
听说,傳家先祖就是靠这个发家的。她也想试试,她与小郑氏太需要银钱了。
有了钱,她们就不需要仰人鼻息了,虽然这样说,有点“白眼狼!”韩氏就是这样骂的,但是,最起码,韩氏就不会这样指着母亲与她想说就说,想骂就骂。
所以,总要有点安身立命之本!
......
用过晚膳后,鹤祥苑早早地掌了灯。东次间,朦胧的烛光下,郑老太太身着一件小夹袄,倚在床头,正“咝咝”地吸着气。脚踏上,贵妈妈跪坐着,双臂用力,大拇指按着老太太的脚踝揉捏,脸上已是出了一层子油汗。
两人一时都未说话。
下晌,老爷子阴着脸,对老太太说了句:后宅之事,乱七八遭!
老太太当即就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要在平时定会辩上这么一两句,这会硬是给憋得说不出话来,眼看老爷子气哼哼转身走了,才省起来,追上几步,没顾得上看脚下门槛,就那么一歪,崴了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爷子却头也不回,早甩手走远了。
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贵妈妈急叫了府医来,仔细瞧了,说是无大碍,未伤骨,只扭了筋,配了敷的膏药。又说得揉热了,敷上效果才好!
感受着脚上传来的胀痛感,郑老太太闭着眼,却胸中闷得更觉难受:老爷子今日话点有重,但这也不能全怪她不是?
现在是大儿媳金氏在当家,这找她来撒这火......
就因为金氏是娘娘的生母,这火就朝她来了?
老太太皱了眉,不爽地哼了声,贵妈妈忙手下放缓。
都怪那个韩氏,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竟然连个丫头都看不住。
还妄想与金氏一起管家,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未看好……
她欠起身子:“去把二媳妇叫来!”
门口一个丫头“唉”了声,应声而去。贵妈妈提醒说:“二夫人白日刚被老爷子训过。”
老太太瞪着眼:“我就是想提醒提醒她,别把一腔子火再发到三丫头身上!已经这样了,咱们得先考虑汾阳王府这门亲,七娘子是不成了,如何处置,也得想个章程出来。不然,那老东西真能吃了我!你没见他那幅样子,就像那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竟难得有了落寞,贵妈妈嘴张了一张,一声不吭,只是手下愈发重了起来,老太太“哧“了一声,强颜笑骂道:“作死哪?怎的手劲还这么大?”
......
韩氏正用手指点着地上的白氏厉声呵斥:“下贱坯子,一窝子的下作东西。怎就这般急躁?赶明儿自己都会去找汉子去了?好呀,有本事,你别带累我呀。好好儿的一个姑娘,硬是让你给撺掇得比那......还不如!”
她喘了一口气,眼风扫过一旁端坐不动的郑启清,终究是闭上了嘴。
无怪她生这么大的气,她心里那个气呀,想她韩氏自从嫁入国公府起,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
老爷子,当着大嫂的面那么呵斥她,虽然只有寥寥数句,但最后那一记茶缸可是着实吓到她了:这要被砸到,可不是白砸了。
关键是,她可真是丢不起这脸。
042砸了茶缸子
更加憋屈的是,大嫂金氏当时人就站在一旁,老国公竟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这后院可是金氏在掌家,事情又是发生在花园子里,她这个嫡母要是有责,那这个管家夫人更加责无旁贷......
可她任凭心中万般不服气,也只能一口老血呕在心里:是,人家可是贵太妃的亲娘,这家里,再大的事,也架不住人家生了一个好闺女。
她红着眼,再看看地上的白姨娘,正缩着肩膀,抖成一朵娇花样,直叫人心里冒邪火:这是做给谁看?老爷就坐在这里呢?要真这样害怕,当初就不知道拦着点?恐怕,这三儿敢这般做,是她在背后挑唆的吧?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正待再说上两句。平日里可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现是她可是奉了老爷子的话,好好教导白氏,这郑启清也说不出什么......
门帘一掀,大丫鬟翠儿探身进来:“夫人!鹤祥院的喜梅姐姐来了。”
韩氏一惊,这时辰?
她缓缓站了起来,气恨的瞪了一眼同样讶异的郑启清,拍拍衣袖:“快请进来!”
地上的白姨娘忙往后一缩,愈发不敢吭声了......
......
“娘,儿媳知道错了。我也没有想到那三儿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都怪她那个姨娘,指定就是她教唆的……”
韩氏偷瞄着老夫人,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不忘及时上眼药。
老夫人阖着眼,也不知想些什么,只不吭声,韩氏说了一回,也就住了嘴。
屋里闷热,隐隐散着一股辛辣的药膏子味,韩氏揉了揉鼻子,才没有打出喷涕来!
“你回去好好儿地看好三丫头,记住,可不许再去找她说什么!现下,是该你来出面了,明日,至多后日,郡王府会来人,届时你来说,我们郑家正经的小姐,不可能屈居于一个妾侍的位置。你知道的,我们郑家丢不起这个脸,你们二房更加丢不起。”
韩氏听了,愣怔了一会,虽心有不甘,也知道只能这样了。郑家不可能把郑云甜送到尼姑庵里去。
郑家的每一个小姐,不管是庶出还是嫡出,都是堪当大用的,不可能轻易舍弃了去。虽然这件事有损颜面,但还是会去尽力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郑云甜才敢这样去做。
她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她知道,这必也是老爷子的意思!
正待退下,忽想起一件事来,嘴一张:“那,上次那件事,如今谁去?”
老太太一时未作声,韩氏等了一会,悻悻地起身,退了出去。
贵妈妈方从门口进来,准备叫小丫头撤了桌上的茶盏。
“你说,那个丫头怎样?”
身后忽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她狐疑地:“您说的是…………那位?”
她朝窗外努努嘴。
老太太却又不吭声了,闭了眼睛,再不说话。但贵妈妈从她那轻轻抖动的眼皮,看出,她心里的不甘。是呵,她怎可能让那个人的后人去那个富贵所在?哪怕是没有血亲的继女也不成。可是,如今这也是逼急了…………三姑娘临时来了这么一出,一下子搅黄了先前的计划。
纵观府里,如今能合意的也就只有梨落苑那位了,因为长得实在是出挑......老夫人这也是没有法子了。一方面为了平老国公的怒气,另一方面也是从大局考虑,再怎么着,人家现在可是住在国公府,名义上是这府里的表小姐。
真去了那里,还得仰仗国公府给她撑腰不是?贵妈妈正心思电转,忽然老太太睁了眼,眼神直愣愣地,透出一股阴鸷:“给我细细地查,到底是谁漏了口风给三丫头?好大的胆子,真见了鬼了。”
贵妈妈心里一凌,忙点头应了,心下却是为那个人叫苦,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丫头们私下常会传递一些消息,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提早透上那么一透,贵妈妈年轻时也做过,为的是在夫人小姐们之间博个好脸。
可这回,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这要是查出是谁,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老太太现在一腔邪火正无处去......她心里默默念了声佛。
今晚雯月值夜,侍候苏暖洗漱后,留了一盏床头灯,两人小声说着话。
雯月细声:“......听说三小姐被二夫人给罚了,连带白姨娘也被老太太罚在院子里,不得出门。”
暗夜里,一盏昏黄的灯光晕染了素面帐子,帐子里一时无声。
就在雯月以为苏暖已睡去的时候,帐子忽撩起一角,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了出来,十指尖尖,烛光下染着一层暖色,闪着细腻柔和的光,十指修剪得圆润,并不涂寇丹......
雯月忙从脚踏上做起半个身子,探手:“小姐,可是要……”
“你方才说,老太爷也生了气,为什么?”
苏暖从帐子内探出半张脸来,烛火下,眉目秀丽,直勾勾地望着雯月。
雯月看得一愣,回过神来,答道:“奴婢也是听夫人房里的翠儿说,下晌,老太爷回来叫了二夫人去,遣了人出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听说那茶缸子的声音好响,那门帘都换了下来洗了……”
苏暖缩回了帐子里去,眼睛瞪着帐子顶。
郑老国公,能让他发火,倒真是难得。据她所了解的,整个国公府,这位老爷子基本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莫说她这个伪孙女,就是嫡亲孙女恐也一年难得见到他几面。
苏暖自苏醒以来,也就这次老太太小生辰才正式见过一次老爷子。只管肃着个脸,也不作声,只低头闷声喝茶,好像也无人敢凑上前去。
听说,他在府里东北角,单单辟了一块地出来,搭了一座草堂子,平日里就在那里种菜养花,俨然一派“种田翁”作派。府里大小事情,一早就交给了郑启华。
这会静会为郑云甜的事摔茶缸子?这倒是稀奇!
一时两人都无话,......良久,雯月听得苏暖轻睡去,轻悄起身,吹灭了烛火。
屋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043冰丝窗纱
......
苏暖正双目怔怔地盯着雯月:“你说,四少爷是守备营的?你确定?
雯月赌咒发誓地:“嗯!这事情全府都知晓,小姐你忘了?有回金家的表少爷被守备营的人扣下了,不是托的人来找四少爷?结果,四少爷不买账,说什么本就活该……国公爷只得自己出面,去保了人出来。大家都说,四少爷不讲情面,六亲不认。”
苏暖咬着嘴唇,心内一阵激动,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这费劲心机地寻找进入相国寺的方法,这里就有了郑卓信在守备营兵供职的消息。
只要郑卓信肯放自己进入相国寺,自己就能见到绿萍,那么…………
她很是兴奋,脑子瞬间转了数遍,自动忽略了雯月那后半截子的话语,一心沉浸在这意外的惊喜之中。
她自己窃喜了好一会,才省起:应该怎么说服郑卓信答应她的请求呢?这这要冒风险的,郑卓信与自己并不熟,他肯帮么?要找个什么借口说服他呢?
她拧了眉,苦苦思索,似乎很难!
但是,再难,她也得想法子,这是上天怜悯她,给他送来了这一线生机,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雯月!”她霍地站起身子来,神秘兮兮地:“悄悄地去打听四少爷都喜欢什么?还有他什么时辰在府里?一一打听仔细了。记下来,知道么?”
雯月惊异地张大了嘴:“小,小姐?”
她想说的是:确定是四少爷?
苏暖点头,解释了一句:上回人家救了我们,还未谢过呢!
雯月了然地点头而去。
“小姐!”
雯月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她一愣:雯月一向稳重,这么慌脚鸡似地跑了来,这是?
“大夫人请小姐过去叙话。”
雯月喘着气说。
金氏?她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雯月,心虚:大伯母?郑卓信的娘?这也太巧了吧?
......
苏暖站在正房那宽大的屋子里面,入目那一水的楠木家具,制作考究……
她微微垂了头。
“冬姐儿!”
金氏笑得甚是温和,容长脸上如春风拂过湖面,很是舒心。
“快坐。好孩子,让舅母看看,这好像又是高了不少。到底是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啧啧,都快赶上你大表姐了。”
见苏暖一脸疑惑,她亲热地伸手,牵着苏暖在身边榻上坐下,上面铺着厚厚的的云锦垫子,坐上去很是松软。
金氏轻拍着苏暖的手背,笑着:“你没有见过,就是如今的贵太妃娘娘,说起来,这冷眼瞧起来,你俩还真有点像呢?你说是吧?”
她笑微微地向一旁的吴妈妈说道。
”是呢!这夫人提起来,还真是。奴婢记得大小姐那会子就是这样,细细高高的个子,俊着呢。这转眼,都成了主子娘娘了!”
吴妈妈眯着眼,凑趣。苏暖心中大为诧异,她摸不清什么情况,不知如何接这话,只得低头微笑,作羞涩状。
只是手被金氏软软地拉着,又不好十分抽出来。眼角瞥见金氏白晢的手指上一个硕大的袓母绿指环,闪烁着璀灿的光,是那种鲜亮的翠色,这种成色的祖母绿,大秦及周边国不出,应该是贡品。
小郑氏手上常年戴着一枚金指环,素面,因为常年戴着,颜色都有点黯沉。
她挨着床沿虚虚地坐了。
金氏笑眯眯地望着她,心内还是满意的:这冬姐儿,冷眼瞧着,倒是贞静,话也不多。看起来不像是那等毛躁的,这样子的,进了宫,即使帮衬不上容姐儿,也必不会坏事。”
想到上回花园子里苏暖那几句话,并不是个一昧退缩的......韩氏也吃了瘪。这样更好,少让娘娘为她分心,又一心一意地......
又想着老太太的说法,她愈发笑得开怀,竟也带出几分真心来:“冬姐儿,舅母平日里事情多,也没有时间与你们这些丫头好好说说话。今日里难得空闲,咱娘俩就好好唠唠。好孩子,告诉舅母,你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又吩咐小丫头赶快上了茶来,示意:“你来得巧,刚炖的冰糖燕窝盏,来,尝一尝,瞧这痩得…………”
…………
一直回到梨落苑,苏暖还有种不真实感。
她看着桌子上的一盒燕窝、两匹绸缎,屋子里即使昏暗,也可以瞧见那柔柔的荧光,这是杭绸,与上次郑卓锋送的那块一样,都是上好的料子。她眨了眨眼,直至见到旁边同样一脸呆鸡样的小荷与雯月,方才晃过神来。
”冬姐儿,你太瘦了,女孩子应该多吃点,太瘦不好,舅母跟你说,这女子要......”
金氏笑着与她拉家常,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她看着桌子上的燕窝,眼皮子跳了一跳.
“冬姐儿!我听说......”
小郑氏门口一步跨进来,惊叫了一声,望着桌子上的东西,吃惊:“是真的?这是你大舅母送来的?”
她望着桌子的东西,略扫了一眼,盯着苏暖问:“大嫂好端端地,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前儿,我去找吴妈换那春帐,还推说如今库里没存货,让我等着。”
她一脸的惊怕:大嫂金氏虽然为人不似二嫂韩氏那般咄咄逼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也并不是个好亲近的。身为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平日里是高高在上,并不愿意同她们多亲近,有的也只是礼节上的往来而己。
平日里不曾明着苛待了她们这个院子,但也没见她有多照顾,她只需不偏不倚,公事公办尽够了。那些下人都是比干心窍,各个鬼精着,这当家夫人的态度,他们是最会揣摩的。
现如今,忽然就送了这两样东西来,虽然不多,但这燕窝可是上好的官燕,绸缎她虽叫不上来,可一眼就瞧出亦是价值不菲。
苏暖与小郑氏两人讨论了半日,也猜不出这金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想着这些也是当下需要的,小郑氏做主,都收了起来。
隔日,金氏又陆续叫人送了一些日常用品过来,俱是上好的。小郑氏要的春帐也送了来,两顶,苏暖房里的是顶粉红绡金的。
就连窗子上的窗纸都换了那全幅的细湖纱来,绿茵茵的,着实亮堂了不少,也透气了许多。
小荷几番摸着那精巧的窗纱说:“乖乖,这摸着真是软呢,就算是拿来做衣裳也使得。”
被雯月白了一眼,说:“瞧你说的,别叫人笑话了去。告诉你,大小姐屋里一早就用着,也是这样的纱,只不过是兰色的。”
苏暖转过头来:“大小姐?”
雯月点头:“就是娘娘的闺房,听阿芳说的,有一会王妈妈说天太热,身上的衣裳要能透气才好。阿芳就说了,你以为是大小姐的窗户啊?还穿衣服?”
苏暖展唇笑了,:这不是普通的湖纱,叫冰丝纱!”
一两银子半量纱的冰丝纱。张嫣宫中每到夏日就换了这种纱。她那个成色还要好些,上面织了花纹。
如今,竟然给她这个表小姐用了如此昂贵的东西,与郑容一样的规格么?
她眯了眼睛,对雯月轻声吩咐了几句.
雯月点头。
044谈妥
梨落苑的日子,明显好过了不少,特别是苏暖的衣饰,除了原先的,添了不少,又新做了两件外面的外衫与襦裙,摸着那细密厚实的襦裙,想着雯月私下打听回来的消息,说是其它小姐也有。苏暖听了,也就放下了一半心。
这春日里早该换了冬装,前次穿的还都是去岁的秋装,原有的春衫好些都穿不下了,这衣服送得正及时。
小郑氏正与雯月两人打开衣箱翻拣,大方地挑了那原本勉强能穿的出来,也一并拿个包袱收拾了,今春尽够换了。
......
韩氏正生闷气。
她这几日心里就没舒坦过。郑云甜那日来了这么一出,原以为,至多两日,汾阳郡王府那边就该有人上门的。
谁知,足足等了五日,老太太的脸阴得都能滴出水来,思忖是否要亲自登门去拜访她的亲姐姐时,郡王府昨日传了消息,说今日一早登门。
老太太心里不爽,直接发话,要金氏安排在正房花厅内接待,届时韩氏挑大梁,那些话自然由她来说。
屋子里一早开了窗户,还是觉得发闷,这天阴沉沉地,看着好像要下雨。
她提了提领口,方觉得好过了些。又觉着脸上也不舒服,她穿了见客的大衫,脸上脂粉也抺了不少,这会子觉得发粘。
大丫鬟翠儿掀帘子进来:“夫人,郡王夫人来了,现正在鹤祥苑呢,老太太唤您快过去。”
翠儿低了头,果然韩氏皱眉:不是说在西花厅么?怎又改地了?”
一边起身,回头吩咐,:着两个人去三小姐那边看着,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脚步匆匆到了鹤祥苑,见堂屋内众人已经落座。
她定一定神,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方抬脚进去。
先见过上首的郡王妃,又见过老太太,才低头在金氏下手落座。
却是一怔:斜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身穿大红洒金丝裙,领口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脸如银盘,体态丰满,一双眼睛看人波光流转,柔媚之极。此刻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是世子妃小曾氏。
她心中微微一顿:怎地她也来了?
韩氏端了茶杯在手,作喝茶样,心内却嘀咕:这事有点棘手。听闻小曾氏甚得世子梁荣的欢心,过门三年无所出,竟然硬是没有纳一个妾室,这宠爱,寻遍上京也不见第二个。今日,她跟着来,是个什么意思?
“姨母,这事您看,都是我们家荣儿的不是,郡王爷说了,必要给你们府上一个交待。你看,我们两家都是亲戚,这事闹得......”
郡王妃微笑着开了口,双眼里满含着笑意。她的心里是满意的,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说也比那旁支的要强。这小孙子以后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只是,这身份......”
这几日,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各种复杂,包括曾家,她娘家那边,她头痛不已......一边是自己的娘家,一边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一来二去,折腾到今日才上门。
她望着对面的老太太与金氏,见老太太不吭声,只管披着眼啜着茶。
她又把目光向金氏望去,金氏接到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婆母,咳了一声,微微笑,开口:“是呀,我们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好在,我们两家先前本就要结亲......”
她又咳了一声,看了一眼世子妃,见她低头,看不清面色,又继续:“那个,我们三姑娘自小聪颖,又孝顺......此番这事也是没有想到。原我们已经在给她相看人家,已经有好几家上门来提亲。你们也知道,我们三姑娘这才貌,放在上京......我们弟妹正好好地斟酙呢,势必要给她挑个好的。如今这样子......这事弟妹可是着急上火的,这甜姐儿最得她喜欢,出了这事,她这心里只埋怨自己,说是没有看顾好她.....”
她开了个头,就把这块烫手山芋直接抛给了正洗耳恭听的韩氏身上:
“弟妹,如今郡王妃也在,你看,这事,你这当母亲的就表个态......都是亲眷,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就是......”
金氏笑吟吟地转脸望着韩氏。
屋里一众人等均转头望向韩氏,郡王妃更是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与一丝期待。
韩氏心里暗道一声“倒霉!”
只得打起精神,脸上瞬间逼出一抹哀切来,起身,向屋内的郡王妃行了一礼,抬头望着老太太,才开口:“刚大嫂说的极是。出了这事情,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我这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她哽咽了一下,适时地低了头,似乎在调整情绪,郡王妃脸色也凝重起来,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媳妇一眼,见她脸色变幻不定,手指抓紧,暗叹了一口气。今日原不叫她来,却偏要跟来。
“是以,”
韩氏轻轻吸了口气,望着郡王夫人,万分不甘地说出了那句话:“为妾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国公府的女儿是不能为妾的,这叫我和老爷的脸往哪搁?”
说着,以袖掩面,看着极其痛苦难过。
“二媳妇!”
老太太及时地出声,呵斥:“你这说的什么话?郡王妃还在呢?你也太大胆了。还不快向王妃赔罪?郡王府的事,自有安排,哪容你在这胡......”
“娘!我这心里疼啊......甜姐儿可是正经的国公府三小姐,这要不是出了这事,嫁到谁家都是当家夫人!”
韩氏哭得哀切。
静默。
一屋子的人都不作声,老太太也闭了嘴,一脸的无奈。
一旁的世子妃小曾氏雍容华贵的笑意在韩氏说出那句“不为妾室”的话后,陡然僵在了脸上。她暗地里紧紧掐紧了手指,一条上好的丝绢团成了一团,借此来消散心中骤然间涌上来的怒气。
她意识到事情要糟,比她原先预计得还要糟糕。
她紧紧盯着兀自拿帕子不断拭泪的韩氏,恨不得扒开她的手:这戏作得委实太虚了点。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却偏偏好用得很。
瞧,婆母再也坐不住了,在老太太又一声的怒斥出口后,郡王妃,她的亲姑姑终于开声:“那个,夫人,亲家夫人,你且听我一言。”
小曾氏在那声“亲家夫人”出口后,“腾”地起身:“娘!”
郡王妃装作没有看到一旁儿媳的动作,只是想快点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她面向老太太,抚了抚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老太太也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开了。
她微叹一声,想起临行前婆母的叮嘱,终于开口:“怎么会呢?我们两家都是要体面的人,又本是亲戚。咱们老太太当日回去就把荣儿给狠狠骂了一通,这排起来,还是表妹呢。怎就....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三姑娘不是?不过,这正妻的位置已经......这世子妃不能有两个,是以,我们商议了,只能委屈三姑娘为......世子平妻,放心,郡王爷说了,我们这嫁娶的三书六聘一样不少......”
郡王妃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口气,看着韩氏。
老太太眼里闪过一抹惊喜,虽然她有此想法,但是总觉得没这么容易,怎么也要多谈上几回才成。毕竟,这平妻虽说是比正妻要低上那么一点,但是如果不这么细细地区分的话,还是与正妻享有一样的待遇的。况且,眼前这位正妻可是连蛋都没有生一个。
这以后孰大孰小,一目了然。
她满意地往后靠去,脸上却还是一幅无奈的样子:这样子还是要做的。
韩氏也适时地停止了啜泣,扬起了无一点泪痕的脸,说:“如此,.....也只能这样了,我们三姑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可怜的孩子,这两日正闹着要出家呢。既然府上这样诚心,哎,不说了,说起来,这也是好事不是?”
郡王妃含笑拉起韩氏的手,点头称是,又有老太太一叠声地叫换了茶来,又叫去请国公爷与二老爷......
一旁的小曾氏眼看这事还是向着最糟糕,她最不愿见到的地方发展,喟叹一声,瘫软在椅子上,再也出不得声,一双手却是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045谈话
王晴撇着嘴,乘着女工师傳去净房的空档,“啪”放下了手中绣了一半的“彩蝶图”,酸溜溜地:“三姐姐真是好命!转眼就嫁到郡王府里去了!唉,再也不用整天练这劳什子的针法了!”
苏暖轻瞥了一眼,王晴的绣绷子上堪堪绣了半片花叶子,她照例抿嘴不吭声,自顾低头绣着自己手中的花瓣,还差几针,就完成了。
郑云玲早就按捺不住,王晴话音一落,她快速向门口略瞥了一眼,哼了一声,不屑地:“就她那个样,一看就是狐媚子,青天白日地,在那种地方怎么就偏偏撞到世子?还要不要脸了?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下贱!虽是姨娘生的,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这么上赶着去做妾,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
“玲妹妹,是平妻,可不是妾!”
一旁的郑云意听不下去,红着脸,忍不住插了句嘴。
她也是庶女,生母是冯姨娘,郑云玲这一口一个下贱、姨娘的,任她涵养再好,总觉得句句是在说自己似地,脸上挂不住了。
郑云意平日里脾性最是好,家里几个姊妹里面,除了苏暖,就数她了。
眼见闷葫芦郑云意开口了,郑云玲无趣,撇撇嘴:“那还不是亏了我娘?不然,就凭她?哼......”她最终哼了一声,以一声不屑的鼻音结束了这句话。
王晴本待再添句什么,眼见师傳进来,也就低了头继续穿针:国公府对女孩儿们的功课抓得紧,任你什么理由,要是被师傅告状,那可是要受罚的,轻则抄经书,重则禁足。虽然师傅们极少去告状,但小姐们还是认真地学习,每日早一个时辰的授课都极认真,概因前头有一个贵妃娘娘,听说,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连先帝都夸过的:“郑家女儿,才艺俱佳!”
是以,就连王晴这个外孙女,从7岁起,也被大郑氏赶过来与国公府的姊妹们一处学着。时日长了,倒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
屋里静了下来,师傳挨个检视完,就在自己面前的绣架上自绣一幅“百花图”,那是老太太要的。一时无话。
苏暖静静端坐窗下,一大丛芭蕉披着柔媚的春光,略带甜意的风,从脸颊上掠过。窗棂一角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团泥,竟有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正发芽,细细的草茎随风摇曳,在这春光里,顽强的生命孕育而出,踏着那柔媚的春光,不期而至,活得蓬勃,肆意。
苏暖静静地看了一会,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对面,那里原是郑云甜的位置,此刻空着。
......
苏暖绕过两道回廊,穿过两条甬通,终于到了西跨院。站在黑漆油门前,小荷推门进去,两人一路到了厢房,也未见有人。
正诧异,忽守门的婆子快步从耳房赶了过来,嘴角还残留着一片瓜子皮,惊疑地盯着苏暖,眼光闪烁。
“三姐姐可在?”苏暖见那婆子只不说话,一双眼却甚是灵活地乱转,心下有数,开口。
“姑娘在屋里,表姑娘这是......?”
马婆子在苏暖开口的当儿,终于确定眼前人的身份,讪笑着回答。
小荷忽叫了一声“月儿!”
屋内一个小丫头出来,正是郑云甜跟前的二等丫鬟月儿,她探出半个头来,回头对屋子里说了一句“表姑娘来了!”
一边打起了帘子。
马婆子不错眼地见苏暖的背影隐入帘子后,才收回目光,心下赞叹:都说表姑娘生得好,还真没猜错,啧啧,这般标志的人,就像是从画里走下来似地......
马婆子是新近从外院调拨进来的,之前也只远远地见过小姐们,听下人们私下里说,囩公府里一众小姐中就数三小姐与表小姐生得好。要再论长短,表小姐当属第一,只是年龄尚小。
今日她乍见苏暖,脑中马上就浮出这句话来。听得苏暖开口唤“三姐姐!”已是确定无疑。
这厢郑云甜早离了绣架,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冬姐儿,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我这里?”
她挪一挪嘴,脸上是浅浅的笑意,耳旁两颗珍珠坠子一晃一晃的。
苏暖挨着凳子坐下,是红木椅子,上面铺着薄薄的锦缎软垫,崭新。
她接过月儿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抬头望着郑云甜:“今日绣课,姐姐未去,大家无聊,想着来看看你,原是姐姐躲在房里自己绣花!”
她望着窗下的绣架说,那上面有一幅牡丹图,看大小......应是枕面。
看情形应是绣了三、四日光紧。
郑云甜眼光一闪,坐下,说:“谢你来看我!”
见苏暖尴尬,一声轻笑:“她们几个,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我呢?哪里会叫你来看我?”
说着,抬手示意:“喝茶!这是今春刚上的新茶,味道不错,瞧,这么快就送到我房里来了。想必妹妹房里也有吧?”
她似笑非笑盯着苏暖看了一会,杯盖轻叩,抿了一口,再不说话。
苏暖抬头,仔细地看了看郑云甜,却见她已叫月儿端了点心,招呼苏暖吃,却再不说什么。
郑云甜性子温婉,却说话一向尖锐,这与她姨娘白氏得宠有关系。可像今儿这么话中有话倒是头一次。
她下意识喝了一口茶,倒底是新茶,味道不错。
想到刚郑云甜说的,心下苦笑:这般好的茶,她房里怎会有?有的也都是去岁的陈茶罢。
又一顿,不对,前日送来的东西里面好似有一包茶叶,被小郑氏收了起来,说是留着待客用。
苏暖心下思忖,有心想问两句,见郑云甜只撇了眼喝茶,她与郑云甜并不算亲厚,还是少说两句,遂不再开口。
一时无语,又坐了一会,告辞。
临出门时,郑云甜忽说了句:“冬姐儿,你明年该及芨了吧?”
苏暖“啊”了一声,回头,郑云甜一笑:“无事,就是想起来,到时我来观礼!”
苏暖忙谢过,带着小荷出了院子,赫然见刚才那婆子坐在门口。她回头扫了一眼,从她进来至今,只有月儿一人,郑云甜的两个贴身大丫鬟金儿,绿枝不见了......
记起,恍惚当日郑云甜在花园子里,身边可是是跟着她们两个的......这是被发落了?
046拒绝
身后,郑云甜坐下,继续绣着那幅枕面:藕粉的底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已具雏形……
她绣了一会,拿着针发愣:方才苏暖那迷糊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
身后,月儿正收拾茶盏,发出清脆的茶杯碰撞之声,她一凛,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金儿和绿枝被责罚了,罚得很重,听姨娘说,被远远地发配到三十里之外的柳庄去了。当时,乍听之下,她大惊失色,不顾姨娘阻拦,去求韩氏,只是,无论怎么说,韩氏都不松口。
她就跪在韩氏面前,她不甘,那可是她从小就伴在身边的丫头,是她的左膀右臂,最是得力不过。如今出嫁在即,怎能少了她们?
可韩氏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话:“你如果想让她们同银锁一样,就继续跪着......”
她愣住了。这才知道,就在她跪着的同时,老太太院子里的银锁,金儿的亲妹子,刚刚被拖了出去,叫了端大脚来,远远地给卖了。
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银锁给她透信的事儿叫老太太知道了......这是在警告她。
她默不作声地回到院子里,金儿与绿枝两人来告别,金儿大约也知道了,一双眼睛肿得桃子样,眼巴巴地看着她,眼里的恳求是那么明显......她撇过了头。
月儿端了茶盏出去。
郑云甜努力平下心,继续下针,由开始的缓慢,渐渐加快:罢了,自己都不知前景如何。姨娘说得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如今自己手无筹码,可谓没有任何倚仗!肚子要是争气的话,不消说,自是在郡王府站稳了脚跟,不用担心,国公府也会成为自己有力的后盾。
要是肚子不争气......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任郡王府再富贵,也与自己没一丝一毫关系......
好歹!她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菱花镜里的人儿:肤白貌美,正是大好的青葱年纪。不管怎么说,此番总算逃过一劫,虽不是正经的嫡夫人,总好过被送入那里面,从此绝了生机,绝了念想的好。
比起来,进郡王府,不管生男生女,都有机会诞下子嗣不是……
姨娘说得好,女子最重要的是有子女,不然,一旦年华老去……
比如曾氏,那位世子妃,家境长相均上乘,可还不是因为没有孩子,才会有自己进府这件事。
她重新拿过绣绷子,望着上面的花样,忽然想起苏暖绣的抹额来,栩栩如生,当真手巧。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如今看来,是个聪慧的人儿,倒是懂得藏拙,可惜.....
她抿嘴,心下有小小的惋惜,这个表妹生得一幅好相貌。他日长成,定是雪肤花貌,倾倒众生,怪道会被看中,只是,“红颜薄命”,终究要湮灭在那深宫大院里面……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苏暖,如果不是有她在后面垫着,即使她算计了梁世子,她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说不得权衡之下,她还是要进去那里......
这个小表妹,如今只能企盼她自求多福吧。
她继续飞针走线,还有几日,这枕面得绣好。
......
......
苏暖与小荷正躲在一丛竹子后面,偷偷瞄着左侧的那道门,四周寂静得很,糊着碧色窗纱的屋子内,隐隐有人影在晃动。
苏暖焦急,这郑卓信不是说最是跳脱么?可她在这里站了有快二个时辰了吧?中间她还和小荷替了一会去净房,他还是在窗前,一动不动,连地都不曾挪一下。
她揉了揉鼻子,不厚道地想:“这读书再用功,也要出恭吧?这整整一个时辰,不......这似乎也太强大了点!”
又等了一会,估摸着送饭的人该要回来了,这里可是前院。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瞅了个空档,避开那守门的婆子,悄悄地猫在这从竹林后面,新发的竹叶甚是浓密,又有半块湖石挡上一挡,才一直未被发现。
可,她猫得腿脚发麻,郑卓信仍然立在窗前,丝毫不见挪窝的意思。
她再度望了一眼仍旧伏案的身影,一咬牙,附身从脚底拣了一个石子,掂了掂,弃了,又换了一个小些的,瞅着四下无人,大着胆子,瞄准,对着窗户扔了出去。
“扑”地一声,太远,半道就落了。
“小姐!”
小荷乖觉地又递过来一块,她想也没想,抓过,踮起了脚尖,使劲扔了出去,石子穿过竹叶丛,“咚”地一声,这会敲在了窗棂上,发出好大一声。
两人吓了一大跳,急缩头,蹲了下去。
里头有响动,郑卓信歪头向窗外看来。
苏暖欣喜,这是要出来了。
良久,没动静!
苏暖奇怪,缓缓翘起了半个身子,喃喃自语:“咦?不应该呀!这么大的动静,也该出来看看呀?怎么会没反应?”她转头:“小荷,多找些石子来.....!”
“你们在作什么?”
头顶有人问。
她一喜,急转头:“四表哥!”
忽顿住,窗台下,那个人影依然在。
头顶,郑卓信双目不善地看着两人。他刚从外面回来,就见这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书房窗下,他悄悄地近了,正疑惑,就见苏暖拿石头扔窗户......
这是要作什么?
“四表哥!”
苏暖缓过来,忆起正事,忙说:“表哥,我找你有事!”
郑卓信斜眼睨了一眼,看了眼已无人影的窗户,下意识地往院子里走去,苏暖忙招呼小荷跟上,一路无话,苏暖跟到小台阶上,郑卓信忽停住脚,望着苏暖,不作声。
“那个,表哥可是在守备大营任职?”
苏暖斟酙着字句,硬着头皮,尽量笑得灿烂。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些,以防郑卓信不答应。
......
“不行!”
郑卓信果断干脆地拒绝,丝毫不留情面,转身进了屋子,再不回头望一眼。
留下苏暖立在当地,张口结舌,原想着郑卓信或许没那么好说话,少不得要求上一求。她心内是准备了上千种的理由,法子,甚至是准备上演“苦肉计”,哭上一回。
千算万算,各种可能都想到,就是没想到郑卓信会一口拒绝,一口封死。且连第二句话也不让她说,就......走了!
纵使苏暖再是七窍玲珑心肠,也是贪嘴的狐狸碰到一只浑身长毛的刺猬,无处下嘴。
她无奈,眼看房门紧闭,郑卓信再无理踩的意思,又恐被人瞧见,徒增是非,只得回身快步逃也似地离开这里。
心内却是无比沮丧:真是个不讲情面的.....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了么?
可是,这是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以后恐再也没有了!
047善行
郑卓信大马金刀地横坐在窗前,三儿忙泡了茶水上前,觑着郑卓信的脸色,小心:“少爷。”
郑卓信烦躁地一摆手,他躬身退下,到了外间,却见顺子探头进来,张了一下嘴。
见他挤眼,知趣地退了回去。
三儿悄声过去,轻声问:“怎的了?”
顺子苦着脸,拎了手中一件袍子,示意。
三儿疑惑地凑过去一瞧,也是吓了一跳:
茧绸衣袍荧光流转,上头绣着雅致的云形花纹的滚边。原是一件上好的丝绸外衣,现下,顺着顺子的手,那腰眼上面竟然撕裂开了一道口子,说大也不大,但肯定是坏了。要是在别的地方,还可以修补一下,在这处,那就麻烦了。
三儿大惊,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里间,拉着他的手,压低声:“这是怎么弄的?这件袍子,上个月刚做得的,爷统共没有上身两次,你要死啊?怎就选了这件来?这要叫爷知道,看饶得了你?你这......”
他絮絮叨叨,一边又不时地回头向身后探一探:少爷今儿好像心情不大好,这要是被他知道了,顺子这屁股可得要发疼了。
顺子一脸沮丧,辩解:“真不怪我,是有人用石头扔那窗户,吓了我一大跳,才不提防撞在抽屉上,被铜拉钮勾破了。也没怎么用力呀,怎就这般轻薄,就破了?”
他两手托着那处,说道,心内无限委屈,少爷今儿去得这么久,他不敢走开,腿都麻了……那一石子扔来,可不吓了一跳?
屋内,郑卓信正双手托腮,望着桌案上摊着的宣纸发愣,上面俱是顺子鬼画符似的字。
今日,周思聪说,近两日,进城的人骤然增多,城里的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大街小巷进出俱是各地的武人。城门口加了不少兵力,至武试结束日,城内实行宵禁。
他沉了眸子,得去山上一趟,好久未见师傅了呢。
“三儿!”
他扬声叫道,外间三儿忙低声吩咐顺子:“快收好了,回来再说。”
说着就跑了进去:“少爷!”
郑卓信伸着手臂:“你速去蛟池街一趟,买上两坛子上好的花雕来,还有去聚德楼称上五斤上好的牛肉来,记得,要那里脊肉,还有去知味斋瞧瞧有什么新出的点心,也一并称了来,对了,再去锦绣坊林三娘那悄悄问一声,上回托她做的僧衣可得......”
他眉目含笑,一样一样地吩咐着,说着,见三儿发愣,一瞪眼,抬脚就踹:“还不去?”
三儿急忙一溜烟地走了,一气跑出大门外,才放缓步子,心道:“这善行法师到底是高人,就是与众不同。不是说这和尚都要戒酒肉的吗?怎么每回,都吃起这酒肉来不够呢?”
现在想来,三儿觉得少爷这性子与善行那个人实在脱不了关系,明明是一个和尚,怎就穿得那般花俏?穷讲究得不得了,就一件僧衣,也要那上好的细棉布,不,还有那上好的丝绸衣。要不是顶着那光秃秃的脑袋,往那街上一站,谁认得是个方外的和尚?活脱脱是一个富家老爷,还腆着个大肚子。
他至今也未搞明白,这么肥硕的身子,是怎么像鸟儿般地飞到屋檐上去的?
他晃着脑袋,脚下不停地去了。
屋内,郑卓信咆哮:“怎么回事?你说.....!”
他心疼地吸溜着气,手里提着那件袍子,瞪着弓着身子的顺子。
顺子尽量缩着脑袋,被问得急了,勇敢地抬头,:“爷,奴才听您的吩咐,好好儿地站在窗前练字呢!是那表小姐一石头扔了过来,奴才吓,吓着了……”
郑卓信眼睛一瞪:“吓着了?你说鬼话呢?这衣服纸糊的,吓也能吓破?你还狡辩?”他两手高举着衣服,抖动着。
忽顿住,眼睛陡地睁大,“嗞啦”一声,他没有听错,那地方被他一扯,裂得更开了,看着已有一指长的口子,他楞了一会,“嗨”了一声,把衣服往顺子脸上一甩:“你看着办。”
气哼哼地甩手坐下。
他原本还想穿着它去看师傅,现下好了,顺子这个败家的。不就叫他站在窗前装作读书的样子,骗一骗母亲的人么?免得她去父亲那里告状。
什么衣服不好找?偏偏找了这件出来?
这可是今年京里最流行的云丝绸,轻薄,舒适,而且这上面的花纹可是在锦绣坊花了不少银子请了那最好的绣娘绣上去的。
这下好了。
这个败家的,他喃喃地骂道。又怪起苏暖来,每回遇见她都没有好事:上回,污了他的袍子。
这次干脆弄破了他的袍子。
他不爽地:周思聪又要笑他了。这种料子,说是云丝绸,可又不是普通的云丝绸。它有个特点,在暗夜里能发光,据说是浸了一种什么汁,因汁液的原材料难得,每年只得那么几匹。这还是,上回师傅出去云游,给他带回来的。一共够做两件衣服,他交给最好的裁缝师傅,做了两件,师傅一件,他一件。
他当时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宝贝着,舍不得多上身。没想到,顺子这不靠谱的,竟然把它给翻了出来。
”那个,你去找裁缝师傅,看看能否续上?”
他吩咐道。
自己抬脚往外走,:“算了,先放着吧。回头再说,收拾一下,陪我上山一趟。”
顺子满头大汗地应了,快手快脚地叠好,小心放到柜子里面去了,一边心中嘀咕:是谁把它给挂在外面的?要不然,他也不能顺手拿了下来?这衣服瞧着怪好看的,他心里好奇,想着穿上一穿,看看是什么感觉,谁想到这般倒霉......
半个时辰后,三儿大包小包的扛了许多东西回来,叫了门口的成贵,赶了马车来,几人往城外大相国寺而去。
兵部。
这里与别处相比,少了些雕梁画栋,多了些肃穆庄严。南端一个大大的校场,此时却是寂静。只有风吹过一旁的阅兵台,上有一排旗帜不时翻飞。
大堂左侧的抱厦里,一人正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四十开外的官员低头在对面几上快速地查看着面前一长串的名单,密密麻麻。
他边看边用笔迅速圈着,座上那人不吭声,只闻得轻轻的啜茶声。
良久,他方放了手中的笔,顾不得揉一下酸麻的腰身,躬身捧了名册,递给对面那人,轻声:“长史大人,就这几个,都在这里了。”
李长史伸手拿过来,扫了一眼,抬头:“辛苦你了。”
说着拢了手中的东西,起身往外走,他殷勤送出门去,回来擦了擦汗,心道:“幸好,自己抄录了一份,不然待会吴大人追问起来,这名册的下落……”
048名册
李长史一路低头急走,急步下了台阶,上了一辆乌篷马车,疾驰而去。
门口两个守门的兵士望着马车远了,才相互挤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左手那个瘦高个子眯了眯眼说:“唉,这不是王府的那个长史么?”
另一个不明所以,抓着脑袋:“王府?哪个王府?”
瘦高个一脸鄙夷:“怀王府啊?那你以为是哪个王府?”
右边的不服气,调换了一下因紧握枪柄早已麻木的双手,辩解道:“怀王府?谁不晓得,不就是傻子王爷么……”
瘦高个忙一枪横了过去,低声喝道:“轻点,你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的?你有几个脑袋......”
忽眼角瞅得门里有人走出,忙一个立正,立时住了嘴,另一个见状也早挺胸站好,面无表情。两人就如那泥雕塑像似地,纹丝不动地立在石阶下,紧紧抿着嘴唇,再不作声,仿佛刚才的说话声只是错觉。
城东怀王府角门,李长史下了马车,有小厮立时开了门。
他撩了袍子,用手掸一掸那上面莫须有的灰,快步跨进门去。
怀王府的后园,遍植花木,沿着回廊一溜种植着大盆大盆的珍奇花卉,此刻正值开花,姹紫嫣红,很是热闹。一路行来,鸟语花香,廊下有彩衣侍女穿梭,见到李长史,远远弯腰施礼。
李长史提袍转过一条长廊,又连着转了数道弯,才在一座装饰华丽的房子前停下。
他轻轻叩门,里头静悄悄地。
“回来了!”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传来,他恭敬回头:“王爷!”
身后花荫下,站着一人,三十开外,蓄着小胡子,身着八段锦,头戴紫金冠。他双手扶在一把金色的轮椅上,上面坐着一人,同样头束金冠,面孔肥胖,身上盖着一条波斯毯子,上头织着徘徊花,色泽鲜艳,光彩灼灼。宽宽的遮盖了大半个身子。
正是清王梁志与老怀王梁辉。
梁志目光温和地望过来,再度开口:“名册呢?”
李长史忙从怀里掏出那本誊抄的名册来,双手递了过去。
手上一轻,却被一人横空接了过去。
梁志抬头:“旭儿!”
他望着突然出现的梁旭,脸上含着笑意。
清王梁志的生母华太妃是当今太后张嫣的表姨,自小就与梁辉亲近。梁辉因自小就愚笨,宫里无玩伴,除了亲弟弟梁弘,梁志这个小皇叔是为数不多愿意同他亲近的。
梁辉建府后,来往的也只有这个清王梁志了。
此番,也是应梁志之求,才遣了李长史去了兵部衙门找那兵部侍郎木大人讨了这名册来。
梁辉仰了脸,嘻嘻朝梁旭笑,梁辉虽痴,但认人还是没问题的。看见儿子,两眼放光,:“旭儿!旭儿!你回来了!”
父子两人长得并不相似,梁辉不像梁旭那般俊美,不说话的时候,基本上看不出是有痴症。
梁旭拢了册子在手,好奇掂了掂,就丢给梁志:“四叔祖,这就是武试单子么?你拿这个作什么?”
梁志一笑,收了起来,温声说:“只是好奇今年有哪些人参加,值不值得我去瞧瞧热闹。外面风大,我们进去罢。”
说着抬手,立时有一直默不作声侍立五步开外的两个大汉上前直接抬了轮椅两个轮子,往那屋子里面去了……
梁辉嘻嘻笑,双手拍着椅子扶手,大叫:“飞喽!飞喽!”
梁旭无奈地瞧着父亲坐在硕大的椅子上,像个小孩似地大喊大叫。
摇头:父亲自迷上这把椅子,就像小孩得了心爱的玩具,再也不肯撒手!
半年前梁辉进宫看望太后时发现梁弘的金銮宝座很是漂亮威风,忽然爬了上去不肯下来,非闹着要梁弘给他也做一把。
梁弘无奈,许诺了他,才哄走了。太后知道后,就集能工巧匠专门为他打造了一把椅子,又在上面安了轮子,让他可以到处坐着走。
椅子全身漆成金灿灿的,只比皇帝的宝座颜色略暗。
梁辉一见就爱上了,整天坐着它在府里转悠。
梁旭望着与梁辉说话的梁志,落后一步,李长史凑近,他轻声:“名册呢?”
李长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他:“共21人!”
......
半刻钟后,梁志从怀王府后门离开。
不同于怀王府的繁花满园,清王府绿树成荫,百年老树到处可见,甚是幽静。
府邸深处有一座两层的后罩楼,位于池子当中,阁楼四墙均为开扇窗户。
梁志沿着铺着红毯的走廊一路进了屋内,里头地面亦铺了厚厚的红毯,上头映着富贵花开,踩上去悄无声息。
里头早有三人在候着,见得他回来,纷纷站起。四面雕花格子窗俱开,四下景致一目了然,方园百米动静俱收入眼底。
梁志摆手,三人重又落座,不吭声,均望着梁志。
当中有一个墨色衣袍人站起拱手:“王爷!”
梁志在长条红木几案上缓缓摊开名册,印入眼帘的是那些上面有清晰红笔圈出的21个名字。
几人围了看了,一时未有人说话。
这些被圈出的人下面都标明了举荐之人。几人一路看过去,都是意料中的人,对望一眼,眼里都有轻松之色。
忽然有人指着一个名字叫了一声:“郑卓信!”
郑国公府的嫡公子。举荐之人却是驸马府。
几人相互看了看,眼里闪过了然:这不稀奇。每三年一次的武试,总有那么几家京城贵公子也参与进来。这个郑卓信放着郑国公府的举荐不用,却用了驸马府的,可见家里并不同意。
也是,历届下来,能冲到最后五十人的不说身怀绝技,也是武艺高强。一般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在前几轮就被刷下来,鲜有进到前五十的。
几人均不已为然,转眼继续向下看去......
有一人却一直盯着郑卓信的名字,摸着下巴提了一句:“听说此人可是拜了善行为师,并不是浪得虚名。”
“善行是谁?”立即有人疑惑。
“好像是大相国寺主持方丈的师弟,平时都在外云游,一年当中有半年都在外边。”
“噢!是么?”
大家兴致缺缺。
梁志忽抬手,众人停止了争论,低下了头。
“先不要管这个郑卓信,我们的人什么时候到?你有几分把握?”
他眯着眼睛,圆白的脸上敛了笑容,望着那个着黒色衣袍的人,问道。
“快了,已在路上,大约需5到7日。”
......
“师傅!”
郑卓信望着盘腿坐着吃得满嘴流油的一个胖和尚,无奈地叫道。
“作什么?”
一身热汗,袒了胸,露出肥白的前胸与小腹的善行一边飞快地撮起一大块肉,又“嗞”地吸了一口酒葫芦里的美酒,满足地眯了眼。光亮的脑袋上冒了一层子汗珠,闪闪发光!
郑卓信赶了蹲在门口数蚂蚁的顺子去院门口放风。
自己回身,忽伸手去抢善行手中的牛肉:“师傅!”
眼前一花,善行凭空消失,坐在五步远,快速塞了牛肉进嘴,鼓着腮帮子,嘻嘻笑:“说话就说话,抢我肉作什么?”
郑卓信欺身上前:“师傳又有新功夫,这招叫作什么?”
......
049三小姐出嫁
郑卓信三日后回府。
原本想再赖上几日,奈何今日是郑云甜出嫁的日子......
郑国公府邸,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满院子的花树上系满了无数条大红绸带,下人们跑进跑出,皆是脸上带着喜气。
郑国公府二房的三小姐今日出嫁,嫁得是汾阳郡王府的世子梁荣。
因要顾及到原来的世子夫人曾氏,三家商议,婚礼从简,就不大办了。只是两家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
但两家俱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消息一传出去,哪里还控得住,自五日前,就有人络绎不绝地往两家府邸里跑,一来二去地,到得今日的正日子,竟然整个京城都知道汾阳郡王府与郑国公府结亲。
新娘子出门的时候,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聚满了看热闹的妇孺小孩,跟着马车跑。
一路放着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地,也不绕城了,径直往汾阳郡王府而去......
轿子到了,汾阳郡王府平时紧闭的府门大开,门口的石狮子也系上了一块红绸花。
花轿到了,直接从中间正门抬了进去......
曾氏脸上憔悴,正对着镜子敷粉,旁边的大丫鬟巧兰正拿帕子在铜盆里浸湿了,轻悄地在曾氏的眼下轻按.
世子妃眼下的这两块淤青太大,冷眼看去就像两个黑眼眶,这要是出去了,可不得让人议论死。
曾氏本想装病不出去,这一个月来,她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上不来下不去,生生得把个原本水灵的人儿给熬成了这幅鬼样子。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镜中的人儿:脸色蜡黄,重要的是那两个黑眼圈,一早起来,已经是敷了几次粉,但还是掩盖不住。
巧兰用手指挑了一点面霜均匀点在眼下,趁湿敷上铅粉,这才好些,不会再掉。
她退后仔细看了看,正待再加点。
被拦下:“算了,就这样吧。也没有什么,我看也无需遮掩。”
曾氏忽然起身,伸手拿了金钗往头上插去,上面镶嵌了大红的宝石,闪闪发亮。
“我就是心里不舒坦,怎么着,先前说好的贵妾竟然生生地变成了平妻。还不允许我表达一下不满么?”
身边的一干人都悄悄低下了头并不敢吭声。
“夫人!”
门帘子一声响,一个粉衣丫鬟进来,正是大丫鬟巧菊。
“新娘子进门了,正在大堂,王妃请问您要不要过去,今日来了许多客人......”
巧菊声音低了下去,曾氏并不看她,只是细心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的钗子,颤巍巍的,硕大的红宝石耀眼生辉。
“从哪里抬进来的?”
曾氏满意,抬手按了按额角,慢条斯理地问.
巧菊愣怔了一下,见曾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反应过来,踌躇了一下,细声:“从,正门”
“砰“地一声,一把梳子直接扔了过来,巧菊不敢十分躲,那梳子就擦着她的肩膀撞在珠帘上头了,“啪“地一声落地。
曾氏气咻咻地站在当地,双肩乱抖,眼睛里都瞪出血来,喘息着。
巧兰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了她,轻声:“夫人!”
一边对巧菊使了个眼色,巧菊忙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望了一眼地上的那把牛角梳子,躺在青砖地上,已是敲了一个角。她忙拣了起来,心下叫苦:这把梳子可是曾氏最为钟爱的一把。如今连它也摔了,可见她是气极了。
屋内,曾氏跌坐在椅子上,已经是眼中滴下泪来,再也憋不住,一早好不容易顺下的气,这会子如开了闸,全都涌了出来。
直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咽咽,欲罢不能。
房内众人也是心中恻然,世子妃的委屈,他们也是感同身受。这郡王府也太不把这院子放在眼里了。自古这妻妾有别,这平妻说得好听,也是妾室。一般人家也只是对外说得好听,这内里都把她与正妻区别开来。这主母只能有一个,嫡庶不能混淆,家风不能乱。
可是,这郡王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这些下人都看出来了,竟然开了正门,以正妻的礼仪迎了这郑氏进门。以后这府里到底是谁大?偏她又是老封君的娘家孙女,世子妃不能怎么样,这么多天,即使这心里呕得慌,也只能忍了下去。
上回王妃就与世子妃商议了,说念着是老太太的娘家人,怎么也得给点体面,可是这回,这体面给的也太大了点。
欺人太甚!
曾氏脑子当中现在只剩了这四个字。
她抬起通红的双眼,脸上脂粉冲花了,斑驳蜿蜒。
“走,去前头!”
她拎起了裙摆,往外就走。巧兰忙拿了湿帕子,赶上两步,:“夫人!”
......
王府正房堂屋中间高悬一方形彩灯,彩灯四面绘有“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的图案。厅内烛火通明,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时传出来。
一对新人正拜洞房。
几案上一对硕大红烛灼灼燃烧。新郎新娘正双双向祖宗牌位进香烛。
赞礼者中气十足的喊声中,新人香案前跪,上香!叩首,再上香,再叩首……三叩首!
曾氏悄悄伫立在旁边的廊柱下,定定地看着喧闹的人儿,她的瞳孔紧缩,目光专注:
通往洞房的路上。一旁有两个红衣小童双手抱了一捆麻袋,只等拜堂完毕,好铺上。
那是子孙袋。
她当日结婚时,就有。由喜娘铺陈于地上,新郎新娘踏上去,走过一只,喜娘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意谓“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眼见郡王与王妃开始上座,接受新人的跪拜,曾氏勉力捏紧了拳头,隐在宽大的袖子下面,仰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忽然越众而出,径直向主位走去。
喧闹的人们陡然静了下来,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世子妃。
在座的俱是通家之好,世子妃曾氏,谁不认得?况且在座的许多人,当日都曾经参加了三年前的那一场婚礼。
世子梁荣眼皮一跳,惊愕地望着缓缓走来的妻子,又望了望上首的父母,呆住了。
他张了张嘴,终是闭上了嘴巴,只是祈求地望着曾氏。
050應品
一片寂静中,只余外边几声“噼啪”的爆竹声,那是有那顽皮的孩童在玩炮仗。
曾氏高昂着头,发上的整幅金凤钗在烛火的映衬下,上面镶嵌的红宝煜煜发光,那是她当日大婚的头面。
众目睽睽之下,她径直走到王妃身旁站定,笑吟吟地抬头,:“我来晚了,开始吧。”
周围一片吸气声。这正妻在堂前接受新婚夫妇跪拜,还是第一次见.....
......
苏暖听着小郑氏边磕着瓜子,边啧啧地说着昨日听来的郡王府的这场闹剧,心下不由想:这郑云甜的日子并不像她想得那般如意。这成婚当日就碰到了正妻当众难堪。
听说,郡王当场甩袖离开,曾氏也不退让......
婚礼草草结束,自然三跪九叩被免了,不然,真要跪拜下去,郑国公府就要被人给笑死了。
这真是郑云甜所求的么?她那般处心积虑地谋了这场婚事,不知可否后悔?
“依奴婢看,郡王府对我们三小姐可是看重得很,不是说那御赐的宝瓶都送了来作骋礼么?”
一旁的雯星眨巴着眼,咕哝了一句。
当日那满满一百一十八抬嫁妆,听说只比世子妃的少了十抬,一摆开来,真是红煞了众人的眼。
苏暖眯了眼睛,不作声。
成亲那日,她被郑云意拉去瞧热闹,新娘子的嫁妆就停放在庭院里,一抬一抬,抬出来放满了大半个院子。几个小姐奶奶们都围着观看,啧啧称赞。
苏暖也近前瞧了,颇是兴味地欣赏着那两个专门用了两个大盒子装好,扎了大红绸花的两个硕大的青花瓷瓶。
这对高越30公分,两面绘着花开富贵的梅瓶,是汾阳郡王府送来的聘礼,听说是御赏的精品古瓷。此次,为表隆重专门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四周用托子小心固定,又用大红绸花再次连盒带瓶绕住。
她细细端详了一会,忽然一怔,瞧着无人注意,飞快地探手摸了摸,又背对着光缓缓转了半个圈,心内嘀咕:
这是怎么回事?这对瓷瓶居然是对赝品!
望望同围那些价值不菲的嫁妆礼盒,旁边俱有专人守着。她疑惑了,郡王府怎么会送假瓷瓶出来?可是,她又确定没看错,这就是对宣乐年间的青花瓷仿品。
历来,青花瓷器上,会标明瓷器烧造年代的款识,称为纪年款。
周朝宣乐年间以烧制青花瓷出名,纪年款的字体飘逸流畅,衬有莲瓣纹。尤其青花料色泽明丽,后代无论怎么烧都烧不出这种色。
而眼前这尊,宣乐年间的青花瓷,落款也有莲瓣纹,但是釉面过白,隐隐呈现出青灰色,与真正的宣乐青花瓷那独有的亮青釉不同,釉面干涩、暗淡,缺少了生气,摸去缺少了荧润感,没有古瓷那种因时代久远而形成的宝光。
听到鞭炮声响,是迎亲队伍来了。
她退远了,也跟着人往外面走去,眼看着这对瓶子被小心抬起,抬往最前头去了,嫁妆得先按顺序排好.....
后来,她就丢下这件事情。哪里来哪里去,这对瓶子随着郑云甜又回了王府,没什么好追究的。
只是.....她终究好奇,这就是高仿品么?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仿得如此逼真的仿品。要不是那釉色实在烧不出来,她都一时不能判定。
她所接触的俱是正品,少数几件仿品都有些年头了,还是前辈留下来给她们这些弟子用的,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粗糙得很。
高仿品,她听说过,听说有时连老于此道的行家也会失手。
看着窗外的天,心思飞远......
耳旁犹自传来小郑氏絮絮叨叨的声音:“叫我说,三姑娘这以后的日子且得磨练,这当着郡王的面,那曾氏都敢这样闹,那以后可不得鸡飞狗跳地?这甜姐儿也真是不幸,好端端地,碰上了这梁世子。”
说着忽然转头,丢了手中的瓜子,看着苏暖,一脸慎重地说:“冬姐儿,你可得小心,这女子的名节尤其重要,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可就万劫不复了。你看甜姐儿,如果不是有了那回子事情,怎么说也能做回正经的当家夫人。如今,弄成这样!啧啧!”
苏暖回头,望着小郑氏:“娘!我知道!”
小郑氏住口,低头继续磕着瓜子,不再说话。她津津有味地吐了,又抓了一把,说了一句:“这回的瓜子不如上回的好吃。雯月,还是后街那张娘子炒的么?”
......
小荷笑吟吟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
雯月忙接了来,说:”这是什么?”
苏暖眼皮子一跳,说:“谁送来的?”
小郑氏也起身,掀开一看,几人都不作声了,里面赫然是五个燕盏,个大质优,完整饱满,色泽晶莹,乃是头生燕盏。
小郑氏自是识得。
她哑声问:“是?”
小荷说是金氏身边的张妈妈送来的,只说是给小姐补身子的。
苏暖缓缓站起,仔细翻看着盒中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金氏这段时日已经前后差人送了不少的好东西过来,只说是她太过瘦弱,给她补身子,又说府中小姐们都有的。
可是,她敢肯定,别的不敢说,只是今儿这燕窝,这般成色,绝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国公府再富裕,也没有奢侈到如此地步。
说句不敬的话,这种燕盏恐怕也只有宫中的娘娘能用得起。如今这么大方送给她。
她想了一想,对小荷说:“先收着罢!”
......
鹤祥苑,金氏正低头站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示意她坐,问:“送过去了?”
金氏点头:“送过去了。把上回娘娘赏赐的那燕盏拿了过去。”
老太太一怔,欲言又止。半晌:“你倒大方!”
上回的燕盏可是好东西,她用了两盏。
被大郑氏瞧见,磨了半天,想要,奈何金氏只装聋作哑,楞是没有松口。她心下也觉得金氏小气了,又不是没有,匀一点大郑氏怎么了?
可到底是郑容专门孝敬金氏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倒是全给了苏暖,还真是没想到!
金氏看着婆母的神态,约略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解释道:“她如果能帮得上容姐儿,我感激不尽。莫说这点子东西,再多的我都舍得。”
又低了声:“她才13,小了点!我们容姐儿当年15进的宫。我想着得把她这身子尽早补上来.......”
郑老太太不说话了。
良久,才幽幽地一句:“你说得没错,是小了点。明儿去大库里找找,我记得有那滋补的几味药材,找了出来,都给她送过去。娘娘的意思是调理好了......不拘多少,也不指望什么,只要能在皇帝面前帮四皇子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金氏点头应是。
两人一时住了口,又说起了郑卓信来。
老太太眉眼带笑:“在忙些什呢?多久没见人呢?”
金氏心情陡然低落:“可不?说是准备武试,也就甜姐儿那日照了个面.......我都好几日不见他人了。”
碧纱橱内,大郑氏睁眼,一声不吭地听着。
待得金氏一走,她就跑了出来:“母亲!”
老太太诧异:你怎的未走?
051嫉恨
“母亲!”
大郑氏转动着眼珠子,伸手去挽老太太的手:“母亲,肩膀可还疼?前儿子平托人捎回来一包蚕丝,给您做件坎肩,衬在里头,最是轻柔软和不过。”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还是你想着我,我这肩最受不得寒,这天明明已经四月里了,怎地还忽冷忽热的。”
大郑氏笑着搀了她在榻上坐下,又体贴地拿了搭在一旁的棉布小坎肩来。
端过一杯茶水,看着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眼皮子一跳,说:“又有什么事?“
“刚刚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十分张口,只是试探着。
老太太却是睁圆了眼:“你偷听我们说话?我告诉你,这事情你莫掺和,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她住了口,转而开始赶人:“你不是家里还有事情么?”
大郑氏哪肯轻易罢手,一把抱住老太太:“娘,这可不成。您可不能瞒了我。上回子的事情,也就算了,这次,可是往那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去的。娘,我的亲娘,晴姐儿可是您的嫡亲孙女,您不替她打算,还有谁肯为她想?”
她说着动情起来,眼眶红了,巴巴地仰头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也看着她,破天荒地没有安慰她。
她睁开了大郑氏的手,坐回榻上,说:“你要是真为晴姐儿好,就该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我说自个儿的孙女不好......总之这件事情,你父亲已经下了封口令,绝对不能泄露半句。今日的事情,你就当做从未听过,从我这屋子里出去,就闭紧了你那张嘴。不然,仔细你父亲把你轰了出去。”
老太太吩咐着大郑氏,这个女儿,嘴碎得很,她不提前吩咐了,到时露出一星半点口风,坏了大事,老爷子真敢把大郑氏给赶出去。
大郑氏气结,母亲这回比上次还决绝,直接搬出了父亲来。
她有再多的话也讲不出来。
老国公从小就对她很是严厉,眼里除了两个哥哥,就没正眼瞧过她。也不是不喜欢女儿,像小郑氏,他就喜欢得紧。她从小就怵这个父亲。
她不甘心地:“父亲喜欢小扬州,难不成连她的女儿也喜欢?母亲可别忘了,那可不是我们郑家的种。父亲莫不是老糊涂了?”
老太太一听,捞起手中一个挠痒的抓手就打了过来:“你一天不气我,就不舒坦不是?”
大郑氏忙求饶,:“母亲,我说错话了。”
......
她一步一回头地从老太太的院子里面退出来,到底心下不甘心,刚老太太说得:“晴姐儿虽说长得不赖,但是与冬姐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
她心下撇嘴,不以为然:她的晴姐儿怎么了,长得端庄稳重,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哪里像梨落苑的,小小年纪,弱不禁风,一幅狐媚样。跟她那个娘亲没什么两样......”
她恨恨地想着,叫小丫头唤了王晴来,虎着脸,拉着她就往外走,王晴见她娘忽然不高兴,也不敢多说话。
转过一道弯,忽远远地见前头有人过来,大郑氏眼睛一眯,可不正是苏暖?
苏暖正带了小荷准备回自己院子。老远地瞄到大郑氏两人,不由放慢脚步,想着让她们先过去。
这个大姨母,她本能地敬而远之,能不搭话尽量少搭话。
大郑氏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无视她,转身就走,而是径直向着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王晴。
苏暖只得抬起头,微微笑,柔声唤道:“姨妈!晴表妹!”
大郑氏在苏暖面前停下,挑剔地审视着苏暖:一身鹅黄的衣裙,胸前挂着一串细珠串。只那么随意站在柳荫下,就有了无限风流之态。
再看看身边的王晴,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来:这苏暖,越来越漂亮了。这样的真让她进了宫,还不得翻了天去?”
她嫉妒得眼睛发红,不得不说,老爷子的眼睛真是毒辣。自己的晴姐儿哪里还有机会?虽然她嘴里一直不承认自己家的女儿怎么会不如那个小扬州的女儿,也一直不肯拿正眼瞧她们母女俩。
可现下细细这么一瞧,还真是不得不承认,她的晴姐儿是真的不及苏暖。
苏暖静静地等着大郑氏转身离开,等了一会,无动静。
她禁不住抬头望去,吓了一跳,见大郑氏眼中晦暗不明,嘴唇蠕动着,咬牙切齿,不知在说着什么?
“姨母?”
她打起精神来唤了一声。
大郑氏此刻嫉恨得不得了,浑身犹如浸在酸水里面,正不得劲。想着小郑氏将来可能靠着苏暖会成为那主子娘娘的母亲。万一再诞下个皇子,那可是王爷呀,那她小扬州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难怪,当日回娘家也要把苏暖这个拖油瓶给带着,看不出呀,这是一早打的这个主意,考虑得可真深远,这样姿色的继女怎么舍得白白放手。
她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双眸忽然发红,她就与她那个娘亲一样,专门来抢东西的。
小时候,程姨娘专门与老太太抢老爷子,后来,小扬州又与她抢父亲;如今她的女儿又来与她的晴姐儿来抢这主子娘娘......
苏暖见大郑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青得吓人,惊觉不妙,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王晴也吃惊地望着母亲,“娘?”
大郑氏手一抬,整个人忽然向苏暖扑了过来,苏暖大惊忙往边上跳去,大郑氏扑了个空,却一把扯住了一边王晴的手,王晴不妨,站立不住,身子一歪,两人都往地下摔去,
“小姐!”
“夫人!”
王晴的丫头惊叫了一声,与大郑氏的丫头云儿同时扑了上去,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王晴已直直地摔在了一旁的土堆上。
王晴懵了一会,觉得脸上热热的,有东西流下来,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她心内一跳,抖索着摸了一下右脸,果然,粘糊糊的。
“完了,破相了!”
她脑中念头闪过,“啊!”地一声嚎了起来……
大郑氏也摔得不轻,她刚被王晴压在身下,磕了腰眼,正呻吟着爬起来,抬头乍见王晴斑驳纵横的右脸。
“晴儿!”
她颤着声,抖着手去摸王晴的脸。
王晴只张着嘴哭,双手发疯般,不让大郑氏靠近。
苏暖惊魂未定地站在二步开外,看着哭闹不止的王晴,不知该作何表情。
望了眼大郑氏,她打消了上前的念头,只下意识地往后又挪了一步,她可没忘记,刚才大郑氏可是向着她扑过来......
大郑氏忽转过头来,一脸狠厉,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把揪住苏暖的衣襟,另一只手当脸就恶狠狠地挠了过来。
苏暖急慌之下忙举手去挡,奈何身量不足,大郑氏又状似癫狂,力大无比,一时挣不脱。
小荷早被大郑氏的丫头云儿给抱住,苏暖岂是大郑氏的对手,抵挡间,已连连被大郑氏抓到了耳朵,下巴,指甲所到之处,火辣辣地。
闻声赶来的几人只敢围着转圈,却并不敢靠前。
这姑太太竟撕打起表小姐来,再看看地上兀自哭闹不止的王晴,大家了然:原来是苏家表小姐伤了王家表小姐,姑太太这是在教训苏暖呢?
要不要拉?众人犹豫。
苏暖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眼见得众人只管围着,并不上前,惶急之下,又被抓了脖子,心下悲愤:这是不准备伸手了?
眼看大郑氏愈战愈勇,那眼中兴奋,噬血的光,看得一清二楚。
她再也顾不得了,抵挡间,忽然迎着抓来的那只手,不管不顾,拼着脸上受伤,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
大郑氏惨绝人寰的一声叫,终于停了手......
王晴也停了哭闹,愣愣地看着。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金氏气喘吁吁,身后跟着韩氏、小郑氏。
...
052忍不下去了
小郑氏紧紧搂住苏暖,哆哆嗦嗦地查看苏暖脸上的伤。
见她发髻散乱,额头,耳朵,下巴到处都是细细的血口子。
苏暖涨红着脸,粗喘着气,一颗心怦怦地像要跳出胸腔。她两世都未这样与人撕打过,手脚颤抖,还沉浸在紧张之中。全然不觉脸上的伤口。
“郑玉珍!”
小郑氏忽一声喊,一头向大郑氏撞去。
大郑氏正捂着手“咝咝”吸气,苏暖这口咬得委实狠,差点咬断了她的手指头。不妨小郑氏扑了上来,当手一把揪住她的发髻,使劲往下按。
边上的嬷嬷唬了一跳,忙要上前拦,却见两人转着圈,均是手脚乱舞,一时靠不得前,踌躇间抬头向金氏望去,却见金氏与韩氏正近前查看王晴的脸......
婆子犹豫间,那边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金氏直起腰来,发现王晴只额角发髻磕破了一块皮,流了些许血出来,看着可怖,并无大碍。
那边小郑氏明显是占了上风,只几下,就撕打得大郑氏抬不起头,只嘴里叫骂:“郑玉珠,你松手,你想造反?看我不告诉母亲去?哎哟,疼死我了,你个吃白食的,你个寡妇,你个小妇养的……唉哟!”
小郑氏一反一直以来的懦弱,温柔,眼睛圆睁:“郑玉珍,你个恶毒的,你当我不知道?你想毁了我的冬姐儿不是?你还真下得了手。告诉你,有本事,找我来呀?她还是个孩子。你个杀千刀的,从小就爱使坏。对,我就是小妇养的,你去呀?咱们找父亲去,让他老人家评理。今儿这事,咱们可得掰扯清楚!”
老郑国公赶到的时候,两人正打得酣,这几句话正听了个清楚!
金氏这才一使颜色,带着两个妈妈上去把两人拉开,却双方打得性起,连带着被挠了好几下。
老国公一声断喝:“成何体统?”
两人这才松开手。
......
......
“小姐,可疼?”小荷仔细查看苏暖的脸,一边用棉布蘸了药汁轻触。还好,都是浅浅的指甲划痕,只要不碰水,结了痂就好,只是满脸看着怪吓人。
想着王晴今儿头磕破了一块,就哭成那样,那还是她亲娘带累的。小姐脸都快被挠成花猫了,到现在都未吭一声。
“小姐,下次咱多带点人出门!”
小荷想到今日她被云儿给抱住,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姑太太给逼得.....
她当时恨不得自己是那说书里的大侠,一脚踢飞云儿,把她们全踹到那天边去。
不过,好在,小姐也咬了姑太太一口,还有夫人,今儿真是勇猛......
苏暖却是心下担忧:母亲今日为了自己竟然与大郑氏撕打了起来,现在被老太爷叫了去,也不知怎么样了?
“雯月,你去院门口探一探,夫人可回来?”她吩咐。
雯月快速跑去,见雯星早在那里翘首候着。
一个时辰后,小郑氏终于回来了,脸上红通通的,似乎很激动的样子。她过来先看了苏暖脸上的伤势,没说什么,就转身跑回了房间里,关了门,也不知在里面捣腾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
良久,小郑氏开门,对苏暖招手说:“娘与你商量一件事情,你来!”
......
苏暖诧异地看着盒子里满满的东西,惊异地:“娘!”
因为关了窗户,屋子里显得昏暗,微光下,满满一盒子的珠宝玉器,俱是上好的东西。
珍珠手串、嵌猫睛石花形金簪、多宝流光步摇、玉花鸟纹梳、翠嵌珠宝头簪、金镶珠宝松鼠簪、双层蝴蝶金簪、金丝香木嵌蝉玉珠......
苏暖望着盒中东西,眼睛越睁越大,小郑氏竟藏了这些东西?苏暖有点小小的吃惊,又激动!
“冬姐儿!”
小郑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些东西是我当年的嫁妆,原本是要留给你出嫁的时候。如今,我想着,卖掉一些,以后我们这院子里的伙食费就自己出。也怪娘贪心,这拿人的手短,使得你也跟着受气。”
她心疼地伸手抚了一下苏暖的脸,眼圈发红:“快了,你眼看就要及芨了,等你亲事落定,娘这颗心就落地了。”
“只是,”她苦笑了一下,:“我算了一算,这些年的银子要都补上的话,这些东西可也就剩下没多少了。”
她怯生生抬头望着苏暖,一脸的愧疚与不安。
苏暖心里飞快地盘算:这下好了!这盒子东西,少说也值个好几千两银子。就算付清这些年的饭食,应该也剩下不少。说实话,这向人伸手要钱的日子着实有些憋屈。
人穷“气”短。
这个道理,她一早就晓得......不然,前世,她也不会拼命积攒银子,一心想要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只是,小郑氏怎么今日才提起这茬来,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娘,”她飞快抬头,试探地:“是今日外祖父......说什么了?”
小郑氏却是别开了眼睛:“郑玉珍说我白吃白住......”她顿住,不再说下去。
看来今日大郑氏真是伤了小郑氏的心了。
苏暖从小郑氏的眼中看到了危机:今日如果真的被大郑氏得逞,她们母女只能认了!
不然,她苏暖再不济,也是这个府里的表小姐,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大郑氏却敢直接出手伤了她。要知道,大秦公爵之家的小姐,尤其娇贵,哪个不是从小就好生养护着?
大郑氏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肆意妄为,全因为苏暖母女寄人篱下,她说的:白吃白住!
看来,小郑氏已经不准备忍下去了,再忍,恐怕连女儿都要毁了,她还留着这些东西给谁去?
苏暖唏嘘了一会,伸手从盒子里开始挑拣了起来……
挑了一会,她发现有好几件首饰反面似乎隐隐有小字,她拈了一支钗子,凑近细看,好像是一个“傅”字。
小郑氏却是摇头不知,只说一直就有的.
“约摸是哪个首饰师傅的名号?”小郑氏猜测。
苏暖摇头,看着不像,这种以姓作记的,倒像是家族徽记。
只是,程姨娘并不姓傅?
不得果,也就丢开手去,继续挑拣那赤金的首饰,这个价值好换算
......
二刻钟后。
“大嫂!你看,这么多年,我们娘俩吃住都用着府里的......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这几样头面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嫂务必要收下。”
小郑氏慎重地把一个小盒子捧了放在桌案上,微笑着说。
金氏诧异地探头,乌木小盒子里面,是半盒的金头面,有的上面嵌宝。心下喟叹:果然是有一些东西的。
小郑氏靠在桌前,低眉顺眼,全没了半个时辰前与大郑氏在老国公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
这场争论,金氏仿佛又看见了昔日的郑玉珠,那个神采飞扬的郑二小姐,那脸上终日带着笑容......那时程姨娘还在吧。
今日,小郑氏就是高昂着头,扬着眉,直直问老爷子:“父亲这是嫌弃珠儿了?那好,我付银子就是,省得大姐一天到晚说我吃白食!我砸锅卖铁,也把这银子给凑上!”
老爷子面皮登时成紫肝色,当即瞪着郑玉珍:“这话是你说的?”
郑玉珍吓得连连摆手......
金氏微笑起来,听说小郑氏出阁前,老爷子给她备了许多的东西。
她怎能收小郑氏的东西?
慢说老爷子那关过不去,就是如今冲着苏暖这件事,也不能让小郑氏母女冷了心,何况,真要较真起来,这娘俩用得还不如大郑氏。至少苏暖母女明白自己的身份,从来给什么用什么,并不曾伸手强要什么。哪像大郑氏,人家可是吃不了还要兜着走,这几年,从国公府顺走的东西只多不少的。
“二妹!说的什么话?你这是在臊我吗?还不收起来!”
金氏亲热拉了小郑氏的手往一旁的榻上坐了:“自家人,这么多年了,莫提!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快收起来,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嫂子了,回头叫你大哥知道,还不得埋怨我?快别再提这茬了......对了,冬姐儿的脸不要紧吧?记得膏药可要按时抹,千万不能碰水。这女孩儿家,顶要紧的就是这颜面,你可千万别疏忽了。要我说,这大妹确实过分了,回头我得找娘说道说道,合着这不是她的女儿,她就不心疼啊?”
053金氏的坚持
金氏终究没有收那一匣子东西,好生送走了小郑氏。她呼了一口气,对翠儿说:“去鹤祥苑。”
......
老太太听金氏讲完,心下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玉珍,当真是越来越来越不像话。竟然对苏暖下起了手。莫说这苏暖要留着大用,就算是没有这回子事情,这从小养得这么大,将来不论配了谁,多一份姻亲,也多一份助力不是?这要真让她毁了苏暖的脸,莫说小郑氏,就是老爷子,也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幸好!
想着还是要把她叫来好好说道一顿。
“喜梅!去把姑太太找来,叫她即刻到我这里来一趟。”
又看了眼一旁低头不语的大儿媳妇,加了一句:“就说我说的,敢推三阻四,以后都别来了。”
喜梅点头应了,她自是知道老太太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大夫人听的,她可不敢真对姑太太说这话。
谁不知道这姑太太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没准她这里话还没有落地,人家那里就已经一团和气了,剩她这里白白得罪人……
金氏目光一闪,她自然也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可这回,她并不想就此轻轻揭过。
这个大郑氏,她一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是碍于情面,她不好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一直不爽。这大姑子,整天扎在老太太跟前,说东嚼西,见天地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们上眼药.....早就恨得牙痒痒。
这回,竟打破她的底线,公然在这府里伤了人,而且明显是知道家里准备送苏暖入宫.....这是不把她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不把贵太妃娘娘放在眼里!
这回,说什么也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所以,她只披了眼睛,静静地喝着茶,随老太太怎么说,只不搭腔。
郑老太太眼角瞥得她一眼,心下微微不悦,遂也不吭声,抿起了茶来。
房里一时静寂。
见金氏依旧不出声,老太太先放下杯子,歪在椅背上,阖目。
忽听得一声“二夫人!“
韩氏一掀帘子进来,笑吟吟地:“大嫂也在啊!”
说着眼珠一转,自捡了把椅子就坐下了。
老太太支起身子:“你来有什么事么?”
她不悦,待会大郑氏就要来,这一个金氏她都头痛,现下这个韩氏又过来,可真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这个二儿媳可没安什么好心,瞧她那满脸泛光的样子。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这和你大嫂还有话要说呢?”
老太太看看外面天光,估摸这大郑氏也该来了,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尽早把她请走才是。
她自己教女是一会事,可当着媳妇的面教女又是另外一会事。
“娘,你听说了吧?今儿可出了大事了。那玉珍不知怎么了,竟然与冬姐儿起了冲突,还把冬姐儿的脸弄得血糊糊的,可骇人了。好多人都瞧见了。啧啧,好家伙,这要是破了相,以后,我们国公府可是要出个疤脸姑娘了。我说,这玉珍怎么了?什么事情惹得她发如此的火?值当对一个小辈出手?那脸弄得,吓了我好大一跳呢。对对,大嫂也看见了,是吧?”
韩氏讲得兴起,伸手拿了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水,又坐了回去,摆出一幅准备好好唠嗑的样子。
金氏微笑起来,这个韩氏今儿可是顺眼得很,这样也好,免得待会老太太看到大郑氏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在两个媳妇面前,再偏颇也得顾着点不是?
她起身,招呼韩氏:“弟妹,那杯茶水凉了,换一杯吧。”
又状似不经意地:“正说这件事呢。娘正叫人去找玉珍来呢。”
“哎哟!”
韩氏忽然一声轻呼,见老太太不悦地瞪她,忙轻轻打嘴,继而:“娘,你不知道?玉珍被爹训了,早走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家罢?”
看着金氏的脸,笑着:“大嫂难道忘了?亏你还是当家主母呢,玉珍来去惯的,定又是往那西角门出去的。”
金氏木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轻叩了一下杯盖,笑着说:“弟妹,你不知道,娘刚才可是放话了,她要不来,以后都别来了呢。还是娘了解小姑,知道她要逃走呢。”
韩氏以手掩嘴,夸张地:“是么?唉哟,那怎么行,玉珍还不得哭死?”
老太太面无表情,听着这妯娌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心口憋了一团火,却偏是无处发,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水.
心下却不是滋味:“这会连金氏都揪着玉珍不放,看来,这回想揭过去有点难......这个大儿媳,平时还好,也能容忍。但有一个弱点就是一对儿女。
如今玉珍动了苏暖,影响到了郑容的计划,金氏能轻易放过去才怪,又瞧了眼扭着帕子,一双眼晴不停闪烁的韩氏。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贵妈妈,去门上吩咐一声,就说我说的,大姑太太再来,就叫她回吧!”
.......
五日后。
苏暖端详着镜子里的脸,凑进了,上面隐隐还有几道浅浅的印子。
幸好浅。如果再挠得深一点,她打了一个寒噤。
那日大夫对小荷说的话:“这伤幸好不深,记着切莫碰水,只是耳根后这处要晚一点,让痂自己脱落,千万别去揭,不然会留疤!”
她怔怔地坐着,说不后怕是假的。这几日老实窝在屋子里养伤,哪里也不去。
这次事情,她里里外外想得再通透不过了。
一直以来,自己禀着:“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轻易不肯得罪人。
重生后,又遇到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在这府里,自然是处处小心,连讲话都不敢大声,生怕给母亲徒添烦忧。只想着低调做人,好好攒钱,将来为自己娘俩存点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今,她不由重新审视起自己来:
短短数月,她就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两回,一切根由,概因自己没钱,没有银子。
她深吸一口气,离了那规矩深严的皇宫大院,以为终于可以自由地呼一口气,钱么,慢慢赚,总会有的。
如今,她看着镜子中的脸,摸了摸那道红印子.....她缓缓阖了双目,又睁开:眼中清明一片。
听说,大郑氏今儿来,被拦在了门外,是贵妈妈亲自去的,是老太太下的令,说是让大郑氏好好在家呆着,有事递帖子!
老太太为什么要拦了大郑氏,她估摸着是金氏她们的努力,这是借着这件事落了大郑氏的脸。
这当中缘由,她不想去深究,重要的是,母亲的钱被退了回来……
她微笑起来。也好。
“小荷!”
她叫。
歇了几日,该去隆祥楼了,昨日金掌柜捎信说,有个客商,手里有两件东西,需要她去瞧一瞧。
她需要本钱……
她拿了面膏子来,往脸上抹了抹,刚白嫩的脸,看去黑黄了些,多了几分英气。也不知这里面的东西伤不伤脸,都是自己瞎鼓捣着往里面加的,这样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白嫩!”
这具身子,可能开始发育了,近来这皮肤愈发白里透红起来。
她想。
054酬金
隆祥当铺二楼,一间小房间内,室内光线昏黑,苏暖皱眉:“把窗户打开。”
蔡掌柜一楞,看了一眼不语的金掌柜,忙去推开了厚重的窗户,但也只是虚虚地推了一尺来宽。
苏暖正弯腰注目眼前这尊黑陶罐。
目光痴迷,专注。
黑山陶以:“黑如炭、薄如纸、声如磬”而成为陶器中的珍贵品种。
但这种黑陶一触即倒,易于破碎。薄胎,是制作工艺上的一个重要特征,最薄部位在盘口部分,最薄处只有1毫的厚度,所以又称为“蛋壳陶”。
但目前所发现的一般都为高柄杯,这种器皿器身高度不超过25厘,重量多数为2两上下。
一触即倒,易于破碎蛋壳陶由于年代久远,外形不起眼而传世极其稀少。
眼前这个除了外形外,五一不符合蛋壳陶的特征。
苏暖眯着眼,神情专注,努力回想先前在笔记中记载的这些讯息。
实物她并没有见过,但是这些讯息在见到这个陶罐时瞬间就跳了出来。
心下却是更加坚定一件事:那几本小册子势必要找回。她只看了前面几本,后面的大多没有翻阅,皆因为没有实物......一旁的掌柜见她眼神迷离,只摩挲着手下的这个陶罐,并不吭声。
两人悄悄地坐下,相互交换一个眼色,端起茶杯,抿着茶,并不打搅她。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苏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
她欣喜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细细感受着手下的质感:手感细腻,胎体光滑。
良久,她才直起身子来,双目发亮:“这是黑山蛋壳陶。只是,它并不是我们常见的高脚杯。却又比高脚杯大得多,制作上却是更加难。要知道,罐体越大,越发容易破损。一般很少去制作,因为失败的几率大。至于它的用途......只不知,从那里发现的?”
苏暖抬起了头,随口问道。
蔡掌柜忙说:“这个客人没说,咱也不能问,只是,确实是黑山陶么?”
金掌柜问道:“我也怀疑过,可是,如你所说,黑山陶出土的都为高脚杯子,似这种的,未见记载。会不会是一般的黑陶?”
苏暖闪着眸子:“不会。应该是黑山陶。除了器形对不上,其它的都吻合。”
她谨慎又笃定地回答。
两人对望一眼,眼里闪过狂喜:这就对了。确认了是黑山陶,那么,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
苏暖捏着手中的荷包,心里激动雀跃:100两银票。
这是金掌柜刚刚给她的,说是额外的酬劳。
她惊喜之余,立刻接了过来。一刻钟的时间内,就赚了一大笔钱,她很是兴奋。
想到金掌柜许诺的:“方才那个客人说了,下回有东西还来找咱们。只是时间上可能不定,不知?”
她应了,说:“有事仍到燕子巷找张大根,那是我舅舅,他会转告我的。”
金掌柜许诺她,坐堂之外,有客人需要鉴定手中东西的,每鉴定一样器物,就另外许酬金,价格依件计算。
她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其实,她也知道,这笔钱并不是很多,相比错认宝贝,错卖所造成的损失来说,这点子钱可真是不值一提。
像方才那件黑山陶器,与普通陶器的价格相比,可翻了十倍不止。
可是她很满足了,:“积少成多!”
她对自己说,她要努力存钱,让小郑氏过上舒心的日子。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票,脚步轻快,转过街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青褐色的车棚,一个年约四十多的汉子坐在车辕子上,正抽着旱烟。
她加快了脚步,听得脚步声,大根把烟管往鞋底拍了拍,堆着笑脸;“来了。”
苏暖爬上了车子,说:“回吧。“
大根有时马车得空,就会赶了来。
苏暖提着心,生怕府里发现她私自动用马车,大根会受连累。她一直坚持走路,反正也就两刻钟的路程,犯不着因这件事被人知晓,牵连到大根与她娘。
今天,大根又赶了车来。她坐在车子里,禁不住开口问了。
才知原是郑卓信今日凑巧到蛟池街上办事,中间有一个多时辰的空闲,所以,他就先来接苏暖。
苏暖心内暖暖的,望着大根憨厚的后背,对小荷努嘴,从荷包里面摸出了十文铜钱,递给了他。
大根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小姐,使不得!”
小荷快手快脚地塞到他的手里:“拿着吧,根伯。小姐请你喝茶的呢。”
大根只得收了,装进烟袋里面,挥了鞭子:“小姐,坐稳了。”
苏暖心情甚是愉快,望着一路上不断后退的街道,心道:“还是有马车好,等有了钱,头一件事情是自己要置办一辆马车。”
国公府虽然公中有马车,但每次出行都要报备,像自己这样,还不露馅了?大秦朝虽然对女子不似前朝那样束缚,女子也可以自由上街,但大家夫人和闺秀,进出还是用车,很少这样抛头露面,行走于街面上。
自己现下还可以扮了男装行走,但是,进来,好像有逐渐发育的症状,再随便在脸上擦了那药膏子,恐难混过去,为了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谨慎些好。
像上次那样的事情,她至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听那些妈妈们说起,京城周遭每年都有那良家女子失踪。官府也曾追查过,但都不了了之。里面听说也有少数官家女子,据说也有找到的,可......
她真应该感谢郑卓信,不得不说,要是没有他,她这辈子也完了,还一腔子热血想着要追查上辈子的事,恐怕这辈子就先交待了。
想着上次他一口拒绝自己的事,忽然就没有那么介怀了,这个人,怎么说呢?
郑卓信为人浮夸,蛮横不讲理,任性。
这是她对郑卓信的最初印象,但是上回的事,他救了自己,这么大的事,却只是悄悄告诉了小郑氏,并不曾声张,可见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至少对这府里的事,也是知晓些的。并不似郑卓锋,只管自己一味痛快,全然不管这些......
也是,郑卓锋可是未来的当家人!
她如此想着。
055武试1
兵部校场。
此时此刻阵阵喝彩声,伴随着锣鼓的铿锵声,透过高高的围墙传了出来。今日是武试的第一场,因报名人超乎寻常多,所以竟分成了三个擂台同时进行。
四月的天,阳光暖和照着,可场地周围却是热浪滚滚,气温凭空高了许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任围着,又有人拼命地往里面挤。
里头的人也不抱怨。今年不同往年,先打擂台,再测试骑射。
是以,三个擂台前都挤满了人。
每个擂台五步之内却都清空出一片空地,周围有盔甲鲜亮的兵士站立两旁,均肃着脸,面无表情。手中雪亮的红樱长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看客就围在两旁站着观看,虽人多,却是没有人敢往前拥挤。
这些可是京师守备营抽调出来的精锐,专门维持这次武试的,当中听说还有羽林军,这要一个不小心,被认为是闹事,可是可以当即格杀的。
这些看众大部分是参赛的考生,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被逐出场地,取消比赛资格。
他们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的公子哥不同,不同于他们来就是图个热闹,这也许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阅兵台上也搭了一个高两丈,长宽各五丈的擂台。
此刻已经是水泄不通,台上三通鼓声过去后,又有两人上了台。
台下左手处视野最好的一个地方,却有一处并不显得拥挤。几个小厮正赶了身边的人,清理出一个足够六七个人站立的空间,中间站着四个衣饰华丽的公子,正双手抱胸,闲闲地望着台上。
周思聪眯眼看着台上那个瘦小的考生,不确定地:“和尚,你说他能赢取么?我怎么觉得那么玄乎呢?”
他说的是台子上一个瘦小精干的汉子,年约三十,一身劲衣。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浓眉大眼,站在他面前,这形体上,高下立现。
郑卓信摸着下巴,往嘴巴里继续丢了一颗瓜子,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咱们来赌一把?”
他斜眼望着周思聪,摸出一个金骡子。在手上抛了抛。
“好呀!”边上几人立时起哄,纷纷附合。引来周遭人的一通白眼,看看他们几个,自觉地又往边上挤了挤。
台上一声鼓声响,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擂台之上。
两位考生同时对着台下观众一齐抱拳行礼,二话不说,小个子就先发制人,抢先发起了攻击......
台上你来我往,打得热闹,台下观众也是聊得热闹。
郑卓信忽然一拍手:“倒!”
但见台上那个大汉一个趔趄就倒了擂台边。
“咦?”
郑卓信又丢了一颗瓜子在嘴里。
周思聪紧张又兴奋地:“怎么样?输了吧?这已经第二十招了。”
忽然愣住,不敢置信。
台上方才那个已经跃回台中的汉子忽然诡异地身子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弯,竟然一头栽倒在台上。
“哈哈哈!你输了,”郑卓信乐不可支,抖动着双肩,翘着两根手指拎起了周思聪面前的一个锦袋。
周思聪无奈地耸肩,嘟囔了一句:”算你眼毒。不过,奇怪,明明看着已经输了,怎么会又?”
郑卓信好心情地抛了手中的锦袋给三儿,说:“你没有仔细看么?刚那个人耍赖。“
周思聪陡地睁大了眼:“我没有看出来。”
郑卓信招手,他靠近,俯耳说了几句...........
说话的当口,又有人上台,几人看了一会,意兴阑珊,又赌了一回,郑卓信捧了一袋银子招呼:“走,去醉湖楼,今儿,我请客。”
几人起哄着,相拥着去了。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立时被人群填补上。
身后有人望着远去的几人:“这就是郑卓信?”
......
因郑卓信明早有一场比试,所以,大家伙儿也只是略闹了一闹,并不曾喝多少酒。
郑卓信晃悠着步子,进了前院书房。
屋子里面黑咕隆咚地,三儿忙跑先一步,准备进里面去找火石。
“不必了!”
郑卓信已经一步跨了进去,三儿正待跟进去,“爹!”
三儿一激灵,忙住了脚,转身退到廊下,一双眼睛警惕地逡巡着。
屋子内,郑国公坐在窗户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略带不悦:“喝酒了?”
郑卓信嬉笑着,一步跨到父亲背后,伸手去揉捏他的肩膀:“爹,怎地也不点灯?黑顶瞎火地坐这,怪吓人的。”
郑启华一把怕开他伸过来的手,一指对面的椅子:“坐下。”
待得郑卓信坐了,方才望着他,有窗外廊下的灯笼照进来,晕得郑卓信脸上忽明忽暗。
他看着,恍惚了一下。这是他的嫡子,与他连个哥哥比起来,顽劣得多,也最让他操心。
可是,父亲说,他最有希望振兴郑家。不管怎么说,总之,这份家业最终是要传于他的。
眼看明日就要上场,今日原想等着他回来,再好好嘱咐一会,可,这小子,这时辰才回来,定是又去哪里喝酒了。
怎就这般不让人省心呢?看看他,又极力忍下了,原想说:你知道打擂台上有多凶险?不好好在家养足精神,跑去喝酒?
又怕说了,影响了他明日的比试,到时,束缚了手脚,反更加危险。
半晌,只得挤出一句:“今日你也去了,怎样?有何看法?”
郑卓信一伸手,趴在椅子上,说:“瞧了,也没什么。左不过那样,一报一眼,着实无趣,还没有我们平时的切磋来得精彩。”
“胡闹!郑启华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
黑暗中,他长身而起,指着郑卓信,压低了声:“精彩?你以为戏台子上唱大戏哪?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比你们校场比武,你且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擂台,生死擂,打死打残不论的。”
他走进郑卓信:“你如果这点看不透,我告诉你,剩早歇了这心思,就此收手罢。也省得你娘每日里在我面前唠叨。”
说着,转过身去,呼呼地喘着气。
郑卓信错愕,他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得一向沉稳的老爹失去一贯的镇静,他转过身子,望着郑启华,微微笑了。
“你?孽障!”郑启华气得翘起了胡子。
“爹,你且放心,我知道的。也告诉娘,我必全须全尾地回来。怎么,对你儿子这点自信都没有?”
郑卓信见他爹真生气了,才缓缓起身,拍胸:“好了,明日我要上场,给我鼓鼓劲!”
056武试2
翌日,郑卓信一早就出门了,郑卓峰也跟着去了。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轮到郑卓信上场。
郑卓信是第十六个。
“和尚,速战速决!”
周思聪几人挤眉弄眼地,捏着拳头给他打气。周边围着这几个,俱是京里的王公子弟,各个都是惹是生非的主。要不然也不会聚在一起,平日里一有空闲就聚在一处喝酒遛马,斗蟋蟀,所有会玩的东西要说他们认第二,那这上京城可没有人敢称第一。
平时都各自被家里父兄给送到那各个衙门里当着那闲差,正是浑身的力气没有地儿使去。
郑卓信俨然是这伙子人当中的老大。此时,他要上场,这些人自是要鼎力支持的,简直比自个儿上场都要兴奋,这不,各个都告了假,一大早都跑了来,一直陪着,此刻都眼巴巴地瞧着他。
郑卓信几下脱了外边的长袍,一纵身,弃了那一旁的木梯,直接从台下跃到台上。
台下响起一阵叫好声。
今日他一身银色的劲装,是周思聪专门给他定做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料子,上头隐隐有光华流转,脚磴一双绣着银线的靴子,站在那里,闪闪发亮。
这一身装扮,贵气是贵气了,但与对面一比,却是反差大了点。
对手是一个瘦高个的青年,抿着嘴,一脸冷肃。一身黑色素面的布衣,眼神犀利。
他盯着对面嬉皮笑脸的郑卓信,不作声。
“爹,那就是郑卓信么?”两丈外的裁判席上,一个青衣少年低头,在礼部尚书郝正英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但见她一双妙目流转,声音细柔。
郝正英肃着脸,端坐不动,轻声回道:“莫说话,这场看了,就回去。”
他一脸的无奈。
说话的正是他的嫡女郝明秀,非要闹着来看这场比试。
他知道,她是来看郑卓信的。
自从知道订了这门亲事,郝明秀就一直闷闷不乐,郝正英知道她心里不如意。
“您知道,我素来不喜那习武之人,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粗鲁得很。爹,您不是答应娘亲,亲事要我自己点头答应的么?”
郝明秀望着他,缓声细语,眼睛里却满是怨怼。
他一窒,偏又应不出话来,当初,他是答应了曾氏。
但,国公府这门亲,他非结不可。对方可是国公府嫡子,是要继承家业的,妻子定是要嫡长女。
前头夫人曾氏只留下一个女儿,后头续娶的倒是生了一双......
可正是因为郝明秀不止是他郝正英的嫡女,也是曾氏的女儿,对方才会上门提亲。
他看着亭亭玉立,眉眼姝丽的长女,抛下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甩袖而去。
......
郝明秀倒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门亲就算是汾阳郡王妃,郝明秀的亲姨母,也挑不出什么来。
今日,听闻郑卓信要参加此次武试,郝明秀忽然就闹着要随他来瞧一瞧。
他本不许,这,简直是荒唐。
夫人苗氏却来打圆场,与他说,就让郝明秀去。说不得她就入了眼了,也好过在心里怨怼她们,将来,这嫁了过去,要是心里一直有怨气,不是白瞎了他这番心思?
苗氏甚是可人,多少知道点他的心思。
说着又作主去找来了儿子的衣服。
他这才答应了下来。
想着苗氏说得也对,这姐儿都爱俏,这郑卓信他见过,长得还真不赖。
算了,就如了她的意吧!只是这郑卓信可别叫他失望才好。
此刻,郝明秀一眨不眨地盯着场子中的郑卓信,见他长身玉立,锦衣华服,看长相到是着实不错。倒不像是印象当中的那等粗鲁野蛮之人。
只不过,京中这样的公子哥多了去了,就像自己的两个弟弟,看着也是一表风流,只是这肚子里嘛……
郝明秀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气颇高,自然对未来夫婿要求也是不能马虎,一心想找个能和自己琴瑟和谐的良人作伴。
她两眼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台子上。
那两人已经是开打。只几个回合,郑卓信就凝神,收起了笑脸。
对方身手不错,看得出是下了苦工的,且看他那一身穿扮,应该是家境不甚殷实之人。
他边兜着圈子,边判断着对方的身份。
黑衣青年眼看自己招招进逼,对方却只游走避让,并不出击,不由也是心下警惕:看着这显摆的穿着,放荡不羁,以为是一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出手却是滑不溜秋,十几招下来,自己硬是进不了身。
手下不由加快了进攻,一时只把毕生所学都展了出来。
两人游斗,台下观众看得入迷,这一组有趣,有看头。
又有那懂行的在边上不时评论两句。
一时竟甚是安静,但见台上两道影子,一黑一白,飞快闪挪。
众人眼花缭乱。
郝明秀早看得呆住,渐渐收了不屑之心,眼睛专注,盯着台上那道矫若银龙,身轻如燕的身影,一颗芳心已是“蹦蹦”地跳个不停:原来一个人打架也可以打得如此好看?看那一招一式,诗词里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又想“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不知又是怎样一幅情景?
她悄悄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与身边一人正轻声交谈着什么,她忽然感激起父亲来,为她定下了这么一门亲事。真是个俊俏儿郎呢……
想她郝明秀,礼部尚书、中御府主管郝正英之嫡女。其母是曾家嫡次女,与汾阳郡王妃是嫡亲姊妹。
郝明秀今年16,自幼苦习四艺,与上京城的柳侍郎三女柳妙丹被合称为“上京双姝!”
及茾后,王公贵族的求亲人踏破了门槛。她也自是一心要为自己选一个良人,可是,还未等她选好。
父亲就与郑国公府为她与长房嫡子郑卓信订了亲。
听闻郑卓信是郑国公郑启华的嫡子,前头原有一个大哥,一岁时夭折了。嫡姐郑容,是现今的郑贵太妃,育有四皇子,梁隽,现为豫王。
听闻郑卓信从小拜了那大相国寺高僧为师,学了一身功夫。16就上战场,作战勇猛异常,人称“和尚将军!”.......
她这些都是听梁红芳所说,郡王府的翁主。
汾阳郡王府与郑国公府上是亲眷,两家老太君是嫡亲姊妹。
当日闻得两家订亲,郡王妃很是上心。自己的母亲在自己早已去世,临死前拉着嫡姐的手,要她多加照拂郝明秀。郡王妃受妹妹所托,时常接了郝明秀过府小住,生怕如今的郝夫人怠慢了甥女。听得郝明秀订亲的消息,因与郑家是姻亲,两家的情况自是熟悉几分,所以与身边的桂妈妈谈起。被梁红芳听得,颠颠地跑来告诉郝明秀。
郝明秀听了很是失落:习武的?她要的是一个能与她琴瑟和鸣的男子,不是那等粗鲁习武之人。
想她郝明秀一身才华,企盼嫁一良婿,是她心中所求。
057进宫
酣战了一会,眼看一柱香即将燃完,郑卓信不再缠斗,矮身卖了个破绽,直接一脚撂倒了对手,眼看对方正以不雅的姿势载下台去,台下一片惊呼声.......
郑卓信似笑非笑地立在当地,一幅存心看笑话的样子。
青年只得一个翻身,硬生生地跳下了擂台,锣声响起。
他站在擂台下抱拳:“我输了!”
郑卓信傲骄地昂着头,双手环抱,高抬下巴:“承让!”
台下立时一片“嗷嗷”的叫声,是周思聪他们几人,张着个手,大呼小叫地。
郑卓信一伸双手,一个漂亮的鹄子展翅跳了下去,人群一阵急速后退,霎时空出一块地来,周思聪等人忙围了上来。“和尚!”
几人围上来,七嘴八舌。
郑卓信含笑回头望去,手里却是捏了一颗东西,对周思聪说:“我去去就来。”
随即,不再理会几人,快速追入人群不见。
......
“郝大人!”
裁判席上,半边胡子花白的王大人探过头来,向郝正英打招呼,一边瞥了一旁的郝明秀一眼,见她玉面朱唇,与郝正英有几分相像,心下猜疑。
那眼里就露出捉狭的神情来。
郝正英“咳”了一声,忽转头对郝明秀说:“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今日不回去吃饭了!”
郝明秀一愣,知道这是赶自己离开了。她应了声,低头下了台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向台上望了一眼,郑卓信早已不见。
她向小门走去,转过彩棚去,后面是一条甬道,一扇小门旁早有候着的丫头上前:“小姐!”
见自家小姐脸色微红,忙举了手中帕子虚挡了挡阳光,“小姐,快上车!有梅汤备着呢,解解乏。”
说话的是巧儿,郝明珠的贴身大丫鬟。甚是伶俐。主仆两人快步向外边一顶华盖马车走去。
梨落苑。
苏暖双手托腮,正看着窗前的那枚砚台发呆。
眼看这就要进五月了,可她还是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怎么办?她焦急,脸都瘦了一圈,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想来想去,还得去求郑卓信才行,不然,她还没靠近大雄宝殿,就被外围的兵士给拦下了。
可是,郑卓信已经一口拒绝了自己,雯月说过了:他六亲不认,铁面无私!
郑卓信连外祖家表哥都拒绝了,她又有多大的脸面?再说,看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苏暖也张不了口。郑卓信这个人,他就不多说话,但是她绝对相信,他要开口,定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而且绝对不留情面,怎么难听怎么说话。碰上郑卓信这种一开口直接赌死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烦躁地换了个方向趴着,手无意识地摸着面前的端砚,洗干净了,看着也是养眼。
这天愈发闷热了起来,窗下的草木疯长,一场雨水过后,原本矮矮的草已经快到窗户一样高了,院子当中一颗枇杷树已经结有青青的果子,一簇簇。
隐隐有小飞虫飞进来,她忙关了窗子。
窗前树木多了,容易招来虫子,雯月几回说要找老王来修剪了,均被苏暖拦下了。
她愿意这样看着郁郁葱葱的窗外,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活得真实,美好。
唉!
她起身,听到门外有人进来,母亲与陈妈妈急步进来,“冬姐儿!”
小郑氏看去颇有点紧张:“准备一下,后日进宫!”
.......
苏暖看着小郑氏指挥一屋子的丫头在挑拣衣服,雯星与陈妈妈也过来帮忙,抖了一床的衣物,连椅子背上也搭了好几条裙子。
苏暖看着忙碌的众人,却是心思翻转:要如何才能寻到绿萍?
昨日,有宫中传旨,说是二日后,贵太妃娘娘要召见郑家姐妹。老太太吩咐了,着众人好好打扮,届时跟随国公夫人金氏进宫,消息传来时,小郑氏开心之极:娘娘竟然还记得她的冬姐儿,这可是好事!
她絮絮地拉着苏暖叮嘱了好一会子,今儿一大早又张罗着翻箱倒柜,寻找合适的衣服。
进宫!
苏暖狂喜。
这真是意外之喜呵,这下,不就可以见到绿萍了么?贵妃娘娘的披香殿可是和皇后娘娘的琉华宫相隔不远,均在东边,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要在那里碰上绿萍,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眉开眼笑,这是上天怜悯她么?知道她正寻找绿萍,就给她送来了这个机会。
小郑氏一抬头,正看到苏暖开心的样子,也是高兴,提了一件杏黄的衫子,招手:“冬姐儿,过来,试试这条裙子。”
这是条刚做的留仙裙,上头用银线绣了许多亮闪闪的蝴蝶。
“娘,这颜色可能不行,我们可是进宫,会不会犯忌讳?”苏暖说。
小郑氏一愣,拎远了瞧了瞧,:“也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就这条怎样?”
她举了另一条湖蓝的裙子。这是条长及拖地的软烟罗裙子,也是今春新做的。苏暖摇头,走过去从箱子里抖出一条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说:“就这条罢。”
这条裙子裙摆稍高,方便行走,去找绿萍,中间要穿过花园子,拖地的裙子不合适,碍手碍脚。
又另外找了一件月白色绣了梅花的外衫配了。正折腾着,门口小荷跑进来,说是大夫人院子里的吴妈妈来了。
吴妈妈一脸笑容,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用一块红绒布严严实实地盖了。进得门来,向苏暖母女问了安,不待询问,就自掀了盘子上的绒布,笑着说:“明日要进宫,夫人想着小姐这边怕是没有趁手的首饰,今天翻了首饰盒,发现了这些适合女孩儿戴的,姑娘莫嫌弃,配着衣服戴。老奴还有事,姑娘慢挑!”
说罢,要走。小郑氏待要送,被吴妈摇头拒绝,连称不敢,就急急躬身告退了。
吴妈出得门口,心内嘀咕:“夫人竟然连大小姐之前用过的首饰都翻了出来,可见对表小姐的重视。”
屋子内,苏暖望着盘子里那几件精美异常的钗子,眼内凝重:
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珍珠玲珑八宝簪。
这些无论哪一样都是她现如今的首饰里比拟不了的。
她心中不由敲响了警钟:这进一趟宫殿,就拿了这许多东西来,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位了免她寒酸,给她充门面的?
看看一脸感激的小郑氏,她可没有母亲那么乐观。
她信手捻了一根长钗在手,细细端详,底座虽然用的是银钗,但是上头镶嵌的一块蓝宝石的价值可不错,是西域那边过来的,抵得上十支这样的簪子了。肯在一根银簪上花费诸多工钱与宝石去精雕细作,那么这只钗子的主人想也知道,非富即贵。这府里,除了那位嫡出大小姐,还有谁?
058进宫2
一早,姊妹五人装扮整齐,随同国公夫人金氏一同进宫觐见。
众人在西宫门下车,有小内侍早在门里等候,苏暖随大家下了车子,跟在金氏身后,微微低头,鱼贯而入。几人是第一次进宫,难掩心中兴奋,又紧张,只规矩紧随前面之人脚步,生怕跟丢,就连郑云玲,也是亦步亦趋,眼睛不敢随便乱瞟。
苏暖看似面上平静,心内却是如一锅煮沸的水,兀自翻腾不已。
这道宫门,自己曾经是一心想走出来,十五年来,自己多次在门里面隔着这道朱红门,与外边的闵春芳飞快地说上那么几句话。
那时,自己是无比渴望迈出这道门槛。宫墙外的天是那么蓝,就连门外的砖墙看着都比门内的青。
然而,直至死,都未能如意。
如今,换了具身子,重新站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重新踏入这里。她望着远处不时穿梭的小宫女。那天青色的比甲,那统一高高扭成一个圆形的发髻,还有那含胸低头端着盘子疾走,却盘中器皿丝毫不晃的利索劲,苏暖胸口一股别样滋味油然而生。
这一切,她都是如此的熟悉,她在这里整整生活了15载,从一个11岁的懵懂女童到二八年华的青葱少女,整个最美好的岁月都在这里度过。
她深深吸了口气,走了一段就发觉不对:披香殿在东边,怎就一路往西边拐过去了?
眼看带路的宫人带着她们穿过长廊,望花园子走去,离琉华宫越来越远,她心内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圆子内都是郁郁葱葱的花木,许多外面不曾见的花卉开得正艳,郑云玲几人见左右无人,都偷偷地抬了头,悄悄观望,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特别是王晴,瞅着一篷两色月季,心内好奇,频频回头张望。
领路的宫人微微笑,见小姐们天真可爱,甚是有趣。
眼光掠过最末一个小姐,年龄尚小,梳着两个中规中矩的圆髻,只望见一张侧脸,耳旁肌肤白腻透明.....
似乎发现有人打量她,她忽然就抬起了头。
这个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当真是个美人。
见她又飞快地垂下头去,宫人也撇开眼去,却是不自禁地心内嘀咕:娘娘的这个妹子当真生得好。
正是苏暖。
她此时身子紧绷,全身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如今在她看来,这富丽堂皇的层层宫殿下,是一层薄薄的雾,下面是什么,她其实一无所知。
感觉似乎有道视线向她望来,她下意识地回头,见到领路宫女垂头,疑惑地看了看,又收回了目光,只专心走路。
一路无话,穿过大大的花园子,走了一身汗出来,方才到了长秋殿。望得那巍峨的大殿,几人停下了脚步,有宫人在台阶前等候,见她们一行人来,吩咐一个小宫女进去禀报,自己笑吟吟地迎上来,说;“请夫人安。娘娘一早就候着呢,众位小姐快快请进。”
说着,替了方才那个带路的宫女,带往里面去。
苏暖知道这是郑容的寝殿了,望着门楣上斗大的”长秋殿”几个黑漆大字,她心下思忖:“9年了,没想到郑容竟然从原来的宫殿搬出,搬到了这个皇宫最为偏僻的长秋殿。
长秋殿因为位置偏僻,一直以来都闲置着,据说当初建成的时候,原要给玉太妃居住,却是还没有搬过去就随平王去往封地了,此后就一直空置着,玉太妃已经在封地终享天年。没想到,郑容竟然搬了进来.
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几人不吭气地往里走,苏暖瞥见两旁干净整洁的青石栏杆,以及庭院里那一排青青素色的花木。
她垂了眼睛。
贵妃娘娘之前的披香殿她去过,虽然不比琉华宫那般雍容华贵,却是布置精巧,处处透着雅致不同,就像郑贵妃这个人一样,精致美丽。每一处花木,没一样风景,细看都是用了大心思在上面的。
如今这一路走来所见,这般清简,怎么也难以与当年的披香殿联系起来,这看着有点像清修的老太妃的寝殿,是了,郑容如今可不是太妃么?
苏暖一路默默思索,又上了一个台阶,到了室内,早有人撩起了帘子,听得里面一声轻笑,接着是金氏的声音:“娘娘怎的出来了?”
苏暖偷偷抬头,与众人站在门边,不敢贸然进去,里头又有一层珠帘,只不过此刻已经撩起。
一位宫装丽人正端坐其中.可不就是郑容?
苏暖几人在金氏的带领下上前大礼参拜,口称“太贵妃娘娘!”
郑容笑吟吟地等她们参拜完,方才抬手,众人才依次序落座。
有小宫女端上茶来,烟雾缭绕间,苏暖快速抬头瞥了一眼,郑容正与最近的郑云意说话,语声轻俏,生音软糯如少女。
郑容不愧为后宫第一美人,这么多年过去,时光似乎特别眷顾他,并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依旧美丽,只是身上多了一份雍容沉静。似乎这样才窥得一点太妃的样子。
装扮上虽然是一身紫色的素面绸衣,但是那手上隐约露出的一截玉镯子却是上好的冰种翡翠镯子。
整个人气质恬静,淡雅如莲。
苏暖正看着,忽郑容目光一转,向她望来:“这位就是苏家小表妹了?“苏暖忙起身,口称“娘娘!”
郑容含笑示意,招手让苏暖近前。
苏暖敛襟上前几步,在郑容面前站定,微低着头。
郑容上下打量了一下,心内称奇,见苏暖小小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隐隐有那倾城之态。
她问了几句,望着苏暖发髻中的钗子,心下恍然:母亲竟然把它给了苏暖。
她眼前一阵恍惚,仿佛见到当年豆蔻年华的自己,对镜自揽,怡然自乐!她笑着又问了几句,见苏暖对答如流,微颌首。让她下去,抬手又叫了其他人上来。
须臾,就让她们几个姊妹自己出去玩,她与金氏两人说话。
苏暖心内有事,与郑云意走了一段路就借口去净房,瞅着空挡,偷偷地往园子外面摸了去。
屋子内,郑容看着金氏;“就是她么?快14了?”
金氏点头:“你看如何?”
郑容犹豫了一下:“样貌不错,只是小了点。算了,也不急这一年半载,以后多带她来几趟,我再瞅瞅......对了,信哥儿怎么样了?听说他入围了?没想到,还真不错。我记得他拜的是大相国寺方丈的师弟么?”
金氏说:“你快莫夸他了,那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059进宫2
苏暖一路尽顺着无人处走,她灵活绕过花木、墙角,避开其它宫女,内侍,到了一处地方,这里是通往膳房的必经之道,她停住脚步,静静地隐在一丛高大的桂树后,焦急地盯着那条青石甬道。
现在已过饭时,路上没有几个人,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静静地等候。
她在心中默念,祈祷能碰到琉华宫的宫女过来报菜单子。按例,这个时辰,总有各宫的主子娘娘会派遣小宫女来吩咐午后的点心汤水之类的。
张嫣素有午后吃羹的习俗,以往这件事情都是她与绿萍两人做的,全因张嫣对吃食的要求极高,林嬷嬷都不放心别人。如今,绿萍应该不会再做这件事情了,但是,派出的也应该是贴身小宫女?只要能给绿萍捎个口信,她就有机会。
她静静地等着,眼见得不时有宫女脚步匆匆从那边转过来,手里均提了空盒子,脚步飞快。
她望了许久,蹲得腿有点酸麻,脖子伸得僵直,就是不见有太后宫中标志的盒子出现。
她方才已经向长秋殿小宫女确认过,张嫣仍旧住在琉华宫。
她无奈,不死心地又最后看了一眼已经静寂下来的青石甬道,估摸着一时不会再有人了。
她心里喟叹:看来,这次注定要走空了。
她悄悄猫腰往来路走去,再回得晚了,待会子,郑容发现她人不见了,可就不妙了。
她转过一道假山,正要往左拐过去,前面就望见长秋殿大殿上的挑檐了。
“那边是谁?”
对面闪出两个蓝衣宫女。当中一个年岁略长的宫女见得苏暖从花木丛中转出来,急忙出声喝问。
见得苏暖的装扮,一愣,忙敛襟行礼:“小姐是?”
一旁的小宫女忙回答:“姑姑,今日长秋殿的太贵妃娘娘家里有人进宫......”
苏暖却是心内一喜:“蕉叶!”
小宫女蕉叶,当年进宫与自己一个房间住着,后来两人又一起到了司珍房。
她激动地看着蕉叶,看服饰,已经是掌珍了。
她微笑:“掌珍大人,我是郑国公府的小姐,方才贪玩,走岔道了,现下正要回去长秋殿,还请姑姑给指条路。”
她微微抬头,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蕉叶。
果然,蕉叶一怔,看了看身边的小宫女,疑惑地:“小姐认得奴婢?”
苏暖眨着眼睛:“听说蕉叶姑姑可是贺司珍的得意弟子,刚还在娘娘宫里听人提起呢!我这也是猜得,没想到,还真是。”
她欢喜,一小儿女情态。
蕉叶之前一直不服贺司珍对她的特别眷顾,常常明里暗里地与她比拼。
后来直到她去了琉华宫,才对她亲近起来。
蕉叶听得苏暖那句“第一得意弟子”很是受用,她嘴边不自觉挂了微笑,很是热情地:“小姐是第一次进宫么?无怪,走岔了也是有的。小姐,你看,顺着这条石子路往前走再拐弯,就见到一座荷花池,前面就是了。”
苏暖低头谢过,状似不经意:“方才我还差点以为是贺司珍呢?又想着这么年轻,不能啊?”
蕉叶回身望了她一眼,眼睛里闪着笑意:“师傅她已经不是司珍了,咦,她们没有与你说起么?现如今是冷司珍掌管着呢!”
苏暖心下疑惑,口里却是:“冷司珍?那贺司珍呢?”
蕉叶伸手指着前头说,:“师傅如今在金明所休养呢。喏,就在前面那道弯,小姐慢走。”
说着,就招呼那个小宫女转身匆匆走了。
苏暖也往前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师傅如今已经不是司珍?可师傅才四十呀?按照惯例,只有到了五十以上,司珍才会退役,由下一任掌珍继任。按例都是从司宝司最为出众的弟子当中选拔而出。她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司宝司当中并不曾有姓冷的女弟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忽然沉甸甸的,师傅如今在哪里?退役的司珍可以留在恩馨苑颐养天年,不用发往金明所去的......
师傅竟然在那里么?不知身边可有人照顾?
恩馨苑那里不比金明所那般困苦,许多有职位的白发宫人就在那里终老。当日傅司珍就是老死在那里的。师傅每隔一段时间去看她。
贺司珍每回去探望傅司珍,她曾经吵着要去,贺司珍却是从来不带她去,只说:“含香,以后有机会来看看师傅。”
后来,得知她要出宫,师傅抱着她,说了句:“含香,你是对的,出去吧,别留在这里。”
她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师傅。在她心里,贺司珍已经是堪比娘亲一样的人了。
很快到了长秋殿,里面有人出来,见了她,欢喜:“小姐可回来了。娘娘正找呢?”
苏暖忙快步向门里进去。
小花厅里,几人正坐了说话,郑容也换了一身家常素丝衣衫,听着郑云玲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不时一笑。
苏暖进去,悄悄拣了郑云意身边一个位子坐了。
郑容见她回来,眼睛一闪,伸手捻起一块梅花糕点:“快些尝尝,她们几个都尝过了,就剩下你了。”
苏暖慌忙起身,恭敬接过,放在嘴里,细细咬了。
郑容一直望着她,开口:“如何?这宫里头可好玩?”
苏暖一凌,忙站起身子,回答:“回娘娘,这宫里头太大了,四处瞧着着都一样,方才绕了半日,终于看到一个荷花池子,以为找到了,谁知却不是。得亏碰到一个好心的姑姑,给指点了回来。都是冬姐儿的不是。下回,再也不敢贪看那景致,让娘娘忧心了。”
她说话时候,脸孔发红,微微低着头,郑容收回了目光,一笑:“无妨,你是第一次见,难免,以后多来几次就不会了。”
苏暖忙低头,乖顺地答:“是!”
郑容也未多说,轻笑一声,转头与其它人说话。
苏暖吁了一口气,她低头喝着杯中茶,眼见得身旁一个宫女给她上了茶水,就规矩地退到门边,眼观鼻,鼻观心,静静伫立。
她别开了眼,曾经几何时,她也是如此小心谨慎。
这两个侍女看着很年轻,都是生面孔.也是,9年了,当年的人儿熬到这个年纪,要么成为姑姑一级,要么就在庆元二十三年放了出去。
她唏嘘,抬手又抿了一口茶,收敛了心绪:可不能走神,郑容就在上头坐着。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对这个昔日的贵妃娘娘,今日乍见之下,忽然觉得之前的传言并不是这么回事情,郑容虽然满面笑容,但是刚才看过来的那一眼,却是黑黝黝的,很是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人心里的想法。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是“与世无争,最是温柔不过”的人?这种眼神她最是熟悉不过,她在张嫣身上见过,是那种对权力的掌控欲。
眼见得郑容笑吟吟地抿茶,眉眼弯弯,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她眨了眨眼睛,移目看向架子上的那些珠宝玉器,脸上适时地露出与王轻晴她们一般惊叹的表情。
忽然目光一顿,架子中间的多宝阁上有一尊青花瓷器......
她的眼眸微缩:又是赝品!
060又见瓷瓶
她眯了眼睛,想看得再仔细一点,这里正背光,前方有窗前竹帘子挡着,忽明忽暗。
过了一会,见有侍女近前说了句什么,郑容起身进里面去了,留下几人自便。
她借故起身,不动声色地靠进细看。
越看心内越是惊疑,这是第二次瞧见青花瓷的赝品了。
眼前这尊明显是与郡王府那两个瓶子是同出一辙。同样的做工,同样的烧制,那两个梅瓶也是出自宫中......
她心内迷惑:宫中怎会有赝品出现?这好像不可能。凡是进宫的物品都要经过司宝司的手,查验,记载、入库,每一道关口都及其严格,怎会出现错漏?何况还是三个?
而且现在竟然公然出现在主子娘娘屋中,可见是有恃无恐,胆大之极,对仿品有着十足的把握。
眼前这个瓷瓶确实手法高超,单从东西来说,算得上是不错的瓷器。
要不是自己独独对青花瓷情有独钟,在这方面要研究得细了点,老实说,这换个人一时还当真看不出来。
再者说,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皇宫库内拿出来的东西竟然会是假的?不是连郡阳王府都慎重之极地拿出来作聘礼么?
她疑惑又心惊。
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她收回了目光。
“喜欢这尊琉璃马么?”
郑容笑眯眯地立在身后,望着苏暖面前的那尊晶莹透亮的琉璃奔马。她就说么,小女孩子,多是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这尊琉璃马,可是琉璃厂新近的出品,皇帝上个月刚着人送过来的。
她双目含笑,侧脸望过去。眼前女孩的脸半明半暗,后颈的绒发在郑容的眼睛里是那么朝气蓬勃,噢,连脸上都有绒绒的细毛。
她眯起了眼睛:很是鲜嫩,正如院子里那一树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样的,梁弘会喜欢罢?
连她瞧了都心里痒痒呢,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这年轻就是好呵!她郑容再美貌又如何?在苏暖面前,她此时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
郑容忽然没了兴致,她伸手,状似无意地打了一个哈欠......一旁正抿茶的金氏见状忙提出告辞。
“今日本宫很是开心,姊妹们都是如花朵一样的人儿呢。只可惜,这刚聚了一会,眼见又得分离,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真羡慕你们,能天天在一处处着......”
郑容脸上黯然,说了一番话来,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也低了头,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来。
“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来人!”
郑容忽嫣然一笑,轻击掌,立时有个宫娥端着一个雕工精美的红漆托盘过来。
上面是一些制作精美的钗子,闪闪发光。
郑容笑吟吟地:“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是我想着姊妹们要来,临时挑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适,妹妹们不嫌弃,就收下吧。”
众人忙称不敢。
暗红的红木托盘中摆着的是一些内制的首饰,看着很是精巧,繁琐。这制作工艺绝对是外边寻不到的。只是这几根簪子乍看过去,似乎差别有点大。像中间那根钗子上头缀有一颗明珠,足有小指肚大。还有一根顶簪上镶着一块硕大的红色玉石,其余几根金钗上头只零星点缀着各式绿松石、玛瑙之类的。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郑云玲率先伸出手去,一把拈起了那根珍珠簪子,接着是郑云意拿了那根玉石簪子......
苏暖等众人都拿完以后,方才伸手去拿了最后一支。
这是一支金簪子,小小的一根,只在上头有两颗小小的绿松石。
她抬头,正对上对面郑容笑眯眯的眼,忙低了头。退回到姊妹群中,站在金氏身后,她脊背挺直,不知怎的,总觉得郑容两道视线一直追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众人告辞退下,仍由前头领路的宫人在前,几人一路出去。
到了宫门,已经是日头西斜,不经意间,竟已经是过了整一天。
宫门口,苏暖再度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殿,沐浴在阳光下,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她转身,脚下不停地迈出去了。
上了马车,几人放松下来,这才开始唧唧喳喳地谈论了起来,尤其是王晴。
这一天下来,她是一直处于高度兴奋当中。
这皇宫里就是不同,很大,房子也多。啧啧,娘说得没错,里面有好多她都见没有见过的花木。
她可是一直憋着不敢讲话,牢牢记着娘的吩咐。
她摸着手中的簪子,她的是一支镶嵌玛瑙的钗子,原本她想要拿那支玉石的,那支好看,可是,郑云意挑走了。
轮到她时,只有两根,她只能拿了这只。到底是宫里的东西,做工精致不说,关键是用料还足。其实,苏暖的那支她也喜欢,但是,此时,她只能拿一样。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苏暖,心下撇嘴,就开心的和郑云玲讨论着手中钗子花样,以及今日里见到的那株双色月季,连郑云意也笑眯眯地不时说上一句。
几人说得热闹,苏暖缩在一边,看似闭目养神,心内却不平静:此番进宫,遗憾的是没有见到绿萍。但是却是知晓了师傅的消息。
师傅如今怎样?
她的心莫名的提了起来,可是焦急也无用。金明所,无人愿意靠近,也最难以靠近,几乎就是与外隔绝的地方,里面都是一些垂垂老去的宫人,也是......一些无所依仗的宫人。
自重生以来,面对闵春芳的无情,闵家父母的逃避,华明扬的痛苦.....她的心亦是痛苦不堪,唯有贺司珍让她心里暖暖的,牵挂不止。
如今乍听这个消息,心里只不住地难过。
她坚信,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师傅不会的。
她一时心情低落,只闭了眼靠着,随着车子摇晃。同车的郑云意看了她好几眼,以为她累了。
车子到了郑家府邸门口的时候,苏暖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回那卷小册子。那是师傅亲手交给她的。师傅抄了小半年,偷偷地把它给了自己,为的就是自己出宫能有一安身立命的东西傍身吧?
师傅!
她喃喃自语。
只是想到东西当日是闵春芳带回去的,她又要如何从她手里给拿回来呢?
这事情得好好筹划,闵春芳这人,鬼精得很。如果就这样去问,非但拿不回来,而且弄不好还给她毁了说不定。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事情,闵春芳定时是知道了什么,虽然,她不愿去想。
还有7日就是初四了。
061这事儿包我身上
“暖妹妹!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
郑卓锋痴痴地望着苏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打包票。
他心内激动不巳!
暖妹妹愿意理他了,忽然跑来与他说话,问他是否认识京师守备营的?
说是五月四日是她娘亲的忌日,她要去大相国寺去烧香。
他一楞,才明白过来,苏暖说得是她的生母。
心中继而一喜,暖妹妹这是心里有他,连这等事情都愿意跑来与他商量。
“母亲托梦来,说是叫我去大相国寺替她烧三支香,只是我打听过了,那日寺里听说有贵人来,要清寺。”
苏暖红着眼睛这样与他说。
郑卓锋霎时就满口答应:“祭祀你母亲,这是应当的。守卫是守备营的么?这好办,我来想办法.......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去。初四,我刚好有空。”
这段时间,因为郑卓信备战此次武试,郑卓锋每个休沐日都回来,那日刚好有空。
自上回生辰的事件后,他正发愁没有机会接近苏暖,现下苏暖难得自己主动找上门来,郑卓锋欣喜异常,自然是一口答应。
送走苏暖后,他一溜烟地跑去找郑卓信,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
郑卓信不是正在准备武试么?这几日早出晚归的,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再说,要是一不小心被母亲知晓了,那可不得黄了?
他转了一个圈子,径直往外去了。
柳家三公子不是在守备营么?自己又不是不认识,得,就找他。
柳三公子一口为难地:“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再说那日,也不一定是我们去呀?你这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不能改天?哪天不好去?偏偏要选在太后娘娘礼佛这日?改日吧,啊?”
郑卓锋一怔,太后娘娘?他踌躇了一下。想到苏暖那红着眼睛的样子,他这刚应下了的事情,这又不能办了,回头苏暖该要失望了。
他腆着脸:“我说,这娘娘拜佛,我知道,知道。要不来找你干什么来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这么多的大殿,除了娘娘朝拜的地方,我们到别处去就是了。再说,太后娘娘最是慈悲不过的人。”
他近前一步:“你不知道,我这个表妹可怜,我姑姑死得早,她自小孝顺,这不是昨儿晚上托梦,说是要她在这日上香?你说,这日子能改么?你别担心,我这妹子胆子特别小,就一树上落一张叶子,也能吓一跳!一个小女娃,能做什么?到时候,你让她早点进去,悄悄儿地。等娘娘走了,再出来,保准连累不着你,如何?再说,真有什么事情,你找我四哥,可成?”
见对方向他望过来,他咬着牙,加了一句:“要不是这两天他忙,估计那天他不会去,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柳三被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实在推脱不出,只得说:“罢了,罢了。你这人,到时候你自己把人领来,我得瞧瞧,不然,可真不敢让进。还有,咱丑话说在前头。这要出了什么篓子,我可往郑卓信身上推。”
郑卓峰点头如捣蒜,自是满口答应:“哪能呢?必须的,回头我请你喝酒。这是好事,知道么,那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三公子笑骂了一声,又叮嘱:“千万嘱咐仔细了。”
郑卓峰事已办成,满心欢喜,一溜烟地跑了回去,与苏暖说了。
苏暖也高兴。
她原本是病急乱投医,想着郑卓锋或许能找郑卓信帮忙,他们是兄弟,交情总好过她,说不定求上这么一求也就成了。没想到郑卓锋还真找到了人。
郑卓峰也开心,想着柳三公子的话,忙慎重吩咐了:说要提早半个时辰进了寺里,切莫露面。还有,不能在大殿,在其他厢房里拜上一拜也就是了,都一样的。
苏暖自然也是满口答应,她看着郑卓峰,感激地:“表哥,此番多谢你了。”
她说得诚恳,有了前头郑卓信的一口拒绝,郑卓锋此时的热心尤其珍贵。虽然郑卓峰说得轻巧,但是,知道他定是费了大心思的。
看着郑卓锋的笑脸,她感激之余,不免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谨慎,如果不能见到绿萍,也不强求。真是那样,那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然连累了郑卓峰,还有那个什么柳三公子,就不是自己的初衷了。
郑卓锋颠颠地走后,苏暖再三斟酌了,考虑了每一个细节以及可能出现的状况,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演练。
终于到了五月初四,一早,吃了早饭,苏暖就找了借口,匆匆出了角门,随同郑卓峰一同上了马车,一路往大相国寺而去。
此时,天色尚早,一路上少有行人。
郑卓峰咕哝了一句:“这也太早了。”又笑嘻嘻掀了帘子看着车内的苏暖,苏暖穿了一身青色衣裙,未施脂粉。头上梳了两个抓髻,俨然是一个丫头打扮。又瞧瞧小荷那身长衣长裙,正拘束地扎着手,手脚不知往哪摆。原来两人竟是换了衣裳。
郑卓峰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自在地想到:“暖妹妹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一身,换个人,都俗得很,偏她还如此清雅。”
苏暖紧紧抿着嘴唇,她昨晚一夜都未睡好,一直翻来覆去。
很快到了寺门前十丈开外,老远就见有香客被拦在外面,有人已经回转。
两人跳下车,留了小荷在车里,
但见一圈持刀士兵,正一脸肃杀团团围了门口,中间只留一条通道,门里有几个灰衣沙弥进出。
两人一时不敢靠近,郑卓锋踮脚张望了一会,见一人从门里走出,细看,正是柳三。
柳三老远见了她们,小跑着过来,拽着郑卓锋往边上紧走了两步,才压低声:“还真的来了?我说,这事有点玄,你看,所有人都清了出来,连后院厨房的也不让进。要不,我看算了,明日再来?”
郑卓峰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怎的说话不算话?我这人都来了,你这忽然说不让进去。”
他偷偷望了一眼身后的苏暖,脖子都粗了。
这可真是丢脸,他可是在暖妹妹面前打了包票的,这忽然就变卦了,这叫他如何下台?
他咬了牙,拉着柳三往边上移了半步,低声:“你就帮帮我。”
柳三公子一脸无奈,推托:“你也看到了,这事真难,这......”
062绿萍
一直跟在身后不吭声的苏暖忽然上前一步,细声:“表哥,要不算了吧?这位大哥也是为难。你看,这要是惊扰了凤驾,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大不了拼着被母亲怨怼一回,说我不孝,也不能让人家替我担这风险,我......”
她哽咽了一下。
柳三抬头见苏暖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低着头身量未长成,还不到胸前高,说话声也细声细气地,此刻正红了眼,看着很是难受的样子。
他默了一默......又见郑卓锋一脸恳求地望着他,看了看身后,一咬牙,指着一侧的一个角门快速说道:那成,我就拼着担一回险,剩着现在人不多,从厨房这个门快进去吧。记着,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娘娘先头派过来检查的,可知道?”
见苏暖飞快点头,又继续:“到里边后往东边走,远远地离了那个院子,自己找个空房间,呆在里边,那里也有香案,对着大雄宝殿方向拜了就行。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如果万一被宫里的人发现,”
苏暖忙乖巧回答:“晓得,是我自己在里面参拜,入了神,不曾听到外面的动静,与大哥无关。”
柳三公子意外她竟如此识趣,也挂上了笑容:“行,快进去吧!”
苏暖忙顺着墙角溜了进去,郑卓锋想跟上去叮嘱两句,被柳三公子一把扯住:“干什么去,快随我走吧!”
苏暖顺着小门进去,听得那边有人走过来,她快步,一脚踏进东边一个厢房,立时掩上门,她忐忑地找了一处角落里坐了,这里安静得很,只听得院外几个僧人走过去的声音。
呆了一会,脚步声远去,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她瞅着一个空档,乘人不注意,偷偷地从角门又快速溜进了西厢,再过去就是茶水间,一墙之隔是张嫣休息的净室。
望着高高的围墙,她吸了一口气,爬是肯定爬不过去的,门倒是有,只那里早站了一队持刀的士兵,银色的刀鞘在清晨的微光里反射着冽冽寒光。
她矮身悄悄过了围墙,十步开外有一从丛篙草,茂盛得很。
她吞了口口水,猫腰、矮身,慢慢靠近,扒开蒿草,呼了一口气,还在。蒿草掩印下有一个洞,高约三十公分的一个洞,黑黝黝的,那是一个狗洞,她静静地趴了下去……
一刻钟后,院子一个角落,唏唏嗦嗦地钻出一个小脑袋来,一头乱篷篷的发贴在脸上,正费劲地挤了出来。
这个洞有点窄,进去之后才发觉,挤得骨头都发痛,胸部瞥得火辣辣地,真怀疑自己要被卡死在这个狗洞里面的时候,她终于挤了出来,肩上麻麻地,估计破皮了。
她来不及查看一下,就手脚并用,就近钻进了一旁的一个耳房内。
她喘了一口气,里面无人。
刚掩上门,外边就有二个僧人进来,抬了一张小圆桌并一些小炉子进来。一直等了不知多久,院子外响起喧闹声,似乎有人进来,隐约听得说话声,进了隔壁的院子。她一动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探出头去,外面一片寂静,估摸着都去前面大殿了。
她悄悄地启了一条门缝,见果真无人,方才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溜出了院门,经过院门时,听得有说话声,顿住,原是两个粗使的小宫女正在灶间烧茶水。
她低了头,向大殿摸去:就是现在。
绿萍此刻定是陪在张嫣身边。
她沿着无人的甬道走去,看到那扇黑色小门了,已经有诵经的声音传来,一同飘来的还有那悠扬的钟声。
一切都如前世一样,那亘古不变的佛音,清远,悠长。
还有那永远听不懂的唱词,以极其熟悉的声调扑面而来……
她隐在墙后,望着院子里那棵树。干净青翠,不似前面大殿那几棵树,挂满了祈福铜钱。
只是奇怪,9年了,竟然丝毫未变,仿佛一切都定格在那里。
不对,人变了!
当那个个子高挑,团团脸更加圆润了,跪在那棵菩提树下,虏诚地双手合什默默祷告的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苏暖的眼时,她竟不觉得突兀。
似乎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会激动,会难过。
可为什么竟是这般平静?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内的人,见只有绿萍一个,双交四垸菱花塥扇门里隐约还有一个宫女背对着门,不知在干什么。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萍才起身,向里探了探身子,往身旁一间厢房里去了。
苏暖努力摒住乱跳的心,瞅着空档,随后溜了进去。
绿萍听得声响,手下不停,头不回:“你又躲懒,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娘娘待会问起来......”
一惊:“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她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头发散乱,年龄尚小的女孩,不悦地:“这地也是你能来的?快出去!”
说着,伸手来赶她:“真是,这样也能让人进来,真是乱七八糟!”
“绿萍!”
苏暖开口,双目定定地:“你是绿萍么?寒香姐姐叫我来寻你的!”
绿萍神色大变,下意识地往她身后望了一望,急急掩上房门,回身,厉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后背蹿起一阵冷风,双目凌厉地盯着苏暖。
苏暖看着她,:“闽寒香托我问姑姑一句,当日是谁要害她?”
绿萍大骇之下,连连后退,直到碰到了一旁的椅子,才惊觉。她抖着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摸索着靠定了,望着对面这个女孩,她终于定了下神:“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闽寒香?”
苏暖看着目光闪烁的绿萍,心内发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时间不多了。
眼见绿萍不肯承认,她闭一下眼,干脆地:“闽寒香为什么会被殉葬?她叫我来问你一句,你可知晓?”
绿萍陡地睁大了眼,眸子里是掩饰不住满满的惊吓,她正想说什么,忽一把捂了苏暖的嘴,“嘘了一声。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又消失了。
绿萍侧耳听了一会,又悄悄拉开门缝往外望了一望。
“姑姑,水好了!”
绿萍不悦地瞪着面前拎着一把大大的铜壶的小宫女:“给我吧,再去烧一壶来,待会娘娘要用。”
小宫女忙放下手中的壶,转身快步走了,走了两步,才省起壶还没有拿……
绿萍合上门,转头靠近苏暖,声音轻颤:“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闽寒香是你什么人?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不对,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见苏暖发愣,她一怔,忙说:“问题太多。你先回答我,你什么时候见过寒香?”
063为人奴婢
苏暖抬头看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焦急,疑心自己看错,她仰着头,字字清晰说:“闽寒香是我姐姐,她托梦给我,说她被人害死。她叫我给她报仇。”
她成功地看到绿萍的脸刷地白了。
她心中再次下沉,绿萍果然知道。
苏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盯着绿萍的眼睛,再度开口:“是她叫我来寻你的,说你是她最好的姐妹,你肯定会帮她的。”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干涩。
曾经绿萍是她最好的姊妹,两人同住一屋四载,自到了琉华宫,就一直一直住在一起,两人无话不谈,多少个夜晚,两人在巡夜的宫人过后,兴奋地分享着各自的小秘密。
绿萍家里已经无人,自小被大伯送进宫里,只为顶替自家的表妹。所以,她是一早准备在宫里终老,到时搏个掌宫嬷嬷,能在惠馨苑养老,体面一些。不至于沦到金明所去,与那些粗使宫女、嬷嬷们悲苦度日。
绿萍叹着气,无比羡慕地对她说:“寒香,你真好,能碰到华明扬。我是注定要终老在这宫里了。真羡慕......你呀,就把我那一份也活了罢。”
如此的绿萍,会与她的事情有关系么?
绿萍眼中的光亮陡然暗淡了下去,眸子中跳动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近前,呼吸粗重,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小丫头:眼前之人不可能是寒香的妹妹,闵春芳她认识的,哪里来的这么小的妹子?
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个问题,苏暖的话让她心内大恸:她与寒香是姐妹......
她呆呆地,喃喃自语:“寒香姐姐。”
又一凛:“你快走罢!不,现在不能走。你躲在这里,等我们都走了后,你再走。”
她忽伸手拉了苏暖,把她往里间推:“你先在这里面呆着,记得不要出声。”
见苏暖不动,一跺脚:“梦里的事情怎能当真?听我说,你姐姐早嫁人了,嫁得远远的。我也多久未见到她了!你要真想她,待会在佛前多上支香,祈求佛祖保佑她.....”
她低了声,说不下去了,只管推着苏暖往屏风后走。
苏暖心内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骗人!姐姐说她死了,死了!十月初六,被殉葬了!叫我给她报仇!”
嘴被绿萍一把给捂住,一脸惊恐:“莫说了!莫说了!”
心下巳是不确定:真的是寒香姐姐显灵了?这生殉的事,并无人知晓。她只按照吩咐,说闽寒香与人私奔出宫。
就连当日寒香的亲妹妹,闽春芳,问得急了,她也只是与她说,寒香与人私奔,已被罚为守陵宫人,此生不得见!
现下,眼前这小姑娘问得如此笃定、清楚,这已经是第二遍了。
“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绿萍已是信了七分,挣扎着问了一句。
苏暖抿着嘴,脚下不动,重复:“她只叫我问一句,是谁害了她?”
她一遍一遍地,一连说了三遍,执拗地,就那样望着她。
绿萍不自觉地别开了眼,眼前这双眼晴黑沉沉的,里面竟然有种恍惚的熟悉感……她晃了一下头,再度细看之下,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身棉布衣服,头发上不知蹭了什么东西,绿油油的,隐约有股子臭味传来。
脸孔倒是生得漂亮,这真是寒香的妹子?堂妹?表妹?
她打了一个冷噤:这是真托梦了?
她咬了一下唇,双手按在苏暖单薄的肩上:纤细,痩弱,寒香也是这样痩。她鼻子有点发酸,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下微微用力,望着苏暖的眼睛,她逐字逐句地:
“你告诉她,我也没有法子,认命吧!只盼下次投个好胎,莫要进宫做宫女了!她该知道的,”她顿住,终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这宫中,为人奴婢,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
绿萍说完,一脸失神。
苏暖脑子轰了一声,不容她开口,肩上一沉,绿萍已大力把她按在屏风后面,快速叮嘱:“出去之后,忘掉今日的事情!记着,切莫对人提起一个字,还有,我们不曾见过!”
说着,转身拎了地上的大铜壶径直往外走,又轻轻掩上了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暖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心内憋得慌:绿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脑子一会糊涂,一会清明,是这样的么?是这样的么?竟然是她么?她茫然四顾,额上已经是冷汗涔涔,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竹制的屏风上写着“佛制比丘食存五观”,屏风有些年头,许是刚擦洗过,散发着一股湿霉味,这房间摆设简单,该是平时不大用,现充作茶水间。
屋子门外隐隐有响动,不时有人进出,这是张嫣出来了。
她喘息着趴在了窗棂子上,从缝隙里往外瞧去:青灰色的天空下,那个熟悉又敬畏的身影从门内缓缓走出,一身青色衣袍,没有任何修饰,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色簪子。
通身散发着一股雍荣华贵的气息,即使是素衣净袍也掩饰不住。
正是张嫣,当年的皇后,琉华宫的主人,如今的皇太后。
瞅着她如同前世一样穿着一身细棉布僧袍,虔诚无比......
苏暖目不转睛地盯着,只看得眼睛酸疼。
绿萍说的:为奴为婢。
她闽寒香是琉华宫的奴婢,是眼前之人皇后娘娘张嫣的奴婢......
她不错眼地盯着缓缓而行的张嫣,脸上有泪蜿蜒而下,触手冰凉。竟然是这样么?
那她真是上告无门了。皇后娘娘要一区区小宫女的命,还有什么可说的?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缩在地上,双手抱膝,脑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着:“这宫中,为人奴婢,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
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何要害她?她只是一介小宫女,一无权势,二无害人之心,为什么?
有股子冲动,真想就这样冲出去,当面去问一声张嫣,就算立刻死了,也值了,总要死个明白才好,大不了再死一次。
她捏着拳头,又缩回来,她看到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
那腕上绑了一截红绳,上回遭劫后,小郑氏亲手给她系上的平安扣,说是特意去庵里求来的,上有一个白玉平安扣。
她一震:娘!
064再见张嫣
她两世都亲娘早逝,这辈子有个小郑氏,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她现下是苏暖,怎能任性地撒手而去?真正的苏暖已经死了,忍心叫小郑氏还要再承受一次么?
再说,一旦张嫣知道她的身份,那今日放她进来的那个柳三,还有郑卓锋......
郑家有没有事她不知道,但是,小郑氏定是首当其冲地......
她打了一个寒噤,不!
房门一声轻响,有人进来,她忙擦干泪水,重新又缩回了屏风后面......
进来的是刚那个门口的青衣宫女,她走到桌旁端了茶盘就退了出去。
苏暖静静地缩着,眼泪横流,不敢出声。
绿萍说得对,她得藏好了,要是被发现了,这回是必死无疑了,理由现成的:擅藏太后礼佛净地,当死!
她苦笑,张嫣再一次处死她,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她不想再在同一个人手上死二次。
她想着,伸手狠狠地抹了脸上的泪水,平静下来,打算等她们走后,再出去。
门却被再次打开,苏暖望着突然出现在屏风前的三个人,暗到:“完了。”
一个容长脸面,眼神凌厉的青衣侍女手一挥,两个嬷嬷立时扑上前,架了苏暖,一路推搡出了厢房,径直进了对面一间屋子。
两个嬷嬷一用力,苏暖就“咚”地一声跪在了当地。青砖地面冷硬,苏暖瘦弱的膝盖一痛,感觉直接戳到了骨头似的,硬邦邦地生疼。
眼角瞥到三步外那双青色丝履的时候,苏暖身子一震,咬了唇,缓缓地勾了头。
皇太后张嫣端坐太师椅上,微微阖目,双手正飞快拈了一串佛珠,隐隐有檀香味钻进鼻端,熟悉又陌生!
苏暖低头跪着,屋子里静得诡异。
良久,就在苏暖以为就这样一直跪下去的时候。有人开口了:“你是谁家的女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想干什么?”
声音陌生,不曾听过。
苏暖不吭声,眼角上移,果瞥见张嫣左下手一双青布鞋,上面绣着千叶草,是绿萍。
她心内一痛,正想抬头。
忽头皮一痛,已是被人大力揪了发髻,仰着脸。
张嫣就那般撞进苏暖的眼中:鸦蛋脸面依旧细白,微眯的大眼,睫毛卷翘。
如果不是那浑身散发的威仪,皇太后张嫣真是个美人。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说郑容是后宫第一美人?
苏暖自嘲,此时此刻,她竟有心思想这个?就要死了吧?没想到这么快?
她鬼使神差地,原本跳动的心脏忽然放松了下来,不怕了,什么也不怕了。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身子也不觉挺直了起来。她盯着张嫣,头次大胆地,放肆地盯着,细细地看着,她竟然有一种畅快感:看清楚了,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主子,这就是亲手送自己入坟墓的主子!
她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又要死了!这回倒是死得明白!
抓着她的那个嬷嬷心下诧异:莫不是个傻子?
不哭不叫,自揪出来就木呆呆地,现下竟然还笑?
对面张嫣也眯眼看着她,眼神渐次凌厉,四下静得出奇,屋里针落可闻,就连外边悠扬的钟声一时也不闻。
“娘娘,她好像是个傻子?”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一直默不作声的绿萍望了一眼地上的苏暖,躬身凑近太后一步,说了这么一句。
这声不大也不小,但刚刚够室内一众人等听见,几人望着她沾了青苔的头发,肩膀上也有,裤腿上都是,心下恍然。
张嫣眼中光芒一敛,:“傻子?”
她轻声昵喃。
“是的,娘娘。奴婢一早发现她是个傻的,也不知怎的就躲在了这里,想着问不出什么,就未与她计较,只吩咐了她不要出来!她倒也听话。”
“噢?”
张嫣转头,重新靠近,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丫头眉眼精致,见她望来,傻愣愣地望着她,微张着嘴,一脸无畏的样子。
她忽然心里一软:安庆!
她晃了一下头,安庆小时就是这幅傻愣愣的样子看人。
她的眼神柔和了起来。
绿萍长吁一口气,她赌对了,知道,娘娘定是想起了安庆公主。
安庆公主是林妃娘娘的女儿,太后很是喜欢,经常带她过来琉华宫玩。林妃去世后,安庆也嫁了,不大进宫,娘娘想得很。
安庆公主脑子有点简单,与大皇子一样,生性单纯,天真。那一年宫中共出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只皇后出的二皇子聪明活泼,大皇子与林妃出的公主俱有点不正常。
皇后听说林妃的公主也有痴症,就想着把安庆接过来,说是与大皇子作伴,奈何林妃不肯,并闹到了先帝那里......
安庆公主生性纯良,天生爱笑。阖宫上下都喜欢她。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脸色不大好看的苏叶:想下绊子绊她?还嫩着呢!
她初见苏暖,不知怎的脑子里就想到了安庆,猛一瞧与公主小时候还真有三分像呢!
苏叶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这是怎么回事?又失算了!
张嫣已经从座位上站起,到得苏暖面前,缓缓蹲下,柔声:“莫怕,告诉本宫,你是谁?”
她的声音柔和,轻轻地,像是怕惊吓到她似地。
两旁侍立的侍女悄悄低下了头,苏叶更是惊疑不定地望着苏暖:娘娘竟未发火?对这个傻子?
看着和颜悦色的太后娘娘,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放松下来。
苏暖已是低了头,看不清神情,也不说话。她自听到绿萍的话后,就懂了,绿萍这是在暗示她,叫她装傻。
她心下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绿萍。
此次,她本着接受绿萍出卖她的念头。连着被身边的人背叛,她的心里感觉已经麻木,连血亲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重生以来,闽春芳的事,对她打击很是大,她心中的信念刹那坍塌了:她心心念念护着的妹子,她毕生为之奋斗的的家人,竟然如此对她,叫她情何以堪?
刚刚,她被从人屏风后扭出来时,她一度以为是绿萍......
065无妄之灾
现在,绿萍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她。
她心内一动,虽然不十分清楚“装傻子”这招对于张嫣是否有用。
不过,此时她只能选择相信绿萍,毕竟绿萍一直呆在琉华宫,比起她来,她更清楚张嫣。
她眨巴着一双眼睛,努力柔和地望着张嫣耳朵上垂下来的明月耳铛,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她不敢去看张嫣的眼睛,她怕,她怕自己掩饰不住眼中的恨意,会泄露出心中的情绪。
面对前生的仇人,她怎么可能真像个傻子似地做到波澜不惊?她做不到。
眼前这个一脸柔和笑意的人,可是炙手可热的当朝太后,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整个大秦朝当之无愧最尊贵的女人。她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张嫣的一双眼睛有多锐利,她是知道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近身侍侯了四年的主子,对后宫嫔妃从来不假辞色,后宫之首的威严尽展。当年,连带她们这些身边的宫人,走路都是意气风发地,谁不敬着三分,见面叫一声“寒香姐姐?”
如今换作自己面对这个昔日的主子,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份陌生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才是真正的张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她垂了扇子似的睫毛,努力集中精神望着那颗轻轻晃动的东珠耳环:这种东珠,琉华宫私库里有一小盒,颗颗拇指大,晶莹透彻、圆润光滑,.....她默默地在心里仔细品评着这颗珠子,借以压下心中那不断涌上的愤慨。
张嫣只看到苏暖那白腻的额头,细软的发顶,前额有一个大大的旋,拧成一股,别在一侧。她的心中一跳,眯了眼睛,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抬苏暖的脸。
“娘娘!”
绿萍忽出声,小声提醒:“仔细弄脏了手!”
苏暖头上沾着许多青苔,衣服上也有。
张嫣收了手,楞了一下,忽兴致缺缺,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手,直起身子来,绿萍忙上前一步,她搭了绿萍的手,缓缓转身,回身向椅子走去:“去查一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会在这里?”
绿萍心中一跳,忙趋前一步,回禀:“禀娘娘,奴婢方才已经仔细询问过她了,说是从外边爬进来的。再多的也不知道了。外边那些人,更不可能知道,不然,怎会留了她在这里?估计是一早就猫在这里了罢。”
苏暖一直凝神细听绿萍说话,此时方松了口气。
太后缓缓拎起手中珠串,捻了一会,方睁目:“好生带出去,让人送她回去。”
两个小宫女忙上前,苏暖从地上爬起来,磕了一个头,下去了。
太后意外地:“咦!”了一声。
绿萍早笑着上前:“她这还挺知礼的嘛?竟知道给娘娘叩头!”
一边心下不安,觑着太后的脸色。
苏暖也是暗自后悔,自己习惯使然,下意识地叩下了头去,浑忘了傻子是否知道叩头?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装傻,当作没听到绿萍的话,僵着后背,一步一步随着两个侍女往外挪步,背上却是冒出冷汗……
好容易挪出了门槛,她不敢松懈,乖觉地跟在两个宫人后面,不敢回头,一路向外行去,转过两个拐角......
忽肩上被人拍了一记,她一惊,仓惶回头。
“随我来!”
是绿萍。
那两个宫女已不见人影,绿萍在前引路,带着她往右侧拐过去。
一路默默无语,两人一直走到一扇小门前,此地清幽,无人,两旁的青砖墙上印着大大的“佛”字。
绿萍瞧着前后无人,站定,望着苏暖,想说什么,又顿住,轻声说:“快走罢!”
顿了顿,又嘱咐:“今日的事,忘了罢!方才算你好运,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回去好好地过活,替你.....姐姐活下去……”
她飞快从腕上褪下一串珠子:“这个给你,好好收着,佛前开过光,能保你少做梦!”
望着递过来的那串檀香木珠,苏暖瞳孔还是缩了一下:这串浅褐色的木珠子......久远的往事一下拉到近前,当年两人陪张嫣到大相国寺拜佛时,两人一同于菩萨前求来的。
记得两人捐了一个月的例银作香火钱,各求来一串檀香木珠子。
两人回去戴在手上,很是欢喜,只是,后来她的那串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遍寻不着,而绿萍的那串则一直珍藏着。
如今,绿萍竟把它给了自己?她抬头望了绿萍一眼,绿萍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双手固执地前伸着。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拿着吧!下回再梦到你姐姐,告诉她,好生投胎去吧!切莫执著!”绿萍说。
“绿萍!”
苏暖忽开口:“你叫我如何安心投胎?”
绿萍手一顿,头顶明晃晃的一个日头,青天白日,看看身后墙面上的硕大的“佛”字,她大着胆子:“你?”
“到底因为什么?我今日来,只为求一个答案!”
她忽然一把扯住绿萍的衣袖,绿萍惊跳,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面前一双眼晴黑黝黝地,一股熟悉感再度浮上,她定住,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出来。
“我自问并未与人结怨,从未与人结仇,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绿萍,你告诉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苏暖死死盯着绿萍,絮絮说着,满脸凄切。
绿萍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她整个人僵直,哆哆嗦嗦:“含.....香,是你么?你?你别怪我。”
她抖索着望了一眼四周:倒处都是佛字,这里是寺庙,这鬼魂不是最怕么?怎就?男不成,是怨气太重,竟连菩萨都放行了?
她紧紧地闭了眼睛,口里已是发慌:“含香,含香......你别吓我,我没有害你呀,是林嬷嬷,是她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林嬷嬷?什么话?我不晓得!你说清楚!”苏暖一紧,死死抓着绿萍,心脏剧跳。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林嬷嬷她与你......一向走得近,娘娘她一向,一向多疑!你知道的。”
绿萍闭眼,结结巴巴,使劲摇头。
066擦干泪
苏暖心中忽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一颗心沉沉地坠下去:“那我师傅贺司珍.....”
“贺司珍?不,我不知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我......”
说着终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惊恐,两眼一翻,身子软了下去......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靠在墙头,哪里有人?
她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直着嗓子叫了两声,一个小宫女应身跑过来,她搭了小宫女的手,紧走两步,又大着胆子往后偷偷看去,天忽然阴了下来,一阵风吹过,她一个激灵:菩萨显灵了,含香刚刚回来了。她再也不敢停留,快速跑走了。
.....
苏暖跪在一处角落里,身下是嶙峋的石块,硌得膝盖处传来阵阵麻痛。
她仿若未觉,眼神空洞: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莫名其妙地送了命。不止她,还带累了师傅?她的心慌慌地,揪成了一团,她难受得弓起了身子。
师傅到底怎么样了?好好儿地,怎会摔倒?摔到哪里去了?她红了眼眶。
她不信:定是她!一定是她下的手,琉华宫的人都知道师傳一向与她亲近.她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师傅?
张嫣究竟有什么秘密?
能让张嫣如此忌惮,连着除去身边两人,就连林嬷嬷,伺候了她一辈子的老人,也下得了手,不惜先帝去世,也要了结了她。
她方才已猜测了数个可能,又都被否定了。她着实是冤枉,真的想不起来林嬷嬷与她说过什么话。
她无辜,师傳更加无辜......她心中悲意上涌,泪水滴落。
哭了好一会,才起身,狠狠擦了泪水,眼泪却是不听使唤,蜂拥而出,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她干脆不擦了,仰着脸,大张着嘴,任泪水流进嘴里,洒落衣襟......哭吧,尽情地哭吧.....
从今以后,把泪水都咽了罢......
苏暖身姿笔挺,眯着眼,脸上的泪珠还在滴落:.想她闽寒香卑微了半辈子,行事克己,低调做人,只求平安顺利出宫;师傅贺司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只为残生能在恩馨苑体面的地老去......
可这一切,皆因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全被夺了去。只因那个人的“疑心!”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秘密!就要了几条人命。
老天,你何其不公!苏暖这一刻心中咆哮着,怒意翻滚......
隐隐有喧哗声传来,是皇太后回宫了,她缓缓站了起来……
她看着墙壁上的”佛“字,弯起嘴角笑了:“既然让她重生,就是让她回来索债的罢?佛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吗?”那么,就让她自己来报吧!
她吐一口浊气,默默地合了什,对着遥远的大殿,钟声传来的方句,虏诚地拜了下去。五体投地,匍匐到满是沙砾的泥地里......良久,起身,睁眼,眼中有了看不懂的光芒.
外边,郑卓锋早等得不耐烦,见她出来,急上前,:“怎的了?我这急死!唉,这是怎么回事,弄成这样脏?”他说着,用手去拈苏暖头上的一根草茎。
苏暖下意识头一歪,“没什么,快走罢!”
上了车,苏暖就疲惫至极地闭了眼,靠着车厢,一声不吭。
对面郑卓几番想说什么,终究住了口,见苏暖脸色不大好看,心事重重,还道是刚祭祀了生母,心中难过,遂摞了帘子,体贴地吩咐车夫:“稳着点,看颠着了。”
车子停在后门,苏暖方睁眼,望了一眼郑卓锋,诧异于他一路竟没有打搅她。心下微暖,跳下车,真心对郑卓锋一礼:今日之事,多谢表哥了!
郑卓锋咧嘴一笑,心下开心,又觉得苏暖太过客气,原想借机说两句表心意的话,见苏暖神情,又心道好不容易苏暖求他办了事,不能急。只得无奈,先行下车,依依不舍地往侧门先行进去了。
苏暖定在原地,等他走得不见人影,方抬脚进了角门,角落里有一口大缸,过去,对着瓦缸里绿油油的水,凑近了,双手作梳,快速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仔细地顺平乱发,这才扯了扯袖子,拉平发皱的裙摆。
听得月亮门处有脚步声,知是小荷回转来迎接了,遂扬起脸,向前行去。
“站住!”
一个人双手抱胸,拦下了她,夕阳西斜,拉出了好大一片阴影。
苏暖匆匆福了一礼,低头准备绕过去。
“哟!小表妹,大相国寺可是好玩?”
郑卓信叉开双腿拦在面前,双手环胸,阴阳怪气地调侃着。
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这群扯后腿的。
要不是今日那柳三特意跑来与他说,他还不知道这两人竟这样大胆,私瞒了他,跑到那大相国寺去作死。
这两人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五月四日,是皇太后沐斋礼佛的日子,他们守备营早一个月前就接到杜大人命令,这日要加强守卫,加强守卫。为了保证太后能专心礼佛。连甬路的两侧菩提树上挂的东西都要清空,每个角落都要一处一处巡视过去,就连天上飞的雀儿也要打下来,何况是大活人。
这事苏暖上回不是寻过他,他当即一口拒绝了。他以为她知道这事的轻重,自是歇了。
没想到啊,竟拉了郑卓锋一起,两人合了起来,而且打得还是他的名号......
不然,那柳三怎肯担风险放苏暖进去?
他咬牙看着苏暖,心下不喜:胆子还真肥?他怎就没有看出来?竟然还知道拉上老五那个愣头青。
“你倒是知道找人,怎么着,老五呢?怎不陪着你?”
他心下有气,一开口就没好话。
苏暖自是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但她此时心情异常糟糕,糟得不能再糟。哪里有力气再与他逞口舌之争,她也不想说什么,事实上,她确实无话可说。
现在她只想尽快离了这里,回房好好洗个澡,她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苏暖垂了头,咬着唇,任郑卓信奚落,只低头站着,想着让他讲完了,自己赶紧走人就是。看去整一幅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郑卓信又说了二句,见她老实了,并不回嘴,又见她头顶上还杂有草茎,想是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也自觉没趣,烦躁地挥手让她走人了。
苏暖呼了一口气,小跑着绕过去,迎面小荷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小姐!快,现在夫人不在。”
两人回房。
洗了澡,换了衣裳,小荷在里头清理东西。
苏暖趴在桌前,对面昏黄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瓦楞上,一只晚归的鸽子扑楞楞地落在青灰色的瓦上,又振翅飞走了。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憋着一口气,誓要死个明白,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睡不好,吃不好!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仇人就在眼前,要怎么做?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冷静了下来:光凭一腔子热血,是行不通的,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皇帝的亲娘。
自己是没有这个力量,得要找个人,能够与她抗衡的,有谁呢?谁会对太后的秘密感兴趣呢?她苏暖想要与人谈条件,手里总要有筹码才行,才能把师傅从那深宫里接出来。
林嬷嬷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这大半日,自己想破了脑壳,也不得果,林嬷嬷与自己说的话多了去了,并无不妥啊?
她皱眉,努力回想。
......
外面院子一声响,有开门声传来,小郑氏和雯月几人走进来,雯月手上正捧着一叠衣裳,是她的,身后雯星提着食盒,该是今日的晚饭,阳光印在几人身上,仿佛都镀了一层金子似地。
她这才感觉肚子饿了,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呢。
067梅汤
郑卓信三两步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就四脚朝天仰在了床上,今天累得他够呛。
连着打了三场,打时不觉得,这会子一躺下来,才觉得浑身酸疼。
这越到后面,是越难打,各种奇奇怪怪的招都有,他不得不提起神来,每打一次就在心里咒骂一次:谁说这擂台好打?谁说的!”
这打到后来,完全就是车轮战嘛。
就是铁人,也经不起这样耗。
听说是今年出的新规定,只要能连过三,就可以直接跳过,与下一轮的胜出对手直接对决。
好处就是这样可以少打至少十几场。
他好不容易在锣声响起前一刻,一脚把那个黑大个给踹下台去。不然,他前二场就白打了,清零。
下台时,他的腿都发软了,要不是周思聪架了他,他真得丢了他那一直以来的好形象,直接摊在地上。
事实上,纵观全场就他一人是站着出来的。
其他几人都是被人抬下来的。
好不容易出了场地,他正想着赶紧回府洗一洗,这一身灰一身汗的,黏得难受。却被柳三给拦下,说了一番话出来,他立时忘了浑身酸痛,翻身上马就往回赶,恨不得立时揪了郑卓锋好好揍一顿,谁知,只拦了苏暖一个......
他翻了个身,喊了一句:“好了么?”
外边三儿几人正指挥几个小厮抬了那一桶一桶的热水来,准备给他好好泡一泡,去去乏!
这是少爷一直以来的习惯,再累,往那桶里一泡,就又生龙活虎了!
“少爷!”顺子叫。
郑卓信一骨碌起来,边走边脱外衣,吩咐:在外面守着,莫打搅我!
几人忙退了出去。身后传出郑卓信舒服地长叹......
尚书府。
后院一派花木葱茏,鸟语花香。
一个丫鬟正脚步匆匆往那游廊下去,转过水上廊桥,是一座精致的阁楼,里头隐隐有琴声传来。
一个碧衣小丫头,见她过来,轻悄打起琉璃珠子的门帘,里头隐隐绰绰坐着一个佳人,正低首抚琴。
见到有人进来,回头,眉目含笑,肤若春桃。
正是郝明秀。
见小姐望过来,丫鬟春兰忙上前一步,说:“小姐,好消息呢,郑公子进入前五十了。可是了不起呢。今儿,连老爷都夸呢,说郑家少爷力战群雄,大有乃什么之风,还说什么后生可畏......”
春兰眉眼带笑,极力夸奖,她知晓小姐心思,专门拣了她爱听的来讲。
这两日,小姐暗里不断差人打听郑家公子的消息,算上今日,已经是第几波了?
郝明秀微微笑了起来,娇嗔地瞥了一眼饶舌的丫头,说:“瞧你,说什么呢?平日里也不多读点子书。那叫乃祖之风,你不知道,郑家祖上是靠军功出身的。想当年郑家老太爷那一只枪舞得......”
郝明秀轻声细语地说着,眼睛晶亮。
身边的一众丫鬟都低下了头,这小姐转变得可真快。平时不是最是厌恶那舞刀弄枪之流吗?
看来这郑家公子真是入了小姐的眼了。
几人也是高兴,她们家小姐一向自恃甚高,等闲人等入不得了她的眼睛,就连她的两个妹妹,她也是瞧不上,一向只与郡王府的梁红芳翁主来往。
用她的话语说:“都是些俗不可耐之人。小家碧玉,即使披了那一等夫人的皮子,脱了衣裳里头还不是那能俗不可耐的乡下妇人?”
现在的尚书夫人苗氏是常州一个六品官之女。常州地处偏远,极为苦寒,苗氏一直随父居住在那里,在郝明秀及其她的身边丫鬟眼里,与她的生母,原先的曾氏,自然是没法比。
曾家是家族鼎盛,世居京城,大秦朝现今为数不多的几大世家之一。郝明秀的亲舅舅现为吏部侍郎。亲姨母是郡王妃,表姐曾艳是郡王世子妃。曾家一门所连的姻亲,俱是有头有脸的人。
曾氏去世后,当时郝父正英还是礼部郎中,在妻子病床前发了誓愿:郝明秀的亲事必得她亲自点了头才算。
但是,十多年过去了,如今,郝正英早已官居礼部尚书,又皆管着皇家的一应内务,把守着中御府的门户。当日所说之事,是否作数,从这次私下就订了郑国公府这门亲就可以看出。
小姐发急,私下打听了不少,大家都说这是门好亲事。
可小姐却不这样想,一心以为是夫人在背后使坏,把好亲事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今,看来小姐对这门亲事倒是真喜欢上了。
丫头们觑着小姐的脸色,心下也是欢喜,都对这未来的姑爷充满了好奇:是位什么样的人呢?能令她们小姐这般开心?这就是那戏台子上唱的“一见钟情”吧?
隔天,比武试场前五十复试。
场上正打得如火如荼,郑卓信正从台子上下来,一头一脸的汗,身边小厮递了白面巾上前给他擦,却被一旁的周思聪一把抢了去,殷勤地递给郑卓信;“和尚,今儿这场好像时间长了点?”
郑卓信白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棉巾:“你来试试?六轮!我可是连着打了六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瞧瞧,那几个?“
他用手指点着那直接趴在擂台边上直喘气的几个人,翻了个白眼。
周思聪笑眯眯:“我哪成哪?我那三角猫功夫,糊弄糊弄我爹还行,我要上去,估计第一场就被赶下来了,算了,我还是不要给我爹丢脸了。不过,这天真热。怎就不叫人准备点汤水呢?我这嘴干得要死。”
郑卓信无语望了他一眼:他这自己还口渴呢?他这打的人未叫,他这看的人倒先嚷上了。
“没有,要喝回家喝去!”
“少爷,有人找。”三儿拨开人群,带了一个小丫鬟进来。
几人意外地看着这陌生的小丫头,小丫鬟被几人盯着,有些紧张地看着郑卓信,说:“可是郑四公子?我们小姐吩咐奴婢给公子送梅汤来了。”说着,四下瞧了一瞧,顺子忙递过一个小板凳,接了那红漆提篮,揭开盖子,里头是满满一大碗乌黑的梅汤,边上还有一小盏绵白糖。
几人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郑卓信疑惑地:“府上是?”
“礼部尚书郝大人府上。我们小姐说,公子尽管喝,碗留着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噢”的一声起哄。
周思聪问那个小丫头:“你们小姐可有什么话要与你们.....姑爷说?可别瞒着,不方便,我们立时走开?”他嘻嘻笑着,丫头红了脸蛋,说:“没了,奴婢先走了。”
众人一阵哄笑,小丫头落荒而逃。
郑卓信无奈瞧着他们几个,摇头,拿了衣服,准备走了。
身后周思聪:“你不喝么?哎,我可喝了。”
郑卓信甩下一句:“你喝了吧。我不吃酸的!”说着,往棚子外走去。
......
剩下周思聪望这一海碗乌黑发亮的汤,对几人说:“哥们几个,来,见者有份,咱分了吧。这可是上京双姝,不,咱未来的嫂子做的梅汤!来来来,别糟蹋了。我说这美人的汤可不是经常能喝到的。和尚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哟。”
几人哄笑着,也不用小碗,直接端了那大碗来,你一口我一口地轮着喝了个底朝天。
郝明秀自是不知道这一场,她一早就做了那梅汤,着丫鬟给郑卓信送去。此刻正望着丫鬟,听她回报,末了,说:“他怎么说?”
小丫头巧儿低了头,想了半日,摇头。
郝明秀失望。
068寻回
苏暖已经在华香瓷坊后门徘徊几日了,一直未见到华明扬。
她偷偷问了伙计,伙计说东家出去了。
她只得守在外边,一直到了日落时分,估计又见不到了,只得转身,准备回去。
忽听得后门“吱呀”一声,有人低了头出来,正是华明扬。
她忙跑上前去,叫了一声。
多日未见,华明扬愈见清瘦,脸上风尘仆仆,看样子似是刚从外边赶回来,下巴上都冒了一圈青胡茬出来。
华明扬看见她,眼睛一闪,清瘦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是你呀?好久不见。”
苏暖望了眼他身后的小厮,:“华.....掌柜,借一步说话!”
华明扬向后挥了挥手,小厮低头进去。
苏暖长话短说:“昨日里,含香姐姐托梦给我。”
她内疚地低下头去,果不其然,华明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眼睛晶亮:“真的?她说什么了?可有提到我?”
苏暖撇开眼,说:“提到了呢,说是叫你帮她寻一样东西。”
华明扬脸上发光:“真的提到我了?找东西?什么东西,你说。”
“是一卷小册子,是她出宫前托她妹妹带回来的。她说,那都是她之前随身携带的东西,如今,想寻了它回来,叫我来寻你。”
她快速说着。
华明扬微笑起来,唏嘘了一下:“含香为什么不自己托梦给我呢?我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她就不想见到我么?”
见苏暖不语,回神,忙掩饰:“叫你见笑了。对了,是春芳带回来的么?我这就去问她拿。”
“等等.....此事,不能让你夫人知道呢。”苏暖抬头盯着华明扬,很是清晰地说道。
华明扬一愣,好一会,点头:“我晓得了。你放心,我必给她找回来。”
.......
苏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悄悄捏紧了拳头:闵春芳,不知肯不肯拿出来?
她忐忑不安地回去。
她想了很久,确定,首要的是要找回那卷小册子,她得先让自身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尽快站住脚,再徐徐图之。
华明扬晚上回去,与闵春芳说起这件事情,只说是近日含香托梦与他,要找回之前的什么小册子,叫闵春芳快寻出来。
闵春芳吓了一跳,努力回想了一阵,方才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子事情。
只是,因当时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时也记不起来丢在哪里了?
本待想不理,又见华明扬说得玄乎,心下亦不免嘀咕:这小册子的事情,当日应该只有姐姐与自己两人知道,如今华明扬忽然提了起来,想必真的是她托梦给他了。
心下也是瘆得慌,忙去翻找了一番,却是没有找到。团团转了一回,这才想起,可能是丢在之前的老房子里面了。
这么多年过去,早没有了吧?
她看着华明扬那一脸急切的样子,心下不舒服,更加不肯对华明扬说实话,只推说是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自己当时还回去寻找过,确实没有。
华明扬虽然恼怒,但是见闵春芳一脸无辜,也只得叹息一声。
隔日,见了苏暖,如实说了,并道声抱歉。
苏暖听了心下很是失望,她就知道:春芳不识字,她当时还特意叮嘱了的,叫她千万收好。如今还是给丢了。
她失望地回去,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纠结着这件事情......迷糊到半夜,见贺司珍跪在阴暗潮湿的地里哭泣……她大叫一声,喘息着坐了起来,暗夜里,两眼发光。
第二日,闽家破败的院子里,出现了二个身影,正是苏暖与大根。
她前次就发现木门是锁着的,只是时间久了,一摸,一手红褐色的铁锈,但还是牢固得很。
门扇有点晃动,推了一条缝,往里边看去,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东边一间房子似乎堆满了破烂的桌椅家什。
大根挽了袖子,从窗户外边伸手,用力一推,窗户应身倒下,扬起了一地灰尘。
屋里豁然敞亮起来。
大根“呸”地一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撅了屁股爬了进去,从里面拔了后门的门栓。
苏暖进去,这里是厨房。她熟门熟路地走到西边房间,这里应该是闵春芳住的。
门上还挂了半幅兰花布,一扯,就掉了下来,应该是烂了。
“小姐,这里太脏,我去把大门打开。”
大根憨憨地说,一边四下寻找趁手的东西,准备砸了那大门,黑乎乎地,倒处都是灰。
今天小姐叫他送她来这里,他就一路嘀咕:这什么亲戚家的老房?也太旧了,都烂成这个样子。
苏暖制止:“不可!砸了,屋子里的东西都得被搬光,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她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一双眼晴仔细地逡巡着床头地角,到处都是灰,还有不时黏过来的蛛网,大根拿了根棍子在撩。
阳光映照进来,有灰尘在飘。
她看了一圈,眸中渐失望,这间屋子里面异常空旷,只一张断了腿的木板床,窗户下是一只矮柜,锁头已经坏了。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她探一口气,抚摸了一下柜子,这是娘留下的柜子,虽然简易,但是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统统被娘锁在这里面,春芳与她经常攀着箱沿,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小铜锁,流口水,这也是娘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没想到,春芳竟然连这个都丢了,并没有带到新家去。
外头传来声响,是大根捡了那窗户给安回去。
身后是鞋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印出的一串长长的脚印,又踢到一只破鞋,被老鼠啃咬出了好几个洞。
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拎起这个箱子两端的铜把手,有点重,她招呼外面的大根进来帮忙,准备带了它走。
大根挽了袖子:“小姐,你退后。”
他双手托举,“嘿”了一声,稳稳地举起了木箱子。
“噗”地一声,箱子下面掉出几团东西来,扬起一阵灰。
原是垫着箱脚的东西被带了出来。苏暖眼睛一跳,一把扑过去捡了起来,不顾灰尘,翻了起来:果然,是小册子。她抖着手,翻了一翻,一共四卷,被折了,垫在箱子的四角。有些地方已经发黑,幸好,没有大的破损。
只是,还有剩下的几卷呢?
她眼睛往下溜,却是没有,只有几团草纸与破布。
她不死心。继续耐心地在房里找。
大根也帮她找,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脸贴着地,往床下瞅,“小姐!”
他叫了一声,苏暖蹲下,目光落在最里边的一只床脚下,一团草纸包裹的东西,正正方方的,垫在那只断了一截的床脚下,落满了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大根不顾脏,探进去抽了出来。
她心疼地拍打干净。却觉潮得厉害,很多地方都发霉了。与之前的合在一起,再次数了一遍,刚好十二卷。
她抽出帕子仔细包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屋子,招呼大根扛了那只木箱子,从后门走了出去。
069惊闻
车内,苏暖紧紧抱着这捆东西,心内满满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熟悉的东西又回到了自己手上。真应该感激闵春芳当初对它不屑一顾,竟然拿它们做了垫床脚的东西。
心下更加坚定:一直以来,是自己眼瞎!
看来,闽春芳心里除了对她手里的银子感兴趣外,对她这个姐姐的其它东西都厌弃的吧?不然,怎会把她捎回家的东西弃之如敝屣呢?该是对她有多厌恶呢?
她早就看上了华明扬了!她自嘲一笑。
她呼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了一卷,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师傅贺司珍那一手娟秀的梅花体赫然出现在泛黄的纸上。字字珠玑,力透纸背,就像朵朵梅花开在纸上。
她眼里热热的,吸了吸鼻子,心疼地抚平了上面几个破洞,所幸这纸用的是最坚韧的澄心皮纸书写,才没有烂掉,只是卷曲发霉得厉害。
她用手绢重新又包了回去,探头对大根说:“根伯,顺道拐弯去前头的一品斋去一下。”
大根一甩鞭子,马车往前方拐了一个弯,往这条衔上最大的书画斋而去。
少顷,苏暖捧了一卷包好的纸又重新上了马车,径直往国公府去了。
太阳西斜,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树影,洒扫干净的廊下,小荷端着一碗面条,轻轻进了房里。
桌案旁,苏暖还在埋头抄写,面前工整码着一叠两寸见方的雪白的纸张,那是一品斋质地最好的纸“雪花”。
”小姐,吃点面吧?”
小荷把面条轻轻地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探头望去。
小姐自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午饭也不吃,直说自己不饿。
夫人知道了,叫厨下做了一碗鸡蛋面来,里面放了葱花,小姐最是爱吃。
苏暖头也不回:“先放着,我待会子吃。”
小荷只得退下。
苏暖又连着抄了二张,方放下手中的笔,这才感觉手酸得很。梅花体好久未写了,有点手生。
她拎了面前的纸,吹干了,与先前的放在一起,一转身,鼻端闻得一阵香,方才觉得饿了。
她端起面条,面已经坨了,糊在一起,她用筷子搅了搅,吃了起来,竟不觉得难吃,转眼,一碗面就下了肚。
她满足地放下碗筷,歪头打量一下桌上巳干的纸,重新整理好,叠成一叠,放于一边木盒子里,想着每天抄一点,总能完成。这梅花体是傳司珍传于贺司珍,贺司珍又传于自己,只因这字人多不识,即使有人拿了这册子,也只当作是纸上遍开梅花,识辩困难。
只是,这些纸张到底还是沤烂掉了,她整个下晌一边看一边重新又誊抄。
收拾好,她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暮色降临,她颇为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出声:“雯月,我要洗澡。”
雯月快步跑了进来。
之后几日,苏暖吃了饭,除了下半晌出去隆祥那里,就窝在房里看这些小册子。
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这些册子,又放下,叹了一口气,可惜好多没有实物,到底缺了些什么。
这样,一连过了几日。
中途小郑氏来过几回,说了一句:“这是什么字帖?这么奇怪?”
苏暖笑笑说是拣来的,抄着好玩。
这日,刚刚看到宣青花瓷,不免想起郡王府那一对瓷瓶,以及郑容宫中那个瓷瓶。
她放下了册子,想着,舔了舔墨,沉思,终是在纸上慎重添上了一句:“另有高仿品,但色往往显白清,缺少莹润感......
她咬着笔杆,陷入沉思:这宫中出现防品,那这真品去了哪里?难不成一开始就是假的不成?这好像不太可能。
师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除非,这个不是出自珍宝库内。
皇宫内一切事务一向由中御府统管,吃穿用度,各房由中御府统一调配。
可是自高祖起,把司珍房单独辟出,每年只需要同中御府对账即可。提出了由中御府统管,司珍房具体负责的制度。
师傅她们有多认真,她是清楚的。她心下思忖,难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不成?她百思不得其解。
眼光扫过面前那方残破砚台,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叹了一口气。
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遍手头的资产,照自己目前的进度来看,这钱存不起来。
想着蔡掌柜说的,过两日,又有一批瓷器需要自己帮忙掌眼。她没有推辞,她现在想得清楚:赶快存钱,多多存钱,有钱才好办事!
......
这日下晌,苏暖正从外面回来,刚进角门,忽见贵妈妈站在转角,她吓了一跳,忙悄悄地隐身一旁丈高的茶花后。有人在影壁后说话,正是大郑氏与老太太。
自上回的事后,大郑氏就不曾来过,苏暖尽量矮了身子,想着等人走了再离开,却听得一声传来:“小扬州!”
苏暖一愣,望了望贵妈妈,大着胆子,摸到了影碧另一边,竖起了耳朵。
影壁后,大郑氏双手抓着老太太的手,哀求:“母亲还不肯原谅我么?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难不成还真的因为那小扬州恼了我不成?”
老太太望一眼几步开外的贵妈妈,低声说:“你怎么进来的?不是叫你在家好好呆着么?瞎跑什么?你嫂子的气还没消呢?”
“为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都多久了?好了,算我错了!”
老太太看她那幅样子,忍了忍,终是说:“你错了,这一看就是不服气。这件事你压根不知道错在哪里。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免得让人更生气!”
“晓得,不就挠了一下么!又没有破相!真是的,倒是我的晴姐儿差点遭殃......”
大郑氏咕哝着,扭着身子。
“你!你应该庆幸,感激她。晴姐儿,你舍得么?我这么跟你说了吧,娘娘需要有人帮衬她,与她在宫里做个伴。这事晴姐儿做不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吧?你就晴姐儿一个女儿,你忍心她在那里面孤独终老?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瞎鼓捣着往上凑。”
老太太见她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恨恨地,咬了咬牙,忽一把扯过她,压低声,说出了这么一通话来。
大郑氏愣愣地,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见老太太瞪着她,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娘!”
“嘘!”老太太一扯她,两人一径走了。
身后,苏暖如遭雷击,倚着厚实的影碧,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大郑氏没有听明白,她却是听明白了。
怪不得,金氏一反常态对自己客气起来,嘘寒问暖,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穿的,自己虽怀疑,却是一直未参透,原来竟是打得这个主意!
进宫帮郑容?怎么帮?
郑家竟要再送一个女儿入宫,这可不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这是一场博奕,“一山不能容二虎!”郑家二者只能选其一。
郑容育有四皇子。
她闭了一下眼睛。
宫中妃子争斗,她不是不知,只是一心要出宫,事不关己,假装不知罢了!先帝的子嗣不丰,内里原因,这点她多少也听林嬷嬷她们说过。远的不说,她的父亲苏成君不就是被牵累了进去,从而枉丢了一条命去。
她盯着大郑氏两人离开的方向,目光深寒:之前郑云甜恐怕是知晓了吧?因不愿入宫,才导演了郡王府那一场戏。
郑云甜宁愿去做妾室,也要避开进宫......原因只有一个:刚老太太说了,孤独终老么?
这话有意思!
070顺应
她抬头望了天空一眼,碧蓝的天空,澄碧如水洗,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出宫前的一日,也是这般的天气,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浮云.
头顶有鸽子飞过,脚上的鸽哨发出动听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缓缓站了起来,捏紧拳头,来吧!她正愁不知从哪下手呢?
郑容,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先帝后宫嫔妃三千,有几个是最后能挣得一席之位?那些妃子,在先帝逝世后,无子的只能全部迁往燕山皇陵,去为先帝守陵,青灯古佛,穷其一生。
而这个郑容,能短短几年就挤身于贵妃之位不说,又顺利诞下四皇子,且安然养到这般大,没有一点子心机与手段,她还真不信。
郑容想利用她,为自己铺路,她想做什么?虽不是很确定,但也能猜个六七分,苏暖缓缓伸手,摸摸自己光滑如玉的脸蛋,微微一笑。
郑家既然看中了自己,在她们看来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她垂了眸子,郑家忘了一件事:说到底,自己到底姓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郑家人,严格说起来,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无。
她喘了一口气,如今这具身体还小,听她们的口气,一时半会还不会送进去。她摸着已微微突起的胸,应该还有一、二年时间。她与郑云甜她们比起来,发育得有点慢,想到那些燕窝,她眯了眼睛。
如今之计,就当从来不知道,先顺应着她们就是。
得赶快想法子赚钱了,在进宫之前,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只有尽早脱离郑国公府,与母亲搬出去。才能避免被郑家当成一件礼物送入那里。眼下,她需要有一笔钱,用以支付母女两人在这里住了十来年的费用,只有算清帐的前提下,她才能带着母亲理直气壮地搬出郑家,才有资本拒绝郑家要求!
只是这钱有点不趁手,看来还是得先把母亲那箱子东西变卖掉。
在这之前当然不能闹翻了,她正愁找不到一个人与之抗衡。这不是现成的么?得好好与郑容相处。
好在,应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她想,先前的计划可以考虑提前了。
她站了起来,拍拍衣裙,转过身子,忽身后一身轻响,似乎有人落地。
她汗毛都炸了起来,向前跑了两步,才回头。
一怔,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依在墙边大口喘气,见了她,嘴张了一张。
她只呆愣了一瞬,就跑过去:“四哥,怎么了?我去叫人。”
说着,提裙就要跑。
却被郑卓信一把扯住她的裙摆:“别,去叫三儿来。”
苏暖望了他一眼,见他面若金纸,眼神飘忽。心内一惊,这是中毒了?从这里到外院,有一段距离,这一来一去地......她脚步一顿,转回身,伸手去拉他,郑卓信本能想躲开,奈何脚步虚浮。
任由苏暖半搀半拉一路依着墙壁,往院子里挪去。此时,正值午休时间,无人走动,苏暖见他似乎有意要避开人,就在门口一块山石后放下他,刚走两步,就见身后三儿匆匆跑来,还有顺子,两人见了靠在地上的郑卓信,上前合力架了郑卓信往院子里去了。
三儿走了两步,想回头谢过苏暖,却见苏暖已经转身跑远了。
屋子里,早有人等着,见他们进来,忙上前接了去,又关了门。
郑卓信咧牙龇嘴地坐在床沿上,周思聪神情紧张地盯着大夫,一边嘴里问:“怎样?没事了吧?“
大夫快速地涂着膏药,味道辛辣,隐隐有股刺鼻的味道。
他耐心地涂着,直至半条小腿都涂遍了,才说:“幸好,算你命大,这条腿算是保住了。”
“王海波,你不显摆一下,你会死啊?哪里就这般严重了?不就是一个小口子么?”
周思聪看着大夫,怪叫着,可是脸上的神色却又分明不是那会子事情。
郑卓信也是一阵后怕,原来以为只是破了一个口子,知道那针有毒,但没想到发作得这般快?他还是大意了,被那根针划破小腿。
他只不过说了那么一会子的话,就小腿发黑了。
好在,那人并没有发出第二根针。
他掂着手上的锦袋,庆幸,幸好这里面还真有解药,不然,他这条腿看可是真要废了。
海波不是说了么?这里面的毒解起来,需要时间,真等他解好了,估计他郑卓信真要成瘸子了。
他往后靠去。这才真正意识到危机感:父亲不是危言耸听,祖父的叮嘱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刚入围就有人直接下这样的黑手,不应该呀?这要被人发现了,可不直接取消资格么?这,他郑卓信自问有这样的魅力么?值当下这么大的本钱?这毒物可是稀有的。虽然不是见血封侯那种,但当时,他就感到小腿发麻,下擂台时,竟差点摔跤,这才意识到不妙,吩咐了周思聪去寻王海波,自己急急地追了上去,找解药。
“你们俩,都给我闭紧了嘴,知道么?是兄弟的话,就当做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情。”
缓过气来,他拍着手,对两人说。
笑话,这事情要是被家里知道了,估计这后面的比试也没有他什么事了,洗洗回家睡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周思聪,主要是他,这个大嘴巴,不知什么时候就说漏嘴了。
周思聪这会倒是没有跳脚,只是盯着王海波:”海波,你说这是谁?下这么重的手,难道不知和尚的身份么?也敢?叫我查出来,看小爷不扒了他的皮,我操他祖宗,我......”
“海波,你能查出来这是来自哪里的毒么?竟然连我师父的解毒丸都不能用?你给我个大概的方向,这事情,我得弄清楚了,不然,这迷迷糊糊地,后面还真不好说。”
郑卓信盯着王海波,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这些话来,此番他差点栽了大跟头,这口气怎么也要出来才是,真当他是死人?
王海波低着头,快速地收拾了几案上的剪子布条之类的东西,说:“我试试看。”
又叮嘱了一句:“这两日得忌口,尤其是酒。”
周思聪一句“今日和尚请客”憋回了肚子里。
“走吧,还得麻烦你们两个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今日父亲在家,海波你别被他看到,这样子出去,恐怕不行,老爷子的眼睛最是毒,替我遮掩一二。”郑卓信说。
两人答应着出去了。郑卓信靠在榻上,伸直了腿,看着已经退肿不少的小腿,眼睛微眯,一会,他收了锦囊,忽抬起袖子闻了一闻,隐隐有股幽香,他才忆起方才是苏暖扶了他一路。
他又嗅了嗅,好像是花草的味道?
071闲聊
苏暖翻箱倒柜,她跪趴在榻上,正仔细地数着面前的一小堆银子,连铜板也倒了出来。
旁边还散着一些钗环。
良久,她伸直了腰,坐在榻上,烦恼:一共167两8钱银子,还有几串铜板。
她打听过了,租下一间店铺,还不是旺铺,每年至少需要60两银子。
她这里远远不够,还不算购进瓷器的本钱?
她瞧了一眼那些首饰,这个也不能全卖了,至少宫公中配置的不能动。
她再次核算了一会,看来只有动用小郑氏那一箱子东西了。先凑齐这笔银钱,把店铺赁下再说。
苏暖叹气,她原想着能够盘下一间,好歹有个安身之所,到时与母亲搬出去,以后,再接了师傳出来......
她咬了牙,去找母亲。小郑氏听她说完,有点惊讶:“好好地,怎就想起了开店?”
苏暖就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末了,盯着她:“娘,你就让我试试嘛?咱们手上实在没有活钱。用钱时,难免不爽快......再说,我以后要出嫁,总要有点陪嫁的东西不是?”
她殷切地盯着小郑氏,试图说服她同意。还有一个理由,她没有说,怕惹小郑氏伤心:等赚了钱,就还了这些年的伙食费用,让小郑氏挺起胸膛做人。
小郑氏望着苏暖,忽展颜一笑,爽快地:“行,就依你。反正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你的,要怎么用,自是随你。要说开铺子,也不是不可以。之前,你们苏家也有铺子,只是后来都......算了,过去的事情,咱也不再提了。不过,你打算开这个瓷器铺子,可是要雇人的么?我们又不懂?万一给人诳了,可就不好了。”
苏暖万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原以为是要费一番唇舌的,没想到小郑氏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望着小郑氏眼里的宠溺,她眼眶一热。
苏暖伸出双手,环了小郑氏的肩,靠着,微披了眼:“娘请放心,这个我自有打算,诳不去。您没见我进来一直在看这方面的书么?”
小郑氏惊奇转身,:“你还打算自己做掌柜不成?那可不成,你可是正经的官家千金,可不能抛头露面,你见那个夫人奶奶自己的嫁妆铺子是自己去看顾的?找个人看着就行。”
苏暖一笑,说如今她们这一院子的妇孺,找谁去?外面雇人不知根不知底的,不放心不说,还要额外花上一笔不少的银子。她们这刚开的小铺子,折腾不起。等铺子开起来,以后做大了,赚钱了,再雇人不迟。如今她还小,可以穿男装嘛。
小郑氏说不过她,只得勉强答应。又问看中哪家铺子,苏暖回说正在相看。两人又商议了一番,觉着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了,容易让郑家人招心。太远了,来去不方便。
大根之后几日,就专往那街头巷尾去寻摸铺子去了,奈何一番下来,铺子倒是有,但是不是位置不合适,就是价钱不合意。
苏暖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就先搁置着,自己这里想起另外一件紧要事情。
主院正房,金氏望着面前的一碟子豌豆黄,笑眯眯地夸奖:“冬姐儿,这是你做的么?真是好巧的手。快让舅母看看,怎就生得这般伶俐呢?哎哟,可真是让人疼。”
金氏欠身拉了面前苏暖的手,摩挲着,眼眸里都是笑意。
粉彩红地绿彩花卉碟子里如意糕摆成蝴蝶状,看着甚是诱人。这一大早的,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的。她心下满意,这是肯与自己贴心了,这样好!
再看眼前低眉顺眼,笑意盈盈的苏暖,怎么看怎么欢喜。
苏暖甜甜地笑着,娇憨:“舅母,快尝尝看,这可是冬姐儿做了一早上才得的这么一盘子。”
吴妈妈凑趣:“怎就做了一盘子?”
苏暖回头一笑,不好意思:“吴妈妈,你不知,原先总共做了三锅,最后这锅才成了,之前不是太老就是太嫩,这些已经是最好的了。”
金氏眉开眼笑,伸手捻起一块,往嘴巴里送去:清凉爽口,既有豆沙香味,又有麦香味,当真不错。
苏暖接过一旁吴妈妈手中的茶,递了过去,体贴地:“舅妈,就着茶吃!”
金氏接了在手,苏暖方在一旁坐下,微笑不语。
这回是她第四次来金氏这里了。由刚开始的拘束、客气到现在的已经能与金氏不时说笑几句了。
这几日,她使尽浑身解数,百般讨好金氏。
“小姐,喝茶!”一旁的吴妈妈见她干坐,殷勤地给她递上了一杯清茶。
她微微眯了眼睛,吴妈妈已经由原先的:“表小姐,”改为“小姐”了,很是自然。
她并未推辞,也应得自然。她自是知道,这是金氏默许的,不然,吴妈妈一个人老成精的人,最是重礼数,岂会叫错?这显见是得了吩咐。
她想得清楚,要接近郑容,取得郑容的信任,只能从金氏身上下手。她是郑容的亲娘,她说一句,郑容多半会听的。
事情正如她想的那样,金氏正想着拉拢她们母女俩,有意示好,她这一凑上去,岂不正好?
她要在见郑容之前,尽快从金氏嘴里掏出郑容的喜好来,郑容的性情如何?她迫切需要知道!
这些不是身边贴身的,是无从知晓的。郑容在那皇宫里,她自是接触不到,想要了解这个贵妃娘娘,再也没有被金氏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望了一眼正喝茶的金氏,抬眼,也拈起一块,说:“舅母快别夸冬姐儿了罢!哪有您说得这般好!我娘前儿还说我躲懒呢!”
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安慰:“这当娘的都一样。想当初,娘娘在家的时候,我记得,她最是喜欢种花,各种各样的花,她都能寻摸来,还都种活了。我就想啊:这女孩子多做做针线,学学如何管家,多好哇?这种花,不是有花匠么?这弄得一手泥的。
她就不高兴了,说,娘,怎么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的,就那么吝啬夸我一句呢?
如今想起来,唉,这过得真快,她都当娘了。”
“娘娘喜欢种花啊?种花好!”
苏暖笑着搭了一句,心下却是转了开来:上回进宫,园子里并不见有多少花木呀?怎么,现在连打理花木都没有闲情了么?到底是心止如水,还是另有成算?
她起身给金氏又递过去一块点心,歪头笑着说:“舅母,娘娘可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学习榜样,您再说说娘娘以前的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不是?”
金氏起身往榻上走去,苏暖忙跟上......
072铺子
又过了三四日,这日苏暖听得消息说,石嘴街有一处铺子要出租。
小郑氏不在,苏暖一人低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回,想着叫来大根,还是亲自去瞧上一瞧才好。
出了门子,越过后街,穿过二条横街,就是石嘴衔。一路寻到了那家店铺前,见铺子前门关着。两人正踌躇,马车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店门口。有人从车上下来,是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二个人,苏暖眼皮子一跳,急忙撇过脸去:左边那个竟然是郑卓信。
大根不察,上前叫道:“四少爷!”
苏暖想拦已经来不及,几人均转过头来,看着大根。
郑卓信诧异,走进苏暖盯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
半个时辰后,苏暖低着头,快速地同大根出了后门。方才郑卓信帮忙,以130两银子租下了这间店铺,租期三年。比原先说的180两足足少了将近一年的租金,还附带送了后院使用。
苏暖心内还是开心的,她知道,要不是看在郑卓信的份上,那个东家是不会如此爽快的。至少那后院三间屋子是要另外收银子的。她没有想到,郑卓信竟然认识这个东家,今日刚好出来游玩,碰上了。
私下里,苏暖是不想承郑卓信的情的,毕竟他可是郑家的人,她这嘴里说要离开郑家,却又接受郑家的帮助,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寻摸了这几日,实在没有比这个铺子更合适的了,更重要的是手头钱不够,也只能这样了。她谢了又谢,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赚了钱,一定还上这个缺口。
因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她的脚步轻快许多。告辞的时候,大根竟追不上她。
身后郑卓信颇有兴味地瞧着苏暖飞快行走的身影,对三儿说:“小姑姑过得不好么?这会子要开铺子?”
三儿点头,低声:“这个小的不知,但是,二姑太太与表小姐手头确实不太宽裕。”
他自然知道,平时各院主子都有打赏下人的,数量不一,只有梨落苑这里每回少得可怜,是以大家都不愿去那里。要说最得人心的嘛,三儿觑了一眼自家的主子,心道整个郑国公府的小厮丫头都羡慕死他与顺子两人,哪回不是拿赏钱拿得手软,虽然,爷的脾气有时大了点,但那都好说。没见这前儿刘管家的小子还求到吴妈妈那里,想借夫人的手,到他们这院子里来当差?夫人刚答应,就被少爷一口给撅了回去,弄得夫人灰头土脸的。
郑卓信挥手:“有空多盯着点,看看她鼓捣些什么?”
一边甩手进去了。
三儿忙应一声,屁颠屁颠地:“爷,咱回吧?聪大爷不是说要过来么?”
郑卓信转了一个圈,往自个儿脑门上一拍:“差点忘了!回去!”
两人急脚忙慌地赶回了家里,老远就见得周思聪在门口转悠......
梨落苑屋子里,苏暖正抱了匣子,一样一样地用笔记着,雯月细心地在一边捡数。
她心疼地看着盒子里闪亮的金饰,这些都是首饰中最值钱的,现正被小姐用剪子铰了,抠了上面的宝石珍珠下来,另外堆了一小撮。
小姐说的,与其拿到银楼里去叫人没轻没重地估价,还不如绞了,直接按照金子的价钱来称实在。这些宝石、珍珠咱们自己另外再拿去卖,不会叫人讹了去。
雯月不禁对小姐刮目相看,真是好成算,一点不错呢,她怎就没想到呢?
眼看着一支支精致的钗环转眼被绞成了一对金疙瘩,小荷不时地在一边吸溜着气:真是心疼。早知道,就不白花那功夫了,手工费可是要老多钱呢?被雯月白了一眼:你傻呢?
苏暖用一块手帕兜了起来,又拿一块包袱包了起来,往外边去了。
掌柜的看着柜台上一小撮的金块,不由多看了她们几眼,这些都是首饰铰了的。要不是面前站着的是两个年龄尚小的小公子,还真怀疑是打家劫舍来的,谁家好好的会把金衩剪成一段段,簪子团成一团?上面镶嵌的东西也抠了,依稀可见孔眼还在,这粗鲁得....
他拿了一旁的的小秤称了起来,见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报了一个数。
苏暖拿了银票,小心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系紧了绳口,招呼了大根,也不回府,径直往石嘴街去了。
铺子开着,里头正有人在搬东西,两人去寻了掌柜,付了银子,拿了钥匙在手。
交了租金后,手头还剩下不到二十两银子。
苏暖站在空旷的屋子中央,货架上的东西俱已清空,只余两旁靠墙的高高的货架。这是前任店家留下来的,之前据说是做杂货铺生意的。苏暖走进摇晃了一下,很是牢固,心下满意。她现在手头没有余钱,能省则省。好不容易积攒下来一点银子,这下全都砸了进去,可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花。这些架子是高了点,赶明儿叫木匠改一改,还是能用。
她仰着脑袋,拎着裙子,里里外外地转了两圈,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后院连着有小小的两间房子,还有一口井。她围着井沿转着圈,想着在这里安上一个木轱辘。
方才她在墙角发现了一盆兰花,正抽着新叶,竟然被主人落下了。她小心地叫大根搬了过来,放到井台边,提了水上来洗干净了花盆,倒也雅致,她欣喜地摆在了窗台下面。
也不知道现在的古玩市场行情如何?
她胸中鼓荡着激情,头次感觉挺起胸膛做人的肆意与快活。
小郑氏那一箱子东西上回总共变卖了近千两银子,她没敢全卖了,留了一些好的。她也没底,不敢全砸进去,她两世都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前景如何。
现在重要的是要去古玩市场淘几件东西来,她没本钱,也没人来她这里兜售东西。她只能自己去衔头巷尾那些摆地摊的,当铺里去淘,兴许能找到那么一两件合眼的东西。
......
里外打扫干净,忙乎了半日,回到府里,就见得前头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原是今日武试结束,郑卓信一举拿下此次榜首。
此番刚从赛场回来,府里正庆贺呢。
小郑氏正等着她,说是前头已开席,叫苏暖快去。
花厅里,烛火通明,女眷俱齐,竟有十来桌,正坐着说笑。郑云意喝了一点子酒,招呼她:“跑哪去了?我们都给四哥贺喜呢,也不见你人!”
苏暖忙陪笑,挨着她坐了。
正吃喝间,忽有人声,接着又平静。
073丰台周长丰
少顷,韩氏一脸不爽地进来。
方才,尚书夫人苗氏过来,被一众夫人打趣,说是迟了,得罚!
那个李夫人本是说笑的,谁知,苗氏却吩咐身边丫头当即掏了几个荷包出来,分给了在场的几个丫头,无一遗漏.有那得脸俏皮的丫头当场打开来瞧了,竟然是几颗实心的银葫芦。
众丫鬟大喜,齐谢苗夫人......
韩氏走着禁不住回头又瞧了一眼。
尚书夫人苗氏正被金氏让到上座,与老太太说着话,老太太得眉眼俱开,金氏也笑眯眯地不时凑上两句。
韩氏恨恨撇开眼,尚书夫人苗氏的贺礼:一对金镶玉如意.又另外交给金氏一个盒子,说给府中众位小姐的见面礼,一人一支钗子,她瞧了,均是赤金的。
这出手,又想着,方才堂外那一出,她心下酸酸的:这1出手,啧啧,没见大嫂金氏那收都收不住的笑脸吗?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吧?这见面礼真够有底气,着实让大伙儿眼红。
这样的亲家,谁不喜欢?
她不想多看,一转头正瞧见王晴与郑云玲低着脑袋说话,也不知王晴说了什么,郑云玲笑得开心,两人很是亲昵。
韩氏看着王晴那极力讨好郑云玲的样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王晴的那点小心思,她可看得清楚。不过,她装不知道,只心下烦:一个两个的都瞧中她的锋哥儿,真当她的锋哥儿是香饽饽,任谁都想凑上来,咬上那么一口?也得看看咽得下去不?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不过,令人气闷的是,不同于苏暖,韩氏即使知道了王晴的心思,她也得装不知道。没法子,这个大郑氏可不同于小郑氏,要论脸皮厚,比那门上的两块护门砖还要厚上那么一寸。她最好装作不知道,万一,大郑氏知道她晓得,这么一开口,老太太禁不住她求,一点头,那她可真是没地儿哭去。
不是她瞧不起王家,王晴另说,就冲她这娘,她可不想一辈子与大郑氏牵扯不清,依着大郑氏那性子,将来她们二房还不得整个给她搬空了去?
再说,她这心里可憋着一股子气,势必要给锋哥儿寻摸个比大房不差的儿媳妇。这京中,最不缺的是贵女,只要她的锋哥儿能在秋闱中一举得中,相信到时提亲的人会很多的。
她想着,忽然一个激灵,晃过来:哎呀,自己想左了,还是得与尚书夫人搞好关系才好,她认识的闺秀多,到时给她家锋哥儿提上那么一提,不比她在这里一个人瞎琢磨强?
想着很是为自己的想法开心,忙一个急转身,回了头,脸上已带着甜甜的笑容,径直往那桌去了。
苏暖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欢声笑语的席面,换了一下腿,今日下午忙了一场,现下脚脖子才发觉有点子酸,很想回去泡一泡,解解乏,明日且有得劳累呢!
她看了看谈笑风生的众人,勉强又坐了一会,就找了借口,偷偷溜了出来,顺着游廊一路往园子里回去。
很快,身后的喧闹就被抛远,她沿着静悄悄的游廊走着。夜凉如水,有一旁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吱吱地叫着。空气里闻得有浓郁的栀子花的味道,飘入鼻翼,凭空添了生气出来。她脚下不停,任这里再美好,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就是一个过客......远处梨落苑隐隐有昏黄的灯光,她加快看脚步,还早,得回去准备明天的事宜。
前面席间正杯觥交错,宾主尽欢。
郑卓信今日是东道主,喝了不少的酒。此刻他双眼晶亮,跟在郑启华后面挨桌去敬酒,彬彬有礼,样貌风流.周围一圈子人看着他,均是羡慕: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着实难得。郑家这代有望了。
几个相熟的人家都在心底嘀咕,同样的年龄,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家的孩子,怎就差距这般大呢?
被他们父辈在心里百般嫌弃的几个人,此刻正围在一起,开心的喝酒,说笑,有两个要不是碍着长辈在,不敢造次,早就划拳斗酒了。
周思聪抬头瞥了一眼,郑卓信还在席间敬酒,就回头对冯二公子说:“听说此次有两个榜首?说说,怎么回事?”
他那日刚好有事,错过了最后精彩的那几场。
一边的王海波忙凑了过来,说:“这事我知道,这个周长丰,听说不是我们京城人氏,好像是丰台人。家里好像是,”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酒意上涌,使劲晃了一下脑袋,:“对,是养蜂的。”
有人“咦”了一声,说:“这倒是难得,我还以为家里是什么武学世家的,再不济父兄也应该是衙门里服过役的。没有想到是一个蜂农?这一路冲出来,啧啧,真是,哥们服了。”他翘起了大拇指。
几人说着话的当口,郑卓信已经回来,一把扑到桌子上,连着吃了几口菜。
周喜聪笑眯眯地问:“和尚,那另一个榜首,什么时候带我们见识见识?”
郑卓信歇了他一眼,咕哝:“怎么,你感兴趣?我与他又不熟,统共没说过二句话。你省省吧,这人不是我们这一路。为什么呢?太严肃,一直板着脸,好像谁欠他银子不还似的。浑身冷冰冰的。也不知哪里的人氏,我看和我们这京城的水土不服。””
“和尚,还真说对了。刚说了,他是丰台人,自然与我们不一样。听说家里是养蜂的,父亲早逝,跟着一个老母过活。这样的人,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想啊,好不容易到了这个位子,自然是谨言慎行,说不定,祖宗八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当官的,这忽然就成了四品的统领,可不得端着?哪里像咱们,这官做不做都无所谓,好赖家里都不指着我们过活......“
这话未说完,就被人脑袋给拍了一记,他怪叫一声,见是王家三公子。
王三公子正瞪着:“你不能轻声点?叫那桌听到了,回头看你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指着隔壁一桌几个正朝他们望过来的父辈:“我今日出门前可是被我父亲狠狠地训了一顿,叫我好好向和尚学习呢。“
众人轻笑,他脸一红:“我心里想着,我倒是想学呢?可也要有这个本事不是?你们知道,叫我做诗词应个景,哄哄那楼子里的花娘,或许还行,可这打打杀杀的,可是真本事,我真的不行。”
几人笑了一会,终究是低了声,老实吃起了菜,都知道,此番回去,个个都得掏净耳朵,聆听教诲。今晚,郑卓信将会在他们父兄的嘴里成为他们这些“不求上进”的子弟的活榜样。
074青釉罐
东角楼是上京城最为集中,也最为繁杂的市。
这里聚集了大约有五十多市列。市周围有垣墙,由市门进入,偌大的方形土场上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赶集人,一路行来,有货药、卖卦、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一个一身青衣,一身短打扮的少年人正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双眼睛不住左右张望。身后跟着一个汉子,紧紧跟在少年的身后,一边不时替她挡开不时拥挤上来的行人。
正是苏暖与大根。
今日,她正是准备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的。
已经行走了一段路,并没有见到有那摆摊的。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跟上来的大根:“根伯,我们莫不是走错了方向?”
大根手搭凉棚往前望了一望,瓮声瓮气地:“公子,再往前看看,我问过了,应该就在这一块。你看,那边有许多空地,许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他猜测着,也不是很清楚。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程,终于在西北角一块场地上,见到有那几个店铺,上头用木棍挑了几面旗出来。
苏暖加快了脚步。
这是几间简陋的铺子,只是用木板围了一圈,上面盖了一层油毡子。
苏暖诳了进去,入目皆是一些粗制的瓶罐之类的,她扫视了一眼,失望,但是还是不死心,又细细地逡巡了一遍。
一直到了第三家,才在东边架子下发现一个坛子,深褐色,上面都是污垢,仔细一看,原来是腌着咸菜。
她靠近,不动生色地又看了几眼。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瘦小精干,见有人上门,早立了起来。
见苏暖眼睛看着架子上的一个茶壶,忙说:“客官可是要这个茶壶?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前儿刚到的,这是紫砂,喜欢么?我告诉你......”
苏暖看着了眼他口中的茶壶,微微一笑,琢磨着怎么把下面那个坛子买到手。
“掌柜的,你下面这个坛子可卖?”
她指着茶壶地下的黄褐色坛子说。
掌柜的一愣,这才发现地上的坛子。
“这个不卖,是腌菜的......呀,这婆娘,怎的拿它来腌菜了?唉呀!客官喜欢?真是好眼光。”
他马上晃过神来,试探着:“客官愿意出多少钱?”
他已经几天没有开张了,原想这这个少年看着简单,把这个茶壶给卖出去,多少也能赚几个铜子。谁知他竟然看中了这个腌菜的坛子。心道难道是自己走眼了?
苏暖说:“我是看这个口子够大,刚好可以插花。你要是肯便宜卖,就卖给我。不成就算了,我再到别家看看。”
她说着,作出一幅要走的样子,心里却是怦怦跳着。
掌柜的见她要走,不再犹疑,试探,这就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小鸟”,来玩的。一急:“小哥,且等。给你就是。只是这个坛子我拿来也不便宜。这样吧,三百文。我这还有半坛子咸菜呢。这可也是好东西,这不,一不留神,我那婆娘就拿来腌了咸菜,还是小哥你有眼光。”
苏暖心下一喜,瞧了一眼目光闪烁的掌柜,压下喜悦,故意说:“三百啊?太贵,太贵,根伯你说呢?现下忽然觉得又没那么好看,你看,这外面这么脏,一股咸菜味儿,回去还得多刷几遍.....”
她一脸的犹豫不决,挑着毛病,嫌弃着,似乎方才的决定只是心血来潮,现下又想反悔。
根伯听得问,翁声翁气地:“公子,依老奴,咱到前头去瞧瞧,插花么……”
掌柜的“哎哟”一声,忙捧了起来:“二百五十?再不能便宜了!”
见苏暖还在犹豫,:“小哥稍等一下,我给您腾出来就是!”
他生怕苏暖反悔,快手快脚地倾空了里边的咸菜,又拿水瓢舀了水洗干净了,才捧到苏暖面前:“诺!给!”
他盯着大根从包袱里掏钱,心内窃喜:这个坛子原本是上一任摊主留下来的,黑不溜秋地,搁在床底,他找隔壁老八瞧了,就一普通陶罐,随手就拿来腌菜,太小,也腌不了多少。倒没想到,今日碰上一个冤大头,竟愿意花二百五十文买了去做花瓶。
这可够买十个这样的坛子了。
大根拎了坛子就走,出了门口,苏暖就双手抱了过来,说:“给我罢!”
这里人多,拥挤,不时会有小孩突然蹿出来,要是一不小心给碰坏了,这不白瞎了!
这个青釉罐,灰黄色胎上隐约可见细麻布纹,施青黄釉,此时上面一层厚厚的污圬,也不知之前都拿来作什么了。底部的都瞧不清楚了,应该是南窑的成品。
虽算不上珍品,但也实属难得!二百五十文着实便宜,这收拾干净,少说也值个七八十两银子!
她心情愉悦,脚步轻快,抱着怀中的罐子就像一个银元宝。
大根几番要接过来,不就一个破坛子,小姐美成这样!
两人又转了一回,奈何这里太杂,其间,苏暖又淘了几件小东西,心下很是满意!
逛到一间店铺前,见一个和尚正捧着一尊木佛像与店主还价。
“我说,你就便宜点?一百两,怎样?成的话,咱家就拿走了!”
和尚圆胖的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一双小眼笑眯眯地。
“哎哟,这真不行!这可是旃檀,你闻闻,这味道!之前有客人出150两,我还不肯卖。瞧您是出家人,这佛像与您合适,我也没多要,最便宜,130,不能再少了!权当我结个善缘!”
胖胖的掌柜一张手,割肉般地按住面前的深黄色佛像,痛下决心!
这个和尚正是善行,他今日下山,嘴谗了,避开师兄,偷偷沽了两大葫芦酒回去,正巧看到这尊佛像,瞧着喜欢,想着买了回去,送给师兄。
奈何银子不称手,刚被他花了,嗫嚅了一下,正想掏钱。
“这尊黄杨木雕,最多值三十两银子吧?”
掌柜的眼皮子一跳,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坛子,正走过来,对那个和尚说。
“你胡说,这明明是檀木,你闻闻,这香味?”掌柜的把佛像往和尚面前递了递,眼中一闪而过焦急。
看向苏暖的眼色有了一丝怨毒:这哪来的不懂规矩的?
善行早在苏暖开口时就脸色一变,直直盯着掌柜,他抓过佛像直接往苏暖手上一塞,:“你说!”
苏暖忙不迭地搂住了,心道:“真是粗鲁!”
她既已开口,见了掌柜的神情,巳知不妙,心下懊悔,自己怎就控制不住?
她先把怀中罐子小心放于一旁,把木雕拿于手,这才指着木雕底部说:
檀木色黄、质坚实致密、油性大、香气浓厚,你这上面是有香味,但是是涂上去的。况且这是包浆,并不是旃檀所独有的油脂。你说这是老檀木,其味应是纯正、极柔和、温暖而香甜的木香。可你闻闻,极其浓烈。这显见是涂了一层檀香料。还有这质地,比檀木可轻得多了!......”
“啪,”一声传来!
苏暖瞪大了眼睛,她的坛子!
075定魂珠
善行一把抢了那尊木雕往地上一摔,堪堪砸到那个坛子上。
苏暖刚想说什么,就见眼前一花,刚在柜台内站着的掌柜已被眼前这个和尚一把给隔空揪了出来,生生给擎在了半空,圆胖的掌柜只是双手乱舞,闭着眼睛乱叫!
苏暖吓了一大跳,哪敢作声,只得缓缓蹲下身子,心疼地瞅着地上四分五裂的青釉罐子,暗道倒霉。她欲哭无泪,这真是现世报,早知,自己就不该多嘴,管这闲事,现下好了!她的青釉罐,她的银子!
她垂着头,怔怔地看着那碎片,心疼不已。
“公子!”大根叫她。
善行举了那掌柜作势要扔出门外去,边上有两个小伙计不敢上前,只是惊惧地看着他。他扫视了一圈,一把丢了那掌柜在地上,也不管他,回头去寻苏暖,不见。
低头一瞧,才发现她捧着半个破坛子发呆。边上滚落着方才那个木雕。
他搔了搔脑袋,“嘿”了一声,不好意思:“这个,刚才多谢你,咱家差点被这个死肥佬给逛了!”他说着回头凶狠地瞪了正嗞牙揉腰眼的掌柜一眼,
掌柜一声不敢吭,忙低了头,装死。
“你这个罐子多少银子?咱家陪!”
他搓着双手,从身上摸了银票出来:“这个要多少?呃,你这很值钱么?”
善行看着地上的碎片,忽犹豫了一下,这个他真不懂,只是看方才这小公子的那一番精辟的说词,定是眼界不俗,那么能让他如此在意的罐子应该不便宜!
此时他仿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望着苏暖,一脸的笑意。
苏暖愕然抬起头,“陪?”她可不敢。方才面前这个一脸笑意的大和尚可是像揪只小鸡崽子似地,直接就把人从那么高的柜台里给拎了出来。她可不想变成第二个掌柜。
她拍了拍手,扬起脸来,挤出一丝笑容说:“算了!”
“不行,出家人不打诳语,咱家说赔就得赔!”
善行认真说着,脸上的笑容就像弥乐佛!
“你给我......”
苏暖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转了一圈,吞回了喉咙口的“八十”。改口:“五”
“五百?”
善行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银票。
苏暖舌头打结,忙摆手,:“不是,没有那么多,是五十。”
善行吁了一口气,忙双手递过来银票。
苏暖接了,心下开心,学着和尚,向他笨拙地合什,招呼已经愣住的大根,准备走了。
“等一下!”
善行手一伸,拦在她面前,笑嘻嘻地:“小施主,方才多谢你援手,你是个好人,佛祖会保佑你的。”
说着,直接从手上褪下了一串珠子,递了过来:“这是在佛前开过光的,送予施主,愿施主吉祥。”
说着就扔过来,苏暖忙伸手去接,“哎”了一声,眼前一花,却是已经不知去向,眼前哪有人影?
手中珠子入手发沉,乌黑发亮,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直至鼻端一股,一股“辛凉甘甜”的香气传了来,苏暖方才惊觉这竟是沉香珠。
沉香在大秦一向被敬奉神灵,更是个人修行时不可或缺的圣品。传说它是花木界的精华,是天地间之奇物,其香更能通三界,很有灵性。
沉香独特的香味,据说,能安定魂魄,佩戴沉香在身,经过人体体温加热后,香味飘散,可以提神醒脑,有助于稳定心神。
这个她倒是在皇后张嫣那里见过,她就有一串沉香手串,只是颜色没有这么深。听说是大相国寺的方丈给予她的。
这串珠子,也不知怎的,苏暖拿在手,有那么一瞬间,竟感觉神清气爽,心境空明。她望了望和尚消失的地方,后悔方才不该收他的钱,就这串珠子,其价值就不可估,只能说是可遇不可求......
她这是遇上贵人了?
她欢喜地套在了手上,拢了袖子,对大根说:“走吧。”一边的掌柜惊魂未消地望着苏暖主仆消失的背影,呻吟着让伙计捡起地上的木雕像......
善行回到寺里,习惯性地从后门溜了进去,见无人,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又僵住,笑嘻嘻:“师兄早!”
但见一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一身大红袈裟无风自动的僧人立在墙下。正是怀柔方丈。
真是“一念清净绝千古,十界依正无纤尘,识得此念是何物,世间忽然少一人。”
善行每回见怀柔,都要恍惚一下,无他:与师傅太像了!善行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是师傅,最敬重的也是师傅。
可师傅早已坐化,他只剩下师兄。
怀柔目光清明,望着他:“又去喝酒了?一整天见不到人。过来,有事找你。”
他摇头,这个师弟,佛学造诣在自己之上。却是生性懒散,不喜清修。师傅嘱咐自己多看好他。可自师傳去后,他愈加没了拘束,经常溜下山去吃酒吃肉,哪里像个出家人?
他的眼睛瞥过善行的手,正悄悄把酒葫芦往身后挪。
“你的佛珠呢?”
怀柔眼光一闪,不禁问。
那串伽楠珠善行死乞白赖地从他那里赖去了,怎么这才没多久就丢了?
“定魂珠啊?师兄,我今日给了一个有缘人。我见她似乎是神魂不稳,所以就渡她一渡。”
他随口说着,不然师兄必有半日唠叨。那串珠子,他也随身戴了一段时间了,师兄说是千年奇楠,能安神,叫他别弄丢了。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见到那个小女孩,他忽然就有种感觉,她很需要这串珠子,所以一冲动就那么给了她。
果然,师兄摇头,不再与他多说。这个师弟,师傅说他于佛有缘,再深奥的佛法,他都能一点万通,只是这性子么,着实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既然他说有缘,那他也就不再多说。
怀柔往前行去,善行跟在后边,两人往禅房走去。
苏暖到了家里,一身尘土,她早早洗漱了,靠在窗前休息。
手上的沉香手串传来高远悠扬的香,开始觉得像某种熟悉的味道,但细细一闻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味道,这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到鼻子里。
苏暖眯了眼,不禁把手肘向鼻端靠了靠,一阵一阵的,很是宜人,慢慢地竟睡着了。
小郑氏进来时,就发现苏暖倚在窗前榻上,单手支肘,合着眼,竟睡了过去。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照在窗前少女的月白绣百蝶的衣衫上,罩了一层暖色,长长的睫毛丝丝清楚,每根都似镀了金般。
少女睡得安详、恬静。
如玉般的的脸,高挺的鼻。
小郑氏呆愣愣的,苏暖的鼻子像极了苏成君,高高的,在鼻头那里又肉肉的。看着更添几分俏皮!
她一时,竟看得呆了。
苏成君已逝去十年,这十年,她一直带着苏暖过活,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这个小人儿身上,心如止水,只在午夜梦回时分才会想起苏成君,但也只是一个模糊印象,后来,竟只余一个身影。
如今,乍见苏暖,才惊觉竟已是十年了。
窗外有风,她回过神,上前拿了一旁架子上的夹衣,轻轻盖了上去,
“娘!”苏暖迷茫睁眼,见是小郑氏,揉了揉眼睛。
076我要卖瓷器
第二日,苏暖神清气爽地起来,本想去铺子里去瞧瞧,却被金氏叫去给小姐们量夏衣的尺寸,又挑了衣料,这一耽搁,就是足一个时辰。
苏暖进门的时候,几个工匠已经干上了。
“公子!”
根伯跑了过来:“您瞧,这样做可行?”
苏暖抬脚跨过满地的刨花,站到架子前,看了一会,伸手指着一处:“这里要钉牢一些,再加固。根伯,你与他们说,货货靠墙,务必要加固再加固,这底座也要稳。下面加横条,钉死。这样才不会晃......”
她指着货架,发现了不少问题,不由一一指了出来。
这两天,有点忙,得两边跑。小郑氏的意思是铺子开张,不必苏暖插手,还是坚持雇个人看着,苏暖一个大家闺秀怎可抛头露面站柜台?
苏暖知道这点同小郑氏说不通,只能依了她,由她去找人选,再说,当铺那边的活,得继续,这可是一项还算稳定的收入,在铺子稳赚之前,她还得靠这份银子改善她们娘俩的生活。
她双手叉腰,捋高了袖子,近前抓住一边架子的框架大力去摇晃。
一个工匠忙过来阻止:“唉,别晃,看倒下来!”
“是呀,哪能这样摇的?还不散架了?”另几个正做着伙的工匠也附和着说。
大根看了看苏暖,对他们说:“这是我们东家!”
七嘴八舌的几人立时不住声了,眼睁睁看着苏暖摇了不算,又用脚去踹。
架子轻微有点晃。
“不行,这边要与墙壁订在一处,再加固,这下面,对,再加二条横栏。”
郑卓信一脚跨进来时,正巧望见苏暖挥舞着双手,一板一眼地吩咐二个工匠改装。
他哑然失笑,他刚从这里路过,见了铺子门面大开,里面似乎有人,信步过来望一望,没想到一进来子就望到这番景象。
苏暖一身男装打扮,脸上神采飞扬,指挥几个工匠,说得头头是道。
他驻步,听得苏暖说:“图纸上不是画得清楚么?这底下是要加重的,怎么能偷减呢?还有这架子会晃动,上面的东西会掉下来。”
有个工匠不服气,低头嘟囔了一句:“公子说笑了,这个架子,使劲摇总会晃的,再说,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
苏暖立时板了脸,瞪圆了眼:“你说对了!就是瓷娃娃。所以,你得钉牢了!掉下来,你赔?”她心内有些生气,这架子本身就是改装,按照古董架子的要求,这个横板要坚固耐用,框架要稳,本来要求是上好的木材,可是她这不是条件有限,只能先拿着旧货架将就。现下,发现了不妥,怎地,还有理了?
几个匠人闭上了嘴,低头闷声,动作加快,开始重新选木条加固。
郑卓信笑笑,忽一眼看到她左手,揉了揉眼睛:
“你这珠子,哪来的?”
郑卓信指着她手上的佛珠,大张着嘴,眼神吃惊。
他可没有看错,这正是师傅常年戴在手上,连睡觉洗澡都不离手的奇楠手串,他眼谗了许久,都未弄到手。
现下,竟然戴在了苏暖的手上。
他眼睛溜圆,一幅见了鬼的样子:这抠门的师傳,竟然舍得?有没有搞错?记得善行上次给了他一件衫子,都敲了他二坛子上好的花雕,五斤牛肉,还有.....
苏暖“啊”了一声,见到是郑卓信,忙招呼:“四哥,怎的过来了?”
一旁大根的早搬了凳子来,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四少爷,请坐。”
郑卓信瞧了眼满地的刨花,碎木头,并不就坐。只站在原地,双手环胸,开始端详,见两旁高架林立,甚是坚固,问:“这是要卖瓷器么?”
他心内嘀咕:“这条街上瓷器店已有好几家,这么小的铺子,又在这条不是主街的衔面上,能有什么收益?真是小女孩儿,当是过家家呢?”
他看了看苏暖,不吭声了。
“是呀!”
苏暖转头,笑笑:“我喜欢这个!”
郑卓信抚额。
郑卓信离开后,苏暖一直待到下晌,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又去了铺子,连着盯了三五日,才按照自己的要求完成了店堂的改装与布置。她坐在焕然一新的店铺里,心下满意,思忖着下一步该去哪里找货。
这厢,郑卓信上山,忍不住问善行那串佛珠的事。善行看了他一眼,照实说了。
郑卓信心下惊疑:“苏暖竟懂古玩?这倒有些稀奇。真的假的?怎么以前不曾听说,姑父苏成君也未听说有此等爱好?可是,善行说得仔细,头头是道,确有其事。”
他又联想到那日苏暖说的准备卖瓷器,“我喜欢这个!”苏暖是如此说的,这道是有点意思!
他摸着下巴,喋喋怪笑了起来。
善行溜了他一眼:“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有种预感,这个小丫头,有点子怪。所以咱家才给了定魂珠。”
他又撮了一块牛肉,塞进了嘴巴里。
他当时一冲动,就把那串定魂珠摞了下来。并不是信口胡说,没来由地觉得她身上有种违和感,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想到那是你的表妹?早知道我那珠子就不舍出去了。请她来叫师兄瞧上一瞧,不就成了?要不,下回,你给我要回来?”
见郑卓信一脸惊愕,善行嘴巴一抖,改口:“开玩笑的。佛曰:佛渡有缘人,怪道,我说那么有缘呢?原来你们是亲戚,这叫肥水不落外人田。对了,她那个罐子我估计她也没有多要我,下回,你替师傅再补齐了她,免得我那珠子倒是成了找补的了。”
郑卓信已经彻底无语了,他就说么,师傅怎就这般大方,原来是欠了人情了。
远远地随风飘来悠扬的钟声,是晚课的钟声。郑卓信自觉地收拾着善行那不时吐出来的鸡骨头,抬眼看看干净得不得了的禅房,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自觉?
当头那座佛像,还是方丈师伯送来的罢?
他抽了抽嘴角:师傳,从来不曾见他念过经,该是另类的出家人吧?只一向严苛的方丈,也拿他无法。
善行已开了窗户,双手作扇:“散散!你师伯要来了!”
两人一通忙乱,乒乒兵乓。
郑卓信忽抬眼见善行桌上一钵一杖,问:“师傅,又要出去?此番要到哪里?”
善行:“三五日后吧!”
郑卓信忙说:“徒弟给你多备几双僧鞋!”
“还有银票!”善行说。
077选礼
长秋殿,寝殿内。
两个侍女静静立在帘子外。
红木嵌螺钿三屏式榻上,金氏望着郑容:“今年还与往年一样么?”
郑容意兴阑珊:“母亲瞧着办好了!反正大面子上会过就行。长秋殿无论送什么,估计都是不合意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懒得费那心思!看着什么合适,弄来就是!”
金氏只得应了,又略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回府对郑启华那么一说,郑启华也觉得犯难:娘娘这说随意,他们可不能随意。这太后每年的小生辰,各宫这礼都得随。不管太后喜不喜欢,这送礼的至少要表示极大的诚意与敬意才是。这一年一年下来,郑容送去的贺礼,他们哪次不是绞尽了脑汁?
奇巧的,贵重的......该想的都想到了,又不能重样!
郑国公脑仁子发紧!
一抬眼,正见到郑卓信进来,笑嘻嘻叫了一声“爹!我明日有空,想去平河庄子放松放松!你叫管家给我备下......”
郑国公心内一动,招手:“你过来,我与你说件事!”
郑卓信狐疑地看着一脸笑意的老爹,走了一步,并不十分靠近:“爹,你说!”
郑国公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郑卓信忙推辞:“这事我不行,我哪做得来这种事?”
郑国公料他会如此说,哼了一声:“明日你有空是吧?随我去你外祖家,你二舅三舅他们,还有你七舅公他们听说你此次.....”
郑卓信忙说:“得,不就买东西么?这事有什么发愁的?去外面转一圈,不就有了?”
金氏忙站起来,抬手轻拍了他一记:“你说得倒是轻巧!俗话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咱们不求太后有多眷顾,只求别得罪人才好!容姐儿不容易,这事咱得给她做好了!”
郑卓信头一歪:“不就挑个礼物么?怕什么?这事交给我!”
金氏还待说什么,郑国公头一扬:“行!这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妥!”
郑卓信嘴里却是应得爽快,“成,您就看好吧!”
郑卓信说办就办,回房叫了顺子,直接往外边去了。
大太阳顶头照着,郑卓信在街上转悠,这已经是第三家瓷坊了。他已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听了掌柜的,抱了一对粉彩花卉大瓷瓶,往回走。
路过西街的时候,他忽然脚一拐,往店里去了。
苏暖果然在,正在布置店堂,架子巳做好了,窗户也擦干净了,倒也宜人。
见他进来,苏暖叫小芽去倒水。
见顺子捧了一个大匣子,好奇上前,问:“刚买的么?”
郑卓信招手:“你来,你不是要开瓷器铺子?你给掌掌眼,我这对瓶子怎样?”
说着扒了外边的牛皮纸与她看。
苏暖探头:“花了多少银子?这是粉彩花卉瓷瓶,颜色倒是鲜亮。”
她心内想,他还真爱这花俏的东西。这两个粉彩瓷就与他今儿这身花团锦簇的袍子一般,够眩丽的。
郑卓信低声说:“你觉得女人会喜欢么?”
苏暖诧异,继而点头。
郑卓信咕哝:“我就说么!太后也是女人,都一样,哪有不喜欢这花俏的道理......”
苏暖一愣,看向郑卓信:“太后?”
见郑卓信点头,恍然记起,再过几日是张嫣的小生辰。
她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句:“是我们家娘娘要送的么?”
张嫣每年的小生辰,各宫妃嫔都要送东西,各式各样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张嫣的小私库里堆积如山,前世,她都要忙个半日,登记,归整。
如果猜得没错,眼前这对粉彩瓷瓶就是郑容要送的礼。
郑卓信兴致勃勃地环视:“你这里都规置好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人手上不够,说一声就是。”
他踱着步子,转圈:“你这铺子开张,我送点什么?”
又吩咐三儿:“你去订上一块牌匾,对了,铺子名叫什么?”
他含笑回头。
苏暖忙道谢,说不必!前番已经帮了大忙,还没谢过呢!
她又瞧了瞧桌上那对粉瓷,斟酌着说:“我倒觉得要是送给太后娘娘的话,这或许稍嫌艳丽!素闻太后喜礼佛,不如换成素净的青瓷或许更好。”
她淡淡地说,心中却是忐忑: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换得张嫣的欢心,从而引起郑容对她的注意,那也算是离郑容近了一小步!
张嫣最喜青瓷,尤其是龙湖青瓷。
龙湖青瓷以瓷质细腻,造型端庄浑朴、色泽纯洁著称于世。又因龙湖青瓷基本是素面,釉面的要求极高,制作中要一尘不染,因此成品率很低。一件器形、工艺和釉面都达完美水平的龙湖青瓷尤显珍贵。
“雨过天青云,梅子流酸泛青时”,这是张嫣最喜的一句诗,是前朝大诗人对龙湖青瓷的赞誉。
郑卓信“噢”了一声,他重新坐下,望望那对粉彩瓷,又望了望手里的一只青瓷茶杯,沉吟了一会,抬头说:“你说得有理,只是,一时到哪里去寻这龙湖青瓷?你不是说了,这个难寻。家里青瓷瓶到有几个,要不.....”
他看了一眼门外,一挪嘴:“要不,你明日可有空?帮我选上一件?”
苏暖自是答应。
郑卓信很是开心,看了看那对粉瓷,一挥手:“这对瓶子送你了,贺你开业之喜!”
说着,招呼顺子,大步踏了出去。
剩下苏暖望着桌上的那一对粉彩瓷瓶,着实一楞:“这对粉彩瓷瓶胎质纯白、画工精细、色彩瑰丽。属上品,市价应该不少于300两银子,他就这么轻易给了自己。
她摇头苦笑,小心捧起来放于一边,仔细放好,权当他是寄卖。
第二日,东大街上最大的瓷器坊上来了一对公子,大的一身当下流行的锦缎衣袍,神态风流,身量颀长,挑着嘴角,手挥一把青丝折扇。
身后是一位年龄尚小的小公子,却比那个青年还要长得好看一些,高高的鼻梁,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起进了店堂。
掌柜的一见,忙上前招呼:“公子,您来了。”
昨日,郑卓信刚从他这店里买走了一对粉彩瓷瓶,今日又上门了,他自然记得。
郑卓信一点手中折扇:“掌柜,可有龙湖青瓷?”
掌柜的忙点头,:“有。这边请。”
郑卓信一喜,抬腿上了二楼,掌柜的引了他们进去,满脸堆笑:“喏,这些就是青瓷,客官请看,这有......不知喜欢那样?小老儿给您拿来,价钱咱好说。”
郑卓信装模作样地瞅了一会,没看出一二三四五六来,他转头,刚想说:“你来看看可有合适的.....“
却见苏暖伸手指着架子上的一个青瓷玄胆瓶说:“掌柜,这个叠翠青瓷瓶要价多少?”
掌柜的一愣,忙回答:“不多,500两!”
苏暖说,:“贵了,您家这个青瓷瓶子是不错,但不值这个价,您看,这个釉色稍嫌老了。”
掌柜的吞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苏暖稚嫩的脸,说:“小少爷,你要知道,这可是正宗的龙湖青瓷,这釉色青翠欲滴,正是当好,怎就老了?小少爷,你再瞧瞧,大爷您过来瞧瞧,这成色,这做工。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一个瓶子了。”
掌柜竭力游说,苏暖截断他话:“您说得没错,这些瓷瓶里面,就数这个色最为接近,可这不是龙湖青瓷。掌柜的,400两如何?”
掌柜的头忙摇得拨浪鼓般:“不成,不成,已经看您是熟客,昨日里刚做了一单生意,这已经是优惠价了。再说,龙湖青瓷,也只是说得好听,真的,我这里任何一个都比它好。您再挑挑?”
他老于此道,见郑卓信是主事的,身后那个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就转向一旁的郑卓信。
郑卓信斜眼看了一眼苏暖,刚想开口,他不在乎这100两银子,只要东西好就成。
苏暖却已经直接转身往外走了。
他忙一合扇子,跟了上去。
剩下掌柜在那心内暗自懊恼:“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死,没想到,主事的竟然是这个小公子。”想着反口,又不好意思,只是楞楞地望着苏暖几人往下走。
078合意
“花香瓷坊”门口,见郑卓信已迈入店堂,苏暖只得跟了进去。
伙计热情引了他们上楼,苏暖低了头,站在架子旁,眼角瞥得华明扬一脸笑容走了进来。
见了苏暖,一怔,随即展开笑容,热情招呼伙计上茶。
几人落座,郑卓信说明来意,华明扬温和笑着,带他们往另一间屋子走,那里满是青花瓷,还有青瓷,俱是精品。
苏暖咬着嘴唇,听着华明扬那清冽的声音,娓娓道来,如同他这个人,清雅、脱俗,唇边始终一抹柔和的笑意,不时望一眼苏暖,见她怔怔地,温和一笑。
郑卓信听了一会,转头问:“你看?”
苏暖上前一步,接过手中的瓶子,这是一个青釉八棱净瓶。
此瓶与一般净瓶不同,长颈下端至腹部凸起有八条细棱,通体光洁无疵,釉层润而不透,隐露青光,竟有青玉的效果,犹如佛门般的清净。
苏暖由衷地:“这个好!就它了。华......掌柜,这个要多少?”
华明扬温和一笑:“既然是你带过来的,咱们就是朋友。这样,我也不开价,就480两如何?”
郑卓信刚想开口:“这个怎的更加贵?”
却见苏暖含笑点头:“多谢!我们就要这个了。”
郑卓信咽下了到口的话,一摆手,三儿上前付了银子。
两人抱了瓷瓶出门,郑卓信也开心,指着青瓷瓶对苏暖说:“原不觉得,今儿这么一逛,倒是觉得这瓷器还真有那么多的讲究。你瞧,这怨不得常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说得可不是,与这个瓶子一比,那之前的都是垃圾……只是,你怎么懂得这么多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苏暖低头,避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细声说:“也不是很懂。只是一直喜欢,就关注得多。”
郑卓信见她不肯多说,打了个哈哈,也就知趣地住了口。
两人站在阶下,等着贵叔把车子赶过来,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精致绣花的帘子被挑起,一个穿戴富丽的丫鬟钻了出来,跳下车,接过车夫递过来的一把小脚凳,摆好。车帘子再度挑起,另一个丫鬟从里面搀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来。
但见她一身淡蓝身丝绸外袍,臂弯处挽着一条碧绿的翠烟纱,散花水雾月白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好一个佳人。
众人看得呆了!
一行人上了台阶,经过她们面前,微风吹过,苏暖感觉迎面一阵香风袭来。
她禁不住抬头打量了一眼,却见两弯蛾眉,垂着眼,虽蒙着面纱,但可以想见,面纱下必是一张美人脸。
美人忽抬眼,朝她们走过来,直直到了几人面前,福身施礼:“真是巧呢?可是四公子?”
声音娇脆,甚是动听。
郑卓信一愣,看了看三儿,见他也是一脸呆愣,目光扫过车子,恍然,退后一步抱拳:“正是在下,敢问小姐是?”
他眼睛扫过顶盖上的徽标。
果然,身边那个蓝衣丫鬟回答:“回公子,我们是礼部尚书郝大人府上的,这位是我们家大小姐。”
苏暖忙退后一步:郝明秀!郑卓信的未婚妻子。
郝明秀微微点头,一双秋水明眸向郑卓信望去,见他似笑非笑,慌忙掠过,转到苏暖脸上,略停了一停,就低头告辞,继续往里走。
进得门里,她按着乱跳的心,回头见郑卓信已经与苏暖下了台阶,正登车。
苏暖正踩了小凳子往上爬,郑卓信伸手去拉了一把。
郝明秀眯了眼,郑卓信身边这个丫头不错。方才她虽一瞥,却是惊艳,可是一个小美人呢!穿了男装,也难掩姿色,可比她穿男装俊秀多了!
看年纪还小,郑卓信肯带他出门,应该是比较亲近的妹子,有机会可以多亲近亲近。
又脸孔发烫,方才鼓足勇气离郑卓信这么近,她看得清楚,早已是红了脖子,幸好,有面纱罩着,不然真是丢人。
丫鬟春兰看小姐不做声,凑上来,说了句:“小姐,姑爷与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碧人呢?”
“奴婢看姑爷比大少爷还要高,比二少爷还要俊俏。”
丫鬟巧儿也凑了一句。
郝明秀心内欢喜,四下望了一望,佯怒:“又乱嚼舌根,学得那粗人一般。就你俩会说话,我怎就没见得那么好?”
两人吐了吐舌头,知她脾气,最是清高不过,嘴里不承认,实则心里一早喜欢上了,方才小姐一双眼睛可都不敢看郑家公子呢!
......
太后寿辰,郑容一早去了琉华宫。里面已坐了几个人,正含笑与太后说话。
一个玉面朱唇,长眉斜飞入鬓的少年正站在太后下首,双手绕着一个线团在手中把玩。
怀王梁旭,琉华宫的常客,太后的嫡亲孙子。身份尊贵,血统纯正。
郑容披了眼,这梁旭自五岁就进宫,与诸皇子一同在南书房学习,现下宫中除了粱隽,就数这个梁旭了,不,确切点说,比梁隽可受宠多了。可以说,除了皇帝梁弘,他在这宫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郑容寒喧过后,挨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侍女恭敬捧上礼盒。
宫女照例打开盒子,郑容微笑,眼风一瞥,一愣:怎么只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子!
她拿来也未看过,母亲只说是一个瓷瓶,想着母亲这事也是办老了的,就未多加注意。
这会,一比,好像有点寒酸!
她心内忐忑,向太后望去。
却见张嫣“咦”了一声,示意小宫女近前。
小宫女捧了盒子,梁旭放下手中彩线团,也凑了过来。
瓶子被捧了出来,小心置于紫檀长几上,太后近前,细细端详了一会,方抬头:“这是谁送的?”
郑容忙起身:“是臣妾。简陋,让太后见笑了!”
她边说边觑着太后的神情,心下琢磨。
太后望着眼前这个青翠的净瓶,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微笑:“有心了。这个瓶子不错,倒是特别。”
郑容口称不敢,微笑退回,抬头见太后身边绿萍姑姑已叫小宫女小心捧了往里间去,门帘掀开处,隐约瞥见博古架上有几尊青瓷。
心下不免有了一分好奇: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再瞧一旁成叠的礼盒,随意堆放在那,两个宫女正指挥小内侍往外搬。
她微微挑了嘴角。
隔日,郑容挑了些东西着人送往郑家。
郑卓信被金氏叫去,金氏满脸带笑:“此番你的礼物送得合意呢!娘娘一直夸你!”
说着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娘娘赏你的!”
郑卓信接过来,转眼见一个大盒子里有数串手串,就嘻笑着伸手,在盒子里挑了一会,见有一串蜜蜡珠子,很是漂亮,用两个手指挑了出来,回身就走,说:“这个我拿来送人!”
金氏随他,嗔了句:“娘娘不是特意给你单备了么?也不肯给我瞧瞧?还巴巴地从我这挑?”
郑卓信手指一动,隐隐窥得里头是一把乌木骨泥金花卉折扇。
心内一动,合了起来:“一把扇子。我走了!替我谢娘娘!”
金氏笑骂:“那是你姐姐,要谢,下回自己谢去!”
079书房谈话
郑卓信一路回到前院,拿着蜜蜡手串把玩了一会,扔回盒子里,起身向外走。
苏暖刚踏进铺子,兴儿匆匆跑出来,“公子!”
这是新近招来的,是大根家的一个远房表弟,12岁,很是伶俐的一个人。几年前老家遭了灾,过来投靠大根家,一直养到12岁,正托人找活干。
大根想到苏暖这铺子,就向小郑氏介绍了他。
兴儿挺勤快的,平时就住在铺子里。
“公子,今儿有人送来一块匾额,您瞧,好大一块。”
兴儿伸手指着门楣说。
苏暖返身,探了头出去一看,果然门上多了一块金闪闪的牌匾:黑漆金字,四周木框以红漆作底,绘有精致的花纹边饰,只是太过耀眼,这整一块牌匾与周围一比,恐怕就一明珠跌入尘埃。
苏艺轩!
苏暖张了嘴:这名儿够文雅?可是这猛瞧着怎么像是书画斋呢?又抬头看了看几个行书字体,用笔潇洒飘逸,挥洒自如,端的是一手好字。踌躇了一会,又摒下了换匾的想法:兴儿,可知是哪家店做的?
“说了,是冯家铺子做的,说是用了整一块大料呢。说是四少爷叫人送来的,一早吩咐的。银子已经付过了!”
兴儿口齿伶俐地回道。
她瞧了瞧这块匾,低头复进去,吩咐:“明儿叫大根去找工匠来,把这门也漆上一漆,就用红色的漆,与牌匾上的一色。”
没办法,为了配合外面那块“金碧辉煌”的大匾,只能门面再改一改。
......
郑卓信正随在内侍的后面,一路向景阳宫大殿行去。
今日,突然有诏宣见,说是诏此次武试入围之人入宫觐见。
郑卓信试探着笑问了一句:“李公公,不知皇上要给我封个几品官?”传旨太监李公公却只笑一笑,低了头,只叫随着走。
郑卓信不甘心,待再问一句,忽眼角瞥见前方过来另一人:周长丰,那个当日与他一同成为榜首的人。
他闭了嘴,周长丰近了,两人相互颌首,一起上了白玉台阶,进了景阳宫的西暖阁。
皇帝的小书房郑卓信还是第一次进,狭长的室内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两间小室,里边的一间摆了文房用具。
紫檀长几上摆了一叠名家帖子。
庆元二十七年,梁弘命人将中御府所藏历代书法作品,择其精要,镌刻成帖,完成之后,仅精拓数十本赐与少数几位大臣。郑家也有幸得到一本。
他眼风扫到最上面那本,正是他如今在用着的黄敏文的字帖。
黄的字自成一家,以行书见长,潇洒飘逸,郑卓信临得最多!
皇帝还未到,两人不敢落坐,室内狭窄,两人不约而同地各站于一面,郑卓信面对东墙,一眼见到墙上悬挂着数个壁瓶。
有葫芦式、半圆式、莲花口式、瓜棱式等样式,花样以青花、蓝釉为主。
他目光游移,心下思忖:都说梁弘素喜简朴,从这小书房可见一斑。只是,此次没有在澄心堂的御书房接见,却选在这个私人小书房,是何意?
他悄悄斜了一眼身后的周长丰,见他长身挺立,正看着墙壁出神。
他收回目光,仍旧浏览墙上的壁瓶,思忖着是否也在自家书房上挂两个,里头再插上几支喜爱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忙挺直背,齐转向门。
一身明黄衣袍的皇帝背着手踱了进来,随同一起的还有一人:兵部尚书李兆仁。
两人已跪下行礼,梁弘抬手,径直往书案上走去,并示意两人近前。
两人在离书案前二步站定,微垂头。
梁弘开口,声音温和:两位爱卿,可知朕此番找你们来所为何事?
两人抬头,相互对视一眼,又齐低头:“臣不知!”
梁弘不语,李兆仁恭身上前一步,压着声,讲了一番话出来......
西北边境,这半年来,竟有人大批购进生铁。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中不约而同闪过震惊,大秦对生铁控制极严,全由兵部掌管,先帝时,由于连年征战,耗铁甚大,更是看得严。这时,传出这种消息,真是......
“两位爱卿是此次武选中选出的最出类拔萃之人。是我大秦的精锐儿郎......朕命你们即刻组织一支队伍,人选就从这次入选的五十人中挑三十人。”
梁弘瞥了一眼两人:“郑卓信,你去负责挑人,务必家世清白。
周长丰,你负责去选址,你们俩尽快制订出计划,时间紧迫.....此次事关机密,务必紧守口风,不得泄露半句,否则......”
两人一凛,躬身回答“是!”
出了门,郑卓信望了一眼周长丰,抬脚就走,身后有脚步声赶上,低声:“郑大人,咱们是否找个地商榷一下?”
郑卓信一笑,抬手:“周大人请!”
周长丰亦是四品统领,与他同级,只这人一幅高冷样,郑卓信早就不爽,此次,他偏不开口,果然他崩不住了。
郑卓信微微笑:他就说嘛,这俩人共事,讲究的是默契,你整天肃着脸,连句话都没,这活还怎么干?
身后李兆仁追了上来:“两位且等一等老夫。”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忽一起向前迈步:这次武试就是一个大坑,他们这五十人都掉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三人出宫。
郑卓信瞧了瞧天色,脚步一转,往长秋殿而去。
郑容笑眯眯望着他:“今日,怎的有空来看姐姐?圣上这个时辰召你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眼中温和,柔柔地说着,身上一件随意的家常袍子,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珠子。
“隽儿呢?”
郑卓信笑着问一句。
“你来得不巧,今日怀王进宫,一起去了琉华宫。”
郑容说,又记起什么似地:“对了,次番给太后的寿礼,母亲说是你采办的?你是从哪里听到太后喜欢青瓷的?”
郑卓信微微笑:“是么?我听娘回来说了。太后喜欢么?”见郑容点头,眯眼一笑,说:“无人,就是小姑姑家的表妹,她很是喜欢瓷器,听闻我们要送寿礼,提了一句,说是太后素喜礼佛,兴许会喜欢青瓷,又推荐了这龙湖青瓷来。我瞧着不错,就去寻摸了来。还真是,碰巧了,这么说起来也是她的功劳呢。”
郑容眼前浮现出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来。
她“唔”了一声,说:“次番得多谢她了,你待会走的时候,我这里有东西给她,权当给她的谢礼。”
郑卓信含笑应下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郑卓信方才告辞。
他出了宫门口,径直往家里去了。
080做客
一大早,苏暖就梳洗停当,带了雯月在垂花门外等候。郑云玲已到,正立在当地无聊绞着帕子玩,见到苏暖,矜持点头,别过了身子去。
郡王府新近栽培的一池荷花开了,两日前就下帖相邀国公府女眷过府赏荷。
苏暖见郑云玲那幅样子,知她素来看不上自己,也懒怠上前,自站于另一侧,此地宽阔,地上早已洒扫干净,青石地面上还留有水渍,有风吹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她深吸一口气,听得脚步声,抬头望着垂花门,就见郑云意正跟在金氏后面出来。
门口停了三辆大车。
王晴今日因小日子不便出门,所以此次分车,郑云意自然是与金氏一车,郑云玲就与苏暖二人坐了一车。
待得金氏上车后,苏暖落后一步,让郑云玲先上。郑云玲瞧了一眼郑云意已上了车,一跺脚,不情不愿地扭着身子上了车。
郑云玲因郑卓锋的缘故,一向看苏暖不顺眼,这会子,竟要叫她与苏暖同乘一车,心下不舒服,那脸上就显出几分来。一上车就直接抢了那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又叫了丫鬟拿了那随身的包袱占了那对面的好位置,这才往后一靠,伸手对着窗户细细欣赏腕子上的一个玛瑙手镯,晨光下,手镯发出莹润的光,她一边转动着手腕一边自言自语:“这镯子不透,也就戴着顽罢!”
苏暖上车,见郑云玲那副神情,也不理会,只是自顾伸手去拎起了那座位上的包袱,随手放在了一边,郑云玲哼了一声,一把抢了过去,使劲地拍了拍,就虎了脸一把扔给了门边的丫鬟平儿。
平时儿猝不及防,忙张开双臂搂在怀里。
苏暖自顾坐下,合了眼不吭声。门口两个盘腿坐着的丫鬟见自家小姐都不说话,两人对望了一眼,也乖觉地抱紧了腿低头装哑巴。
苏暖靠着车壁,随着晃动的车壁,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回听说要小住个几日,那铺子里就兴儿一人,不知可还应付得来,又想,好在货少,没几件东西,大都是一些家常的瓷器......
一路沉默着,很快到了郡王府,早有管家娘子带人站在门口迎接。见了国公府的马车,立时围了上来,帮忙卸下东西,又有郑云甜的大丫鬟笑吟吟地迎了出来,说夫人在里头等着呢。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去,行到半路就见郡王妃带了郑云甜候在二门处。
郑云甜看着比出嫁前倒是丰腴了不少,含笑上前与众位姊妹们寒暄。郡王妃热情地挽了金氏的手,对众小姐们说:“姑娘们都来了,哎呀,都是花骨朵一般的人,快,赶紧进去,老太太一早就念着呢!”
小姐们由郑云意领着,重新见过郡王妃,一众姊妹中,曾氏都是熟悉的,笑着引了大家往那游廊下走。
先去了老太太屋子里,还未上得台阶,就闻得屋子里传出笑语声。
里头两个小姐正坐着陪老太太说话。听得声,两人均转过头来。
左手边那个略丰腴的是翁主梁红芳。一身红色华衣,上綉大朵牡丹,臂弯一袭翠绿烟纱碧霞罗,下面是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明眸皓齿,依在老太太身旁。
旁边还有一位小姐,见得众人进来,已是站起身来。
与盛装的梁红芳不同,一身月白的衣袍,只胸前挂着一个银项圈,上面一个拇指般大的蓝宝石,又显了几分贵气。薄施粉黛,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一抹清淡浅笑。
好一个清雅美人!
在场的几人心里都一个愣怔。
郡王妃忙给大家介绍,原来这是她的甥女,郝明秀,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嫡女。
苏暖蓦地想起那个门口面纱覆面的曼妙丽人,原来是她,郑卓信未过门的妻子,国公府未来的当家夫人。郝明秀已上前,红着脸向金氏行礼,金氏笑吟吟地,眼底都是笑意,拉了她的手,唤她们姊妹上前相见。
众人相互见过了,就相携着落座。郑云玲却是心里不大高兴,她用嫉妒的眼神瞧着郝明秀的那身衣服,轻薄飘逸,柔软得不像话,那料子她竟未见过。还有那块蓝宝石,那般大,那般亮,蓝汪汪得像一潭湖水,郑云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见对方笑吟吟看过来,又忙撇开了眼去。
郝明秀目光一闪,不以为意,郑云玲那小眼神,她见多了。她的两个妹妹就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她。
她不动生色地逡巡了一圈,确定了大房的郑云意,见她也瞧着自己,郝明秀微微一笑,大方地赞了几句她的发式。
郑云意很是开心,见郝明秀愿意与她说话,自然是小意奉承。
郝明秀已经与郑卓信订了亲,日后就是国公府的当家夫人,现在当然要多多与她亲近了,她本是柔顺的女子,当下与郝明秀低声说笑着,看着竟是融洽得很。
郝明秀耐着性子一边与郑云意说话,一边眼睛悄悄溜着坐在上首与郡王妃说话的金氏。
这是她的准婆婆,郑卓信的亲娘。她小心地与郑云意说着话,尽量表现得柔和,轻声细语,微笑,不时点头。
金氏自落座就关注郝明秀,见她端庄稳重,颇有大家风范,心下满意,遂转过头去专心与老太太说着话。
苏暖四下寻找了一番,却是没有发现梁红玉,心下疑惑。
有小丫头端了那刚做的点心上来,但见样精致小巧,皆是平时不曾见过的式样。大家瞧着新奇,每样略拣了一块吃了。苏暖瞧了瞧,这些好多是宫里的花样,没想到汾阳郡王府学了个五成。
她只拣了一块翡翠糕在手。
若是论吃的,谁也不及张嫣,每天膳房都要专门给皇后殿制作各式各样的点心,都是往那新奇上去的,忙乎半天,张嫣每样也只是尝个鲜就好了,剩下的大都赏给了她们这些贴身的宫人,所以,要论这吃食,还真没有她没见过,没吃过的。
这糕做得虽不如宫中,却另有一番风味。
众人说了一会,留下几个夫人、奶奶说话,梁红芳带了小姐们往那园子里赏荷去了。
081又见梁红玉
园子里一片荷花正值盛开,秀态丰容,掩映于层层的叶子中间,缀着那半开全开的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密密挤挤挨在一起,放眼望去,竟是不同形态、颜色的,当真稀奇。
郡王府的荷花据说是从外域移栽过来的,偌大一片水域,分隔出几块区域,所以,多品种的荷花竞相开放,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煞是好看。众人围着缓步沿着塘边转圈,啧啧称奇。
众人转了一会,有人觉得乏了,梁红芳招呼大家往池边亭子里去坐,那里早有丫头重新又摆了茶水点心上来。
几人刚坐下,忽然荷塘深处传来一阵水声,吸引了众人目光,但见中央那块最密集的荷叶一阵晃动,须臾,荷叶开处竟然撑出来一只采莲小船。里头一个船娘并一个小姐,小姐一身红衣,正高擎着一片荷叶,兴奋地冲几人挥舞着手。
几人定睛一瞧,渐渐离得近了,原来竟是梁红玉。瞧见众人,梁红玉兴奋得催促船娘加快速度,很快小船靠岸,不待停稳,她手里攀了一支荷花,几步上了岸。
“冬姐儿!”
梁红玉一手拢着裙摆跑来,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大叫了一声,扔了手中荷花,伸手去扯苏暖。
苏暖忙笑着起身,任她拉着手。瞧着梁红玉头上,颈上的汗珠,捏了帕子要替她擦。
梁红玉笑嘻嘻地拉着苏暖转了一个圈,说:“冬姐儿,上回不是说要过来玩么,怎地这么久不来找我?我与母亲说,她总说等会,等会,这得等多会?不过,才多久不见,你这好像又漂亮了?我方才差点没有认出来。呀,你比我高了。”她拉着苏暖叽叽呱呱地说着,满脸兴奋。
“阿珠,还不见过众位姐姐!”
梁红芳起身,拉着兀自喋喋不休的梁红玉向大家介绍。
梁红玉这才吐一吐舌头,乖巧与众人见了礼,当下众人又是一通寒暄,重新落座。
苏暖却被梁红玉一把给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红鱼,你不晓得,又有新的鱼呢,可是漂亮了,好多我都叫不上来名儿,我带你去瞧去。”
苏暖有些为难地看着其余人等,却被梁红玉使劲扯了,嘴里嚷着:“走罢,走吧。可好看了,她们耍她们的,我们小孩玩小孩的。”
众人哄笑,梁红芳无奈,任她们跑远。
郝明秀若有所思地盯着梁红玉,这个梁红玉一向不易与人接近,对这个苏暖倒是热情得很,看样子,似乎早就认识。
望着越跑越远的两个人的背影,郝明秀有些发怔,总觉得苏暖似乎在哪里见过。
心下想着,不由又多瞧了两眼。身旁郑云玲正与她说话,她心不在焉地应了。
被忽视的郑云玲嫉妒地看着被梁红玉拉走的苏暖,瞧了一会,收回了目光。见郝明秀的神情,眼珠子一转,酸溜溜地对一旁的郑云意说道:“什么时候,她倒是与小翁主这般熟悉了?”
郑云意摇头,郝明秀不由侧目看她,郑云玲见状,忙添了一句:“明秀姐姐你不知道,这是我小姑姑家的表妹,一直寄住在我们家呢。惯是会溜须拍马的。”
说着挤了挤眼睛。
一旁的郑云意觉得郑云甜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子说苏暖,有点不妥,忙插了句:“冬姐儿性子可好了,与她处久了就知道了。”
郑云玲不服气打断:“也就你这样说她了,你也别瞧我。左右明秀姐姐也不是外人,以后总要知晓的,你看她好像娇娇弱弱地,其实最是......”
忽然住了口,瞥了一眼一旁的梁红芳等人,也觉得没意思,住了嘴,往口里填了一块糕。
郝明秀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暖的背影,眸子闪了闪。
表小姐么?
方才她一早就注意到她了,一进门,看着年龄最小,却是生就一幅好相貌,是个罕见的美人坯子。都说美人对于美人有种天生的敏感。郝明秀自己相貌出众,自记事起,听多了各种赞誉,自然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负。她对身边的人也挑剔,整个尚书府就数她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女长得最好。
苏暖相貌出众,她自是想不注意都难。
几人又说了几句,郑云甜她们那里约莫也是散了,有小丫鬟过来与梁红芳说郑云甜请小姐们去她院子里坐一坐。
梁红芳听了,立刻遣小丫鬟去鱼池那边唤苏暖与梁红玉回来。
一会却见苏暖一人过来,小丫鬟回说梁红玉说了,她们尽管先去,她得回房去换身衣服,待会子过来。
梁红芳笑着埋怨了一句:怎就方才不换?玩疯了。
也就随她。
当下几人一同起身,跟着梁红芳往郑云甜院子里面去了。
郝明秀踌躇了一下,也被梁红芳拉着一道跟着去了。
郑云甜的屋子在西厢,很是宽敞的一座院子。
郑云甜早笑吟吟地候在廊下,小花厅里早就备下了瓜果点心之类,众人方才也厮混得熟了,团团坐了说话。
郑云玲却是没有就坐,她正伸手捞起那门口的垂珠帘子,见是颗颗琉璃珠所串成的,墨绿色,轻轻一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扬了头,说:“这个不错,像风铃呢。”
一边心下羡慕:可见郑云甜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连琉璃珠都用上了。
还有室内那当头一座紫檀镶嵌碧玉屏风,一看就价值不菲,也是个好东西。这种屏风,她在大伯母的房间里见过,没有想到郑云甜这里也有一座。
屏风后面那隐隐露出的几案摆设也全是用上好楠木所雕。
她心内赞叹,不肯出来。
郑云甜见她瞧得仔细,一笑,有心在郑家姊妹面前显摆一下,就转身对苏暖几人说:“去我屋子里坐坐吧。”
进得里面,郑云意俯身去看那屏风上雕刻的花样,苏暖看了一眼,目光却被墙面那紫檀博古架子上的那一对大花瓶,吸引去了目光。
她缓缓走过去,可不就是那日迎亲的那对御赐瓶子。竟然摆在了郑云甜的房间里,可见郑云甜的日子过得颇是不错。
苏暖眼睛眨了一眨,转开了眼去,后背撞到一人,是郑云玲。
......
忽听得门口有人通报,说是世子妃小曾氏来了。
几人相互瞧了一眼,郑云甜忙往外走,心里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怎的来了?
苏暖在里间就听得外面一声娇笑,接郝明秀的声音响起来
“表姐!”
082碎了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来,正往外走的郑云甜心脏莫名地一抽,蓦地转过了半个身子......
屋内,苏暖眼睁睁看着瓶子从高架上落地,在青砖地面上四分五裂,绽了一地瓷花。
郑云玲姿态别扭地伸着手,整个呆住。闻声探进头来的众人,面面相觑。
有好一会没有人说话。
郑云甜白了脸,望着地上的碎瓷片,不知说什么好。
这可是御赐的瓶子,其它的瓶子,打了就打了。可这个不一样。碎了,可是要追究的......
她抖着手,眼泪都出来了,死死盯着郑云玲,心里那个悔呀:她就是嘴贱,没事好好儿地叫她们进来作什么?这个郑云玲一向就见不得她好,现下好了,她这是引狼入室,自己作死。
不等她说话,小曾氏已经一脚跨了进来,惊叫:“哎呀!谁打碎了这个宝瓶?真是大胆,快点去叫王爷与母妃来,这可不得了了.....怎么办?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宝瓶,真真是不要命了。”
小曾氏肃着脸,大声吩咐身边的丫鬟,看着惊慌失措,眼睛里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郑云玲楞了一瞬,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瓶子,忽然一把扯住苏暖的袖子:“是你,都是你,是你碰的我,都怪你,不干我的事情。”
她边说边着了火般地跳开了,一下子钻到了郑云意的后面去。
情况急转直下,众人望着苏暖,眼神变幻莫测,却是没有人说话。这会子,大家都被“御赐”这两个字给吓到了。
苏暖惊愕地望着郑云玲,郑云玲撇开眼,眼神闪烁,却又紧咬不放:“是她推的我,她就是故意的,你叫她赔。”她伸手指着对面的苏暖,现下就只有苏暖一人站在架子旁。
郑云玲这会子只管重复着两句话,一心要把自己摘出来,她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子事情。
苏暖心下发寒,原本她以为郑云玲只是对她有成见罢了,并无大的过节,充其量就是一个骄纵自私的小姑娘,她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可是如今她竟然这样公然地就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丝毫不觉得愧疚,只一昧要把她推出去。
她抬头,看着对面团团站在一起的一圈人,郑云意,郑云甜、还有郝明秀等人。个个都眼神飘忽,任凭郑云玲在那里声声指正她,竟然没有一人为她说句话。
她再次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她抬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郑云玲,清晰无比:“三姐姐莫不是记错了?明明是三姐姐自己没有捧牢,滑落的,怎可为了脱罪,反说成是妹妹犯的错?”
郑云玲没想到苏暖竟然赤裸裸地就这样反驳回来,一时气结,张口就说:“就是你,你还嘴硬。你一惯......就是个花嘴的。不信,你问问她们,咱们谁在说谎?甜姐儿,你来说。”
郑云玲一急,直接唤了郑云甜在家的闺名。
她拿定郑云甜不敢驳她的话语,白姨娘与她弟弟还在郑国公府呢。她不敢不顺着她的意。再说,真要追究,她与郑云甜可都是二房的。孰轻孰重,她相信郑云甜分得清楚。
郑云甜一怔,望了苏暖一眼,屋子里安静得很,小曾氏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其余几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面前的地面。
她嗫喏了一下,对面苏暖正定定地盯着她,眼里有着企盼。
她撇开了眼,慢慢垂下了头。
郑云玲见状,放松了下来,唇边缓缓绽开笑意,她就知道,郑云甜会帮她的。
苏暖的心内嗤笑一声,她就知道,又是这样,这里就她是个外人,不推到她身上,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么?
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她缓缓蹲下身子,去捡那脚边的一片碎片,郑云玲几人忙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苏暖。
苏暖权当没有看见,她握着手中的一片碎瓷,举了起来,说:“好吧,既然你们都说是我打碎的,那我认了,我赔就是。”
众人吸了一口气,尤其是郝明秀,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苏暖,心道:莫不是吓傻了?这御赐的宝瓶怎能说赔就赔的?
小曾氏已经是冷笑一声,开口:“你赔?好大的口气,说得轻巧。你赔得起么?知道这是什么瓶子么?你,把你卖了,恐怕也赔不起吧?真是,什么人都敢招进这府里来。”
她说得刻薄,尤其后面几句话是直直冲着郑云甜去的。
郑云甜涨红了脸,捏紧了衣袖,任她奚落,这小曾氏早就看她不顺眼,这会子逮着了机会,可不使劲地作践她。羞恼之余,心里又暗恨苏暖丢她的脸,真是见识浅薄。
苏暖转过身子,望着小曾氏,眼里寒光闪动,脸上却是微笑:“世子妃可别吓我,这不过是庆元二十六年的青花瓷,最多值40两银子。怎就赔不起了?苏暖虽然穷,但是40两银子,自问还是能够拿出来的。”
说着,就从荷包里去掏银票。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瞪着苏暖,小曾氏更是给气笑了,伸手指着苏暖:“哪里来的破落户?去,把金夫人请来,这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是御赐的宝瓶,也敢大放厥词,真是,我不同你讲,快去,快去!”
她双手抚胸,喘着气势,一幅随时要背过气去的样子。有小丫头早一溜烟地跑去。
郝明秀看了看气得不轻的表姐,想了想,上前一步,说:“苏家妹妹,快向世子妃道歉,你小,不懂。这不是普通的瓶子,你打已经打了,就要承认,怎可为了抵赖,混说这瓶子不值钱呢?这话要是传到外面,可不是你能承受的。你还小,没有见过,快别说这话了。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就当没有听见。”
郝明秀这一番话说下来,合情合理,在场的众人都在心中点头。
尤其是小曾氏,诧异地望了一眼郝明秀,心下不是滋味:郝明秀还没有嫁过去,就已经话里话外地帮着郑国公府了。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这个表妹,从小就心眼子多,眼下又即将成为国公府的少夫人,这是紧赶着在国公府众人面前卖好呢......小曾氏抿了抿嘴,不作声了。
苏暖望着郝明秀芙蓉脸上那盈盈的笑意,一脸为她着想的样子,也缓缓笑了,她真是小看了这些大家闺秀,小小年纪,都是人精呢,瞧这话说的。
她脊背挺直,望着郝明秀说:“郝家姐姐说笑了。苏暖自问没有姐姐见识渊博,认不得多少好东西。可是这瓷器,苏暖可是绝不会认错的呢。这就是庆元年间的青花瓷。不信,你瞧。”
她递过手中的碎片,说:“这明显是新近烧制的,你看着胎体的颜色,还有这釉色......”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见郝明秀只是望着她。
她叹一口气,转身:“算了,我同你说不清楚。”
郝明秀只觉脸上热辣辣的,她望着苏暖,见她望过来,目光沉静。
她心内一动,忽忆起,那个抱着瓶子与郑卓信低声说笑的小公子。
对,就是她,眼前这个人,身量也相仿。
表哥表妹么?
她仔细地再度打量了一下。
083见识浅薄
小曾氏见苏暖死不悔改,啐了一口,直接别过身子去,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你们都是死人哪?去瞧瞧母妃可到?“
在她看来,苏暖就是在狡辩。这个瓶子可是御赐的,当日,她亲眼见郡王小心地抱了过来,交予世子梁荣。梁荣也与她说过,这是前朝遗物,珍贵得很。
如今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竟然说它是庆元二十六年的瓷器,假的?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还是个小姐么?整个就一跑江湖卖艺的,一套一套的,说得个天花乱坠,当她们是那市井妇人哪,这么好哄骗?
小曾氏气得肝疼,这是哪里来得破落户。
门外响起脚步声,郡王妃与金氏正提着裙子走得飞快。
郡王妃一脸焦急。
她方才正与金氏在老太太那里好好地说话呢,这就听丫头过来禀报这桩事,当下心中是一哆嗦,这好好儿地,怎就打了这个东西?
要不是碍着金氏在。她早就当场发作了。
“母妃!你可来了。这,都快气死我了。您瞧瞧,这是什么人哪?我......”
小曾氏见了救星,不等郡王妃开口,就噼里啪啦地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气哼哼地:“真是,叫我说什么好呢?”
郡王妃望了一眼场子中的“罪魁祸首”,见她始终静静地站在那里,见她望过去,也只是微弯腰施了一礼,眼中平静得不像话,丝毫没有愧疚,好像方才世子妃说的人不是她似的。
郡王妃心中陡然升起不悦,刚想开口,忽想起身后的金氏,强捺了性子咳了一声,转头:“你看?”
金氏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边听着,现下见郡王妃问,自是上前一步,望了一眼苏暖,板了脸说:“冬姐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打了东西,多少钱,咱们赔就是,怎可......说这样的话呢?平时见你也是个通达的,怎就糊涂了?还不快跟人道歉。”
说着转身,对郡王妃一礼:“兰姐姐莫怪,这孩子还小,许是怕了,打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怕赔银子呢。你不晓得,这孩子,顶是个孝顺的,这是怕他娘知晓呢,你也知晓,我这小姑子的命也够......这样,这瓶子现下已经打了。这是御赐的宝瓶,我们府里定是要赔的。多少折成银子,兰姐姐别恼,我知道,多少银子也买不来,但多少是我们的这个一点意思。至于皇上那里,我回头就进宫,与我们娘娘那边说上一声,替我们去圣上那里赔罪。”
世子妃小曾氏听得在旁边挪了挪嘴,暗道金氏倒也大方,竟然替郑家二房许诺了这许多银子。还有自己倒是忘了郑家还有个娘娘在宫里面呢。
看来此番想借机给郑云甜穿小鞋是泡汤了。
她索性不吭身了。
郡王妃听得金氏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强笑道:“这叫我怎么说呢?已经这样了,你看,我们两家是亲家,这事闹得。只是,就怕皇上那里怪罪下来......娘娘那里是你们的情分,我们这里还是要郡王回头亲自进宫一趟的,把这事情分说明白。你说......”
苏暖眼见几人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定性了,竟然没有人愿意听她分说两句。
真这样,这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啊,还累得郑国公府,还有娘娘给自己揩屁股,善后。
她心中怒火上涌,忽然不愿意再遮掩,她突然抬起头来,大声:“王妃,舅母,不是的。这是仿品......”
“冬姐儿!”
金氏急忙转身呵斥。郡王妃却是被激怒了,她转身,指着苏暖,正待说话。
“姨母!”郝明秀忽然上前一步,她望了一眼望过来的金氏,脸上微红,对郡王妃说:“姨母莫生气。秀儿方才已经与她分说过了,你莫怪她,她不曾见过这等瓷器,所以才把宝瓶当成是普通的瓶子。这人的见地不同,自然是一时说不通。姨母犯不着生气。”
苏暖听着这等暗带嘲讽的语言,捏紧了拳头,迎着郝明秀的目光,正待再度开口。
“冬姐儿才不是见识浅薄的人。”
一个清脆急促的女声响起。
梁红玉从人群后挤了出来,她方才听得小丫头禀报,一路跑了来,恰恰听到郝明秀这番话。
她当下不高兴了,表姐又在挤兑人了。
她挤了出来,跨过一地碎瓷,伸手去牵苏暖,梁红玉的手凉凉的,许是跑得急,现下一手的汗水。苏暖却是一颤。感觉到了异常的温暖。
梁红玉站在苏暖身边,转身大声说:“冬姐儿认得我的红鱼,金樱、丹顶昭、金银鳞、芙蓉、丹顶红......这些我听都未听过,她都知道。你们知道么?我喜欢她,她懂得可多了。怎么会见识浅薄?明秀姐姐,你不要见人家比你漂亮,你就说人坏话。”
“阿珠妹妹!”郝明秀赤红了脸。
郡王妃虎了脸,:“什么红鱼?你懂什么?别胡闹。”
梁红玉不依:“不行,冬姐儿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能这样说人家,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
郡王妃被梁红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奈何梁红玉梗着脖子,脸孔通红,一边还转过头来安慰苏暖:“冬姐儿,别怕。一会叫我父王来,我父王最公道,还有他最听我的话了。”
苏暖鼻子一酸,站在这里不过一炷香时间,她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那种权贵们的以势压人,那种天生的优越感,劈天盖地地向她压过来,百般滋味碾过心头,却愣是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一句。
与身边这些整天与她姐妹相称的人比起来,如今这个只见过两回的梁红玉却是这般毫无理由地护着她,
让苏暖那一颗早已经见惯不怪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感动。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种被称为友情的东西又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她脱开梁红玉的手,走到金氏面前,一字一句地:“姑且不论这个瓶子是否我打破的,现在,我只要证实一件事,这个瓶子,就是庆元年烧制的。要是不信,那里还有一个,可以捧了,去请人当场验看就知。”
“你说什么?”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梁红玉叫了一声“父王!”跑了上去。
一个身着紫袍,年约四十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郡汾阳王。
他不理会梁红玉撒娇,定定地看着苏暖,:“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瓶子是假的,不,是庆元二十六年的?”
苏暖望着他黑黝黝的眸子,深深行了一礼,说:“不信,王爷可带瓶子进司宝司验看,那里应该还有宣乐年间的青花瓷瓶,两相对比就知。”
四周一片寂静,郡王看着苏暖,见她黑黑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他,眼神笃定。
郡王忽然一笑:“好了,都散了吧。她说得对,这个瓶子是假的,眼光不错。”
众人吃了一惊,继而明白,都松了一口气,郡王妃也嗔怪地叫了一声:“王爷!”又望了一眼金氏:“怎不早说?瞧这事闹得,多不好呀。走了,走了,都是误会!”
说着招呼金氏,众人跟了郡王妃往外面去,郑云甜楞了好一会,唤了丫头进来打扫。
郡王妃有心想缓和一下,带了众人往外面去:“到我那里去,今日有戏看呢,一早就备下了,今日夫人可要点一场爱看的,松快松快。”她对金氏说道,一边又对郝明秀使眼色,郝明秀自是明白,忙上前,赶上一步,跟在金氏身后:“夫人,秀儿带你过去......“
见众人都走了,苏暖低着头正要跟上,却被梁红玉给叫住。
084鉴瓷
“王爷!”
汾阳郡王摆手,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梁红玉望了望苏暖,又看看严肃的父亲,“父王!”刚张口。
“玉儿,你到门口看着点。”
梁红玉被郡王严肃的脸色镇住,应了一声,偷偷朝苏暖眨了眨眼睛,乖觉地退到门边,耳却竖着。
汾阳郡王一撩袍子坐在了紫檀太师椅上,双目炯炯:“你打碎的确实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宣州青花瓷,是本王亲自从王大总管手中接过,一直在本王的大书房摆着。”
汾阳郡王梁时双手撑腿,口气转柔和:“所以,你说它是假的,你的根据是什么?如果只是因为碎了,怕本王追究,就说它是假的,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不过,现在本王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梁红玉担忧地望着苏暖,父王这么说话,表示是真的生气了。
“王爷!”苏暖静静地听他说完,敛襟一礼,郑重地:“苏暖并不敢为了脱罪而信口开河,这是御赐的宝瓶,苏暖知晓轻重。实在是这个瓶子确实是庆元年间烧制的瓷器,并非是周宣青瓷。口说无凭,王爷府中可有其它新购的庆元青花瓷器?不论大小可寻来一比,两相比较遍知。”
郡王定定地瞧了她一会,见她脸色坦然,眸子虽未直视自己却毫不闪躲。
他转头吩咐外边侍候的人去书房捧了两个青花瓷瓶过来。
稍顷,有丫头各抱了一个梅瓶及其一个高脚瓶进来。
两个瓶子被并排摆在屋子中的几案上,苏暖这才举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碎片,靠近一个瓶子,说:“王爷请看,不同时期的青花瓷由于青花染料来源地的不同,以及釉料、烧成气氛、操作手法的差异,致使各个时期的青花呈色各有不同的特色。我们大秦的青花釉的特点是:呈色微带一点绿味的饱和蓝色,而宣青瓷却是蓝中泛紫,有史料记载,它是使用了一种特殊的青料,发色浓重,易晕散,呈色的基调是青蓝色,浅处为天蓝色,深处是靛蓝色,浓重处还会出现铁钴斑。出现铁钴斑正是这种青料的特点。王爷请看,这两个瓶子就是蓝中带绿。”
郡王靠近几案,细端详。
梁红玉也从门边跑了过来,顺着苏暖的指点细瞧,咕哝:“蓝中带绿?可我瞧见的就是蓝色啊?父王,你呢?”
郡王没有吭声。
“这是因为面前没有真正的宣青花,不然,摆在一起,比对之下,要容易辨认些。”
苏暖转头朝梁红玉解释了一句。
又指着那个梅瓶,继续:“第二,胎色。由于烧制的工艺不同,胎色也不同。宣青花瓷的胎色是肉红色,庆元年间的是青白色。这块瓷片就是青白色。”
她递过手中碎片,给郡王瞧瓷片断面。
苏暖把瓷片递给梁红玉,伸手轻轻捧了那个梅瓶,横抱:“看这个瓶子,对着光往里瞧,是不是一样?厚的地方看不见,往薄的地方看......是不是也是青白色的?”
苏暖拿了那个梅瓶详细解说。说话间,几人从几案上移到了窗前,郡王一直仔细地听着,又端详了那块瓷片,脸色渐趋凝重。
苏暖说完,退与一旁,闭嘴,不再说话。方才,她尽量捡郡王能听懂的,能看出来的详细解说了,相信郡王应该已经听明白了。
她微微喘了口气,盯着郡王的神色,心下还是紧张的,她不想再平白被人冤枉了。更加重要的是,金氏那句:“无论多少银子,我们郑国公府赔。”提醒她了!
要是真被坐实了这个罪名,那她恐怕一辈子也别想还清这份债了,那她苏暖所有的计划希望都将落空,一件宣青花瓷,按照市价来的话,那她苏暖欠下郑国公这份情,当真要用她这个人来还了。离不开郑国公府,她谈何报仇?又谈何接出师傅?
阳光从窗户外越过菱花窗棂照射进来,郡王捧着手中的梅瓶,脸上忽明忽暗......
苏暖微垂目,看似平静,手心已是微微出汗。
“红玉!”
郡王忽然唤道,正津津有味捧着另一个瓶子眯眼往里瞧着胚子的梁红玉一个激灵,应声。
“你去捧了那另一个瓶子来,算了,我自己去!”
郡王转身大步出去,一会就捧了那一个完好的瓶来,与几上两个瓶子摆在一处。
然后,不发一言,围着仔细地一一对照,越瞧脸色越白。
“王爷,如若不信小女子方才所说,可去宫中请了司宝司的贺司珍来鉴定!”
苏暖忙加了一句,一边留心望着郡王的反应。如果.......能借此次机会见师傅一面,就好了。
郡王却是蓦地转身,盯着苏暖:“这瓶子就是司宝司库里出来的。”
见舒暖惊讶,话锋一转:“不过,本王信你!”
汾阳郡王直起身子说。
苏暖却是发怔,竟然出自司宝司?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喃,回过神来,忙告罪:“王爷恕罪,小女只是太过震惊......”
“你这身本领从哪学的?”郡王不以为意,转而问她。
苏暖抬头,见汾阳郡王正眯眼瞧她,连梁红玉也放下了手中东西,一脸兴味。
她恭身谨慎回道:“早年因缘机合,得了一个游方师傅指点,只是师傅言明不让说,还请王爷见谅!”
汾阳郡王眼睛闪了一闪,转身向身侧的太师椅走去。
“无妨!”
梁时坐下,呷了一口茶,再度瞧了瞧几上那个瓶子,忽开口:“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本王还是那句话,你姐姐房里这对御赐宝瓶,原就是假的,是世子特意买了来赏玩的,可知?”
苏暖情不自禁抬头,却见梁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一凛,忙低头,应声:“是!”
郡王满意点头,望着站在苏暖身边的梁红玉,目光柔和:“此事只有你我三人知晓,可知?出了这门,就忘了此事,可懂?红玉!”
郡王一字一句慎重嘱咐。
苏暖垂了头,再度答应,见郡王似起身要走,忽抬头:“禀王爷,此瓶先前并非小女子所摔,个中缘由,有误会。不过,还是要表示歉意,必竟是我们府上的人导致这个瓶子碎了。”
郡王一愣,回望着她,良久,摆手。
苏暖弯腰告辞。
“冬姐儿,你好厉害!”梁红玉一出门子,兴奋得抓住苏暖的手臂,两眼晶亮:“我父王都不知晓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说,你那师傅是世外高人吧?男的女的?”
苏暖微微一笑,心里卸下了一块巨石,此番总算是过去了。
她慢慢走着,听着梁红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感到身后一道视线始终追随着她。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可是没有法子,她要是不说出这件瓷器是假的话,那世子妃几人就得没完没了地咬着她,非把这顶大帽子扣在她的头上不可,真要让金氏赔了这笔银子,她与娘在国公府里更加抬不起头来.......
她也是被逼得,要不是她们逼得太紧,她也不会......
她侧头望着紧紧攀着她胳膊的梁红玉,心里暖暖的:梁红玉,她此交定了这个朋友。
085相处
两人出了游廊,放眼一望,却不见了其它人。
丫鬟说翁主她们跟着郡王妃往东园那边去了。
梁红玉眼珠一转,拉着苏暖就要追过去,却被苏暖扯住了手,她回头:“我们自己找个地方玩可好?”
苏暖笑眯眯:“就我们俩人!”
白嫩的脸上泛着红,眼睛软软地望着她。
梁红玉心没来由的一软,忽想起面前的小人儿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想到方才大家围着苏暖,横加指责,她一人笔直立于中间那倔犟的样子,梁红玉觉着自己是心疼了。
“好!横竖那戏文我也听不懂,无趣得很。我们玩我们的,到我房里去,我那有一幅玛瑙棋子,是父王前阵子给我带回来的,走。”
两人手拉着手,走远了。
身后悄然转出郡王梁时来,他盯着跑远的两人,对身边小厮说:“去,打听一下这个郑家表小姐的情况。”
小厮点头应声而去……
梁红玉房内,侍女摆好棋盘,上了茶水点心,就退了下去。
苏暖拈了一颗棋子,入手冰凉,面前白子透白,黑子乌亮。
凉风习习,两人埋头下了起来,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偶尔,两人不时抬头相视一笑。
这边,梁红芳久不见苏暖与梁红玉,遣了小丫头过来寻,见得两人正下棋,回去照实禀了粱红芳,梁红芳一笑置之,也就随她们了,与郑云意几人继续看戏。
这边屋子里,一局棋下完,苏暖望着梁红芳,眉眼带笑,听着她叽叽呱呱地说着,竟觉身心舒畅。
“冬姐儿是我朋友”,刚梁红玉如此说。
“来,再来一盘!”两人又开始对奕起来。
一直到日落时分,大家才又聚在了一起。
梁红玉一过来,就被郡王妃叫走了,苏暖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空位上,笑眯眯瞧着她们谈论下午的戏。几人因方才那事,抹不开面子,只梁红芳过来问了一二句,苏暖敷衍回答了,倒也落得个清净。
过了好一会,郑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挨过来:“冬姐儿,吃这个,我方才特意给你留的。”她递过来一小包帕子,里面兜着两块小点心。
苏暖笑笑,接了过来,谢过她,握在手里,并未吃。她不怪郑云意,必竟她的立场不同,只是有些小失望而已。现在平静下来,想想:她们都在郑家长大,自小就被教育,要一致对外。自己不是郑家人,当遇上郑家的事,自己就被摘了出来。其实自己一早就清楚的,无须介怀。是以,方才即使心有不平,但与梁红玉对奕几局外,现下心境已趋平和,也愈发坚定了自己内心先前的想法……
至于梁红玉,她打心眼里珍惜。她方才当着那末多人的面维护自己,事后不知会不会被郡王妃训诫?
.......
梁红玉一会就回转,笑嘻嘻地坐在苏暖身边,不停地招呼苏暖吃菜。饭后,一直粘着她,入夜,应她之邀,两人把被褥都抱在了一起,倒把个郑云意赶到了郑云玲那里。
苏暖原想推辞,可见了梁红玉那巴巴的眼神,又改了主意。
她忽想通透:再低调,谦和,又怎样?昨日的事情,让她忽然失去了与郑云意她们周旋的耐性,既然这样,何必委屈自己?大面上能来去就行了。倒不如与真心待自己的梁红玉多说说话,倒来得实在,舒心些。
苏暖骨子里其实也倔强得很,性子一上来,竟觉得很是爽。
郑云玲见梁红玉竟与苏暖睡了一屋,心下不平,不免嘟囔,被郑云意拦下。郑云意因前番的事,心下有愧,还不知怎么面对苏暖:那日,她也是不敢看苏暖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见郑云玲还要挑事,自是拦她。
况且,她见这段时间金氏对苏暖似乎颇为注意,那日说话,话里话外多有维护的意思。
之后二日,苏暖都若无其事地同梁红玉一起玩乐,间或也同梁红芳她们,一起游园,一起下棋,品茗,丝毫不见异样。
金氏冷眼瞧着,也不由暗叹苏暖到底是小孩,那么大的事情转过就忘。先前的事,她自是问了郑云意,郑云意不敢隐瞒,老实说了。
金氏愈发喜欢,觉得这孩子心胸宽,是个有福的。
却是谁都没发现苏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黑沉沉的,掩藏了太多不属于13岁女孩的光芒。
还有一个人正时刻关注着苏暖,就是郝明秀。
她与梁红芳亲热地说着话,目光却不时向苏暖那边掠去,见她静静地站在一边听郑云意指着一朵正开的荷花细细评说,不由又多看了两眼。不知怎的,这两日,她总会不自觉地多看这个苏暖一眼,许是那日梁红玉说的那句话:她比你漂亮!
她心头嗞笑一声:一个毛丫头,都未长成。
可到底是心里听了进去,这个郑国公府的表小姐比她漂亮,郑卓信的表妹。
郝明秀心里极其不舒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有人比她漂亮,她心里不是滋味,而且对方是一个寄居的表小姐,她咬了唇。
那日,在她的授意下,她的丫头细细地向国公府的丫头打听了苏暖的情况,大致了解了这个苏暖:父死,随母寄居。
这样的表小姐么?而且,春兰还打听到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这个苏暖之前与二房的五少爷之间纠缠不清,这件事情,阖府都知道。
那个丫头见是郝明秀的丫头来打听,一心想讨好这未来的少夫人,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郝明秀听后更加鄙夷,都传出这等谣言,可见这个苏暖也不是个好的。这样的表小姐,自己嫁过去之后,可真要提防着点。
不提郝明秀在这里费心琢磨苏暖,苏暖看似听郑云意品评面前的一株荷花,却早神思飘忽,一颗心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昨日郡王爷那句:出自司珍房,着实震惊了苏暖。
郡王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对瓶子是从司宝司流出来的。
她心内满是疑团,又想着明日要归家了,那件事得抓紧了。
086回礼
隔日,一行人启程回去,临上车时,梁红玉依依不舍地拉着苏暖的手,再三约定,下次一定过来玩。
这回苏暖没有敷衍,她望着梁红玉,悄声俯耳说了几句。梁红玉开心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一旁的郑云意几人早上了车子,郑云玲一把撩了帘子,眼不见为净。
苏暖上了车子,心里惦记着那件事,一路上只闭着眼不说话。郑云玲以为她拿乔,气得干脆转过了身子。
回到了府里,苏暖正要走,却迎面见一个丫头正等在二门,见着金氏,上前两步,说了几句,金氏快步去了。
金氏刚进门,廊下站着郑卓信,笑嘻嘻地:“娘,我要出一趟远门,明早就走,爹叫我过来与您说一声。”
金氏脸上就抑制不住地露出担心来:“你要到哪里去?很远么?可有人跟着......”
郑卓信跟在金氏身后进屋,靠着椅子,伸手拿了几上的杯盖在手上抛着玩,微笑不语。
金氏上前一步说:“信儿,怀柔法师说你二十岁之前要远离那些......”她吞下了后半截子话:“可以不去么?”
大相国寺怀柔方丈给郑卓信批过字,说他命中带戾,有血光之灾!务必远离那些是非。
这么多年,郑卓信都安然无恙,且皮实得紧,只有他祸害别人,哪有别人祸害他的份。郑国公等人也从先前的紧张到放下,一心督促他好好当差,光耀门楣。
郑家人或许忘了,可金氏却一直牢牢记着,只要郑卓信要做什么,她就会在心头不期然浮上这句话。
此时,猛一听郑卓信要出远门,她就眼皮子开始跳个不停。
郑卓信含笑瞧了他娘一眼,知道他娘老毛病又犯了,哪回不是神神叨叨地?这么多年了,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也没见有什么事?远离是非,难道像个娘们似地,猫在家里绣花?也就怀柔师伯吓人,师傅善行都没有说什么。眼见金氏还要再唠叨,他忙寻了借口,往外走,没两步,顿住,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差点忘了,上回娘娘托我带了谢礼给苏家表妹,一会叫就顺子送过来!下晌我要回营房,我走了。”
金氏待要再说上两句,却早去得远了,叹了一口气,一人坐了发呆。
一会,顺子送来一个雕花盒子。
她懒怠看,吩咐丫头:“去瞧瞧表小姐在做什么,叫她过来一趟。”
苏暖刚换了衣服,就被金氏叫来,她满腹狐疑地踏进屋子,见金氏仍旧穿着大裳,恹恹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吴妈,吴妈笑着挪一挪嘴,轻声说:“娘娘赏的,小姐快打开瞧瞧。”
说着移过一个盒子,苏暖打开,里头是一把扇子。
一把制作精细,装饰精美的葵花形宫扇。
妃色湘妃竹作柄,湖绿色绢上绣着硕大的蝶戏山茶图,粉色的山茶仿佛被绣活了,生机勃勃。画面绣工精细,蝶的触须清晰可见。一看就是出自宫中司绣房的手艺。
苏暖轻轻抬起,入手略沉。
细看,扇柄交接处,又镶嵌着玳瑁与珍珠堆成的菱形花瓣。她瞄了一眼,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好精致,这真是娘娘送予我的?”
她轻轻翻转,细端详,一脸开心。
金氏见苏暖笑得灿烂,不觉也有了点精气神,心道:倒底是小女孩,还以为有多老成,还不是喜欢这等漂亮之物?
她起身,拿过扇子,也端详了一会说:“这绣功着实不错,娘娘以前在家,素喜这繁丽之物,身边的东西都务求精致,好的,也就这几年.....”
她住了口,转身又开了几上另一个盒子,从中挑了几挂手串在手:“看看可有喜欢的?”
苏暖推辞不过,谢过,忽心中一动,转了转眼珠子,顺势说:“娘娘送了这么贵重的扇子,真是惶恐,按理,应该当面叩谢呢!”
又一笑,纠正:“哎呀,说笑呢,娘娘金尊玉贵的,那皇宫焉是我一介小女子说进就进的?”
边说,边用眼角偷瞄了一眼金氏。
金氏却是转了身子,向窗边的玫瑰椅走去:“娘娘也是你的姐姐不是?以后有机会再进宫叩谢就是。”
苏暖听了这话,笑眯眯:“今日收了这许多东西,总得有点表示才行!这样,舅母,你说,我给娘娘绣条帕子如何?”
金氏笑了:“用不着,你有这份心就好。”说着招手苏暖近前,说:“我这心里不得劲,你赔我说会子话。哎,还是女儿好,不像这男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苏暖乖巧挨着金氏,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旁的吴妈妈端了那茶来,她顺手端过,微微笑,心里却是转个不停。
......
郑卓信与小厮三儿一路到了春风楼。
“爷!来了,楼上请!”
一身干净裋褐的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殷勤领着郑卓信主仆往二楼走,那里有个最大的雅间,刚上了楼梯,门里有人探出头来,见了两人,又回头向里笑着说:“怎么着?我就说是和尚来了!你们还偏不信?刚那个谁,说的,是罚酒三杯吧?”
郑卓信一步跨进去,早被人团团围住了,被人抱了腰,又有人端了酒直凑到他嘴边来,就要往他嘴里灌。
耳边一阵嘻闹声:“罚酒三杯!来迟了!”
“喝呀!”
郑卓信一张嘴,就喝了那杯酒!
几人哄闹着,又端了第二杯来,一连喝了三杯,才罢休!
郑卓信抹了一下嘴,直接在上首的空位子上坐下,周思聪殷勤地挟了一筷子菜,他一张嘴,嚼巴嚼巴吃了,也不吭声,自己倒了一盅酒,一仰脖吃干了。
几人诧异望着他,柳三忍不住:“和尚,怎的了?好像不高兴?”
周思聪挟了一筷子水晶肘子咬了一口:“莫胡说!咱和尚什么人?点的这一桌丰盛的,瞧瞧,全是哥们爱吃的!”
他啃了两口肘子,夸道:“这味道着实不错,比我家那厨子做的好,入味!赶明儿,弄到我们家去!”
王海波“啐”了一口:“快别!真弄到你家去,我们可吃不着了!手下留情吧!好歹,在这我们还能吃上两口!”
周思聪的母亲安庆公主身体不适,常年在家清养,他爹不许周思聪在家宴客,说他们这伙人太闹。
周思聪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继续嚼着,不说话。
众人一阵嘻闹,又抓起酒杯喝酒。
郑卓信扔了酒杯:“来!吃好,喝好,今儿畅开来吃,咱们好好闹上一闹,陪我一醉方休!”
一时闹哄哄的,又有人去叫了唱曲子的上来,一时,说唱声,笑闹声乱成一锅粥……
第二日天蒙蒙亮,郑卓信一行五六个人,轻衣简装,策马径直奔往城门,晨霭下,厚重的城门打开,一行人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087牡丹图
苏暖从金氏那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央了吴妈妈,拐道去了清雅苑。
吴妈妈拿腰间的钥匙开了门,说:“小姐,您先慢慢瞧着,老奴去外边候着,走的时候,小姐喊一声,老奴来锁门。”
吴妈妈这里来得多趟,当下自去外边长廊上坐了,那里有那婆子殷勤凑上前来,两人悄声说话。
屋子里干净得很,应是早上刚扫过,看着与几月前所见并无变化。
苏暖眼波一转,径直往东墙下走去,站在那幅牡丹图下,细细端详,默默记下了式样,这是郑容亲自所画,虽说这么多年她未必还有印象,但不管如何,按照这个来,必不会逆了她的意才是。
她转身从一旁的书案寻了一张纸出来,有点子泛黄,又翻出一支炭条,细细地临了起来。
二刻钟后,她收了起来折好,踏出了门,吴妈妈见状忙丢了手中的瓜子,跑了过来。
苏暖扬一扬手中的纸张,吴妈去锁门。
阳光很好,她眯了眼睛,脚步睬在青石路上,疾而稳。
她走路一向快,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小郑氏一直提醒她,说要慢点,开始她还稳着,后来发觉苏暖原先就是个走路快的,只是没有她那般快罢了。
她也就不改,这多年来的习惯,一时还真改不了。
回房,翻找出一块素面帕子来,摊开了那张纸,用炭条重新描了,须臾,一幅牡丹图赫然跃于绢上。
她端了笸箩于窗前,里面是各色丝线,她细细挑了出来,特别是花瓣的丝线,各种不同的丝线,深深浅浅的红色,一缕一缕地码好,看得小荷眼花缭乱,:“小姐,这花绣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小丫头搬了小凳子,坐在苏暖身边,她看过小姐绣的蝴蝶,仿佛活了一样。眼下望着这么多的丝线,她满眼惊叹,光花瓣都要这么多种色,这分得清么?
苏暖低头,吩咐小荷推了支摘窗,外面的阳光霎时倾斜进来,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她凝神,挑了长针,开始细细地披散了丝线,很是耐心,一缕一缕,十指灵活翻飞,甚是灵巧。
这散针绣法,又叫乱针绣,要想绣得好,必须这线也要越细致越好,如此方能绣得逼真形象。
但是这里面用到众多针法,套针、施针、接针、长短针,基本的针法里面都混合了。往往一幅绣品完成,时间长,还很是耗神,一般绣娘都不愿意去绣。有那功夫,可以多绣好几幅绣品了。
苏暖要想博得郑容的注意,必须要把这幅牡丹图绣活了,郑容是什么人?她之前可是贵妃娘娘,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想入她的眼,让她记住,势必就要下足了功夫,把这幅牡丹图绣活了,绣绝了。
好在,这只是绣一块帕面,时间不是很多,大概二十来日吧,她在心里估算着,这时间不能拖得太久,得赶在金氏下次进宫之前完成。她打听过了,再过一月是梁隽的小生辰,这是金氏身边的丫鬟与她说的。那两个丫头,现在与雯月走得近,雯月依照苏暖的吩咐。平时很是敬着她们,又私底下给她们做了不少的针线活。苏暖每回见面又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这俩人也是通透的人,私底下也会悄悄地与苏暖说上几句“体己话”,卖上个好!
手帕在苏暖熬了十几个日夜后,终于完成。
雯月与小荷瞧了半日,均是张了嘴巴,小姐这是怎么绣的?简直活了。
苏暖笑一笑,找了个小盒子出来,装了进去。
她也甚是满意,绣出来的效果相当好,自己看着也恍惚了一下,这是超常发挥了。
帕子送到金氏那里,金氏拿在手里,特意到窗下细细端详了,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叹:“冬姐儿,这是你绣的么?还以为是画上去的,依我看,比那司绣房里的也不差。”
苏暖抿着嘴唇,这道是夸大了,论刺绣,司绣房有的是能人,比她绣得好的,定然多了去了。只不过此番她投了巧,又一心要出彩,肯下功夫。不像司绣房里的那些宫人,是固定的花样,规定的时间,没有发挥的余地罢了。
她笑一笑,说:“只希望娘娘不嫌弃才好,冬姐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一片赤诚之心。”
金氏眯眼望着她,听得这话一怔,这才发现苏暖的眼下都有青色,不禁想到她之前那木讷的性子。
心下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原来一个出了名的锯嘴葫芦,如今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暖心的话来,脸上不禁浮上了三分笑意来,转身,很是温和地:“娘娘定然会喜欢,过几日我就带进去,给娘娘好好瞧瞧,也别费了你这一番心思才好。”
苏暖心一跳,抬目望去,见金氏眼底均是笑意,并无不妥,这才吁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是疑心太过。
她又从袖子里抽了一双鞋垫子出来,递了过去:“舅母,这是给您做的。”
金氏“暖哟”一声,一把接了过来:“我也有哪?好孩子,舅母谢你。下回快别做了,仔细伤眼睛。”
一边拢了鞋垫子,拉了苏暖亲热地坐下。
苏暖垂了眼睛,道声:不会!
几日后,金氏进得宫去,拿了那方帕子给郑容,着实夸奖了一通。
郑容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牡丹,很是熟悉,想了半日,经金氏提醒,终是想起,这竟是自己进宫之前画的那幅牡丹图?
之前因为初进宫,很是谨慎,不敢带了进来,后来,时日长了,也就丢下了。如今,这看着,倒是想了起来。
她细细端详着,忽问:“冬姐儿的绣艺是与谁学的?”
金氏笑着说是在府里统一跟着绣娘学的。
郑容心下思忖,目光凝了几分:这明明是司绣房里吴司绣的”散针绣”。
这苏暖又从哪里学来的这手绣法?这瞧着,就与吴司绣的那手绣法同出一辙。难道是天资聪颖,自己研习出来的?
又想到之前送的那个青瓷瓶子,这么巧?她心中没来由地觉得哪里有不妥。
看来,自己得再见一见这个苏暖才好。
088一个小元宝
金氏回来,自是喜滋滋地叫了苏暖去,又转告了郑容的话,说中元节,娘娘想见一见她,苏暖满面笑容地应了,心内知道,这是迈出了一步了。
当下,开始积极筹备那日进宫事宜。
这日,苏暖上楼,正好碰见蔡掌柜在东厢房忙乎。她好奇,探了一眼,见深褐色的地板上散乱对着几堆物件,包裹得严实。
她随口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怎的就堆在这地上了?”
正忙碌的伙计?子抬头回答:“这些都是死当。准备处理掉,这季不多,快收拾好了。”
苏暖走进,见有一件正拆包,露了出来,是件皮袍子,当下弯腰拎了出来,是件狐皮坎肩,毛色雪白,毛绒厚密,着实不错。不由问:“这件坎肩当了多少?”
伙计忙去翻了册子出来,一会说8两银子。”
苏暖一喜,想了想,问:“这件坎肩我要了,多少银子?”
蔡掌柜听得,放了手里的帐册,笑着说:“你要,算你18两。如何?还有这里其它的,你看中什么,都可以挑走,按照五成的价给你。”
苏暖一喜,说:“真的么?这些也可以?”
她指着地上的几个青瓷瓶子说,有几个还是经她手典进来的。虽算不上顶好,但有二个品相不错。
蔡掌柜点头:“当然。这些都是死当,都要卖掉。你看中,就当便宜你了。”
苏暖蹲下身子,从中选了几件比较中意的,因为银钱不够,就先欠着。
她喜滋滋地叫?子给她搬过来,这些东西拿回去,她那个小店合适,好好保养一番,再编个典故,说不定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迎面碰见伙计六子匆匆从下面跑了进来,往顶楼去了。
一会楼上就有人下来,金大掌柜出现在楼梯口,身后小六与石头两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走得小心翼翼,每下几级楼梯,金掌柜就回头盯着,待得近了,又继续往下。如次几番,很是小心。苏暖不禁猜测箱子里该是装了瓷器一类的易碎品,且应该价值不菲,不然,一向眼高于顶的金掌柜何至于这般小心?
蔡掌柜也指挥了两个伙计搬了方才屋子里的东西,跟在后边也下了楼。
苏暖站在楼上,见他们一行往后门一辆马车而去,一会装载完毕,车子缓缓启动了。苏暖推了窗户,见那辆车子慢悠悠地往城西而去。
她转了一下眼珠子,招手叫来伙计小六,他方才抬了东西下楼,就直接回来了。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六,你咋不跟着去?兴许也能捡到便宜货呢。你看,我就买了不少。”
她指着地上的东西说。
小六笑眯眯地:“闽朝奉不知,那地方可不是小六这等打杂的能去的。”
见苏暖不信,一脸懵懂,想了想,回头见无人,压低声音说:“每回掌柜他们去那里,石头总能得到一笔赏钱,请我们喝酒呢!听说,都卖出了好价钱!”
苏暖疑惑:“就这些东西,大家都知道的价钱,那里来的大价钱?”六子摇头:“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上回去了一趟,足够几年花销了。您可别说是小的说的,石头那回得了一块小元宝,高兴极了,喝多了,才说漏了嘴!”
说着楼下有人叫他,原是有人取当了,两人一起下去。
苏暖拿了那件狐皮回去,给了小郑氏。小郑氏就问花了多少,苏暖说是20两。
怕她嫌弃,没有明说是当铺里买的,其实狐皮是好狐皮,通体雪白,只是缺乏保养,毛色都有些黯淡了。
小郑氏自然是喜欢,又埋怨苏暖不该乱花钱。
苏暖说,是看着比较便宜,就买下了。一件这样的狐皮,光料子就不下40两,当铺的规矩,当得大约只有估价的三成,苏暖花了一半的价钱拿到了手。18两是真便宜了,没见那领子那里还有两个玉扣呢。
小郑氏抱着袄子走后,苏暖望着桌上剩下的几件东西,心里思量:当铺的营业她也约略清楚,要说这死当也不多,而且真金贵稀罕的物品很少有,即使有,人都千方百计地赎了回去。那这方才六子说的,大宗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想到方才顶楼抬下来的那一箱子东西,她的好奇心吊动了起来。
再说,她正发愁这手头的东西不能马上找到买主。
听小六的口气,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快速地销货。
她的心里痒痒的,想着下回,跟着去瞧瞧?顺便再看看,能否淘回一些合意的东西?
主意打定,又过了月余,苏暖见着蔡掌柜又搬了几样东西另外清理出来,试探着问:“蔡叔,这些东西是要卖了么?”
蔡掌柜瞧了她一眼,好笑:“当然是卖了,不然开当铺吃什么?手里拿着东西,还能饿死?碰到这种死当就得快点处理,不然,砸手里。”
苏暖一喜,问:“这些东西卖给谁去?”
“自然是有交易的地方。”
说着,不再多说,下楼了。
苏暖不再多问,转回屋子。
但她一直偷偷留意着蔡掌柜,却发觉他没有规律,有时东西积存多了,也不着急,任它堆在那里。
这日,苏暖正准备下工,走了一半,忽然想到自己的贴身帕子落在了铺子里,想着还是去取回来,看看天色,因是夏日,一轮红日还高高挂在天边,就原路折了回去。
前门关了,她就从后门径直上了二楼,寻了东西,正准备下楼,耳听得后门马蹄声响起,一辆黑棚马车停下,石头跳下了车子,帘子一掀,钻出来一个人,正是金掌柜。
苏暖诧异,又是好几日未见这个大掌柜了。她正想出去打声招呼,却见石头已经利落地钻进车厢里,一会抱着一个大香炉钻了出来,小心递给金掌柜,身后又钻出蔡掌柜来,手里也抱了东西,三人低头往楼梯上来。
苏暖忙回身合上了房门,从门缝里眯眼望出去,见石头抱着黑黝黝的香炉率先出现在楼梯口,接着是蔡掌柜他们跟上来,每人都抱着东西,一步不歇地往顶楼去了,
几人进了屋,很快就听得落锁的声音,楼梯声响,几人重又下来,石头没走,听声好像在关窗。
苏暖忙踮了脚,偷偷下了楼,见马车已离开。
她快速从虚掩的小门闪身而出,急走了一段,方才放缓了步子,心内充满了好奇。
观金掌柜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定是不错的东西,不然金掌柜岂会亲自捧着上楼?
这是些什么东西?如此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
想起上次小六说的:“每出去一趟,就有赏钱,一个小元宝!”
十两银子,好大的手笔。
看来,交易的东西价值不菲啊!
她心痒痒的,对三楼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089散盘惊现
第二日,苏暖瞅着无人,不动声色地上了三楼,见东厢房两扇雕花木门上一把铜锁横插着,里头窗户紧闭,黑乎乎地,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有心想从门缝里眯眼瞧一瞧,奈何不时有伙计上下楼,怕撞见,只得下了楼,恐引起注意。
申时,苏暖正收拾东西,蔡掌柜叫住了她,说是有几件东西,请她帮忙鉴定。
苏暖又上了三楼,眼瞧着蔡掌柜掏了钥匙开了东厢房的门,从里头小心捧出两个盒子来,招呼苏暖过去。
长长的几案上,苏暖望着立于几上那尊硕大的瓶子,目光凝重,心跳加速。
她围着转了数个圈,又伸手小心用手探进去摸了又摸。
一对长颈八棱瓶,高约20公分,那通体的蓝轴上隐有绿色与白色,这独特的色彩是如此熟悉......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这是琉华宫的东西。
窑变釉瓷器,独一无二,永远不可能重复的颜色与花纹。因张嫣并不喜欢,后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因其独特的魅力,苏暖曾经钟爱有加,摸得最多的就是这几个瓶子了。
竟没想到会流露坊间,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问上一句:“此瓶从何而来?”
但眼角瞥得金掌拒一脚从门口踏进来,就一句话生生瞥了回去。
金掌柜是隆祥的东家,平时见不到他,一月有二十天都不在铺子里,但整个当铺的人都很怵他,他看上去笑眯眯的,很是可亲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让人亲近不起来,无他,太过锐利。苏暖直觉他不简单。
不像蔡掌柜,也是笑眯眯的,但伙计们见他却要随意得多,也敢开几句玩笑。她从来不曾见有人敢在金掌柜面前说笑的。就像林嬷嬷,琉华宫里的人私下也是会顽闹,但是只要林嬷嬷一出现,也不用板脸,大家立马就噤了声,也就她与绿萍敢多说几句,但也仅限于几句而已。林嬷嬷很少吩咐底下的宫女做事,都是由她和绿萍去分派的。
“这是窑变八棱瓶,从这花纹图样来,应该是一套,至少不少于五件吧?如果能够集中齐......”
苏暖忽然掩口一笑,:“怎么可能呢?能一次见到两个就已经是很幸运了。总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成色好的,保存得很是完整,很专业,就像新的一样。”
苏暖边说,边斜眼偷瞥了一眼蔡掌柜。
果然,见他干笑了一声,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金掌柜。
金掌柜并不言语,瘦小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是眼睛里却是闪过明显的讶异之色。
“你师傅是谁?”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见苏暖发愣,解释:“噢,只是佩服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眼光,就想着你的师傅又该是如何的了不得呀,真想见上一见,好好拜访......”
“师傅早已先逝。”
苏暖低头快速说了一句.心下鼻子发酸:师傅,莫怪徒儿不孝,日后,就算是接了您出来,也不能以真名示人呢。司宝司的司珍,怎可能流落坊间?当日,她还不是舍弃了司宝司出来,去了张嫣那里?
她低了头掩下了眼中的泪意,无法,她还是无法做到不动声色,想着师傅如今不知什么景况,还是抑制不住辛酸。
金掌柜眼睛尖得很,见苏暖低下了头,心知自己怕是触了人家的心事,不由住了口,对苏暖说:“对不住,老夫唐突了。”
苏暖抬了头,说:“无妨.师傅待我一直很好,是以.....”她笑了一笑,说:“还有其他的么?我也开开眼。”
一旁的蔡掌柜忙说:“有的!”
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从里头又抱出一个盘子来。
苏暖这回是吃惊了,真的吃惊了。
这尊青铜盘,也称散盘,是西秦明王年间以块笵法铸造的青铜器皿。重约50斤,盘附双耳。腹内铸有468字金文,是关于西秦的土地契约,书体为草篆。
苏暖对青铜不是很了解,但是当时师傅向她隆重介绍,并且把它摆在显眼位置里。每次苏暖入库,就能见到它。
师傅说:“鉴宝人的不止是眼睛里要看得见宝物,但又不要被它的表象所获,要用心去看。”
她明白,师傅是劝不要被那些光鲜的外表所迷惑,要她定下心神来信心观察,细心揣摩。就像这尊盘,其貌不扬,灰不溜秋,不像金银那样变体生辉,惹人喜爱,也不像玉石那样荧润可人,但是,它自有它的风华。
她日日看着,对于它的样貌、形式,以至于每一处花纹,字体都闭着眼睛就能出来。
如今,它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立在自己面前,离了那禁卫深严的皇宫,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使劲压下心中的惊骇,弯腰,借机查看,敛下了眼中的情绪,抚摸着,不做声。
半日,才问金掌柜:“这个,我却是瞧不出来呢?这不是青铜么?我只是瞧出这上面的花样似乎是西秦的?”
她尽力平和,一脸求知地望向金掌柜。
金掌柜瞧着她,敲了敲手中的烟杆,:“是么?西秦,这就对了。对,就是一青铜盘,只是这上面的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心下一时失望:“这怎么弄出这么一个盘子来,这能卖多少钱?这样的不得砸手里?”
他敲了敲,说:“行了,今日就到这里罢。”
苏暖去领了120两银子,心下却是一点不开心。
金掌柜对瓷、玉器这一块并不十分精,他的强项目是金银、毛皮等。
但也不代表他就这么好哄骗。
看他方才表情,他是知道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但却不知道其具体价值,所以才要自己帮忙。
他说是有人帮忙鉴定,那这个人是谁?竟然能够将皇宫大内的东西都挪了出来?让人估价,这显然不知道具体价值,这是偷盗。
她打了一个寒噤,联想到上回那两个宣青花瓷,一股不祥的感觉东西从后背爬上了心头。
这是,要出大事了。
090跟踪
苏暖回到家里,想了一个晚上,愈想愈觉得这件事情蹊跷。
师傅突然就离了司珍的位置,司宝司的库存东西竟然流落坊间被估价,这是要转卖的节奏,还有那些假瓷器......
苏暖的心肝颤抖了半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不是要找机会救出师傅么?不是正筹没有足够的筹码同郑容谈条件么?
索性就以这件事作为由头,向郑容告密,相信郑容会感兴趣的。
只是,仅仅这点讯息不够,她得要掌握更多的,确切的东西,才能让郑容相信她,愿意帮她。
她抓紧了枕头,豁出去了。
只是要计划周详了,可不能出什么漏子,她瞪着飘动的床帐子,转起了脑子。
之后几日,苏暖一直暗暗留意蔡掌柜与金掌柜的行踪。
终于这日,她发现金掌柜匆匆来了店里,上楼换了一件长袍,就急急地出了门。她忙收拾东西,过了拐角,往左侧一个拐弯,候在了后门巷。
不多时,一辆马车慢慢驰出,走得很慢。
她知道,这就是了。
苏暖紧了紧鞋子,悄悄地跟上。
她不敢跟得太近,好在这一段路子都是卵石路。车子中明显有东西,马车谨慎又缓慢地顺着巷子走着。
马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走着。
苏暖跟得气喘嘘嘘,想着自己这具身子还是弱了点,不似前世,每日里不歇气地跑上十来圈,也不见疲累。
马车一直往西直门而去,竟然出了城门,苏暖看了看天色,还早,一咬牙,也跟着人流出了城。
一路走来,行人愈发减少,道路坎坷,不时有坑洞,马车更加慢了,不时要绕开那些洞。
也下知跟了多久,一直跟到了一处小院子,才停下。
不能再往前跟了,苏暖悄悄地躲在一截子断墙后面。眼见金掌柜下了车子,伸手叩了门,立时有人开门,拉了马车进去。
苏暖寻了好久,才见西边有一堆碎砖头,她一块一块地垒高了,颤巍巍地爬了上去,见是一个小杂院,并无人。
她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攀了上去,墻角有一口缸......
这是一座废弃的院子,此时静寂得很,隐隐前头有狗吠声传来。
苏暖揉了揉脚脖子,靠近那扇虚掩的木门,从门缝里瞧出去,那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院当中,金掌柜不知到哪里去了。
她慢慢地用眼睛搜索,忽顿住,东厢房有一行人走出,前头的是金掌柜,此刻他正歪头向后说话,另有两个男子,身材高大,正笑着与金掌柜点头。
身后是洞开的房门,苏暖眼尖地望到厅堂地上摆着几样东西,一个小厮模样的正捧着往一旁箱子里装。
金掌柜已经拱手告别,上了马车,轱辘辘地出了院门。
院门又重新合上,几人回到屋子。
苏暖缩回了脑袋,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个汉子从屋里牵出了一条半大的黄狗,正向这边行来。
她正要抬起的脚顿住了,悄悄退后两步,屏住气,蹲在一片茂盛的杂草从中,一动不敢动。夏日的蚊子一阵阵地,裸露在外的脖子成了袭击的对象,苏暖咬着牙齿,不敢伸手去拍,只是慢慢地摸索了过去,一按,一手粘忽。
她眼睁睁看着那条黄狗走了一圈,在苏暖前方十步远的小门前躺了下来,不走了。
苏暖恼火地望着。
眼看太阳渐渐西斜,那狗丝毫不见有挪一挪的意思。而院子里,飘起了饭菜香,竟然是开始用晚饭了。
天渐渐昏黑,终于,有人拿了一钵饭,招呼那条狗。
黄狗终于爬了起来,大约是有人扔了骨头什么的在院子,它“嗖”地一下,终于离开了那扇门。
苏暖紧绷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她竖着耳朵,听得外面一丝声响都没有了,才起身,顾不得两腿酸麻,拐着脚移开了后门的门闩,站定,辨别了一下方向,丧气地发现自己就是个路痴,连方向都不清楚,要怎么回去?这黑天黑地的,可别越走越远。
再要碰上个劫道的,那可玩完了。
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发愁。
忽然一声低吼,院门一声响动,一条黑影扑了过来。
暮色下,她转身就跑,她瞧得清楚,是那条该死的狗,它竟然从小门追了出来。
随着狗的瘆人的叫声,从大门陆续出来几个人,正是方才那些人:“快追,还真有人。”
“”快,莫要让她跑了。”
......
苏暖跑得飞快,使劲吃奶的力气,见路就跑,耳边的风呼呼直叫,脚下是坎坷不平的土堆,她踉跄了好几下,却速度始终不减。她只有一个念头,:跑,赶快跑,万不能叫他们抓住了。这回可没有人能够救她,没有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跑得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双脚不听使唤,只是机械地迈着。
那条狗一直紧追不放,几次差点咬着她的脚脖子,好在,这还是一条半大的狗,虽然跟得紧,却不敢上前扑咬,只是死死跟着,让苏暖想找个地方藏身都不能。
她一路往山上跑去。这里好像是一片乱葬岗,她顾不得害怕,只专门往那茂密的林子里面去钻。
忽脚下一空,”轰“得一声,整个人就摔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一路滚了下去,没头没脑地,磕磕绊绊地,终于停了下来,却是后脑碰着什么地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几人喘着粗气,一路追到洞口,停住脚步。
黄狗对着洞口叫了几声,就蹲了下来,对着为首的那个摇头摆尾的,“咻咻”地喘着气。
几人举着火把对着洞口照了一照,但见里面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底。
一个人试图爬下去,探了半个身子,又爬了上来,不肯再下去:“下面太黑。”
领头的侧耳倾听一会,说:“算了,派阿黄在这蹲守着,咱们天亮再来。谅这小子也跑不了。这下面前几天刚被人盗过,可是深,这一摔下去,说不定摔了个半死,倒省了咱们的事。”
“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天明,我们再来,可别叫人跑了,主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知道没有?”
被点中的两人不大情愿地应了,一行人很快就走了。
这两人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洞口,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商量:“咱没必要两人都盯着,一人半宿。”
月上中天,林子里格外黑,有风从林子上头吹过,沙沙作响。
猫头鹰的叫声不时想起,听着怪瘆人的。
守夜的那个矮个子,盯了一会洞口,迷迷糊糊地,听得身后有动静,忙抬头,不知什么东西“嗖”地一声蹿了过去,他拍拍胸,原来是一只黄鼠狼,月光下正跳得飞快。
他不禁向后望了一望,见同伴正靠在一棵矮树根上,打着呼噜,睡得正熟。
他慢慢地挪了过去,挨着他,也合上了眼睛。
忽然声后一阵轻响,他仓惶回头,脖子一凉,倒在了地上......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091掉洞里了
.......
苏暖摔得昏头昏脑,一直到后半夜才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得很。她动了一下,“咝”了一下,浑身都像散了架子般,痛得要死。特别是两条腿,千金重,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摸索了一会,感觉触手湿冷,那股腥腥的泥土气息,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地底下。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不可遏制地从脚底涌现了出来。
她咬紧了牙齿,哆哆嗦嗦地摸着洞壁往前挨着身子。
这是一个墓穴,只走了几步,苏暖就判断了出来。
难道又被活葬了?
她自嘲地,忽然仰起头,不对,走了这么久,呼吸自如,应该是空穴。她摸了摸脑袋,终于记起,自己是掉了进来。
看来,她真是与坟墓有缘。
她摸索着向外爬,手脚并用,她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多呆一刻,她都受不了。
前方隐现光亮,她惊喜,急爬两步,努力前进着,近了,呀,是月光。
她呼哧着站起身子,兴奋地往前迈步,忽一个激灵,脚下触电般地缩回,软软地。
“死人!”
她第一个念头闪过,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抖着腿,从另一边绕过去,却是腿发软,一脚又踩到了什么,好像是手?
她闭着眼睛,颤抖着提了腿,心里祈祷。
好不容易双腿迈了过去,脚上一紧,被一把攥住了脚脖子。
她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舌头短了半截,两眼一黑,华丽丽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人拍醒的,她死闭着眼睛,就是不敢睁眼,死就死吧,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但是不要让她见到鬼的样子,传说,鬼会挖人心脏吃,血淋淋的,“咔嚓咔嚓”嚼着新鲜吃。
月光下,郑卓信望着睫毛不断扇动,明显已经是醒了来的人,却紧咬牙光,一脸的视死如归。
一张脸蛋脏得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苏暖。
他又拍了一下。
他被那伙人追杀,与周长丰两人一路飞逃,却是因为咬得紧,两人分开,他只身逃入这片乱葬岗,眼见得有一个洞,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下来,身上的伤口却是崩裂得狠了,失血过多,迷糊了好一阵,刚缓过来,正准备走,不妨突然有人掉下来,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差点把他给砸岔过气去。
他不知道是敌是友,装死,却又被一脚给踩上了,待看清是一个少年,才伸手一把扯住了。
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苏暖?她不好好地待在家里,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真是邪门了。
他见苏暖还不醒,忽然轻笑一声,伸出手指一把掐在她的人中,用力一按,另一只手则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苏暖蓦地睁开了眼睛,惊惶之极。
然嘴巴被捂住,暗夜里她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吓得她眼睛一闭,又要晕过去,忽然觉着不对,鼻子间的这只手是温的,有热气,是活人的手。
郑卓信见她睁着眼睛,这才轻轻凑近她的耳朵:“你不要叫,我就放开你。”
苏暖忙点头,忽省过来:“四,四哥?”
郑卓信见她还魂了,吁了一口气,松手,点头:“是我!”
苏暖整个人都还阳了,她下意识地往前面凑了凑,激动地语无伦次:“四哥,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救我的么?”
又觉着不对,郑卓信怎么知道她掉在这里?
果然郑卓信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唏唏嗦嗦地爬了出去,探出半个身子向上面望了望,月色正好,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但是这个洞口太深,只是照到一半就断了。但是苏暖依旧看到他的脸,清冷冷地,干净得很,两只眼晴煜煜发光。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脸,纳闷:他是怎么做到的?
郑卓信转过身子,问:“你还能走么?上面都有什么人?”
苏暖靠着洞壁,她现下不怕了,悄声回答:“我没事,不过外面有条狗。”
“应该还有人!是追我的。”
她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郑卓信狐疑地望着她:“追你的?为什么?你做什么了?”
暗夜里,他抽了抽嘴角,想到苏暖那雌雄难辨的身子,打消了那个念头。
苏暖不曾发觉,咬了咬牙:“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偷盗瓷器。”
苏暖见郑卓信不解,就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隆祥出现司宝司御瓷的事情,自然,自己在隆祥帮忙的事情也是瞒不住了,全兜了个底朝天。
她知道今日这事情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赌一把。
郑卓信这个人有个优点,口风还是蛮紧的,上回她被绑架的事情,就未见他与旁人提过,还有那回大相国寺的事情,可见不是那嘴上没有把门的。
反正自己那些事情,他都知晓。
况且,自己已失踪一天,又整晚不归家,这会家里肯定闹翻了天,根伯接不到自己,定然会去找小郑氏,小郑氏定哭哭啼啼地去找老郑国公,这会定是整个郑家都知晓了。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所以,明日回去郑府,如何应对,还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既然碰到了郑卓信,可不得仰仗他来解决?
总比别人在自己背后胡嚼舌头,议论自己好。这件事,相信也就只有郑卓信有能力帮他,且干净利落。
因为,这表哥表妹的待在一起,郑家为了郑卓信,定会处理妥当,因为郑卓信可是有婚约的人,郑家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她是清清楚楚的。
苏暖心思电转,为解决了后顾之忧而开心,竟然不觉得落在这墓地里有多可怕了。
郑卓信皱着眉头:“等等,你怎么知道那些就是司宝司里的东西?”
苏暖眼珠子一转,说:“他们自己说的,被我偷偷听到了,所以,他们一直追着我不放。”
郑卓信点头,沉吟不语,良久,就在苏暖以为不再说话的时候,郑卓信的声音又想起:“你方才,说他们运了好几件?”
苏暖迟疑了一下,干脆都说了:“嗯,我瞧着,有好几只大箱,我怀疑,他们不止这一次,只不过,被我凑巧发现了。我只是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担子,竟然敢把皇宫里的东西偷出来卖?这得要多难啊?”
暗夜里看不清郑卓信的神情,但是苏暖敏锐地感觉到郑卓信听进去了,他听苏暖细细地说着,偶尔插一句......
苏暖停了下来,忽然问了一句:“四哥是怎么.....到这里的?”她自觉地把“掉”省略了。
郑卓信简短一句:“与你一样,被人追杀!”
苏暖一凛,不再说话。
两人一时无话,月光渐渐淡了,这是天快要亮了。
092翁中捉鳖
天快亮了,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苏暖打起精神,手脚并用往外爬。
郑卓信也不理会她。
她爬了几步,就停下了,回头望望正靠着洞壁的郑卓信,见他正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丧气地坐回了地上,这个洞深得很,昨日跌下来,黑咕隆咚的,不觉得,现下向上仰望,只见头顶一个小小的圆形天空,微微发白。
真要庆幸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竟然没有摔死?只是摔晕了过去。
郑卓信见她脸上的表情,抽了抽嘴角,感觉右腿更加疼了。他本就右腿受了伤,不然也不会呆在这里了。
他好不容易摆脱追兵,在这里缓上一口气,正借助匕首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到一半,可好,被苏暖从天而降,一下给直接砸回到了坑底,这下两个人的力量,硬是砸了个瓷实,当时就摔得个半死,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生生地又裂开了,现下还在渗着血沫子。
苏暖抱头沮丧了一会,不甘心,又站起来,伸开双手去攀爬,她仗着身子瘦小,双手双脚撑着洞壁,倒也往上攀了几步,她心中一喜,小时,她爬树甚是厉害,经常盼到院墙外的一棵李子树上去摘李子吃,身手还算敏捷。
正美着,哧溜一下,脚下一划,就溜回了原地,这里的泥土好滑,她这才发觉洞壁里湿滑得很,她咬牙,屏着气又往上攀了起来。
郑卓信抬头,望着猴子一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往上攀的苏暖,眸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洞壁虽然不大,但是四壁滑溜,土很是粘滑,要想爬上去,没有轻功或者工具是攀不上去的。这个表妹,并没有像其他小姑娘那般在躲在一旁哭泣,也没有像他求救,竟然自己试图徒手从这里攀上去。
这份勇气不可让人小瞧。与他印象当中那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真是不同,看着瘦小的身躯,不知哪来的力道?又想到砸下来的那一记,经不住右腿一抖。
苏暖再一次滑下来时,郑卓信开口了:“别费那劲了,过来帮忙!”
苏暖回头,朦胧中,见郑卓信正双手飞快轮动不知在编着什么。
她懊恼地滑了下来,一双手已经满是黄泥,指甲里也有。
郑卓信正用牙齿叼着一件衣服,两手一用力,“撕拉”一声,撕了开来,地上已经有好几块布条。
苏暖忙凑上前去,见郑卓信捡了布条,用脚夹住,开始快速编起了辫子来,苏暖看了一会,懂了。
她也蹲下身子开始编了起来。
布条很快用完,瞧了瞧已经只剩一件中衣的郑卓信,苏暖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外衫,一件青衣细布长衫。
郑卓信见她三两下就撕了,倒不矫情,心下又意外了一会,眼里有了一丝赞赏。
顶着微光,两人很快编好了一条约莫一丈长的绳子。
郑卓信双手伸直,用力拽了一拽,满意。
他拐着腿,挨到洞口,仰头估摸了一会,回身:“这个洞口深约三丈丈,我们这个绳子只有一丈多,除非我们再.....”
他扫视了一下苏暖,见她也穿了一件中衣,塞在裤子里面。
自己身上也是如此,而且少了一条裤腿,那里绑着伤口。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这件中衣撕了可以再加上一截子。
苏暖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洞口,又瞧瞧已脱了中衣,赤着上身的郑卓信,一阵眼晕,见郑卓信正准备去撕,她伸手接了过来,背转身去,用牙一咬,“嘶拉”一声,扯下了一条袖子,扔给郑卓信,又“嘶拉”一声扯了另外一条,连同过长的下摆也用牙齿咬了下来。
郑卓信望着重新穿回身上的”短褂“,抽了抽嘴角。
他拎着长了一截的布绳,绕在脖子上,擦了擦手,试着往上面攀爬了起来。
没有时间了,天色已经渐亮,这时候,不上去,待会子人多了,就出不去了。要不是他身上委实伤得重,又带着苏暖,不然早走了。
特别是那条伤腿,经过一晚上,已经高高肿起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苏暖眼看郑卓信像只猴子,沿着洞壁一步一步地攀了上去,越来越高,她的心也“砰砰”地激动了起来,顾不得洞壁上扑簌簌掉下来的泥土,仰着个脸,心里祈祷。只盼上面无人看守,自己就准备也往上攀一截子路,到时郑卓信把自己拉上去就成了。
近了,已经攀了一多半,洞口的光线都被挡了去,她眯着眼睛,看不清上面的情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豁然一亮,她一喜,却是扑通一声,一个人影跳了下来,她急忙往后退,郑卓信混着一身泥,又重新跳了下来,不等她反映过来,就一把拉了她往洞里面一滚。
苏暖吃了一嘴的土,好不容易扬起了头,正想说话。
“嘘!”
郑卓信在耳边轻声制止。
头顶洞口有人声传来,听声不少,寂静的林子忽然有鸟雀子惊起,吱嘎乱叫。
苏暖惊惶,哪里来得这许多人?完了。这个样子被堵在洞口,可不就是翁中捉鳖?
她望着郑卓信,微光下,郑卓信肃着脸,一声不吭,两人挤在一起,她只听得身后温热的胸膛一下一下传来郑卓信的心跳声,很是稳。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正要离开一点。
上头声音静了一下,有土掉下来,似乎有人正往下爬。听声,竟然很快就要下到洞底了。
苏暖紫张起来,不禁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却靠了个空。
郑卓信已放开苏暖,猫到了洞壁另一侧。
这是个竖井式的洞口,上面笔直挖下来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竖洞,打到两丈处一个拐角斜进去,里头才是一个大洞,苏暖昨晚上掉下来,从这里一直滚到了墓穴里边。
这要被堵住了,那是一抓一个准。
苏暖颤抖着,慌乱间,她看着郑卓信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整个人匍匍在了地上......
她悄悄地闭上了眼。
不断掉落的土突然停止了,苏暖呼吸一窒,攥紧了拳头。
却是没有想像当中的打斗,希希索索,有人好像又往上爬,动作很快,只听得一声叫:“快!蛇!”
苏暖头皮一炸,下竟识地往地上瞧去,吓得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上头那个汉子被人拽了上去,有人问:“蛇在哪里?”
一边说,几人探头一望,俱吓了一跳,但见微光处,有一东西在蠕动,而且看样子不止一、二条。
093共处
上面的人看不清楚,苏暖却是看得仔细,一大堆蛇,五彩斑斓地缠绕在一起,有几条已沿着坑碧往上爬了一截子,“咝咝”地吐着信子,
她的嘴唇发干,要说她平生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蛇这种软体动物了。瞧一眼就心里发怵。更别提就离得这么近了。
她不断地往里面缩,已经贴到了洞壁上,还是拼命往里靠。眼睛下意识死搜寻郑卓信,却见他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一旁的黑洞,那里正有蛇不断地游动出来。
苏暖正想开口,郑卓信忽然一把抓住了苏暖的手,往那黑洞里走去,苏暖两腿发软,哪里抬得动脚步?生怕一个不慎就踩上一条蛇。这么一想,她的头皮又是一麻。她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动。
郑卓信一怔,恍然,一笑,忽弯下身子,一把背了苏暖丢在背上,就摸了进去,很快隐入不见。
苏暖惊觉过来,才发觉已经伏在他的背上,郑卓信走得不是很稳,有点拐,苏暖忽然省过来,他的腿似乎还受着伤。
有心想下来,又不敢,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鼻子中汗味冲鼻而来,她竟然不觉得难闻。黑暗里郑卓信的身子偶尔一晃,苏暖不由想到了阿爹。闵大成的腿受了伤,但是常背着她与春芳上街买糖人,春芳小,背的次数多,轮到她很少几次,所以每一次她格外开心,记得特别牢。
她忽然留下了泪来,把脸埋到了郑卓信的后衣领子上,温热的泪水顺着单薄的衣服往下流,郑卓信身子僵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心想:“真是个孩子!这么摔下来都不见她哭,怎就几条蛇就怕成这样?”
他不由紧了紧托着苏暖的手,继续往前走,果然,走了一段,迎面有股细细的阴风吹来,他欣喜,又快走两步。
忽然身后隐隐有火光,两人往后一瞧,上面有人扔了那点燃的松枝往洞里抛下来,驱赶那些蛇。
郑卓信加快了步伐。
是他们。
这些蛇撑不了多久,等他们追上来,就麻烦了,对方人太多,他之前流血过多,失了元气,现下还提不起气来。
他方才就认出了那些人,试探掏出了师父给的引蛇珠,那些蛇被源源不断地引来。
他一喜,果然有出路,他顺着蛇的方向继续。
苏暖几番想要下来,又不敢,终于望见前方隐隐有微光,能看清地面了。
她喘了一口气,说“四哥,你放我......”
身子一痛,郑卓信已把她一把扔到了地上,她惶急之下,已被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指下意识撑去,却是摸到一截温热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蛇?”
然而下一秒,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昏黑中,郑卓信正与一个人缠斗在一起,洞里狭窄,只闻闷闷的搏斗声,地上翻滚着一团人影,分不清谁是谁的。耳旁听得声声刀入皮肉的声音,苏暖觉得每一刀都好似插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下意识地身子往另一边退去,又不敢退得太远,怕万一郑卓信不敌,需要她帮忙,他先前就受了伤。
苏暖努力让自己静了下来,借着微光,往地上瞧去,寻找是否有乘手的东西,这才发现地上已躺了一人,一动不动,该是死了。她方才摸到的应该是他的手。
她胡乱摸着,忙乱中,忽然静止了下来,混战的二人也不知是谁,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鼻端有一股血腥弥漫开来,她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仿佛要蹦出胸腔:她两世为人,连只鸡都不曾杀过。如今,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就死在眼前,她竟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尖叫.....只是谨慎地,惊惶地往站着的那人瞧过去。两腿已经开始暗暗蓄积,发力,随时准备狂奔。
站着的人喘息着走了两步,一个踉跄,一把扑了过来,她惊跳,被一把抓住:“走!”
是郑卓信。
他粗喘着气,抓着苏暖的手滑溜溜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血。
苏暖喜极而泣,顾不得了,一把钻到郑卓信胳肢窝下,架了他就走。
两人都不吭声,一路踉跄着往前摸去,苏暖不敢回头,只是紧紧抓住郑卓信的手,生怕他支持不住,半路出溜下去。
好在不久就见到亮光,后面也再也无人追赶上来。
两人顺着光往前走,终于听到隐约的鸟叫声,这声无异于天籁之音。
两人俱精神一震,忙往前跑去......
灌木掩盖处,一阵响动,惊了两只枝头的鸟雀,一个黑鸦鸦的脑袋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
苏暖从洞口爬了出来,开心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讨厌黑暗,喜欢这呼啸的风声,还有鸟叫声,是多么悦耳。
感慨了一会,忽然想起郑卓信来,忙回头去拉他,见他正卡在那里嗞牙咧嘴地。
这洞口有点子小,郑卓信块头太大,她不知道郑卓信伤得怎样,又不敢使劲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了出来。一瞧,倒吸了一口冷气:郑卓信一条右腿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血糊糊,分不清是肉还是衣的。
郑卓信正望着她笑着,她红了眼眶,低头去搀扶他。
郑卓信架着她,挪到了一边,喘息着坐下。
苏暖望了望,这里是半山腰,见下方十几步远,似乎有一条小溪,山下是农田,可以望见远远地有人在耕作。原来这已经是山那边了,山下不远已经可以瞧见城墙,下面蚂蚁似地人在移动。
原来,就在城外,只是绕了一座山。
郑卓信撅了屁股在推一块大石,呼哧呼哧地,苏暖回身帮忙,一齐发力,堵住了那个洞口。郑卓信这才两腿一伸,靠在了一块岩石上,累得不行。他的右腿肿胀得失去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歇了一会,他伸手去拆开布带,苏暖惊呼一声,但见整条腿肚子已经发亮,红的黄的脓水合着血痂把布条与肉粘连在了一起。
郑卓信使劲一扯,登时血水就汨汨地冒了出来。
他挣扎着起身,要挪到水中去洗。
“哎!”
苏暖反应过来,忙制止他,“四哥,我来。”
她“噔噔噔”地跑到水边,伸手去掬水,又放开了手,直接伸手,撕了衣服的下摆,洗净了,浸透了水,跑了回来,郑卓信自己已用匕首切开了那伤口,正用手往下挤脓水,一股一股地出来,直至流出淡红色的血水为止。
苏暖看着那血肉外翻的小腿,她小心地用布蘸干净了,一连跑了好几遍,才擦干净,架在干净的岩石上。
郑卓信的腿不能再走了,得赶紧找个大夫,上药。
可是郑卓信不让,说等天黑再走。
郑卓信说话的时候,满眼血丝,他接连二昼夜未好好休息,此时,靠着一块岩石,眼皮止不住直打架。
“四哥,你先休息一下!”
094回家
苏暖见状站了起来,对郑卓信说。她跑上跑下,拿湿布擦净了郑卓信的脸与手,又洗净了原先的布条,挂在树枝上,准备晾干了再用。
郑卓信实在困极了,合上眼皮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日暮时分,他才迷糊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无人,一个激灵,忙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没有那么痛了。
一条干干净净的布条正紧紧地包着伤口,上面俏皮地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抬眼望去,前方溪水处,苏暖正对溪水梳着发,以手作梳,往头顶快速拢着发髻:小小的脸上已冼干净,只是身上还沾着泥土,十指翻飞,快速而灵巧。
这一幕很熟悉,对,在后角门,也是一身脏污,对着墙角那口大缸梳理头发.....
他别开了眼。
“四哥,你醒了?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苏暖紧跑几步,小脸红扑扑的,眉毛上还滴着水珠,长长的睫毛卷翘,嘴唇红润如花瓣.....
郑卓信这才发觉,她先前脸上似乎擦了什么东西,这会子全冼干净了。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搭凉篷抬目四望了一圈,:“走!”
苏暖:“四哥,腿还疼么?我扶你!”
郑卓信摆手:“不用!”
......
天色已经昏黑,暮色下,两人做贼似地沿着巷子往家里摸。
原想去买一身衣服换了,苏暖还好,脏乱了点。可是郑卓信,光着两条胳膊,右腿还有半条裤腿没了,吊着半截裤子,着实不像话。可这天一傍黑,这些铺子就早早地关了门,哪里去找。
这是郑国公府的后门,郑卓信拐着腿上前去敲门,敲了几下,里边无人,郑卓信焦躁起来,抬手又用力敲了几下。
“来了,来了,”里头有人应声,一个小厮跑来开了门,吓一跳,夜色下,猛丁见一个赤膊汉子低头就要往里面闯,忙横了身子,拦住:“去,去,哪里来得?这门也敢乱敲......”
紧接着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似地:“四,四少爷!”
小厮一脸惊惶,四少爷这是怎么了?被打劫了么?
正想着怎么说话才合适,却见郑卓信回头,招呼身后一人,那人低着头,就要从他面前挤过去。
小厮不敢细瞧,忙侧转身子让开,却见那人竟然往内院里去,忙叫:“唉,走错了。”
郑卓信早一脚踢了过来:“多事,滚!”
小厮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呜咽:”小姐,你可回来了!呜呜!”
一个碧衣丫鬟,正是小荷,她紧紧抓着苏暖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
小荷那个开心呀。
小姐昨日就失踪了,根伯没接到小姐,隆祥的伙计说苏暖早走了。夫人都急疯了,老国公爷已经派出几拨人去寻找。从昨日下晌一直到今日下晌,所有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均摇头。
小荷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上回的事情,她急头赤脸地跑去与小郑氏说,小郑氏也是一脸惊怕,连连拍了她几巴掌,眼泪汪汪地又跑去国公爷那里,说了自己的担心。
老国公爷沉了脸,追问,小郑氏只得说了铺子的事情。老国公训斥了小郑氏一顿后,偷偷派了人去附近的花楼里去打听,可有新进的姑娘。
一天一夜过去,梨落苑里的人都失望了,小郑氏发了疯般地,一趟一趟地往国公爷屋里,老国公那里跑......苏暖失踪的消息再瞒不住,迅速地刮遍了整个国公府。
小荷失魂落魄地,她有空就守在这个角门里,总觉得小姐突然就回来了,每次小姐都是从这里进来的。
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她的小姐回来了。
此刻,她泪流满面,一把抱住苏暖,就嚎了起来,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全然不知道,身后已经围了一大圈子的人。
苏暖抚额,郑卓信两只眼睛都冒火了,眼看得周围那一圈子人看自己与苏暖的目光,他阴着脸:“都散了!顺子!”锐利的目光,对着人群挨个睃巡了过去……
众人忙往后退,早有人去叫了顺子来......
苏暖忙扯着小荷一路小跑,很快消失不见。
身后,刚散去的众人,瞧着一身狼狈离去的四少爷,又瞧瞧梨落苑那边,那眼神里尽是遮都遮不住的八卦。
不到半个时辰,府里已经私下悄悄传遍了:失踪的表小姐与四少爷一起回来了,怪道遍寻不着。
正房里,郑卓信换了一身衣服,正伸着腿,大夫仔细地包扎那条伤腿,重新又给上了药粉。
金氏紧紧抓着郑启华的手臂,指甲都抠进了郑启华的肉里,红着眼眶,见郑卓信那红肿外翻的腿,抖着声问:“怎么就伤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痛不痛?”
郑卓信斜了一眼同样一脸忧色的郑启华,咧了咧嘴:“无妨,就一点皮肉伤。值当什么。”
金氏还待说什么,郑启华轻挥手,大夫退了出去。
他方才对郑卓信说:“好了,说说罢。你的腿伤是怎么回事情?还有,你又怎么会同冬姐儿在一起?“
金氏这才想起苏暖来,焦急:“是呀,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她,”
她看了一眼儿子,咽下了嘴里的话。
方才,她听得郑卓信与苏暖一起回来了,听说郑卓信受伤了,就没有顾得上那边,先赶来郑卓信这边,现下郑启华提起,才省起。
郑卓信坐了起来,转动着眼珠子说:“此事说来凑巧了。我回来,碰到一伙强人,一路追杀我,我受了伤,好不容易进了城,被逼到了一条胡同里,再也跑不动了,恰逢表妹遇见了我......那伙人以为我们是一起的,我们两人就跑,见路就钻,他们追得紧,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不敢出来,就这样......”
他张着手,说着与苏暖先前商量好的话来,把事情都兜转了来。
隆祥的事情不能泄露,这是他们的共识。
他简短说了几句,怕金氏再追问,一句话抛出:“皇上派我去执行秘密任务,我此番被人偷袭,很是蹊跷,给我弄点吃的,我这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明日一早还得进宫一趟,向皇上回话!”
果然,金氏闭了嘴,忙张罗去弄吃的了。
这边郑启华眸子闪烁,盯了郑卓信好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再问上一句,见郑卓信脸孔清瘦,虽然是笑着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就叹了口气,嘱咐他早点休息。
095回家2
梨落苑里却是闹翻了天,小郑氏抱着苏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才两日未见,那眼睛竟然都凹了进去。
苏暖回来时,小郑氏正躺在她房里。
她直挺挺地躺在苏暖的床上,静静地躺着,谁叫她也不应,只是手里抱着苏暖的衣服,木木地,雯月哑着声说,从昨日就这样了。
苏暖看到这样的小郑氏,心里犹如被重锤锤过,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很是自责,她不该头脑一热,就出了城,她太心急了。
她原以为昨日可以回来的。瞧把母亲吓的。
苏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孝。
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娘,就被一骨碌爬起来的小郑氏整个给搂在了怀抱里,接着就心肝肺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拳头去擂苏暖的背,敲得咚咚地,苏暖咬着唇,任由她敲,只是声声地“娘,娘”叫得屋内一众人都流下了眼泪,直到陈妈妈端着一碗面条过来,轻声说:“姑娘快些用点东西,饿坏了吧?”
小郑氏才一把推开苏暖,催她:“快些,吃了,不,你这多久没有吃东西了?陈妈妈,去掉半碗,可别撑坏了。”
她望着一身狼藉的苏暖,又掉下泪来。
半个时辰后,苏暖靠在美人榻上,与小郑氏说话。
小荷半蹲在地上,正用一块大棉巾给苏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苏暖的头发浓密细软,一时擦不干。
小郑氏有些发愁:“你这是和信哥儿一起回来的?可有人瞧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下那些人又不定嚼出什么花来了。哎,都怪娘,娘以为,你......这就没有绷住,闹得上下都知道了。还有这个死丫头,小姐回来,你叫什么叫?啊?你不能悄悄地?好了,我的冬姐儿,又要受委屈了。”
苏暖忙安慰,她起身,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小郑氏面前,双手环住她的肩膀,一低头,那发就散了下来,遮了半边脸,掩去了眼中情绪,她说:“娘,你别担心。我敢跟你打赌,这回这谣言指定传不起来。你想啊,事关四哥的声誉,他可是订了亲的,大舅母怎么允许有不利于四哥的话传了出去?”
她调皮地眨眼。
小郑氏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暗道自己糊涂了。冬姐儿说得对,金氏办事可是滴水不漏的,谁敢胡乱传话,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不是?那些下人不想丢了差事,只有牢牢管牢自己的嘴。
她回身抱住苏暖,嗔怪道:“快些回去,擦干了,仔细头痛。说起来,都是娘没用,本来这件事情,应该是娘出面的,咱们是女孩。”
苏暖笑吟吟地,说了句:“娘,有没有点心,我这好像有点子饿了。”
小郑氏忙起身,说:“有的,陈妈妈在厨房里呢,娘再去瞧瞧。”
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外面去了。
苏暖吃饱了,就歇下了,实在是累得慌,原以为一粘枕头就睡了,却是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睡不着,脑海里都是这两日来的惊魂。又想着,隆祥那边可知自己失踪?会不会怀疑?明日得赶紧去一趟才好。
今日脱险后,郑卓信与她商量了一下回来的说辞后,忽然就一个爆栗敲在自己头上,瞪着她,也不说话。
她当时一声不敢吭,可她心里却是苦涩:她知道郑卓信怪她竟然只身跟出城去。可她能怎么办?如果再不拼一回,她等得了,师傅怎么办?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虽然,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就这样,思来想去,又起床,见小荷正睡得熟,这丫头,昨日该是一夜没有睡好吧?自己不见了,她该是吓坏了吧?
她悄悄地,也不掌灯,自己摸着去了一趟净房,又走了回来,却见小荷迷糊擦着眼睛坐了起来:“小姐,可是要出恭?”
苏暖忙摆手:“不用,你睡吧。我好了。”
小荷又倒头睡下。
苏暖悄声爬上了床,掩了帐子,也睡了。
第二日,苏暖带了小荷往老太太那里去请安,一路走去,仆妇低头问好,并不曾见有人交头接耳。
苏暖微笑,果真,金氏的出手就是雷霆,听说,昨晚,就有两个妈妈被发往平河庄子里去了,这还是平时在府里稍有体面的老人。
这下,她可以放心了,这件事情,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苏暖在家待了二日没有出门,陪着小郑氏闲聊,又再三保证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了,赌咒发誓地,第三日才抽身,匆匆去了铺子一趟,又往隆祥转了一圈,见并无异样,就早早地回了家,见小郑氏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她回来,忙吩咐雯月摆饭。
“冬姐儿,那铺子你外祖他们知道了。”
小郑氏舀了一勺汤过来。
苏暖低头:“唔!”了一声,这事瞒不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你看,今日你外祖拿来的!”
小郑氏推过来几张银票。
苏暖瞥了一眼“三千两!”
她望着小郑氏。
小郑氏低了头:“父亲说,要是缺钱花,就与他说,那铺子,就别开了,也赚不了几个钱,那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还不如开个香粉铺子,本钱他来出,还有,以后我们这院里的份例,会给我们补上。”
......
送走小郑氏后,苏暖摸黑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老国公忽然就送了三千银子过来,说是补贴她们开铺子的,这话说得委实不让人动心,看小郑氏的样子,都有点动容。
可她想了想,叫小郑氏过两日再还回去。
这钱可不能用,郑容的打算,老国公定是知晓的,准备送苏暖进宫,也是商量好的,此时花用的,将来都是要还的,要她苏暖的下半辈子来还的。这份关怀,当真不要也罢!
雯月进来,见苏暖一人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忙点灯,苏暖吩咐:“吹了罢,招虫子。”
“小姐,你不怕黑了?”
雯月惊奇地问。
苏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呵,她昨晚就自己起夜,并没有叫小荷。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一眼黑乎乎的屋内,门口隐约站着雯月,外间昏黄的灯把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对面板壁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歪了一下头,应该是在那地下墓穴里的时候吧?
她微微笑了起来,说:“歇了罢!”
096再进宫
苏暖跟在金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语地走着。
时值午后,甚少有人,只有几个来去匆匆的宫人,快速从游廊上走过。夏日的烈日热辣辣地照着,树上一直有蝉在不断地聒噪。
这边到底是偏僻了点,不比东边,这时候,应该早有宫人拿了那纱网的兜子,把那些吵人的虫子都抓了去,或者远远地赶了,哪容得它们在这里吵闹不休?
荷塘里一塘的荷花倒是开得好,粉粉白白的,有风吹过,竟似平白添了许多凉意来。
金氏拿手帕扇了扇脖子,感觉舒服得多。苏暖却是依旧焦躁,连后背都感觉黏糊糊地。
今日,郑容忽然召见,这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想到计划了多日的事情,今日就要揭开,又有些紧张,虽说之前计划得好好的,但是,临到头,还是有些忐忑。
她紧走几步,跟上金氏的步伐,心里默默地把要说的话又在心里翻了一遍,仔细斟酌,生怕哪里有说漏了的,惹郑容生疑。
心内万般纠结,待得进了长秋殿,抬头见到一身宽袍绸衣的郑容时,她的心蓦然间静了下来,轻轻抬头,微笑,得体地:“娘娘安!”
郑容脸色温和,笑容如沐春风,轻轻拂过耳旁:“苏表妹,快快请起。这一路上可是热得慌?”
她觑着苏暖那微湿的前额,红扑扑的两颊,一脸关切。
早有小宫女端了那凉茶上来,里头晶莹晃动,小匙搅动间,有碎玉般的轻响,原是里头兑了冰块,红红的梅汁,亮晶晶地,惹人口中生津。
苏暖恭敬接过,入手冰凉,爽滑之极。
她眼睛眨一眨:郑容的日子过得不错。
这还不到盛夏,就已经用上冰块了。这宫里消暑的冰块,可是金贵,并不是各宫都有的。这后山冰窖里的冰是有定数的,用一块就少一块。一般都是紧着那太后、皇后、皇帝、还有得宠的皇子。特别是正进学的皇子,这大热天里要读书,是用冰块最费的。
其它的后宫妃子能轮到的,都是得宠的。
郑容这个太贵妃如果不是得新帝的眷顾,冰是缺不会缺的,但是,至少没有这么惬意就是了。
她的嘴角微弯,看来自己真是没有找错人,她轻轻舀了一勺子梅汁往嘴里送去。状似无意地:“这祁山冰块,今年怎的有股子泥气?”
正在说话的郑容手一顿,瞧了她一眼,继续往嘴里舀了一勺子梅汁,缓缓地咽了,转身对金氏说:“母亲可是乏得慌?到里头榻上去歪一歪罢?”
金氏一楞,知道这是郑容私下有话要同苏暖说,就抚了额头说:“你这一说,正是呢,这一静下来,还真的困得慌。”说着,就回头:“冬姐儿,你好生赔娘娘说说话,我这去里头歪一歪。”
她扶着宫娥的手,往里边去了,
苏暖抬头,见郑容笑眯眯地望着她:“苏表妹,你方才说什么?”
苏暖忙起身放下碗,:“娘娘,小女说错话了。”
郑容一笑,扬手,慧姑进去,一会拿了一方帕子出来。
苏暖眼角瞥见,心中微跳,垂下眼睛。
“这方帕子是你绣得罢?很是精致漂亮,依本宫看来,司绣房的吴司绣也怕是赶不上了。这手绣法,对了,是叫做散针绣的,可是她的绝活。只不知道,苏表妹,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郑容两个手指轻捏着那方帕子晃啊晃地,上面的牡丹就像活了一般。
苏暖低头,诚惶诚恐地走到郑容正对面,忽然双膝跪地,大礼参拜了下去:“娘娘,苏暖有话要与娘娘说。”
“哦?是什么要紧的话,说来听听。”
郑容眼眸闪动,轻轻扔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微笑,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暖。
趴在地上的女孩,单薄的后背,一身水蓝色的衣服,映出下面清瘦的背脊。一头细发,浓密,却是没有常见的黑亮,黑中带着些微的栗子黄。
苏暖额头几欲触地,依旧伏在地上,青砖地面洒扫干净,阵阵凉意透过额头、膝盖传来,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她字字清晰地:“苏暖月前,做了一个梦,至今都心有余悸。想着是与太后娘娘有关,又惶恐不已。”
说完,她停了一下,静静伏地,不语。果然头顶呼吸似是一窒,须臾,一个声音如水般响起:“是什么梦?真是小孩子,说来听听。”
郑容嘴里随意,眼眸却是盯着苏暖。
这个小表妹,绝不是信口开河,小孩子心性。母亲与她讲过,在郡王府,能不变声色地认出郡王的瓷瓶来,避免郑国公府的一笔损失,不至于失了国公府的颜面,已是令人称奇。
又巴巴地送了帕子来,方才,又说了那句话,她好奇心大盛,她到底想作什么?
她轻轻摆手,慧姑点头,遣了门口两个宫女,自己站在那帘子边候着。
苏暖眼角瞥见慧姑从身边走过,才微抬头,眼睛直视郑容手边的雕花几案,说:“娘娘还记得几月前,冬姐儿与众位姐姐进宫来参见娘娘,冬姐儿不是走迷了路?恳请娘娘恕罪,其实,冬姐儿当日并非走迷了路,而是,而是,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说着,眼光迷茫了起来:“冬姐儿好好地在园子里走着,隐隐听得有人在唤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荷塘那里,却是没有声音了。冬姐儿这才发现走岔了好多路,一路寻了回来。”
她缓缓地说着,郑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苏暖继续:“后来,我回来了,以为这件事情只是一时魔怔了,误把那别人的说话声给听岔了。谁知道,入夜以后......”
她的眼里适时地出现了惊恐:“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叫我,与我说话。她说,她是个宫女,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她说,她死得冤枉,叫我帮她报仇......”
郑容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手中杯盏发出一声响。
苏暖咽了一口唾沫,:“她说,她叫闽寒香,是静德皇后张嫣的宫女,却被莫名其妙地殉葬了。”
“等等!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苏暖重复了一遍。
“慧姑!”
097太后的秘密
门口守着的慧姑进来:“娘娘!”
“本宫问你,琉华宫,可有一个唤作寒香的宫女?”
慧姑诧异地瞧了一眼苏暖,努力回想了一下,方说:“有的,娘娘,只是,好几年前的人了。听说早就出宫了,原先与那个绿萍一直跟在林嬷嬷身边的。娘娘,可还记得?”
慧姑弯腰,谨慎地回答。
郑容挥手,慧姑躬身退下,屋子里重又恢复宁静。
两人一时未说话,苏暖听得自己的心脏“嘣嘣”地跳着,她的额上冒出虚汗来,悄悄地攥紧了手,手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这个险,她得冒。
不这样说,瞒不过郑容,其它无论什么借口,她都能很快能查出来,到时,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赌一把!
良久,郑容开口了:“她说,太后有秘密?”
“是。她说,她是冤死的,是皇后身边的林嬷嬷,知晓了皇后的一个什么天大的秘密,皇后要杀人灭口,就让她给先帝殉葬。她说,她不甘心......”
苏暖絮絮地说着,垂目,即使心中再理智,说到自己的前生时,她还是有些伤感,怕在郑容面前露了什么,她尽量快语,说到后来,倒也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慧姑悄悄进来了。
她不同于郑容,脸上明显露出惊愕之极的神色,方才的话,她听得清楚,大大地吸一口气,双手掩唇,如果不是郑容在,早拔腿而逃了。
无他,苏暖说得句句是真,很容易分辨。琉华宫内的事情,多多少少,她也是知晓一些的。
当年林嬷嬷莫名重病,她也好奇过,只不过没有什么流言传出,也就在她这里停住了,但绷不住会私下去打听。
皇宫中本无聊,又是女子居多,太监宫女闲来无事,喜欢说八卦,当然这些主子是不会知晓的。林嬷嬷与慧姑同为一宫掌事,这经常见面的,突然就去了,难免心里会多想。
此时,苏暖提了起来,她心中惊怕,自然就想起了这一桩子官司来。
郑容望了一眼慧姑,缓缓站了起来,宽大的袍袖无声落下,遮住了那已掐紧的手指,出声:“林嬷嬷?对了,林嬷嬷不是病死了,好像也是在那一年?”
她的声音尖细,颤抖,夹杂着一丝兴奋。
苏暖更深地低下了头,掩下了眸子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是的,娘娘!”
郑容抬手抿了抿鬓角光滑的发丝,那里插着一支华盛,细细的金丝咋一摸上去,有点子扎手。
郑容缓缓地摸着,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良久,她腾地站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衣物缓缓划过干净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唏嗦声,苏暖眼晴瞥着那晃动的裙摆,不眨眼.....
忽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细白,优雅:“苏表妹,起来说话。”
苏暖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知道,她成了!
她提到了林嬷嬷,郑容怎会不知?
林嬷嬷,是跟在张嫣身旁形影不离的掌宫嬷嬷,就像郑容身边的慧姑,是左膀右臂。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掌宫嬷嬷却莫名没了。
郑容瞧着苏暖,心内电转
庆元二十三年。
当时先帝大殇,宫中一片混乱,有不少宫人都放了出去。她当时心中郁结,先帝忽然去世,二皇子梁弘临时登位,她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如今,想来,林嬷嬷是老人了,生病了,照理,张嫣定会为她延医请药的,怎会短时日内病死?
是呵,自己怎么就没有留意?
郑容虽竭力控制,可是,她的眼神却是渐渐狂热了起来:秘密?张嫣有什么秘密?竟然连身边的老人也下了手。难道?
郑容的心肝都颤抖了一下,她攥紧了袖子,一定要给她挖出来,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审视面前的苏暖:小小的少女,正一脸惊惶地望着她,眼神发直。看来,是吓坏了呢。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要换在平日,郑容是打死都不相信这样的事情的,这是被鬼魂附体了?说出来,都要吓死个人。
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外边阳光正好,苏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屏风架子上,她定了一下神,试探着叫了一下:“寒香?”
苏暖心中一凌,差点应声。
她垂了眼皮,恍如未闻,静静地瞧着脚面。
“冬姐儿?”
“娘娘!”
苏暖抬头,应了一声。
郑容吁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幸好,是人。
“你坐这儿,咱们细细说,你这事蹊跷呢。如你所说,太后之前身边是有这样一个人,却是不见了。到底当日怎么个情景,咱们还有待去细查,还有你说的那个林嬷嬷,只是,事隔多年......你还能细细说一说么?”
郑容面色已经平静下来,她伸手端过一杯茶来,亲手递给苏暖,眼角带笑。
苏暖暗自心惊,郑容当真超乎她的想象,竟然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一点没有纠结她的说辞,她就真的不怕么?不怕自己?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要躲避三舍才是吧?可她只愣怔了一瞬,马上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不由暗暗警醒,言谈间也更加谨慎。
里间一个宫娥,正一下一下地给倚在凉榻上的金氏扇着扇子,窗外种着高高的大芭蕉,粘热的风吹过,再透过冰丝窗沙的过滤,已经变得清凉无比。
金氏闭着眼,似乎已经熟睡。
宫娥隔着细珠帘子,只隐约见得外边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那里,侧面看着很是宜人。宫娥还待再探一探,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她忙收回目光,专心摇起扇子来。
帘子轻响,慧姑探进瞧了一瞧,又缩回了头去。
宫娥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分心,一心一意地摇起了扇子,不多久,自己也昏昏欲睡起来。
中间金氏迷糊醒来,见日头照着愈发烈了,屋子外间的几人却是还在低语,她眯了眼,又沉沉地睡去。
郑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椅背,细白的手指映衬着暗红的椅子,甚是养眼,但苏暖无心欣赏。
郑容很谨慎,听她说完,就一直这样,眯着眼睛,也不见有什么话。
倒是慧姑,不时瞧她一眼,眼里有着惊惧。
苏暖不吭气,耐着性子,她知道,她现在得等,沉住气,不要慌,
郑容在试探她,试探她的居心,她不能让她瞧出,她知晓,此时,郑容比她更着急。
忽门口一声响。
“娘娘,”
有宫人在门口禀报:“冷司珍觐见!”
苏暖一个激灵,下意识向郑容望去。
098不会鉴宝的冷司珍
郑容闻声,慵懒地:“冷司珍,这会子,她来做什么?我这儿有客,你去回了。”
帘子外面的宫娥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且等一等,娘娘。”
慧姑忽然出声,附耳说了几句,郑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叫她进来吧。”
一旁慧姑瞧了苏暖一眼,见苏暖只低头抿茶,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又见郑容并不在意,也就作罢。
苏暖其实已经望到慧姑的眼色,可是,她想留下来,亲眼见一见这个冷司珍,这个代替了师傅的人,到底是谁?
见郑容只眯着眼,并没有开口叫她离开。
苏暖装作低头抿茶,眼睛却是瞄着门口。
须臾,就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进来,一个声音在帘子外想起:“司宝司冷雪芳见过太贵妃娘娘。”
郑容笑靥如花,声音温和:“冷司珍快别多礼,今日来可是又有什么新鲜的物事?还烦劳司珍亲自跑一趟?”
冷司珍柔声回答:“是几日前天竺国使者觐见,带来的蜜蜡佛珠,皇上吩咐给娘娘送过来。”
“进来说话。”
帘子被一旁的宫人细细撩起,一个中年女子低首进来,容长脸蛋,微垂着头,看不清眉目,只一身淡蓝色司珍宫装,侧对着苏暖。
猛丁,苏暖只觉得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冷司珍立在当地,微微抬头:“娘娘,这次佛珠总共八串,太后娘娘那里留了一些,这两串,皇上特意吩咐了,给娘娘送过来。”
说着告了罪,侧身解下腰间的一个绣着金丝线万字不到头的锦囊,轻轻解开束口的红丝线,双手托举,慧姑上前一步,双手接了过来。有宫娥快步捧了一个乌木盘子过来,里头拿块锦帕垫了。
慧姑放松了袋口,从里面缓缓倒出了两串蜜色的珠子。颗颗滚圆,约龙眼大,是上等的蜜蜡佛珠,颜色澄黄发亮。
郑容略瞥了一眼,脸上笑容和煦,说声:“有心了,多谢皇上惦记着。这蜜蜡珠子本宫这里先前也有两串,只是没有如今这个成色好,也没有这个这般大。到到底是进贡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冷司珍微笑,转过脸来说:“娘娘谦虚了,这两串蜜蜡佛珠产自天竺,自是不一样。个头大些,也是有的。”
苏暖一直凝神注意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她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冷司珍,见她正抬了头,笑吟吟地望着郑容,登时就把眉眼看了个仔细。
眼见得她与郑容侃侃而谈,苏暖却一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耳旁忽远忽近地传来冷司珍的说话声,她仔细倾听了一会,眼瞅着一个空档,忽起身,掩嘴一笑,唤了声:“娘娘!”
郑容望着她,正想接着说话的冷雪芳也瞧了过来。
苏暖指着架子上的一尊蜜色小佛手说:“娘娘,这个也是蜜蜡么?我瞧着比这个珠子颜色要深一些呢?”
郑容抬头一看,好笑:“那可不是蜜蜡,是黄王。你这孩子,没得叫冷司珍笑话。”
冷司珍也微微笑了,迅速瞥了一眼那架子上,脸微红,说:“是呢,那是琉璃。”
苏暖笑嘻嘻,盯着冷司珍,虚心求教:“司珍大人,小女子真是不懂呢,正好司珍在,这黄玉瞧着与蜜蜡还真像呢?这都是差不多的颜色,都是不透的。”
说着拿眼去瞧冷雪芳。
冷雪芳微微一怔,笑了笑,继而:“这说起来就繁琐了,只一点,这密腊势必比这黄玉要轻得多呢,小姐可试一试。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下次,得空,定为小姐解惑。”
她弯腰行礼,提出了告辞。
苏暖望着她,心里意味莫名,终于确定:这事真有蹊跷。
方才她听冷雪芳与郑容说话,这个冷司珍有意无意地绕开对蜜蜡珠子的评价,这好像不符合一个司宝司司珍的职责。但凡是司宝司出来的人,向主子进献宝物时,头一件事就是用最精辟的语言介绍所呈宝物的性能,特征等精妙之处。更别说,碰到有人主动问起宝物,都会禁不住卖弄两句,既是为了解惑,也是一种习惯使然。
刚郑容在问到这串珠子的成色与个头的时候,冷雪芳却巧妙又谨慎地避开不提,但是,她还是说错了一个信息,她说:天竺产蜜蜡。
天竺并不产蜜蜡。
蜜蜡的原产地都是来自邻国乌真国,天竺与乌真是联姻国家,两个国家与大秦比起来都是小国,每年都会向大秦进贡一些特产。如今这个天竺竟然拿乌真的东西来当作贡品,可见,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方才,冷雪芳自进来,就有意避开这些不谈,只是一味地恭维郑容身上的衣饰。
她不由起了疑心。有心要试探,这才不合规矩地打断了她们谈话,也顾不得郑容是否高兴。
如今看来,身为司宝司的司珍,竟然不辨宝物,连黄玉与蜜腊都不敢解析,只以一“蜜腊比黄玉轻”,敷衍了事。这真是笑话。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坐到这个位子上去的?难道司宝司其他人都是傻子么?又该如何服众?
苏暖默默地品着茶,想不通。
慧姑送了冷司珍出去,郑容起身往净室里去了。
苏暖忽抬头问一边侍立的宫女,:“这位冷司珍在司宝司很多年了么?”
宫女摇头:“也不是很久,奴婢听说先前原是在司绣房的,后来拜了贺司珍为师傅的,据说是关门弟子。”
苏暖迅速低了头,心内却是惊涛骇浪:是她,竟然是她,冷雪芳。怪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竟然是司绣房的冷掌绣。
只是,她怎么会成了师傅的弟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按照时间推算,她是庆元二十三年殉葬的,林嬷嬷也是,那么贺司珍应该也是这一年出事的,按照张嫣的性情,自是只早不迟的。
那这个冷雪芳应该是这之前收的,可是师傳新收弟子,她不可能不知晓......
她满腹疑虑,正待再问上一句,里间响动,郑容出来了,捺下了,不再多说。
099送了一个大枕头
“娘娘,我想见一见贺司珍。”
苏暖看着重新坐下的郑容说。
郑容漫不经心地抬手,手指细白,一顿:“贺素贞,你见她作什么?”
见苏暖一脸愕然,恍然:“哦,是她所托?”
苏暖点头。心里是万分渴望,却又不敢露出分毫。
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想见到贺司珍,特别是刚见到这个冷司珍之后,这种愿望愈发强烈。
师傅到底知不知道,她的位置如今是由这样一个对鉴宝一窍不通的人来坐,不知该作何感想?师傅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暴殄天物。说得就是如此吧?身在宝山却是不识宝的守宝人。
难怪接二连三地从司宝司流出赝品,想在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连人都是个赝品,何况东西呢?她心中自嘲一笑。
郑容默了一会,见苏暖点头,也不禁神色凌然,坐直,轻声:“其实,不见也罢,贺素贞早已多年不主事,再说,我好似听说她巳疯掉了,一个疯子见与不见有什么两样?”
苏暖脑袋“轰”地一声,懵了。
疯了?什么意思?
她张口结舌,盯着郑容:“娘娘,疯......了?此话怎讲?”
郑容轻叹一声:“具体的本宫也不甚清楚。既然是她所托,你要是不去......这样,慧姑,你且带冬姐儿去走一遭,就说是本宫吩咐的,悄悄地,你知道如何说......”
慧姑却是不动,两眼盯着苏暖,嘴里说:“娘娘,您忘了,那贺素贞可是在金明所,那地方是到了申时初就关门落锁的,此时去,恐怕晚了。”
郑容转身:“既是这样,本宫也没有法子,下回吧。”
见苏暖欲言又止,温声安慰她:“你莫急。三个月后是中元节,你随母亲一道进宫来,到时,再去探一探。本宫这里,虽说皇上宽厚,但也不能来得太频繁。这事不怪你,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去见一见也是必要的,不然你怕是又不安。”
说着,就起身端了茶杯,缓缓往里头去了。
苏暖无法,只得重新坐下,静静地等着。
里头金氏已经醒来,郑容进去,亲自拿过一旁的袍子给金氏披上,宫娥退到门外。
她回身望了一眼门外的苏暖,眸子一暗,附身在金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金氏惊疑不定,几番想说什么,又捺下,只不断点头.....
苏暖在外,但闻衣物唏嗦之声,应该是在梳洗,苏暖知道此番想见师傳一面已落空。
不过,此番进宫目的已达到,师傅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过急躁,反而惹得郑容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当下默默压下心中遗憾,别过郑容,跟在金氏后面,告别出宫。
两人走后,寝殿内,郑容俏脸含威,霍地起身,吩咐慧姑:“去,把王贵寻来,还有阿明几人......”
她急声吩咐,直挺挺立在屋子中央,眉眼里俱是按捺不住地惊喜。
长长的衣襟拖地,素面绸衣闪着粼粼的暗光,虽是素衣简钗,这一刻,她仿佛又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贵妃。
慧姑望着气场全开的郑容,心知娘娘又恢复了斗志。
九年了,自先帝去逝,梁弘继位,昔日的郑贵妃一夕之间收起了全部的锋芒,温和、谦恭。特别是对着太后娘娘,整个人低调得都要掉到尘埃里去了。
但身为贴身近婢的慧姑却是知晓,娘娘心里有多不甘。
身为位高权重的贵妃,却谦和有礼,默默经营,当日后宫诸人谁不夸一声:郑贵妃的贤良?
可主子骨子里的欲望,别人不清楚,慧姑可是知晓的。先帝众皇子之中,傻的傻,病的病,只有四皇子最有希望继承大统。四皇子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显赫的生母,郑容是一心冲着皇贵妃去的,因为先帝的生母就是玉皇贵妃,她小心翼翼地为四皇子积累着资本,......
可一切,千算万算,却在先帝突然去世后,一切化为泡影,因为四皇子才堪堪5岁。
新帝继位后,在旁人看来,郑容很快就适应了,与其它太妃一样,默默地过起了孀居生活。
可慧姑知晓,郑容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跪在先帝灵前,与其说是在替先帝守灵,实则是不甘,不愤,借以折磨自己。
但有再大的不甘,也是枉然。
可是,梁弘至今无子,郑容才又瞥得一丝生机……想着从娘家再挑人,得抢占先机,为自己与四皇子谋后路……
万没想到这个表姑娘竟带来这么一个消息,真真是久旱逢甘霖。太后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一早知晓,但她是皇帝亲娘,无法。
没来由地,她与娘娘都觉得,苏暖说的这件事对她们长秋殿来说,绝对是好事,一定不能浪费了!
这个表姑娘真是个宝啊!
慧姑情不自禁在心里喟叹一声。
她望了一眼郑容,浑身也充满了斗志。
这宫里,就是个踩高拜低的地方。9年了,她也看够了,要不是有四皇子,郑家又争气,她们也与王淑妃一样,清苦得堪比那尼姑庵里的姑子吧?
慧姑眼里闪过笑容,快步出去寻人。
郑容一人在房里转了两圈,方喘息着落座,眼眸里闪现着嗜血的兴奋。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皇太后张嫣么?她除了身份高她一头,有什么?生了二个儿子,可一个是傻的,还有一个病怏怏。梁弘至今未有皇子,这张嫣放着皇家嫡系子孙不亲近,天天把个隔辈的梁旭召进宫里,见天地在面前候着,这宫里的人都快把那梁旭当皇太子般看待了。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郑容虽很得牙齿痒痒,可又奈何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再大的不满,怨怼也得憋回了肚子里面去。
可是,现下不同了。
苏暖今天带来的这个消息,简直是给一个瞌睡的人送来了一个大枕头,咋听这个消息时,她就已经兴奋了,只是强自按捺着罢了。
她心思敏锐,瞬间已是想了好多,得沿着这条线索好好儿地查下去。她有个直觉,此事必不会叫她失望的。
此事,得与那个人好好商议一番了,她坐回椅子上,欲起身,又顿住:”不急,先自己在宫内查证,等有了眉目,再说不迟。
“来人!”
有宫娥应声进来,郑容还是按捺不住:“去瞧瞧,今日有哪位王爷进宫?”
一会,宫娥来报说:今日瑞王进宫,怀王去太后那里。
郑容不语,今日他没来。
100闹事
苏暖与金氏回到府里,小厮顺子老远瞧见,忙一溜小跑地跑走了。
窗下,郑卓信正眯眼,瞧着手上的几份线报发呆。
自上回伤了腿后,此事俱交由手下去察,连日来,虽没有大的进展,但是也有一点收获。
当日,他们几人奉命到达西北月余,每日里明察暗访,却是一无所获,那些人好似得了风声,都躲起来了。一连月余,整日里只能呆在驿馆里,吃饭睡觉,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几人假装离开,在邻近的浦城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悄悄地摸了回去,这回,没有惊动当地府衙,在城里找了家小客栈,悄悄蜇伏了下来......
三日后,终于探得有一伙人行迹可疑,出没在张家镇......他们跟了上去,不想,却被发觉。
他们抽身,准备回府衙搬救兵,
却不料,被集体堵在了城外老林子那里。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派了二十几人在那城外树林子里,他们只有5人,饶是再精深,也抵挡不住。
他与周长丰拼力杀出重围,为了不全部死绝,留得一人回京,两人分开突围。却因伤重不支,掉入了城外林子里那个废弃的墓道。
那日他爬出洞去,发现他们竟追到了这里,而苏暖所说的那伙人却不见。
事后,他回去歁察过,这附近就那里一处庄子,而苏暖说得正是在那里发现了买卖瓷器的人......
他一拍桌子,窗外顺子进来,说夫人与表小姐已经回来了。
他一推椅子,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
此时正值晚饭时候,园子里各房仆妇穿梭,梨落苑那边亦是。
他收回了脚。
第二日,早起,郑卓信出了府门,径直往西街去。
一路上,想着李兆仁的吩咐,心下知道,这事且有得折腾。
他一路想着,不知觉已到了西街,老远就见得门前围了一圈人,他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苏暖的铺子?
两人靠近,见很是热闹,不大的店铺门口围了一圈人,当街站了一个瘦高个的中年女子,两手叉腰,正指着门口的一个小伙计厉声叫骂,唾沫横飞:“叫你们家掌柜的出来,这昧良心的,老娘的钱也敢骗?丧良心哪。一个破罐子,要老娘30两银子,这是讹诈,晓得吗?咱们可得掰扯清楚。不然,老娘砸了你这铺子。”
话音一落,这女子身后立时蹿出几个短衣打扮的男子,挥舞着拳头,当中一人上前,对着那扇木门就是狠狠的两脚。因为木门厚重,踹得猛了,身子晃了一晃,引得周边一阵嘻笑。
兴儿吓得抱了头蹲在门槛里,虽然害怕,却是半步不肯退却,只一个劲儿说:”你们欺负人,我们东家不在,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话未落,一个汉子抓过兴儿肩膀,轻轻转了二圈,手一松,兴儿不自觉地“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四周想起低笑声,兴儿大张着个嘴,想冲上去,又看看虎视眈眈逼进的几人,低了头。
郑卓信早看得火起,一撩袍子,就要冲了进去。却见一个人已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厉声:“你们要作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正是苏暖。
她几步上前扶起了兴儿,回身怒视着那几人。兴儿也紧跟在苏暖身后,壮了胆子:“就是,你们上门闹事。还砸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告官去。”
苏暖吃惊地抬头望去,见店堂地上摔了好几个瓶子。她略扫了一眼,心中有数,被摔得那几个都是便宜的。正要说话,忽望见了人群里的郑卓信,眼睛一亮,见他正要挤出来,忙摇了摇头。
那个女子,见了苏暖,“咦”了一声,没想到是个小公子,这么年轻。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凶狠地:“你就是东家?正要找你。你们卖假货,坑人。一个罐子要30两银子,我回去问了,这个罐子最多100文,这是欺诈,你得陪我银子,你这伙计不但不赔钱,还骂人。”
兴儿涨红了脸,眼泪都要下来了,:“你胡说。我没有,是你动手打人,还摔东西。”
苏暖这才发现兴儿的脖子后一道长长的巴掌印。
她心中升起怒气,瞧瞧围成一圈的人,捺住,大声说:“是什么罐子?拿出来,我瞧瞧。”
那个妇人手一挥,立时一个人捧了一个粉白色的罐子上前,:“诺,就是这个。”
苏暖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一声,说:“这不是我们店里的东西,你搞错了吧?”
那个妇人眉毛一竖,尖着嗓子:“我就知道你要赖,这明明就是你们店里卖出的罐子,是我昨日,不,前日买的,花了三十两银子、”
兴儿急得跳脚,不顾危险,冲了出去:“不是的,真不是的,我们店里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罐子。”
妇人伸手一把就去扯兴儿的领子:“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青天白日的,也敢胡咧咧。”
苏暖气结,伸手去拉,那妇人伸手一挥,放了兴儿,就去抓苏暖的衣襟。
忽然哎呀一声,蹲了下去,手腕被人一把擒住,似是要断了般。
她萎顿在地,惨叫连连。
身后原本跟着的几人欲待上前,早被郑卓信阴狠的一瞪,不敢上前。
“四哥!”
苏暖欢喜地叫了一声,他能耐住这么久,已是难得。
那个妇人一见,干脆在地上一躺,杀猪般地嚎了起来:“杀人啦!快来人哪。这黑良心的,卖假货,还打人。杀人啦!”
郑卓信火气大盛,抬了脚就要踹。苏暖忙拦下,她瞪着妇人:“你口口声声说我们讹你,可有证据?”
妇人闭眼,干嚎!
苏暖不再理她,转身抱拳,团团转了:列位街坊,她这个罐子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卖出的。因为她手中那个是陶罐,不是瓷罐。很不凑巧,我这店里如今只卖瓷器。各位不信,可以进来瞧。”
众人一阵哗然。
妇人愣住,看了看手中的罐子,嘴硬:“怎就不是瓷器?这有区别吗?这,就是你家的......”
苏暖也不理她,直接越过她,忽然夺了那人手中罐子,高举过头顶。使劲往下一摔,只听: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不等那妇人发问,就指了地上的碎片与众人说:“各位大叔大婶且看。”
她招手,兴儿忙跑去屋里捡了两块瓷片出来,苏暖一手举了一片,与众人说:“陶器的断面空隙大,有气泡,反之大家看,瓷器细密紧实。”
几位近前的人传看了一遍,认同。
苏暖又说:“还有一个法子,如果看不出来,还可以敲,听声来辨别。”
她双手高举,捏了两瓷片在手,对击,悦耳的“叮叮”声传来,继而又拿了两片陶片再度撞击......
一时四围鸦雀无声,只余“叮叮”的声音以及“扑扑”的声音此起彼伏。
郑卓信看着一连脸神采飞扬的苏暖,慢慢弯起了嘴角,这丫头。
地上的妇人见势不对,悄悄地爬了起来,正扎着脑袋,准备开溜。却是早被一边的几个人故意地给拦在了那里,左冲右突,一时走不掉。
郑卓信一挪嘴,三儿上前一把揪住了她,推了回来:“想走?没门。说,谁借你的胆子,敢在我们郑家的铺子里面闹事?”
那身后原准备上前的几人听了,惊疑不定地望了眼一身华服的郑卓信,又看看苏暖,踌躇不前。
地上的妇人抬起头:”郑家?哪个郑家?“忽骇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睁圆了眼睛,扑通一声,拼命往地上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妇人吧?”
一边在心里悔得要死,早知不该贪那三两银子,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
苏暖看了郑卓信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绕来绕去,还得仰仗郑家的庇护,算了,懒得计较。
姑且这样吧。也好,以后省这些麻烦事。
101货源
郑卓信伸手打了个响指:”饶了你,很简单,把你打碎的这些瓷器都照价赔偿。还有,回去告诉你的东家,以后有什么事,请他来郑国公府寻我郑卓信就是。”
那妇人听得赔偿,头也不磕了,哆哆嗦嗦地扭头往后望去,却是哪里有人,方才那些人早已走了个干净,她一下子瘫软在地……
三儿揪着那个妇人,她苦着脸求情:“我真没有钱,李掌柜统共给了我3两银子,都在这里了,全给你,饶了我吧……”
郑卓信啍了一声,扬声:“押着她,叫人来赎!”
那妇人只苦苦哀求,苏暖听了一会,已是心中有数,见那妇人整个人都仆在泥地里,披散着发,全没了先前的气势,正朝三儿叩头,“崩崩”地,竟甚是可怜。
她忽然开口:“你回去吧!”
那妇人惊喜拾头,望着苏暖,一张脸满是泪痕,苏暖一愣,又忙摇头,眼前人约莫四十,可林嬷嬷有五十多了......她晃晃头,那女子起来,连滚带爬地走了。
郑卓信拍着手走出来:“就这样放她走了?”
苏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两人往里面走去。
兴儿正打扫地上的碎片。
郑卓信环视了一圈,见只有一个兴儿,不由说:“我看你这里的人手太少,这样,明日,我给你送个人来,在你这儿帮忙,就按照我院子里的份例出。”
苏暖忙阻拦:“使不得,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再说,今日你既这样说了,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来闹呀?”
郑卓信见她执意不肯,忽招手,苏暖狐疑凑进。
郑卓信压低声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所以,你先别忙着拒绝,听我说。”
苏暖见他说得认真,不像顽笑,也就坐下,认真听他细说了起来……
郑卓信说:“怎样?你这段时日帮我多盯着点,你这边铺子里,我找个人来先帮你看着,如何?”
苏暖想了想,忽然说:“你既这样说,成。不过,你能再给我寻个人么?最好会一点武的。我这,你也知晓,前番要不是你.....”
她低了头,连着遇险,她早就想着添个人,只一时没处找,她正愁呢。这会子见郑卓信这样说,自是提了出来。
见郑卓信一时未吭声,忙补充:“这银子我来出,只是人务必要忠心,当然,身手好是第一的......”
“我知道了!”
郑卓信打断她的话,他呷了一口茶,回头见架子上没有几件东西,问:“东西是不是太少了?这样没几人来买呀?”
苏暖抬头回答:“我这卖的是古瓷,哪里有大堆的货供我挑的?没货。就这几件,还是我到处捜罗来的。”
郑卓信眼珠子一转:“这样啊!货源么?你这样,我有几个朋友家里开当铺的,回头介绍你去瞧瞧,弄点。”
苏暖欣喜,忙谢过。
郑卓信也开心,看着喜笑颜开的苏暖,心情大好,拍一拍袍袖说:“隔日不如撞日,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苏暖忙吩咐了兴儿一声,就要随他出门。
郑卓信却拦下了她,看了一眼苏暖那一身青衣长袍,放下手中杯子,从袖里掏啊掏的,摸出一把折扇,递了过去:诺,给!”
苏暖接过,是一把泥金扇子,她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一口喝干手中的茶,皱眉咽了下去:“愣着作什么?总要有点掌柜的样子。不过,我瞧着这与你如今这一身也挺般配。”
苏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一身男子打扮,哑然失笑,说:”如此,多谢四哥了。”
两人出门匆匆而去。
到了信安街的一家当铺,郑卓信带了苏暖进去,绕过那块高高的“遮羞板”,郑卓信伸手在四尺高的柜台上一敲,柜台上伸出一张脸来,见了郑卓信就一笑:“四少爷,您怎的来了?二爷今儿不在。”边说,就要从后面出来。
郑卓信手中折扇一点,:“我今儿不找他,杨掌柜可在?我寻他去。”
“在的!”说着忙引了他们楼上去。
一直上了三楼,一个男子出来,望着郑卓信:“四少爷,怎的来了?”
郑卓信说明来意,杨掌柜点头,说:“请随我来!”
几人在一间房里落座,掌柜的一指:这些都是,不知要看哪一类的?
苏暖说了瓷器一类的,杨掌柜带她转进最里面,果真摆着一架子。她大喜,近前细看。
不多时,瞧中三件,一个瓶,二个盉。
掌柜的哈腰,望了望郑卓信,开了一个价格,苏暖觉得还行,付了银子。
两人抱了出门,苏暖转身时,郑卓信却是问了句:“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么?”
掌柜苦笑:“哪有!我们铺子规模不大,要说大,当数隆祥与裕兴,哪回我们去竞卖时,他们都有好东西,不像我们,尽是小本生意。再说,四爷,您知晓,我们爷本份作生意,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收。”
郑卓信与苏暖对视一眼,郑卓信眼一眯:“来来,你给好好说说,你们这典行的死当都有哪些处理方法?”
杨掌柜说:“死当尽早处理,不然砸手里,我们又不是开买卖铺子。东西进来,东西也要出去,自然得自个找买家,都有几家常做生意的,就像你们今儿这样的。”
苏暖忙说:“您这儿以后有什么瓷器要脱手的能否先知会我?”
杨掌柜点头。
郑卓信忽问:“脱不了的呢?”
“这也不急,每半年,在北门,有一次竞卖,所有的典当行都会集在一起,有那压箱底的东西,都摆出来,价高者得。”
郑卓信“噢”了一声,说:“冬弟,你不是喜欢收罗瓷器么?下回叫掌柜带你一同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苏暖望着郑卓信一眨一眨的眼睛,意会,忙点头称是。掌柜倒是爽快,允诺下次通知她。
两人告辞出门,郑卓信见无人,压低声对苏暖说:“你回去探听一下,你们隆祥是否也参加?”
苏暖点头。
郑卓信忽伸手,说:“什么好东西?他也敢要50两?”
苏暖抿唇一笑:“是元德年间的双耳瓶,很是不错,50两却是便宜了!”
郑卓信歪头:“那你方才还嫌贵?砍了人家10两。”
苏暖大睁眼:“自然是越便宜越好,你没见它放在这里好久了。再说,开店做生意就是要赚钱,何况我的本金本就.....”
她住了嘴,她手头可没有多少钱,她现在得尽量以少的本钱购进,再快速卖出去,其实方才那掌柜说的,她也动心,琢磨着是否也弄几件东西去卖?谁叫她没有客源呢?
能买得起这些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主,一般的也看不上。她这个小铺子,东西不足。
102勘破?
郑卓信把苏暖送回铺子里就走了。
苏暖晚了几步,待回到院子里,就听说金氏寻她,有半日了。
她带了小荷匆匆赶到金氏那里,却是见老国公也在。
里头还有一个人,苏暖心中一惊:怀柔方丈。
前世她陪张嫣去相国寺的时候,每次都默默仰视怀柔,这位高僧,仙风道骨,据说法力高深,佛法无边......很是让人敬畏,她内心无比崇拜,总千方百计地多呆一些时刻,期望沾点佛性。
此时此刻,苏暖却从心内涌起了惊怕。
深呼吸了一口气,步伐不变地往前走,她隐隐猜出了什么。
“冬姐儿!”
金氏招手,苏暖乖巧上前,先见过老国公,这个郑府最高掌权人。
“大师,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孙女,请大师......”
郑国公望了一眼苏暖,脸上笑得温和。他侧转身子,回头,恭敬地对怀柔说道。
怀柔已经站起身子来,身上的大红僧衣无风自动,仿佛一片云,轻轻地飘到了苏暖的面前。
苏暖忽然就紧张起来,她的这具身子是借来的,闻得这怀柔佛法高深,能驱魔捉鬼,不知他可能看出?
不自觉,她的腿都有点打颤,掩在宽大的罗裙下,她吸一口气:“这关如果能过,就无碍了。她还是大意了。郑容那等人老成精的人,还是对她有所疑虑,这是要验明正身了。恐怕要不是宫中不便,当日就......她第一步是走对了,只有让她查无影,追无踪,才能放心。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托郑家找了这个怀柔来。
她心内忐忑,脸上不显分毫。不知这个怀柔能否瞧出来她是借尸还魂?
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是捏紧了,想着,真要瞧出,她就咬死了不认,难不成还把她逼出这具身子来?
半晌,却是没有声响,她缓缓抬头,却撞进一双温和的眼。怀柔正平静地望着她,眉目平和,白胡子丝丝发亮。
她怔怔地看着他。
怀柔嘴唇微微翕动:“看着老衲!”苏暖不自觉抬眼,望了过去,忽然就定住,眼睛里出现两口深井,那是怀柔的眼睛......
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下涌现了许多东西,纷繁复杂,地下墓室的黑暗,大红嫁衣、花轿,全都绞在一起.....画面一转,苏暖直挺挺地挂在了横梁上......
她额上有汗出来,头千金重。
忽然手上一凉,头蓦地一轻,面前依旧站着怀柔,面带微笑。
苏暖心如鼓擂,张着嘴。
怀柔忽闭眼,又睁开,目光依旧温和。
苏暖后背已经湿透。
怀柔转身向椅子走去,并不回头问:“她的生辰八字?”
金氏忙递了上去。
怀柔背身,掐算了一会。
苏暖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老国公望了怀柔一眼,问:“大师?”
怀柔垂了手,望着苏暖,眸子黑洞无波:“可是睡得不安稳?时常梦魇?”
苏暖惊愕点头又摇头:“月前是这样,后来好了许多。”
怀柔点头没有再问。
他回身对老国公说:“令孙女只是受了惊吓,是以常会做梦,深思不安。那串珠子,常佩戴,不要离身,可助你强身健体,邪秽不得近身。”
心下是却思量:看八字应该是短命之相,可如今观面相,印堂之处却是一片开明,端的是大好的面相。这是被改命了?
想到方才靠近,那隐隐传来的沉香珠味,心知这就是师弟所说的有缘人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回去得与善行探讨一番,只是如今他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吴妈妈送了苏暖出去。
苏暖快步离开,一气跑出好远,才缓了下来。
方才怀柔大师的眼睛很可怕,望着他,好是自己整个人都要给吸进去一般。
自己竟然控制不住,似乎只要他一开口,自己就毫无秘密可言。
她抬手望了望手腕上的珠子,方才,这里一片清凉,自己才不至于失了神智......
“冬姐儿!”
身后传来金氏的呼唤,苏暖停住脚。
“冬姐儿,跑这么快作什么?你别怪舅母,先前娘娘吩咐的,怕你是被什么污秽之物给近了身子,所以,特意请了这法师。他最为灵验,如今好了,这也放心了不是?方才法师可是说了,你这命相可是贵得很呢!这下娘娘可放心了。好孩子,赶快回去歇着吧。”
苏暖牵了牵嘴角,说无妨。
回到梨落苑,问了小郑氏她的八字为何会在金氏手里,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说话声,探头出去一瞧,见雯月正站在当地,吴妈领着一个人说话。
见到苏暖出来,吴妈妈笑眯眯:“小姐,这是木青,以后就在你这院子里使唤了。木青,快叫小姐。”
一个身形瘦削,皮肤微黄的女子弯腰:“小姐好,奴婢是木青。”
“是四少爷吩咐的,说您这院子里人手不够,就把木青拨了过来。”
吴妈妈笑着向小郑氏解释了一通,她也搞不懂,这个郑卓信忽然跑来,说,有一个丫鬟,叫她拨到梨落苑去。
吴妈原本想问一句,要送丫鬟,她这里有的是,何必要这个木青,不知底细?
可郑卓信一瞪眼,她就闭上了嘴巴,不敢吭声,不就一个丫头么?她可不敢惹郑卓信不开心,这个爷要是发起横来,哪里会和你细说,连金氏的话都不听的。
她赶紧就把这个丫头给送了过来,小郑氏又上前问了两句,她打着哈哈混过去,只说是苏暖上回救了少爷,少爷感谢她的。
苏暖只楞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郑卓信派来保护自己的?
想起那日他说的:“你身边缺少得力的人,我把木明的妹子派给你。有什么事情,就叫她转达我。
苏暖笑着说:“你叫木青?快进来。今年几岁了?”
木青嫣然一笑,浓眉大眼,倒也可爱:“奴婢今年十六。见过小姐。两位姐姐是?”
雯月早一把拉了她,亲热地:真巧,我也16,我是三月里,只不知你是几月?”
两人叽叽咕咕地走了,小荷停了一瞬,忙小跑着跟上,:“木青姐姐,我帮你拿包袱吧。”
梨落苑房子宽敞,只是人手少。好在主子也就两个,且俱是省事的。
自此,木青就跟着苏暖出门,小郑氏倒是放心,这个木青瞧着甚是稳重。
苏暖望着木青,发现她性子很是沉稳,她走快,她就快,她走慢她就慢,她回头望望,她退后一步,永远只慢她一步。
苏暖忽然停下脚步,木青也停下。
“你,是一直跟着四哥么?”
“嗯!”
“那你怎么与四哥联系?”
“我哥哥木明跟着四少爷。”
苏暖“哦”了一声,两人闷声向前走,到了门口,一回头,木青止步,望着苏暖。
苏暖说:“我申时末出来。你先回吧。”
说着往里面进去,走了两步,却不见了木青。她回头瞧着空无一人的巷道,心下嘀咕。
她一个下午神思不属的,她几番瞄着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扭得脖子都酸了,那里静悄悄的。
金掌柜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未出现过。
苏暖晚间下值的时候,刚踏出门槛,正张望,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响,转头,就见木青笑吟吟地立在身后:“小姐!”
苏暖抚了抚胸,嗔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吓我一跳。”
木青一礼:“小姐,走罢。”
两人向巷子一路走去,木青始终不发一言,苏暖也自想着心事,一前一后,往前走,夕阳把两人身影拉得老长。
103惊现宣青花瓷
接下来的几日,苏暖越发谨慎,经历上次的事情后,她已经知道隆祥的水很深,再加上郑卓信再三地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只管留意就行。
不用郑卓信吩咐,苏暖自是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揣摩,并不轻易出声。
午后,人很少。
苏暖刚收了一件典当的皮袍子,整件的大好皮袍,苏暖写了:老皮袄一件,鼠吃虫咬,光板无毛。
看着来典当人的那愤怒的眼神,苏暖别开了头。
无法,这样的眼神,她初始不适应,好好儿的东西,硬是要把它说成残缺不全,破损不堪,简直就一垃圾破烂。不要说当事人了,就是苏暖自己也是难以接受。
这就是典当行的规矩,明明一幅价值7、80两银子的金头面,却是只能典30两不到。
到时候,赎回去的时候,却得花上更多银子。是以,许多人都不能按期赎回。也是,人既然都拿了出来当了,肯定是手头急用钱。
最后,这幅金头面往往归了典当行。
她吩咐伙计包好,往楼上去放了,想想不放心,这件皮袍子很好,怕伙计乱塞,要是给潮了,就可惜了了。再说,她见典当人的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没来由地想着兴许以后能赎回去也不定。
她抱了皮袍子,往上走,四下瞧了一圈,见二楼已经无处可放,就往三楼去了。
经过东厢房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里面瞧了一眼,见竟然虚掩着,里面有人。
苏暖迅速地走了过去,往西边尽头的一间房间走去,这里存储皮货、丝织品等娇贵的东西。
她正弯腰寻找可以盛装的盒子,忽闻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进来,她一跳,转身:“金掌柜!”
金掌柜一身长袍,下摆撩起,扎在腰间,双目一瞬不瞬地顶着苏暖,挤出一丝笑:“找什么呢?”
苏暖抬了抬手中的皮袍:“怕沤烂了,找个盒子装起来。”
金掌柜接过她手中的袍子,抖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唔,不错。那边屋子里有个樟木盒子,你去拿了来。装这个正合适。”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了隔壁厢房,翻出了一个长条盒子,苏暖放了进去,回身往廊下去,经过东厢的时候,苏暖眼尖地发现门内一晃,有人。
她低了头,快速下了楼梯,身后,金掌柜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闪身进了东厢,仍旧虚掩着门。
里头一个声音响起:“这是谁?”
金掌柜一改先前的倨傲,弯腰说:“主子,这是新近招收的一名学徒,很是聪颖,阿根与我不在的时候,大都是她在招呼着。”
逆光,窗前坐着一个男子,年约三十,一身锦袍,隐隐透着银光。
他的脸微沉:“新招的?可知底细?怎么就让她上了顶楼?”
金掌柜鼻子尖上一撮汗,他沉声:“主子放心,她是上来放东西的。我们的事情她压根不知晓。我们近来货多,我与阿根都要出去,这铺子里没人。再说,她只不过一介女流,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他说完,偷偷地瞧了一眼男子。
男子“哦”了一声:“女子?倒是难得。可知是哪家的?”
金掌柜悄悄地擦了一把汗:“住在城东胡同口,估计是祖上没落了,不然一个女孩儿家哪能出来抛头露面?主子放心,都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呢。”
金掌柜答着话,心道主子太多疑了。苏暖也在这里一段时间了,看着很是本分,嘴巴又甜。最主要的她在鉴宝这一块还真是不错,并不藏私,有时问她,她都详细说了,是以,他到是心里下意识地替她分辨,这是一颗好苗子,好好培养,不错。
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两人压低声说起了话来。
半个时辰后,男子从楼梯下来,两人从后门离开。
苏暖靠在窗户那里,咬了咬嘴唇,没有看清。
那个男子一直低着头,只有一个侧面,苏暖只是见到他头上一根白玉簪子柔和润泽,好像是羊脂白玉。
她谨记郑卓信的吩咐,并没有探出头去。
金掌柜回来,路过门口,见苏暖正低头喝茶,他满意,忽然招手::你来!”
两人进了二楼东厢。
苏暖仔细翻看手上一枚青玉蝉:上头渗有棕黄色沁斑,尖喙前突,两道弦纹将身体与头部分开,张了两翼,似是振翅欲飞。
玉蝉形制古朴,雕刻粗放。背部的窃曲纹与商代青铜器上的纹饰如出一则。
头部中央有孔,苏暖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此玉婵应为商代的佩蝉,玉质温润细腻,实属难得。”
金掌柜提醒:会不会是仿古玉?
苏暖拿了玉蝉,招呼金掌柜往亮光处去仔细瞧:“”应该不会,您瞧,这头上钻眼的孔壁,两端孔径明显不一致,还有这颈上的阴纹线斜槽中残留磨痕的走向与线、槽壁的走向较直......
苏暖的目光忽顿住,她望着一旁蔡掌柜正打开的盒子,张了嘴。
望着面前的瓶子,苏暖心里惊涛骇浪:“这不是郡阳王府那对瓶子么?不,不是,这是真正的宣青花瓷瓶。瞧那釉色,隐隐发光,那温润的手感,还有那一层宝光。这是真品,如假包换,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是谁的?
苏暖心里充满了疑问、不安。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皇宫里赏赐郡王府的青花瓷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真的。
它竟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带着它特有的魅力,指腹下那温润的质感如丝如雨般缓缓流进心田。素白玉胚素面无华,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那一弯飘渺的柳叶下,人间四月笼烟雨,江南清明多惆怅。仿佛一位素衣美人,袅袅婷婷地站在那,等着你。
苏暖的心尖颤动了,她情不自禁地缓缓抚摸着,双眼迷离,似巳沉醉在里面了。
一旁的金掌柜见状,眯眼望了蔡掌柜一眼,心道,怎的把它打开了?
蔡掌柜见金掌柜望来不悦的目光,伸手讪讪地要盖上,苏暖惊醒,起身,恋恋不舍地缩回,说:“这个青花瓷不错!”
蔡掌柜笑了一笑,盖上了盒子。
金掌柜说了声:“还不快点收好,小心客人寻你晦气。”
又对苏暖一笑。
104出城
苏暖垂了头,别开了眼,捺着性子继续研究那枚玉蝉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瞧着跟在身后的木青,忽然说:“四哥如今在哪?”
......
郑卓信很快得信,说知道了,叫她稍安勿躁。
一转身,却是心下惊跳,之前的猜测隐隐浮上心头,愈发肯定自己先前是对的。嘱咐木青务必跟紧苏暖,不可有闪失。
这日,苏暖正在屋子内枯坐,忽听得楼梯口“咚-咚-咚”的声音下来,她一个激灵,忙起身,趴在窗棂上往外瞧去:果真是石头。
石头生得膀大腰圆,身体壮得像头牛,走路步子特别沉。苏暖的屋子就在楼梯口,听得多了,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如此走路的只有石头了。
石头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必是手里有东西。
她悄悄地戳破了窗户纸,金掌柜正与蔡掌柜一边一个盯着,楼梯里无人,只有石头不断上下的脚步声。
她不错眼地盯着,一直走了五趟,苏暖心内估算,这是至少有五件东西,而且都是大件,不然,不会只有石头一个人搬运,金掌柜与蔡掌柜都在一边袖手看着。
又过了一会,眼见得他们都下去了,楼上也静寂了下来。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看样子,最迟明天要出货,不然不会现下就开始搬。今日天色已晚,依照金掌柜谨慎的性子,走夜路不安全,这些必是金贵的东西,怎么着也得天明出城。
她快速收拾了东西,闪身出了后门。
木青迎上来,依旧不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两步,眼看离得有一段距离了,苏暖停下,招手。
木青俯耳,苏暖快速讲完,木青眨了眨眼,点头。
两人回到府里,木青找了个借口,抽身而去。
苏暖洗漱完毕,带了小荷,往金氏的院子行去。
不知郑容那里查得怎样了?可有查到有用的信息,这都过了月余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园子里已经昏暗下来,夏日,白日里的暑气还在,青石板路被晒得仍有余热,因为想抄近路,两人直接从园子里横穿过去,不然,就要撞到金氏摆饭的时了,到时,一屋子的人,苏暖怕不好说话。
她低头一阵疾走,越过两道假山,上了回廊,忽然前头拐弯处闪出一个人来,小荷叫了一声:“四少爷!”
郑卓信笑嘻嘻地,从长廊外一纵而下,拉了苏暖的手:“过来!”
小荷正犹豫,郑卓信一挪嘴:“跟上来!”
小荷忙提步跟上去,郑卓信拉了苏暖在一棵大叶松后面,左右看了一看,回望着苏暖,夜幕下,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苏暖约莫猜到是木青带到了消息,只是没有此想到郑卓信会亲自过来。
“四哥!”
她扬了头,刚想开口。
郑卓信“嘘”了一声,快速说道:“木青都与我说了,既然碰到你了,还是当面嘱咐你几句。”
“这样,明日,你仍旧回去那里,这里我来跟踪。切记,要沉住气……”
苏暖默不作声地听着,见郑卓信说完,抬脚就要走,忽开口:“我也想去。”
郑卓信一愣,下意识地回绝:“不行。你去做什么?这事你做不了。”
苏暖不吭身,一双眸子黑沉沉,灰蒙蒙的发顶上的一根银簪子闪着暗光。
郑卓信禁不住又伸了手,想要摸一摸发顶,又缩了回来,他说:“为什么?”
苏暖望着他,只是说:“明日你叫木青等我。”就忽然转身跑走了。
身后小荷忙跟了上去。
郑卓信呆愣一瞬,见她跑得飞快,似乎后面有什么赶着似地,忽哑然失笑,四下望了一望,也重新跨上长廊,匆匆走了。
苏暖走得飞快,生怕郑卓信反悔,说不带她去。
明日他们定是要交易,她想知道,都是些什么?会不会还是司宝司里的东西,有哪些?这些东西只有她认得,郑卓信又哪里知晓?
至于危险么,郑卓信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她莫名的放心,此番又是有备而去,只是跟踪,只要小心谨慎些,自然是无碍。
金氏那里今日不去了,那事先搁下,她得回去准备明天的行头。
小荷赶了上来,苏暖等着她,小荷这丫头就这点子好,不多嘴,忠心。
第二日,天蒙蒙亮,苏暖就醒了,正待出声,帐子已经被人撩开,木青探进头来,悄声唤她:“小姐!''
苏暖答应一声,看了看窗户纸,已发白,忙起身。
木青早已端了梳洗的东西来,昨日,她与雯月换了守夜,方便叫醒苏暖。
见苏暖已经穿好,一边上前帮忙扣了扣子,一边说:“小姐,不急,城门口这会子还没有开呢。少爷已经去盯着了,我们只需要在城门口等着就是。”
苏暖手缓了一下,哦了一声,也好,省得小郑氏问起。
胡乱吃了早饭,苏暖带了木青就出去了。
两人在城门口候着,此时还早,可城墙下已经聚集一些要出城的人,低声说着话,一边有那着急的人,不时望一眼那在门口打着哈欠开门的守城士兵。门缓缓缓地开启,众人虽急,也只能捺着性子依次出城,苏暖夹在人群中,两眼滴溜溜地转着,生怕漏了过去。
一辆乌篷马车正缓缓行来,苏暖眼尖地看见赶车的正是石头,她不禁向后面望了一眼,狐疑地瞧了瞧木青。
木青也掂起脚,张望了一会,她个子高,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低声说:“来了。”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跟在那辆马车后面,不远不近地。
赶车的那人,苏暖眼皮子一跳,如果不是木青提醒,她还真的认不出来。
她往前探了身子,瞧了瞧自己一身小厮打扮,这衣服是木青找来的,她走了两步,发觉木青没有跟上来,回头,木青却是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
郑卓信的牛车已经赶到她的面前,她爬了上去,也不知那里弄来的牛车,一股子牛粪味道。
郑卓信一身乡下汉子打扮,挽了袖子,一顶硕大的斗笠,遮了半边脸。近了,一抬笠帽,含笑望着她,一歪头,腾出来一个位子。
两人并排坐了,前头马车已经轮到出城,慢悠悠地往前,走得很是慢。
郑卓信有点生硬地挥一挥手中的鞭子,牛车一动,不紧不慢地跟着。
苏暖紧紧地靠着车栏板,这平板车她未坐过,有点紧张,生怕不小心滚落下来。
此时一轮红日刚升起,出了城门,眼前豁然开朗,夏日的阳光来得早,只行了半柱香,金色的阳光洒在原野上,有风吹来,郑卓信眯缝着眼,嘴里轻轻吹起了口哨,悠然自得。
前面的车子不紧不慢,黄土道上又有几辆牛车,间或还有三五农夫早起扛着锄头下地。
一切都是那么安逸,祥和。
苏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眉眼带笑,望着拉车的牛,好心情地问:“这是头老牛么”
105跟踪
郑卓信啊了一声,伸手折了根草茎在嘴里咬着,说:“怎么说?”
苏暖伸手指着:“你瞧它走得忒慢,就像个小老太。”
“是么?嫌它慢了?”郑卓信一扬手中鞭子,作势要抽。
“别!”苏暖吓了一跳,忙阻拦,却是手伸了个空。郑卓信的鞭子在空中扬了个鞭花,就收回了手。
“四哥!”
苏暖鼓起了眼睛,郑卓信嘻嘻笑了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实诚呢?白长了一幅聪明面孔!”
苏暖红了脸,指了指前方:“马车快瞧不见了....”
郑卓信一鞭子抽下去,牛车震了一下,但还是没快多少......
跟了许久,沿着城墙绕了一大圈,辰时初,竟然沿着南门又绕了回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郑卓信干脆放缓了牛车,拉开了距离。
看来,上回已是惊动了这伙人。到了一处僻静地方,郑卓信弃了牛车,拿了顶笠帽扣在苏暖头上,两人徒步跟上。
沿途,苏暖见他不时停下,马车时隐时现,但他过一会总能跟上,她不由佩服。
就这样,两人一路辍着,穿街走巷,到了一片住宅区。苏暖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闽家所住的地方么?
她匆匆瞟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就随在郑卓信后面往前走,眼见那马车直接赶入一家大门,几个汉子正把门槛卸了,车里的人并未下车。
两人绕到后门,这里是一条小巷子,幽深,两旁密密挤挤俱是房子。
隔着并不算高的围墙,间或有孩童的嬉闹声传出,还有狗吠声,两人对望一眼:竟选在这样一处地方么?
郑卓信瞅着没人,吩咐了苏暖几句,自己利索地从邻家一处院落翻了进去.....
苏暖估计他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就压了斗笠,顺着巷子慢慢往前走去,那里,转角处就是闽家。
她静静地望着那道高高的青砖墙,里头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她就那样望着,脸上辨不清表情:闽家,她心底最深处的一个结,这个与她前世纠缠了一生的地方。那里有她曾经最熟悉的人,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不再想起了呢?
她有点苦涩,从大相国寺开始么?还是从闽春芳劫持她开始?抑或是从她立誓要自己去查探开始?
正神思游移,身后一阵脚步声,她急回头,有人过来,不是郑卓信。
她看着那个一身绸衣,满脸油光的胖子朝自己不断地望来,她下意识地别开头去,拉低了帽沿……此时巷子里寂静无人,苏暖凝神,耳旁听得那脚步声终于远去,她吁了一口气。
这里是民居聚集地,院子门虽然都关着,但是苏暖还是有些紧张,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现在就像一只警惕的猫,稍有异动,就随时准备逃跑。
她不再逗留,匆匆往回走,刚到墙根下,听得一声响,郑卓信从另外一边墙上跳了下来,苏暖见他笑嘻嘻地,刚想问上一句,却被他一把拉了往身后巷子里跑去。
那扇门吱呀一声,走出两个人来,背对着他们往另一头走去了。
郑卓信一拉她的手,跟了上去,巷子很长,许是昨日刚下过雨,地面湿滑,又有谁家的泔水竟倒在了中间,苏暖差点滑倒。
郑卓信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她暗恼自己无用,偷偷抬眼望去,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两眼盯着前面那两个人。
苏暖这才发现前方两人背影高大,身着一身蓝衣,大秦这般高大的人似乎不多见,苏暖望着对方那微微佝偻的后背,忽然忆起,这两人不正是那日在郊外庄子上与金掌柜见面的人么?
她紧走两步,两人一直默不作声地跟了两条巷子,到了大街,人流多了起来。那两人边走边说话,倒是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一路拐到东平大街上去了。
这里酒肆林立,店铺云集,很是繁华热闹。
眼瞅着那两人不进旅店,竟然拐进了一间银楼。
苏暖两人只得呆在外面等着。郑卓信呆了一会,想想不放心,留了苏暖守着,自己进了旁边一间成衣铺子.....
二楼。
刚坐下,郑卓信刷地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斯文之极地摇着,一身长袍,华丽之极,一幅悠然之得的贵公子模样。
苏暖乖乖站立一旁,自觉充当小厮。瞧郑卓信端了茶杯,小口抿着,一双桃花眼乱飞,那边有好几个女子红了脸,偷偷打量他。
苏暖撇开眼,心下嫌弃:真是骚包,就差在脸上擦粉了。
半壶茶很快见底,好在伙计并不催他们。
那两人还在认真挑拣着,一边说着话,这回,苏暖听得清楚,果真不是大秦人,听口音约莫是?
她模糊判断着,在她听来除了大秦话,其它的语言都一样,无甚差别,她是一时分辨不出来的。
她等了一会,见郑卓信摇着扇子,似乎要睡了去,可是细瞧,他的两条腿却轮子似地,已经是换了好几回。她心下好笑,郑卓信这般跳脱的性子,叫他在这里清坐一个时辰,看一群娘们选首饰,实在是难为他了。
不见那两个伙计已经瞧了她们好几眼?原因无他,其他陪同来选的都走了,她们两人自上来就没有挪过窝,茶水苏暖都不敢多喝,怕待会子内急。他和郑卓信都是一身男装,那她该去男子那里还是女子那里好?小肚子已经有点发胀,她不自在的也换了一下腿,想想,还是站了起来,这样似乎感觉会好一点。
一边盯着那两个兀自还在挑选镯子的两人一眼,埋怨:这两个看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地这般磨叽?整整一个时辰就选了几幅钗环,却是把伙计指使得团团转。这是比女人还磨叽。
她心下不断腹诽着。
她压低声对郑卓信说:“四哥,这是要到什么时候?咱去外边候着?”
郑卓信打了个哈欠,以扇掩面,凑近,:“你先在这盯一会,我去去就来。”
苏暖一愣,下意识地:“我也去。”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苏暖耳朵一紧,郑卓信已经是伸了手,拽了她耳朵一下,轻声:“别闹,出恭,你也跟着去么?”
苏暖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羞恼地:“四哥!”
郑卓信确是折扇一收,起身,悄声:“待会子我来换你!”
已经是起身而去。
苏暖红着脸蛋,心下羞恼:这人真是个混不吝,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上次揉自己的头发,这回干脆揪耳朵,可自己内里确是个老姑娘,心理年龄可是比郑卓信还要大。
她有好一会的不自在,眼瞅着郑卓信下了楼梯,不见。她低了头,又悄悄地摸了摸发热的耳朵。
忽眼睛一顿,抬头:一个粉衣服丫鬟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自己身侧,一双杏仁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郝小姐!
身后,郝明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你们,来这里作什么?”
郝明秀缓缓地开口,笑容明媚,让人眼花。
106郝明秀的心事
郝明秀心里闷闷地,即使身着凉爽轻薄的“沙罗”,也难以掩饰她胸中无端的郁闷之气。
秀丽的鼻子高高扬着,似乎这样才能舒心一些。
她方才可是瞧得清楚:郑卓信,竟然伸手去摸苏暖的耳朵,还笑来着。
重要的是,苏暖的脸都红了!
这是什么情况?
郝明秀是这家银楼的常客,今日来逛逛,看上回新订的首饰可有打好?却是没有想到,刚从雅间出来,她一眼就望到了正摇着扇子的郑卓信,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此刻,她盯着苏暖,眸子里波涛翻涌,她缓缓坐下,竭力轻描淡写,优雅地坐下,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对面的苏暖:一身青衣,不起眼,面部不知擦了什么,原本白晰的脸黑了许多,衬得苏暖有了几分英气,但是却谈不上娇媚,猛一瞧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只是,眼前这个玉郎内里却是一个闺阁女子。
想到郑卓信那亲昵的举动,郝明秀胸中一股抑郁气又涌了出来:自己已经与郑卓信定亲,婚期是明年三月里。自己日日在家着手准备嫁妆。可这个苏暖,明明知晓这些,却还是不避嫌疑地与郑卓信一同出来。
上回,自己就碰到过一回,这次,又这么凑巧?这个苏暖,果真如郑云玲所说的,不是个......好东西。
苏暖见她盯着自己,眼光不善,隐约觉得不妥,她瞧了一眼郝明秀,忙笑着说:“明秀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四哥刚下去,你等一会。”
边说,边去斟茶。
一双眼睛却是往楼梯上溜去,心内叫苦:郑卓信怎的还不回来?
郝明秀却是推开了苏暖递过的茶,伸手去端桌上另一杯茶,里面尚有半盏茶,却是郑卓信刚喝过的,她轻轻握端了过来,端详着,嘴角有一丝笑意。
瞧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想着得警告一番......遂微挑了眉,抬头凌厉地往苏暖望去,却发现苏暖并没有看她。
苏暖两只眼睛正不住地往柜台那边瞟着:那里两个男子在挑拣,声音很是大,面前摆了一大盘的金银头面。
她气结,手中茶杯重重一顿,:“苏家表妹!”
苏暖“喛”了一声,转过头。
郝明秀直直望着她,沉声问:“你们是来这里买头面么?”原想问一句:“给谁买?”终究是压了下去。
苏暖见那两人已经开始付银子,似乎是要走人,心内发急:“这是要走了?还要跟么?郑卓信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她面露焦急,禁不住又向楼梯口瞥了一眼,一喜,郑卓信正拾级而上,晃着一把扇子。
她紧走两步,:“‘四哥!”
郑卓信听得,眼睛也瞥得那两人已经离开柜台,他点头,让于一侧,苏暖会意,忙走了过去,见郑卓信直接转身要走,忙一拉他的袖子:“四哥,郝小姐!”
说着,她先走了下去。
郑卓信一愣,见郝明秀正笔直地立在那里,见他望过去,忽然扭过身子去。倒是那个丫鬟,上前一步:“四公子。”
苏暖已经越过他走过,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就跟着那两个人后面下了楼梯。
郑卓信只得上了楼,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开口:“来看首饰么?瞧中什么,记在我帐上就是。呃,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转身“咚咚”地下了楼。
”哎!”
郝明秀张了张嘴,却见郑卓信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哪里还有人?
她气急,扑到窗户,见郑卓信正几步赶上苏暖,苏暖回头,两人急急地走着,不时说些什么,只一会,就拐入胡同,彻底消失不见。
郝明秀慢慢坐回椅子上,胸口不断起伏,着实气得不轻。
郑卓信竟然见了她,没有丝毫的喜悦,就那么大喇喇地扬长而去,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与那个苏暖一起去了。
她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光滑如玉,再瞧瞧自己的手,白腻修长。
丫鬟春兰侍立在一旁,偷偷觑着小姐的脸色,不敢吭声。
姑爷方才太过分了,她们家小姐谁见了不都移不开眼的?谁不想凑着上前搭讪几句?几时这样被人冷落过?小姐心里能开心么?
伙计过来,端了盒子,原是方才的首饰已经给打包好。
春兰付了银子,对伙计说:“与上回一起,送到尚书府去。”
伙计忙点头答应。
“且慢!”
郝明秀忽出声,她瞧着盒子里的金灿灿的首饰,累丝金头面,上面镶嵌着三色宝石,剔透玲珑。
这宝石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此番拿了出来,打了整套头面,作为嫁妆。
这类事情,原本是母亲操心的。可郝明秀不放心如今的尚书夫人苗氏经手,只得自己操心。毕竟这些宝石个个硕大,都是市面上难以寻得的好东西。
她伸手捻起一支钗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微笑:这个嵌宝石蜘蛛形金簪子,蜘蛛的首与腹部分别镶嵌了红蓝宝石做成,金丝弯曲而成蜘蛛爪。
看着让人移不开眼,富贵逼人。就如同自己这个人:郝家大小姐,汾阳郡王妃的嫡亲甥女,身份尊贵,那个苏暖拿什么与自己比?
这样精致的东西,恐怕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吧?
一个寄居的表小姐,如果不是穷得没落,又怎么会住到人家家里来?
听说,她那个娘亲也是个庶出的,并不是老太太亲生。
郝明秀眯缝着眼,心情好了几分,这样的,自己与她置什么气?
春兰跟在郝明秀身后,捧着两个锦盒,心内不解:小姐怎的又笑了?真是搞不懂。
两人下楼,上了门口的车子,春兰撂下帘子,里头早有备好的香薰,一阵一阵的弥漫出来,是郝明秀喜欢的味道,听说,今年宫里很是流行,上回姨母给她的。
她懒懒地靠着软枕,心下想着郡王妃对自己当真是没得说的,只要梁红芳姐妹有的,她就有一份。虽说自己尚书府不缺钱,可这有长辈帮着张罗,还真就是不一样。
想到苗氏,她从鼻子里“哧”了一声。
苗氏随着郝正英的发达,也学着精致了起来,但是,任她再学着,也是脱不了她骨子里的那股小家子气。
她郝明秀才不稀得她给张罗什么,仿佛多沾一点,自己都会俗了一样。是以,她的一应事宜,都是去寻郡王妃解决的。
但是郡王妃自己也忙,郡王府家大业大,到底没有自己母亲那般方便,有些事情,自己还是要着筹谋。
这门亲事,她现下是认了的。郑国公府,这个身份并没有辱没了她,正合适。且人口也简单,郑家两兄弟,且没有分家。比起那些污糟事一大堆的人家,着实好了不少。
而且,郑家子弟成亲之前听说并没有通房丫头,嫡子庶子都一样。
这点,她还是满意的。
她舒展了身子,快了,明年三月,到时,她是郑家少夫人,区区一个表小姐么?
她缓缓合上了眼。
107七夕
郑卓信与苏暖两人跟着那两个人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处客栈。
抬头望了望“同福客栈”的牌匾,顿住脚步。郑卓信进去,也不知同小二说了什么,出来时,苏暖见他面带笑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一歪:“回吧!”
苏暖与他往回走,一路上,见他不吭声,憋了许久的问话终于出口:“四哥,这回他们卖的是什么东西?这两人是哪里的人?”
郑卓信侧头望了她一眼,眯眯笑,说:“你的问题太多。我先回答哪个?嗯,你方才说他们是哪里人,怎么说?”
苏暖就把上次的事情说了一遍,郑卓信摸着下巴:“这样么?你说得没错,那个金大成确实有问题,今日,我发现他总共搬出了8、9件东西。看着,应该都是宫中之物,统统都卖给了这两个西夏人。听他们所说,好像下回还有一次交易,应该是数量蛮大的一批,我估计可能会再换个地方.....所以,你还得多留意。记住,还是同这次一般,不得轻举妄动。嗯,这次做得不错!”
他含笑拍了拍苏暖的头顶。
苏暖一低头,郑卓信手一拐,还是拍了上去:“听话!”
苏暖翻了个白眼,这个人。
相处了这二次,她也约略摸到他的几分脾气,率性,只是有时说话能噎死人。
郑卓信先送了苏暖回去,自己转身又折了回去,他要吩咐人手去探那两人的底细,既然有了方向,下面就好说了。
苏暖刚进院子,就见几人围在一处,原是再过一日就是七夕了。
小荷正与雯月几人一起商量到哪去捉“喜子!”
一大早,雯月几人就开始到处去捕捉“喜子”,奈何今日人多,喜子竟然一时难找。
小荷嘟着嘴抱怨陈妈妈前两日扫尘扫得太干净,寻了半日,竟未捉到合意的喜子。
陈妈妈忍了笑,忙出主意说,去花园子东出角里去捉,前日她从那里过,粘了一头一脸的丝。
小荷一听,欢喜地跑了出去,雯月追出去,递了二个盒子去。
苏暖靠在窗户上,望着冲出去的小荷,还有也跟着跑出去的雯星,微微笑了起来。
七夕呵!
她与绿萍几个执了九尾针,对月坐好,一声开始,穿针引线……往往都是她最先完成。这时,几人便会笑闹着摘了身上的东西往中间一个彩漆木盘里扔东西,绿萍扔银子:“寒香,我扔的是银子哦!”
绿萍知道自己每月要寄钱回家。
她神思恍惚,忽然眼前一花,她下意识往后一缩,一只小蜘蛛晃晃悠悠地从梁上垂下来,欢快地一路往下落。
她望了一眼,忙回身寻了一个盒子,“啪”地一声,合了起来,嘴角咧开: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一会,小荷几人跑了回来,举了个盒子,对苏暖说:“小姐,你挑一只罢?”
说着,小心打开盒子,里头是几只正到处爬的小喜子,旁边木青也喘着粗气。
苏暖摆手,指着一旁的小木盒:“有了!瞧!”
小荷遂与雯月等人分了,然后并排放在一起,雯月仔细做了记号。
华灯初上,姐妹几人吃过晚饭,一齐往园子里去。
今日,花园子里设了:乞巧会。
月光下,草坪子上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桌案上置了茶、酒、水果、五子。
束红纸为花,花前置一个小香炉。
苏暖看着一向跳脱的郑云玲也默不作声地撩了裙子,端端正正地在香案前净手,焚香,对月虔诚地叩拜,身姿笔挺,她扫了一眼,默默退后。
于案前焚香礼拜后,大家一起围坐在另一圆桌前,一面吃花生,瓜子,轻声细语说着话,又不时仰望织女星座,默念自己的心事。
几人都到了说亲的年龄。
月光如水,清冷的月光洒在了苏暖的身上,她眉目恬静,垂着眼,不说话。
另一边的郑卓信诧异地瞧了她一眼,方才几个姊妹都拜得不亦乐乎,谁都想祈个好姻缘。包括那些大丫鬟都跪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
只这个苏暖怎么瞧着并不热衷,草草拜完了事。
十几岁的女儿家不该是有美好的憧憬么?
他收回了目光。
郑卓峰正在拜魁星,很是虔诚,头一点一点地,看着比郑云玲她们也不逞多让。
他一笑,也拜了起来。
郑卓锋一脸郑重,此时为表心诚,就连一旁的苏暖,他都不敢回望。
他一直被拘在白鹿书院,只能每三个月回来一次,这次,凑巧赶上了七夕。
他可得好好地求求魁星老爷,让他在此次秋闱中一举得中,好订下苏暖。幸好,她现在还小,家里还没有想到她。
他得抓紧了,他暗暗发誓。
苏暖半个身子隐在花阴下,神思却是早已飘远。
望着清冷的月光,她眼神迷茫......
那个月朗风清的男子,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她竭力不去想他,事实上,她已经好久未想到他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可遏制地又钻了出来,绵绵密密地缠绕在心头,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清风素雅,还有他身上那股清冷的药香,都那么猝不及防地钻出来,铺天盖地地涌现了出来。
她低着头,竭力压下,何苦呢?明明知道不可能,多想,徒增伤心罢了。
她没有那么坚强,华明扬的“华香瓷坊”在东平街上,最是繁华的地段。与她的铺子隔了四五条街,当初,她尽量选得远离了,平时也从不往那里过,似乎这样,就能在心底忘却他。
她望着脚面,月色打在红色绣鞋上,朦朦胧胧地,上面的梅花好像罩了一层纱般,就像是少女那欲说还休的心思。
她迷惘:她的良人,恐怕此生再无了吧?
在知道华明扬成亲的那一刻,她的一腔少女心就被一起埋葬了。
名扬哥哥,她心底的痛……
她心中惆怅,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愁肠摆结。
她再也不愿呆下去,悄悄起身,往屋子里回去了。
草地上,几人还在默默叩拜,又有小丫头这回得了空,也悄悄地双手合十,躲在僻静处,对月合什......
108捡漏
苏暖心中惆怅,很晚才睡去,第二日,晩了半个时辰去铺子里,听兴儿说,昨日有个客人一口气买了好几件东西,而且爽快,一下子,店铺里空了一大半出来。
苏暖精神一振,颓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铺子里东西本来就不多,主要还是苏暖手头钱不趁手,即使见到有好东西,也吃不下来。
这只能靠着买进卖出,慢慢积累。
她揣着银子,三样东西,一下子赚了80两,着实不错。
看着空荡荡的货架,她转动着眼珠子。
看来自己得出去搜罗了。
“这边请!”
白胡子老掌柜带着两人,说笑着进了楼上坐下,郑卓信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可有要卖的稀罕的物什,我这兄弟想瞧瞧?”
掌柜的自是满口称好,边起身往外走边说:“咱这小店里的东西,爷您可瞧不上眼......”又对苏暖笑道:“小爷这边请!”
见郑卓信含笑点头,苏暖忙跟了上去。
跟着掌柜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头靠墙一排架子,上面都是一些包裹好的物件,一叠一叠地码好。
掌柜向苏暖望了一眼,介绍说:“您来得不巧,就剩这些了,不知要哪一类的?我这里杂得很。您说说,我给您找。”
苏暖欣喜,约略说了大致方向。
掌柜的一拍手,有数,亲自动手,把中间一排拿下,摊在桌子上,一一解了,零零种种的摊了半张桌子。
他退后一步,向苏暖“请!”
郑卓信端了个杯子,喝了一会茶着实无趣,慢慢地踱了过来,懒散地靠在窗旁,抖着个腿,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他瞧了一眼背对着他,整个在一堆“垃圾”当中翻找的不亦乐乎的苏暖,心下好笑。
在他瞧来,这就是一些没用的破烂,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里哪有好东西?好的,都在各家手里死揣着呢,轻易不拿出来的。就像他爹书房里,还有老郑国公手里,着实也有几件。
偏这苏暖,上了瘾似地,上回在那家捣腾了半日,才弄了三件,听说前几日刚脱手,就喜欢得什么似地,这不,急吼吼地又拉了他来这家。
他原想说:“我很忙的!”
可瞧着她的眸子,又咽了下去。
他无聊地问老掌柜:“你家公子近日忙些什么?好久不见他人。”
掌柜陪笑:“公子昨日还过来呢,今日不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苏暖,此时正仔细地翻瞧着地上,长条案上的物件,一个盒子吸住了她的目光。
棕红色的盒子里,躺了一幅银质的护甲。
一只带各种小零碎的护甲。上面镶嵌了许多零碎的各色红蓝宝石,闪闪发亮,甚是吸引人。
这个东西,关外的大苑国听说很是风行,但凡贵族之家都有一幅做工精美的护甲,金、银、玉都有。
这幅银质护甲很漂亮,个头也大,比普通的指套要长出一截。整个指套镂空雕刻花纹,用料厚实,质感亮丽,银光闪闪。指套弧形的曲线异常流畅,兼含力度。
苏暖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小小的指套上,宝光频闪,她细数了一下,大小竟然有二十多颗宝石,红、蓝、绿三色。如此不惜工本的物件,不仅豪贵,而且霸气。
待得翻转过来,她的眼睛一亮:差点走眼。
原来那指套可伸缩,连接处竟然是两圈翡翠,遍身通绿,颜色漂亮,鲜艳极了。指套流转间,通透得几乎都能溢出水来似的,苏暖托在手中,白嫩的手心似乎都泛着莹莹的绿光。她抬头见掌柜正与郑卓信叙话,她忙套了回去。
她抬头,不动声色问:“这个多少?”
掌柜的探头一笑,挥手示意,报了一个数,她欣喜,小心放于一边,继续翻找,却是再也寻不出来。
正准备起身,忽瞥见一把匕首,捡起来一瞧,黑乎乎地,正待扔回去,却觉入手异常沉。
她心中一动,仔细瞧了瞧刀鞘,见上面似乎有凹洞,猜测该是镶嵌宝石一类,她拿不准,瞅着掌柜不注意,偷偷地朝桌子一脚削去,“噗嗤”一声,长满锈斑的匕首竟轻易地没入里面。
她咋舌,用力拔了出来,心中明白,这是把好刀。抬头见掌柜正与郑卓信说话,她忽想起:那日坑洞中,他的那把匕首,留在了洞壁上。
她又挑了一会,直起身子来。
两样东西放在一起。
掌柜眯眼一笑,说40两。
苏暖心下暗喜。
普通的银饰当时的市场价最多也就几两银子。银指套本身不贵,但是上面镶嵌的这些东西不错。
虽然小,个个品相着实好,红得似火,蓝的似湖。
看来掌柜也是知道这些零碎比较值钱,当然刨去隐在里面的那两截翡翠。而且苏暖也是刚刚瞧出这上面的绿色宝石,其实也是翡翠,满绿的冰种,要怎样的人家,竟然拿这个来镶嵌指套。
掌柜给出的这个价格委实不高。
苏暖压下心中的狂喜,点头应下。
至于另外一把匕首与几样零碎东西,共15两。
告辞出来,郑卓信望着苏暖,见她抱了一堆东西,也不要自己接手,喜滋滋地跟在身后,几次差点撞到自己身上。
两人上了马车,苏暖忽然递给他一把东西,他接过来一瞧,是那把匕首,黑不溜秋,锈迹斑斑。
他嫌弃地刚要扔到车板上。
“你瞧瞧!”
苏暖忽然开口,指着刀柄处。
他狐疑地拎了起来,细细地瞧了起来。黑乎乎地,上面似乎是刻了字,有些模糊不清。
“魔解!”苏暖轻声说:“古周王的摩解。”
郑卓信脸色一变,忙挪到门边,伸手撩了帘子撕拉一声撕下了下来,用力擦拭了起来,渐渐地,黑褐色的锈迹掉了下来,乌黑发沉的剑身现了出来,隐隐有寒光透出,他缓缓举起,忽然发力,一把削在了车辕子上,“扑”地一声,几寸厚的一块车辕被削了下来,如切豆腐般。
他眼里惊喜乍现,收回,对苏暖说:“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满眼笑意,轻轻用手摩擦着剑身上的锈迹,年代久远,可能是失于保养的缘故,上头是斑驳的锈斑,不过,此时瞧在郑卓信的眼里,已经透过斑斑锈迹,看到了寒光闪闪的剑身。
苏暖抬手一指:“”诺,剑柄上不是写着么?”
果然,剑柄处有二个细细的小字,不细瞧,还真难以发现。
他瞧着紧紧抱着怀中包裹的苏暖,垂看眸子不知想些什么的苏暖,桃花眼缓缓眯了起来: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就是他们俗话说的捡漏么?
郑卓信,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剑,开始思索去找哪位铸剑师帮忙修复,嗯,这事得找周思聪,他人头熟,路子野,找他准没错。
109沙罗
郑卓信忽从腰间解下钱袋子,:喏,给!不够回头到家补你!”
苏暖又扔了回去:“不用。就当是我补给四哥的。”
郑卓信哈哈一笑,收了起来,说:“不行,怎能占你便宜?你想要什么?四哥给你买。”
苏暖摇头,摸出那把泥金扇子来:“有了!”
郑卓信哈哈笑。
七夕过后就是中元节。
按照规制,金氏这日是可以入宫觐见的。
也不知道郑容上回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苏暖提着裙子忙忙地往金氏的院落里去,刚进屋子,就听得一片欢声笑语,她放缓了脚步,有丫头掀了帘子:“表小姐来了!”
小花厅里,郑云意、郑云玲几人正在说笑。
小方桌上横放了几匹色彩绚丽的丝绸,几人说说笑笑正俯身挑拣。
苏暖扫了一眼,目光落到一匹灯笼锦上。
这灯笼锦以灯笼为图,装饰以流苏和蜜蜂,被宫中定为节庆图案,京中贵族多喜效仿。看来这是后日的应景衣了。
旁边立着一个眼生的妈妈,正一样一样地往外搬着,还有一个丫头。
她眼一眨,郝明秀的丫头,那日在银楼里瞧见的。
见得她来,金氏欢喜招手:“来,冬姐儿,瞧一瞧,喜欢哪匹?你们姊妹一人一匹,这是你郝家姐姐送过来的。说是给你们几个妹妹做衣服的。”
原来这是郝家的中秋回礼,望着地上堆满的各色礼盒,苏暖笑着上前,眼睛一扫,就发觉不妥。
桌子上统共堆了6匹布。国公府共有小姐五人,算上王晴。郑云甜已出阁,如今是四个小姐。
现几上横着三匹不同色的濮绸,外加二匹酱紫的湖绢,一匹灯笼锦。
明眼人一看,两匹湖绢应该是给两个少夫人的,灯笼锦是公用的,只有三匹濮绸,红、黄、蓝,看花色就是年轻小姐们用的。
这要怎么分?
金氏也发现了,转身问那个妈妈:是三匹濮绸么?
那个穿戴富丽的朱妈妈客气地弯腰回话:“回夫人,是的,小姐是这样吩的。”
她瞥了一眼屋子里的小姐,心下也是犯嘀咕:弄错了啊?怎么会有四位小姐?
郑云玲可不管,早先拢了那匹红色的,吩咐丫头抱了。郑云玲素喜红色的,这个倒没有人与她抢。
剩下郑云意与王晴,两人望了望剩下的,王晴早就瞧上了那匹嫩黄色的,见郑云玲已经先拿了那匹红色的,生怕郑云意挑了自己的那匹,也伸手去抱了来。
桌子上只剩下了那匹湖蓝色的。苏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退后一步。
郑云意瞧瞧苏暖,又瞧瞧那匹濮绸,这是今春新出的,成色好,很是难得。她的年龄也不小了,与郑云玲比起来,她的衣物也是比苏暖要好一点,难得有这样成色的濮绸,且又是整匹的,她心里也不免动心。
不过,她没有动,她瞧了瞧金氏,又看看苏暖。心下不由埋怨郝明秀:怎么国公府有几位小姐都不晓得么?倒弄得她两难。
殊不知,这郝明秀就是故意的。
她那日回去后,心中一直不忿,昨日听闻国公府上门送节礼,她就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回礼之事。
她故意挑得三匹濮绸,又特特嘱咐了是送小姐们的,又派了心腹丫鬟春兰同管家妈妈一同过来。
春兰此时,默不作声,垂首立于一边,耳朵却是高高竖起,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小姐要听回话呢,来时郝明秀可是专门吩咐了的。
一时屋子里静了下来。
苏暖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上前一步,捧了桌子上的那匹绸子往郑云意身上比一比,笑着说:“姐姐配这蓝色的正正好呢?舅母你说呢?”
她眨着眼睛,歪着头,全然没有不愉的样子。
金氏脸上绽开了一缕笑容,慢慢漾开,对朱婆子说:“妈妈辛苦了,请外面喝茶。”
朱婆子笑着与贵妈妈一同出去了,春兰也跟了出去。
金氏眼睛一转,单挑拿了那匹灯笼锦出来,吩咐大丫鬟说,拿去裁开了,每位小姐做一件褙子,应应景。
丫鬟答应着出去了。
王晴几人告辞走了,苏暖瞧了瞧金氏,见她招手,就留了下来。
“好孩子,”金氏拍着苏暖的手说:“你来,我同你说件事情,你准备一下,后日同我进宫去,娘娘要见你。”
她含笑望着苏暖。
苏暖心中一动,满脸欢喜地应了下来。
走时,金氏让贵妈妈从里间单单捧出了一件衣料子,贵妈妈徐徐展开,但见质地轻薄漂浮,质感细腻,湖绿的颜色浅浅浮动。
金氏笑着说:“这是毫州的沙罗。上回你大舅舅从南边托人捎带回来的,听说拿来做裙子穿最是轻薄透气不过。我想着,这颜色适合你们年轻小女孩,拿去做条裙子穿吧。”
又拍拍她的肩:“好孩子,你是个大度的。”
苏暖没有推辞,心下知道这是金氏在补偿方才那濮绸的事情。
她接过沙罗,心下却道如今自己是在金氏心中也有一席地位了。
这有了东西,第一时间也会想着自己,如果这从前,哪里会叫人通知自己过来?最后送到院子里的,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给你什么就是什么,没了也不用交代。
郑云玲他们之前几番拦了自己的东西,自己也约略知道一些。看来,自己一番努力也没白废。
她托着沙罗,往外走,却是发现王晴没有走,正与那个郝家的丫鬟在说话。
回头见苏暖出来,一眼瞥见她手中东西,凑了上来:“我瞧瞧,什么好东西?”
苏暖瞧了那个丫头一眼,见她正紧紧盯着自己,就伸着手,任王晴掀开。
“天哪,这是什么料子?真漂亮!”
王晴啧啧称赞,拎了起来。
春兰眼睛闪了一闪:苏暖竟然得了一件沙罗。
郝明秀身边不乏贵重的衣服料子,作为身边管理衣饰的贴身丫头,听自家小姐说过,这沙罗可难得,所产甚少。小姐也只得了一条裙子,爱惜得不得了。
没想到,这个表小姐倒是得了一件,也是绿色的,应该是方才国公夫人补偿给她的罢?
春兰转动着眼珠子:这个苏暖在国公夫人眼里,竟然这样受重视?上回那个丫头可不是这样说的。看来这事有误。不行,这可是件大事,这事得回去,与小姐好好说道说道。
110中秋觐见
中秋节午后,苏暖一身新衣,外面套了一件崭新的灯笼锦褙子,随着国公夫人金氏登上了马车。
身后是郑云玲几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这个苏暖已经是两次单独随着金氏入宫了。
特别是郑云玲,她自诩是嫡女,这进宫觐见,论理,要带也是先带她去?怎就轮到苏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
她转动着眼珠子,心下不忿,又去郑云意那里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郑云意被她说得也是心下不爽,强笑了几声,就带了丫鬟借故去瞧厨娘做月饼了。
苏暖自是知道她们几个的眼神,也无暇去关注她们的小心思。
她只是快步跟在金氏身后,落后两步,心里喜忧参半:不知道这次可否见到师傳?
一路上,宫道两旁早挂满了花灯,大大小小的挂在树枝上,就连一向冷清的长秋殿,也是门口两盏硕大的红灯笼高挑,进去,又有小宫女与内侍在庭院里绕彩带。
苏暖刚一进去,迎面就有一只东西迎面飞来,苏暖忙一偏头,擦着耳边,就“嗖”地一声飞了过去,还未看仔细是什么,就见一人跑了出来:“外祖母!”
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团花锦绣袍子的少年跑了出来,一见金氏,笑了起来,停住,唤了一声。
苏暖知道这是四皇子梁隽了。
当日她离宫时候,梁隽才4、5岁吧?模糊记得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跟在郑容身后,来琉华宫与皇后请安。
宫中皇子不多,苏暖至今有印象。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郎,眉目出落得与郑容有三分相似,此时一双眼睛正探究地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俯身行礼。
金氏很是高兴,拉着梁隽的手嘘寒问暖,说了一会子的话,方才放开了他,门口早有慧姑闻声出来,迎了两人进去。
苏暖匆匆跟了金氏进去,身后梁隽呆呆地望着苏暖不眨眼。
内侍捡了地上的一只木头飞镖,擦干净上头的泥,恭敬递过去:“殿下!”
梁隽这才回过神来,转了下眼珠子:“可知道这是谁?我竟未见过。”
小内侍转动了一下眼珠说:“应该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姐?”
梁隽瞪了他一眼:“蠢。这还要你说么。”
心下却在思量:国公府的几位小姐自己上元节都见过,照理,长得如此漂亮的自己肯定有印象。不知这是谁?”
他晃了晃脑袋,说:“走!”
郑容正端坐在榻上喝茶,今日,她一身华衣,特别是发上一颗硕大的东珠,闪闪发光。
苏暖披了眼睛,盛装的郑容有股子熟悉的气势,让人无端畏惧了几分。
金氏与郑容寒暄了几句,说到了梁隽,眉眼带笑,极力夸奖了几句,就急巴巴地拿了带来的月饼,要往后面去,说是蒸了给梁隽送去尝尝。
苏暖这才得了空,她行了大礼,却被郑容示意慧姑一把拉起,按在了榻上,又递过来一块银签子插着的月饼:姑娘快尝尝,娘娘亲自做的呢。”
苏暖谢过,轻轻咬了一口,味道还好,里面约莫是桂花馅儿拌着枣泥等物。
郑容望着她,忽然轻声说:“林月花是十月二十日溺死的。”
苏暖手一顿,喉咙里堵住了,她剧烈地呛了起来。慧姑递过一杯茶,她灌了两口,方好过一点。
“闽含香是十月二十一,对么?”
苏暖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半块饼子,碎屑洒到裙子上不觉。
林嬷嬷竟然是与她相差一天,难怪,前晚就未见到林嬷嬷,只是当时急着要出宫,就未多想,只问了一声绿萍:“嬷嬷到哪里去了?”
她们几个的房间相邻,晚上不归,自然是要问一声。绿萍说了句什么?她现在竟想不起来。
“林嬷嬷的骨灰,当日是有人领出去的,本宫查过,听说是她妹子领走的。可是,奇怪的是,她的妹子也失踪了。”
郑容眼睛望着苏暖,一眨不眨,缓缓地说着。
上回,母亲已经与她说过,祖父请了大相国寺的怀柔方丈来相看过她,并无不妥。只是身体天生弱,容易梦魇。
她瞧了瞧她单薄的身子。
据说,有人八字相似,会被那人选中,见到旁人不能见到的东西。她想着,怕是这个小表妹与那个闽寒香是差不多的时辰吧?
这段时间下来,证实这个苏暖并没有说谎。不然,她哪里知道这些机密,还真是因缘际会,看来这个苏暖就是上天送来帮助她郑容的。
此刻,她想要迫切知道的是,这个苏暖是否知道更多?
这段时间的调查,让她激动无比,明显,这件事情真的有蹊跷。
她要知道更多内情。
苏暖也是心内电转:郑容的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林嬷嬷的妹子?这倒是从来未听说过。
她抬头,努力作思索状,谨慎回答:“这个,倒是未曾听她提起过。只说她是冤枉的,并不知晓什么内情。对了,她提到了她的师傅贺司珍,娘娘,贺司珍会不会也与闽寒香一般,被连累的?”苏暖一字一句地说着,两眼盯着郑容。
郑容抬起头,说:“贺素贞应该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我记得是在半年后,摔去的,对吧?”
慧姑忙回答:“是的。隔了有半年了。”
苏暖心下更加惊异:这么说,难道真不是张嫣下的手?师傅真的是自己摔去的?有这么巧?
屋子里一时静寂。
郑容轻叩着手指,脸上神色莫名。
苏暖悄悄瞥了一下郑容,忽开口:“娘娘,此时有空,是否可以去见一见贺司珍?当日,见她可怜,答应过她的,要代她看过师傅.......这段时间,老惦记着这件事,我这心里瘆得慌。”
苏暖鼓起勇气,她一定要见一次师傅。此时,既然说起了,就趁热打铁。
她垂了目,一脸惶恐。
郑容叹了口气,瞧了一眼慧姑,说:“既如此,你带她去瞧瞧吧,拿了对牌,早去早回。”
慧姑点头应了,对苏暖说:“既如此,那现在就去,今日是中秋,刚好这里有几个饼子,小姐带去正好,也有个由头。”
苏暖起身,称是,看着步沉稳,心内却是欣喜异常,她要见到师傅了。
111师傅
一条长长的巷道,地面上铺了不少的树叶,两旁高高墙上有墨青的草点缀在上面,多少显示出了这里的生机。
一路走来,只有慧姑与苏暖两人。
慧姑走得很快,脚步匆匆,不时转头回看一眼苏暖。
苏暖低头跟着走。
这条道,前世她就听过,却是不曾走过。
金明所,专收年老体弱的宫人,有多少宫人都在这里终老。她模糊知道不是个好去处,但是真正亲眼见到,才知道,这个不好的具体所指。
这里是整个被皇城遗忘的地方。偌大的宫殿,一路行来,除了巡逻的侍卫,竟然只在门口见到两个值守宫人,清静得诡异。
一直走到一排厢房面前,门口的?柱斑驳失修,有几个粗使宫人进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见了慧姑,显得很是吃惊。慧姑亲声说了几句,那个婆子点头哈腰,领了两人进去,里头院子里倒是干净,靠墙有口大缸,有几人围着,坐在硕大的一张席子上挑拣着什么。
见到有人来,有两人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被那个婆子一声喝斥,又都转了回去。
苏暖偷眼望着,心内震惊,这就是后宫宫人的生活?这些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就是那些老去的宫人?脚上穿着露出脚踝的鞋子,身上衣物破旧......
一直转过院子,到了最里头一间房子,婆子停下脚步,说:“这里就是了。”
慧姑望了苏暖一眼,刚要进去,却被婆子制止住,她先推门进去,一会,里头一阵声响,又响起一阵喝骂声,是那个婆子。
门哐啷一声,从里头跑出来两个大喊大叫的妇人,两人均抱着头,嘴里呜哇乱叫,却是被那个婆子手里提着一根细竹竿一路抽打了出来。
其中一个妇人见了着装富丽的慧姑,忽然停顿了一下,张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嘴里一股污浊之气哈了出来,慧姑眉毛一皱,向那个婆子望了一眼,她立马一竹鞭抽了下去,那妇人机灵地用手一挡,立时手上一道细细的血痕。她哇哇叫着跳了开去,婆子一直把他们赶到院子中间去,才停手.
慧姑已经进去,苏暖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跟了进去。
房间挺大,里头脏乱不堪,光线有些昏黑,苏暖却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一个人正静悄悄地坐在地上,赤着脚步,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苏暖的心怦怦地跳着,她脚步软绵绵地,慧姑走了两步就不肯再往里走了,里头气味实在难闻,一股尿骚味混合着霉味扑鼻而来。
她皱着眉头,扭头看向外边。
苏暖却是一直走到面前,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是贺司珍?”
一连问了三遍,那人才缓缓地转了过来,苏暖的心霎时就揪了起来:这个满面呆滞,脸色腊黄,左脸上一条长疤斜挂在右耳处的妇人是师傅么?
昔日那个连每日睡觉前都要拽平每处衣角,不留一点皱的贺司珍,那个最是注重仪表的女子,如今竟头发篷乱,一件乌黑辨不清颜色的麻衣,上残留着斑斑让人生疑的暗色污渍。
她呆望着苏暖,一愣,随即伸手指着两人,呵呵地笑着,袖子乌黑发亮,晃动间一股味道似乎也扑过来。
慧姑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向脚下张望了一下,跺了一下脚,生怕有什么虱子之类的爬上来。
贺司珍哈哈笑着,挥舞双手,苏暖呆呆地立在那里,被贺司珍一把抓住衣袖,门外的婆子惊呼一声,忙扑了上来,扬起鞭子就要抽下来。
苏暖忙摇手,示意她退后。
她眼睛顺着衣角望过去,见她紧紧抓着,五根手指乌黑,印着那富丽堂皇的灯笼锦,很是骇人。
苏暖忽心口一震,贺司珍的手脏污,在她袖口留下了污印,可是五个手指甲却是干净得很,没有一丝脏污......
她眯眼,尽力平和地对慧姑说:“姑姑请先到外候一候,这里狭窄脏污得很,我与贺司珍说几句就走。”
慧姑正警惕地领了裙摆,听得苏暖如此说,说:“小姐也请快点,此地污秽,不便久留,奴婢先到外头候着。”
说着急急地退了出去。那个婆子站在门口,仰着头,也不知与慧姑说着什么,满脸是巴结的笑,见慧姑出去,想跟了过去,又回头望着苏暖,露出一脸关心:“小姐,这人是个疯子,你小心着点。”
苏暖微笑:“姑姑在外边歇一歇,无碍的,有事我自会叫。”
那个婆子这才退到门外,搬了长凳来,在院子当中坐了,与慧姑说话,一边不时拿眼瞥一眼屋内。
苏暖这才转身,背身对着门外,挡住了门外的视线,眼里噙着泪花,双手小心地握住贺司珍的手,轻轻围拢,哽着声:“师傅,含香来看你来了。”
贺司珍正笑嘻嘻地抽了手,闻听,身子猛然一震,她大睁了眼睛,惊骇地打量着苏暖,须臾,又嘻嘻笑了起来:“含香?嘻嘻,我要吃饭,肚子饿。”
她歪着头,使劲地往外抽着手,可是苏暖却是眼睛敏锐的发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痛苦。
她缓缓蹲了下来,双眼望着贺司珍,缓缓地:“含香托梦于我,托我来替她看您,她不放心您。她......”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您是含香的师傅,她惦记着您,托我务必来看看。她说你是她母亲一样的人,她说你最是爱干净,她说您要她.....”
她低声絮絮地说着,贺司珍的身体簌簌发抖,不再挣扎,忽然一把抓住苏暖的手,攥得紧紧的,紧紧的,喉咙里咕哝了一句:“含香,在哪里?”
苏暖点头,侧转半个身子,望了一眼门外,那里慧姑正端着茶水,听那婆子说着什么。
她紧了紧手,说:“含香在外边,她抽不开身.....”
忽然手中一痛,被贺司珍一把推开,随即双手乱舞:“滚开,都滚开,我要吃东西。”
外边婆子闻声探头进来,苏暖退后一步,示意她放心。
婆子瞪了一眼贺司珍,呵斥到:“老实点,不然就不给吃晚饭。”
贺司珍立时停了下来,嘻嘻笑着望着苏暖。
婆子重退了出去,说:小姐别怕,这人虽疯,但不会攻击人,好歹,以前也是个司珍。”
又继续与慧姑聊天。
苏暖见贺司珍不再理会她,只管剔弄着手指,很是仔细。
她忽然靠近,贺司珍惊了一跳,苏暖快速附耳说道:“含香已经死了,9年前就死了。她托梦,叫我来看看师傅您。她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您。”
果然,贺司珍手一顿,突然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苏暖,神色认真,苏暖缓缓点头,重新蹲了下来:“师傅知道?”
贺司珍眼眶慢慢转红,她忽然回头飞快望了眼门外,伸手再度扯住苏暖的袖子,用力握紧,哑声:“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见到我家含香?”
苏暖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家含香!”
师傅一直就是这样说的。
师傅无儿无女,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她每每都会骄傲地:“我们家含香。”
她迅速地擦了一下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师傅的表现来看,她是在装疯,可见,这里并不是可以肆意说话的地方。
“我是郑国公府的表小姐,我叫苏暖。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做闽含香的人,与我说话.....她托我代替她照顾您,把您接出去。”
112照顾
她尽量快速地说完,在贺司珍面前说谎,她没来由地心里发慌,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了头。
又生怕贺司珍不信,伸手拔了头上钗子,在地上用梅花体划了几个字。
是“闵含香“三字。
“香”字独独少了中间一笔。
刚放下,就被贺司珍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很是小心,脸上似喜似悲,嘴唇哆嗦,却是说不出话。
苏暖心头悲呛,使劲抑制着想拥抱贺司珍的冲动,呜咽了一声。
贺司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苏暖从她的眸子里已经看出,师傅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她只仰了头,细细地端详着苏暖,从眉眼到嘴角,贪婪地瞧着,有泪从眼角缓缓溢出.....
苏暖吸了一口气,转头,却见院子里的慧姑不见了,一凌,探头一瞧,原来是那婆子端来了茶水瓜子,两人坐到那廊下去了。
院子里寂静得很,连那两个妇人也不见,想是被李婆子赶了别处去。
她快步回到屋子里,却见贺司珍已站了起来,哑声说:“当日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好好儿地,你......含香怎么会不见了?”
原来,当年,出宫的前一日,她去寻寒香,准备临行再叮嘱几句,到了琉华宫,却发现房门虚掩,含香不见踪影,东西也不见。心道来迟了,就赶去宫女署,那里眀日要出宫的人都集在这里,却是被告知闽寒香并没有来。
她又跑了回来,恰巧见到绿萍,回说寒香已走。
她狐疑,她刚从宫女署回来,并未见人。
她又跑了回去......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贺司珍偷偷跑去西直门,眼瞅着一个个排队等着出宫的人,却是搜寻了数遍,并没有含香的人影......
这才知晓,寒香怕是遭遇不测了。
苏暖哽着声,只说了几个字,就捂了嘴。
贺司珍泪流满面:“我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当日并没有宫人出宫,只有去燕山皇陵殉葬的一批宫人.....”
她泣不成声,揪紧了胸口的衣物,指节发白:“寒香,我的孩子!”
贺司珍两眼空洞,泪水汨汨而出:“我以为,她找了好去处,早知,该拦下她的。”
苏暖双目通红,仰脸望着贺司珍:“师傅的脸.....”
贺司珍微笑着,晃了一下头:“我不甘心,偷偷地去寻......,总觉得她没走。那日,我又去琉华宫,去寻绿萍,打听寒香的消息……”
她眸子深沉。
回来她经过花园子游廊,当时天已昏黑,忽然被人从后猛一把,给推了下来,她当时就仰了下去,数日后醒来,发觉身边围了一群人,是司珍房的人,还有一个大夫。
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期间,一直是一个叫冷雪芳的女子在她身边,除了她,她再没有见过其它人。
她叫她师傅。
那是司绣房的冷雪芳,何时成了她的弟子了?直到有一日,见她一身司珍的衣服,她明白了。
三个月后,贺司珍疯了,搬离了司珍的住处,因为疯癫,被发落到了金明所。
这之间,断断续续地也有人来探她,但似乎都在套她的话,想知道她是否真的疯了......
直到这二三年才消停了。
贺司珍絮絮地说着,脸上神色平静。
苏暖的指甲早掐紫了手心。
她仰着脸,张着嘴,不能哭,回去还要见郑容,要是被她瞧出端倪来,师傅会受到连累的。
眼见时候不早,她说:“师傅,那个林嬷嬷有个妹子你可知晓?”
贺司珍缓缓摇头。
苏暖起身,瞧着无人,忽然伸手一把拥住了贺司珍,用力抱紧,贺司珍挣扎了一下,苏暖不管,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耳边:“师傅,以后您就是我的师傅。您就把我当做含香可好?”
贺司珍的身子一僵,嘴里呜咽出声。
听得外边传来脚步声,苏暖缓缓松开了手,:“师傅,您多保重,一定要保重,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您接出去的。”
她双目含泪,一眨不眨地瞧着贺司珍。
“师傅,你点一下头。”
贺司珍听着这熟悉的娇憨声,身子一震,下意识地点头。
苏暖刹那间绽开了笑颜,如同一朵花,灿烂得灼目,泪珠却蓦地落下,挂在腮旁,亮晶晶地。师傅答应她了,每回她这样一说,师傅就会答应。
贺司珍双目发亮,贪婪地望了苏暖一眼,忽急促开口:“你可去找一找刘福,当日林月花与他关系极好,还想结成对食。林家妹子的事情,或许他知晓。”
苏暖还想再多问一句,门外脚步声响起:“小姐。”
她飞快擦干了泪水,理了理裙子。
回头见贺司珍已坐回去,两手抓着一块饼子,正往嘴里塞.....
婆子探头进来,满脸堆笑:“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又惊叫一声:“哟,小姐,你的衣服。”
......
苏暖微笑,随着李婆子向外走了两步,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二锭银子,塞给她:”姑姑,这个贺司珍,还请姑姑多加上心,有人托我们娘娘照拂她,只是她现在这样......可否请姑姑给她另换一间单人房?您这里我瞧着屋子也还是有的。”
李婆子握着手里足两的银子,心下欢喜,万没有想到,被发落到金明所里的,也有人要求照拂。
看来这个贺司珍果真与别人不一样,也是,要不是疯了,应该是去惠馨苑的。
在这里的都是那无人问津的。
她点头,利索地:“小姐放心就是,您下回来,管保会看到一个轻轻爽爽的贺.....司珍。只是,您也知晓,她这有疯病,万一发作起来,也怨不得小的。”
苏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她拉着婆子的手,又塞了一张银票,说:“劳姑姑费心了。”
李婆子笑容如花,连连点头,殷勤送苏暖出了门子:“小姐慢走。”
身后,一直专心埋头吃饼的贺司珍,手中顿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吃,吃得很仔细,全用手兜了,一滴不曾落下。
慧姑早瞥见婆子手里的银票,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苏暖,笑着告辞,婆子一直送到宫苑外,才止住步子,笑哈哈地双手一合,回去了。
慧姑与苏暖往回走,两人闷头走了一段路,慧姑忽然说:“小姐,你不该给那个李婆子银子,这些人惯是贪得无厌的,你给的那些银子她未必会用在贺司珍身上。”
苏暖低了头,长长的睫毛掩下,轻声说:“我晓得,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是她托我,我就须得诚心去完成。虽然那个李姑姑未必会有多照顾,可是但凡她能多关照二成,或者不去为难,我也就心安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想必那个含香在天上瞧着呢。”
慧姑被她说得一默,她在这宫里,见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谁不是明哲保身?像那个贺司珍,在位时,弟子无数,可在她疯癫后,却是.......那李婆子也说了,初始,还有人来瞧她,但贺司珍都又哭又笑的,弄得后来就没人了。
如今这个表小姐,只是受人之托,就这样诚心,方才那情景,实在是......她能呆那么长时间,着实不容易,且身上崭新的褙子上,有些地方已污了.....她再度认真瞧了瞧苏暖,如今这样的人,在宫里实在是稀有。
她叹了一口气,说:“小姐心善。您放心,像李婆子她们这些人,奴婢知道怎么办,这事交给奴婢好了。”
苏暖一愣,停步,突然就对着慧姑一礼:“多谢姑姑。苏暖回去就焚香祭拜,我就与她说,叫她放心,有姑姑您.....”
慧姑一个激灵,忙摆手:“罢了,小姐可千万别说,就当老奴为自己积福,当不得。”
一边加快了脚步,生怕苏暖真的说出宿命话来,她可是真怕。
113提醒
两人回了长秋殿,里头正团团坐了吃饼。金氏招呼苏暖,郑容身边端坐一个少年,见了苏暖进来,就眯着眼笑。
苏暖收了心神,敛襟行了礼。方侧身坐了,有侍女端过一个银盘,金氏亲手给她叉了一块饼子,她谢过,慢慢嚼着,入口香甜,又想到师傳方才从地上拣了那饼子直接塞嘴里吃,嚼得津津有味,心里忽然发酸,忙咳了一声,作势喝水,掩了眼中泪意。
梁隽一直好奇瞅着她,见苏暖自进来就不语,只埋头吃东西。他这里只瞧到一个光洁的额头和一管白腻的鼻子。想到门口那惊艳一瞥,心下痒痒地。
见她起身,又回来,忽起了顽心,手一扬,“叮”地一声,一把银签子就脱手飞了出去,叉到她面前的饼上。
众人吓了一跳,苏暖也是嚇了一跳,抬头,惊愕地望去,见对面梁隽正笑嘻嘻地望着她,一脸的得意。
见苏暖抬头,他满意: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红菱小嘴微张,还有那眉毛,鼻子,唉呀,真美!
可惜,不知道是他哪个长辈?
郑容出声:“苏表妹,可是吓着了?”
一边拧了眉毛:“隽儿,淘气!看吓着你表姨了!”
是表姨啊!
梁隽欢快地笑着,施施然起身:“母妃,儿臣方才见那饼上有一黑点,以为是虫子,就一镖,哦不,一叉子飞了过去,没想到是颗芝麻。可吓到苏小姐了?”
他扬眉笑着,眼睛紧紧盯着苏暖。
苏暖忙道不敢。
慧姑一旁笑着,重新上前换了一块饼子,又拔了银签子说:“殿下快收好罢,下回四少爷再进宫时,您再穿个虫子给他瞧瞧?”
边说边掩嘴,慧姑是老人儿,她这般一说,大家轻声笑了起来。
梁隽不但不恼,反而昂头:“那是自然!”
又嘀咕:“小舅舅多久不来找我了,也不知忙些什么。我这手“隔空掷物”都没机会展示一下呢!”
见说到郑卓信,金氏不免接口:“这个信哥儿,莫说你们了,我这个做娘的,也整天见不着他的面,这算起来,从上回......”
苏暖盯着架子上的那尊青花瓷瓶,默不作声......
一会,梁隽告辞回去,临走,下意识地盯了苏暖好几眼。
郑容目光一闪,进去净手,慧姑跟了过去,低声把方才的事与她说了,听到苏暖掏银子的时候,郑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多去看顾一下,就当是还那个闽寒香的人情。”
慧姑点头:“奴婢省得。”
外间,苏暖捧了茶杯,望着桌面,上面铺着石榴花的图案。红花绿叶,煞是醒目。
刘福应该是宫里的老人,活到如今应该也是快50的人了。这样的,要么就是升任大总管了,能够与林嬷嬷对食的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苏暖转了一下眼珠子,见里头慧姑正低声与郑容说着话,金氏也笑眯眯地听墨月说话,墨月是郑容生梁隽那年到郑容身边侍候的,她的妹子如今在金氏房里当差。
苏暖出了门,站在廊下,看花树上的花灯,上头绘着一只小兔子,她凑近了细看。
里头郑容见了,与慧姑相视一笑,继续说话。
苏暖直起身子,问正往树上挂彩灯的小内侍:“刘总管今日也不放你们休息半日么?”
小内侍一愣,恭敬回答:“禀小姐,奴才归张总管管。不知小姐说的刘总管是哪个宫的?”
苏暖微笑:“哦,许是我记错了。这个姓刘的总管太多了,记岔了。”
小内侍发怔:“可是,据奴才所知,咱这各宫有头有脸的总管姓刘的,好像没听说过。”
苏暖一愣,狐疑,看着小内侍稚气的脸,想着这事还是得找慧姑打听。
她回去,慧姑正拿帕子给郑容擦手。
她径直进去,两人抬头瞧她,苏暖弯腰告了一声罪,:“我方才想起来,先前,去见贺司珍的时候,有提到林嬷嬷,奈何她痴傻,听不懂我说什么,我觉得她可怜,别的人都有弟子,再不济也有同乡照顾着,可她却没有。照理来说,她在宫里总有一两个要好的同乡之类的?”
她轻轻说着,抬头望着慧姑。
慧姑皱起了眉,郑容丢了手中帕子,看着苏暖,示意她继续。
苏暖说:“我正想呢?林嬷嬷当日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会不会告诉给要好的人?含香已经排除了,那定是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应该是大家不怎么注意到的。比如同乡什么的?”
郑容对慧姑说:“当日,你调查时,同乡可查过?''慧姑点头:“自是查过。娘娘晓得的,琉华宫的人,嘴紧得很。”
“会不会是其它人,不是琉华宫的人?”
苏暖提醒:“我听说,有些宫女与公公要好的话,会如外间百姓一样,结成......对食?”
郑容意外地瞧着苏暖,却见她一脸天真,抬了下巴对慧姑说:“去,问上一问。”
慧姑快步去了。
苏暖与金氏告辞出宫。
一直到傍晚,慧姑才匆匆回来。
“叫做刘福的,是她的同乡。”
慧姑喘了一口气,这事说难也不难,这种事,肯定有人知道,只是时间久了,有些费劲。
“奴婢问了当年的一些老人,应该是他了。只是,这人如今不在宫里了,他在9年前就已经出宫了。听说去了怀王府,跟着怀王出去了,现如今应该是管家吧?当时我们还说,他鬼精的人,怎么就跟了怀王去了。现在想来,还真是有蹊跷。本来依照他的资历,应该万德胜的位置是他的。他却跟着怀王去了,一个那样的王爷......”
慧姑咕哝了一声,瞧了一眼郑容,不再往下说。
郑容没有看她,轻轻地移了一下支着的手,说:“这就是了。吩咐下去,追查这个刘福。怎就跑到怀王府去了,倒要费些周折。”
中秋夜,一轮圆月高挂天空,银色的月光洒在巍峨的皇宫,平添了几分柔和。
清王梁志正坐在琉华宫大殿与几位王爷说笑,太后笑眯眯地坐在上首,一团和气,桌子上摆满了瓜果饼子。
几位王爷都面带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他们几个都有封地,也早该出京。但是,封地离得不远不近,皇帝又最是重亲情,每逢节日就要把他们召集回京,一来二去他们基本就待在京城里。
这不,中秋节,又聚集在一起。
只有老大瑞王与明王远在千里之外,因这两人年纪都大了,就免了他们的菜奔。
梁志几人一直陪太后赏了月,方才出得琉华宫,缓缓地往宫门去了。
月色下,有一个小内侍静静地等在宫道边,见他们过来,弯腰行礼,梁志瞥了一眼,不经意地从中间慢慢走到最左边,小内侍一直低着头,两人错身时,梁志手心里已多了一张小纸条,他捏了捏,依旧往前走去。
114遇见熟人
苏暖回来后,去寻郑卓信,叫他帮忙寻人。
郑卓信正啃着一个梨子,咔嚓咔嚓地,眉毛上还滴着水,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问:“你要寻那个妇人?作什么?”
苏暖就说了,这是郑容要寻的人,听说是太后张嫣身边有个姑姑,她有个妹子,娘娘正寻找。又强调说那个姑姑几年前就死了,涉及到一桩宫廷密案,娘娘如今正寻呢。
郑卓信听了,倒没有再说什么,只问:“你怎知是那个妇人?”
苏暖暗恼他的精明,解释:“娘娘调查过,说她如今可能迫于生计,会坑蒙拐骗,我就想起来上回她在铺子里闹事......”
郑卓信噢了一声,忽扬手,苏暖下意识地脖子一缩,“嗖”地一下梨核没入院角的草丛中。
郑卓信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你缩头作什么?”
苏暖尴尬地笑笑,她能说,她被四皇子给吓着了么?
郑卓信拍手,赶了她往外走:“知道了,回吧!”
苏暖转身,刚走两步。
身后听得郑卓信又咕哝了一句:“瞎掺合什么?”
苏暖莫名其妙。
很快,晚间郑卓信就回信了。
他目光凝重:“你的预感是对的,那个妇人还真有问题。当日,她回去以后就逃走了。听邻居说,她也是半年前才搬来的,只身一人,也不和哪里的人。”
见苏暖瞧他,摇头:“衙门里我去查了,并没落户,先前她住的房子是一个孤老婆子的,三月前去了,后就由她继续住着。”
苏暖起身,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家都在找这个林家妹子,遍寻不着。却原来她并不在原籍。如今,定是上回郑卓信说了郑家,吓坏了她,又逃走了。再要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看来,她还真的知晓,可惜。
她叹一声,也就丢开手去。看来,如今只能去找刘福了,希望他知晓些什么。
郑卓信敲了敲她的头,说:“想什么呢?我问你,隆祥那边可有动静?”
见苏暖摇头,郑卓信说了声“万事小心!”就飞快地跑走了。
木青上前,“小姐!”
苏暖望了望四周,秋日的天,太阳落得晚,漫天的红光,园子里,花草仿佛都镀了一层色似地,煞是悦目......
她微微笑,“走罢!”
苏暖今日见过贺司珍后,心境忽然有些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梗在心口里的那股子怨气,在见到师傳后,竟无形消散了不少。
师傅还在,也没疯,只是受苦了。
她暗暗发誓,要想法子,把师傅接出来,这事得徐徐图之。
刘福的事,郑容会去查。
当务之急,她还是要想法子赚银子!
宫里打点要用银子,搬出国公府要用银子,以后生活也要用银子!
暮色中,她双目晶亮,步伐加快了许多。
一早,苏暖到了铺子,兴儿跑过来。
苏暖望着兴儿,说:“明日那客人还要来么?”
兴儿说是的。
苏暖眯缝着眼睛,浏览着货架,这个架子上面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上回子淘来的那几个瓷瓶已经卖光了,只有几个看着不起眼的,还放在那里,孤零零地无人问津。
想着趁着今日天气还好,去周口市一趟,听说那里今日有集会。
她紧了紧鞋子,带上根伯,赶了车子,就出发了。
木青不声不响地坐在外面,代替了小荷的位置。自木青跟了出来,她行事倒是便宜了许多。
木青身手很好,上次苏暖出行,就见她一人徒手撂倒了四个找碴的汉子,连气都不待喘的。
她这才知道自己捡到宝了。心里思量着,怎么把木青圈在身边久一点。她干这行经常要上山下乡去寻淘各路东西,没有保驾护航的,当真有点玄乎。
她不得不认清现实,她是一个弱女子,真正的弱女子,再多的机灵,遇上强人,全都白搭。
木青的卖身契不在她这里,木青只是暂时借用,她晓得。
她望着曲腿坐在车门的木青,心下转动着脑子,想着怎么与郑卓信商量,给她也买个似木青这样的人?她需要这样的丫鬟。
根伯停车,两人跳了下来。
门口的汉子见了几人,板着脸,木青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一晃,两个汉子立刻闪在一边,让了出来。
里面已经人来人往了,拥挤,却并不吵闹。
这是一个文玩交换市场,沿着街面,许多人就在一块地上铺了油毡布,上面就摆了开来。相互之间走动交流,有的当场就换了,有的还在仔细观看。人虽多,却是秩序井然,能进来的都必须有通行牌,苏暖也托人弄了一个。
她沿着街面一路慢慢浏览过去,逢到合意的,不时停下来,摸一摸,看一看。
她兜里的银子不多,只有三百两,此番,只能紧着买紧俏的东西。
她挑挑拣拣,半日只抱了个青铜香炉,这是上回那个客人要的,兴儿说,他曾经说过,只要是香炉,好的,他都要了。
那人出手大方,是目前苏暖为数不多的几个常之一。
这样的客人,她当然要好好儿地留住。只是这种香炉,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木青代替了根伯,肩上背了一个竹筐,跟在苏暖身后。
苏暖几番向她看去,见她丝毫不见疲累,也就转回了头,继续不死心地又涮了一遍。
在一个摊位前,她发现了一个小瓷罐。她捧了起来,在手里翻看了起来,想了想又放回去,斜刺里突然被一双手给截了去,她看见一截青色的袖子,袖口有梅花,心中一跳。
她咽了口唾沫,慢慢抬头。
华明扬温文地立在那里望着她,见了她也一愣,继而就温和地笑了开来:“你也来这里啊?”
说着,递回了手中的瓷罐子。
“这个你不喜欢么?”
苏暖摇头,“蛐蛐罐,这边沿有点破损,我还是不要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要,只是摆摊的老者价钱咬得太牢,要价要80两,她就算买下,以她现在的客源,恐怕要砸在手里,所以只能忍痛放弃,她屯积不起。
这个罐子,应该是前朝遗物,瞧那设色绚丽,工整,即使杯沿稍有磕碰,也不打紧。
她违心地挑拣着毛病,眼瞧得地上那个老者翻着个白眼,忙住了嘴:知道自己是多嘴了。
华明扬呵呵笑着,双手托着瓷罐,对光细细端详,他的手很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圆的,泛着洁净的光芒。
苏暖别开了眼睛,低了头,说了声告辞,就忙不迭地往下一个摊位上去了。
这个男人,是她心底的痛,每见他一次,她心中就痛一次。
一直跑出4、5个摊位,才停下来,后面模作样地挑拣了一会,偷偷回头望去,却是不见了华明扬的身影。
她吁了一口气,有些怅然地收回目光。
忽一阵喧哗,有轿子从面前过来。
她一愣,这里不是说是步行街么?没有手令都是进不来,怎么有人还能抬着轿子进来?
却见摆摊的人都行注目礼,有几个还把毡子往一边拖了拖,以空出中间的地让轿子通过。
苏暖也避在一边,低头。
轿子晃悠悠地从她面前抬过去,是顶轿子,晃动的轿帘隐隐有暗光闪动,苏暖瞥了一眼:是金丝缎。
不由好奇:谁这么奢华,竟然用它作为轿帘?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轿帘晃动着,隐约窥见一双靴子,她忙缩回了目光,是个男子。
屏息等这轿子过去。
却是停了下来,一只手突然伸出,白皙修长,那大拇指上一个硕大的玉扳指闪了一下,半张脸从帘子后露了出来。
苏暖一震。
115怀王
她呆呆地望了一会。
帘子里,梁旭眯缝着眼睛,瞧着苏暖,脸色微黄,发齐齐向上梳,但是,前额有一个旋,怎么梳理,都别扭。
一双眼睛沉静,又隐含吃惊。
他收回了目光,抬手落下轿帘。
轿子重又往前走,苏暖只瞥得那一晃一晃的轿帘,上面还有一排流苏。
她脑中一闪,脑海里蓦地浮出一个画面:一个少年,阴沉的双眸,落日下,那紧抿着的薄唇。
是他,那个偷鸡少年。
她发愣,又紧盯了一眼。
“怀王爷今日怎的来了?”
“是呀,我都未看清。”
身后几个老者小声又兴奋地嘀咕着。
“怀王!”
苏暖眼睛闪烁着,竟是他么?
“木青,这个怀王是这金华阁的主人么?”她目光炯炯地望着木青。
听闻这周口市的集会是金华阁主办的。
木青低了头,:“小姐,木青回去就查!”
苏暖大大呼了一口气,这不刚要找刘福么?这怀王就出现了。
梁旭一直到了楼里,才钻出了轿子。
早有侍从上前,恭敬迎了进去,上了二楼,进得一间临衔大房,踏过厚重的织锦毯,梁旭并未落座,而是直接伸手推开了窗户,整条街道赫然印入眼帘……
郑国公府的那个表小姐,看情形,今日是来进货的吧?
苏暖,年13,父苏成君,先帝时的平南知府,获罪,后病死。随母投奔郑国公府。三月前,在西街开了一家古玩铺子,常扮男装出门。
这是梁旭得到的所有信息。
他眯了眼,望了望??攘攘的人群,苏暖已隐没在人群中,不知所踪。
“瞧瞧她今日都买了什么。与阿川说,谨慎些,别露了才好。”
身边一个随从躬身答应,很快退了下去。
“今日交易额多少?可有稀罕的东西?父王又玩厌了。”
随从忙捧出一个金灿灿的小盒,说:“这是新得的机关盒,能变出十二种花样,王爷定欢喜。”
梁旭“唔”了一声,伸手拿了过来,翻看了起来。
苏暖逛得腰酸腿疼,终于花完了所有的银子,淘到了一个香炉,一个青釉罐,还有一面菱花镜。镜面背部镶了细碎的榴石,瞧着不错。她准备留了自用。
回去的时候,望见那顶轿子静静地停在金华阁门口,旁边有一内侍模样的侯在一边,不由猜想:“刘福可在?”
有心想上前打听一下,又止住:怀王梁辉性愚钝,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怀王府实由小王爷梁旭作主。
听说此人年少老成,城府极深,万没想到竟然是几月前所救的那人。
这样的身份,似乎是贸然攀不上。
当日如此狼狈的一面,被自己给见着了。
排行老七,是了,诸皇孙中,他是第七,阿衡,是他的小名么?
她又升起一丝希望。
第二日,她就打听怀王府。
很好找,纵覌整个大秦,除了皇宫,再找不出比怀王府更富丽的王府了。
整个五开间的大门,金碧辉煌,九行七列硕大的金色门钉,屋顶上覆绿色琉璃瓦,屋脊上威武的吻兽,府前石头狮子,威武分列在大门两旁,隔着街道立有影壁一座。
苏暖远远地瞧了一会,没有靠近。
她与木青转到西边,那里有侧门,亦是漆成红色。
两人默默瞧了一回,并未见有人进出。苏暖招呼木青正要离开,忽听得马蹄声响,一辆乌篷马车飞奔而来,到了门前,缓缓停了下来,车上帘子掀开,钻出一个绿衣人,车夫下马,上前敲门,里头有人开了门,那人进去,小厮正欲关门,苏暖上前拱手:“敢问大爷,刘总管可在?”
小厮诧异望了一眼两人,见两人衣着尚好,心内思忖,说:“你们是什么人?找刘总管何事?”
“我们是刘总管的老乡,有要事寻他,烦请小哥行个方便,带个口信。”
木青适时地塞了一钱碎银子过去。
小厮掂了掂,脸上带了几分笑模样:“你们且等着,我只管传话,见与不见,可别怨我。”
说着又合了门,一溜烟跑走了。
两人待了半柱香功夫,就听得一阵脚步声,里头有人开了门,是那个小厮,他先探头出来,瞧见两人,又缩了回去,:“总管大人,就是这两人!”
苏暖忙注目,见门里出来一个人,年约五十,头发花白,面孔红润。眯着眼睛望着两人,尖声:“谁找咱家?”
苏暖忙上前一步,拱手“刘公公。”
刘福望了眼苏暖与木青两人,见一个小公子与一侍卫,他眼睛毒得很,自是瞧出木青的女儿身。
他说:“我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吧?”说着,转身要走,他自十几岁进宫,就再未回过老家,面前这两人眼生得很,看这年纪,不知是谁家的后辈,懒得理会。
他车转身:“老夫家乡已无人,你们找错人了。”
苏暖忙说:“林月花,公公可认识?”紧紧盯着刘福。
刘福一怔,车转身子,浑浊的眼睛垂下:“说笑了,哪个林月花,不认识。”
“公公,林月花有个妹子,公公可知如今在哪里?”
苏暖上前一步,拦在刘福前面,压低声音:“烦请公公告知。我们找她有要事。”
刘福脸上的肌肉跳了一跳,缓缓抬起头,望着苏暖,见对方一双眼睛紧盯着她,他撇开了眼:“不知,小公子找错人了。”
说着,闪身进入门里,小厮很快就关了门。
苏暖愣了一会,心内更加确定找刘福没错,本来还犹疑,现下瞧神情,还真有内情。
她不怒反喜,瞧了眼紧闭的门,两旁围墙高筑,隐约听得有鸟鸣声传来,她看了看长长的巷道,:“走罢!”
木青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两人很快离开。
门里,刘福直起腰身,吁了一口气,他回头瞪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说:“下回再见到,就给我撵了。”
小厮点头称是。
心下想:“还真是来打秋风的?这刘总管都生气了!”
刘福愣了一会,无心往后院去,吩咐了小厮几声,自己背了个手直接往前院倒座房去。
他推了门,进了里屋,端了桌上半盏凉茶喝了一会,想了想,回身掩了门,从床头柜子里摸出一块漆黑的半月木梳,上头有并蒂莲花的样式,梳子久经摩挲,已是乌黑发亮。
他握在手里细细抚摸了一会,喃喃地:“月花!”
116好大一个漏
苏暖碰了壁后,回去也不急,既然确定了刘福有可能是知晓这件事的内情,苏暖反倒定了下来,接下来就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她有自己的事要做,刘福的事且交给郑容他们去操心吧。
这日,她正低头仔细擦拭一个瓷罐子,一边对兴儿说:“这个要经常擦拭,知道么?这个瓷器就好比人一样,可偷不得半点子懒惰,多打扮打扮,这丑女也能增色三分。”
身后“噗嗤“一声笑,她忙回头。
门口背光处立着一个秀丽的身影,正歪着头打量她,可不就是梁红玉。
苏暖欣喜,忙从柜台后绕出:“你这么会来我这里?可是稀客。”一边说,一边亲热地拉了她往里头走。
一边又奇怪地打量她:“你怎的也穿这么一身就出来了?郡王妃没有唠叨你么?”
梁红玉自听得苏暖说自己开铺子,很是新鲜,来了两次,见苏暖着了男装,连连称赞,直呼过瘾。说回去,也得做一身,这样就可以出门了。
没想到,说到做到,今日还真的穿了来。
苏暖望着她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扣着一条白玉扣,中间黄金腰扣上点缀着闪闪发亮的两色宝石,头上的发全部齐顶梳了,一个白玉冠,上面还坠了一个夜明珠。
一双眼正顾盼神飞地望着自己。
不由一声笑:“哎呀,哪里来得俊俏公子,可不知要迷倒几家小姐了。”
梁红玉外貌偏英气,这一打扮,一时还真是雌雄难辨。活脱脱一个贵公子。
她得意地拍了拍袍袖,伸手来撩苏暖的下巴:“来,给本公子笑一个。”
苏暖嘻嘻笑:“给公子爷笑一个?”
两人互相瞧着,弯腰笑了一会。
梁红玉环视着苏暖的店铺,说了声:“你这东西怎么还这么几样?这样卖有什么过瘾?怎么说也要摆满了,这瞧着也舒心。”
苏暖笑一笑:“你当是卖米、卖面哪?这天天都有生意,家家都要买?这古玩生意,本就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玩的东西,我这是小店,刚起步呢,得慢慢来,不然摔死。再说,那好东西,不容易得,都在那些大家手里,能落到我这里的,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就算真有,我也要有那本钱吃得下去呀。”
梁红玉撇嘴,说:“好东西,怎么样的算好东西?你给我说说?”
苏暖失笑,给她端过一盏茶去,说:“这好东西可多了,你这是问的哪一项呢?一时还真不好说。再说,你晓得这些做什么?你吃穿不愁的,你娘给你备下的东西,够你吃几穿几辈子的。难不成,你还想做生意?”
梁红玉眼珠子一转,说:“生意我倒是不做。只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不过,你这方才也说了,多的你也拿不下来。也是,没钱,是办不来事情。”
苏暖一听这话里头有意思,忙抓了她的手:“什么个意思?你说来听听?难不成你那里还有宝物不成?”
梁红玉瞧一眼门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悄声说:“月前,那万阁老病死,你知道吧?”
见苏暖摇头,她晃一晃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家开始闹着分产。万家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俱有官职的,只这个老三什么都没有,就一白身。如今三房因为举家要回南方老家,就把分到的那些东西拿出来贱卖,我听说,里面有好多好东西。我正想着也去瞧瞧,买点什么给我父王,他这人最喜欢书画不是。听说这万阁老可是大学士,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风雅之物了,偏生他的几个儿子倒不像他......”
听到这儿,苏暖已经腾地站起,伸手就扯了她:“怎不早说?这是第几天的事情了,快走,晚了就没了。”
梁红玉忙说:”我这不特意与你说的么。就知道你有兴趣,邀你一起去,也帮我掌掌眼,别弄到假货。”
苏暖脚下生风,三两下爬上了梁红玉的车子,又招呼她上来。
梁红玉望着苏暖兴奋的目光,想再说两句,又住了嘴巴。
苏暖摸了摸怀里的500两银票,这是所有的现银,昨日刚拿出,准备过两日去淘新货。前日,有个客商一下买走好几件东西,这钱就盘活了起来。
她兴奋得两眼发光,万阁老她自是知晓,学识渊博,最是风雅不过的一个人,本身又写得一手好书法,只是终究人老了......没想到万家这么快就分家了。
这样的人家手里往往有几样好东西,只不知这个三公子手里有什么?这就得看运气了。
车夫在两人的催促下,一路急奔,很快就到了一座院子。
苏暖下了车,狐疑地:“这儿么?”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门前停着几辆马车。门口只有一个青衣小厮靠着门柱打盹,见到两人,懒懒抬起头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梁红玉拉着苏暖往里边走,说:”你也看出来了,这是落魄了呗。告诉你,先前那个万家五小姐,就是这三房的,很是讲究,在这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不然我也不能知道她家这档子事情,是魏家姐姐告诉我的,她昨日已经从五小姐那里买了一座玉盆景,是带叶子的那种,着实不错。我这才动心,想着来瞧瞧。这些摆件我不稀罕,只是听说这有字画还是不错的。”
梁红玉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拉了苏暖往里边去,却是不知往那里去时候,正见几人捧了东西往外走,忙问了路,就往里头去了。
穿过厅堂,就在一个小花厅里,几人正或坐或站,轻声谈笑,喝着茶水。
俱是锦绣衣袍的公子。
见得他们两人来,只略望了一眼,见是生面孔,就转过头去,自顾谈笑。
苏暖眼睛早越过他们,往一旁长长的几子上望过去,那里摆着一溜的瓶瓶罐罐,大小都有。旁边一个大瓷瓶广口瓶子里,插着几幅字画,有一位公子正笑眯眯的展开一幅,浏览着。这些东西有些压着纸条,上面标了价格。大部分未标注。
苏暖不动声色地摸着面前的一个梅瓶,指腹感受着那传来的细腻温润的感觉,心下微跳:“都是好东西呀。只不知,这要开出什么价格来?”
她见有一人正手中拿着幅画与一个端着茶杯的白衣男子说话:”三郎,这副“寒秋图”你要价多少?还有这个瓶子,瞧着倒是别致。我一并要了。”
万三郎呷了一口手中的茶水,眉眼间尽是萧瑟:”这都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你也知道,我那些哥哥们,可恨,尽给我留了这些不能吃也不能用的东西来。你也莫要笑我。这一大家子的人等着我养呢。当日这些东西都是父亲到处收罗来的,当成宝贝般。我晓得,可是花了不少钱财,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置办些田庄,铺子来得实在......不说了。我也说不好,也不懂,这样,这幅画加上这个瓶子,就100两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就开了一个价格。
也不看那人。
苏暖愣了一下,方才那幅画,她瞟了一眼,是方远的画作,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但是据她所知,也不止100两,何况还附带赠送那个瓶子,那可是窑的瓶子,就这个不起眼的瓶子就可以卖出不下300两的价格。
她心里嘀咕:真是个败家子。
117大漏2
苏暖心下不满地嘀咕,肉痛地看着那个公子爽快地从怀里掏出100两银子付了,又拿起了下一幅画。
苏暖再也绷不住了。
她双手左右开工,抓起面前两个瓶子,拢在一边,又快速地对还在东张西望的梁红玉,:“不是要买画么?你先帮我看顾着这些东西,待会,我定然给你挑出好的。”
说着,不由分说把那两个瓶子往梁红玉面前一摆,偷眼瞧了一眼三三两两兀自谈笑的人,往桌上一方澄泥砚伸出手去,快速一把抓住了,又弯腰到书画堆里翻找了起来。
梁红玉望着周围一圈望过来诧异的目光,干笑了几声:“我这兄弟刚搬了新居,正找东西装点呢,呵呵。”
苏暖可听不见,她此时正一心沉浸在兴奋当中,心中已经不是用狂喜来形容了。
这一缸的书画,竟然都这样子摆着,无人问津?还有地下堆放的那一溜瓶瓶罐罐,几个标了价格的,也都不高,简直就是贱卖。她窃喜之余,又不解:这是当真不知,急着脱手,还是死要面子,不肯让人多知晓?
她渐渐冷静了下来,缓缓地计算了一番。这才发觉一个很重大的问题,自己所带的银钱不够。
原本,她想着买几件中意的就行,量力而行,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这么一大注的横财就在眼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她要是错过,她会肠子都悔青的。
以前,曾听有人说,有人用几百两银子,买了一大车的文玩字画,论斤卖,她还当是说笑话。
可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她现在眼前这些东西,虽不是论斤卖,可也是与白送没有什么区别啊?这简直是白菜价啊。
这要是不动心,她苏暖就是傻子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站着的梁红玉,眼珠子一转,俯身抱了一个瓶子走回去,悄悄拉过她说:“阿珠,与你商量件事.....!”
一个时辰后。
马车上,两人往车上搬着一件一件东西,塞满了半辆马车。
梁红玉也兴奋:“真的都是好东西?”她不止一次地问,那样子像做了贼似地。
方才,苏暖干脆地,耐着性子,叫那几个公子各自挑了中意的,剩下的她全包圆了,一共3500两银子。要不是怕那个万三公子瞧出她的急切来,露了馅,抬高价码,她是一件都不想落下。
她算是看明白了,那个万三是急需用钱。方才言谈中听说,这几日就要启程南归,连这座宅子都巳卖了出去,山高路远,哪里有这功夫一件一件地卖?见苏暖爽快,自是称好。
梁红玉带了3000两银子,全借给了苏暖,苏暖说算借的,到时,卖了也算她一股。
梁红玉笑着说,不用了,她就不和苏暖抢了,只把本金还她就是。
至于后来梁红玉知道这些东西卖出大价钱的时候,后悔得直要咬了舌头。
不过,当时,苏暖大方地送了她两幅字画,她也就一笑置之。自是也知道,这样的漏,也就只有苏暖能捡,换她们手里,还不是照样到了宝山,空手而归?
苏暖两眼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堆宝贝,眼睛弯得像月牙,第一次这么开心,她仿佛看到了眼前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两人一路花了足小半个时辰,到了铺子里,喊了兴儿来帮忙,小心翼翼地搬往里面库里去。
正忙着,店铺里有客人来,见他们正往里边搬东西,就饶有兴味地看着。
待到布置停当,才在一幅画前面驻足,拿在手上问了价钱,苏暖随口说了一个。
梁红玉瞪大了眼睛,又垂了眼睛:这幅画,买来记得好像花了50两,还是40两银子?可是,现在,苏暖竟然开口要500两。更惊奇的是,那人竟然没有还价,就付了银子。
眼看,对方出了店门。
梁红玉一把扯过苏暖,顾不得斯文,声音都变了调:“这,就卖出去了?500?”
苏暖笑吟吟地扯开梁红玉的手,她也是有些吃惊的,这幅画,她还没有研究出来,只是随口估了价格,想不到对方这么爽快,她忽然有点子后悔:会不会报价太快了点?应该还可以再提一点的吧?
梁红玉见她的神情,哪里有不知道的,大力白了她一眼:“见好就收吧。早知道,我也买一些。这钱这么好赚?比我们家那铺子可是赚钱多了,我听我娘说,一个首饰铺子每年也就赚个5000多吧?这还是旺铺。你这一下子......”
她吞了一口唾沫:“这算起来,得要多少?人家还说当铺赚钱,我看与你比起来,简直是在抢钱!”
她摇晃着脑袋,津津有味地掰着手指头数数。
苏暖好笑地一把拉下她的手:“你这是赶巧了,就瞧见这么一宗,就以此类推了起来。你也不想想,哪里有天天的生意?更何况,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可是几辈子都赶不上的。这是捡漏,捡漏你晓得么?有谁家这么不幸,出了三公子这样不孝的子孙?拿着祖宗的宝贝当垃圾卖?还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跑来告诉我,还真轮不着发财。所以,这样,你那3000两银子,我不是借你的么,等把这些都卖了,先还你6000如何?算是你的利钱。只是说好了,我这不知什么时候能卖完,半年,一年,三年,都不定的。你这等钱用么?”
她认真地说着。
梁红玉眼睛一亮,故作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好呀!”
随即就一巴掌拍在苏暖的手臂上:“说什么呢?我还贪你的钱呀?不瞒你说,我手里钱是不缺的。”
说着附耳在苏暖腮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
苏暖笑着,是呀,郡王府的小翁主,自她出生那时,家里就给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哪里稀罕她这仨瓜俩枣的。
她笑笑。
梁红玉高兴地抱了一卷书画走了,那是苏暖特意给她挑出来的,说是什么叫做三野和尚的画,那是个山水画名家,他的作品许多人都抢着收藏,拿回去,郡王爷一准喜欢。
她乐颠颠地拢在怀里,苏暖的话,她信,姐儿可是有点子本事的,这方面不是连她父王都不得不承认么?
118怀王府
梁红玉乐颠颠地走了,苏暖却是不能走。
她吩咐兴儿去街头李铁匠那儿买了两把大铜锁,严严实实地绕了好几圈锁了,这才退后几步,眯眼瞧了瞧,满意地拍了拍手,对兴儿说,:把钥匙收好了,一人一把。晚上睡觉前把门窗都检查一遍......”
她絮絮地嘱咐着,丝毫不觉得这已是第三遍了,今日,她似乎有点兴奋过头了。
无法,苏暖现在就如一个吃惯了清粥小菜的人,突然给他摆上了一桌席面,一时竟不知从哪下嘴了。
怨不得她高兴,她粗略估计过了,如果这些全部卖出,并且行情好的话,那她的计划就能提早实现了,至少,搬出郑家是有希望了。
她昂了头,步伐轻盈地往家走,木青诧异地瞧了她好几次,疑心自己听错,小姐竟啍起了小调?
接下来几天,苏暖每日里必去铺子里报到。
此次东西多了,也杂了,每天精心挑了那不错的摆在显眼的地方,不敢拿多了,卖一件添一件,这是长期买卖,得细水长流。
果然,好东西摆出来,就是好,虽然买的人不多,但是摆在那里,看的人可不少。
苏暖很有耐心,她价格拿得牢,她指望这个赚钱,不急,慢慢卖......
这个开古玩铺子就是要慢慢经营,慢慢熬出名声来,靠的是回头客,客带客......
这日,她正枕着铺子外照进来的阳光发呆,梁红玉跑来与她说,明佳郡主请她过府去赏花,可是她又不想去,年年都是这个花样,没有新鲜的。
苏暖听了,随口:“那个明佳郡主?”
梁红玉恹恹地:“怀王府的明佳郡主,还有哪个?”
苏暖眼睛一亮,怀王?刘福不是在怀王府么?这可是接近刘福的好机会。
她看了一眼梁红玉,眨眼地:“怀王府啊?与你们郡王府比起来,是不是更大?”
她眼巴巴地望着梁红玉,眼里露出羡慕来。
梁红玉好笑地望着她,压低了声说:“你想去?”
......
送走了梁红玉,苏暖静坐了半晌,想着刘福上回那避之不及的样子,就招手叫来了木青:“你家公子近日在忙些什么?”
木青一愣,:“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于公子?奴婢这就去问哥哥。”
苏暖摆手:“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本想着刘福那油滑谨慎的样子,想问一问郑卓信可有什么好法子?他这人,阴招损招必不会少的。
可又一转念,这事,郑容那里应该已经在查了,自己原本是想静观其变,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少不得自己再想想法子。
......
苏暖跟在梁红玉身后,不得不赞叹,怀王这个王爷当真是嫡亲的王爷,这一路走来,端得是华丽富贵。
别的不说,就那满院子的奇花异草,在整个上京恐怕都寻不出几个来?不,除了皇宫,是根本就没有。单单是那几株牡丹,就够让人刮目相看。恐怕就是皇家的御花园也没有这般品相的吧?
第一眼感觉,张扬,极致的张扬。
但是当见到那个笑嘻嘻坐在轮椅上的老怀王梁辉时,众人都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梁辉可是皇室的嫡长子,如果不是......早就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他身下那把金灿灿的椅子,再大点又何妨?众王爷当中,最安全,也最有福气的就属他了。
亲弟弟是皇帝,又有个争气的儿子,最是惬意不过的了。瞧他那红光满面,白皙的肌肤,由不得人不羡慕,这人就是命好,会投胎。
当梁辉摇着那把金光灿灿的椅子到处转的时候,大家都恭敬地打招呼。
苏暖瞅着梁红玉与相熟的小姐说笑,就瞅了个空档,与梁红玉说了一声,去往净室。
梁红玉要相随,苏暖忙制止,说叫丫鬟陪着去就是了,去去就来。
梁红玉这才歇了,叮嘱她快些回来。
苏暖自是答应,环视了一圈,叫来一位王府侍女,却是悄声打听,问刘大总管在何处?
侍女殷勤地指了路途,苏暖快步往那里走去。
沿着花径一阵急走,隐约见得前头有一个小内侍,月洞门那里,正有瓜果盘子源源不断地端到前头来,苏暖探头一瞧,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正一脸油汗地指挥这侍女,内侍们走马灯似地转,苏暖仔细瞧了几遍,确认正是刘福。
今日来的人多,刘福忙得够呛。
苏暖瞧了一会,见他盯了一会,就以手作扇,靠在一根柱子上,使劲地闪着风。
忽眼睛向这边瞟来,见苏暖正盯着他,一愣,急走两步,拱手:“小姐可是需要帮忙?香儿,你带小姐往里边园子里去。”
边说,便接过一个侍女手上的点心碟子,随手递给了另外一个蓝衣小内侍。
苏暖笑一笑,走进,压低了声音:“刘总管,你不认得我了么?咱们几日前刚见过。”
边眨着眼睛,望着刘福。
刘福一愣,再度细看了一眼苏暖,忽然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苏暖没有料到他依旧反应这般大,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刘福已经走出老远。
她不好再走出去,只得往回走。心下琢磨着看来这样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只是不知郑容他们查得如何了?
她低头向一个侍女问了路,往那人声喧闹处去了。
左上方,一座亭子里,一扇窗户前站着一个人,望着苏暖的背影,一笑,正是梁旭。
他早就看见她同梁红玉一起来,就多留心了一点。
方才见她一人匆匆地往这里走来,以为迷了路途,现下又转了回去。
他望着走路矫健的苏暖,这是第二次见她穿着女装,那回是坐在车里,瞧不真切。
此时,远远望去,身段高挑,一头乌发垂在脑后,用丝带尽数拢了起来,不似其它闺秀,都散在脑后,这样瞧着到是更清爽些。
想着她着男装那麻利的样子,心下一笑,身后一个公子探出了头:“瞧什么呢?”
梁旭一笑,刷地展开折扇:“没什么,这里瞧过去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苏暖快步回到前头,见众人已经是团团围了,正坐着说笑。
她探头寻了一会,才寻到梁红玉,见她也正朝这边张望,忙抬脚过去。
“皇妹!”
怀王梁辉忽然大叫一声!
一旁的内侍忙附身安慰:“哪儿呢?王爷看错了吧?”
”皇妹!“
梁旭不依不饶,手指直直指着前方大叫。众人抬眼,只见花树晃动,哪里有人?心知老王爷又胡说了,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敷衍:”是,王爷,我们该回去了,王妃在里头等着呢?看不见王爷该焦急了,咱回吧?让郡主她们玩得尽兴点,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梁辉立刻不言语了,挥舞着双手:”快,快点回去。萍儿等我,快点。“
又停下:“花!”
他拍着椅子把手,用力叫了一声:“花!”
内侍忙摘了那枝头开得最旺的一朵绿牡丹,递给了梁辉。他嘻嘻笑着,小心用双手捧了。
众人见他不在闹了,舒了一口气,往里头推。
老王爷梁辉,人都说他天生痴傻,可他也有不傻的时候,那就是对上王妃许青萍的时候。
在王妃面前,梁辉就像个小孩子,乖巧得不得了。就连太后,说话都没有王妃好使。
这满院子的花,梁辉每进一次宫,就会捧回一样来,只要瞧着好看,他就要来,以至于园子里都摆满了,只是因为王妃喜欢花。
119怀王府2
苏暖兴致缺缺地听着梁红玉与身边一众人等寒暄,几个小姐聚在一起,不外乎说的是首饰,珠宝,还有一些京城八卦。
她耐着性子,望着那边三两聚集的闺秀,想着刘福的事情,恹恹地:自己果然不行!可是,郑容那边查出来的,哪里及得上自己想要知晓的?
,这个刘福能从宫里安然出来,并且不为人知,可见是个有成算的,想要从他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消息,看来是难。
她有些沮丧地叹一口气。
忽然正说话的几人同时停了下来,眼睛向后望去。
那边花径处正过来一行人,当中一个佳人,身着一身浅绿纱衣,长发披肩,袅袅婷婷地,正向这边行来。
梁红玉也转过头。
正是郝明秀。她身姿笔挺,徐徐走着,风吹过,她身上的袍子扬起,飘飘欲仙。映着盛开的锦花,甚是醒目。
正说话的人都不自觉地住了口,望着她渐行渐近,眼里是各种情绪,有抑制不住的羡慕,还有嫉妒。
有人不自觉低头瞧瞧自己,都有点自惭形秽起来
苏暖听得身边一个小姐轻轻地咕哝一句什么,瞧了瞧梁红玉,又咽了下去。
苏暖垂了眼睛:郝明秀就是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想到上回郡王府的事情,她下意识地往柱子后靠了靠。
郝明秀径直往这边走来,有人起身给她让了座,她笑吟吟地道了谢,侧面身坐在了梁红玉身边。
梁红玉已经扬起笑脸,叫了声:“明秀姐姐!”
郝明秀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手,问:“芳儿今日怎不来?”
梁红玉回说梁红芳有事,来不了,她来就好,说着,瞧了一眼身旁的苏暖,说:“我带了冬姐儿来也是一样的。”
苏暖藏不住了,只得也唤了一声:“明秀姐姐!”
郝明秀眨了眨眼,笑看了苏暖一眼,略点了点头,就与身边的几个小姐说起了话来。
几人很快就悄声细语,说得投入,说到热闹处,不时掩嘴轻笑。一时,郝明秀宛然成了众女之首,她浅笑嫣嫣,妙语连珠,很是得众人好感。那些原本对她有小嫉妒的小姐也渐次与她熟稔了起来。
苏暖静静地坐在一边,看郝明秀游刃有余地周旋众闺秀其间,不得不佩服。
又见她梨腮芙貌,端坐那,不期然又想到了郑卓信。
这两人倒是般配。
郑卓信那般容易不耐烦的人,与郝明秀还真是天生一对。郑卓信凡是不喜欢的,俱不留情面,说话毒得很,让人下不了台。郝明秀却长袖善舞。即使不喜欢的,也能忍下,并且不动声色。
明明对面那个穿紫衫的小姐,方才说话很是不中听。郝明秀却有本事让人说了几句后,硬是再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在一边干瞪眼,偏是又插不上嘴。
苏暖渐渐地无聊起来。
开始梁红玉还不忘拉上她,不时与她说两句话,后来说得人多了,她又说得尽兴,也就忽略了。
苏暖本不是多话的人,且心境又比她们大些,她们说的那些话题她实不感兴趣。
她不自禁抬眼望去,见那湖边有几人竟然在垂钓,估摸是有人钓了什么上来,有几人围了去看。她就悄悄起身,欲往那边去。
梁红玉察觉,她笑着说了一声,就告了罪,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一个小姐望着苏暖的背影,问梁红玉:“阿珠,你这个妹妹长得当真不错,我看着,再过几年,势必要轰动京师呢。”
又瞧了一眼郝明秀,掩嘴笑道:“明秀姐姐,你可有对手了。我看过个两年,上京双姝要变成上京三姝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姐就引颈张望:“咦,柳妙丹呢?今日怎未见?”
先前那人就说:“听说柳妙丹病了。哎,我看,也是够呛,一个月里总要病上一回。可惜了了。”
郝明秀目光闪一闪,不吭声,只微笑。
梁红玉坐不住了,见苏暖一人走下去,她说了声,也想跟了去,却被拦住:“阿珠,你先坐着。且让她自去。苏表妹难得来一趟,就让她好好儿地逛一逛,也开开眼。你呀就老实陪我们坐一会。”
梁红玉只得坐下。
刚那紫衣小姐就好奇地:“你这妹妹平时不大出门么?该常带她出来走走,见见。以后大家说不定会经常见面的。”
众人均点头,在座的差不多都是勋贵家的小姐,以后说亲也都是不会差的,不是当家夫人就是当家奶奶。所以乘着出阁前聚聚,多加联络感情,也是她们必不可少的一门功课。
是以,这个紫衣小姐才会有这么一番说辞。
又有季大学士家的小姐加了一句:“王姐姐说得是呢。我瞧着你这个妹子长得如此相貌,将来不知要怎样的人家才配了去,将来没准是个王妃,侯夫人呢。”
说着瞧着梁红玉挤眉弄眼地。
梁红玉听得有人夸赞苏暖,自然是开心,得意地扬一扬头,眯眯笑:“自然!冬姐儿是我瞧见长得最好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一阵大笑。
“咱们说话可是要小心,可别光顾着嘴巴痛快,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
郝明秀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幽幽出声。
见众人不解,轻笑一声:“阿珠就爱开玩笑。自己还未定亲呢,就操心起别人来,想着当月老呢?”
梁红玉涨红了脸,说:“我怎么就不能当个月老了?你们说,你们哪家有哥哥弟弟的,让我瞧瞧?”
郝明秀笑嘻嘻:“瞧你急得,冬姐儿比你还小吧?再说,真要做,这个月老也该我来做不是?只是,这人选嘛,众位姐妹家里的哥哥弟弟,恐怕有点.......难吧?”
在座的小姐都是人精,郝明秀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就自觉止住了方才的话头,不再往下接,默了一下,就有人起头,开始说起别的什么来。
被莫名其妙地损了一通的苏暖,此时,正望着草地出神,清风缓缓吹来,很是舒服。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边,见梁红玉她们正聊得欢,就转过头,继续发呆,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
忽然,一个东西滚到脚边,骨碌碌停住了。
她附身捡了起来,抬头,老怀王梁辉歪头看着她,招手:“你来。”
苏暖诧异,见梁辉笑嘻嘻,就走了过去。
梁辉上下瞧她一会,说:“陪我玩”
120郝明秀失言
苏暖摊开手掌,这是一个金色的小盒,下面有一个按扭,大拇指一按,四片金箔向四周缓缓展开,中间跳出一个小人来,扭头摆尾地。
苏暖双手一合,又按了回去,四下合拢,仍旧成了一个圆球。
梁辉双眼亮晶晶,拍手:“好啊!”
苏暖心下莞尔:当日怀王在宫里就喜欢这些金灿灿的东西。特别是各种机关小人,张嫣命人到处搜罗了来,会跳舞的小人,会转的陀锣,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黄金制作的。梁辉素喜金灿灿、发光的东西。
琉华宫里有一大箱子这样的小东西,苏暖几个大宫女都有一个技能,就是都会玩各种机关小玩物,玩得那叫一个溜。
特别是苏暖,因那些东西都是黄金、宝石制作的,造价昂贵,都要记录在册的。每回,苏暖都要点数一遍,生怕漏了、掉了。
梁辉每次只管玩了就跑,经常各种形状的玩物散了一地,她都要想办法,把她们恢复原样......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琢磨出不同的花样来,竟是玩得比梁辉还要麻溜。
此刻,她握着手中的小金盒,在掌中揉搓了一下,就见原本张开的小球成了一只螃蟹,她举着,笑眯眯地晃一晃,“嗒”地一声,螃蟹的腿就收了回去,又一按,“嗒”地一声,伸了出来。
梁辉瞧得两眼发直。
直拍椅子叫好!原来还可以这样玩!
梁辉激动无比,两眼发光,欠了半个身子,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扔了过去:“诺,这个你来试一试?我会三种,嘻嘻!”
苏暖一笑,拾了起来……
这边,梁红玉久等苏暖不来,还是寻了过来,身后跟着郝明秀。
离得老远望到了怀王,见苏暖趴在地上,以为冲撞了梁辉,俱走了过来。
梁红玉更是一阵小跑,心内火急火燎地:怎么会碰到梁辉?糟了糟了,他一旦发作起来,可不是轻易能消停的,冬姐儿怎的这般不小儿?
苏暖正专心蹲在地上,捧着一个盒子往一块圆石上轻磕,“啪”地一声,手中绽开一朵金花,徐徐绽开,梁辉瞧得两眼发亮,要不是旁边内侍提醒他,对方是个小姐,不可太近,否则王妃会不高兴,他早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与苏暖面对面地玩了起来。
梁辉半蹲在那把大金椅上,他天天玩的这些东西,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能玩出那么多的新花样来,他很开心。
他伸出一只手来,说:“这个,你再试试?”
苏暖抬头望了一眼梁辉身边那一袋子的玩意,心内暗暗叫苦:她忘了,梁辉是个痴的,眨眼之间,就叫侍女搬了这么一大堆,个个都要叫她耍一遍,并且每样都要玩出不同的花样,这,要玩到什么时候去?
她抬了头,见梁辉盯着她,兴致勃勃地。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王爷,小女今日还有事情,改日再陪王爷玩如何?”
“不行!不许走。”
梁辉正在兴头上,听说苏暖要走,猛地就拉了脸。
梁辉自小就与人不同,很少玩伴,每个人都是敷衍他两句。他虽痴,但是却敏感得很,发现人会陪着他玩,但是很快,都是借故找借口溜走的。被骗得多了,他就发火,这招管用,发觉只要他耍横,那些人就会留下来,再也不敢走,乖乖地陪他玩到底。
他鼓着腮帮子,气势汹汹地瞪着苏暖,果然,苏暖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巴。
梁红玉几人赶来,正看到这一幕,忙止住脚步,行礼:“王爷!”见梁辉并不理她,只得老实地退在一侧。
苏暖苦笑,她这是招谁惹谁了?现下好了,看来一时是脱不了身了。
她只得继续开始琢磨下一个。
郝明秀几人不作声地,也待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瞧着苏暖一个又一个地鼓弄这手中的各种小玩意,而梁辉那里又有人去陆续搬了新的来。草地上散满了亮晶晶的小金盒,闪闪发光.......
时候已经不早,陆续有人提出告辞,也有人围过来瞧热闹。
草地上,一堆金盒当中跪坐着一个蓝衣少女,正双手翻飞,快速拨弄着手中一个个金灿灿的盒子,夕阳下,鼻尖渗出细微的汗珠,亮晶晶地。
苏暖偶尔抬头,见梁辉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望着拉长的日影,向围观的人,投以为求救的目光,心道,这王府里的主子们呢?出来一个,救救她呀。
梁红玉在苏暖背后,几番要开口,又咽了回去,梁辉的性子,她自是知道。可是又不能去找王妃与郡主,怎么说?人家小姐要回去了,不愿意陪怀王殿下玩?任是人家再大度,谁会承认自家人是个傻子......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得作出欢喜的样子,等这个王爷自家玩得厌了,放你走,才最是妥当的。
梁红玉正发愁,郝明秀忽然一扯她的衣袖,挪挪嘴:“走吧。”
梁红玉悄悄指了指草地上的苏暖,摇头。
郝明秀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还在费力地拨弄的苏暖,轻声说:“走吧,你等不了。”
梁红玉不肯,挣脱了,声音不禁也大了:“不行,冬姐儿是我带来的,我得带她回去。我是姐姐,得照顾她。”
郝明秀不由冷笑一声,说:“姐姐?哪门子的姐姐?你又乱认姐姐。她不过是一个......”
她忽然住了口,这才惊觉一激动,声音大了不少。
苏暖低着头,郝明秀的话,她自是听见了,不过,现在她可无暇分心,怀王正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梁辉却是眼睛一瞪,他正瞧得开心,这郝明秀偏在一边聒噪。
他斜起了一双圆眼,看了过去,梁红玉他还有点脸熟,可是旁边那个是谁?
发上竟然戴了一朵花,那么大,竟与王妃青萍头上一样的花。
梁旭忽然就不高兴了,不爽了,抬手一个盒子就砸了过去,嘴里骂道:“滚,丑八怪!”
众人吓了一大跳,郝明秀猝不及防,被砸了个结实,她捂了额头蹲了下去。
梁红玉忙伸手去扶她:“秀姐姐,你怎么样?”
郝明秀呻吟着,只觉得额头火辣,心道是破皮了。
一时无人作声。
梁辉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双手合拍:“好嘞,中了,中了,打你个丑八怪。”
说着,手舞足蹈地,嘻嘻笑着。
郝明秀抬起脸来,心内窝火,羞愤之下,竟然忘了身份,带着哭音说:“我要回去,我破相了,你个傻子。唔!”
梁红玉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但是晚了,早有内侍立了眉,喝道:“大胆!”
梁辉也歪头看着她,嘻嘻笑:“傻子?”
梁辉他于出生起就被保护得太好,谁敢在他面前说一声“傻子?“那是不要命了。但是他却知道这不是好话。
郝明秀这才意识到自己急怒之下,说了什么,顾不得额头还在流血,忙拜伏在地,叩头不止。
一旁内侍早已上前,扭住了她。
121留饭
梁红玉等人全跪在地上,焦急的不得了。
眼看着,有内侍一溜跑去叫王妃,梁红玉心里叫苦不迭,完了。
“王爷,您瞧,这两个可以合在一起玩,”
苏暖忽然抬头,她手里举着两个黄金匣子,并在一起,拼成了一朵莲花,煞是好看。
梁辉却扭头,一甩袖子说:“不玩了。你听到没有?她方才骂我。”
梁辉梗着脖子,眼睛奇异地突出。
他死死地瞪着瑟瑟发抖的郝明秀。
小时候,母后处置了他随身的嬷嬷,因为,他洗澡不老实,泼得嬷嬷一身水,那个王嬷嬷说了一句”傻子”。
他回头与母后说起,母后当即就沉下脸,叫人拖了王嬷嬷出去。
之后,他再也未见过那个嬷嬤。
母后与他说,“傻子!”这两个字是骂人的,以后谁敢在他面前说这两个字,就杀了他。
是以,他知道了,牢牢记住了。
这么多年,没有人再在他面前说过,今天,竟然在这个“丑八怪”的嘴里说出来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杀!”
母后说的。
梁旭赶来的时候,郝明秀已经被两个内侍按住。牢牢地捺在草地上,一脸的泪水。
苏暖正笑微微地蹲在一旁,手上翻飞,地上已经摆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老怀王摊开双腿坐在地上,正拿了一只螃蟹在绕圈......
见他来,有内侍上前,要说话。
他摆了摆手,两个内侍放开郝明秀,:“王爷!”
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瞄了眼场中女子。见她低头,花容失色,额头上隐隐有血迹,发髻散乱,鬓旁上歪着一朵硕大的芍药绢花,做工逼真,很是精细,花蕊都颤巍巍的。
他扫了一眼,心下有数:父王这是把这花当成真的了。
只是,他眯了眼睛,方才那个内侍来报,她竟然敢叫父王“傻子!”
不过,瞧了瞧她的服饰,他面无表情:“地下所跪何人?因何惹恼了王爷?”
少年站在那,身姿笔挺,夕阳照在他的紫金冠上,闪烁着璀璨的光,俊秀的面庞上神色晦暗不明。
众人一凌,俱垂下了眼。
郝明秀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闻言战战兢兢地抬头:“禀王爷,小女郝明秀,礼部尚书郝正英是家父。”
她说完,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头顶一时无声。
梁旭眸子微暗:郝正英么?那这个该不是与郑卓信定亲的那个嫡小姐?
他扫一眼旁边的梁红玉,心下已然有数。
有欢呼声传来。
梁辉正撅着屁股与苏暖玩得不亦乐乎,连梁旭来了,也不曾抬一下头。早把郝明秀等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梁旭抽了抽嘴角,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苏暖,见她正指点着梁辉手中的大金螃蟹爬过一座小金桥,眉目专注,眉眼平和。
苏暖低着头,头上一个螺旋正拧成细细的一股,别在一边。
他瞧了一会,才转头,嘴角爬上了一丝丝的微笑,他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郝明秀,声音平静,不起波澜:“起来吧。郝大人想来应该是公务繁忙,家中女眷疏于管教,郝夫人是不是在这后宅子女教育上有些懈怠......”
他扬声:“叫金姑姑送郝小姐回去,务必亲自送到郝夫人手里才是。”
小内侍答应一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候郝明秀起身。
郝明秀先前还吓得半死,这梁辉是让人害怕,但是他是痴傻的,不会过分。
但是,这个梁旭可不是好惹的主子,若是论起来,他可比梁辉还要让人难缠。据说,现在可是太后跟前的一块宝,就跟嫡亲孙子一般。
她耷拉着脑袋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腿一软,查点再次栽倒。
梁旭这一番话,看似不予她计较,实则是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虽然,今日的事情不会外传,毕竟这件事情的缘故不足为外人道,大家爱都是好颜面的人,既然没有当场发落她,这是表示是压下了这件事情。但是,梁旭的那句话:“交给郝夫人。”
可真真是让她两眼发花。
她低了头,随着小内侍往外走,十步外,已经有一个姑姑模样的人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候在那里,见到郝明秀过来,那眼神冷冷地,声音刻板平直:小姐,还请上车。
......
这里苏暖正专心地陪梁辉玩,她不敢抬头,方才梁旭的吩咐,她自然是听到了。
看来郝明秀回去,有得瓜落吃了,这梁旭也是个阴的。
梁辉已经整个趴了草地上,连帽子都歪了,玩得像个孩子。早忘了他方才惹的那场官司。
梁红玉看着西斜的太阳,不免着急,几番抬头向赶来的明佳郡主梁阳望去,见她紧紧抿着嘴唇。
她闭了嘴。
梁阳生气了。任谁被这样当面叫着父亲傻子,都不会开心吧?
这个郝明秀,平时看着最精明不过的一个人,怎就会失去理智,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梁红玉百思不得其解,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回去要不要和母亲说上一声。
一直到夕阳西下,晚霞红了半边天,王妃派了人来催,梁辉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他拍了拍手,回身就走。
苏暖看着散了一地的玩意,苦笑一声,揉了揉已经酸麻的双腿,见一旁的小内侍抬了一个大筐子,捞起地上的东西就要往里面装。
“唉!”苏暖忙制止。
这种扔法,全丢在一起,不出几次,就都坏了。这些东西,别看是玩物,可个个都制作得精巧无比,用料都是上好的,不是黄金就是珍珠宝石,就这样扔在一边,实在有点浪费。
她重新蹲下,一个一个地恢复原样,眨眼间全部都成了一个个球。苏暖边快速捏着,边暗自称奇:这个师傅着实是匠心独具,不论多么复杂的造型,最后都能还原成一个个或圆或方的本体。
梁辉听着那熟悉的咔嚓声,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歪着头,看着蹲在那里的苏暖,忽然笑了,指着苏暖:“你陪我玩。别走!”
梁旭忙上前一步,拉住了父亲:“父王,今日晚了,先去用膳了。母妃该等急了。”
梁旭却是不依,指着苏暖:“一起去。”
苏暖忙叩头,心内叫苦:不会漏夜玩吧?
梁旭笑着看向苏暖:“既如此,苏小姐留下来吃顿便饭,待会叫人往府上送封口信就是。”
苏暖岂敢推辞,自是叩谢了,梁红玉自然是一同留了下来。
一行人往厅堂走去。
梁红玉挽着苏暖的手,跟在郡主后面,她小声又兴奋地:“我还没有在怀王府用过饭呢?”
苏暖一愣,梁红玉忙解释:”我是说与王妃一起的家宴!”
122教女
怀王妃望着对面的苏暖与梁红玉,嫣然一笑,:“来,多吃点。尝尝我们府上的厨子手艺。”
侍女用银盘盛了一道清蒸鲈过来,苏暖谢过,用象牙筷子挟了,慢慢吃了。
王妃许清萍,苏暖并不陌生。身为张嫣的儿媳,她经常进宫,张嫣对这个儿媳很是满意,出身大家,相貌也不错。许氏原来是庶女,生母是许老爷的贵妾。因为与皇家结亲,许家就把许氏直接寄到了嫡母的名下,并且上了宗谱。
许氏过门不久,就生了大郡主梁舞,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三年抱俩,更是在第六个年头,生了世子梁旭。
太后是喜欢得把许氏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
犹记得当时,许多人是同情许氏的,毕竟,夫君是个痴傻的,王妃又怎样,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怎能扺消?
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痴傻的皇子梁辉对于这个王妃是百依百顺,更加让人由同情转为嫉妒的是:偌大的怀王府中,只有王妃一个女主人,一个侍妾都无。
这在大秦的诸侯王爷当中,是绝无仅有的。
瞧瞧王妃虽然已经快三十,但是看去却是如年轻小姑娘一般,肌肤白里透红,神色恬淡,与郡主站在一起,恍然一对姐妹。
苏暖低头慢慢喝汤,脑子转着。
王妃笑眯眯地又瞧了一眼,对梁红玉说道:“你母亲近日可好?有空叫她来玩。”
梁红玉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汤,心知方才花园子里那一幕,定然是瞒下了她。不然,凭王妃的性子,不可能还与她谈笑风生。
郝明秀可与自己是姨表姐妹,她犯了口舌之祸,必然殃及她的生母。而自己的母亲,与她的生母是嫡亲姊妹,这......
看来梁旭已经吩咐过了,这个王府里还是梁旭当家。
她笑吟吟地回答了,偷眼见一旁的郡主也是微笑吃着一个水晶饺子,似浑然忘了方才的事情。
一顿饭,吃了一柱子香时间。期间大多是王妃在问,苏暖与梁红玉间或回答一两句,两人都有些拘谨。
散席后,王府派了马车直接送苏暖回家,梁红玉有车,直接回去。苏暖目送梁红玉上车后,自己正待登车,有人叫住了她。
是刘福。
月色下,梁旭缓步行来,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你叫苏暖?今日父皇王很是开心。母妃说,若得空,可经常来府里玩,很是谢谢你呢。那些玩意,我与母亲都不大会弄的,父王他.......”
苏暖眨着眼睛,望了一眼静默一旁的刘福,垂眼:“怀王爷赤子之心,只是爱玩闹罢了。承蒙不弃,苏暖有空定会再次拜访。”
说完,就准备登车,眼角余光望得刘福飞快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苏暖转身,放下了帘子。
帘子重被撩起,是梁旭。月夜下,他的一双眸子秋水般闪亮,低声说:“当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说完,就放下了帘子,招呼刘福转身而去。
苏暖撩了小窗帘子望出去,见刘福跟在后面,忽然向后望来,见苏暖目光,似是吓了一跳,转了回去。
苏暖莞尔,车子已经启动。她靠在车壁上,微微笑。
缩在一角的雯月这才抬起头来,她一早就认出了梁旭,只是趴在车箱子里,半日不敢吭声。她望了望外面,惶惶然抬了眼睛:“小姐,怀王殿下刚认出奴婢了么?怎么办?”
她身子都抖了起来。
苏暖笑嘻嘻地:“自然是认出来了。所以你得闭紧了嘴巴,知道么?小心他寻你晦气。”
雯月听得如此说,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办?小姐?”
苏暖这才扑哧一笑:“放心吧。看样子,他应该没有这么小心眼的。真要追究,哪里等到现在?他只要打听一下,就能找到我们的。你忘了,我们的车上可是有郑家的徽标的。所以,他一早就知道了我们,不然,当日,我可是蒙着面纱的,他怎么就一口断定就是我?”
雯月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不用怕,我们这不都好好儿的?再说,不是我说,就算你出去说了,谁又会相信,堂堂一个怀王爷,会落魄到那等境地?你信吗?”
雯月忙摇头,继而又高兴起来。
一路无话。
却说郝明秀这会子是犹如火煎般地。
郝正英气咻咻地站在堂屋中间,脸色铁青。
苗氏与两个儿女大气不敢出,分立两旁。
郝正英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火,他温文尔雅,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如今,竟然失手砸了他最喜欢的一方砚台。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一旁侍立的苗氏郝正英望去。
其实苗氏也是恨得牙痒痒,今日那个金姑姑严肃着脸,那样说:“听闻尚书大人最重礼仪,是朝中表率。夫人也是治家有方。可是今日贵府小姐在王府的言行,似乎有违我们王妃一向以来印象呢。我们王爷说了,还请夫人多多挤出时间,多加教导才是,免得侮了郝家向来的清名。,”
苗氏当时就吓了一大跳,等弄明白事情的经过的时候,生吃了郝明秀的心都有。
这人要作死,自己死去,别连累她。看着平时一副聪明样子,竟然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苗氏涨红着脸,连连赔不是,亲自送了金姑姑到大门外,登车离去。
回来,却见郝明秀已经离去,说是去自己房里去了,登时就气不打一出处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嫡长女的谱?真当自己是贵女了?平时让着她,还真上脸了?
苗氏当即吩咐:“去,瞧瞧老爷可归来,叫他立刻过来,就说,”
她转了一下眼珠子:“就说天塌了,问他回不回。”
等到郝正英回来,她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如此这番说了一遭。
郝正英也是一个愣怔,立时就去叫了郝明秀来,他还有点不信,这郝明秀自幼聪颖,很是懂得进退,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待得郝明秀过来,一问知下,还真是。当即就一把摞了桌上的砚台。
123记恨
郝明秀瞧着她爹那阴沉的脸,第一次心里感到了害怕。
自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对她是怀有愧疚之心的,晓得她心里不自在,三天两头地往郡王府跑。苗氏先前还颇有微词,郝正英都不理,所以,在这尚书府里,她郝明秀俨然就是第二个女主人。她郝明秀的院子里,一应用度,都不用经苗氏的手,直接另开账户。她也明白,这一切皆是郝正英的大力默许。
可是,今日,她忽然心底涌出一股陌生感。
郝正英是温文尔雅的,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她低了头,偷偷瞥一眼对面的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
她咬了嘴唇,她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把她们几个叫了来,是来瞧她的笑话么?
郝正英喘着粗气,清晰可闻,她更深地低了头。不知所措间,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从面前轻悄踩过去,走路一踮一踮地,似乎在跳舞,是苗氏。
“老爷,喝杯茶,先消消气。”
微带嘶哑的声音想起,这是苗氏的声音。
郝正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秀儿也是一时情急,听说,是被砸了额头,才......老爷莫怪,这小女孩都爱美,这一急,可不就.......”
苗氏一边端茶,一边回头瞧了一眼郝明秀,轻声为她开脱。
郝明秀意外抬头,望了一眼苗氏,她不傻,苗氏心里定是乐开了花,哪里会这么好心给她说话?她静静地望着苗氏,不语,听她接下去说什么?
苗氏见她抬头,却不瞧她,直接转过脸去,望着两个女儿,忽板了脸说:“你们都瞧见了?身为郝家的女儿,在外时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你们身后的郝府息息相关。英姐儿,你是姐姐,更加要谨记,多为妹妹做榜样。月姐儿,你也记住,你虽是最小,将来就算是嫁出去,也要谨言慎行,稍有差池,都有可能连累到你的侄儿侄女们?可记住了?”
苗氏一番话说下来,不带喘气儿地,溜得很,却偏偏叫人挑不出理来,郝正英的脸色稍缓,抬头呷了一口茶。
她说得句句在理,郝明秀心中怒火翻涌:好个苗氏,真是不会叫的狗会咬人。短短几句话,就把她以及母亲,她的外家,曾家的女儿都概括了进去。这比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娘教,更加让人难受。
自母亲去后,她就跟着郡王妃,苗氏从来不插手她的教养,当然主要也是插不进来。
她这话里的意思,郝明秀怎么能不明白?这是要断了她的后路,断了她郝明秀的依仗。
郝明秀红了眼圈,抬头,愤愤地盯着郝正英:“父亲,秀儿知错了。真不是秀儿的错。秀儿也是一时没有控制住,当时.......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谁知道,那个怀王竟然就听到了。父亲,秀儿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父亲息怒。秀儿这就回房去抄女则。”
她定定地盯着郝正英,双目中有着哀求。
郝正英望着面前的长女,他的脸色稍霁,郝明秀认错了,认得干脆,没有像以往般不服。
他板了脸:“怀王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天潢贵胄,你也敢说出这样的话。要不是,你是我郝正英的女儿,今天,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你去刑部天牢吃牢饭。”他急急地说着,停了一停,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看,还是我平时对你太过纵容,今日起,你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回头跟着你母亲,好好儿地学一学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当家夫人。这段时间就给我好好儿地在家呆着,再敢给我生事,休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他说完,袖子一甩,出门而去。他心急火燎地要去怀王府登门谢罪.......
郝明秀愣愣地呆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郝正英,嘴张了一张,终究是没有发出声,一口气哽在喉咙口,眼睛一翻,背过了气去。
她今日连番惊吓,已是吓得不轻,这一路上又被个金姑姑给盯了个大气不敢出,这回到家,心知郝正英会责怪,方才强撑着说了那样一番话,实指望着郝正英能够饶过她这一回,确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直接发话把她扔给了苗氏,这比当众责打她还要让她难受。
郝正英她不敢怨怼......自此,却是把一笔账全记在了苏暖头上,心里是把苏暖给恨了个半死。
却说苏暖被怀王府的马车给送回了府,天色已经是半黑,苏暖刚下了马车,就有管家在门口等候,说是金氏有请。
苏暖跟着吴妈妈身后向金氏的院落走去,一路上有微黄的灯笼挑在檐下,她的眸子也闪着微光。
这刚一进府,金氏就召见,想来是有话要问。
果然,一进正房的大门,就见里头坐着金氏,正等着自己,还有一个人,老太太。
她紧走几步,蹲下身子去行礼,被金氏一把拉住:“快起来。可是用过饭了?”
金氏一脸紧张地拉着苏暖,上下仔细打量,见她微微笑着,并无异样,这才吁了一口气。伸手拉了苏暖在身边矮几子上坐了,说:“来,与舅母说说,今日,在怀王府可是玩得开心?好好儿地,怀王怎就留你吃饭了?”
她眯缝着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探究。
这怀王梁旭与四皇子梁隽如今这关系,本就尴尬。自然这怀王府与郑国公府平日里也就是面子情的事情,人情往来是有的,但是,留了吃晚饭,这可是家宴,凭两府的关系,就有点让人摸不着了。
今儿那怀王府的管家来报的时候,金氏是着实吃了一惊,连郑启华也是上了心,待得那传话的人走后,就吩咐她,等苏暖回来,定要细细清楚了。
金氏正等着,却是过了一个多时辰都未回,老太太也过来了,金氏更加谨慎,这就是老国公爷也知晓了。
这四皇子与怀王的事情,金氏虽不十分清楚,但她也约略知晓一些风声,此时,见了老太太,她不禁也紧张了起来,心下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莫不是,苏暖被怀王给瞧中了?这可不行。”
灯火下,苏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两颊上红扑扑地。
124询问
苏暖从容地回答,面带微笑。并不多说,她知道金氏要听什么。
金氏微笑,不时点头。
末了,她说:“你们玩得可是开心。这怀王爷倒真是......赤子之心。你这孩子倒是耐得住性子的,可是累了?唉,这王妃还真是客气,竟会留你们几个小辈用晚膳。此番,倒是你沾了翁主的光了。”
苏暖见话说到这个份子上,金氏似乎并不满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想来,有些事还是瞒不了,梁红玉回去应该全说,到时要是从郡王府那里晓得,恐不妙。
她略沉吟了一下,斟酌,把郝明秀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她对自己的刁难,只说她言语失察,得罪了怀王梁辉,梁旭生气,所以她们才晚了,最后留了吃晚饭。
说着,就披了眼睛,不作声。
苏暖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太太手一抖,碰翻了手中的杯子,金氏忙要叫丫头进来收拾,老太太摆手,她直直地盯着苏暖:“你说得可是真的?”
金氏也站了起来,神情凝重:“这件事情,方才怎么不说?当时可有多少人在场?”
她的眼珠飞快旋转,思忖:怎么会这样?这郝明秀是脑子进水了?看着一幅聪明像,竟然这样不能忍?这得罪了当朝最红的怀王,这件事可怎么是好?
她望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婆婆,心道,如果这件事情被太后知晓了,不知道要怎么吃瓜落?这郝正英看着儒雅有礼。郑容一个劲地夸他,怎就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将来的郑国公当家夫人,被当朝太后惦记上,这?
瞬间,她的脑子已经是转了数遍,再没有心思盘问苏暖别的,急急摆手让她退下,就要去找郑启华。
“等一下!”
老太太忽然出声,叫住了正欲退下的苏暖。
她紧皱着眉头,远远地望着苏暖,眼神锐利:“怀王为什么好好儿地会拿东西去砸郝家小姐?”
苏暖一窒,望着老太太那满脸的怀疑,心下没来由地感到厌烦:这件事情,本就与她无关。要不是郝明秀自己跑来幸灾乐祸,又何至于遭受如此羞辱?”
她其实也百般不解,好好儿地怀王就发了火。
倒是累得她在那里使劲浑身解数,尽力开脱,不然,梁辉一早叫人把郝明秀拖了下去,至少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
她望着老太太,微微垂了脸:“禀老太太,苏暖不知。”
金氏止住了脚步,讶异地瞧了一眼婆母,心道:“一个傻子,有什么理由?看不顺眼呗。”
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郝明秀可是要成为她的儿媳妇的,这被怀王给惦记上了,还得了?
她脚下更加快了,转了半个圈,又回去,:“冬姐儿,走吧,快点回去,洗洗。瞧你这裙子蹭的。”
她说的是苏暖下方裙摆上的泥污印子。
苏暖这才醒起,自己一直跪在地上,与怀王玩。因为天色昏黑,都没有注意。此番倒是金氏注意到了。
老太太见金氏一心急着要走,知道她急,也就挥手:“去吧。回去换了,没得丢人。”
苏暖一愣,低头退下。
到得院子里,小郑氏几人正等候在门口,见了她很是欢喜,个个脸露笑容。
苏暖转头瞧了一圈,却是不见木青。
她问:“木青呢?”
“小姐!”
话音刚落,木青从外边进来,快走两步,立在苏暖身边。
金氏正低声与郑启华说着今日怀王府的事情,说:“老爷,你看,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是否要与亲家.......郝大人通个气儿?这郝家小姐已经与信儿订了亲事,如今却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你说,什么时候,这太后想起来这茬子,可不得给我们容姐儿小鞋穿?”
见郑启华不吭声,又说:“我是真没有想到,这郝家小姐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郝大人是怎么一会事情?还有这郡王妃,这家里的小姐们也是个个好的,这郝明秀自小跟着她,怎就会......娘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一脸忧心冲冲地。这门亲事她是满意的,无论家世、门第俱是好的。她是骄傲的。
可是今日听闻这一出,就不免嘀咕,心下不安起来。
郑启华眸子闪烁,那又怎样?这可是郑容亲自保的媒。再说,郝正英,此人稳重,儒雅,如今朝中,颇得皇帝信任,不但官至礼部尚书,还兼任中御府一职,这是个让多少人眼红的职位,不然,郑容何以挑中了他?
怀王么?
他摇头,怀王是个痴傻的,那里有这等谋算,说不通。
“这件事,就当做不知道。怀王自己都压下了,并没有当场发作,可见也并不想得罪郝正英。派人去家中告诫,想来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怀王府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的。且看吧,相信,此刻最焦急的应该是尚书夫人,苗氏吧?你可别忘了,尚书府可还有两个未说亲的小姐。再说,这还未过门,先瞧着.......”
金氏这才吁了一口气,也是,自己着什么急?
苏暖躺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翻阅,却是睫毛颤动,一旁的雯月悄悄望了她一眼,知她走神了。那书,她都绣好两片花叶子了,愣是没有翻过。
小姐看起来有心事。
她起身,剔亮了灯火。
苏暖瞧着跳动的烛火,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这鉴宝实录已经抄录了大半。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接二连三,又耽搁了下来。
今日,这个刘福谨慎得很。
是啊,她叹了一口气,谨慎。
今日郝明秀不就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才脱口而出地么?短短的两个字,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郝明秀是幸运的,有个当朝大员的爹。如果换做个人,早就被当场击杀了吧?
就像她,趴在地上陪着老怀王耍了半天,愣是没有人肯说什么。
不过,整个皇朝,敢对怀王说不的,恐怕一只手都不够数吧?
刘福,躲在怀王府里。他不出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她伸直了腿,“雯月,我这膝盖有点子麻,你去绞条热毛巾来,我敷一敷。”
雯月应声而去。
125遭绑
入夜以后,怀王府里的灯也渐次熄灭。暗夜里,偌大的王府沉寂下来,恍如一只磕睡的大猫,温顺得很。
前院,一个小厮提着一盏绢纱宫灯,悄声行至前院倒座房,在黑油木门上轻叩,里头隐隐有昏黄的光透出,须臾,传出:“都检视过了?可警醒着点。”
小厮点头恭敬回答:都转过了,各角门也都吩咐过。总管放心!”
再无声,小厮转身提着灯笼远去,门前登时又陷入一片黑暗。
刘福咕哝了一声,转身拿了床前的灯罩,正要吹,忽一股细风吹来,烛火摇曳了一下,灭了。
他下意识地往窗户瞧去,发现门窗紧闭,急回身,黑暗中,站着一个人......
他疑心看错,揉了眼,那人已到眼前,举起手来......刘福就软了下去。
月色清冷如水,如纱般从树叶间倾泻而下,刘福的一张脸白的比月光还要清冷。
他望着面前默不作声正盯着他的黑衣人,屁股下面是嶙峋的树根与石块,硌在大腿与屁股上,却是不觉得疼。此时他宁愿自己昏过去,总好过这样子面对他。
面前屈膝半蹲着一个黑衣人,正紧紧盯着他。
五步外背光处立着一个玄衣身影,与身后斑驳的树木浑然一体,月光下,明明灭灭的显得有几分诡异。
这里是怀王府的后山,他嘴张了张,下意识地想喊一声,却是又咽了回去。
“刘总管!”
刘福身子一抖,抬头,见面前这人脸上蒙了块方巾,一双眼睛亮得摄人。
“你们是谁?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一介残废之身有什么值得诸位如此大费周章,要劫我于此。”
刘福哆嗦着问。
他知晓今日不能善了。
眼角的余光望着远处那个身影,他稳了稳心神,心下思忖着对方的身份。
咬死了,不能吐露半个字,不然,他真的玩完了。
他想着拖延时间,等到小志发现他不见了,会通知李长史来寻他。刘福有个习惯,半夜必要上一次茅房,又嫌屋里臭,得去园子东南角那里去,今日是小志值夜,到时辰会来唤他。
对方却并不和他啰嗦,再次开口:“刘福,我们寻你,是有话要问你,你莫怕,此地说话方便,说完了,就送你回去。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与林月花隐瞒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刘福一个哆嗦,这是见鬼了,最近,接二连三地有人问林月花的事情。天晓得,他又能知道多少?他不就是怕被牵扯进去,这才出了宫了么?这躲来躲去,还是被人寻着了。看来这是有人在翻当年的老帐,追查这件事情了。
刘福都想哭了,他真地不清楚呀?为什么都来找他?
他抬起头,哑声:“这位爷,真得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林月花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这说是什么秘密,确实不知,烦请提个醒?”
黑衣人忽然出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不老实?想死是吧?”
他手下加重,刘福开始挣扎,忽然就软了下去。
黑衣人忙松手,听到身后一身冷哼,他忙说了声:“属下该死,主子恕罪。”他伸手去探刘福的鼻息,心道,怎么就这样不经掐?
手还未伸到刘福的脸上,刘福忽然张口大喊:“来人呐,我在这儿!”
声音尖细,暗夜里异常清晰。
黑衣人一惊,手一翻,刘福哼了一声,住声了。
林子外,一阵喧哗声,灯笼由远及近,又有侍卫蜂涌而出,朝着这里飞速赶来。影影绰绰,几盏灯笼已经到了近前......
几人撇下刘福,飞快地朝树林子里头钻去,一会就没影了。
侍卫们在林子里面搜索,刘福幽幽地醒来,暗自庆幸:还好,对方并不想要了他的命,不然,他也不敢直接开口喊人。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哆哆嗦嗦地靠着树干站了起来,见那边有亮光,就往那边跑去,脚步哗哗地,有侍卫跑过来,:“刘管家。”
回到府里,他也不用睡觉了,直接去前面见梁旭了。
梁旭一身中衣,坐在花厅,望着他:“怎么回事?刚下人说你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原来方才李长史接到报告,说刘福失踪了,就点了人来寻,想着怕是有什么情况,又派了侍卫,加强主院的防守,就惊动了梁旭。
一问,当即点了两队侍卫一起寻找。这会子,也不睡觉,一直等着呢。
见了刘福,见他衣服还算齐整,身上并无多大伤,也放了心。
刘福道了声告罪,这才说,自己刚要睡下,就被人迷晕了过去,醒来就到了树林子那里,见到一个黑衣人,直问他王府的财宝都藏在哪里?
他当然不说,就被掐了脖子。
他伸长了脖子,肥白的脖子上有两道红痕。
他说,他正害怕,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得护卫的声音,他就叫了起来,那些人就都跑走了。
他一口气说完,满脸的惊怕。
梁旭瞧着他身子索索发抖,又问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李长史,近日盗贼很猖獗么?”
李长史也是一身青衣,头巾也没有戴,他也是临时从床上爬起来。
“这个倒没有听说过。是什么毛贼,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怀王府里来了?吃了豹子胆了?得好好查一查!”
梁旭皱眉,起身,打了个哈欠,:“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明日去仔细勘察一番。什么时候我们府里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今晚守夜的军士给我看起来。还有,今日巡逻的侍卫分两班。这件事情得彻查。”
李长史答应着退下去了,今夜又得忙了。
这里刘福回到房间里,关紧了窗户,插好了门,又叫人在门外守着,这才靠着窗户慢慢地坐了,惊魂未定,抱着枕头,肩子止不住地发抖。
方才,他虽未瞧得清楚,那个黑影,隐在树林子里,但是,他刘福是何等人?他从小就陪伴在嫡皇子身旁,南书房行走。其它皇子他不敢保证,唯独这清王,他是清楚得,这怀王府,清王可是常客……虽然只是一个身影,可他敢断定,那必是清王梁志。
所以,也就能说得通,何以能在怀王府轻松地把他掳掠出去?只有梁志能够做到。
他太熟悉这个怀王府了,什么时候侍卫换班,什么时候角门那里有空档。他经常出入,怎会不知?
他抖了起来,看来,这回真的是闹大了。
他抱着枕头,背上发凉:月花,你保佑我吧?我老了,就想安安生生地,经不起折腾了。”
刘福一晚上抱着枕头猫在墙根下,第二日,那眼睛就肿了。
一早,李长史又叫了他去,说是昨夜里发现那门窗都好好的,真是见了鬼了,让他再回忆回忆,是否有什么不一样?还说这要是查不出什么来,他俩都好过不了。这清王也一早过来,听说了这件事,很是震怒,下令一定严查!
这都办的什么差事?
刘福一脸惊怕,越听越心里下沉。
他还存有几分侥幸,希望这件事能这么先混过去.....看样子,昨日里自己真要与梁旭说了什么,怕是这会子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这一大早的,就打上门来了。
他低着头,斟酌着词句,就开始回忆。
126善意的笑
忙乱了半日,终于发现东院围墙,靠近一棵大槐树那里挂有一缕红色的布丝,与刘福当日扎在腰间的丝绦一模一样......
梁旭的脸色相当难看。他久久地望着那堵高高的围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长史早唤过了那一旁的兵士,低声询问昨晚是谁在巡逻这一段......
那队巡逻兵士全都换了,怀王府重新抽掉了一批巡逻侍卫,均是专门从亲卫军中选调出的好手。
刘福则惊吓过度,被恩准休息了两天,他猫在房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吃食都是小厮送进去的。
几日后,苏暖又受邀前往怀王府,此次一同被邀请的还有郑云玲一众姊妺。
收到请柬,都开心得不得了。尤其是郑云玲,衣裳是换了无数套。最后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这回,她倒是主动挨近苏暖,一路不停打听怀王府的消息。
王晴自然是不在邀请之列的,恨得牙齿痒痒。大郑氏忙着安慰她,看着苏暖的目光十分不善,可又不敢吭声。
怀王府。
苏暖听着老怀王梁辉当着众人的面,一个劲地夸奖自己“钟灵毓秀,活泼大方,兰心慧质.......”一长串的形容,赞美,滔滔不绝,翻来覆去地讲。
她的脸皮子只发烧。
大家都知道怀王的情况,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后来,苏暖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就找了个借口,先溜了出去。
王妃笑吟吟地陪着,看着怀王说:“王爷,你吓到人家苏小姐了。”
怀王笑嘻嘻:“苏小姐好的,好。”他不见了苏暖,也就住口。
众人大笑。
苏暖出了花厅,摸了摸脸孔,直发烫,她回望了眼花厅内欢声笑语的人,正想回去。
眼光一瞟,却是远远地望到一人独自坐在那亭子下面,愣愣地发呆。
她细一瞧,可不就是刘福?
她心中一喜,四下望了一望,就抬步轻轻走了过去。
听得响动,刘福转过身子来,见是苏暖,下意识地起身就要走。
“刘总管,等一等!”
苏暖唤道。
刘福顿住,转过身子。
她诧异。
才几日未见,刘福原本圆胖的脸蛋就瘦削了下去,两颊皮肉都松松地垂着,特别是一双眼睛,眼袋明显,肿着个大眼泡,底下都是青色的。
“刘总管这是怎的了?生病了么?”
苏暖止住了原本口中的话,转而关切地问了一声,侧身让开了道。
刘福低头施礼,不语,匆匆低头走了,下得台阶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苏暖望着他隐入转角不见的身影,也转身回了花厅。
厅堂里,大家正坐着说笑,见她进来,就招呼她坐下。
苏暖与郑云意说了一会儿话,瞅了个空档,抓了一个小内侍,悄声问:“我方才掉了一样东西,烦请与你们刘总管说一声,叫他派人帮我寻一寻。”
小内侍点头,又问:“掉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奴才这就去找。”
苏暖作思索状,为难地:“我掉的是一个钗子,上面镶了......算了,”拦了他,说:“我一时也讲不清楚,你去和刘总管说,只是我方才见他好像身子不舒服。不知是否打扰?”
小内侍有些为难:“刘总管是身子有些不舒坦,这两日生病了,还是小的去吧。”
苏暖诧异地:“是吗?找人瞧了么?”
“谢小姐关心,是被吓着啦!”说着询问了衩子样式,匆匆地出去找了。
苏暖靠回了椅背,心下了然,难怪刘福这样一副霜打了的表情,心下思忖:郑容那里,这是得手了?
心下不由琢磨开了,心里想着刘福说了什么?什么时候郑容能知会她一声?
郑容已经惊动了他,自己再寻一次,不知可否?
她一路转动着脑子,随几人去赏花,那里有几盆花开得正当时,姹紫嫣红地,很是悦目,几个边看边赞赏。
忽然有侍女唤她,她抬头一瞧,是老怀王。
没有多久,苏暖望着面前那一堆的新鲜玩意,哭笑不得,这老怀王还真是上瘾了。
梁辉笑嘻嘻地瞧着苏暖,说:“你来玩!”
苏暖无奈,伸手拿了一个小金盒。
正想着今日恐怕又要晚了,却听得有人唤:“小王爷。”
梁旭正笑吟吟地过来,一身家常的月白袍子,一旁的侍女纷纷俯身行礼。
苏暖也屈膝行礼,梁旭摆手,一双眼睛里都是笑意,望着苏暖:“你会玩这个么?”
边说边用手捏起一个,很是熟练地旋转着,几下就扭处处了新花样。
一旁的梁辉拍手:“好呀。旭儿!旭儿!”
苏暖笑微微地看着梁旭耐心地陪梁辉玩一个方形的金盒,很是耐心,少年俊秀的脸上满是柔和的笑容,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脸白如玉。
中间,有几次,他竟然故意停下,让老怀王梁辉来。
原来他会玩啊,并且玩得挺溜。
苏暖不禁眨了眨眼。
传闻中冷硬的怀王梁旭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梁辉忽然抬头,看见苏暖正歪着头看着他们,拍手:“皇妹,你也来!”
苏暖一愣,忙往后望一望,没人。
梁旭已经笑着起身:“无事,我父王开玩笑的,他最喜欢我皇姑,所以,但凡他喜欢的,他就叫皇妹。”
他笑吟吟看着苏暖,盯着,见她并无不妥,也不吃惊,只是了然地笑。
阳光下,少女缓缓绽开笑容,就如一朵花一样,梁旭的眼前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又想到了当日庄子里,那个笑容。他亦是一身狼狈,眼前这个少女也是一脸微笑,虽然遮掩在面纱下,但是,他就是感觉到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善意笑。
不像其它人,明明对他是鄙夷的,却是因为他是皇子,脸上挂满了大大的笑容,可那双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
只因为他是金贵的王爷,别说他的父王是傻子,恐怕就是疯子,也会笑容满面。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同,他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
因为梁辉的事情,梁旭多少有点子自卑。
梁旭天性敏感,小时那些太监宫女都会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就连皇祖母,也常常那样望着他,目光里有太多希翼,还有同情。
他自13岁起就承了王位,一府两王,是莫大的荣耀,可他却感到了无比的压力。
他不得不挺起胸膛,学会老成,怀王府一门,全靠他撑着。
他清楚,现下,皇祖母尚且健在,怀王府自是固若金汤,尊贵无比,可一旦......
对于这个亲叔叔梁弘,梁旭总是敬畏多过亲近。他平常不拘言笑,好像只有对着父王的时候,才会笑。
127珍珠项链
但梁弘的笑一闪即逝,以至于他来不及捕捉它的含义,就没了。
不像苏暖的笑,是平实的,发自内心的,能温暖人心。
就那么明晃晃地笑着,望着你,就像一个大姐姐,很是包容。
他低了头,苏暖明明比他还要小,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一时无人吭声,只有梁辉大呼小叫的声音不时响起。
......
午后,苏暖几个告辞,她正要钻进车子,一个侍女匆匆跑了出来,唤住苏暖,行礼,递给她一个长盒子。
她诧异打开,是一串珍珠链子,颗颗浑圆,粒粒饱满,且泛着紫光。
“王爷说,这是小姐掉的链子,收好了!”侍女轻声说,转身跑走了。
她吃惊:她并没有掉什么链子,是钗子。不,钗子也没掉,那也是借口。再说,她哪里来的的这贵重的珍珠?
早有郑云意探过头来,瞧了,禁不住一脸艳羡:“这串珍珠好大,呀,竟然是紫色的,我能瞧瞧么?”
郑云意一向稳重,郑云玲闻声也扑了过来,双眼放光:“好漂亮!王爷......送你的?”
她咽了一口口水,忽转脸盯着苏暖,抓着珍珠项链的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可能?
凭什么?
她殷切地盯着苏暖,期望从她嘴里吐出个“不”字。
苏暖微笑:“不是,是我的一条链子掉了,郡主叫人帮我寻,不知怎么被王爷听到了,说找不到就赔我一条。”
郑云玲掩辱:“你这也太赚了!”
郑云意也如是说,眼里却是闪过一丝光芒。
苏暖的说辞,她多半是不信的。好好儿地,怀王怎会送这样贵重的东西?这可不是普通的珍珠。这种有色的珠子,她曾经见嫡母金氏有一支钗子,上头就镶了一颗这样子的珠子,约摸差不多大。
可苏暖这里是一串,足足有二十四颗,她方才已经数过了。
她敛了敛衣襟,往车壁上靠了靠,把位置让了出来给郑云玲,没了再欣赏的兴味。
郑云玲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路,依依不舍地缩回了手,眼看要到府门,她忽然眼珠一转,开口:“冬姐儿!”
.......
门口,郑卓信正从边门跨出,见车子到了,好一会,车内人却无动静,诧异:“作什么呢?磨磨唧唧地!”
门帘子一掀,郑云意先钻了出来,身后跟着郑云玲。最后才是苏暖,几人面色怪怪的。
郑卓信眼尖,一眼瞧见苏暖手中一个盒子,是上等的檀木盒。只是盒子边角压着一截子丝线,亮晶晶的。
苏暖抿着嘴唇,也匆匆下了车。
几人向郑卓信行礼,郑卓信摆手,见她们进去,抬脚正要走,忽见垂下的车帘子下面有什么东西一闪。
他弯腰捡起来一瞧,是颗浅紫色的珍珠,圆润光滑,闪着莹莹的光。
他拈着珠子,眼前不由浮现出苏暖手中那个盒子......那截子丝线。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珠子,触手凉滑,是上好的东珠。
他收了手中珠子,往外去了。
苏暖快步走回梨落苑,雯月迎上来:“小姐!”
苏暖直接拿着盒子进了房里,边走边问:“有丝线么?”
雯月忙去翻找了一会笸箩,一会举了一截子丝线说:“小姐,要多长的?”
见苏暖已经把盒子里的珍珠倾到在一块手帕里,摊在一个小盘子里。
她惊呼一声:“怎么断了?”
一边蹲下,数了数,眼中惊叹:“小姐,这珠子好漂亮!”
又赶忙量了丝线,开始串。
没多久,就串成了。苏暖托在手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方才,郑云玲问她借这串珠子,看着对方那眨动的眼睛,她知晓这是狐狸借鸡,有去无回地。当然,不会说不还,只是,借的时间就说不准了。
她忽然不想借,这串珠子成色甚好,她如今正缺钱,留着也有个后手不是?可看郑云玲那幅样子,不借是不成的。
是以,她手下暗暗使力,扯断了丝线......自然,也借不成了。
她双手拢了一拢,雯月穿得扎实,用了双股丝线,恐怕再要想扯,就有点难了。
“小姐,带上瞧瞧?”
雯月在旁撺掇着。
苏暖好笑,到底是女孩子,这雯月一向稳重,见了漂亮的东西,也不得不动心。
她一笑,说:“你戴上试试?”
说着作势就要往雯月脖子上套。雯月吓了一跳,忙往后一退:“小姐,你可别吓奴婢,这等贵重的东西,岂能是奴婢能戴的?”
却是听得“哎呀”一声,原来木青进来,雯月差点踩看木青的脚。
“木青,快瞧,小姐这串珠子好漂亮!”
雯月笑着说。木青也凑过来,笑着瞧了一会,两人都撺掇苏暖戴了瞧。
苏暖一笑,却是直接收了起来,两人失望。
苏暖现在哪里有着心思去打扮?
女为悦己者容!
苏暖的那一腔少女心早已经随着华明扬飘走了。
容貌于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银子,比前世更加渴望银子.......这串珠子能价值几何?这个才是她关心的。
在没有见到师傅贺司珍之前,她满腔恨意,很不得对那人生啖其肉,饮其血。心头紧崩着一根复仇的弦,时刻警醒自己。可当那日见到师傅,知道师傅安然无恙时,她忽然没有那般急切了......她只要师傅安好。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此仇能报,固然好。不能的话,她就带着师傅,娘,好好儿地活下去。
怀王送的这串东珠,得好好地收起来,也许日后用得着。
她翻出了底下的盒子。
现如今,她的首饰,金银之类的已经全部换算成了银子,成了现钱。
她翻了翻,明日要去进货,银子还是不称手。
虽说现在她折腾了几月,可是手头能用的银子却是不多,赚来的几百两银子,又都填了回去,重新添了新东西进来。每回见到好东西,都想盘过来,无奈手中银子不趁手,这里又有没有卖出去,都积压在那里了。
她盘算了一番,瞧了瞧头上的一根银簪子。
心道:“如果都穿男装也不错,这头上的配饰也可以省了。
她摸摸耳上的银丁香,也拔了下来。
看了看空了一大半的首饰盒,呼了一口气,盖上了。
木青望着她的梳妆盒子,瞥了一眼,心下诧异:小姐这也委实太清贫了点,哪家小姐的首饰盒里不是满满当当的?
可苏暖的盒子,因为平时都是雯月近身伺候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到匣子里的东西。
只有两对耳环,几根簪子,剩下的就是那几朵头花了。
瞧着苏暖那红红白白的脸,她不由吐一吐舌头,暗道:“得亏长得漂亮。看来这美人就是好,还能省下脂粉钱呢。”
128大买家
刘福的事情,苏暖再急也没有用,郑容宫内没有消息传出来。
现在想要见刘福更难,她与木青在怀王府巷子那里候过好几次,发现就是白日里都是由侍卫在不断地巡逻,那边墙头上更是加了一圈铁荆棘,寒光闪闪地竖着。
苏暖只得暂时先放下此事。刘福此番受了惊吓,怕是短时内不会再轻易露面,他躲在怀王府里,只要不出来,又能奈他何?
刘福是跟着怀王的老人儿,不能轻易动他,否则,惊动了梁旭,不管不顾地追查起来,事情闹大了,就不妙了,想来郑容也是清楚这个理.......
苏暖也就先放下。
这日正在铺子里,清早无人,她正耐心侍弄一盆兰草,当初那盆,现巳长得很旺,正分盆。
门外有人进来,兴儿已迎了上去,“客官!”声音熟稔,带着股子兴奋。
她摇摇头,出去,发现还真是熟人。
怀王梁旭。
“王爷!”
她忙行礼,心下诧异,这位爷来这里作什么?
她可不认为他是来买瓷器的,他那怀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她这小店里的东西他哪里看得上眼?
“今儿有什么新货,拿来瞧瞧?”
身边一个酱色衣袍的随从笑着说。
兴儿忙答应着去了。
苏暖瞧着不对,告了声罪,也跟了进去,低声问:“怎么回事?那人你认识?”
兴儿兴奋地:“当然,之前就是这个客人一口气买走了我们许多东西。”
苏暖吸一口气,一把拉住:“是左边,还是靠窗那个?”
“就是那个穿酱色衣的客官呀。小姐,方才外边那位真的是王......爷吗?”
兴儿眨着眼睛说,声音有些发颤。方才小姐叫那位小爷“王爷”,他一时怀疑听错,王爷竟然会到她们这小铺子里?
见苏暖点头,他手脚发抖地从柜子里去拖出一个盒子来。
苏暖上前,阻止:“等会,这个不要动。让我想想。你说先前他买去的是三个瓶子,是吧?这样,把咱们上回运回来的那批东西寻几样出来,挑那好的。”
她说的是上次与梁红玉弄回来的那批东西,因为东西昂贵,一直存在库房,那几样不曾拿出来过,怕遭贼。
晚上兴儿一人守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现下有了这么一个大客户,可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两人抬了东西出去,梁旭已经在椅子上坐了,正无聊地瞧着那盆兰花发呆。
见了苏暖,双眼亮晶晶地转过身子来。
苏暖笑眯了眼,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小心摆在台面上,有几样,又放到一旁架子上去。
她小心、认真、仔细地摆弄着,全神贯注地。梁旭眼睛一直盯着她,见她那认真样子,连一眼都不多瞟他一下的,心中忽然有点不满。
他一个堂堂王爷,站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吧?这个苏暖怎么就不,就不多瞧他一眼呢?
他咳了一声,苏暖摆好最后一个瓶子,才转过身子来:“王爷,请。”
梁旭迈步,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她手中的画,口里说:“这幅画有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苏暖一愣,说:“这是关谷子山水,此画是他早年的作品。”
梁旭微笑,苏暖的声音轻柔,就在身边,伸手指点着,神情专注。
他心思全不在画上。
只瞧着苏暖的那根白皙的手指移动,有些发愣。
苏暖一口气不歇地讲完,见梁旭发愣,不禁轻叫了声:“王爷?”
梁旭一个愣怔,望着苏暖那如花的笑脸,:“哦”了一声。
“讲完了?”
他歪着头,一本正经地:“不是说每一样东西,后面都有典故的么?这个瓶子呢?”
他伸手指着架子上一个笔洗说:“你瞧,这个笔洗这么旧,应该哪位贤士圣人用过的罢?你们开铺子,总要说点什么出来,不然,人家怎么会买呢?”
梁旭晃着脑袋,绽开一个笑颜。
苏暖推过一杯茶去,背后靠在窗边,垂下了眼眸:“王爷,恕罪,这个笔洗确实没有故事,只是推算应该是前朝时的东西。苏暖不敢欺瞒。”
梁旭忽垮了脸,说:“你就不肯现编一个哄哄本王么?亏我老远跑来。”
说话竟带着二分撒娇的意味,这话听着.....
苏暖一个愣怔。
她望着他妖艳的脸,忽然想笑,他这幅神情,与老怀王梁辉倒有几分相像。可是这话她不敢说,说了,梁旭非翻脸不可。
梁旭抬头见苏暖那如花的笑脸,一怔,饶他看惯了美人,也是不由承认,苏暖笑起来,真的好看,他就奇怪,明明很多美人也爱笑,怎么就她笑的这么好看呢?
梁旭自己也是个美人,虽然他嘴里不承认。所以,他的眼光一向很挑,这个苏暖,形貌也不是顶尖的,宫里头,长得好的女子多了去了,她的母亲就是个美人,不然,梁辉怎会一眼就看上了,死活闹着非要娶了来。
他忽然一个转身,指了台子上的一个瓷盏说:“那这个呢?”
......
最后,梁旭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爽快得不得了。苏暖报一个数,他就说行,弄得苏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这是抓着冤大头了。
可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桩大生意,苏暖此时不赚,更待何时?何况这些东西,可在库里呆了有一段时间了,碰到这样的大金主,此时不出手,下回不定要到什么时候?这也是捡漏,这么大的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想到怀王府里那满地乱滚的黄金玩物,苏暖眼睛一闭,一口气又报了一个数。
梁旭大手一挥:“成交!”
付了银票,回身就走。
走了两步:“明日,给我送到怀王府上去。对了,要你亲自送才行,这可都是些贵重的。坏了,包赔的吧?”
说完,哈哈笑着抬脚而去。
转角,一顶轿子停在那里,见梁旭过来,忙掀了帘子,抬了轿子晃悠悠而去。
身后,苏暖眼见梁旭走了,回身坐下,半天回不过神来:发了?整整4000两银子。
刨去本钱,净赚3000两,她想,她不是做梦吧?
一旁的兴儿也兴奋,这个客人好大方。今日这桩生意做的,够小半年的花销了。他眯着眼睛笑。
“小姐,如果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苏暖白了他一眼:“做梦吧你?慢说我们们那里来的这许多东西,去打劫啊?再说,也要找得找这样的主顾才好啊?”
兴儿也笑,两人又把剩下的都搬回了原来的地方。
129积德的事
晚间,苏暖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后,忽然递给小郑氏一张银票。
小郑氏诧异地接过,50两。
苏暖笑眯眯地只管低头细细地喝粥,眉眼俱开的样子。
小郑氏也就开心:“今日赚了?”
苏暖咽下了口里的稀饭,点头:“今日做成了一宗大单子。这个给娘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吃。等我赚了大钱,再请娘吃好的。”
小郑氏眼眶一热,一把抱住了苏暖:“傻孩子,给娘做什么?赚点子钱不容易,你留着。买点头花。娘老了,拿钱作什么?”
她心中开心,又把银票子塞了回来。
苏暖坐正身子,望着小郑氏说:“娘尽管花就是。我都说了么,我要赚银子,赚很多的银子。让娘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好意思一笑:“现在不多,慢慢来,银子总会有的。”说着端了碗,继续喝稀饭。
她两辈子都没有这样吹过牛,有点子不好意思。
小郑氏却是笑着,两手一合:“会的,咱们的冬姐儿打小就聪慧不是?只是,是不是雇个人?”苏暖见她又老话重提,忙岔开了去。
她说,等赚了大钱,就不出去了。
二年。
当日,她同小郑氏约好,二年以后她及芨了,是不适宜出去,不过,那时应该搬出来了吧?
她皱紧了眉头,依照这个进度,好像很难,除非,真的如兴儿所说的:“天天都有如此好的生意!”
天天,她不敢奢望,只是......看来,这客源方面,还有待拓宽啊?
她知道,上京集中了最多的玩家与藏家,只是他们好像自有一个圈子,没人带路,她是进不去的。
再说,就她手头那点子东西,也实在拿不出手来。
不过,好歹,如今手里也有了一笔资金了。
她心中自我安慰,又往口里填了一勺粥。这粥熬得香浓,味道不错,小郑氏亲自盯的火,用那个小泥炉炖的。
怜惜苏暖在外奔波辛苦,小郑氏就每日里给她炖了各色汤水,就在开水间用个小泥炉,关起院门,务必保证苏暖一到家就有得吃。
苏暖每天兴致勃勃地穿梭在铺子里,虽忙乱,但生活有了奔头,人也精神气十足。
又过了月余。
这日苏暖带着木青匆匆往回赶,天色已黑,今日有事耽搁了,幸好有木青跟着,两人沿着长长的巷道往回赶。巷子上方隐隐飘散着饭菜的香味,还有谁家柴火太过湿,有浓烟钻出,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木青看了看天色,带着苏暖往右边一条巷子里拐过去。
这里本没有路,上回不知谁家马车撞倒了一堵墙,这户人家没有人居住,墙就一直这样塌着,从这里横跨过去就直接到了后街,此时,没人,可以望见对面街口。
木青回身跨过去,刚钻出断口,就见几人迎面匆匆过来,打头的肩上扛着一大包东西。木青忙往后一退,让开。
近了,原是扛了一个大麻袋,后头一人护着,一人前面引路,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前面那个汉子横了她们一眼,“呼哧呼哧”地从短墙那里直接跨了过去。
很快走得远了,木青方说:“小姐,快走,那麻袋里是人!”
苏暖一惊:“真的?”
木青抿嘴,点头:“方才从面前过去时,我闻到了血腥味!不会错的。快走吧!”
苏暖抬起的脚一顿,情不自禁往那边瞧了一眼,灰蒙蒙地,只见模糊的背影……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当日同小荷被那两个汉子绑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份绝望。
她忽然转头,两眼晶亮:“木青,你身手很好么?”
木青醒悟过来,摇头:“小姐,不行的。那两个是练家子,奴婢这三脚猫功夫,只能护住小姐。少爷嘱咐过,莫多管闭事。奴婢要好好护住小姐,小姐要是少了一根发丝,少爷说要奴婢......”
苏暖急急打断她的话:“放心。我晓得,你悄悄地跟着,看他们是要往哪里去?方便的话,我们报个官,也算积了德了。我这里就到了,你放心,无碍的。”
说着,大步往街口跑去。
木青犹疑了一下,看着苏暖跑到街道上,再过去就是国公府后门了,她纵身上了矮墙,远远地见有婆子从那角门正探出头来,看到苏暖了。
她这才放心,又一个飞身,上了一堵高墙,引颈望了望,终是跳下来跟了上去。
那几人因为驮着重物,并不快,木青不敢跟得近了,借着夜色朦胧,一路尾随随,眼看着那几人进了一处宅子。
这才返身跳下,向着衙门的方向飞快跑去了......
木青进门,见到苏暖正在候着她,急急问:“怎样了?”
木青咽下一口唾沫,喘着气说:“奴婢见到街面上刚好有巡逻的差官,就上前说了,又指了方向。领头的差爷已经带了一队人赶去了。奴婢这才回来,小姐放心吧。这会子,估摸着人已经救出来了。”
苏暖这才呼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却是闻得管家差人来找木青。
原来,昨日里木青报官是依例要报身份的。
官差带人去,救出了那个人,没想到,竟然是怀王府的刘总管。
幸好官兵赶到及时,要不,刘总管就一命呜呼了。他被人打得狠了,耳朵都撕拉了半边。当时,只来得及说了句他是怀王府的刘总管,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醒来后,自然是好生看护。只是,那伙子人是谁,刘总管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问得急了,只说是不知道。他出门采买,去上个茅厕,就被人给绑了。
他的一条腿断了。
官兵搜查了整个院子,一个人都没有见到,看来是早就都跑了。那处院子的主人连叫冤枉,说是他这院子一早就租出去一年了,平时他也过来瞧过,并没有人居住。又问是谁,却说是不知,被官府拘拿了回衙问讯。
事关怀王府,衙门不敢怠慢,自然是要查到昨日来报信的人,木青没有隐瞒身份,此时需要去衙门做个确认。还有那个刘福醒了,挣扎着要见一见那个报信的人。
苏暖一直在旁听着,忽然拉过木青,俯耳吩咐了几句。
木青点头而去。
回来时,木青先去了国公爷那里。
听说木青无意之中救了怀王府的总管,郑启华也是称奇,又奇怪:“绑架刘福作什么?一个太监。”
待得木青回来,已经是很晚了,苏暖等得焦急。
木青回来,她回身虚掩了门.说:“刘福说谢过小姐的救命之恩,只说要好好报答。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说了,他很为难,说小姐容他想一想,他会托人来回话的。”
苏暖大喜,没有想到,刘福这里还真打开了口子。
也怨不得她挟恩图报,实在是没有法子。不过,倒是没有一口回绝,这事有门。她原本以为,又要磨上一阵子。
也不知,刘福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心情甚好地抓起了桌子上的手册,继续看了起来。
第二日,怀王府的长史就带了好多东礼品登门拜谢,说是小王爷感谢贵府的义仆搭救了王爷的大伴。
刘福是怀王从小就伺候的,情分不同别人,又跟着怀王从宫里到了王府,怀王一直称呼他为大伴,此刻,得知是苏暖救了刘福,一叠声地催促带了礼物来拜谢。
苏暖望着那一大堆的东西,微笑。
郑启华问了句:“可知是何人所为?”
长史说,已经有眉目了,是缙云山上的一伙子强人,正在追查。
长史临走又说:“王爷说了,请苏小姐过几日,过府一叙。”
金氏在旁,听着这话原想着说句不用了。
苏暖却是一口应了下来。
她也就不吭声了,不时地溜一眼苏暖,心道,这段时间,似乎苏暖与怀王府走得近了些。这两家人的关系,好像这也太勤快了些?
又见苏暖眉目平和,并无不妥,也就收回心思,心道自己多想。
过了几日,苏暖赴约,
130秘密1
苏暖如约登门,明佳郡主笑吟吟地把她让到花园子里,那里已坐了几个小姐,梁红玉也在里头,早迎了上来。这几人上回都见过的,大家相互寒暄着。
苏暖目光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郝明秀,心知这是被排斥了。
看来,郝明秀以后在怀王这里算是封杀了。
说笑了一会,苏暖一双眼晴开始有意无意四下睃巡。
茶过三盏,有人提议去亭子里下棋去。
苏暖与侍郎小姐对奕了一局,正酣战时,忽有人从一旁斟上了一杯茶来,是个侍女。
苏暖喝了一口茶,正待再接着下,见那侍女不时地向她瞧来,似有话说。她心中一动,动了一下腰身,起立,换了一旁观战已久的梁红玉:“先替我下一局,我去去就来。”
梁红玉欣喜坐下,她早就手痒了。
“小姐请。”
苏暖随着那侍女所指,抬眼望去,见那边亭子下,一个人正望着他。
可不是刘福?
刘福本来正靠在柱子上,见得苏暖来,忙要起身,苏暖抬手制止,微笑:“刘总管,这腿要紧么?可还走得路?”
那日听闻他伤了腿,没想到还真重,她望着依在柱子上的一副拐杖说。
刘福低着头,神情萎靡,闻言强笑:“上回多谢小姐援手,此番老奴在此谢过。”
说着,就要纳头拜下去。
苏暖忙阻止,说:“刘总管,莫多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且宽心。”
话锋一转,盯着刘福,轻声说:“总管大人,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刘福转过头去,目光所及,那边亭子上几人正酣战,十步外,二个侍女站立一旁,见他望过去,忙抬脚欲过来。
刘福缓缓挥了挥手,几人又退后了几步。
刘福回头,见苏暖笑吟吟地瞧着他,只得长叹一声,默了一会,方压低声说:“小姐,前日你问老奴的事情,不知是谁要你来寻的?”
苏暖也压低声说:“就是林嬷嬷的妹子,叫我来寻你的。”
刘福目光闪躲:“林嬷嬷妹子,我又如何认得?”
苏暖一声轻笑:“总管说笑了。你都差点做了她的姐夫,怎就不认识了?”
刘福大吃一惊,死死地盯着苏暖:“此话从何说起?”
苏暖只是望着他,但笑不语。
刘福心虚地低下头去,眦着牙,挪了一下身子,好似腿疼一般。
“总管大人,这些我都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当日林月花因何要死?太后娘娘不是最为信任她么?想必,她定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眼看着刘福的脸色虽然镇定,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阵惊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盯出什么来。
苏暖心知有门,稳了稳心神:“总管当日也在宫中,依照你们的关系,定是会知会与你。总管大人,瞒是瞒不住的,前次,不是有人来寻过你了?”
她约莫猜到应该郑容那边的已经找过刘福了,见他这幅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松口,不然早处理了。哪里还会浪费时间打伤他,又驮着跑那么远?
刘福蓦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苏暖干脆兜底:“总管大人,我不知道绑你的人是谁。不过,我能约摸猜到,这样吧,您把您知道的先告诉我,我回去告诉我的主子,说不定,还受一人之托呢?或许,他们就不会再寻你麻烦了,那些人......够心狠的。如此,总管也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您说呢?”
苏暖干脆铤而走险,直接望着刘福,看他怎么说。
刘福陡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苏暖也不催他,只静静地望着。
刘福几番抬头看向苏暖,见她只浅笑,并不语。
他终于长叹一口气,说:“你们为什么非要寻我呢?其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子事情啊。”
“无妨,总管大人只把您知道的事说出来就行。”苏暖轻声,极力压抑了心中的兴奋,但语气里还是带了那么一丝子颤栗。
刘福缓缓坐了下来,目光空洞,轻声说了起来。
他说得很慢,也很细......
苏暖面上无波,心内却是惊疑。
一直说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苏暖也从原先站着的姿势改为靠在粗大的圆柱上,似乎这样才踏实些。
刘福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只是浑浑噩噩地靠着栏杆,脑子里犹自回想着刘福方才的话。
先帝庆元4年,十月二十三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万里无云,天空蓝得醉人,皇城上方有鸿雁飞过,琉华宫却是一片忙乱,皇后自昨日早起就肚子疼,发作了一晚,小皇子到现今也还未生下来。
终于在午时,生出了一对双胎皇子。
同日晚,碧华殿林妃忽然发动,半夜也诞下了一个公主。
皇家一下喜添一女二子。先帝欣喜之余,亲往岐山祭天,一度感谢上苍赐予麟儿。
这一件喜事,大喜事,这一天被记入大秦皇家典籍。
可是......
三日后的一个深夜,那天下着雨,不大,但淋湿是足够的,宫人们都往那长廊下走。
偌大的园子静了不少。
琉华宫的掌宫嬷嬷林月花撑着一把油纸伞,从皇城的东北面的顺意门,悄悄拎了一个红漆大食盒进来,而那个食盒,要想从守卫深严的宫门一路畅通进入后宫,是当时承华殿的大太监刘福亲自去外门提进来的。
那盒子里面是什么,刘福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因为实在是时间赶,林月花只说是娘娘急着要的,刚到顺意门,离琉华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就被林嬷嬷给急巴巴接了去。
那个盒子很大,是那种双层的大食盒,提着也不是很沉,上面用红绸带松松地绑了一个结,他虽好奇,也没有想着去掀开。
可是,他总感觉到那个盒子有古怪,好好地,为什么用绸带揽了?
后来,他曾经就这事好奇探问过林嬷嬷,她只说里头就是一些妇人坐月子的偏方,娘娘难产,伤了身子,打听得外头有这味药,又怕犯了宫里忌晦,才偷偷地避了人送进来。
他也就闭嘴,把这件事放下了。
......
一晃快二十年了。
先帝殁了那一年吧,有一回,林嬷嬤忽然神色慌张地跑来拉了他到僻静处,盯着他,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与人说过那晚的事。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日才省起是那晚的事,自然是满口否认。见林月花神色有异,又不放心追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月花却又矢口否认,转了话题。
几天后,林嬷嬷出事了。
在一个午后竟莫名失踪了,直到数日后才找到她,竟然跌在后殿一口深井里,那口井平时鲜有人去,是以,都没人发现里面的人。
被捞上来时,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
他悲痛,惊骇之余,隐隐觉得与几日前林月花找他的事有关。
后尸体火化,连同她的一切随身东西,都丢入火中付之一炬。骨灰由她的妹子从刘福手中领回。
刘福说,当日,他耐不住,向林月花的妹子探了两句,她妹子哭了两声,就收了声,连娘娘给她的100两银子也没有要,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后来,刘福就再也未见过她。
林月英失踪了。
刘福曾经也派人去她的住处找过,那个她姐姐给她买下的一座小院子,原本姐妹俩是要准备一起养老的地方。很快卖了,林月英带着姐姐的骨灰连夜就走了。
他更觉得蹊跷,回去好几宿睡不着。
他心惊肉跳,当日那个食盒正是从林月花的妹子林月英手里接过来的。
后来,怀王出宫建府,他就顺势求了怀王,跟着出来了,这件事也就压在心底,再没有向人提起。
如今,苏暖一再提到林月花,他就想起这件事情来。
当日绑架他的那人,却是没有苏暖问得清楚,只是说,他是否知道林月花的事情,他下意识地隐瞒了下来。直觉不说,或许能救他一条命。
可苏暖直接问到了林月英,很是笃定。
刘福一口气说完,就不作声了。整个人也仿佛轻松了不少,他面上潮红,微喘着气,说,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再逼也没用。
......
131秘密2
苏暖心事重重,以至于整个下午都没什么心思了。
可怀王梁辉却不管,他依旧搬了一堆东西,乐颠颠来找苏暖了。
苏暖半跪在地上,与梁辉面对面,距离三步远地隔着,偶一抬头,看得仔细:梁辉那圆白的脸,因为保养得宜,又无忧无虑地,白里透红,瞧着竟比那大姑娘的气色还要好。
她不时瞄一眼,又瞄一眼,不期然,脑子里就浮现出粱弘来。
自小,先帝就对梁弘要求极严,6岁起就离开张嫣,独自居住在皇子所。每日里读书、习武,很是繁忙,基本上除了休沐日,很少琉华宫。
倒是梁辉,早起眼睛一睁就过来,一天到晚都赖在张嫣那里,用鞭子都赶不走的。
这兄弟俩性子并不像。
梁辉人痴,又爱吃,从小就养得圆滚滚的,瞧着很是喜庆。
梁弘则清瘦,脸尖尖的,小小年纪就老成得很,与梁辉完全是两个类型。
两个皇子,完全不像,不过,大家都觉得不像才好,梁辉已经是傻子了,要是二皇子也与他一样,才真正是让人操心呢!所以,越不像,越好!
......
苏暖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脑子瞬息万变,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哪里都对。
她咬了一下唇,这事,凭空猜测是不行的。
直到席散,回去国公府,她的脑子乱糟糟地,还没有理清。
回府,一人坐了半晌,看看那西斜的太阳,咬了咬牙,终站起身,拍拍裙子,起身去往菜园子,上回郑容说,有急事可以找老国公......
郑容很快接到国公府递进来的那盒点心。
她轻轻地挪开瞧了一瞧,里头是一碟子松子百合酥。
色泽微黄,形如百合开放在绘着花开富贵的碟子上。
慧姑伸手进去,双手端了出来,露出红木底座,上头绘了一朵莲花,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圆孔,她伸手旋了一旋,“咯”地一声轻响,弹了出来,露出一条凹槽,中间卧了一条细长的丝卷儿。
郑容两根手指轻轻捻开,是一层薄薄的丝绢,洁白透明。
慧姑端过一盆水,把那张丝绢缓缓浸入水中,片刻,上面缓缓有字显示出来。
郑容的面色凝重,仿佛要把每一个字吞入肚里:
庆元4年,十月二十三夜,林月花自宫外拎双层食盒进入琉华宫,盒内东西不知……
郑容有片刻的呼吸暂停,短短的几行字,字字千钧,平实道来,但她马上联想到一种可能,她的心大力地跳了起来,背上冷汗浸出,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好好的天,阳光灿烂,一树金色的叶子,闪着璀灿的光。
望了一会,她忽地扭身,嘴角慢慢绽开一个笑容,渐渐扩大,眉毛,眼角......郑容此刻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展开来,异常通泰。
这个苏暖!
她眯起了眼,这真是小看她了。那个人,二次都没有得手,却被这个苏暖给轻易地得到了情报。
听说,她近日频繁出入怀王府,这可是个新鲜消息,难不成?
她轻笑了一声。
郑容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曼声:“慧姑,捎信家里,让母亲尽快进宫一趟......
这边,苏暖却是被小郑氏盯着,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冬姐儿,你同娘说实话,爹他老人家好端端地寻你做什么?”
小郑氏刚回来,就听说苏暖去了草堂子,她心下惊疑,老国公从来不曾单独见过苏暖,小郑氏其实心下也是委屈的。她知道苏暖不是她亲生的,老国公这是在嫌弃。
可是,如今老国公忽然就见她了,隔了十年,她又心下不安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国公要干什么?
无怪她多想,郑家的女儿,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她清楚。
就拿苏成君来说,当日虽然家里不显,但是,却是当朝太傅宋大人的得意门生。
小郑氏可不认为郑老国公有多喜欢自己这个女儿,过去做填房,她心里还是膈应的。不过后来,看到那个风度翩翩的苏成君,还有那个粉嫩嫩一团的小人儿,也就......
她当初执意要回到国公府,也是孤注一掷,知道老国公在婚配上面虽然势力了些,但是却没有黑了良心,几个姊妹包括郑家的上辈子的姑姑辈们的亲事,好不好两说,但是那种特别让人愤恨的姑爷倒是没有。
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国公府的场面撑在那里。娘家给力,这出嫁的女儿多少在夫家也有几分颜面。像自己,没有国公府,不然,怎能轻易脱身,不但带了嫁妆回来,还把苏暖也捎了回来。
奈何她问了半日,这苏暖只说没事,不过去聊了一些闲话。
小郑氏又问聊了什么?
苏暖却是不肯再说了,只扭身捧了那小册子来瞧。
小郑氏气结,禁不住伸手去拿,说:“娘不是与你说过,没事,也绣绣花,看书伤神,再说,你这看得什么书?还要考状元不成?看了几个月了,就这一本书?也不厌么?”
苏暖轻轻地抽出母亲手中的册子,小心地放在桌案上,转身说:“娘,你说对了,女状元我倒不想。只不过,我还真的想弄个女状元回来,不是去考试,而是我的铺子能成为这上京城里的状元铺子。”
说着嘻嘻笑,一派天真烂漫样子。
小郑氏笑骂了一声,:”浑说!娘不指望你开铺子赚大钱,只希望我的冬姐儿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嫁一个好夫婿.....”
“娘,你又来了。”
苏暖看着母亲,难得正色:“娘,我同你说过,我们这情况不同,您觉着府里能留给我什么好亲事?”
小郑氏着急:“肯定有的,到时候我多找爹,大不了我去求他。”
“这府里的亲事难道不是老太太在张罗么?”
“不会,我的亲事就是爹当年开的口,我......”
小郑氏急急申辩,眼睛发光。
苏暖见母亲这般笃定,心内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怕小郑氏伤心:小郑氏可是老国公亲生的,自然是不同,可他苏暖是谁?说白了,人家郑家只要一翻脸,立时可以扫地出门,这明摆着是八竿子打不着么。
她见小郑氏还在那里絮叨,回忆老国公之前如何疼她。
苏暖不吭声,不敢说老国公其实已经给她订下了,郑家准备送她入宫......
静静地听着小郑氏絮叨老国公的慈祥,她不由眼前浮现出来去草堂子的那一幕:
老国公听她说了来意,不说话,只定定地盯了她许久,看得她心头突突跳。
然后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递过来一卷丝绢,说有什么话,写在上面就可。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她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只笔,就坐了下来,飞快地写了下来,写完,提起来,却是发觉之前的字迹正逐渐不见,待得老国公进来,已经是彻底消失不见,白绢一块。她正发呆,老国公已经接过去,卷了起来,唤过门口的管家,吩咐了几声,管家点头去了。
她也就告辞退了出来,身后却是一道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她,她的步子加快。
这人会是小郑氏口中那个慈祥,和蔼的父亲?苏暖摇头。
重生以来,她遇见了太多人,重新审视,发觉自己那点子心思都不够用的,在这些人老成精的人面前。
所以,她方才对小郑氏说的话,不是随口说的,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争取把自己的小铺子做大,不敢说像华明扬那样,要开遍全大秦,她只要在上京挣出一番自己的天地,就成。
足够养活她、母亲、师傅。
132生意
苏暖一早就去了铺子,这几日陆陆续续都有生意,还算不错,这生意就是越做越纯熟。
顶着金灿灿的日头,怀王梁旭笑眯眯地一脚踏进门,引得店内好几个客人转头,无他,实在是长得太惹眼,玉面朱唇,不笑还好,一笑,煜煜生辉。
苏暖自柜台后转出,兴儿早小跑着去泡茶,颠颠地,又引得几个客人多看了他好几眼。
梁旭现在好像很有空闲,隔个十来天就来苏暖这里逛一回。
一来二去,熟了,苏暖也就没有先前那般敬畏了,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她笑着引了他往里头那个架子去。
梁旭脱了外头的披风,递给苏暖,兴儿忙接了过来,被梁旭一瞪眼,笑着退下。
苏暖的存货,差不多都快被他掏光了,这厮虽然不是很懂,但是眼光很毒,挑走的都是些好东西,如此一来,苏暖又只剩下些下脚货了。
眼见他不厌其烦地浏览,挑拣,苏暖不禁退后一步,悄声问他身边的长随:“你家小王爷,这些前次都瞧过,不如一次看中的都带上,何必每次都跑一趟,这不麻烦么?您瞧,左右都是这些,我这里已经有一段子时间没有进新货了。”
长随一窒,望了望一脸疑惑的苏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话他可不敢乱说,只是努了努嘴,说:“主子的脾气,我们这做下人的可不敢瞎琢磨。王爷要做什么,小得,可不敢胡加揣测。”
苏暖笑笑,不再说什么。
梁旭却是听见了,回头斜睨着她:“小王这是想起来,就来挑一挑,原本瞧着不喜欢的,可是回去想起来,忽然又喜欢了。”
苏暖彻底闭嘴了,这些王孙公子,哪个不都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等到怀王终于抱了一个小香炉走了出来,苏暖惊奇地:“您这是改口味了?”
怀王一向只是挑那稀奇的,今日却是挑了这个香炉,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她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梁旭眯眼一笑,:“这个你就不晓得了,听闻那个西夏的三王叔正在到处搜罗各种香炉,我这是先囤着,到时与他的比上一比,可有高低?”
他拍了拍手,两眼盯着苏暖,见她眯着眼,心下也开心。
苏暖很容易满足,特别是银子。他发现只要说到银子,她的两只眼睛都是发亮的。
他颇有兴味地瞧着苏暖,微微笑。
苏暖却是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个客人,兴儿说,有一个客人,专门来买青铜器一类的。
“那个,王爷,您的那些香炉啊什么的,都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苏暖小心翼翼地瞧着怀王。
梁旭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随口:“这个,我不知道。喏,长青,你来说。”
长随长青忙上前一步,哈腰:“就是周口市,那里定期有集会。我们只要按时贴出我们需要的东西,那些摊主自然会寻出来,供我们挑选。”
苏暖目光一闪,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垂下头,她忘了,那里好像是梁旭的地盘吧?上回不是见他在那里出现过么?
她羡慕地,果然是有钱好办事,如果是她也能如梁旭这般,需要什么,任她挑选,那这生意做得可不顺溜。
梁旭一直瞧着她,见她神情,眼珠子一转,约略知道了她的想法。
他笑笑,抬脚往外头去,长青抱了东西随后跟着。
苏暖送到门外,正待转身,梁旭忽然转身,苏暖顿住,疑惑地:“王爷,还有何吩咐?”
梁旭笑嘻嘻地:“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告诉长青,叫他下次顺便把你要的东西也一并捎带上。”
苏暖很快反应过来,忙对梁旭拱手一礼,欣喜地:“多谢王爷。”
梁旭看着苏暖,心情大好,抿着嘴微微笑,转身上了轿子,走了。
苏暖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才开心地返回店铺,这下好了,这个梁旭真是她的财神爷,她得好好供着。
她开心地浏览了一下铺子了的东西,又叫兴儿拿过账簿子来,开始梳理这几个月的盈利,罗列出最是好卖的货物来。心里盘算着下回的进货。她这里主要还是经营瓷器,但是瓷器不多,有时候也捎带一些别的什么的。这个多数还是应客人所求,碰上那合适的,就捎带了来。
文玩这类东西,苏暖很是谨慎。瓷器她有把握一点,其它她很是小心,怕栽跟斗。
这几个月来,她细细地研究了师傅的那几卷小册子,里面记录得非常杂,门类繁多。看得她有点眼华缭乱。
而且那些都是至宝,坊间不轻易得,她也就歇了心思。还是一心一意地经营她的瓷器。大到瓶子,小到罐子,这个她瞧着有满足感。
这下子,可是解决了她的一个大难题。周口市的货物集中,丰富,不乏好东西,虽然没有上回万公子家那般好的,但是,很是符合苏暖的小铺子,转手快。
她拿了桌案上的砚台,手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这方砚台,现在被她放在柜台之上,充充门面。
“其腻若脂,其润如玉。摸之就如幼儿之肤,温嫩软却不滞。”她想起册子中描述的这一段关于砚台的语句来,眯着眼睛,细细地摩挲,体会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触感。
这方砚台因先前有瑕疵,被蔡掌柜给抛掉,她捡了回来.
原本想过,找个匠人修补一下,或许还能用,卖是万万不能的了。
现下忽然随它了,虽然有瑕疵,但是,不妨碍苏暖对它的喜爱。就这样摆着瞧瞧,也不错。
整个上午,苏暖都是眉飞色舞,心情甚好。以至傍晚木青来接她的时候,多看了她两眼。
到了晚间回去的时候,苏暖心情更好了。
郑容奖励她上回带去的好消息,叫金氏赏了她许多东西。又问她需要什么尽管说。
她就问了慧姑,贺司珍的事情。
慧姑告诉她,说贺司珍已挪了出来,单独住了一间屋子,那李婆子还算识相,并不敢苛待了她,一日三餐到比之前要好了些。
她自然是谢过。
她知道,只能如此了。再多的是不能了,真要做得过了,倒是对师傅不利。她隐隐地猜到这里头,师傅可能卷进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里面,听起来,那个冷雪芳的事情是大有蹊跷。
是以,她高兴了一会,又发愁了,看来,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这些事,还得弄清楚,不然,糊里糊涂地,事情要砸。
师傅的事……看来,上回司宝司的事情得先弄清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了郑卓信。奈何木青跑了来说郑卓信出任务去了,约莫十天半月才回。
她也就捺了性子,她隐约知道,他正奉命着手查找一件案子。
许久不见他了,也不知忙些什么?这府里,正日不见他人影,就像上回金氏说的,整日里不见人,这家都成了旅舍了。
133落第
连日天气阴沉沉的,似乎是又要下雨。这天,都入了秋,还雨水不断,就像梅季似的,到处湿嗒嗒的,走路都得小心踮着脚走。上次吴妈妈摔了一跤,到现在还拐着脚走路。
苏暖一大早起来,想着今日在家休息半日,昨日在铺子里忙了半日,两条手臂酸得不行,累得够呛!
小荷端了铜盆过来,正提了瓦罐,要往里兑热水,苏暖抬手阻止,挽了袖子,整个把脸浸了下去,冰凉的水刺激了,一个激凌,才觉舒爽。
伸手接了棉巾,擦干了,伸了个懒腰,就听见两个丫头在门前廊下嘀咕。
见她望过来,停了话头,忙小跑上前,雯月:“小姐,可是要什么?”
苏暖歪头,眉上有水珠滴落,她笑着:“嘀咕什么呢?你俩,神神秘秘的。”
雯月望了一眼雯星:“没什么。就是......小姐不听也罢!”
又嗫嚅了一下:“那个昨日放榜了。”
“嗯!你说!”苏暖撩了一下额前的发,有几缕打湿了,她捋了一下,一手的水。
小荷递过棉巾子,苏暖擦了一下水,双目瞟着雯月。
她约略猜到了雯月要说的话。
果然,雯月瞥了她一眼,飞快低下头去,说:“五少爷落榜了!”
苏暖手一顿,说:“是么?就这事?进士本就难考,下次再来呗!哪有人一次就中的?行了,散了吧,这事别再私下嘀咕了,要叫二舅母听见了,可就麻烦了!”
雯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忙称是。
这话不假,韩氏什么性子?这要真被她听见了,即使不拔了舌头去,也得扇个满脸开花不可。
几人忙去收拾脸盆一应东西。
苏暖看了看日影,想着,今日得空,往金氏院子里去一趟。回屋抓了一双鞋垫子,唤上小荷就往外走。
园子里,草木偏黄,却不萧瑟。又有许多四季常绿乔木,倒显得几分秋日的生机与喜意来。
苏暖提着裙摆,一阵快走,眼看要到重阳节了,不知金氏可会进宫?
自上回见了师傳后,她的一颗心就破了一个洞似地,漏得慌,明知道不能急,可还是发慌。
见是不能了,听一听也好。距上回慧姑带来的消息,又有些时日了。
园子里有一架夹竹桃,粉色的花,一簇一簇的,正开得热闹。
苏暖停了脚。
花后闪出一人,叫了一声:暖妹妹!
正是郑卓锋。
但见他一脸青灰,眼睛也似布满了血丝,见到苏暖,眼睛亮了一下。
苏暖下意识地开口:“表哥这是要往哪去?”
一边示意小荷,两人准备往前继续走。
“莫非妹妹也嫌弃我了,看我笑话不成?”郑卓锋脸色一灰,抬起的手颓然垂下,说了一番话出来。
苏暖脚步一顿,回头,正色:“表哥这是说哪里话?俗语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次不成,下次再考就是,说不得好好准备一番,下回就能蟾宫折贵。表哥切莫妄自菲薄!”
郑卓锋登时面露狂喜,眼里刹时神采飞扬:“真的么?我就说果然是妹妹了解我!暖妹妹,你放心,今次是我懒怠了,回去,我必好好准备,争取来年进入三甲,也给你挣回气,让那起子小人看看,我郑五也不是那等银样蜡枪头……”
苏暖打断他:“好好说话!什么叫给我挣回气?你是替你自个儿,你们二房,不,整个郑家争气。别攀扯上我,回头叫二舅母听见了,又得上我那闹去。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说着往边上跨了一步,小荷忙跟上。
“且慢!”
郑卓锋一步拦下她,双眼发亮,定定瞧着她,“小荷,你一边去,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小荷抬头看了一眼苏暖,正想开口。
“不必!表哥有话请说!”
苏暖快速说道,下意识望了一眼身后长长的甬道,此地僻静,但保不齐就有人过来。这郑卓锋这幅神情,她约略猜出几分。
想着每回韩氏的反应,本待不理,又见他巴巴地一双眼睛小狗似地瞧着自己,心一软,想着上回大相国寺多亏了他相帮,自己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遂叹了一口气,说:“你有什么事?快说罢?”
郑卓锋左右望了一望,忽一把伸手,攥住苏暖的手臂,喘息着:“妹妹可知我的心?”
苏暖一惊,忙甩了他的手:“你又说昏话!快放了我去。这话岂可乱说的。表哥忘了,我还未及芨呢,这话不该对我说。我可真生气了!”
郑卓锋大急,提了声音,顾不得小荷在旁,赌咒发誓:“妹妹你莫不是不信我?我对你的一片心,日月可昭,只要妹妹应了我,我定回去苦读。母亲先前应了我的,只要我中了进士,就许我娶你......”
“我不应!”
苏暖一句打断郑卓锋的话。
她掠了掠因挣扎而披散的发丝,看着郑卓信那愕然不信的样子,知道今儿不把话给他说透了,说明白了,恐他不死心,还会来纠缠。
她看着郑卓锋,狠心地:“五哥!或许是冬姐儿之前哪里有做得不妥,让你误会了。但是,五哥应该知道的,冬姐儿是拿五哥当亲哥哥看的,与二哥、三哥、四哥一样的。五哥人中龙凤,必定有那大家小姐排着队等着五哥上门提亲。到时,冬姐儿定给我五哥五嫂一份贺礼,多的没有,但绣一套喜帕定是有的。”
她一口气说完,瞥了一眼郑卓锋,见他张着嘴,脸色青红交错。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小荷紧跟着走了,走出老远,小荷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见郑卓信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只木鸡似地......
小荷“咳”了一声,看了一眼疾步行走的小姐,心道:“小姐话说得这么绝!五少爷看着怪可怜的!”
又一凌:“二夫人那样人,明着是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们小姐,五少爷性子又那么软......唉!”
苏暖狠心不往后瞅,她也是不忍瞧郑卓锋那伤心的样子,她生性不是个狠决的人,可是......她知晓,郑卓锋的性子,此番既捅了这层窗户纸,就要彻底,不能拖泥带水,含糊其词。只有快刀斩乱麻,把话说死了,才能真的安生。
况且,感情上,她已是心如止水,再不起波澜……
134一撅不振
身后,郑卓锋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往家走。
他犹如一只遭了瘟的鸡,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暖刚才说得再明白不过:亲哥哥!
他脑袋轰隆隆的:怎么会这样?竟是他......一厢情愿?难不成之前都是错觉。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往床上一躺,再不说话,只瞪着帐顶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厮送来吃的东西,也被他赶了出去。
眼看到了晚上,各个院子掌灯,郑卓锋还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身边小厮与他说话,也不理。
小厮见他这付样子,怕担干系,就有人跑去报告了韩氏。
韩氏一听,放下手中正吃着的饭,腾地站了起来,就往这里跑。
路上三言两语地问了,却说不知道。当下,不由气急,斥责:“不是叫你们跟着少爷么?这早起还好好的,才多会子的功夫?定是你们偷奸耍滑,这点子事都做不好。赶明儿,回了老爷,都给我到马厩里养马去!”
几个小厮低了头,不敢作声,只跟在韩氏身后往院内奔去。
韩氏进得院内,叫了一声“儿”,直奔房内而去.
郑卓锋紧紧闭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
听见门响,也不睁眼,有气无力地:“出去!别来烦扰我。”
韩氏近前,见他发髻散乱,脸色青白,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探,却是有些发烧。
她忙伸出手去摇晃郑卓峰,一边疾声吩咐:“快,去请吴大夫来,快点。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的?少爷都病成这样子了,看我不拔了你们的皮?”她回头厉声叱斥。
几个小厮拔腿就跑,却被一声“站住。”给止住了步。
郑卓峰抬起半个身子,说:“不用去,我没病。少叫那些不相干的人来烦我。”
韩氏气急,待要斥责几句,见他嘴唇干燥,两眼无神,到口的话就咽了回去,只是拿眼示意小厮。
郑卓峰瞧见,忽然发怒:“一个两个的,都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么?是我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们会错了意?我就知道,又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摞了被子,倒头便睡。
韩氏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愣住,好半晌,才回过味来。
她瞧了瞧闭目装睡的郑卓峰,挥手让小厮退下,待得人都走光了。
她才冷声:“行了,起来吧。说说,是不是在哪里碰了钉子了?是那小蹄子说了什么话了,你就这样?”
郑卓锋身子微微一动,又不吭声了。
韩氏心下确定,不由咬牙:“我就知道,果真是她。你还争不争气?又凑上去了?我不是跟你说了,那苏暖哪里配得上你?一个孤女,你是国公府的二少爷,这京里有大把的贵女等着进我们家......”
郑卓锋忽转过身来,两眼瞪着韩氏:“暖妹妹不是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我没有考中进士,是我没用。我不争气,她嫌弃我了。”
说着,双眼发直,直愣愣地盯着虚空,又“嘣“地一声摔了回去。再不说话,眼睛却是慢慢发红了。
韩氏诧异地看着他,唤了一声,不应,心下却是火起,她眯着眼睛,抓了郑卓锋的肩膀,说:“你起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没有考上进士,她嫌弃你?那个小蹄子她到底对你说什么了?你说。”
郑卓信正伤心,见他娘还不依不饶地,不由烦躁:“行了,说什么说。你儿子被人给嫌弃了,懂么?也就你一直把我当个宝。原来我就是这等没用的,连自己倾心的姑娘都瞧不上我。我就是没用的。我就是个没出息的。”
说着,阖了双目。
韩氏却是一阵冷笑:“她竟这样说?我就知道。怪道一天到晚地往外跑,前阵儿,听说去了那怀王府......这是攀上高枝儿了?你......”
韩氏愣住了,说不下去了,郑卓锋哭了,双目流下了泪来。这是真伤心了?
韩氏瞧得心疼,不由抱了郑卓峰,连声说:“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打起精神来,好好温书,去考个状元回来,到时啐到那小蹄子脸上去......”
郑卓峰一把挣脱了母亲的手,嚷着:“考什么?没有暖妹妹,我还考什么?你不知道,她说了,就是把我当哥哥。你听到了,哥哥。就算我考个状元,又怎么样?你说得对,她定是看上别人了,什么怀王,是么?暖妹妹不肯嫁给我。我没指望了,我这状元考来也无趣.......”
他流下泪来,拿被子复把头一蒙,再也不作声了,任韩氏如何叫,也不应。
韩氏见他这样,气了个仰倒,合着这是没有了苏暖,他这书还不读了?
她本待要掀了被子,好好儿地骂他一顿,伸了手,又顿住。
见他蜷着身子,心道就算是打了又怎样?这书是他读的,他要真犯起拗来,那还真是没有办法。
她转动着眼珠子,心下愤恨不巳,喃喃咒骂了一通,忽心中一动。
“你起来,娘有话与你说。”
见郑卓峰依旧不动,提高了声:“你真的喜欢梨落苑那个?也不是没有办法.......”
郑卓峰一把掀开了被子,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她,哑着声说:“你,什么意思?”
韩氏见他这样,撇了撇嘴,压低声:“你这样......”
她凑近郑卓锋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郑卓信忙摆手:“不行,不行。母亲,这,暖妹妹要恨死我的。我不能。”
韩氏斜眼瞥着他:“那要怎样?你就让她嫁给别人好了。那你赶紧起来呀,还躺着作什么?”
郑卓信讷讷地:“我要娶她做正妻。”
韩氏心一跳,张嘴欲斥,又忍了回去,叹一声,斜着他,说:“你不是说她把你当哥哥么?怎肯嫁你?又糊涂了不是?”
郑卓峰结舌:“我......”
她重凑近郑卓峰,压低了声,絮絮地说了起来。
末了,她盯着郑卓峰的眼睛,:“此番成了,你可得给我好好温书,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郑卓峰脸上犹疑了一会,目光闪烁不定,各种表情......
终是咬了牙:“行。只是,委屈了她......”
心下暗自发誓:自己必对暖妹妹好,绝不让她受委屈就是。
韩氏见他神情,知是成了,这才起身,一笑,说:“快把这汤喝了,一会吴大夫要来,你这发烧呢。”
郑卓峰已经起身,:“我这没病,我......”
他这心病一去,立时觉得身心放松,肚子也饿了起来。
韩氏见他狼吞咽,心道自己这招对了。
135疑心
苏暖正在房里盘账,这段时间,铺子生意不错。
苏暖如今铺子里的东西,多了起来。东面墙下那一排三格都满了,俱是这段时间搜罗来的,积攒下来,也可观了起来。
回头客也有几个,许多人买了回去,相比之下,觉得合理,又介绍别人来。
苏暖的价钱虽不十分便宜,但也决不宰人。这些东西本就凭个人心理承受力,最重要的是,她的东西货真价实,不像其它铺子,有拿着那白云瓷当玉白瓷卖的,买家买了回去,回头只能自认倒霉,人家说本就是白云瓷,这大家都是玩这行的,自己走眼,能怪谁?
她放下笔,是时候去北门的周口市去转一转,看有没有漏可捡的。上回梁旭既那样说了,也没有什么矫情的。这东西多了,才能招来客人,要不,光这样清汤水似地卖,得猴年马月能赚足这笔钱?
她首先想到的是能借这次机会,以后与那些当铺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如果成了,不失为一条固定的货源。
她仔细地思忖着可行性。
她因为这个身份不方便行走,不然,也学那些掌柜常年到外边那些大场子去转悠,既能开眼界,又能淘到一些满意的东西。
她转着手中的笔,看着面前的账本子出神,盘算着手中的资金,一时入了神。
“小姐!”
雯月笑吟吟地从门外进来,手里抱了一小篮的枇杷,身后跟了小郑氏。苏暖忙起身,让了小郑氏进来:“娘,今日怎的来了?”
小郑氏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今日天好,出来走走,顺便把你那幅手镯拿去炸一炸,这不,瞧着有那新鲜的枇杷,就给你送过来。”
她眉眼含笑,近前,伸手仔细地给苏暖抿一抿额上的发。
兴儿寻了个盘子装了,端到几子上。
苏暖随手拈了一个,雯月忙递过一块面巾:“小姐,拿这个垫着,别污了袖子。”
苏暖轻轻撕开一层黄褐色的皮子,说:“可是甜?我最是喜欢吃这枇杷,只是这里头的籽太大,一颗倒有半颗都是枇杷子,麻烦。”
小郑氏接口:“咦,你不是说这吃东西只是尝个鲜,不在乎多少。怎地,这回到不这样说,嫌肉少了?”
苏暖一愣,掩饰:“我说过么?那定是小时候说的,这大了,自然会变的。”
说着,手里仔细剥了一颗,递了过去:“母亲,尝尝?”
小郑氏张口含了,说:“你今日没事吧?收拾一下,我们去老太太那里。刚你二舅母说,今日你林家舅公舅母过来探老太太,叫我们几个去见一见。”
苏暖挑着枇杷的手一顿,推脱:“我又不认识,自有表姐她们去,我前面巴巴地凑上去作什么?”
小郑氏哄着她:“好孩子,我们就去走个过场,略坐一坐,早点回来就是。”
苏暖只得点头:“好吧。”
几人一通梳洗,就一路往鹤翔苑去了。
过了月洞门,仆妇穿梭,手里都抱着被褥,脸盆的,看来这是要住下了。
这林家是老太太的娘家,因离得远,好不容易来一趟,定是要好好招待了。
苏暖心下嘀咕:自己去了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该往跟前凑的是王晴她们才是。
也难怪苏暖不热心,这林家舅母做事委实是......
几年前,那时苏暖还小,有一回,林家舅母过来探老太太,几个姑娘都往跟前去了。
林家舅母笑眯眯地给了每个小姐一个银手串,轮到苏暖的时候,就没有了。当时,林家舅母的手一缩,直接越过苏暖,把最后一个手串给了王晴。
本来,再随便拿个什么其他东西,哪怕手里的香囊给了苏暖也好。可她就那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转头与老太太说起了话。
老太太倒是咳了一声,抓了手边的一个荷包递给了苏暖。
苏暖当时回转来,哭着把这件事情与小郑氏说了,又赌气把那个荷包给扔到了水盆里。
自此以后,家里来客人,苏暖都不愿意往跟前凑,免得再受一次那样的腌臜气。
此番这林家舅母上门,苏暖自然是心里不乐意。她虽不是原主,听得雯月她们几个没起这段也是心里气愤不已。
“人要脸,树要皮”,哪里有这样赤裸裸打人脸的?况且自己当时只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磨磨蹭蹭到了鹤翔苑,见院子里丫鬟守在门前,有两个面生的小姐正与郑云玲在廊下说笑。
苏暖堆起笑脸,往里面走去。
门帘一晃,有人出来,郑卓峰与大房的二个侄子正迈步出来。
苏暖不自然地低了头,往边上闪。
郑卓锋迎面走过来,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本想笑一笑,见苏暖目光躲闪,又收了笑意。
苏暖看着突然停下的郑卓锋,暗自升起警惕:自己前番已经拒绝了郑卓峰,都那样说了,他还要往前凑,这似乎有点不正常。
她四下看了一看,见只有几个仆妇,廊下本说笑的郑云玲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抬头望了来。
众目睽睽,苏暖只得抬了眼,大大方方地望了过去。
郑卓峰却忽垂了眼,越过自己走了,脚步匆匆,走得飞快。
苏暖吁了一口气,向前紧走了两步,郑卓峰不来纠缠就对了。
进屋,见过老太太等人。
抬眼见老太太左手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眼睛犀利的妇人,瞧见苏暖的时候,愣了一瞬,就笑着说了几句话,又吩咐身边丫头递过来一支银钗子,苏暖谢过。
她略坐了坐,见郑云意几人都在外边同林家两位小姐说话,也告辞出来,想着略说两句,就回去,自己手头还有点子事未处理好。
林家两位小姐很是开朗,见苏暖过来,就拉了一同说话,苏暖一时走不开,就聊了起来。
正说着,有小丫头过来,说:“姑太太叫小姐过去呢!”
苏暖一愣,忙起身:“可知有什么事?”
一边转身,招呼雯月:“我们走罢,也不知娘有什么事?”
雯月“唉”了一声,就与苏暖跟着小丫头匆匆出了院门往抱厦后而去。
跑了几步,苏暖忽然顿住,她转头问紧跟在后的雯月:“这个报信的丫头,你可认识?”
她指着前方五步外闷头急走的小丫鬟问。
雯月忙说:“认识,是二夫人院子里的兰花儿。三小姐跟前的那个兰心就是她姐姐。”
苏暖“哦”了一声,又问:“娘刚才去哪里了你可晓得?”
雯月说:“不晓得,夫人与二夫人一起出去了,还有大姑太太。”
苏暖咬紧了嘴唇,望了望那边抱厦,刚过晚膳,园子里光线已昏黑下来,静悄悄地,一大丛芭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她收回了脚步。
那个丫头不见了,想是跑到前面去了。
她默立了一会,忽然回头就走,雯月不明所以,忙提着裙子跟上,气喘吁吁一直走到花厅拐角处,苏暖才停下。
“小姐!”
雯月乖觉地望着她,苏暖低头吩咐了几声,雯月急急点头,几步往花厅里面跑去。
王晴正在小花厅处坐着与林二小姐说话,眼前一花,抬头见雯月匆匆从自己面前跑过,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匆匆跑了出去。
临出门时候,还偷偷地朝自己这边溜了一眼,见王晴看过去,忙低了头,差点绊在了门槛上。
她疑惑心大起,这才发现苏暖至今未回。
136心冷
她转了一下眼珠子,本想叫上郑云玲,见她背对着自己,正与林家小姐说得热闹,
王晴借故起身,从后门绕了出去,果然见雯月还在廊下没头苍蝇似地转悠。
她两步跨过去,拦下:“做什么?鬼鬼祟祟地,你家小姐呢?”
雯月抬头,见是她,神色更显慌张:“表小姐,可瞧见我家小姐了么?刚打发我回去取帕子,就不见人影了,小姐可是一个人,这可怎么是好?”
王晴心内警铃大作:“哦?她一个人么?在哪里?”
雯月伸手一指,说是就在这边廊下等奴婢的,怎么就没有?奴婢以为小姐已经回去屋子里了。
说着,就要往小抱厦那边去。
王晴转了一下眼珠子:“你再往厅里面去找找?我方才依稀好像见她往那边去了。”
雯月大喜,匆匆施了一礼,就往里面跑去了,王晴见她走远,四下瞧了一瞧,提着裙子往抱厦那边去了。
她顺着游廊一路走去,很快到了抱厦后面,四周静悄悄地,哪里有人?她伸了脖子往里头探了一探,心内嘀咕,本以为会抓到苏暖做什么鬼祟的事情,谁知却没人?
她悻悻地转身,忽身后被人一把揽住,她一惊,张嘴就要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暖妹妹,别叫,是我!”
郑卓峰?
王晴大脑轰隆一声,懵住了,心内跳个不停:锋哥哥!
她立即明白,准是郑卓峰约了苏暖在此地幽会,被她给阴差阳错撞见了。
她僵着身子,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望着箍在腰间那只孔武有力手臂,脸孔已经是通红。
暮色掩映下,左侧假山后的苏暖望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脑袋也是轰然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这会子已经是明白了。
望着一脸潮红的郑卓峰,双手紧紧抱着王晴,双手合扣,恐怕用力挣也见得能挣脱......她的心堵得发慌,她喘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好过点。
先前那一丝疑虑,终是有了实处。
之前院子里碰面,郑卓峰竟然不敢瞧自己,她就觉着哪里不对。
郑卓峰这个人,几番对自己纠缠,即使自己明里暗里地拒绝他,他也是厚着脸皮,不管不顾地向前凑。
断不可能说像今日这般干脆......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心虚。
方才,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想到还真是......
她心中无味杂陈,眼神复杂地瞧了一眼两人。
郑卓峰难道不知道这是要毁了她么?枉她还一直觉得郑卓峰其人不坏,只是没主见了些。
看来前世的苏暖死在他的手上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这种自私的爱,她可真真承受不起。
她悄悄地往一边退了出去,尽量轻声,借着昏黑的夜色,身后有一道小门,那里通往大园子,这个地选得好,估摸着,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这种桥段她也不是陌生,经常陪张嫣听戏,也早熟悉了。只是自己差点变成了戏中主角。
这里郑卓峰说完,见怀中少女一动不动,心内大喜:果然,暖妹妹是心中有他的,母亲说得没错,之前是他太矜持了。
他越发用力地紧了一紧,气喘吁吁地贴近耳朵后,呼出阵阵热气说:“暖妹妹,你莫怪我,我实在是不能没有你。一会,会有人来,我就放开你。所以,不要发出声音。待会子人多了,对你不好。”
王晴云里雾里正低头暗自欢喜,虽然觉得不妥,但脑子已经一团糊了。
这会猛丁听得后面的话,这才回过神来:什么意思?这是要“捉奸?”
她慌了起来。
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敢情是郑卓峰要算计苏暖,在这里候着?
她剧烈挣扎了起来,这可不行,大郑氏知道,还不得揭了她的皮?
“别动,乖,别动,一会就好。”
郑卓峰见苏暖挣扎,心知不好,越发抱得紧,一双手就如那铁箍似地,哪里肯放。
已经有脚步声传来,王晴一急,再也顾不得露馅,张口:“峰哥哥,快点放开我。我是晴儿。”
郑卓峰兀自嘟囔,眼神迷乱:“不放,放了你,就再也找不着了,我......”
忽惊跳:“谁?晴儿?”
却是眼前一片灯光,已经是几盏大灯笼高高地挑起,把两人面前照得雪亮。
王晴惊叫一声,慌忙背过身子去。
对面站着韩氏,还有林家舅母,金氏并几个仆妇。
韩氏抢先开口:“我的天!锋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这,大嫂,你看这......”
郑卓锋看着韩氏,急得眼睛都红了,急忙摆手:“母亲,不是的,弄错了。”
“错?你这孩子,真是不学好。你这不是毁了你表妹么?这一个大姑娘家的,你,哎哟!这怎么是好?峰哥儿,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这聘为妻,奔为妾,你这,快去叫姑太太来。”有小丫头利索地应了一声,拔腿跑去。
缩在阴影下的王晴闻声一抖,愈发不敢出声,只是把个身子尽量往郑卓锋身后去藏。好在天色昏黑,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提灯的婆子也算厚道,并不曾往她面前凑。
人群中,大郑氏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卓锋,又看看韩氏那闪着兴奋的眼睛,在灯笼的红光下,亮得诡异。
她晒笑一声,望了眼那缩在竹叶阴影里的少女,看不甚清楚,心下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
暗道韩氏打的好主意,这苏暖可是要送了进那里去的,这韩氏来这一出?她倒要瞧瞧,这下子,老太太要怎么处理?
不过,既然韩氏已经编排好了,不妨送她一阵风,反正这个苏暖可是自己撞在刀口上的。上回子的事情自己可还憋着一肚子气呢,这会,娘可怪不着自己了吧?真是天生的下贱命。
她提着声:“那个可是冬姐儿?别怕,哎呀,你母亲这会真的是要伤心了。你说,你娘这一天到晚地忙些什么.......”
她心情愉快,极尽嘲讽。
王晴的眼泪都下来了,身子都抖了起来。
“母亲!”
郑卓峰牙呲欲裂,好不容易寻着了空隙,插了一句话:“晴表妹,你说句话呀?你!”
大郑氏陡然转头:”晴儿来了?回去!你一个清清白白女孩儿家,来这里作什么......”
回头,哪里有人?
不悦地:“莫胡说......”
忽然睁大了眼珠子,骇然瞪着那个阴影中的人:“你?”
“娘!”
王晴满脸是泪,再也躲不下去了,转过身子,抖抖索索地喊了一声。
一时寂静。
身后,小郑氏在苏暖的搀扶下,紧紧抿着嘴唇,牙齿咬得格格响。几番要冲上去,被苏暖紧紧地拉了手,感受着苏暖手心的温暖,她激愤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大郑氏反映出乎意料地快,只是愣怔了一小会,就发了疯般地扑向郑卓峰,劈头盖脸地撕打了起来,那气势“猛如虎,劲如豹。”
等一圈人围了上来,把她拉开,郑卓峰已经是满脸开花,脖子上被挠了无数道口子。
韩氏的心肝肺都颤抖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也要冲上去,却还没有冲到跟前,大郑氏就“嗷”地一声长哭,整个人就往地上一躺,开始嚎哭了起来,嘴里中气十足地哭骂着,把韩氏的十八代祖宗都轮流问候了一遍,韩氏气得脸都青了,双唇发抖,几欲昏死过去,却又偏偏昏不过去,因为老太太来了。
一大拨人围着,闹哄哄的,婆子们提着灯笼。把个场地照得犹如白昼。
大郑氏闹得,可真是想不知道都难。韩氏就不明白了,这大郑氏是脑子进水了么?任谁碰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尽力掩饰,私下解决的么?她为什么还嚷嚷上了呢?真要嚷,也是她韩氏好么?这是?
她就知道,摊上这个大郑氏准没有好事。
很快,韩氏就知道答案了。
“母亲,你得给我做主。这峰哥儿拐着我的晴姐儿做下这等子伤风......”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韩氏,不情愿地吞下了后半截子的话:“照我说,要告他个拐带官家女子。这样的,都该革除功名的。”
137当大郑氏对上韩氏
大郑氏揪着韩氏的衣襟往鹤翔苑去了。身后跟着郑卓峰、王晴等人。
苏暖与母亲避让在一边,望着众人从眼前走过。
郑卓峰忽然一眼瞧见人群中的苏暖,嘴张了一张,想说什么,终究是闭了嘴巴。
苏暖双目平视,眼里毫无情绪,郑卓峰颓然地垂了头,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小郑氏轻轻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她现在对郑卓峰是及其厌恶。
方才大郑氏那一爪子挠得,第一次觉得抓得好。要不是苏暖拉着她,她都想冲出去挠他个满脸花,这个黑心的。
枉她还把他当成侄子看,就这样来报答他的。小时候,也没有少给他做鞋子呀?怎就现在与他娘一个鼻孔出气?不,比他娘还不如。她打了个寒噤:幸好,没有让他得逞,不然,她的冬姐儿可就万劫不复了。
妾侍,这个韩氏真够歹毒的。
“大舅母!”苏暖叫了一声,
金氏站定,望着她们,关心地:“快回去吧。”
苏暖点头答应一声,搀扶了母亲往小门里去了。
身后,金氏瞧着她们的背影消失,转身跟上了前面几人,皱了皱眉。
苏暖挺直背,往前一步一步走去,脚步异常稳。
鹤翔苑里,在老太太的喝令下,大郑氏终于松开了紧紧攥住韩氏衣领的手。转而扑到了老太太跟前,一把攥住老太太的衣襟:“母亲,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命苦啊。这她韩金香欺负我们母女呀,母亲,她这是目中无人,她这是把您给当那泥菩萨呀。母亲,您得好好管管她。哎哟,我的娘唉。”
老太太耳朵轰隆轰隆地响着,几番张嘴,都叫大郑氏给抢先一步给盖了过去,哭嚎着。
她气急,干脆一闭眼什么都不说。
大郑氏嚎了一会,见她娘没有说话,急眼了,一把扯过一直在边看热闹的林家舅母:“舅妈你说,您来评理,今儿这事,您也看见的,您说,怎么着吧?我母亲不管我了,您得管!”
林家舅母没想到这火立时就烧到她的身上来了,这事,她哪敢出头。忙摆手,:“又说傻话,你母亲怎会不管你?都是自家人,就别闹了,坐下,听你母亲怎么说。”
大郑氏这才回头巴巴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一眼自进来就对大郑氏怒目而视的韩氏,心里叹息一声:“老二媳妇,今天究竟是怎么回子事情?这晴姐儿怎就会和峰哥儿凑到一起去?”
韩氏有苦说不出,她心里也正纳闷呢。
这苏暖怎么就成了王晴了?这是真要了她的老命去了。
如今只有不认账,把事情都推到王晴身上去,可不能让大郑氏这块烂膏药给粘上了。
“娘,我也不知道哇?您说,这晴姐儿平时也没有看出来哇?怎么就对我们锋哥儿.......”
“你放屁!韩金香,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来。你这是一早就算计好的,当人都是傻子呀?啥也甭说了,告诉你,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这样了,看在亲戚份上,我们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然,就峰哥儿这行为,那里配做个读书人?这读的圣贤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瞪了韩氏一眼,叉开手,站了起来,继续:“明日,你就上门提亲,那三书六聘,纳彩征集一样都不能少。”
“还有,”
她转身指着张口结舌,头顶冒烟的韩氏:“别说话。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告诉你,想都别想,没门。你要是敢提,我们娘俩拼着撞死在这儿,你也落不下好。”
老太太一声大叫:“孽障!”
就要挥舞手杖打过去,被林家舅母一把按住,她喘着气,眼睛却是溜向一旁的韩氏。
韩氏头顶的青筋爆出,心里是呕得要死,看着还在撒泼的大郑氏,深知这回子是阴沟里翻船了。
......
第二日。
苏暖听得传来的消息,抿嘴一笑,继续下笔如飞:“日子定下了?这速度还真快。”
雯月一脸愤怒:“可不是?听说昨日那边闹了半夜,后来老爷子都去了。小姐,你说,还是大姑太太厉害,这回要是咱们......”
她闭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换成咱们,你小姐我就等着做郑卓峰的姨娘吧!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事实如此。”
苏暖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眼里淡然无波,好像说得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雯月忙乖巧地上前收拾桌子上的纸张。一边心下不平,替苏暖心酸。
昨日里,幸好小姐发觉不对,临时诳了王晴去试探。她们在身后偷偷跟着,果真,看到郑卓峰的那一眼,雯月现如今还记得,小姐的那张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却没有伤心,只有惊讶。
到得夫人她们赶来,小姐已经没有表情了,只是淡淡地笑着,连她都有点看不懂了?
苏暖没有回头,她知道小丫头的心思,她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情绪。
这个郑家,除了这个院子里的人,郑卓峰算得上是一个对自己真心关心的人,虽然,真正的苏暖是因他而死,但她一直以为他对苏暖是真的。那眼里的关心,不是作假的,还有上回大相国寺那件事情,她亲眼见他低声下气地求人。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韩氏,所以才隔离了郑卓峰与苏暖。她还曾为之前狠心的拒绝的语言感到些许内疚。
但是,这些,到昨夜她亲眼见到郑卓峰出现在那里后,她完全把这个人从心中踢了出去,远远地,就像一团烂泥。
这人太自私。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完全不顾他人,甚至为了得到她,不惜设计她,败坏她的名节,逼她做妾。
这人,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为那个真正的苏暖,不值。
苏暖仰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此番也算自己给原身出了一口气。原身因为韩氏那些诛心的话而死,却没人知晓。那个韩氏最痛恨的是谁?其实不是她苏暖,而是大郑氏。
既然这样,就让她与大郑氏黏糊、纠缠一辈子吧,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至于王晴,似乎应该要感谢她吧?她那么巴着郑云玲,还不是因为郑卓峰?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么?
她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儿呢
138终成亲家
不管韩氏心中如何不情愿,别扭,窝火,最终以大郑氏的完胜而告终。
其实大郑氏也是心里憋屈。王晴,她是心中另有成算,一心想要吊个金龟婿的,指望着也能做一回那老封君什么的。现下配了郑卓峰。
也不是说郑卓峰不好,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也考虑过他。必竟,王晴嫁回娘家,是好事。虽说,这郑卓峰是二房的,不能承爵位,但能像二哥那样,自己去挣个功名。将来,也是不错的。
可这郑卓峰落榜了。这下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最为重要的是,这郑卓峰明显是倾心苏暖来着,这大郑氏自己吃过王子平的大亏,生怕王晴又步了自己的后尘。所以,她摒了这念头,一心想要寻摸个更好的。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事。
是以,她是一心要拿死了韩氏,势必得把这件事给砸瓷实了。
自那日起,大郑氏不辞辛劳,一天三趟地往国公府跑,韩氏见到她都发憷,又说不得,大郑氏是姑奶奶,人回娘家,她能说什么?还得挤着笑脸相迎。
心中不敢有怨言。
这几日郑启清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到她院子里来了。
之前老国公叫了郑启清去,说了半日的话,郑启清回来就耷拉着个脸,关起门来,直接拎了郑卓峰在小书房训了大半日,差点没有动手。
所以,一应的纳彩之类的事情,郑启清全不管。
郑卓峰已经被他爹赶回了书院,婚期定的是年末,他爹说了,不到那日,不许回来。连休沐日都是叫成贵赶了大车把东西给捎过去,连韩氏也不得见。
苏暖这里倒是清静。她每日里出去铺子打理,下晌去隆祥,日子倒也过得随心。
隆祥蔡掌柜知晓苏暖自己开了家小铺子,还特意过来看了,又送了一份厚礼,说是祝贺开店之喜。苏暖受惊之余,再三谢过。
这日,苏暖照例往金氏那里去,刚转过游廊,就见小丫鬟正捧了一个大瓷缸小心放在廊下。
金氏几人正围着说笑。
原是几尾红色的金鱼,正在白色的缸内游动,长长的飘带似地尾巴摇曳着,煞是悦目。
见了苏暖,金氏招手:“冬姐儿,快来瞧,这是娘娘刚托人送来的,说是新进的鱼,真是漂亮。我这寻思用什么来养呢,她们几个说用这粉彩瓷缸。你看呢?”
苏暖上前一步,细细端详了,才瞥一眼一旁的两个大丫鬟,见她们正含笑望着她。
她原想说这鱼本就色彩艳丽,再那个花色繁丽的粉瓷养着,似乎太过花俏杂乱了。
转念一想,那话就委婉了些:“春桃与沙月的意见也是不错.这样看着热闹不是?当然想图个新鲜的话,也可以隔段时日换着养,舅母如果有那琉璃的大缸,看去剔透一些,也是使得的,不过这个不易寻,不如用那素色的青花瓷来也行。你们说可好?”
她笑着看向两个婢女。
果然,她们两个相视一笑,殷勤上前沏了茶来,:”小姐喝茶!”
苏暖端了在手,轻笑一声:“多谢沙月姐了。”
这两个丫鬟,苏暖可是得梳理好了,她是听雯星有次说起,沙月的姐姐墨月可是郑容跟前的大宫女,颇得郑容看中。因为这个,金氏每次进宫都会带着沙月去,这样的人儿,要小心拉拢了。慧姑这人太精明,有些话不能说,这个墨月不知怎样?想到师傳,苏暖不免多要打算几分。
下午,金氏带了沙月进宫。
因连日天气闷热,郑容叫小宫女搬了那瓜果盘子,娘俩就在园子当中的一座亭子里面坐了。
金氏与郑容说笑了一回,不外乎是一些家里的琐事。
郑容听说郑卓信出门去了,不由问道:“这么远?可知是什么公务?”
金氏抿了一口茶:“谁知道呢?只说是公干。这信儿,有时候,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是拿那撬子也撬不开他的嘴。我只是想着这么远,身边又没有个人跟着,不放心。这几日,自从你弟弟出去后,我就七上八下的。你又在这宫里面,想找个人说说话都难。幸好,冬姐儿不时来陪我聊上几句。”
郑容见她娘说起苏暖时,眼睛里是笑意,不由抿唇:“看来,这个苏家表妹常往母亲那里去?“
金氏笑眯眯:“是呀。这丫头,约莫是大了,也知道疼人了。以前那么闷葫芦似的一个人,现在一张嘴可甜了。我看着,比那意姐儿可强。你晓得的,意姐倒是和顺,但是她有两个哥哥,我这有些话,都不好说。倒是冬姐儿知情识趣地,好说话。我看,老太太这回看人是不错。到时,指定不会给你惹麻烦就是。”
郑容端了茶杯:“噢?怎么说?”
金氏就压低了声音,把上回韩氏算计苏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郑容说了一遍。
郑容听得入了神:“你是说,苏家表妹一早知道二婶算计她,所以故意引了王家表妹去?”
金氏肯定:“是这样的,这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峰哥儿一直倾心冬姐儿,只是你二婶死活不同意。”她撇了一下嘴:“她这是卯着劲要与咱信哥儿一较高下呢。”
“这事儿,家里人都知晓,大家都当那不知情。起先,我记得年前还闹过一出,那会,冬姐儿差点没命。我一直以为冬姐儿与锋哥儿有意,毕竟是被抓了现行,这老话说了,这一个碗不响,两个碗乒乓响嘛!之前老太太提出她来,我还心下嘀咕,这样的进了这里来,会不会坏事?可这回子的事情,我倒是放心了。”
金氏抿了一口茶,又道:“其实,她若真对峰哥儿有意,即使你二婶算计了她,也不打紧。你小姑姑,你知道的,真到了这地步,她断不会让苏暖去给锋哥儿做妾侍的。老爷子虽看着不管,但是我总觉得郑玉珠在你祖父那里还是有一定的份量的。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冬姐儿于他无意。你不知道,上回,郑玉珠捧了一匣子的东西来说要偿还这些年的伙食费,叫我给回了。”
金氏絮絮叨叨地说着,郑容默不作声地听着,并不打扰。直至后来听到这句,才插了一句:“偿还伙食费?什么意思?难不成,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曾?”
金氏摇头:“应该不会。只是,我也纳闷呢。这么多年了,如今才提起。”
又笑:“约莫是给逼急了。俗话说,这泥人也还有三分脾性呢。”
“母亲,你得留点神,可别让二婶再给小姑姑她使什么绊子,这苏暖,我这瞧着,是个大用的,可别叫人给搅和了去。”
郑容忽然说。
金氏自是点头。
139简朴的皇帝
三日后,被金氏念叨的郑卓信回来了。
他正跪在御书房,与周长丰一起,两人都是风尘仆仆,自今早进城,两人就直接进宫了。
尤其是郑卓信,原本光洁的下巴都冒出了青胡碴,脸上也黑瘦了许多。
这一个多月里,他与周长丰两人猫在那鸟不拉屎的边境,与那些糙汉子厮混在一起,不洗澡,不漱口,饿了就着一个凉水一个馒头吃着,困了,就地在那个草棚子里倒头就睡。两人扮成那搬运的苦力,与他们一起吃住,才终于等到了这次的交易,摸到了一点边。
他俩不敢惊动那伙子人,捺着性子,等人离开了,两人这才抽身而出,连夜赶回上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终于在昨晚半夜赶到了上京。两人就在城外林子里歇了,天一亮,开了城门,就进了宫来。
这会,两人望着侧身的皇帝梁弘,见他半日不语,薄薄的晨光斜射在他的肩膀上,绣着金线龙纹的袍子略显黯淡。
郑卓信悄悄地抬了眼睛,飞快地在梁弘的胸前溜了一圈,那里的团龙纹上的金线似乎瞧着颜色更亮些,与肩臂上相比,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
他收回眼,刚撞见周长丰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双方俱一怔,都垂了头。
心下都在嘀咕:这也太简俭了。
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袍子上。
他们进城已经是天亮,两人虽然急,但还是在林子里换了包袱里干净衣服,又换了新的靴子,这才进宫来。原先那身,早脏乱得不成样子,随手给扔了。
原本还想着这身,太过随便,怕御前失仪,如今看来......
今儿他们是突然进宫,皇帝应该是着急,穿着家常袍子直接来见他们.......
郑卓信素知皇帝很是简朴,与穿着上对自己很是苛刻。曾听宫人说一件龙袍,总要穿上几年,身边曾有宫人把他穿旧的龙袍给收了,被他勒令又找回来,说,新制一件龙袍,耗费太大,能穿就行。
郑卓信也见过皇帝素简的穿着,但像今日穿得这般“简仆”,都修补上了,还真是第一回。
他更深地低了头。
相比郑卓信是见惯了的,可周长丰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勾了头,不自然地把自己的脚往袍子下缩了缩,那是一双新制的靴子,搁在包袱里,一直未拿出来,今次还是头一遭。
梁弘微眯了眼,目光落在对面的书案上,那里搁着笔墨,上面还有半幅字。
整件事情,他方才已经听他们两人说了,很是吃惊,心中早蓄满了愤怒,使得他本就清癯的两颊因绷紧而愈见严肃。
梁弘心潮起伏,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郑卓信说,有数量不少的生铁在那里交易,并且不止一次。
如此算来,前后应该有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了。一次一次地囤积下来,数量也是相当可观了。
怪不得,一次一次地落空,看来都是分散了,还在继续,到底要多少?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暗暗绞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一声:“皇上!”
大太监王喜趋前轻轻唤了一声,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胸口憋闷得慌,他深吸了一口气,就着身边的椅子缓缓地坐了。
“两位爱卿快请起,辛苦了!”
感到心口通畅了点,梁弘方才温声示意两人起身。
两人恭敬起身,笔直站好。
梁弘望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英姿勃勃。
明显是连日里没有睡醒,但两人看着依然精神很好,到底是年轻,还有身体底子.......好。
他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输就输在这具身子上,打小,这汤药就没有断过,要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恐怕早就......
他默了一会,不然,那些人也不至于敢这样就动起来了,还不是看自己这具体身子日渐破败。想到毛天师的话,他的眸子转为狠戾,一闪即逝。
他挡开王喜递过来的杯子,淡声:“宣李兆仁即刻进宫,具体的事情你们与他再行商榷,拿出个章程来。朕在小书房等你们。现下,你们先歇一罢。”
梁弘边说边往外行去,两人诺诺退出到外间,那里有小内侍端了点心来。
两人坐下,也顾不得客气,吃了起来。
周长丰吃得有点子急,发出很大的声音,被郑卓信瞟了一眼,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郑卓信两手捏着一个包子,吃得飞快,却是不见一点声音发出,转眼就两个包子下肚。周长丰再顾不得理他,开始向盘子里的包子快速进攻。
两人从昨日一早到今日都没有好好儿地吃过东西,这回子,见了吃的,又完成了任务,心里一松,胃口都好得不得了,一盘包子一会就不见了底,内侍又去端了一盘子......
李大人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慢条斯理地坐着喝茶水,面色红润,望着他,微笑:“大人早!”
......
午后,两人才从宫门相继而出,随同的还有宣旨的两个小黄门。
此番,他们算是立了大功,皇帝当即提笔写了圣旨,提升郑卓信为亲卫军左统领,周长丰为右统领。另外又各自奖励黄金各300两。
郑卓信听着宣旨的时候,望着盘子里那金灿灿的金锭子,眼睛不自觉地朝皇帝身上的龙袍瞄去,却见梁弘巳换了一身龙袍,八成新,上面的金线闪闪发光。
李大人也是一身崭新的朝服,上面的银线亦是熠熠生辉,两人别开眼去,李大人是梁弘的老师。
郑卓信在宫门口与周长丰互相道别,各自归家。
他见周长丰那飞快的步子,心情甚好,这段时间,两人朝夕相处,发现周长风这人很别扭,不过人还是不错,武艺也好。
回到国公府,早一大拨人聚集在门口,早得了消息,这会子正打开中门,摆了香案。
老远瞧见郑卓信回来,金氏老早就迎了上来,“信儿!”
她拉着翻身下马的郑卓信左右端详,满脸的心疼:这又黑又瘦满脸胡碴的人是他那爱美的信儿么?
怎就瘦成了这样?
这正待说上两句,郑启华咳嗽了一声:“怎就你一人?传旨官呢?”
郑启华刻意板了脸,问郑卓信。
“父亲!”郑卓信笑嘻嘻:“在后头呢,皇容我先一步回来,洗漱一下。”
“哦,快点,那个顺子,快带你家少爷去,那热水可都准备好了没有?还有那衣服。”
金氏听得,早一迭声地吩咐了下去,顺子几人答应着,早一溜烟地跑了去。
“去吧!”
郑启华摆手,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欣喜:这小子,有两下子。
140银子的风波
郑卓信被提为统领,这是大喜事,郑国公府自然是要摆酒庆祝。
苏暖从铺子里回来,就换衣服,她也替四哥开心。
礼物也一早备好了,是一条马鞭。
这条鞭子也是上回去集市中,瞧着好,买了来,花了100两银子。
生怕郑卓信瞧不上眼,又特意叫工匠在上头镶了一颗蓝宝石,这还是她从上次一幅头面上扣下来的,换别人,她还舍不得。
郑卓信几番帮了她忙,况且,这可是未来的国公府掌权人,她得把关系搞好了,以后自己就算出府,也别弄得太僵才是。
金氏一早就起来了,这会子已经是前心贴后背了,奈何她心里开心,一直忙到这个点才觉得肚子里饿了。
身边的吴妈妈早就准备了点心,见她终于得空,忙搀过她,说,“夫人,歇会儿吧。这儿,奴婢盯着就是。”
金氏接过她手中的莲花碗说,:“今日可是信儿的好日子,来的人多,我这心里高兴呢,不累。”
是呀,郑卓信是金氏心中的一块宝,这会子她当娘的能不高兴么?
大门一早开了,早有那宾客陆续进来,可是这会子,郑卓信这个主人不知又跑哪里去了。
郑启华正着人去找呢,金氏粥也不喝了,急急放下手中的碗,亲自差人去找。
苏暖跟着郑云意一起,帮忙招待来的各家夫人小姐们,忙得很。郑云意满脸笑容,很是开心,无她,金氏竟然让她出面招待,没有像以往那样叫郑云玲,她还是满意的。原就该如此,她是二小姐,姊妹当中她最长,再说,她马上也要议亲了,此时,多加露面,自然是好事。
是以,她很是卖力。
又因为王晴此番不在,已是回去准备备嫁,她只得把苏暖抓了上来。此时,她吩咐完一个丫鬟,抬眼见苏暖与郑云玲一起,正穿梭在几位小姐当中,呼了一口气,继续笑脸相迎。
巡睃了一圈,问贴身丫鬟小玲:“郝家小姐来了么?”
今日这个日子,郝明秀自是要来的,她得提点神,把这事办好了,办满意了,让郝明秀也高兴高兴,实指望着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忽顿住,郝明秀来了。跟在苗氏后面,金氏正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郑云意忙提了裙子,快步上前,亲热地:“明秀姐姐,等了你好一会了,快请进。”
她含笑望着郝明秀,满脸笑意。
郝明秀一身银红衣裙,妆容精致的脸上微微笑,先向着金氏一礼,方抬头:“二妹妹。”
金氏笑着对郑云意说:“带你明秀姐姐自去耍,让我们说会子话。”
一边携了苗氏的手,:“夫人请!”
郝明秀与郑云意两人往里走,一路,见园子里花树繁茂,仆人穿梭有序,心内暗自点头:下人都有规矩,布置得也得体,可见郑云意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瞧了一会,心下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又想着,此番,郡王府应该也有人来,不知能否看到姨母她们?
自那件事情出了以后,她就鲜少出过府门。中途只去过一次郡王府,还是早上去,下午就赶回来的。
她整日闷在府里,无聊得很。
郝正英说是叫苗氏教她规矩,苗氏哪里肯真的过来?只是拘着不让她出府就是了。
此时,见了一些熟识的闺秀,大家打着招呼,倒也开心,她本就是走到哪里都是亮点的人物,这回,这些小姐知道这是她未来的夫家,自是一番着意逢迎,今日的主角又是郑卓信,自然,那各种好话都接踵而来。
郝明秀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与大家说笑了起来,一边也在心里想着,不知待会子能否见到他?
正抬头,忽然眼角瞥得那边过来一个小姐。
正指挥一众丫鬟端点心,可不就是苏暖?
她目光眯了眯,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场合,她倒挑起了大梁,想到上回在怀王府的事情,她心里忽然赌得慌。
很快,宾客到齐,前院是那些大老爷们,因为来得俱是通家之好,是以,花厅里面的众位女眷都是认识的。
酒过三巡,大家就闲闲做着说话,苏暖也是累得够呛,一双脚是酸软得不行。
她靠坐在一旁的廊柱子上,放松了一下身子,耳边听着张家几位小姐讲话,着实有些累人,今日梁红玉竟然没有来。
她有些无趣,原以为,她必会来,她都准备好了银票,上回的3000两银子还未还给她呢?
她换了个姿势,百无聊赖,这里还且得一会子呢。
忽眼睛一顿,一个粉衣姑娘正大急步跑过来,可不就是梁红玉么?
她开心得招手,梁红玉左右一望,也看见了她,就提了裙子跑了来。
“你怎地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来了。”
苏暖拉了她坐下,欣喜递过一杯茶去。
梁红玉张望了一下,说:“待会子再与你说,烦死了,我其实早来了。”
她拿帕子扇了一下衣领子,她穿得是高领的衣服,这会子,满颈是汗,又不好扯开了,只是往里使劲扇风。
苏暖待得她凉快了一点,方悄悄拉过他的手,塞了银票子过去。
梁红玉吓了一跳,摊开手一瞧,明白了,又推了回来:“先不急,你这还要用钱,等我要用的时候,你再还我就是,你不是还要进货么?”
苏暖一脸的笑,心内暖暖的:“你放心,我既拿了,就说明我周转得开,你数数,可少了?”
梁红玉一笑,仔细一瞧,见是4张,摊开一瞧,竟然是3500两。
“你弄错了吧?明明是3000,怎么多了500了?”
她挑了出来,要还给苏暖。
“这是给你的提成。多谢你上次借我,得亏你的这笔银子,不然我哪里有赚得这么多?”
苏暖眯着眼睛笑。
梁红玉还是执意不要,两人正退让间,一声响起:“阿珠!”
郝明秀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站在两人身后,眼睛盯着苏暖手中的银票。
“我竟然不知道,苏家表妹的手可伸得够长,竟然伸到汾阳王府的郡主身上去了。”
郝明秀眼神闪烁,阴阳怪气地说。
她亭亭立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裙子,发丝飞扬,很是养眼,那脸上也是笑着的,苏暖却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敌意。
这个郝明秀,好像对她有误会?
郝明秀紧紧盯着苏暖。
她方才见两人鬼鬼祟祟地,悄悄过来一瞧,瞥到那几张银票子,下意识地就想到是苏暖向梁红玉借钱。怪道之前偷偷地向人打听梁红玉的去向,原是存了这等心思。
她目光中带了鄙夷:丢不丢脸?
141撞见
郝明秀想着,伸手就去扯梁红玉。
梁红玉“唉”了一声,手一松,手中的银票飘飘扬扬落到了地上。
苏暖忙俯身去捡。
她抓了银票在手,瞧了瞧瞪着她的郝明秀,还是递给了梁红玉:“快收好罢!”
梁红玉讷讷地捏着银票子,想说什么,回头又见梁红芳正向这边跑过来,想起苏暖说过的话,就收了起来。
梁红玉被跑过来的粱红芳拉走了。
苏暖原地呆了一会,也走了。
她懒得申辨,以免扯出更多,毕竟,大家小姐亲自抛头露面去做生意,要是被这些闺秀夫人知晓,还是有争议的,她不想因这事让小郑氏难堪。
她快步往西边亭子里去,与这边的热闹相比,那里甚是清静。
时值秋日,天光正好,风吹过,树叶子沙沙作响。此地树木高大,树下积着半尺深的枯叶,风一吹,有几片旋转着飞扬起来,又均匀地铺散下去,纷纷扬扬地飘到那条石子小径。
又有那轻飘的,却是晃晃悠悠地飘在空中,不曾落下,几番要落,又被一阵风带起,飘了上去,让人看着揪心。
苏暖双手托腮,目光迷离:自己就如这片叶子,无根的浮萍,稍微风大一点,就不知飘往何处。像今日的事情,郝明秀明显是找茬,想羞辱自己。
她微微弯起了嘴角,自己看来是想赖,也赖不了呢。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自己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可以想见自己以后的日子,这是得罪她了。
想着近来的生意,已有起色,看来,自己得该在郝明秀进府之前,尽快搬出去。自己手头的银子不多,如果买下一所小院子,估计不称手。
没有个两进的小院子,估计,国公府是搬不出来了,可是那起码得6000两银子,就这还是比较偏的。
她苦恼地揪着发梢,还是钱少啊。
这上京房价贵得很,特别是这东城地带。她倒是有心想搬到西城去,可是,又怕老国公借此来阻拦,在她们眼里,西城是贫民区了吧?再说,她不知道小郑氏会不会感到委屈。
苏暖抓乱了一头的发,真是纠结,时间不等人啊。
主要是她铺子里的好东西没有,上回在万家公子那里,算是捡了一个大漏,又碰上梁旭这个买家。虽然也是赚了不少,可是现在也清空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缺少固定的,好的货源,自然就没有那源源不断的银钱进来。
耳旁听得那边的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她起身,拍了拍裙摆,坐得够久了,也该回去帮忙,郑云意着实有点子累,郑云玲不靠谱,估计早甩手跑走了。
她跳下了假山,顺着石子路往回走,忽眼睛一跳,忙低头转回去。
一棵桂树下,郝明秀正低头站在那里,面前一个青年男子,正双手背在身后,是郑卓信。
郑卓信约莫是喝了许多酒,脸颊潮红,苏暖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那酒味,她下意识地拿手扇了扇,悄悄地坐下,想着这回子不能出去,不然郝明秀不定这么恨自己,可不能再把她得罪狠了。
怎么说也得叫一声表嫂吧?
她默不作声地坐了,听着那边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
郝明秀万没有想到会在院子里面碰到郑卓信,当下是又羞又喜。
她定定带站在原地,也不说让开,也不说走,只是盯着郑卓信脚上的靴子,上面绣着金丝,闪闪发亮,她的眼睛也是一阵阵发晕。
郑卓信长呼了一口气,他的肚子胀得难受,刚周思聪几人灌了他好一通酒,他抵挡不了他们的轮番轰炸,这般小子就是故意的,看样子今日是想把他喝趴下。
他看着势头不对,借故来寻金氏,回房喝了一会茶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往外边来,没想到在这园子里竟然碰到了郝明秀。
他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心内嘀咕:“郝明秀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浑然没有想到这里是后园子,郝明秀在这里是最寻常不过的。
他等了一会,见郝明秀只低着头,不说话,小肚子隐隐胀得难受,就开口:“那个,我找母亲,郝小姐你可曾见得?”
一边说,一边就往回走。
郝明秀正含羞带怯地,正细细思量该说些什么话?
猛听郑卓信要走,忙抬头:“唉,等一下!”
郑卓信的脚顿住,望着她,桃花眼笑眯眯,却是两腿夹着憋得不行。
”那个,恭喜你荣升,父亲很是夸奖你,说你年纪轻轻就......还对两个弟弟说,要向你学习呢?”
郝明秀抬起罗帕掩嘴,吃吃地笑着,又微扬了头,:“军营里是怎样的?我这从小就仰慕那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古人有诗云......”
郝明秀絮絮地说着,满脸的红晕,她是鼓足了勇气。她发现郑卓信的话不多,想着还是自己来说才好。不过男子话不多好,她喜欢,她不喜欢那话唠子,那些贵公子哪个见了她,不是不停地说话,献殷勤?
她不稀罕,如郑卓信这般的,话不多,实干的,才好。瞧瞧,人家现在都升了统领了,御前行走,没见父亲这段时间都对自己好了许多,更是一早就催了自己过来?
她也是被憋得急了,知道父亲是真的生气了。这回见到郑卓信,就想着多说两句,毕竟这是自己的未来夫婿,是自己以后的依仗。她也想得通透,父亲如今对自己还尚体面,也是看在自己与郑家联姻的份上吧?父亲早不是当年的父亲了,他有的是子女,除了她还有一女两子。
她微笑着,尽量把自己柔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微微仰着脸。
“郝小姐,请自便,我这还有事,抱歉了。”
郑卓信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匆匆跑走了,攸忽就不见了人影。
郝明秀楞了好一会,气恼地站着,眼眶却是瞬间红了,怎么又是这样跑了......
苏暖眼瞅着郝明秀也走了,才猫腰出来,蹑手蹑脚地望外边走,心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尽量放缓脚步,慢慢地,免得被郝明秀给回头撞上。
却是头上一痛,她轻呼了一声,一个人忽站在她身后。
“鬼鬼祟祟地作什么?”
郑卓信双手叉腰,酒也醒了几分,刚刚解决了大问题,现下浑身舒畅。想着,往回走,却是见了苏暖悉悉索索地从山石后钻出,一时起了顽心。
142银票丢失
“你偷听?”
郑卓信斜挑了眉,一脸捉狭地瞧着苏暖,出了几个字。
苏暖羞恼地:“没有!”
又说“今日是你大喜,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她边说边抽脚,准备挤过去,与郑卓信说话,说不上三句,就要被噎死。
郑卓信让开一点,苏暖快速挤了过去,头皮一痛,原是走得急,头发竟被树枝给勾住了。
她伸手去扯,却是今日盘的发髻乃最为繁复的盘叠式梳法,这树枝插了进去,一时哪里扯得出来?
苏暖手忙脚乱,勾着头,越扯越乱,正没好气,耳旁听得一声轻笑,扭了头,见郑卓信正好整以瑕站在一边观望,不打算帮忙。
她翻了个白眼。
郑卓信正看得有趣,见苏暖左右摇摆,那头发都扯出了好几缕,却哪里扯得开?
眼看苏暖那一记大大的白眼,一愣,随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伸手:“别动!”
一手捺住苏暖的脖子,另一只极快地伸出“啪”地一声脆响,直接拗断了那根树枝。
苏暖呼了一口气,伸手一扯,拉了好多发丝下来,可那根树枝还顽固地挂在上面。
眼前一暗,郑卓信伸出双手,去扯她头上的树枝。
苏暖憋着气,郑卓信挑得很是耐心,避开那胡乱缠绕的发丝,折断了两次,才拿了下来.
看着苏暖的发顶,发现并不是那寻常的黑亮,而是黑中稍微带一点栗子黄,他眯了一下眼,发现不是阳光造成,确实是苏暖的发色如此。
他瞧了一眼他单薄的身子,堪到他的胸口,心内想着,这是营养不良?
手也就动了起来,习惯性地在她的头上一拍:“好了,快去吧。”
“四哥!”
苏暖摸着头,感觉整个发髻更加歪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头顶,:“别动我的发!”
话未说完,耳朵,又被扯了一下:“小丫头,瞧你乱得,快去整理一下,啧啧,女子不都注重仪表的么?怎就你,整天穿了男装也就罢了,这穿了女装,也该好好收敛,注重仪表才是。”
苏暖干脆低头跑走了。
身后郑卓信哈哈笑,四下望了一望,闹腾了一会,酒意也散了几分,感觉神清气爽,就往前面去了,也不知那班子人还在不在?他伸着懒腰往来路走去。
方才喧闹的院子静寂了下来,两人走后,身后亭子后慢慢地转出一个人来,眯眼望着两人走远的方向,满眼的嫉妒与不甘。
正是郑卓峰。
他方才瞅了个空挡,着实无趣,眼见郑卓信春风得意,大家伙都在连声恭贺堂哥,他一人缩在角落,无精打采。
本来他今日都不想回来,一想到他以后就要与王晴生活在一起,他恨不得此生都不再回来。可是,心里终究又惦记着苏暖,虽然知道再无可能,可是心下就是放不下。
方才,他瞅了个空挡,一人往后园子里来,望着那些花草树木,正自兴叹,忽然见得苏暖竟然走了过来,心下大喜,又踌躇,自知没脸见她,该说什么?难道说上回没有算计成,再来求她?
可是,见了苏暖,又控制不住,正一颗心兀自煎熬着,左思右想,没有想好要不要见?见了又说什么?却见得郝明秀与郑卓信也撞了来,他越发不敢出去了。
他也如苏暖般,静静地隐在廊柱后,远远地望着,一直到郝明秀走了,郑卓信拦下了苏暖,接着,他看到了什么?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郑卓信竟然帮苏暖梳发,他虽隔得远,但是苏暖与郑卓信之间的那份默契,自然,他隔着再远,也能感受到。
他瞬间不好了。
原来如此,竟然是如此。
怪道母亲一个劲地说苏暖攀高枝,说她攀怀王,他还不信,如今看来,这还真的没有冤枉她。
攀没有攀怀王,他不知晓,但是,与郑卓信眉来眼去,却是他亲眼瞧见,两只眼珠子都瞧得真真的。
郑卓信什么人?就是个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家伙。向来脾气臭得很,爱答不理的。怎么会对苏暖如此和颜悦色,好心情地帮她束发?
他咬紧了牙齿,这是瞧上暖妹妹了么?
这家伙,不是有个郝明秀么?还敢勾搭暖妹妹。
又心下苦涩,郑卓信是比自己强,对,他是长房的,将来要承爵的,偌大的国公府都是他的。难怪,苏暖会变心,瞧不上自己,他就说,好好儿地,苏暖怎就瞧不上自己,拒绝自己了。
原来根子出在这里呀。
少年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愈烧愈旺,一发不可收拾,他望着前方,忽然一甩袖子,也顺着来路跑走了。
苏暖一路疾走,避到小房间里,急急拉了雯月,帮忙把头上乱发整理好,重新编了一个发髻,这才往前面花厅里去了,里头已经开席。
苏暖本想坐到梁红玉那席,却是发觉已经没有空位子,在瞧瞧郝明秀,也就回到另外一桌,与郑云意坐到了一起,郑云意今日也累了,此时只管喝汤,话都懒怠说。见苏暖过来,只招了招手,挪了一下位子。
苏暖低了头,看着满桌子的菜,选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慢慢嚼了起来。
一时无话。
梁红玉吃完,就要过来,忽然,轻忽一声,双手摸了起来,梁红芳见状,欠过身子,问,:“怎的了?”
梁红玉欲言又止,只摇头,又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不吭声。
梁红芳放下筷子,关切地:“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这个妹子一向大大咧咧,出门是母妃吩咐过,叫自己务必带好她,看着样子,是丢了什么东西了。好在,这是内院,她悄声:“是什么东西?要紧么?”
梁红玉咬了咬嘴唇,说:“不能啊?方才还在的,摸过呢。”
梁红芳着急,追问,才知是银票,3000两。
她望了一眼,也帮忙找了起来,又问:“可记清了?”
又埋怨妹子:出门带这么多银钱作甚?这不是等着遭贼么?
梁红玉一声不敢吭,有了方才的事,她怕扯出苏暖来,心下只想着悄悄地找回来了事。
一边的郝明秀也凑过来,问明缘由,也是唬了一跳,忙说要去找金氏:”这还得了,这是出贼了?”
143露财
几个贴身丫鬟也帮忙找了一会,最后郝明秀提议,还是去告诉了郑云意。
苏暖也在,听得唬了一跳。
银票丢了?
怎么会这样?要说是有人偷盗,苏暖还真不信。
在座的都是大家小姐,谁会去偷梁红玉的银票?这要真被发现了,可就一世英名丢光了。
眼见郑云意着急忙慌地要使人去告知金氏,她忙与郑云意附耳说了几句,想着这件事情还是先别与金氏说了,免得闹大了。先找一找再说。
兴许是梁红玉自己丢了,被丫鬟仆妇捡到了也不一定?
郑云意当下也同意,心下懊恼,今日自己主持,就出了这等乌龙事件,当真让人上火。
当下令自己的丫鬟开始帮忙寻找,又命贴身丫鬟守了门口。
仔细寻了一遭,无果。
郑云意没有法子,瞧瞧场内众人,只得遣人去报告金氏,这笔银子数目大了,得查清楚。
金氏很快就得了信,匆匆赶了来,一声令下,两个仆妇守在了门口,立时杜绝了人员进出。
她温和地对场内众位闺秀说,郡主丢了东西,或许是哪个丫鬟不小心捡了去,大家相互之间摸一摸,看看有否拿错?她话说得平和,客气,大家心里却都明白,这是要搜身。这会在座的小姐都是有头有脸的,直接捜身,怕不好交代,国公夫人委婉地叫大家相互摸一摸。
众人自然都想撇清自己,不肯背了这个黑锅,当下都各自找了熟识的身边人,相互摸了起来。更有那有气性的小姐,不忿,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荷包都翻了开来,当面兜了个底朝天。
苏暖与郑云意站在一边,瞧着这场闹剧,她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发呆的梁红玉,总觉得哪里不妥......
金氏默不作声,这事棘手了......
她望了眼几个脸上发黑的小姐,心下郁闷,忽抬手:“好了,都散了!”
众人望着她。
金氏不想再查了,打算作为东道主认下这笔银子,赔给梁红玉。今日,是信儿的好日子,她不想扫了兴。
“等一等!”
一个丫鬟忽然开口:“奴婢还没有查过,谁与我来?”
那是春桃,郝明秀的大丫鬟。
春桃已上前一步,径直对着雯月:“咱们来交换,如何?”
苏暖直觉地想要说:不!
春桃却是已经张开双手,示意雯月动手。
众目睽睽之下,雯月只得上前摸索了起来。雯月摸得仔细,连头上发髻都不曾放过。
一会,轮到春桃来搜查雯月。
苏暖紧紧盯着春桃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过每一个动作。
春桃也很仔细地摸索了一遍一会,也摊开手说,:“没有!”
苏暖大大呼了一口气,她多疑了。
苏暖收回了目光。
“苏表妹!”
郝明秀也跨前一步,说:“咱们来。”
苏暖微笑,:“明秀姐姐请。”
郑云意目光闪烁,郝明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连她们这一桌也要搜?
金氏却不吭声了,郝明秀这样也好,侧面证实了国公府这边的清白,回头说起来不致于难听。
郝明秀靠近,道声告罪,伸手过来,她摸得很仔细,始终嘴角噙着柔和的微笑。
金氏几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苏暖警惕地看着她,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郝明秀的另一个大丫鬟兰花向小荷走过去......
小荷亦是听话地举起了双手,苏暖眼尖地发现了兰花脸上那陡然绽开的笑容。
.......
四围一片寂静。
小荷呆呆地立在场子中间,完全傻掉了似地,这银票哪里来的?她不知道啊。
不容她申辩,金氏已经是开始遣散众人,看样子是要单独审问了。
苏暖知道,此时,若是让这些人走脱,这个偷盗的罪名将会被坐实。小荷是谁,没有人会去记住她,人家能记住的是她这个表小姐,苏暖。
郑国公府的表小姐苏暖是个偷儿,竟然怂恿身边的丫头偷盗客人的财物。
她知晓金氏是想要减少影响,“家丑不可外扬”,甭管是真是假,先押了人,停下,避免进一步扩大。
“大家等一等!”
苏暖硬着头皮,拦在了月洞门边。
她两眼紧紧盯着兰花,见她正下意识地往郝明秀身后的春桃边上缩,更加确定是她搞得鬼。
可是小荷不是木青,没有本事当场抓住兰花的栽赃,能怎么办?
“冬姐儿!”
金氏不悦地叫了一声苏暖,目光中是不满,似乎在怪她。
“舅母!小荷是我身边的丫头,忠心耿耿,我不相信她会偷郡主的银钱。况且,我房间里的钗环首饰都是她在掌管,如果要偷,早就拿了,何必等到今日,众目睽睽之下......”
苏暖为小荷辩解。
“恐怕是这丫头心大,你房里的东西她看不上眼吧?苏表妹,我说这话,你别生气。”
郝明秀忽然上前一步,一脸的担心:“身边丫头出了事情,确实令人恼火,相必表妹平时对她也是教导有加,可惜她自己烂泥糊不上墙壁,眼界有限,见不得好东西。你也别恼。”
她温温婉婉地说完,就退了回去,再不说话。
小荷被她几句话说得已经是眼泪涟涟,羞愤交加,想要插话,又瞧着苏暖,可不知说什么。
她不笨,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给利用了,目的就是苏暖。
方才郝家小姐那几句话看似说的是她这个丫头,可是字字句句都是向着苏暖去的,着实诛心。
她发现她说什么都会给小姐惹来灾祸,只能拼命摇头,重复:“奴婢冤枉!”
众人已经用鄙夷的眼神望着苏暖主仆,这才发现苏暖穿戴着实朴素,头上只插了两只银钗子,耳上,颈上配饰全无。
身上衣裳倒是不错,但也仅限不错而已。
再看那被两个婆子扭住的小丫鬟,更加寒酸,一身普通的丫鬟衣饰,手上一个素银子簪子,头上只簪了二朵铜丝纱花。
不免想起郝明秀方才那一番话来,心下一时信了七八分。
苏暖望着众人目光,心中光火,她下晌还要去铺子里,钗环脱卸麻烦,是以一应装饰都再是简单不过。
没想到此番倒是成了活证据了。
眼看金氏的脸上不愉,扬手,两个婆子竟要直接拖走小荷,不耐烦再在这里耗着。
雯月也是着急,这犯了偷盗罪的丫头,论规矩,是要被发卖的,或者是直接送往官府。
“郝小姐,这银子本就是我的,我的丫头,拿着我的银子,这天经地义。”苏暖深吸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她的袖子中还有2500两,唯今之计,只能露了这些钱。这是下午准备去进货的本钱。
“这些银票,都是汇丰钱庄的,一共是6张,均是500两一张的面额。”
“我今日忙,怕丢了,就叫这个丫鬟揣着,却是被当成了贼。”
苏暖戳了一下小荷的头:“你这丫头,平时牙尖嘴厉的,怎就这回子不说话了?”
小荷张了嘴,:“奴婢……”
苏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舅母可以查看银票,闻一闻,上头可有茉莉花的香味,之前我一直放在荷包里,揣得久了。”
“至于郡主的银票,我估计还是丢在哪个角落里了,郡主回想一下,是否除了这个花厅,还去过其它地方,我们再帮着寻一?”
苏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梁红玉。
144还我银子
梁红玉也是聪明的,立时明白了苏暖的意思,她也是心下不信,苏暖怎么会偷她的银票子,这钱刚刚还是她递给她的。
苏暖这般说,她自然得支持,当下点头:“你这一说,我还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方才也是急糊涂了,让我想想,我方才去过哪些地方,那边树下?还有......”
她有心要配合,双手乱点,指了好几处地方。
情况几转直下,众人一时愣住,看看苏暖,又瞧瞧梁红玉。
倒是金氏最先缓过来,无论如何,只要不与国公府的人扯上关系就好。
当下挥手:“还不快帮着去找一找。”
梁红玉率先跑了过去,苏暖也跟了过去,两人跑到最远的一处花阴下低头寻找,苏暖瞅着没人,快速地塞了一卷银票子过去,眨了眨眼睛。
梁红玉回神,瞬间懂了。
眼瞅着众人散开,一时无人注意,她离开苏暖,坐到石凳子上,捶了一会腿,又装作去揉脚,忽然惊叫一声,又掩了嘴,一双眼睛咕碌碌地直转。
众人闻声望过去,见梁红玉缓缓地举了手中的一卷东西,说:“我鞋子里找到的,原来是掉到这里了。”
梁红芳一步跨过去,伸手去拿妹妹手中的银票,梁红玉手一扬,避开:找到了!”
说着快速塞进荷包:“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这事闹得。这样,一会我罚酒三杯,如何?”她当然不能让梁红芳拿到,因为只有2500,还差了500呢!
众人俱松了口气,自然是不再说什么,又有那御史李小姐已去给梁红玉倒酒了,直嚷嚷着说要压惊!
金氏意外之余,笑了一声,就着梁红玉的话头,也喝了一杯果子酒,又嘱咐了郑云意几句,就带着丫鬟往门外走去,前头还有一堆事儿呢。
小荷揉着酸疼的手臂,几番要开口,被雯月一把拢了身边,暗自掐了她一把,就不吭声了。
郝明秀却是狐疑地望着苏暖,直直上前:“苏家表妹,好大的手笔啊。这6000两银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真是让人吃惊呢?”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又扬了声调,众人一时听得清楚,当下都是心中一动。
6000两。
怎么回事?一个表小姐,竟随身携带这么多银子?
金氏也是一愣,缓缓停住了脚步,回头瞧着低头的苏暖。这样么?苏暖竟然带了这么多的银子,哪里来的?
苏暖心头光火,这是故意的,赤裸裸地挑衅。
这个郝明秀还真的是欺人太甚。方才指责她向梁红玉借钱,现下倒换种说法了。
她的小铺子本不被国公府放在眼里,被郝明秀这么一搅,可不就得曝光?这么好盈利的铺子,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经营着,以后可不得被盯上,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她望着面前浅笑的郝明秀,细白的脸上,眉目秀丽,端的是一个美人,可是此刻看在苏暖的眼里,却是让人无比生厌:这个郝明秀是与自己卯上了。
她皱了眉头,开口:“郝小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6000两银子,苏暖不懂。”
郝明秀两眼发亮,眼角瞥得金氏顿步,欣喜:“没什么。只是好奇你好有钱,可比我们在座的要富裕多了……”
“银子!”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眼前一花,郑卓信歪着身子,手中还端了一杯酒,身后跟着郑卓峰,正拉扯他:“四哥,你慢点。”
一边着急:“伯娘,四哥他醉了,这......”
几人闪避不及,忙转过头去,离得远了些。
几位闺秀约略猜得这是今日的主角郑卓信了,就有那胆子大的仗着年纪小,偷偷地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见他脸颊微红,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站在那里直嘻嘻笑着,见有人瞧过来,就笑,桃花眼波光潋滟,看得人忙低了头,再抬脸,双颊已是发烫。
又转而看向郝明秀,见她怔怔地,脸颊通红地望着郑卓信,不由感叹真是一对璧人。
几人只在心内暗自钦慕不巳。
郑卓信歪了身子,在金氏面前站定,指着说:“母亲,我的银子呢?”
他方才找金氏有事,却是听吴妈妈说她在这里,说是出了什么盗贼,因是内院,不好进来,一直靠在月亮门那边喝酒,听了个满耳。
此时,见苏暖被郝明秀逼得,怕她一着急,说了不该说的,扯出其它的事情来。这才借着酒意,现身。
金氏一愣,继而说:“胡闹。什么话也说。这银子与你有什么关系?真是喝多了,还不快去给少爷端了醒酒汤来。”
一边就着急地探出手去探郑卓信的额头。
“母亲,儿子可没有胡说。”郑卓信两眼一扫,望了一眼郝明秀,一边拿手掏了掏耳朵。
“小丫头,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我?我可是要收利钱的。你还得起么?”他又转身,嘻嘻笑着指着苏暖。
金氏眼角示意郑云意带了众人去那边亭子里去喝茶。
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了自家人,郝明秀却是站着未动。
郑卓信歪笑着,上前搭了郑卓峰的肩膀对苏暖说:“我借你的银子,说好这个月,月中还我的,怎地,现下你那铺子又没有买下来,只是租,用不了这么多,你这拿了不还我,想着赚利钱哪?”
说着大了舌头笑:“我就说你那个铺子开张准歇业,还拉爷入伙,差点害得爷的钱打水漂。”
苏暖心下腹诽,盯着郑卓信,知道他这是给她解围。可这说辞,也太......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斜了一眼发愣的郝明秀,忽然微笑起来:“表哥说的是,那钱没用,想着今日是表哥的好日子,本就是要送过来的。这不,一忙,就忘了。”
她又正儿八经地对郑卓信行了一礼。
......
郝明秀怔怔地瞧着与苏暖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的郑卓信。说了这半天,却是一眼都未曾向自己看过来,心里不禁酸得要命。
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银子?什么还不还的?听这话,他们还有银钱往来?这郑卓信竟然拿银子给苏暖花?这表哥表妹的,是个什么意思?
竟然完全不顾及她么?她盯着两人不眨眼。
金氏这听了半日,才搞明白,苏暖开了铺子,敢情向郑卓信借过钱。
她眼看再说下去,带出什么话来,郝明秀可还在一边呆着呢,看那情景,这孩子有点什么想法。
正好醒酒汤端了来,就势引了往屋子里去了。
苏暖先行退下,闹了这一场,她也没心思再呆下去,带了小荷几个告退了。
到了门外。
“小姐!”
小荷一脸委屈,欲言又止。
苏暖摆手,带头往梨落苑去了。
屋子里郑卓信喝了汤,见金氏两眼定定望着他,知道她想什么。
也就转了一下眼珠子,说就是上次受伤那会,他为了表示感激,借了苏暖几千两银子。原本要说好这个月还给他的......
金氏有点头疼,大致搞明白,又碍着郝明秀就在外边,不好细问,只能是自动连猜带蒙,自己把前因后果补全了。
苏暖的铺子,她上回听郑启华说过,当时一笑置之,哪家夫人小姐手底下没有几间铺子?这个不足为奇。
当时,只是想着,这个小郑氏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一穷二白,也会为自己留后手了。
145责问
苏暖回到房间里,自己坐了一会,又喝了一盏凉茶,才把心里那股子火给压了下去。
这个郝明秀,安的什么心?今天这事明摆着就是她叫身边的兰花儿栽赃给小荷的,只是为什么?
她有点不明白,自己与她并不熟,一共没有碰到几次,却都是不好的回忆。
这人还没有过门,就这般看自己不顺眼,这要是真成了这府里大少奶奶,还得了?
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那里惹到她了?
她直觉这个郝明秀比郑云玲要麻烦得多。
四哥那般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了郝明秀这么精明的一个嫂子呢?
她坐了一会,就匆匆往外边去了,不行,还得找找郑卓信,她那3000两银子可还在金氏手里呢,得拿回来。
方才郑卓信不是说了是他的钱么?这钱,得拜托他帮忙要回来,她可损失不起,不然明天的进货怎么办?
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边跑,走半途听得前隐隐传来的喧哗声,又顿住:算了,今日必喝醉了,明日吧。
她低着头往回转,却是斜刺里碰到一个人,郑卓峰。
她回身就跑。
“站住!”
郑卓峰伸手拦下了她。
苏暖一愣,顿住,郑卓峰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她抬头,仔细望去,见郑卓峰眯着眼睛,两颊透着陀红,微风吹过,隐隐有酒气冲过来。
她下意识地掩了一下鼻子,脚步往后退了一步,郑卓峰逼近两步,见苏暖的神情,又顿住前进的脚步,原地站定。
“你找谁?”
郑卓峰张嘴一句。
见苏暖愕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眯着眼笑:“自然不是找我的,是么?”
“你的眼光可真高。当初是我看错你了。我的好妹妹。”
郑卓峰打了一个大大酒咯,脚步踉跄了一下,红着眼睛:“我知道我没用,没有四哥厉害,也没有怀王厉害。可是,我,我是真心对你的啊?”
郑卓峰忽抬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地捶得用力:“我是一心准备娶你做我的正妻的。你想攀高枝么?怀王他能么?他的妻子必定是那公侯之家的小姐,他可是亲王啊。他的父亲,那么一个......人,都娶得是许家长房的小姐。还有四哥,你......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会不清楚?他一早就订了亲的,郝家的小姐,你不是见过了?你这还一头往里头扎?醒醒吧。他们,他们都不可能娶你的,难道你还上赶着去做如夫人不成?哈,既然是做如夫人,你还不如跟了我,我对你的心,你自是知道的,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边向前又跨了一大步,满眼通红,似乎隐有泪光。
郑卓峰声声控诉,苏暖这是被鬼迷了心窍。他得点醒她。他想说:苏暖既然想给人做小,还不如跟了他,好歹,他定不会委屈她的。
苏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怔仲,这郑卓峰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都把她说成什么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瞧着郑卓峰,看来她是真的不了解郑卓峰,原来他就是这样想她的,不,恐怕是整个郑国公府的人都这样想她的罢?
攀高枝?享富贵?如夫人?
苏暖一时说不说话来,她向左侧一歪身子,不想再说什么,眼前这个人,让她只想早点离开。
郑卓峰说着话,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苏暖,见她身子一动,又想离开,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拦,话也冲口而出,更加尖酸刻薄:“怎地,做都做了,还不兴人说么?原来这就是你的贞静,你的和顺?我真是......”
“我做什么了?值得表哥这么指责我?麻烦你今儿把话说清楚。”
苏暖怒了,停下步子,冷冷地斜睨着他,目光中带着冷然。
郑卓峰倒是一楞,这样的苏暖有些陌生。
酒意上涌,他晃了一下脑袋,说:“他为什么给你银子花?他钱多么?家里那么多的姐姐妹妹,为什么单就给你?可别告诉我是他好心。郑卓信这个人,要说了解,我还不知道么,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人,一出手就是那么大一笔银子,谁信?你们......”
苏暖忽然不生气了,她望着兀自喋喋不休的郑卓峰,忽然明白了。
原来还以为郑卓峰对这个苏暖有多喜欢,有多珍惜,几次三番地与韩氏闹。
原来,骨子里也是瞧不起她的。他郑卓峰,郑国公府的五少爷肯娶她,已经是屈就了,是对她的莫大怜悯了。而她苏暖不但不感恩戴德,竟然三番五次地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不,不但不知好歹,还妄想攀上更高的,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暖深深呼了一口气,静静地盯着他瞧了一会,郑卓峰正说得起劲,见苏暖不作声了,以为是愧疚了。他大手一挥,双手揽了过来,放缓了语调:“暖妹妹,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暖妹妹。只要你愿意,我,我们......你放心,我待你必和晴姐儿一样的,不,比她更好。你知道我的。晴姐儿那里我去说,我的话,她定是听的。”
他语无伦次地述说着,两眼晶亮,迫切地望着苏暖,两颊因激动而更红。
苏暖深吸一口气,因为屈辱,眼里竟也浮起了一层子泪花。
“五表哥的好意,请恕苏暖无福消受。”
说着,提了裙子直接转身,顺着来路跑了回去,飞快,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身后郑卓峰揽了个空,他楞了一会,他以为苏暖会感动,会哭泣,会......却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跑了?他晃了一晃脑袋,控制不住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咯,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就觉得几日来积聚在胸口的那股气消?了不少,没有那么憋闷了,他晃着身子也走了。
苏暖一口气跑了许久,到了梨落苑门口,忽然不想进去,一拐弯,向着园子里跑去。
她摸到湖边大圆石那里,身后是茂密的树,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水里倒映出清澈的影子,苏暖盯着看了好一会,烦恼地伸手一撩,花了。
想着郑卓峰的那番话,她心下着恼,又叹气。看来,今日郝明秀不会也是这般想她的吧?
不然,何至于明晃晃地说出那番话来,不遗余力地羞辱她。
想着那目光简直能生吃了她。到此时,苏暖再反应不过来,她就是傻子了。
她苦笑一声:真是。这都是什么糟心事?
看来,还是得搬出去啊!一个郑卓峰就让原身丢了一条命去,如果再绕上一个郑卓信,自己还真的要死无全尸了。
郑家,可是想送自己入宫的。
146集市再遇
苏暖背着手,木青背着一个大竹筐,两人转悠着,都小半日了,筐子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今日没有称手的东西,苏暖又不死心,不甘心空手回去,现在已经是回头转第二遍了。
她眼睛仔细盯着两边,看是否有后来的摊主,免得漏了。正瞧着,不防身后一声:“苏小弟。”
她转头,果然是华明扬。
她笑笑,望着温和笑着的华明扬,两眼陡然亮了起来,见他身边的长随背上的筐子似乎也是空的,说了句:“名扬哥哥,刚来么?”
华明扬仰着嘴角,心情甚好,他抬手示意苏暖往前走,边说:“这里的东西没有我想要的,只不过闲时来逛逛。”
苏暖正低头跟在他身边,犹豫要不要离开?听得这话有门,忙仰头,问:“听名扬哥哥这话,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地方?”
周口市的集会已经算是规模比较集中,比较专业的了。不像其他地方,鱼龙混杂,什么都有,这里好好挑,还是能找到比较好的东西的,苏暖已经习惯了,每逢开市日来这里转一转。可是,方才听华明扬的口气,这里他并不满意,可有可无,似乎还有更好的去处。
她两眼亮晶晶地,不禁多瞧了华明扬一眼,她怎地忘了?华明扬天生会做生意,头脑活络,短短几年,就能做得风生水起,在店铺林立的上京占了一席之地,听说,他还是那个什么商会的会长。
就像上次,那个青瓷净瓶,她和郑卓信诳了整两条街,都没有找到,最后还不是在他铺子里寻摸到的,看来是个有门路的,或者定是有自己独到的货源。
华明扬意外地瞧了苏暖一眼,见她亮晶晶的眸子瞧着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渴望与好奇。
他微微一怔,不其然想起了那个人:也是以这种眼神巴巴地瞧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微微别开了头,不语,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截子。
华明扬斯文儒雅,走路不急,缓缓地,一身青衣无风自动,身上随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是药香,却很好闻。
苏暖吸了一下鼻子,眼神迷离:明扬哥哥还是这般爱干净。
“自然是有的,你有兴趣么?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苏暖正出神,却听得前面华明扬忽然转头传来这一声。
她惊喜,蓦地抬头:“真的么?”
又追了一句:“什么时候?”
华明扬轻笑一声,怎么这么性急?
他踌躇了一会,干脆停下脚步,说:“你当真要去?”
苏暖点头,两眼一眨不眨。
“好,后日丑时,在筒子街鼓楼下等我,记着,过期不候。”
华明扬盯了她一会,忽然靠近她的耳旁,快速说道。
苏暖不妨,直觉颈边一阵热气哈来,整个身子一僵,耳朵陡地发热,她迷迷瞪瞪地点头,华明扬抬头,继续往前走。
苏暖怔在原地,偷眼望了望前面走着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还好,擦了厚厚的药膏子,不然,脸都红透了。
她勉力稳了心神,方才调整气息,追了上去,却心情激荡,只机械地迈着步子,
心下五味杂陈:前世自己与华明扬碍于礼教,每次见面最多是牵牵手。宫中人多口杂,两人都战战兢兢,做贼似地,再是心中情难自禁,也多是眉目传情。因为华明扬年龄渐大,等不及,家里已是几番催促。要不是先帝殁了,华明扬都曾想叫父亲直接去求皇后娘娘......那时的她是多么渴望与华明扬双宿双飞,那曾经是她最大的目标。
她嘴巴里说的是要忘了他,可这谈何容易?两人豆蔻之年相识,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早已镌刻在心.......就像此刻,一个小小动作,就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小姐!”
木青轻声唤了一下她,原来,她差点撞上身边一个人。
她清醒过来,望着前面依旧稳步前进的青衣背影,咬了咬嘴唇:他是自己的妹夫,并且育有一子。
她无声警告自己。
思绪拉回,周遭一切重又喧嚣起来。
前尘旧事,俱已过去。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世,自己也并不轻松,险象环生,前景也是一片迷茫,还有师傅......
她甩了一下头,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明扬哥哥!”
她顿住脚步,微笑:“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要买,这就告辞,明扬哥哥请自便。”
她停了一会,抬头:“后日,我会准时在筒子街等候,不见不散。”
华明扬微笑点头:“好!“
苏暖一个转身,往来路行去,一会就走远。
华明扬微笑目送她离开,真是个孩子,说走就走。
一旁的长随方虎望了望自家大爷,禁不住轻声说了句:“爷,你后日真的要带他去么?不先知会一下范五爷?”
华明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直接抬脚走了。方虎低了头,忙跟上,两人渐渐没入人流之中。
苏暖慢慢地往来路走回去,时不时地低头望一眼两边新摆的摊子,脚下步子并未停。
木青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目光警惕,只是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瞥一眼苏暖的侧面,见她已经恢复正常,正钻心地浏览着两旁的货物。
她眨了眨眼睛,方才,她看得清楚,小姐整张脸都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她有些纳闷,跟了小姐也有一段日子了,小姐也会脸红?
可是方才那位大爷,看着与二老爷一般大,都可以做小姐的父亲了。方才,她都想出手了,怎么靠得这么近?可是小姐却脸红了,这是什么情况?小姐并没有恼,不能呀?她见过少爷靠近过小姐,小姐都很抵触......
木青转动着眼珠子,想到方才苏暖唤那人“明扬哥哥“,心下一个警醒,这是旧识?
她想着,这事得上心。四少爷说了,叫她务必保证苏暖的安全,嗯,这个不知算不算,对,千万不能让小姐给人拐了去,小姐还小,她得看好了。
纠结的丫头木青默默跟在苏暖身后,眼睛依旧警惕地四下逡巡。
147黑市
凌晨,天还亮着,苏暖就悄悄地起了床。
木青也已穿戴整齐,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外边摸去。
天上黑得很,两人不敢提灯,只是闷声顺着墙边走,好在这个时辰,守夜的也都乏了,寂静得很。
很快就到了角门,木青轻轻开了门,两人出去,木青又从墙头回来,重新插上门拴,这才拉着苏暖往前跑去。
她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紧紧拉着苏暖,脚下却是不停。
两人越过两条街,就到了筒子街,木牌下没人,看来来早了。
两人找了个街边的鼓石,木青抽出一条帕子,习惯性地想要覆上去,被苏暖摆手,早一屁股坐了上去。
木青站着,两眼望着长街尽头,此时天色昏黑,天上有清冷的星星闪烁,看不甚清楚。
她努力支着耳朵,留神倾听声音。
不多久,前方传来轱辘辘的马车声,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渐渐近了,苏暖也站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抬眼望去。
一辆黑篷马车正出现在视野里,近了,停下,车帘子一掀,一个人探出头来,正是华明扬。
“上来吧!”
他缩回了帘子里。
苏暖爬上了车辕子,木青也跟了上去,里面甚是宽敞,一条小几上备有茶具,此时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气。苏暖在对面坐了,马车重新又启动起来。
“喝杯茶,醒醒脑。”
华明扬伸手递过一杯茶来。苏暖伸手去接,“小心,烫手!”
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她。
苏暖手一颤,杯盖一声轻响,忙稳住,抬头见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关切地望着她。
她低了头,作势呷茶......
一路无话,苏暖喝完了手中茶,又续了一杯.......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才在一处地方停下。几人下了车,苏暖在木青的搀扶下跳下了车,有些吃惊:这里脏乱不堪,应该是城北?
此地马车赶不进去,苏暖跟在华明扬身后往前走着,磕磕绊绊,木青伸手扶着她。
两人小心地踩着地上的烂菜叶子往里走去,天色依旧漆黑,夜风里,隐隐传来狗吠声,听声很远,这里该是一片废弃的地方,一路走来,静得诡异。
暗夜里,木青此刻全身戒备,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由着小姐过来,这要是出点子什么事情,可怎么交代?
她咕噜噜地转动着眼珠子,打定主意:“万一不对,就出手制住前面的华明扬......”
苏暖却是一点都不怕,身边跟着木青,前面是明扬哥哥,她一刻心全部都放在脚下,生怕踏入坑洞里去,回头崴了脚,就不妙了。
在木青的紧张与苏暖的小心当中,终于到了一处地方。
长长的巷子尽头,一间院子,暗夜里闪出两个汉子,双手环胸,见了打头的方虎,又退了回去。
院子里依旧一片漆黑,方虎带头,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苏暖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约莫是两间厢房打通,中间竖着几根粗大的柱子。
正中间一长长的木板,足足有四五米长。
上面摆了一些东西。
只梁柱上高挑着几盏大灯笼,照得下面的东西清晰无比。两面窗户都用厚厚的棉纸糊了,又拉了厚重的布帘子,难怪方才从外边看不见里头的光。
华明扬轻声吩咐了苏暖一句:“看中就买,切莫多话。”
说完,就抬脚往里面去,里头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已经拱手向着华明扬走过来:“华爷!”
苏暖愣愣地,眼睛已是扫视了一圈,那木板上的东西,她靠近,眼中止不住露出欣喜:果然都是好东西!
这些东西,品种繁杂,玉器、青铜、瓷器一样不缺,更难得的是,当中一件青瓷莲花尊吸引了她的目光。
器高约50公分,形似碗钵的莲花构成尊的主体,器身遍雕多层仰莲花瓣。
苏暖的目光仿佛粘在了这尊莲花尊上面。
很久未见到这种古朴,有渊源的好东西了。这种莲花尊少说也有近千年的历史,一般人用不着,苏暖却是欢喜得很。
屋子里头的人或站或坐,见到进来的人只偶尔抬头一瞥,继续专心低头翻看面前的东西。
苏暖则欣喜地绕着圈,两眼发光,件件都是精品哪。
她仔细斟酌着准备下手的几件,又抬头向华名扬望去,却见他正撇了这边,与方虎盯着地上的一个箱子。
苏暖这才发现地上摆了一溜尚未启封的木箱,正有人一件一件往外摆。
苏暖这里站得近,她望着那些从箱子里从外掏的那些东西,伸长了脖子,待看清楚一个汉子从中搬出的一件东西,没来由地感到了凉意。
那是一件玉猪,与寻常小猪差不多大,共两只,正被两个壮汉抬到另一个箱子里去,是一对青白玉色的玉猪。
她生怕看错,又挪了两步,终于眼光定住:启开的木箱,一个角落里,6枚玉蝉,整整齐齐排在一块布巾上,幽幽地闪着光。
苏暖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这些,都是墓葬品,件件渗着凉气,透着寒意。
那一对小猪,刀功简练,是随葬玉猪,还有,那几枚玉蝉,无孔,明显是尸体中的葬玉。
苏暖心内惊惧,靠着木板,心内惊涛骇浪。
盗墓,她听说过。
特别是在地下墓室殉葬的时候,也曾奢望过,有盗墓贼能进来皇陵,拿了里头的东西,顺便救了她出去,虽然她知道是自己痴想,可竟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如今,她亲眼见到了......看来这座墓葬不小,能有随葬玉蝉,并且是6枚以上,定是王公贵族。
她偷眼向几人望去,见众人均是面带笑意,又向华明扬瞧去,他正弯腰去捧箱内的一个青铜香炉鼎,那上面布满了斑斑锈迹,他丝毫不顾,只是拿布巾轻轻擦拭,手法轻柔。
一边的那个胖子正抬头与他说着什么,他微笑起来。偶尔抬头向这边望过来,见苏暖呆愣愣地瞧着他,一笑,放下手中东西,绕了过来,站定,问苏暖:“可是瞧中了?待会子走的时候,同老范说一声,先紧着你挑。”
他温和地说着,一双眼睛在烛光下闪着亮光,就像两颗星星。
苏暖嘴巴嗫喏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这些东西,都是从......”
华明扬微笑着截断她的话:“这里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先到先得,赶紧地,不然待会子人多了。可轮不着了。”说完,踱步缓缓离开。
苏暖自知失言,这是这行的规矩,东西不问来处,自己失言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黑市”了吧!
148烦恼
她低了头,不再吭声,见那几口箱子又封了回去,方虎正指挥人堆在一处。
陆续又有人进来,苏暖车转身子,钻心研究起面前的一个罐子来。
这里的东西要价都不低,但是,如果拿出去,却是都能卖到好价钱的。
这里的几人看来都是识货的,讨价还价,很快敲定。
苏暖默默地看着,很快,一半的东西没了。
苏暖却是没有了兴趣。
墓葬品,师傅说过,是不吉利的,上面缠着主人的阴气,如果是枉死的,更是不能碰的。
虽然有几样,她很是喜欢,也被人剩下了。她转身,招呼木青,正要离开,就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苏暖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果今天不买一件东西回去,说不定......她扫视了一下门口的那几个彪形大汉,终于硬着头皮,伸手拿了那个莲花尊。
这个至始至终,没有人看中,那个范爷也不知它的价值,还以为,是灯台。
他开了80两的银子,苏暖心中有数,象征性地还了10两银子,见对方扯了筐子里一块布,就要包了,她忙抬手接了过来,叫木青装到筐子里面去。
那块布是与一个罐子一同从哪个箱子里拿出来的,莫不是也是那里头的布?
她惴惴地猜测着,有点不是滋味。
接下来,她就不肯再挑了,只是远远地坐在一边,看其他人竞买。
一旁的木青奇怪地瞧着苏暖:“小姐今日看着不是很喜欢么?可是为什么,今日却是只买了一件?要知道,小姐只要见到好的东西,向来都是双腿迈不动的。况且今日她们可是带足了银子的,这大半夜的起来只是买了一件?
......
苏暖直到走出来的时候,还是脚步轻飘的。
此时天未亮,外面微露晨曦,隐约可见四围是一片废弃的院子。
华名扬心情甚好,方虎后背的竹筐堆满了,外面马车里还有几个大木箱子,就是方才那几个,那个范五爷直接叫人搬上车子,看样子与华明扬两人很是相熟。
只是,苏暖此时无半点兴趣,她只是定定地瞧着华明扬的后背,依旧挺拔,俊秀,她吸了吸鼻子,这早秋的天气有点子凉,她又吸了一下鼻子。
到了车子里面,显得有点拥挤,车里后半截堆满了木箱子。木青背着个筐子,坐在外边车辕子那里,又嫌弃筐子太大,碍事,就伸手把那个莲花尊抱在怀里。
华名扬几番望了一望苏暖,见她只是低头不语,恹恹地,似乎没有精气神。与来时那双眼放光,充满好奇判若两人。
他不禁开口问:“怎的?没有睡醒?有一段子路,你回去还可以再眯上一会子。你没有起惯这么早,可能不适应。”
他伸手从小几子上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见苏暖瞧着他,一笑,抬手说:“这茶能提神,我一直喝着。只是,你还小,还是少喝为妙。想睡就睡吧,”
说着不再说话,只是轻抿着茶水。
苏暖眯了眼睛,从眼缝里瞥见他的侧脸在车子的晃动中,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除了眼角几丝皱纹显示着他的年龄之外,真的是都没有变,愈见成熟。
苏暖有些迷惑起来,明明很熟悉,想到方才他笑着抚摸那些墓葬品的时候,苏暖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也是,他怎么会怕呢?他可是医学世家,死人都见过,又怎会害怕,忌讳这些墓葬的死物?
只是,掘人祖坟,终究是不好的吧?
苏暖有些晃不过神来,许是自己是从那地下爬出的一缕幽魂,苏暖总觉得从那些陪葬品中能找到其主人的影子与气息,充满了哀怨.......
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对面华名扬感觉到了,手一抬,扯了身边一件披风丢了过来。
苏暖裹着披风,紧了紧,上面尚还有体温,忽然鼻端嗅得一股子泥腥气,一僵,忙又扯了下来,方才华明扬抱着一个大瓶子,似乎就用它裹着.......
到了筒子街,苏暖不待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子,又觉得不妥,回身对已经撩了帘子的华明扬说到:“此番,多谢!”
华明扬挥挥手,一笑:“谢我作什么?只是,”
他瞟了一眼木青背后空空的竹筐,一笑,挥手,马车“得得”地顺着长街走远了。
两人往回走,天色已经大亮,两人索性往铺子里去。
“小姐,方才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只买了一样?你看那位华爷,装了有小半车。”
木青觑着苏暖的脸色,好奇地问,她可是憋了一路了。
苏暖面无表情,说了句:“那些东西不干净!”
木青“啊”了一声,搔搔头,不明所以......见苏暖已经走远,忙跟了上去。
苏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她瞪着兴儿跑进跑出,双手支脸,望着对面墙壁发呆。
兴儿拿了抹布去擦拭架子,不时好奇地看一眼她,一不留神,手法有点重,那个梅瓶晃了一晃。兴儿急忙双手护住,见小姐也只是抬眼瞥了一眼,他赔笑,继续擦拭,过了一会,悄悄地回头望去,却见苏暖早转过目光,哪里理会他。
他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擦拭着灰尘,不再走神。
苏暖定定盯着窗户上那盆兰草,刚浇了水,叶子油亮碧绿,旁边又抽出了新芽,发了好大一篷,生机勃勃。
她的脑子正一团麻。
“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我闲时来这里转一转。”
上次在周口市,华明扬如此说。
苏暖的脑子里闪现出了华香瓷坊那满架子的东西,都是不错的好东西。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发堵。
是呵,这些好东西哪里这么轻易得?她不是试过了么?
苏暖烦恼地晃了一下头,抬头见那个莲花尊瓶子被兴儿摆在显眼的位置,擦拭得亮亮的,闪着柔和的光。
东西是好东西。
苏暖想了想,叫兴儿放在最外边,想着有人要,就脱手卖了吧。
她知道自己矫情了,又不是自己掘的墓,只要能挣钱就行,哪那么讲究?可是,她就是心理膈应,过不了这一关,慢说掘墓让人憎恶,重要的是,忽然庆辛自己还好是在皇陵陪葬,难以偷盗。
不然被人挖了出来,胡乱地在地上践踏,还被剥光衣物,首饰,想想都不禁打两个寒噤。
“明扬哥哥,我怕......”
她目光迷茫,在心底念叨。
149夜探
苏暖恹恹地,直到下午去隆祥的时候,才渐渐有了精神。
今天生意多,她一到就忙了起来,她一口气就收了好几件东西。正靠着柜台喘一口气,抬眼就见一件大皮袄子。
她望着抱着一件灰白色狐袍的妇人,倾了身子出去问:“大姐,这已入秋了,怎的这时候当了这皮袍子......”
这一般来说,冬当夏衣,夏当冬衣,再不济,这个冬总要过的,不然,真的能冻死人。
上京的冬天特别冷,冬日也特别长,这每年隆冬都有人冻死,并不是危言耸听。城外的城隍庙,每年都有那几个在那里冻僵,直到冬日过了,开春才被人发现。
城外的义庄,每年大都是这般人,无人认领。
苏暖见那个妇人慈眉善目,一脸清愁,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小郑氏,也是这般文文静静的,忽然就不顾规矩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苏暖会有此一问,抬眼见苏暖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嘲弄自己,当下也是去了几分怯意,下意识地往身后那块高高的隔板望了一眼,方才细声回答:“这也是没有法子,当家的被车子撞去了,急需用药。那药里面需要一味人参,小妇人家里吃不起,都一个多月了……当了吧,左右这一年半载也出不了门子了,用不着了。”
说着,抬头,见苏暖和气,心中升起希望:“您看,我这袍子能当多少?我这皮子是好的,才从那北沟子带来的,上身只几次。”
苏暖一笑,说:“您这袍子是死当还是活当?死当的话,能当12两银子。”
她盯着那个妇人,果然,她低了头,咬了一下嘴唇说:“死当!能不能......再多点?我这还不够买一个月的药钱......”
“这位大姐,您这当我们是开慈善铺子哪?就您这块破皮子,给出12两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不然您换一家试一试?”
一个声音传来,一只枯瘦的手又拎起了案子上的袍子,抖了一下。
苏暖披了眼,转头:“是啊,大姐,我这还是看您这件袍子没上过几回身子,才开了高价,不然,您......”
苏暖向突然出现的蔡掌柜点头,接过了他手中的袍子,又对那个妇人说了一句。
妇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最终点头:“行!”
苏暖利索地开了当票。
妇人走后,蔡掌柜对她说:“像今日这种来当冬衣的,你开价得狠一点,这肯定是急于脱手的,知道么?”
苏暖点头说晓得了。
苏暖知道蔡掌柜的意思,她晃晃头,她还是做不来啊。
这和卖古玩不同,那钱,她赚得心安理得,藏家买走,是你情我愿,而且,大部分也是想着转手白赚一笔的,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没有区别,都是钱烧的。
可这来当铺的就不一样了,是迫于无奈,那种痛苦,羞耻,她能懂。
苏暖又郁闷了,纠结到下工的时候,木青来接她,两人闷头走路,有好一会不曾吭声。
“小姐!”
木青叫了她两声,苏暖才回头。
“少爷说有事呢,叫我们去铺子里等着,他一会就过来。”
苏暖抬头望望天,还早,“哦”了一声,就向左边拐弯过去,走了两步,才省起:“可有说是什么要紧事?”
这郑卓信好久未见了,这冷不丁地找自己,是有要紧的事么?
木青摇头,少爷不说,她可不敢问。
一时,到了铺子,郑卓信已在。
大家坐下,原来是查到上次两个西夏人,近日传回的消息竟然是西夏军中人氏。
那古氏兄弟常年来往于西夏与大秦,贩卖粮草,是西夏著名的粮草商人,只是不知,此次竟然做起了古董买卖,郑卓信听苏暖说起,还不止一次。
“最近,隆祥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郑卓信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是苏暖方才喝过的,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苏暖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她瞧了一眼那个杯子,转而推了另外一个过去,郑卓信端过,照样喝了。
郑卓信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苏暖想了想回答:“没有,金掌柜我都有好久未见他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白天我都未见到他就是了。”
郑卓信说:“不能啊?上回子,我还听说他们最近有一批货要交易的,按照日子算,这也快了,怎么会没有动静?难不成你们最近都没怎么做生意了么?”
苏暖摇头,最近是好像安静了许多,并没有见异常的,真要说有什么,她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好像这几天都没有怎么见到石头他们几个了。
郑卓信眼珠子一转:“我猜,不会干夜活吧?”
苏暖瞧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睛了看出了笃定,情不自禁地点头:“夜活?”
“唔!上回你说,他们的货都囤积在三楼?”
郑卓信用手拢了拢衣领子,靠着椅背,忽然问了一句。
“你要作什么?”
苏暖也不是个傻的,立时来了精神,却是额上一痛,郑卓信正屈起手指,叩在了她的发顶。
“你想作什么?”
他眯起了眼睛,桃花眼波光潋滟,苏暖忙别开了眼睛:“我也去!”
......
入夜,月黑风高,街上更夫敲过梆子后,狭长清冷的街头出现了两个黑影,两人一路直向隆祥的后门摸去。
郑卓信麻利地翻过院子,从里面把门闩拨开,苏暖很快闪身而入。
两人从角门进入,顺着楼梯轻轻地往上摸,苏暖也动作麻利地跟在后边,她此刻竟然有一丝小兴奋: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这里她熟悉得很,眼看郑卓信飞快地顺着楼梯上去,她忙一把扯住了他,急得不行。
当铺晚上有人守夜,照例应该会有两个伙计,就在二楼的转角处有个小厢房,那里两张长桌子一拼,就是床。
从转角经过的时候,郑卓信侧耳停留了一会,苏暖也平静了下来,脚步也能迈得稳了。
郑卓信继续向楼上而去,苏暖羡慕地地瞧着,才发觉,他那般大个人竟然一点声音都未发出,不由暗暗汗颜:郑卓信的身手她也见识过,这种事情应该是常做,她操的哪门子心?倒是应该担心自己,这木制的楼梯,白日里人多,爬上爬下不觉得,这会子深夜,每走一步都得小心,一不留神就发出了声音。
她提着气,憋着一身劲地摸到了三楼,果然铁将军把门,苏暖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微笑,掏出什么东西在锁眼里拨弄了一会,“咔嚓”一声轻响,大铜锁应声而开。
俩人闪身进去,悄悄地又合拢了。
150玉猪
夜色正浓,楼下间或传来几声莫名虫子的叫声,除此之外,只有两人细细地呼吸声,似乎都无限放大了起来。
进得里间,郑卓信很快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子,“刷”地一下吹亮了火折子。
房间里一下亮了起来,苏暖忙回头把门帘子也拉了起来。又忐忑不安地往楼梯口瞧了又瞧。
这才转身,看向房间内,见郑卓信正蹲在那里。
房间东南角堆了四五个箱子,有二个还上了锁。
郑卓信如法炮制,已经掀开了一个,微光一闪,竟是大半箱的珠宝玉器,散乱地堆着。
移了火折子过去,金光一闪,是一把金壶,上面镶着块块拇指大的红、蓝宝石。还有珍珠项链,金手串......火光照耀下,闪着一层迷蒙的金光。
轻轻合上,还有几口大箱,郑卓信一一打开来。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整套的玉酒壶,还有镀金的青铜礼器......
金光灿烂,金碧辉煌。
绕是两人有心里准备,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半晌,郑卓信合上了盖子,地板上躺了半个麻袋,装了东西,他脚一抬,踢到了,立时摸着脚尖跳了起来,生疼,龇牙咧嘴了一会,方才掀开了袋子。
黑乎乎地看不清楚,靠得近了些,用手一摸,忽然就不语了。
苏暖见他表情,也好奇凑过来,悄声说:“这是什么?黑乎乎地,好像是?”
“生铁!”
郑卓信点头,伸手从里头抽出了一块,摊在地板上。铁块约巴掌大,入手沉重,泛着灰色的光。
有意思,几月前,他一直苦苦追寻的生铁样本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他呆了一会,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原样盖好,再寻了一遍,发现只有这几块。
他扫视了一下,见苏暖还在东翻西找,他瞧了瞧外边,过去,一把扯了她的手,比了个手势:“走了。”
“这个是玉蝉......”
苏暖挣脱他的手,指着打开的箱子里几只玉蝉说。
郑卓信瞧了一眼,悄声:“嗯,有什么讲究?”
“四哥,你能打开它么?”
苏暖轻声,指着下面一个箱子示意。
郑卓信点头,三两下开了锁,掀了盖子,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这是猪么?”他问。
苏暖双眼瞪大,手也轻轻发抖起来:昨晚在北城的那些墓葬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只玉猪,当时她见过,并没有拿出来,就在箱子里,被重新封口,堆在一起,留给了华明扬......怎么会在这里?
苏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她抬头看了看郑卓信,咽下了到嘴的话。
不行,名扬哥哥。如果她说了,依照郑卓信那精明的性子,势必是要彻查清楚,到时会查到华明扬身上,他牵连其中,大秦律,发墓者诛。
再说,那个院子应该已经废弃不用了,她们出来的时候,她听方虎咕哝了一句:“这里有点子远。”
看来,只有老熟客才能收到下一次的交货地点,是以,华明扬带她去的时候,那些人也不见有多惊奇。
苏暖望了望郑卓信那发光的眸子,缓缓松了手,低了头,说:“走吧!”
郑卓信扫了她一眼,“哦”了一声,目光又转向了那麻袋里的生铁块,他几番想要拿一块出去,伸了手,又缩了回去。
“走吧!”
他开了门,拉了苏暖出去,门被轻轻地打开,两人重新合了门,落了锁,正要走,却是听得楼下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走了出来,接着昏暗的月色,苏暖认出来,是石头,后边跟着六子......
石头睁着惺松的睡服,四下瞧了一瞧,招呼六子,两人向楼上摸了上来。
苏暖耳边忽一热:“别出声!”
郑卓信拦腰抱了她,直接从走廊的窗户里跳了下去,黑沉沉的夜色中,看不清下面,只觉得黑得可怕。
苏暖闭了眼,却是只一瞬,就落了地。她的脚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轻响。
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整个人捺在了郑卓信的怀里,按得死死地,她口鼻憋得难受,只得张大了嘴,哈气。
郑卓信一凝,刚入秋穿得单薄,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衫,苏暖那一口气哈得,腰腹处痒痒的,他差点一把推开。
楼上灯笼一晃,有人从上面探下头来。
“石头,你看什么?”
檐下立即亮堂了起来,有一盏灯笼从楼上颤悠悠垂了下来,这里是走道,旁边连着一个小天井,四下空旷,灯笼的映照之下,很是清楚,苏暖甚至瞧见了卵石地上残留的一片菜叶子。
苏暖一动不敢动,他们正紧紧缩在楼下门洞下面,只有一尺宽的空隙,堪堪挡住了灯笼的光。
她下意识地又往里钻了钻,她是一身青色的衣服,不像郑卓信,是一身黑色的袍子,即使灯笼找到,不仔细瞧,一时看不出来。
郑卓信此时已经是整个人都抵在了青砖墙上,苏暖这往里一钻,他不得已收紧了小腹,让她靠得再近一些,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这小丫头,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硬要跟了来,其实,还是害怕的吧?瞧这身子僵硬得,仿佛一张绷紧了弦的弓,随时准备逃跑。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毛茸茸的,一下,两下,果然,怀里的身子逐渐软了下来,身子也略略移开了一些。
楼上的灯笼很快就收了回去,咕哝了两声,又听得楼梯声响。
郑卓信动了一下肩膀,直接拉了苏暖的手,往外摸去,苏暖跟着跑,两人一直跑到胡同口,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郑卓信四下瞧了一瞧,说:“我先送你回去!”
苏暖点头,跟着他往家跑。
刚星星升了起来,苏暖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不时望一眼身后,长街空旷寂寥,无人。
“走吧!”
郑卓信回头,见苏暖落在后面,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不由失笑:这还真是小孩子,不急着回家,反倒看起夜色来了。
他忽然起了顽心,说:“想不想看一看这上京的夜景?就在鼓楼那边。”
他伸手指了一下。
苏暖一愣,黑夜里,高高的鼓楼矗立在那里,巍峨又神秘。
她刚想说话,郑卓信又一拍脑袋:“啊哟,今天不行,改日。我先送你回去睡觉,小孩子,还是要睡醒,不然长不高的。”
说着,不由分说,拉了继续往前面跑去了……
梨落苑门口,木青悄悄开了门,接了苏暖进去。
躺在床上,苏暖却是睡不着,这两日发生太多的事情,她有点子反应不过来。
脑子里走马灯似地,纷繁复杂,思前想后,想到华明扬、今天那两只玉猪、还有郑卓信,他方才说有事,想必又有得忙了吧?
又想到上回那个莲花尊,继而又想到自己的铺子......
缠缠绕绕,一团乱,理不出头绪来,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却是天光大亮。
床前,小郑氏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见她醒了,喜滋滋地:“睡醒了么?起来!”
苏暖打着哈欠梳洗,一边撒娇:“娘,相国寺有什么好玩的?我可以不去么?”
151求签
小郑氏笑眯眯:“浑说。其它地方可以不去,唯独这个相国寺却是要去的,娘可告诉你,那里的月老签最是灵验的。你快点,这个要早点去,求个头签,不然......”
她住了嘴,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唇:“呸!呸!”
笑了一笑,催促:“赶紧着吧,你这孩子,现在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样子?我看,你这整天在外边跑,越来越不把这些当回事情了。这女孩么,要柔顺,贞静......”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盯着苏暖,一脸的不满。
苏暖忙转头,说:“娘,你快点子去换件衣服?一会咱就得走了,你不是说,要赶早么?”
她眨着眼睛,提醒小郑氏。
小郑氏“哎呀”一声,往外就走,到了门口又顿住,回头:“快着点!”
苏暖答应了一声,手下却是慢吞吞。
说真心话,她并不想去相国寺。
特别是上回经了怀柔方丈那一出,她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是发憷。
佛法无边,她是真正领略到了。
可是,看小郑氏的架势,又不能不去,娘为了自己操碎了心,苏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
她想了想,伸手从匣子里掏出了那串沉香珠子,套在了手上,又放下袖子。
这才起身:“走吧!”
大相国寺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山道上车马行人陆绎不绝,苏暖几人的马车夹在当中,缓缓地行驶着,慢吞吞地像蜗牛爬。
好在虽然热闹,却是没有拥堵,也没有吵闹。都是来拜佛的,个个脸带虔诚。
苏暖等人在寺前还有几丈就下了车子,步行进去。
苏暖与小郑氏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避开人多的地方,顺着廓下往东边去了。
木青一直紧紧跟在身边,今日人多,生怕有个闪失。
本来照苏暖的说法,穿了男装岂不更方便?
可是小郑氏说了,今日可是来求姻缘的,岂能着男装?万一,月老弄错了,岂不麻烦?
苏暖听得直翻白眼,也就随娘的心意,精心梳了发,这一弄小半个时辰。眼下看着这么多的人,走一步停一步地,还真有点子发愁。
好不容易到了殿内,吁了一口气,殿内人不多,几个蒲团上均跪了人。拜了的人就出来,无人停留。
小郑氏拉了她候在一边,等了一会,有人起身,拿了签文出去了。
苏暖过去,双膝跪下,抬头注视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双手捧了签筒,默默地在心里念叨:小女子苏暖,今日在佛前求一只灵签,望佛祖佑我心想事成,保家人平安……”
她心头复杂,捧了签筒摇了起来,却是不得法,半日也不见一支签子出来。
她睁开眼,转头望了一圈,见小郑氏正闭目合眼,口里念念有词。
门边,一个灰衣僧侣正盘腿坐在那里,双目合什,并不瞧她。
她只得再度摇起了签筒,慢慢回忆着张嫣毎次的手法,心渐渐静了下来,也不知摇了多久,终于有一支慢慢地探了出来,她一喜,用力,签子已经出来,终于“啪”一声飞了出来。
却被一只手凌空接了过去。
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堪堪捏住了暗红色的竹签。
梁旭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方才他在门外,猛丁见得一个熟悉的背影,细瞧,果然是苏暖,见她很是认真地在摇签,就没有打扰她。
见她摇了半日,却是半日摇不出来。
他看得着实有趣,就想上前帮忙。
此时,他握了手中的竹签子,一本正经地说:“阿弥陀佛,让我来瞧瞧你得的是几号签子?”
苏暖待要阻拦已经是来不及,只得袖了手说:“王......你又看不大懂,还是给那位解签师傅吧。”
梁旭早展开手掌,见是一句:只一点故情留,只似春蚕到老,尚把丝抽。
歪头:“说说,你求的是什么?我来解一解。”
苏暖瞟得,却是一震,有好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两句,是个什么意思?
一边的小郑氏早呆了眼,望着与苏暖说话的梁旭,见他气度不凡,与苏暖极其熟稔地说笑,约摸猜到是怀王了。
她“咳”了一声,正要上前,苏暖已缓过神
眼见小郑氏要过来,忙一把夺了签子回来,说:“方才不算,我没有准备好,再来。”
说着已是跪回了蒲团,闭眼,平心静气,慢慢地摇了起来,这会倒快,没有一会,就见一只签子挤了出来,“扑”一声,落在了青砖地上。
这回,她自己捡了起来: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她直接递给了解签师傅。
梁旭跟在一边,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之前可见你心不诚,本王......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摇签,要摇这么多次的?”
苏暖披了眼,她虽陪张嫣来这相国寺多次,却从来不曾摇过签。
苏暖走到那个僧侣面前,递上签子。好在那僧人并没有开口问她求的是什么,抬了眼皮,扫了一眼签子,刚要说话。
却听梁旭叫了一声“方丈!”
苏暖僵硬回头,怀柔正面目慈祥地走进来,微微笑,身后阳光灿烂,他仿佛从金光中破光而出。
苏暖打了一个哆嗦,低着头,作恭敬状。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了袖子里的那串珠子,触手温凉。
怀柔微笑站定,瞟了一眼僧人手中的签子,缓缓开口:“施主心中所想,所求,必可成,切莫执著,一切随心,放手去做可也。”
苏暖如雷贯耳,情不自禁地抬了头,却见怀柔眉目慈祥,一脸笑意地望着她,她恭声:“谢方丈!”
怀柔笑着颌首,往里头禅寺去了,小郑氏呆了一会,忙赶上几步:“方丈!”跟了过去。
苏暖呆立了一会,转身往外去了。她知道,小郑氏这一去,必有一会子才出来。
院子里香火缭绕,两座香坛前挤满了善男信女,炉子里的香明明灭灭。
她的目光移到那棵高大的菩提树上,树干和树枝上挂了诸多的许愿牌。
她想了想,向那边的僧人要了一块许愿牌,提笔斟酌了半日,终是放下。
心中所想太多,最后添了两字“平安!”
她双手举了牌子,要往那高枝上去挂,奈何人太矮,够不着,只够到最下一棵横枝上,那里已缠满了红红的丝带,密密实实的一圈。
她踮了脚,转动着眼珠,瞟向头顶一尺高的一棵枝条上。
“小姐,我来吧?”
木青在旁出声。
“这可不行,得自己亲手挂上去才灵,这个忙,你可帮不了!”
梁旭在身后抱胸,眯眼笑。不知什么时候他出来了。
苏暖咬了咬唇,退后一步,伸手把牌子系到了最近那排许愿牌当中。
现在她明白了,为何这下面会有这么多的许愿牌......
梁旭伸长了脖子,他好奇:她许了什么愿?
奈何一排满满当当的许愿牌,如今浑然一体,又有人陆续挂了上去,苏暖那块,很快湮然不见。
苏暖抬头,望见小郑氏从里头出来,正向这里张望。
“王爷,我们先行一步!”
苏暖合什拜了一拜,抬脚准备向小郑氏那边走去。
152许愿牌子
梁旭望着她,精致的眉眼,摘了面纱,已是惹了许多人望过来。
他抬手:“去吧!”
苏暖低头,与木青往外行去。雯月也赶了过来,她方才去功德箱那里捐钱去了,顺便也上了一柱香。
苏暖见她眉毛飞扬,回身对木青说:“你也去上柱香,我们在这等你!”
木青:“不用,走吧!”
她想起四少爷常挂在嘴边的话:“求人不如求己,菩萨很忙的。”
四少爷这人可真怪,明明拜了善行为师,一年里有半载都在山上,也算半个佛门弟子,怎就会说出这话?
不过,又想到那个善行师傅,她无语。
苏暖走后,梁旭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眼瞅着树下已经没有人,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去翻看那一长串的红牌子,很是仔细一快一块地翻看着。
身边的长清忙上前一步,用大半个身子遮挡了自家小王爷那不雅的动作:这要是让人瞧见了,可不得丢脸.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公然去偷窥人家的许愿牌子?这要是传出去了,还真没脸。
梁旭兴高采烈地翻了一会,很是激动,手指都有点子颤抖:苏暖到底写了什么?是许个好姻缘么?他倒要看看,她的良人是怎样的?
他微笑,十指翻飞,很是快速地翻了一遍,咦?又快速往回翻了一遍,奇怪:没有?
这些牌子上,没有一块是有她的名字的,怎么可能?他亲眼见她系上去的。
难道是没有署名?他摇头,他记得清楚,方才每一块,都是下有名字的,难不成是小名?
他摞起袖子,咳嗽了一下,正准备开始翻找第二遍的时候,身后响起长青的咳嗽声,有点子急。
他转头,见身后两个小姐正一脸惊奇地瞧着他。见他转身,那眼光从他脸上又落到他的身上,最后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手里正抓着一块牌子。
梁旭咳嗽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牌子,直接抬腿走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一声:俊秀的公子.....可惜了!”
他眉毛动了一动,依旧向前,长青也低了头,紧紧跟着,两人很快走得没影。
苏暖坐在车上,掀了小半扇车帘子往外边瞧去,时值秋收,田地里的粮食大都已经收割完毕,望去空旷一片。
有那成群的麻雀飞起,在田地里寻找剩下的麦穗,一会飞起,一会落下。
旁边有车马经过,竟然也不惊慌,照样扑棱棱地从车棚顶飞过,忽听得车夫叫了一声,然后就扬了鞭子,一声脆响,惊得一阵扑腾声,原是有鸟屎落了下来,正正在他的头巾上。
一时,几人笑了起来,都说这头上落了鸟屎,可要走背运了,见那车夫懊恼的样子,木青几人笑得开心。
苏暖也微微笑,看着几人明媚的笑容,还有那田地里兀自乱飞的鸟雀,她的心情也明亮起来。
马车往前走着,大相国寺,回首望去,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远远地陆续有人自山门进出,进去的不知道,出来的,都脸上带着满足、舒心的笑容吧!
“走吧,顺路去西街,瞧上一瞧,再回去。”
车夫答应一声,马车缓缓地转了一个弯,继续往前。
到得门口,却是发现兴儿正送了人出来,木青早站起,叫了一声:“少爷!”
却原来是郑卓信。
苏暖也跳下车子,一边往铺子里走,一边问:“四哥几时回来的?”
郑卓信微微笑,随着苏暖往里头走,并不答话。
进得里头坐了,兴儿沏了茶来,方才挥手,木青乖觉地拉了兴儿与雯月去了门口远远地守着,雯月瞧了瞧,几番想上前,又被木青给扯住,也就作罢。
郑卓信端了茶哧溜哧溜地喝着,一时并不说话。
苏暖望着他,见他晒黑了些,也清瘦了,只是一双眼睛更加凌厉了,此刻不笑,到有点慑人。
“你恐怕得辞掉隆祥的那份工了。”
郑卓信忽然抬头说,快速盯了苏暖一眼,然后又低了头去喝茶。
苏暖一愣,放下手中的账册,压低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望着郑卓信,想起昨晚的事,这是查到了什么?
她默了一默,抬头:“真的要辞么?”
郑卓信点头,见身后无人,忽然压低声说:“昨晩发现的东西,你知道的。上回那件事情如今也有了眉目,这个隆祥,不止盗卖瓷器一件事情,我做不了主,得上报,一旦上头展开调查,你们隆祥所有的人包括伙计,都有可能被连累,所以,你还是早点抽身为好。”
苏暖吓了一跳,紧张起来:“这么严重?那马上就要开始了么?”
她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紧张,她可不想被牵连进去,小郑氏怎么办?还有师傅,还等着她去接呢。
郑卓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杯盖,安慰地说:“放心,没有那么快。只是怕徒生是非,早点抽身好,真到了事发了,再要抽身,就说不清了。”
苏暖这才放下心来,说:“你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件事的?谢谢你了。”
郑卓信递过茶杯去,示意苏暖给他再冲上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忽然说:“你这里的茶叶太差,一点子都不好吃,也不换点好的来。”
苏暖自顾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地抿了一口说:“这已经是我这店铺里最好的茶叶了。四哥你的嘴叼,我是没有喝出不同的。”
心下却是撇嘴:“这人,就是嘴毒。在外这么多日,难不成都是自带茶叶的?那外面的那些毛糙茶叶也是没有少喝的吧?瞧这脸黑瘦的,说得有多享福似地,她是不信的。
不过,郑卓信这人,惯常是穷讲究,她知道。
知道这是大少爷的脾气又来了,只要条件允许,马上就挑拣了起来。
这人,她还真的有点子摸不着,你说他娇生惯养的,也不是,她上回也是见识了,他是比谁都能吃苦,那自己的腿,就那么一刀划拉下去,眼都不眨一下的。可是现在瞧着他那身花哨的茧绸衣,闪闪发亮,还有那翘着的绣金靴,这份讲究臭美的样子,又实在让人受不了。
郑卓信听了,也不生气,照样喝了一口,方起身,拍拍袍子,说:”我先走了。”
转身,见苏暖低着头,嘴里“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习惯性地抬手,看了看门口的雯月几人,又缩了回去,直接出门了。
木青送出门去,很快回转。苏暖兀自低着头,翻着几上的册子。
木青纳闷:不是说马上就回去么?就看一眼。这还穿着女装,都未换呢。怎就翻起了帐本子来。
苏暖低头认真翻看,想着方才郑卓信说的,要辞去隆祥的活,那意味每月要丢掉一笔为数不少的银子。
怎么办?
自然是好好经营铺子了。
153理由
第二日,苏暖照例去了隆祥,还有四五日才到月末,总要把这个月做完。
苏暖坐在高高的柜台后,望着来往的伙计。思忖着如何开口?
提前几日说,是应该的,这是行规,得让人有个准备才是。况且,她这心里,怎么说呢?望着忙碌的六子他们几人,忽然间觉得有点不敢瞧他们。明明知道将有一场祸事降临,自己却不能说,只能早早抽身。
找谁说,如何开口?
苏暖憋了一下午,却没说出来。因为蔡掌柜一直都未见人影。至于金掌柜,就更不指望了,他又有好几天不露脸了。
直到第二日快下工的时候,方才瞧见金掌柜上了三楼,蔡掌柜依旧不见。
苏暖只得硬了头皮,上了三楼。
依旧那间厢房,金掌柜正站在窗边,背了一只手,一手端了一把铭壶正“哧溜哧溜”地吸着。
苏暖站在门边,轻声唤了一声,金掌柜转过头来,望着苏暖:“是你呀,是有什么事么?”
苏暖就说了,见金掌柜半晌未语,她等了一会,就拱手准备退下。
“等等!”
金掌柜叫住她,从窗前缓缓走过来,站于她面前,温和地:“你决定了么,不再考虑考虑?”
他笑眯眯地,一双眼晴锐利地望着苏暖。
苏暖默了一默,她的借口原是:母亲身子不好,需要自己照顾。可是,方才瞧着金掌柜,她忽然转了话头,金掌柜不比蔡掌柜,这个理由,明显不行。
她只能说了另一个理由:“小的开了家小铺子,人手不够,得回去帮忙!”
她相信这个理由,充分得很。
她开铺子之事,之前蔡掌柜就送过贺礼的,金掌柜也必是知晓的。
果然,金掌柜不再作声了,只挥手。
苏暖长吁一口气,到得楼梯口,就见石头匆匆从楼下跑上来,满头大汗地,见了苏暖,点头示意,就跑进门里去了。
苏暖也下了楼,就听得身后的门掩上了,很快隔断了里头的说话声。
苏暖径直向二楼的房间走去,既已说了,手头的事情也该整理起来,交割清楚。
她慢慢地理着册子,阳光从外边透过辜形窗棂子照进来,在桌面的账册上跳跃着。她细心地整理着,码好,叠放在桌子一角,又坐了一会。
这回子清静,就端了茶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下面的喧嚣一下扑进来,现下人流多了起来,她靠着窗框静静望了一会,良久,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正要关了窗户,忽眼角瞥得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巷道拐了进去。
她掩了窗户,扑到楼梯口那里,往下望去,石头正开了西侧边门,迎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正撩了衣襟,急走着,一边仰了脸,与石头说了一句什么。
她靠得近了些,眼眸缩紧,这下看得仔细:这个一身蓝色衣袍的人,正是林管家。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大管家,之前来府里送过几回节礼,她见过几次。
两人往楼上来。
苏暖急急退回房间,心下疑惑:这林管家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来当当的?这不可能。
眼见得两人一路直接往三楼去了,苏暖也坐回屋子里,喑自猜测。
两刻钟后,林管家从楼上下来,却是蔡掌柜送了下来,从后门出去了,又回到楼上。
苏暖耳听得没有声响了,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就起身,准备回去。
刚出房门,就被蔡掌柜叫住。
“听说,你要辞工,不干了?”
蔡掌柜拦了她,一辆的惊讶。
见苏暖点头,他急急向后望了一望,拉着苏暖紧走了两步:“一定要辞?是铺子里很忙么?”
他舔了下嘴唇,试图说服苏暖:“你那铺子里该雇了人罢?这也不用你一天到晚地盯着不是?你这里每天也就来两个时辰,也碍不了什么事。留下来吧?那个,工钱好说,我们可以商量。”
苏暖看着蔡掌柜眨动的眼睛,又见楼上没有声响,心知是金掌柜的意思。
她一愣,没有想到人家还真看中她,现在正极力挽留她。
她有些许的意外,更加不敢留下来,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子?她望着一脸殷切的蔡掌柜,微笑着:“多谢您了呢!我也舍不得,这段时间来承蒙您的照顾,实在是家里腾不开人手来,对不住了。”
蔡掌柜见她去意已绝,只得“哦”了一声说:“那好吧!”又问苏暖都收拾好了没,需不需要帮忙。
苏暖忙摆手,见蔡掌柜往楼上去了,不见了人影,这才回屋,收拾了一下,准备下楼。
到得楼下,却见石头正吩咐六子什么,见苏暖下来,笑笑,不出声了。
苏暖眼尖,瞥得石头腰上搭了条汗巾子,心知这是又要出活了。想到郑卓信的话,她低头出了门。
楼上,金掌柜眯眼望着渐行渐远的苏暖,见她身后木青亦步亦趋地跟着,凝了眉头:“她换了丫头?她那铺子生意很好么?”
蔡掌柜也探头瞧了一会,摇头:“这丫头跟了她一段时日了。铺子说不上多好,小小的一间,不过只有一个伙计!”
金掌柜不再说话。
须臾,转身:明日那批货可联系好?再警醒着点,你今晚再检查一遍,莫要出岔子。
蔡掌柜称好。
狭长的巷子里,苏暖与木青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木青不时望望沉默不语的苏暖,快到巷口时,苏暖吸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四少爷今日可在家?”
木青点头:“嗯!中午时分还见着!”
苏暖转身,说:“你带封信给他,就说......算了,这信里一时也讲不清,你带口信,就说今日我见到郝家的那个林管家,他来见金掌柜。”
木青默念了二遍,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秋天来了,有那谁家墙头爬了牵牛花,悄悄地绕出墙头,粉紫的花在深灰色的青砖墙上甚是娇艳,在夕阳的余晖中跳跃着。
秋日的傍晚静静的,绵绵地,两人步子缓了下来,任凉爽的细风迎面吹来。
苏暖的心也渐渐雀跃了起来,她步子不由加大,往巷子里走去,前面就是国公府,一个婆子正探出头来,是王妈妈。
两人不免又紧走几步。
154菊花开了
木青送苏暖进了梨落苑,转身向另一侧奔去。
郑卓信刚回来,听完木青所说的话,点头:“知道了!”
木青转身而去。
郑卓信霍地起身,吩咐了一声,不多时,门外一个矮个青年进来,黑瘦的脸,与木青瞧着有几分相似。
“木明,你这里的活先放一放,去跟着.......”
他附耳轻声咕哝了一通,木明不断点头,片刻转身出去。
屋内,郑卓信想了想,随之也出了门。
路过大园子,见有一队匠人进来,领头的管事冯叔,见了他弯腰招呼:“少爷!”
“这是要做什么?修屋子么?”
郑卓信望着那些泥瓦匠手中的木桶以及刷子问。
冯管事笑容满面:“正是,少爷。夫人吩咐,趁着现几日天儿好,赶在年前,把您院子里两边的那些屋子先粉刷一遍,后头的活好接着上。还有这地也要重新铺才成。除了你现在住的那间,其它的都要抓紧干起来。”
冯管事一脸笑意,笑得开心。
郑卓信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才记起来已经快腊月,转了年就是婚期了,上回金氏说过,两家重又议定,亲事就在来年三月,也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
他点头,冯管事带人快步走了。他楞了一会,掉转脚步,往前院而去。
大书房内,郑启华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龙飞凤舞,下笔有神。
郑家的男人都写得一手好字,郑卓信的一手字就源于他的启蒙。
郑启华是个儒雅的人,他自小就喜欢书画,尤其一手书法练得相当不错。
眼角瞥得郑卓信进来,他写完最后一笔,方搁了手中的笔,轻点着:“今日怎的有空,没出去?来来,看看我这两个字怎样?”
他笑吟吟地退后一步,让出半边位子给郑卓信。
郑卓信站在父亲身后两步远,远远地瞄了一眼说:“爹,向你打听个人!”
郑启华看着他。
“礼部尚书郝正英,这个人父亲认为怎么样?”
......
郑卓信从书房出来时候,外面竟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地,他并未停顿,一头扎进细雨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身后郑启华的小厮拿来一把伞追了出来:“哎,少爷!”
窗内,郑启华望着远去的身影,默立半晌,重又拿了案上的笔,提在手中半晌,又搁下了。对小厮说:“不写了,收了罢。”
二日后。
“你今日还去隆祥么?不是都辞了?”
郑卓信伸手拦下正待出门的苏暖。
他有点诧异,不是结束了,怎么还去?
他望着一身青衣小帽的苏暖以及三步远的木青。
苏暖点头:“是的,只是昨日里,蔡掌柜与我说,今日里去帮他一天,他这临时有急事,铺子里一时找不到人。”
“别去了!既已辞了,他们还差这一日不成!”
郑卓信不悦,说。
“要去的,今日也是要去结工钱的,本来就是月初结的帐。”
苏暖不同意,这都答应了人家的,怎么好出尔反尔呢?
“算什么工钱?多少?我付你就是!啊?”
郑卓信拦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着。
昨日里听蹲守的探子说,自苏暖提出辞工那日,隆祥曾有人探听苏暖的消息,看来金掌柜对苏暖还是起了疑心。不过应该是在查她是否另到别家帮忙,但是,也不能让他再查下去。苏暖离开了,那她与隆祥的瓜葛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牵出别的。
是以,他才拦下苏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暖却瞪圆了眼睛:“不成的。那是我应得的工钱,作什么要你付?再说,我这莫名辞职已经够惹人疑了,现下连工钱都不要,这不是等着以后遭人恨么?”
她理直气壮,诧异郑卓信说的话。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蔡掌柜今儿可是给她开出了双倍的工钱,这钱不赚白不赚的。
郑卓信一窒,见她固执的样子,就下意识地抬手往她头顶摸去:“听话。”
苏暖迅速往后一闪,翻了个白眼:“四哥!我要生活的,三个月的银钱,一百多两银子呢。你可真大方。我不和你说了,晚了迟到了不好。”
她侧身从他身边忙忙地挤了过去,转眼就跑远了。
郑卓信望了一眼木青,木青靠近:“少爷!“
郑卓信低声吩咐了几句,木青点头,紧跟了上去。
苏暖到了铺子里,发现只有六子一人手拿抹布在擦拭,见了他快步上前:“闽朝奉来了!蔡掌柜正等您呢!”
苏暖快步进去,见蔡掌柜正从楼上下来,见她,一喜,招手:“来!”
“你今日得看一天。我这有急事要出去。那个工钱都算好了,都在帐房,一会你走的时候,去结算,今日辛苦你,就照说好的,多算你二天工钱,可行?”
蔡掌柜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苏暖。
苏暖点头。
蔡掌柜高兴而去。
苏暖缓缓走到窗前向下望去,见院子里木棚子底下,停着几辆独轮车,上头均用草席子盖了,也不知是什么!
她探出身子正待瞧清楚些,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缩回目光,转向墙角下一大篷菊花,现正值花开节,这菊郁郁葱葱的,只是开得晚,数个花蕾之中只有一朵绽开。
她听着身后轻俏的脚步声,专心瞧着。
“看什么呢?”
身后响起一声。
她回头:“金掌柜!”
金掌柜背着手站在后面,面上带了一丝笑容,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
她回身指了那丛菊花给他看:“那里好大一丛万寿菊,前几日还是绿油油地,没想到今日里开花了,想着摘两朵上来插瓶也是不错的。”
她停住了话头,金掌柜已经探身去瞧,风中,金黄色的菊花瓣在风中摇曳,煞是醒目。
他缩回了头,语气温和:“阿根都与你说了?今日去账房结账吧。”
说着就咚咚地下了楼梯。
苏暖再不敢探出身子去,一会,就听得吱呀吱呀的声音出门而去,还有那卸门槛的吆喝声。
她定一定神,这两人都出去,而且是在大白天,这是要作什么?敢情这车子里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她摇摇头,回到了柜台那里,算了,反正只最后一天,好好干活。
独轮车沿着巷子一路吱吜而去,转角,几个一直蹲守在那的汉子,在这几辆独轮车转角消失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155发现
独轮车吱吱呀呀地一直向城南去了,一路过街走巷,最后停在了一座青砖小院门前,这里极是寂静,除了这几人的声音,并无动静。
几个车夫相互合力推了进去。
木明几人耐着性子,又守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一架马车,全用黑油布遮着,几人欲跟,郑卓信抬手打了个手势,立几人分为两拨,木明带着二人跟了上去,剩下的继续猫着。
马车轱辘辘走后,不一会儿,门里又转出一人,是个矮眫子。一身茧绸衣裳,袖着两只手。
他拉高了领子,缩着脖子快步拐入右侧巷子,上了一辆早已停在那里的青布马车走了。
郑卓信率人跟了上去。
巷子里重又恢复了宁静。
青布马车不久到了一座四合小院门口,顿住,那人下车,很快隐入门里不见。
“回吧!”郑卓信弹指。
......
一路上,风子几人偷偷瞄了郑卓信几眼,几番欲言又止。
今日他们跟了那5辆独轮车,从城中一直跟到城南,绕了小半个城,爷竟不跟了,打发木明去了。
他们一路跟了这个人,什么也没做,又回了。
少爷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郑卓信却是一声不吭,回到府里,快速换了衣服,就骑了马出去了。
三儿凑上来:“少爷这是去哪里?”
木明一摊手,表示不知道。
郑卓信这一走,一直到了晚间,才回来。他一双眸子煜煜发光:此番竟然真的跟到了正主。
隆祥背后的主子,终于可以得窥一斑:原来是他么?
今日那个人,正是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大总管,林松。
郑卓信脸色变幻,只是,这事情有点不好办,
郝正英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抛开礼部尚书一职不说,就把中御府这么重要的地儿交给他掌管。虽说,有宫中总管王喜以及令大人几人共同掌事,但是其宠信可见一斑。
必定要拿到确凿的证据才能揭开这件事情,不然,容易被动。
郑卓信轻叩头指,立在窗前,那里一排细竹,虽然深秋,依旧青翠,正在微风中微微摇晃。
这排竹子还是他亲自栽下去的,因为懒惰,也不去管它,随它自生自灭,没想到,如今倒是繁茂成了一片。
他眯眼瞧了一会,忽提笔,铺开宣纸,在几案上刷刷地画了起来。
渐渐地,案子上的墨竹初见雏形,坚挺而有风骨,充斥着蓬勃向上的生机。
郑卓信的心也逐渐沉静了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郑家一门,嫡系如今只剩下他们这一支,且人丁单薄,两房就得他与郑卓峰两个嫡子。几个庶兄庶弟也不见有多出色。父亲与祖父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他自是知晓。
自高祖后,郑家日渐式微,
这个郝正英是家里为他精心选定的人家,无论从哪方面都能帮助他,帮助郑家更上一层楼。
他自然是晓得轻重。可是,作为男儿大丈夫,郑卓信又有自己的报负,他想自己建立一番事业,开创属于他郑卓信的郑家辉煌。
皇帝把那桩事情交给了他做,他懂。
可是,梁弘还是不放心他。
只因为他是郑家子孙,是世家子弟。朝中现在已经隐隐有帮派分别,郑国公府地位本就尴尬,又与四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上对他们这些拉帮结派联姻的世家早就有微词,他们形成一个庞大的牢不可破的网,牵一发动全身。
所以,像郑卓信这样的公子,其实做点事情,更难。没见京中那些公子如今都居于不上不下的闲职,外面那些真正手握大权的都是那些没过三代的人员?
今次武试,郑卓信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份差事,说实话,他很是珍惜。这是自己搏来的,他想做一番事,好好向家人,向皇帝证明自己。
可是,他看见那个周长丰,他就心里有点明白了。
皇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自己是意外闯入的,梁弘原本是想通过这次武试甄选出自己的人,然后去执行任务。
是以,才有了双魁首,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周长丰来分一杯羹汤。之后,两人一起提拔,一起出任务。
此时,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涉及到了郝正英,让皇帝知晓,恐怕会转交给周长丰全权去办理,支开他吧?
他提了手中的笔,一幅墨竹图已经完成。
他喝净了杯中茶水,略略沉吟了一下,在右上角龙飞凤舞地书写了几个大字,方才搁了笔。
这件事情,他得偷偷地,先下手为强,先行查瓷实了,手中有了确凿的证据和进展,才能向上报告,包括李兆仁那里,也得先瞒着。
但愿,与郝正英无关,不然,不管结果如何,届时郑家都会很难处理,遭人诟病,难免尴尬。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又消失。
他看着门,沉声:“进来!”
沉重的花梨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三儿小心探进头来,满脸堆笑:“爷,木青来了。”
郑卓信:“让她进来!”
他快速收拾了桌子上的图,搁置在一边。
木青悄声进来,望着他:“少爷!”
郑卓信打量了她一会,见她青衣青裤,头发束了,一幅小厮打扮。
不由开口:“今日又去哪里了?”
木青恭声:“去了周口市集。”
“哦!”
木青先前去苏暖身边的时候,郑卓信就与她说过,等到苏暖隆祥这边的事一结束,就回来。
苏暖已经离开了隆祥几天了。
郑卓信一时未吭声,他习惯地伸向腰里,摩挲着腰下的一柄匕首,是那柄“魔解”,已经修复,与腰带混然一体。
“我需要一个丫鬟,要武功好的,你知道,我这要进出,时常去进货,难免碰到坏人,我身边得有这样的人。”
当日,苏暖是这样对他说的。
想到她的几次遇险,他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木青。
这姑娘是个好苗子,从小筋骨异于常人,跟着自己几年,进步神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性子又沉稳,比木明还好。他当日调她去苏暖身边,说过只是暂时去一段时间,等这段事情了了,依旧回来。
如今么?
“木青,你继续跟着小姐,务必精心!”
他忽然出声,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
木青点头应下,又转身回去,只是有点纳闷:今日少爷巴巴地叫了自己来,只为说这一句话?
156闽诚意
木青从门内出来时,一直侯在门外的木明忙问妹子:“怎样?回来了吧?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去。”
“啊?收拾什么东西?我还要回去呢!”
木青眨着眼睛,说。
木明搔了搔脑袋,难道他猜错了?
木青回到梨落苑。
苏暖正在用晚饭,手边几子上还放着一卷翻开的册子,她瞟了一眼,自她过来后,小姐就时时翻看,几乎册不离手。
想起方才郑卓信的话,她掀起了帘子进去:“小姐!”
苏暖笑眯眯抬手:“快来,这个蜜汁鸡好吃,这块是留给你的。”
木青笑着摆手,静静侍立在一边。
虽说才跟了短短几个月,可苏暖这个表小姐,她却打心眼里喜欢。说不上为什么,小姐小小的年纪,却是极有主见。与府里其它小姐都不同,她很自立,自己小小年纪就敢开铺子不说,难得的是,她事事亲力亲为,经常去各处收货,进货,却从来不见她喊一声累,叫一声苦。
木青是打小习武,她一直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小姐,觉得她们太过娇气。当初,少爷要把她送到苏暖身边的时候,她还闹过情绪,觉得真是大材小用。她木青是要成为少爷身边的一等护卫队长的,怎可沦为一个娇小姐身边的使唤丫鬟。
可是连着几个月下来,她越来越喜欢小姐了。
喜欢跟着她,去走街串巷地,去寻找各种各样的“宝贝”,与她每天一早鸡叫起床,落日回家,累了点,却很是充实。
小姐小小的身躯好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
她越来越喜欢与她在一起,方才少爷没有开口叫她回去,她竟心里有小小的窃喜。
苏暖吃完一碗稀饭,就放下了筷子。
外间一声响,小荷端了一盆水进来,她一见,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姐要出去么?”
屋里苏暖已经提声,:“端进来吧,木青,你来!”
木青掀了帘子进去,苏暖端坐榻上,看着她说:“今日让小荷守夜,你早点歇了吧,明儿一早,我们出去一趟。”
......
第二日一早,木青换了衣服,去苏暖那里。
苏暖已经换了一裘青衣,她忙从架子上拿下了一件斗篷,给苏暖披上,说了声:“小姐带上,这天凉了,多带件衣裳。”
苏暖复又拿下,说:“不用,待会赶路,一身汗。”
......
须臾,两人从角门出去,往周口市去了。
因路上有些不好走,今儿来得迟了些,到时,已经有人收摊了。
苏暖两人加快了脚步,这事都得赶早,好淘到最新的物件,抢先下手。
两人快速地往里头去,门口这里一般都卖得差不多了,都是那起早到的。苏暖很快溜过去,尽快向里头去,但又怕真有好的漏下了。
这是矛盾的心理,这挑剩的也不一定就没有好的,刚开张的也未必有合适的,整个也是一个运气问题。
如果有可能,苏暖巴不得多生几双眼,同时筛选一遍,争取一个都不漏过。
她紧紧盯着两边的摊,努力集中精神全力甑别。
木青紧跟在一侧,防止苏暖撞上人家。她发现小姐有个毛病,一入神就容易走神,特别是她在选东西时,常常不管不顾地。
苏暖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看中了一个小小玉环:约为小儿巴掌大,通体青色,是青白玉。
苏暖蹲下身子,托在掌心细端详:环的两侧略微呈现棕黄的颜色,细看,又有少许白色斑点和青黑色的沁斑。整个玉环制作规整。
苏暖又把它翻了过来,眯起了眼睛:外缘隐隐有一行小字,笔划纤细,她用手摩挲了一下,字迹清晰起来。
待得看清楚上面的文字,苏暧心内欣喜,带字的玉环。
她不放心地对着光又细细看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
“掌柜的,这块玉环你看......”
她住嘴,这个席地而坐的胖胖的汉子,有点脸熟。可是,她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块玉环,你要是喜欢,给这个价!”
胖胖的男子探过头来瞧了一眼,眯了眼睛,伸出4个手指一晃。
苏暖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对方摇头,苏暖递过玉环去,指点:“您看,这里都有裂纹了,这拿回去还不知会不会再裂开?”
胖子一瞧,还真是,沿着玉环的边沿有细细的一道裂纹,但也不是很深。
他踌躇了一下,这块玉环放在这里,一时无人问津,现下苏暖看着是想要的样子。
他咬了一下唇角,想着再加上一点,遂招手,神秘兮兮地说:“这是好东西,您有眼光。不瞒您说,这可是东越出土.....的东西,刚到的。新鲜着哪!您看,这样,这东西怎么说也有年头了,您再给加点?“
他伸出三个胖胖的手指头,晃动着。
苏暖的脑袋一懵,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男子是谁。
就是上次跟着华明扬去那里,那个跟在那个什么范五爷身边的那个人?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这才仔细向他面前的摊位上望去:林林总总地堆放了一些东西,已经空了一大半。都是小件,有些还有残破,看样子是淘汰下来的。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付了30两,拿起了那枚玉环,离开了这个摊位.
她用一块手绢包了,递给了木青,心里还是有疙瘩。
可是,又实在舍不得这块玉环,太难得了,刻字的玉环,很少见。
只是,这是东越墓出土的东西,他们这是?
走了两步,她情不自禁地又回头望去,见那个胖子已经起身,正与一个男子在说话。
苏暖不禁多看了一眼,又瞧了一眼,愣住:闽诚意。
没错。
虽然,她只见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次,可她却是牢牢地记住了他长相,无他,因为,他与继母杜氏相像,特别是那尖削的鼻子。
她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心内别别跳:这闽诚意来找他做甚?看两人低声说笑,很是熟识的样子,这是老相识了。
想到上次华明扬带自己去,也是与那个五爷熟悉得很,这里头......
苏暖咬着嘴唇,竟慢慢地重又转到了他们对面,奈何人声熙攘,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她本想挤过去听一听,又怕方才那个胖子认出她来。
木青奇怪地望着苏暖直直地站在通道中间,两眼瞅着那边摊位,脚下不动。
她自觉地颠了一下背上的背筐,横在了苏暖的身侧,免得人撞上她。
苏暖回过神来,望着木青一笑,忽然伸手攀了木青的肩膀,悄声说:“你能听清他们说什么么?”
木青点头,挤了过去,装作在临近的摊位上选东西,耳朵竖了起来。
苏暖退后几步,也无心选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木青那边。
她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华明扬与这伙人有......关联。
157探访
苏暖急切地瞧着木青,不吭声。
“说是这批货不错。价格好说,老规矩.......再有新到的,还是由他们先挑......”
木青断断续续地说着,有点零碎,但是苏暖还是听出了点什么,这闽诚意与这胖子一直做着生意。
这胖子应该一直给他们供着货。
苏暖脑子里瞬间闪现出上次华明扬说的话:“我自有货源,闲时来逛逛,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
她抬头望望天,见长空碧澄,犹如水洗一般,很是悦目。
深秋了。
9年前的那个秋日也如今日一样,秋高气爽。任世事变迁,而那蔚蓝的长空永远不会变,依旧那么蓝,仿佛一直在那里,静静地,丝毫未变。
她仰着头,眼晴大大地睁着,目光迷茫......
“明扬哥哥!”
她心里昵喃了一句。
身后,木青偷眼望了望神情恍惚的苏暖,有点担心,姑娘这是怎么了?
好像有心事,心事重重。
“木青,你答应我,今日的事情不要与旁人说,好么?”
苏暖忽转头,仰着脸,黑黑的眸子盯着木青,眼里满是认真,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木青的心一跳,慌忙点头:“是!小姐!”
“不能与四哥说。”苏暖眼里有了笑意,继续加了一句。
木青再度点头。
苏暖这才吁了一口气,不再逗留,带头往前走:“回去吧,不逛了,去金华阁里瞧瞧,今日可是有货.......”
两人往金华阁去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了门。木青背了半筐的东西,苏暖背后也添了一个小筐。
今日里倒有五、六样东西,均是瓷器,是苏暖上回子要的。苏暖怕磕了,分成了两个筐子,不顾木青反对,背着走了。
她的身量这半年来,许是经常奔走的关系,拔得飞快,已到木青的下巴了,只是看着愈发地痩削了。背后瞧去,那个深底的大竹筐子掩了她大半个身子。
木青默默地跟着,两人出了市集,雇了辆车子,一路回了西街铺子。
马车经过大街的时候,苏暖掀了帘子,前面就是拱辰街了,马车晃动着,她跪坐在车挡板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华香瓷坊!”几个大字缓缓从视野里出现,烫金大字,依旧闪亮。
她睁着眼睛,看着,直到过了,瞧不见了,才缓缓拉上帘子,坐下,双手环抱住面前的筐子。
这个晚上,苏暖辗转反侧了一夜未睡。
早起,眼睛就有点子红,木青担心地瞧了瞧她。
吃了早饭,照例出门,苏暖一身月白衣袍,手摇折扇,一幅潇洒小公子的模样。带了木青,一路往“华香瓷坊”而去。
进了店堂,华明扬果然不在,有小伙计热情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苏暖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就对一直堆着笑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伙计说:“楼上可有什么好的,瞧瞧?”
伙计哈腰:“有的,客官您楼上请。”
立时,两个伙计带了两人上了二楼。
苏暖站在偌大的房间里,这间房她来过,上次陪郑卓信采买青瓷净瓶,依稀记得就在这里。
那回因为华明扬在,自己心里别扭,并未细瞧,只满脑子想着青瓷净瓶,匆匆买了就走。
如今......
她站在那里,细细地瞧着两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瓷器,目光逐渐凝重。
上下四层共两排八层,排满了大小不一样式的各式瓷器,俱是好东西。
苏暖缓缓走近,伸手搬下了左手架子上一个青花玉壶春瓶。
“客官小心!”
一旁的伙计忙上前一步,伸手作呵护状,嘴一挪,另一个伙计已经快速地跑了出去,一会,有脚步声传来,门口蓝衣一闪,一个青年男子进来,正是闽诚意。
“客官,可是看中什么?”
闽诚意笑容满面,看着苏暖两眼发亮。这些都是好东西,能够到这里挑东西的,可都是大主顾。
苏暖瞥了闽诚意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华明扬不在,今日看来是闽诚意在坐镇。
看他的样子,肯定不记得自己了。
她不语,瞧着手中的瓶子,目光又溜向左上方一个影青印花罐,还有一个天青釉大碗。她探出手去,闽诚意早一步上前,殷勤拿了下来,小心放到一边几案上,说:“客官眼光好,这些是一起的,可是难得。”
苏暖伸手翻转,细细瞧了一眼,这三样都是一个时期的,具有明显的元代后期瓷器的特色。都是通体装饰青花纹,口沿内侧在加饰一圈卷草纹。整个画面繁而不乱,层次分明。
这是元代青花的重要一点,采用接胎烧制的方法,底釉白中泛青,右面透着柔光。这是元青花的成熟之作。
苏暖目光晦暗,这几样保存得如此完好,并不见有任何磨损,可见是一直小心搁置着,只有陪葬的器皿才会保存的如此完好吧?
这是元代墓葬品。她默默地判断着。只是,还有其它东西呢?她抬眼环视了一圈,上下左右,看得仔细,她记得当时华明扬可是买了许多东西,这当中不仅仅是瓷器,还有青铜器皿、玉器,对了,还有一对玉猪的。
难道都卖了?还是不在这里,另有他处呢?
苏暖默默地判断着,一时未说话。
闽诚意一直默默地瞧着,他见苏暖一声不吭,就仔细地瞧了一瞧。
见他一身素面衣袍,料子上乘,手上一柄泥金扇子,正一下一下地挥着。
这扇子不错,他在品会斋的掌柜那里见过,据说是苏杭那边的玩意,可是贵重,扇骨乌黑发沉,扇面暗光闪烁。
他收回了目光,这是个有钱的主。
他悄悄退了出去,挥手让门口的伙计去泡上一壶上好的茶来,他得好好地招待这位公子,回头这单生意做成了,可是能赚不少。
一会,楼上想起脚步声,却是丫鬟红儿提了一壶茶下来。
他接过来,悄声:“怎么是你?”
红儿抿唇一笑:“爷的茶叶今儿用完了,夫人说,就用这雀舌。”
闽诚意一愣,想着这闵春芳还真大方,连这茶叶也泡了来,看来,今日这单子生意还真得要做成,不然,还真对不起这壶茶了。
他乐颠颠地提了茶壶往里头走,却见苏暖正抬头望着他。
“你这除了瓷器,还有其它好东西么?譬如玉器之类的?”
闽诚意一愣,摇头:“没有。”
又心下不愉:“这是怎么回事?敢情不是来买瓷器的,是来消遣来了?”
158追踪
闽诚意把茶壶往桌子上一顿,脸上依旧微笑,一双眼睛却是瞄着苏暖,圆圆的,像极了苏大成。
他说:“客官,这是瓷坊,卖的当然是瓷器。”
他语气里有压抑的不满,恰好能听出来,却又不过分。
苏暖微微扬了脸,见闽诚意脸上神情不似作伪,她心中微微一动:难不成,闽诚意并不知晓?
她环视四周,见问不出什么,这里的东西,看来只是其中挑拣出来的一部分……
华明扬很谨慎,华明扬私下里还有另外的生意。
苏暖站了起来,客气地对闽诚意笑笑,放下杯中的茶,准备走了。
闽诚意见苏暖要走,一急,向外迈了半步:“没有看中的么?您瞧,这个碗不错的,您看,这花色.....”
他举了那个碗,递到苏暖面前,因递得急,苏暖刚转身,一下碰到了手肘上,一下子没捏牢,竟滑脱了手,向前飞了出去。
闽诚意心内只叫得一声糟糕,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青花碗即将“粉身碎骨”。
苏暖也愣住,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哪里来得及?
忽眼前一花,即将落地的碗被一双手从地面上堪堪捞起。
木青一个旋身,手里已捞了那个碗。
“公子!”
她把碗递给了苏暖。
苏暖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双手接过瓷碗,小心放回几案上:“给。可别再摔了!”
说着,拉了木青往外去。
剩下闽诚意惊魂未定地,呆呆地看着远去的两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不是做梦,没有摔碎,完好无缺,阿弥陀佛。
楼下,苏暖望着木青,两眼发光:木青!
她叫。
今天她又重新认识木青了。
原来木青不止能打,还能“隔空接物”啊!
方才,她与闽诚意可是离了那门足足有十步远吧?
木青就那样冲过来,不,飘过来给接住了。
这个木青简直就是个宝。
苏暖忽然心里就有了一个冲动:她要木青。她得想法子留住木青,这个木青不能还给郑卓信,不能。
一直到上了车子,苏暖还在想这件事情。
她是真的需要木青,她早想好了,她迟早要离开郑国公府的,做这单子生意,势必要走南闯北,身边不乏需要木青这样得力的人。
“小姐!”
木青忽然扯了她一下,唤回了她的思绪。
前方一辆乌篷马车停了下来,正是华明扬的那辆车子,这车子她坐过两次,比其他的车子看起来要宽大许多。
苏暖一拉木青往旁边一闪,马车过去,苏暖垂下头,等到听不见了,才抬起头来。
她神色复杂地瞧着已经驰远的马车,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重生以来头次,见到华明扬主动避让的。
两人出了长街,巷子口飘来阵阵香味,苏暖这才省起,肚子有点饿了。
前方有家店铺,木青想着去买点包子吃,小姐一早起来,就吃了小半碗粥,心事重重的,这会子不饿才怪呢。
两人正待走过去,忽然瞥见前方一个熟识的人影一晃,进了一家铺子。
木青尾随进去,叫了一声“哥!”
木明回头,见是木青,又瞧见门外的苏暖,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他笑嘻嘻,一边不时地朝外头张望。那里是一个成衣铺子,里头有几个人正在挑选布匹。
木青见他哥神色,约略明白了什么,也就说了几句,就告辞。
到得门外,见苏暖不吭声,忙主动解释:“小姐,那是奴婢的哥哥,跟在四少爷身边。”
“木青,你哥哥武功也如你一样厉害么?”
苏暖瞧了瞧精干的木明,忽然问了一句。
木青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忙低声答道:“回小姐,奴婢的哥哥缠斗功夫不错,这点奴婢不及他。若是论轻功、追踪术,可能奴婢略胜一筹。我们几人,每人的擅长不同。不知小姐问的是哪方面?”
木青斟酌着语句,谨慎回答,一边瞄着苏暖,心下嘀咕:小姐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苏暖眼睛一亮,又黯淡了下去:不可能的,已经给了一个木青,就这,还是半天上的雪,尚不知落不落得下来。还妄想一个木明?
她可以想见郑卓信那夸张的表情,以及那毫不留情的嘲讽。
上回,那银票,不是被他着实奚落了一顿。
他怎么说来着,对就那样斜着眼晴,一脸嘲笑:你怎么就那么笨呢?这银钱就要紧紧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怎么就大喇喇地拿了出来?人家说你是贼,你就是贼啊?合着你没长嘴啊?”
苏暖当时气得够呛,奈何那银票一直在他手里紧紧攥着。
好不容易,等他数落完了,银票也回到自己手上了,这才壮了胆子回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还不是拜你所赐?都是我那个好四嫂,可不是她惹出来的事情,你怎的不去说她?倒有脸在这里说我?”
一气说完,也不敢抬头,低头就要跑,却被郑卓信一把给扯住,她忙缩了头,生怕郑卓信兜头打了下来。
却是脑袋被按住,随后头上飘了一句:“怎么就这么苯呢?”
.......
现下,如果想向他讨人,估计又是被损一顿,然后什么也捞不着。
“木青,你何时开始跟着四哥的?”
苏暖一边咬着肉包子,一边与木青闲话。
木青回答了几句,又去给苏暖起身拿醋罐子,忽眼睛瞄得木明从面前蹿过去,往巷子里去了。
她坐了回来,继续吃。
忽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很快消失。
木青一怔,身子下意识地一动,瞧瞧苏暖,又坐了下来,却是脸露焦急,不安了起来。
“怎么了?”苏暖抬头问。
话音未落,木青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她听到了第二声哨声,前方巷子里。
木青焦急:木明的紧急哨声,连着两?,这是向同伴发出的求救信号,连着两次,说明现在情况紧急,无援手……今儿怎就哥哥一个人?小风子呢?
木青瞧瞧身边的苏暖,顿住,只是眼里终究露出了担心。
苏暖察觉到了,放下了手中勺子,瞧着木青:“发生什么事了?”
木青犹豫了一下,说:“没什么。”
苏暖眼见木青脸色变幻不定,几番想起身,却是又坐了回去。想了想,说:“你去瞧瞧吧。我再这里等你。”
说着,望着木青。
木青一愣,咬着嘴唇犹豫了一瞬,终究起身,嘱咐苏暖:”公子别乱走,就在这里等着奴婢,奴婢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几个纵身就不见了人。
苏暖坐在凳子上,干脆又要了一碗汤,小口地喝着,一边瞄着门外,等着木青。
木青一向稳重,方才她这样焦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方才看到木明,她心下约略猜到几分。
159追踪2
木青一进巷子,就发觉不对,整个巷子静悄悄地,方才还有人进出,现下竟然静得诡异。
她一急,提气,往里头奔去,刚到转弯的地方,有人闪了出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拦下她:回去,这里不通。
木青垂下头,诺诺答应,往后面退去,忽一个纵身,平地拔起,跃上了一旁的高墙,快速扫视着。
很快发现侧前方,一处巷子里有人影晃动。
地上两人大惊,已经是抽了了刀,却奈何墙太高,一人已车转身,快速往里头跑去送信去了。
木青却早一个鹞子展翅,直接掠过数重房顶、高墙,直直落向下方厮杀处......
狭长的巷内,几个壮汉围了一圈,因地方狭小,一时冲不上去,只持刀待在外围,盯着里头混战,这是一场车轮战,竟不给里头那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中间的木明头发散乱,身上血肉外翻,却仍一把刀舞得密不透风。
木青红了眼,挥着一双匕首,一通猛舞,逼退了一个汉子,打开一个缺口。她一个旋身与木明背靠背,感到背后的粘腻,她心一沉,低声喝问:“哥,怎么样?风子呢?”
木明已经是精疲力尽,只是睁着一双眼,凭着本能兀自强撑着,现下见了妹子,当下精神大震,手中刀片又是一阵狂舞,逼退了二个人,急声说:“回去再说,小姐呢?”
木青来救他,固然高兴,可是丢下苏暖一人,这却是不行的,要是叫少爷晓得了,可不得扒了他的皮。
木青一边游斗,一边短促地回了句:“回去说。”
两人遂不再说话,瞅瞅虎视眈眈的对方,发劲一阵狠斗,快速撕开一道口子,双双从巷子上方飞快跑走了。几人眼看两人瞬间消失,为首的怒骂一声,一跺脚,只得挥手:“走。”
立时,撤了个干净,连地上的兵刃也被捡了走。
不远的一截断墙后,木青两人依着墙壁大口喘气,木明身上衣裳尽湿,后背分不出是血还是汗。
木青瞟了她哥一眼,见他还能行走,急急说:“我先走了,小姐还在外面等我。”
木明点头,喘了一口气,见得木青走了,伸手入唇,一声长啸,须臾,巷道里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子哥!”
风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脑门上都是汗。
“你到哪里去了?我这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人。”
木明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喘了一口气说。
风子愧疚地低了头,上前挽了木明,一脸的懊恼:“我方才肚子疼,去了一下茅房,就.....被人迷晕了。明子哥,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林松那厮呢?”
木明扶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了两步,说:“走吧,回去再说,咱这是阴沟里翻船,大意了。幸亏碰到青儿,不然,嘿。”
他伸手打了一下风子的脑袋:“没用的家伙。”
风子一声不敢吭,不就是盯个梢么?谁知道。
那个林管家看着挺和顺,挺无害的一个人,他也跟了一路了,并未见他有何异常啊?谁知道,一不小心,就莫名着了道。
还有,他不好意思说,那是什么迷香,闻着挺好闻的,像是花香,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迷香呢,这才失了防备。
风子架着木明的肩,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另一端巷子走去。
两人刚出巷子口,长长的巷子内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对皂衣官差正持刀跑过来。原是方才几人一阵狠斗,又封了那巷子口,早有那热心人家见了,虽不敢出来,却在楼上窥见,悄悄遣了人去报官。
这会子正往这里赶来,领头的差官扫视了一圈,但见巷子里一片空寂,哪里有人?只有墙壁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还有地上凌乱倒着的花盆、碎石,显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打斗。
却说木青急匆匆地跑出了巷子口,却见那包子铺里不见了苏暖的人影,只有一个伙计在收拾笼屉。
她忙跑到路中间,举目四望,但见人来人往,哪里有自家小姐的身影?
她额上冒出冷汗来,返身到包子铺去问,小伙计茫然摇头。木青急得后背一阵发凉,她重新站到路口,伸长了脖子张望……
木青快要哭了。
忽一声:“木青!”
她猛回头,瞥见对面屋檐下苏暖正向她招手。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急急地:“小姐,你没事吧?”
她一脸的惶急,见苏暖无事,方吁了一口气。
原来,方才苏暖在包子铺等着木青,见还未出来,有点担心,就跑到巷口张望,却见一对差官跑了来,吆喝着赶走了周围的人,她就随着人群往后面退。又怕木青回来寻不到她,不敢走远,就一直蹲在那边屋檐下等着,是以木青一时未发现她。
苏暖说完,担心地问怎么样了?方才她见木青神情焦急,并未细问。
木青惊魂未定,拉了苏暖回去,一路上,两人走着,木青大致的讲了事情的经过。
苏暖也是听得心惊不已,只抚胸。
又见木青一身蓝色衣袍上隐隐有斑斑血迹,生怕待会官差询问起来,徒增烦恼,两人不再停顿,一阵疾走,回了梨落苑。
很快,木青梳洗停当,出来,见苏暖正倚在榻上看书,窗外的光漏进来,苏暖眉目平和。
她咬了咬唇,忽然双膝跪地,“扑通”一声,叩头:“小姐,奴婢该死,还请小姐治罪。”
苏暖一愣,放下手中的书,诧异:“木青。你起来,怎么了?”
木青叩了三个响头,抬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苏暖:“小姐,奴婢方才不应该独自丢下小姐一人,让小姐陷于危险,实在是该死。请小姐责罚。”
苏暖明白过来,起身,去拉木青:“好啦,我知道了。不是同我说过的么?再说,我也没事啊?这不好好儿的。”
见木青还是不起来,她看着木青,忽正色说:“木青,你是去救你的哥哥,不是别人。所以你不必自责。况你事先已经过我的允许了。起来吧。傻丫头。”
说着,微笑,落出脸上的梨涡。
木青一愣:傻丫头。
苏暖明明比自己还小,可是,她方才说话的时候,那神情却是分明像一个大姐姐那般,很是沉稳,特别是最后那句傻丫头,竟然说得再自然不过。
她眨了眨眼睛,就着小姐的手,起身,退到一边。
方才,她想了一路,她作为一个贴身护卫,此番已是犯了大忌。郑卓信给她的任务就是好好保护苏暖,确保她安全无虞。
按照任务来看,她今天是不称职的,撇开苏暖,去救木明,这是犯了护卫的大忌。要叫少爷知晓,不定这么惩罚她呢。
她暗暗地吐了吐舌头,心下再次告诫自己要小心。
160跑了一个
厢房里,郑卓信双目盯着木明。
木明跪在地上,说完最后一句。
郑卓信说:“巷内有埋伏?风子被迷香迷了?”
木眀望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风子,说:“是。”
郑卓信飞快地抡动着手指,一时未吭声,良久,才抬手,:去吧,叫大生进来!
木明一凛:“是!”
他歪着身子出去了房门,回头见风子还跪在那里,他吐一吐舌头,暗自庆幸,加快了脚步,往外去了。
门内,郑卓信一脚就踹向了风子,风子哭丧着脸:“爷!”
“你属猪的啊?一枝香也能把你迷倒了?幸好明子没事,不然,你死都不足惜。”
“爷,属下知错。还好,青姐救了明哥,不然,......”
风子连连请罪。
......
苏暖趴在里间屋子里数钱,榻上堆着散乱的银钱,她小心地数着,银票子叠在一起,还有一堆铜钱。这些放在铺子里不放心,她每日里留下少数的铜钱,其余的都拿回了梨落苑。
与外边比起来,梨落苑怎么说还是安全的。
她嘴巴里念叨着“四十七,四十八......”
直起身子,拢在一处。
这是这个月的收入,总共七百零四十八两银子。
她有点小开心,刨去成本,应该赚了近300多两。还是不错的。
她眯起了眼睛,只是,她望了望外面,院子里小郑氏正在与雯星几个在翻晒东西,这天入了秋以后凉得快,这乘着阳光好留着些冬日里的衣服袍子都要翻出来晒一晒。
苏暖刚看过了,那些亮出来的衣裳,许多都不能穿了。苏暖的都太小了,特别是小郑氏的,苏暖看得眼中一热。
那些衣服,都是絮棉的袄子,笨重不说,还由于经年了,硬邦邦的。
瞧着母亲一脸平静地与王妈妈商量这些袄子再拍一拍,重新添上一点新棉花,她的心里不禁发赌。
小郑氏竟然没有一件皮袍子,像样的皮袍子。
反观自己衣箱子里那些皮袄子,狐狸毛的,兔毛的,明显是改小了的,这些皮子不错,拿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柔顺的光。
苏暖望着,别开了头。
这些应该都是小郑氏先前自己的衣服,每一件都是不错的,可她就那样拿了出来,统统改了,给自己穿。这不明显着是浪费么?自己正在长个子,这改了,只能穿一二年,再是不能穿了的。
她吸了吸鼻子,又使劲揉了一揉。苏暖何其有幸?小郑氏不是亲娘胜似亲娘,除了娘亲,谁肯这样做?
她从银票子当中拿了三张出来,:不管了,先去给娘置办一件过冬的皮袍子,钱么,慢慢赚,再想办法就是。
国公府的冬衣也有,金氏前几日又特特叫给苏暖准备了两件斗篷披风。一早叫人量了尺寸的。
可是苏暖却是打定主意,婉言谢绝了。
她知晓,那两件披风的料子是金氏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来的。郑云意她们并没有。
原因是什么,苏暖自然是清楚。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尽力不能多占金氏的油水了,从现在开始,就与原来一样吧。
但是,小郑氏这个袍子是一定要置办的,不能在大年夜团拜的时候,叫小郑氏抬不起头来。
苏暖揣着银票,带上雯月往最大的皮铺子走去。
苏暖挑了半日,相中一件狐狸毛料子,灰白色的毛,刚好够做一件狐白皮袄,毛也细密厚实。
苏暖瞧着喜欢,也不打眼,却最是舒服保暖。
想到先前给小郑氏淘的那件白狐坎肩,她喜欢得不得了,想来这件她也应该会喜欢的。
雯月抱着袍子乐颠颠地与苏暖到了裁缝铺子,按照小郑氏的尺寸,要求做件袄子。
两人回来时候,苏暖瞧瞧小郑氏的房门,吩咐雯月不得与小郑氏说,不然,说不定又改成自己的了。雯月自是点头答应着。
隔了十来日,估摸着袍子已经做好,苏暖带了雯月去亲自去取衣服。
掌柜的从里头拿了出来,一抖开,苏暖就满意得很。
青白色的狐毛很是顺服,巧手的掌柜在领子与下摆又加了锦缎连接,钉了盘扣,很是亮丽。
她拎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又叫雯月穿了,自己己瞧了瞧,雯月身量与小郑氏相仿,穿上,立时华贵不少。苏暖满意地包了起来,付了银子,雯月抱在怀里,两人往外走。
中途又往聚福斋去买了只糯米鸭子回去,小郑氏爱这一口。
不知不觉,路过隆祥。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瞧一眼,却见正有人出来上门板。
她心中一个愣怔,望望天色,怎的这个时辰就关门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想到先前郑卓信说的话,心道莫不是那事已经发了?
正惊疑,却是门板一动,后面钻出一个人来,可不就是六子?
“六子!”
她叫。
六子回头,见是苏暖,忙笑着跑过来:“闽朝奉!”
苏暖一笑:“六子,今日怎的这么早收工?”
六子脸一垮:“您不再,大掌柜与二掌柜这两日也不在,整日里不见人影。这铺子里,上回锁柱收错东西,被蔡掌柜好一通埋汰......可不得早点关门。”
苏暖“哦”了一声,一时也无话。告辞,瞧着六子匆匆上好最后一块门板,转身离去。
苏暖有点心绪不宁:这看来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在隆祥待了这么久,鲜有金掌柜与蔡掌柜两人同时不在的。即使苏暖在,也是有一个必要当日赶回来的。因为当天,都要盘点一遍当天的帐目的,货帐对过,方算了结。
又想着郑卓信这两日也不见了。
她招手,叫过木青,吩咐了几句,望着她。
木青微微发愣:“小姐,咱打听这个作什么?要叫少爷知晓,要发火的.....”
苏暖瞧着她笑:“无事,我就好奇,这不是关系到隆祥么?四哥叫我离了那里,我这也做了几个月了,八卦一下.....咱悄悄地,不叫他知道就是。”
木青只得点头。
晩间,木青探得消息回来,证实了苏暖的猜测。
却原来是郑卓信这两日早出晚归,连木明、丰子也不见了人影。
木青悄悄说:
木明他们不肯说,但有一点肯定:
少爷他们抓了人。
因为木明他们私下里说,当时人太混杂了,还是跑了一个人。
161各有所长
苏暖心中一跳:“跑了人?谁?”
木青摇头:“听说是一个商人,趁乱逃走的,当时人多,没注意。”
苏暖愣愣地望着木青,一时未说话。
见木青转身去端水,心内有所感,想着再问上一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从何问起。
商人,不会是华明扬吧?
她的心一颤,又暗自抚胸,心道: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耳边传来淅沥水声,帷帐后,木青正在木盆里铰水,哗哗地,她用力铰干棉巾,铰了三四回,方回头:“小姐,好了!”
苏暖缓缓走了过去:“雯月呢?”
这贴身的活向来由雯月与小荷两人干的,怎的今日是木青?
木青恭敬递过手中棉巾:“雯月去大厨房端汤了。小姐,擦把脸吧!”
苏暖望着递过来的绞得干干的,麻花状的毛巾,拎了过来,用手摸了摸,重又浸了回去,再轻轻捞起,拧了,沥干了一半水,方说:“棉巾拧得太干了,这样擦着脸生疼!拧一半的水,方好。女孩子,不同男子,这脸要水保养。”
她仰了脸,把三成湿的棉巾覆在脸上,吸净了水珠,方拿下,递给木青。
木青微红了脸,仔细地记下了。她是第一次做这些贴身的细活,于这方面,并不精到。
自小习武,与一帮子男子一样从小接受训练,生活细节上自是随意得很。整天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常常累得倒头就睡,几天不洗脸洗脚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今日,她是一心想同苏暖亲近,故而,雯月出去的空档,她自告奋勇替小姐净面。
上回,她丢下苏暖,去救木明的事还是被郑卓信给知晓了,当晚,郑卓信找了她去。
“木青,你明日收拾东西回来!”
郑卓信说。
他木了脸,面无表情。
木青的脸登时就白了。
这是对她的惩罚。
她的任务没有完成,中途调换人手,这是对她最严重的处罚,对于一个护卫,主人的贴身护卫来说,也是一种莫大耻辱,意味着她的任务失败了,以后她在一干护卫当中将会抬不起头来。
她抿嘴,不敢说什么,转身回了梨落苑,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
去向苏暖辞行时,苏暖吓了一跳,再三细问,得知原委后,忽然就提了裙子跑去找郑卓信了。
半个时辰后,苏暖回来,对她说,不必走了,留下来。
苏暖告诉木青,她与四少爷说了,是她允许木青离开的,木青遵她命,何错之有。
她说:木青,你救的是自己的哥哥,何错之有?你做的是对的,哥哥若没了,这天要塌了。
她又说四哥这人冷血,死脑筋。
苏暖抬高了头,有点小得意,然后又丧气地咕哝了句:“可是四哥却小气,也不把你给我!”
木青留了下来,她依旧跟着苏暖出门,一如既往。
只是从那日开始,她慢慢关注起苏暖周遭的一切来,包括起居。
今日见雯月去大厨房提食物,她就自告奋勇,她想得很简单,她想更加接近小姐,与小姐靠得更近些。
她牢记小姐的一句话:“那是你的哥哥,没了就再也没了。”
她感动,甚至想哭。她父母双亡,小时就是与哥哥相依为命,她不能想像,没有哥哥的日子要怎么过?是以那日她才不顾规矩撇下苏暖,去营救木明。
原本她作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暖会为她求情,更没想到的是,少爷竟然答应了,真让她留下了。
她咬了咬唇,专心,认真记下苏暖的动作,从拧棉巾到盘发。
这才发视,原来小姐洗脸换衣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能自己做,尽量不假手他人。
就是雯月她们也只是在一边瞧着,帮着盘发递东西而巳。
苏暖嘴里咬了一根头绳,偶一回头,见木青呆愣愣地,她一笑,这妮子,明明做不来这些事,却要抢着做,多别扭。
她还是喜欢木青大大咧咧地跟在她身边英姿飒爽的样子。人嘛,各有所长,木青的长处就是有一身好功夫,也因此她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这是小荷几个不曾有的。
“木青,你去准备一下,咱们午后去集市一趟。嗯,再多备一口小筐,还有那棉布、须草也多带点,咱们这次路有点远。”
木青点头称是。
门帘一掀,雯月捧了食盒进来,她利索地掀了食盒盖,小荷开始布筷,木青回头瞧一眼,见苏暖笑吟吟地接过。
木青愉快地往外边奔去了。
夜深人静,郑国公府一片漆黑。
长信街上,已是一片寂静,郑卓信几人正行走在大街上,双目发亮,炯炯有神。
此时巳近子夜,天上星光点点,闪闪烁烁,就犹如他此刻的心情,跳跃不停。
想到今日那两人,他禁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今日大有收获,人既带了回来,接下来就不是事了。急,就对了,让他们急才好。他们越急,他就越有把握。
他歪了一下头,娘的,蹲守追踪了这么多天,还以为又要回去洗洗睡了。还得忍着,没想到啊,竟然抓到了一条意外的大鱼,这下好了。
他的脚步轻快,又伸伸懒腰,扭扭腰身,一旁的木明不时望一眼他,爷今日很开心,心情大好啊!
他们也是一身疲惫,不过,看着爷的高兴劲,他们也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这件案子自开始,前后已足跟了近半年,这当中各种曲折,大家也都很辛苦,但每次都隐忍不发,只因爷说要:“放长线钓大鱼。”
憋屈了这么久,眼睁睁地放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这次,要不是出现了这个意外的人,可能还要憋屈下去。
一路到了府里,早熄了灯,几人四下瞧了一眼,忽齐齐纵身,从东南墙一跃而入,刚一落地,就见一声低吼,一条黑影“嗖”的一下蹿了出来,木明一声低喝,立时静了下来,围着他们绕起了圈来,发出“呜呜”声,原是一条硕大的黄狗。
暗夜里,几人相继进入屋中,一阵忙乱,灯火熄灭,沉寂下来。
郑卓信睁着眼睛,满足地舒展着腰身,想着明天的事宜,他翻了一个身,拥了棉被,很快进入梦乡,今夜好眠。
162高兴的事
榻上,苏暖歪坐着,陪金氏正说话,大丫头沙月体贴地递过来一瓣桔子:“小姐,尝尝。”
沙月指尖托着几瓣新鲜的桔子,散发着丝丝香气,很是诱人。
这是庄子里刚送过来的,今年的橘子不错,雨水足,虫害少,这橘子得了不少,吃着比往年的要甜些。
苏暖抬眼一笑,就着沙月的手咬了下来。沙月一愣,继而又眉开眼笑,小心托了:“小姐,小心溅了汁水!”
转身,拣了那皮薄个大的一小继续剥:“小姐,多吃点,奴婢再给你剥。”
苏暖眯眯笑:“麻烦沙月了。”
金氏放下手中的杯子,也笑着说:“让她剥去,就一个橘子,还谢什么?你也忒客气了,到弄得她越发得意了。”
屋子里的几人都笑了起来。苏暖笑着不搭腔。
金氏屋里的这些跟前的人儿,她一来二去早混得熟了。如今,她过来,大家都拿她当正经的小姐敬着,倒比那郑云意也差不到哪里去,又因为苏暖年纪小,沙月几个丫鬟都乐意宠着她,都拿她当那小孩来侍候。就像方才,换了郑云意,沙月必是剥了桔子放在盘子里递过去的。
说笑了一会,苏暖抬头见时辰也不早了,想着还得去铺子里一趟,就起身告辞。
到得门边,沙月跟了出来,紧走两步,到了苏暖面前低声:”小姐,上回的事情,多谢了。”
苏暖望了一眼她感激的目光,微微一笑,轻声说:“快莫客气了,只是下次可要小心些才是,别再被搅进去了。”
沙月忙点头称是。
沙月的表兄前几日,被人诳了去赌场,输了银子,因还不出钱,被人押着,直说要打死。
沙月急得没有法子,要不是表兄实在家里穷,拿不出沙月母亲要的的聘礼500金,走投无路,才被人诳了去,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样子,不但丢了沙月给他的30两银子不说,还被人折了一根小指。
她表兄没有法子,只得托人捎信给沙月,沙月又急又痛,又不敢叫娘知道。
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当了自己的体己首饰,刚被苏暖撞见,问清缘由,借了她钱,了了这桩子事情。
沙月感激苏暖,又央求她千万在金氏面前替她保密。
苏暖自然是满口答应。
自此沙月就把苏暖当成了嫡亲的小姐,只说那银子她每月会还给她的。
苏暖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只说,有钱就还,她不急。
沙月,她本就是要拉拢的,此番有了这番恩情,也是一场天赐的缘分。
所以,她也绝口不提其它的事情。
她与沙月点头微笑,径直去了。
到了苏艺轩,见有三两个客人,正在挑拣架子上的东西,兴儿正与人极力推荐:“客官,这个瓶子真的是好东西,不易得,您看,不能再便宜了。”
苏暖唤了一声,走过去。
对方转过脸来,是一个男子,四方的脸蛋,晒得黑红,两道卧蚕眉,看着很是爽朗大气。
他见了苏暖,指着架子上的一个瓶子说:“这个75两银子,我要了。”
说话间,不容置疑。
苏暖好笑,这么自说自话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只是,苏暖看了他耳朵一眼,上面扎了数个耳洞,挂了几个金环,闪闪发亮。
她微笑,走过去,指着那个瓶子说:“不成啊,客官,您看,我这个瓶子可是南宋官窑的瓷瓶,现今只有这一个,这个价实在是不好卖,要不您再瞧瞧其它的?”
她微笑着,一脸的为难,引着他向旁边的架子上走过去,:“客官,您瞧,这里有一个瓶子,是北武时期的,倒是可以75两给你。”
说着,唤了兴儿,准备搬了椅子去拿下那个瓶子。
汉子眼光闪烁了一会,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下定决心:“算了,还是这个罢。你可真会做生意。这样,这个我要了,下回,我再来,您可得给便宜点。”
苏暖微微笑,向兴儿挪嘴,兴儿忙乐颠颠地去一旁拿了那锦盒来,笑呵呵地:“客官,我给您装上。”
男子掏了钱袋子,付了银票,怀里抱着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苏暖望着手里的90两银票,眉眼弯弯,心情甚好地塞进了荷包。
这单,又赚了不少。
这行做得熟了,也就渐渐做出门道来。
这文玩的东西,开价本就没有定数,端看个人喜好与经济实力。
方才要是换做一个人,苏暖也就顺水推舟,75两给卖了。
可她观方才这个男子,明显是能出再多的钱,并且,是真心喜欢这个瓶子,对于他来说,这20几两的差价,他还是出得起的,是以,她一口咬死了,果然多赚了这些银子。
她喜滋滋地转身,坐回柜台后,眼睛不时瞟一眼店堂里其它几位客人。
自从周口市得了怀王的许诺后,这铺子里的货倒是陆陆续续地接上来了,虽说不多,但是也算是细水长流。这货源固定了,这生意也稳定下来。
一直到了午后人稍少,她才收拾了一下,出了铺子,迎面见到木青慌慌忙忙地跑过来。
阳光下,她一脸的细汗,似是跑了许多的路。
苏暖顿住,打量了一眼说:“这是从哪里来?瞧跑得这一身汗的。”
木青抬袖擦了擦汗,讪讪地笑着,说:“奴婢早该回来的,拿了东西,刚出二门见到少爷他们,去帮了一下忙,就耽搁了。”
她伸手递过手中的小布包,退后一步。
苏暖展了手中的层层包布,露出里面的一枚玉蝉扣,正是她要的东西,满意,唤了兴儿过来拿去摆了。
又随口问:“四哥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木青回答:“他们几个刚回来,门口停了一大车的东西,正商量往外头拉呢。寻我拿些棉布、须草的。听他们几个说,这两日都在忙这件事呢。我瞧着他们那兴奋劲,竟好似过年一般。”
木青挪了挪嘴。
苏暖的步子一顿,先前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不然,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高兴?”
163夜审
苏暖回到梨落苑。
这入了秋,这天黑得也快,出来时还是天光大亮,这会子却是昏黑下来,等用了晩饭,外面已是朦朦胧胧一片。
她瞧了瞧外面,心内有事,唤了小荷,提了一盏灯笼,两人往园子里消食去。
园子里空旷,凉风习习,夹杂着湖边的水气扑面而来,两人缓步走着,一时未说话。隐约可见那廊下不停穿梭的仆妇丫鬟。
又有那各处院落烛火,星点的微光,远远散在各处,看着一派和乐。
她就近拣了块大石,坐了,默默发呆。
现在已是十月,她是二月醒过来的,磕磕绊绊竟已大半年。
夜凉如水,倚在冰凉的石头上,想着这段时间来,身边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俱走马灯似地浮上心头.......
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里一角塞了二张银票子,准备明日给了沙月,托她捎给慧姑,以乞她多照顾师傳贺司珍一分。
求人办事,银子是不能少的。
她前后已陆续捎了不少银子进去,究竟这银子是到了哪里,她无法左右,也无从掌控,只能说是给自己买一个安心。不管是谁得了这份银子,都是长秋殿的人,想必看在银子的面上,都会多加看顾贺司珍一分的罢?
她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荷包,薄薄的几张银票,让她感到踏实,心中不再彷徨无助。
这手中有钱的感觉真好啊!
她鼓了鼓胸膛,换了一个姿势,灯影下,一个人影静静地立在二步开外,默不作声,那是小荷。
苏暖微微弯起嘴角,这丫头。
一阵凉风吹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准备起身。
身后传来一声:“少爷!”
她蓦地回头,灯笼的微光下,一个人影靠在廊柱下,正双手抱胸望着她。
小荷退后一步。
郑卓信站在那里不动,嘴一挪:天晚了,在园子里呆着作什么?还不回去。
语气轻松,透出几分快意。
苏暖起身,抬脚上了石阶,从郑卓信面前走过,眼角瞥得他那亮闪闪的袍子,说:“四哥好清闲,竟有空逛园子。”
她双眼发亮,想起木青说的,又好奇:他不是很忙么,怎么有空在这里闲逛?
郑卓信望着她,心中一动:“没有什么好忙的,今儿闲。”
苏暖福了一礼,说:“四哥稍坐,我要回去了。”
见郑卓信斜眼瞧着她,又解释:“明日里还有一大堆活呢。”
说着招呼小荷顺着回廊一径往前去了。
郑卓信望一眼她的背影,不语,放松身身子,倚在暗红的廊柱上,享受着微微凉风,舒服地阖上了双目。
明日,他也有事呢!
此番,多亏了苏暖,要不是她的提点,恐怕没这么快就抓到那人。
这可是意外之喜,这是向前迈了一大步啊。
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所值,不枉他在边境蹲守数日,风餐露宿,总算是有了成就。
想着这几日传来的消息,那边竟全无动静,这倒是奇了。
这人没了,也不急么?
又想着自己找的那个地儿,他一笑:人既在手,晒他几日就是,慢慢审。
想到苏暖方才的诂,一笑,这丫头开个铺子倒比他还忙么,瞧她那认真的样儿,还真是。
他哼了一声,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侍回去。
“爷!”
木明匆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看来,今晚不能好好睡大觉了。既有了消息,得尽快突破,争取这两日就拿到自己所需要的,拖久了,夜长梦多,容易出事。
他转身,步子加快,急急往园子外掠去。
......
郑卓信大步进入东郊营地,守门士兵见他来,一激灵,睡意全无,上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现在已快子时,统领大人现在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暗自庆辛,方才偷偷去喝了一盅酒,正想着再瞧一眼,回去接着喝,没承想,这个爷会这个点来。
他紧张地盯着郑卓信,屏了气,心想可别被他发现,当值之时酗酒,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郑卓信绕了手中的马鞭,并未细瞧他,只说:“那两人怎样?”一边径直往里头去了。
他吁了一口气。
一旁早有另一个兵士迎上前,他小跑着在前面,一边说:“大人,那两人老实得很呢。不吵也不闹。真的,再也没有这么省心的。”
郑卓信不语,只大步往里头去,里头空旷得很。
亲卫队的营房,里头本没有几个人,这几个房间平时也就关关军中犯错的兵士。
郑卓信把人丢在这里,任谁也不会想到,倒是隐蔽得很。
郑卓信两眼一扫,里头两个单间,此时都无动静,静悄悄地。
士兵上前打开其中一个,里头一人正眯眼望着门外,突然来的光,让他有点不适应。
蔡掌柜自从进来,只在当日有人问过他,他却抵死了不开口。
之后就无人来理会他,被关在这里面,这屋子里头漆黑一片,也没有个窗户,他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几日?只勉强从每日递过来的饭菜来约莫推算出时间,剩下的就是一片昏暗。
他快崩溃了。这是要作什么?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顿好。
郑卓信居高临下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直到他垂了头。
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就一双眼睛阴鸷得很,看着笑容满面,可他只觉得害怕。
他可忘不了那日,他带人抓住他的时候,也是满面笑容,可他就是觉得打寒颤。
他一手就扭断了两个人的手,当时那两个人就在他身边,在地上疼得只翻滚,他就是那样笑着的。
郑卓信蹲下了身子,望着他,开口,声音温和:“蔡宝根,你在想什么?让我来猜一猜,是想你的师傅,金大成来救你么?抑或,还是等你的主子来呢?”
蔡掌柜身子一缩,依旧不吭声。
他起身,一挥手:“你们两个,带他出去。既然他不想说,那我们帮帮他,不急,总会想起来的。就像你的主子,他现在也许很忙,等他空闲的时候,总会想起你来一样。”
他挥手,门外进来两个人,拖起了蔡掌柜,往外边拖去。
164帮忙
蔡掌柜闭着眼睛,被拖到了一个地方,重重地扔在地上。
他睁开眼睛,一楞。
却见此地空旷,四周有风声,却原来是一个校练场,几根木头桩子上挑着几盏气死风灯,摇晃不止。
郑卓信挥手,他被直接架到一根大腿粗的桩子上,三两下就被绑了在上面,又有人挑了一盏灯笼在他头顶。
他挣扎了一下,不知要干什么,只是惊恐地睁着一双眼睛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忽一挥手,数人即退后十步远。
郑卓信抬手,一个兵士拿过一张弓,他挥手,那人拉了弓,对准他忽然就一箭射了过来,蔡掌柜骇了一跳,忙闭上了眼睛,“彭”地一声,箭头直直地擦进他身边的木桩子里。
他呼了一口气。
却是睁圆了眼睛,郑卓信正名命随从拿了一块黑布蒙眼,口里说:“怎么搞的,这晚上就如此差了么?这准头也太不准了点。瞧我的。”
他单手接过了那个兵士手里的弓,再次抬起。
蔡掌柜目不转睛地盯着,心脏直跳,郑卓信手一松,一根利箭呼啸而至,直直地插在他的发顶。
周边爆起掌声:“大人太厉害了。”
郑卓信笑眯眯,:“说,下一箭射哪里?”
“耳旁,腋窝,大腿。”
一阵哄闹声。
“好!”
郑卓信再次抬手,这回对准了他的肩膀,他又紧张起来,一动不敢动。
又是一只箭飞奔而来。他闭上了眼睛,“扑”地一声,钉入肩膀上方。
蔡掌柜感觉口干舌燥,胸口发闷,恍惚间,只见几人正在起哄,又有人去抢那只弓,嚷嚷着也要来。
他发慌:这是要把他当靶子练手,射成马蜂窝么?
郑卓信笑眯眯地递了过去,说:“我出10两银子,谁中归谁,不过,要射那里。”
他伸手指着蔡掌柜的裤裆,笑得乐不可支。几人也笑了起来。
灯笼的映照之下,蔡掌柜的脸白了。
冷汗也汨汨而出。
他张了张嘴,似乎黏住了,半日都开不了口。
眼里只见郑卓信眯眼笑着,指导奋勇上前的那个士兵,说,:“手要低点,对准了,10两银子,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千万把握好了。”
蔡掌柜软了下去,双腿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
烛火下,郑卓信微笑着看着地上瘫成一团的蔡掌柜:“怎么,都说了吧?”
蔡掌柜抬起一张满是汗水的脸,声音低如蚊呐:“我说了,能留我一条命么?”
......
一个时辰后,木明躬身:“爷,都倒了。不过,关于隔壁这个,他说真的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师傅金大成掌握着,他所知,也就这些。”
他递过来一张纸,满满的写了两张。
郑卓信展唇一笑,说:“不急。那个明日再说。”
他捏了手中的纸张,快速浏览着。
蔡掌柜,其人讲义气,执拗。但是他有个死结,那就是,这么多年,他并无子嗣。他常年汤药地吃着,听说上个月才新娶了一房妾室。
这样一个求子若狂的人,如果要废了他的命根子,他怎么崩得住?何况,他又告诉他,他的小妾刚刚诊出有喜。
是以,他全招了。
郑卓信先让他绝望。
都这么多日了,他心心念念的师傅并没有来救他,他的主子也没有出现。
现在,
郑卓信又给了他希望。
蔡掌柜说,能否饶他一命。郑卓信告诉他,不知道,但是,却能饶了他的儿子。
他看到了蔡掌柜那陡然发亮的,不敢置信的眼神.......
.......
可惜,他知之甚少,不过,看着手中的供词,他微微展开嘴角:还是有收获的。
从供词上来看,隆祥先前的那些东西,有很大一部分是从一个叫范五爷的盗墓团伙那里买过来的,此番他们就是在交易。
他微微眯了眼睛,墓葬品,是的,那几箱子都是么?
依照大秦律令,掘人坟墓着,死。
可是,那日所抓的都是些小喽啰。
想到先前苏暖说的,他直觉不对,还有那些宫廷之物,这个蔡宝根却是隐去了未提。
他起身,重新走入牢房.......
一轮红日映照之下,郑卓信骑着快马从城门奔驰而入。
苏暖正与木青出了角门,往大街上而去,被身后一阵马蹄声惊醒,回头,郑卓信翻身下马,推着她就上了马背,对木青说:“在铺子里等着。”
蹄声得得已经远去。
苏暖半日才反映过来,耳旁风声呼呼,不敢回头,只是闭着眼睛叫:“四哥,这是要到哪里去?你慢点,我害怕。”
郑卓信两腿夹紧马腹,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说:“别说话,一会就到,闭眼。”
苏暖只得照做。
一路急奔。
苏暖望着地上的一只箱子,说:“就这些么?”
“嗯,你帮我辨一辨,这些是墓葬品么?”
苏暖一惊:墓葬品?
她蹲了下来,仔细瞧了一会,心下思量:看来这是抓到了那伙子人了?不知都有谁?
郑卓信望着地上的两堆物品,木着脸:“除了这几件,这些都是墓葬之物么?你没有搞错?”
苏暖正色:“是的。这些都是。总共30件。”
郑卓信望着地上那单独挑出来的三件东西,眼睛抽了一抽,这个蔡掌柜看着老实,原来也没有完全说实话啊。
他倒是知道避重就轻,这私卖盗墓品比起偷盗宫中之物,这罪着实轻了不少,真是奸猾。
他眯起了眼睛,幸好他留了一手。
他瞧着苏暖,展开了一个笑容:“辛苦了,我先送你回去。”
苏暖点头,两人走出库房。
一路上,苏暖望着周围不断向后退的树木,有些头晕。
郑卓信心里急得很。
可瞧着苏暖那发白的脸色,原想再快一点,又忍了下来,别吓坏了她,人家可是刚刚帮了他的大忙呢。
苏暖却是觉得头晕得很,小腹也隐隐痛了起来。她轻轻呻吟一声,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肚子,身子一晃,郑卓信忙用手揽住了。
“怎的了?”
郑卓信有点慌乱。
“你先放我下来,我.....有点内急。”
苏暖红了脸,小腹坠坠的,难受。
郑卓信瞧了一瞧,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在一片灌木林子那里停了下来。
苏暖一下马,就急急地钻进了林子里面,果然是早上吃得太饱,被这一通颠簸,拉肚子了。
她四下望了一望,就要起身,忽然眼睛一顿,这是......来月事了?
真是糟糕,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165长大
苏暖咬咬嘴唇,四下瞧了一瞧,此地荒郊野外,除了满坡的枯黄树枝,就是裸露的黄土块。
从这里隐约可见郑卓信正无聊地甩着马鞭。
她弓起身子往身后又缩了缩,拎高了裙摆,咬了一角,撕拉撕拉用力撕下两条裙边,团吧团吧,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从裙底塞了进去......
先救急吧。这一路颠簸的,可别出什么丑才好。
郑卓信在外边等了好一会,方才见苏暖钻了出来。
他目光犀利,一眼望到苏暖那短掉一截子的裙边,目光一缩,仔细瞧了瞧,并未见不妥。
“上马。”
苏暖一脚跨上马鞍,艰难地往上爬。他伸手自然地来托苏暖的屁股,苏暖触电似地伸手一挡,自己撅着屁股,快速爬了上去。
郑卓信一笑,嘟哝了一声:“坐好。”
又瞧瞧苏暖,还是问了一句:“裙子怎么勾破了?这么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真是,能不能靠点子谱啊?”
苏暖低着头,装聋作哑,只不答腔,装死。
身子下忽一晃,马儿陡地冲了出去,苏暖死死地抓住了马鞍,夹着屁股,生怕身下那团布条突然就掉了下来,那可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是以,一路上,任凭郑卓信说什么,只做耳旁风,全幅精神都集中在那一处。
很快到了铺子里,郑卓信一勒马,刚要放她下来,苏暖很快她说了一句:“送我回府吧。”
郑卓信一愣,随即一提缰绳,调转马头,往国公府去,一路上,他不地瞄一眼苏暖。
到了府门一侧,苏暖急急滚下马,感到身下一热,顾不得与郑卓信客气,直接向角门跑去。这真是见了鬼了,今天第一次来,怎就会如此多?
门开了,她一头扎了进去,夹着腿跑得飞快。
身后郑卓信皱眉瞧了一会,调转马头,准备回去,忽然目光一凝,马背上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他疑惑用手一摸,原来是黏在马的鬃毛上,马下的皮肤完好无损。
这是苏暖方才坐过的位置。
苏暖受伤了?什么时候?
他不解,仔细瞧瞧这位置,想到苏暖那撕碎的裙子,忽然就红了脸.....
郑卓信身在军营,那里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儿,更有那已成家立业的爷们,在闲暇时常常会聊些荤段子,借以自娱。这女子之事,他多多少少也是知晓一些的。
他默默探手抽了一条帕子出来,仔细地擦净了,这才翻身重新又上马。
这里苏暖慌脚鸡似地,慌慌张张地一头扎进院子,直奔自己的屋子。
听得响声,雯月探头出来,叫了一声:“小姐!”
“雯月,去给我打盆子热水来,送到房里来,还有要热毛巾。”
苏暖吩咐着,自己忙忙地开了箱子,寻找那换洗的衣物。
雯月唉了一声,跑了出去。
一会,端了水回来,苏暖已经换下衣裤,堆在一旁,她一眼瞧见,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姐!”
就闭了嘴巴,赶着去找那月事带去了,两人一通忙乱,收拾干净。
苏暖方才坐下来,捧了一碗红糖水小口地喝着,这才觉得小腹稍微舒服了一点,没有那么胀得慌了。
这边的一番动静,很快惊动了小郑氏。
她忙忙地过来,掀了帘子,:”冬姐儿!怎么样?可有不适?”
她急急走到苏暖面前,伸手拉了苏暖的手,见暖烘烘地,又细细端详着苏暖,见脸色有些发白,不免担心:“肚子疼么?这可得小心。今儿就别出门了,在房里呆着。这小日子,可得精心着点,待会子,叫吴妈妈再烧点子红糖姜汤来,热热地喝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瞧着苏暖,眼里都是笑意:“娘的冬姐儿长大了。真的,真好。”
小郑氏拉着苏暖的手,欣慰地,又吩咐雯月去炖了那红枣汤来,说等下喝。
苏暖望着小郑氏一刻不停地指使着雯月她们,心里很是唏嘘。
前世,她也是这般时候来的月事,因为不懂,还闹了笑话。当时,是师傅贺司珍,找来了那些东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使用,又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事后,体贴地吩咐蕉叶与她调了夜班,让她好好休息......
眼前的小郑氏与贺司珍重叠在一起,体贴仔细,小郑氏更是如临大敌,坐在那里,想起一件吩咐一件。
苏暖瞧了一会,想着今日也是出不了门子了,索性去拿起了久未上手的花绷子,绣了起来。
“哎呀,快点放下,仔细伤眼睛。”
小郑氏一回头,惊叫一声,吓了苏暖一跳。
“娘,你作什么?一惊一乍地?不就是绣朵花么?没有关系吧?我以往都绣的,也没见哪里不妥......”
她住了嘴,偷瞄着小郑氏,差点说漏了嘴。
小郑氏却是不觉,只管拿过她手中的花绷子,放到笸箩里面去,说:“你知道什么?这最伤神。以往没有关系,现下不同了,晓得么?啊,听话。你没有瞧见那甜姐儿,过门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动静,还不是没有保养好。这女人哪,子嗣可是大事,万一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苏暖心一动,听小郑氏这口气,郑云甜这里好似有什么文章?
看了看窗外的天,已经阴了下来,她舒服地移了一下身子,对小郑氏挤挤眼睛说:“娘,三姐姐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
这里木青在铺子里等到天傍黑,也不见苏暖回来,心下嘀咕,又不敢离开,要是夫人知晓她任由四少爷带走苏暖,可不得吃瓜落。
她一直等了太阳落了,才见木明几人回来,这才晓得苏暖早就回去了,是少爷送回去的。
她这才往家里赶,刚进门,却见小荷正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了她一喜:“姐姐回来了。小姐正打发我去找你呢。”
木青往里走去,苏暖一见她忙拉了她的手,歉意地笑着:“对不住了,我这一急,就把你忘了。你瞧我这记性。”
木青却是不以为意,苏暖是主子,她惯常执行任务,经常是一呆就是一整天,从来都没有想到主子要什么交代。
苏暖这样说,她感到了莫名的暖心,见苏暖歉疚,她倒红了脸,说:“奴婢去换一下衣服。”
她身上还是穿着小厮的衣服。
166扳回
郑卓信皱着眉头,心情很糟糕。
林松死了。
他回到牢里的时候,就见林松靠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当时也未在意,自进来他就一直这幅样子,一幅拒绝与人交流样子。
郑卓信不以为意,这人犯一进来,并不是个个都开口的。如林松这般人,又犹其死硬,总想着自己效忠的主子能来解救自己,只要自己闭紧了嘴,必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恼火,叫来那个小队长:“今日有人来过么?”
长着一张瘦长脸的小队长人早白了脸,吭吭哧哧地:“没,真没!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郑卓信一把揪了他细长的领子,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都有谁?”
他喘着气,报了一连串的名字出来。
郑卓信眸子闪了一闪:这么多人?还真是自己人。
很快有仵作进来,开始检查。
他不再理会瘫在地上的瘦长脸,只专心望着年轻的仵作抬起林松的下巴,细细地检查。
很快,仵作得出结论:是死于心绞痛。
他望着说话的仵作,很年轻,他默默地听着他的陈词:
林松是窒息而死的,根据尸检报告:面色苍白,嘴唇紫红,眼球涣散。应该是死于厥脱,即心绞痛。
郑卓信目光下移,床前地面散乱堆着干稻草,黑色的青砖地上并不脏乱,因为是军营中,倒是比一般的牢房要洁净。地上有一个搪瓷碗,歪在椅子角。
郑卓信弯下腰,伸手拈了起来,里头有一点子水,是稀粥。
痩长脸缓过神来,站在门边说。
见郑卓信不答腔,他又尴尬地转头望着仵作:“这个心绞痛发作起来,好像没有预兆哦?不然,我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未曾听见?不然看守的兄弟听见了,定是会来报告的。”
他小声地说。
仵作很是认真回答:“也不是一点子预兆都没有,一般会气短,胸闷不适,不过,外人是看不出来。”
牢头舒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
郑卓信忽转过头来,说:“心绞痛的人能奔跑么?”
仵作沉吟了一下:“不能,那样会加剧病情,很有可能会......”
郑卓信转身,:“那他就不是心绞痛。他身体很好,你信我说的么?”
见仵作张大了嘴巴,遂直接指着林松说:“有没有其他什么原因,也会有如此症状?比如毒?”
仵作楞了一会,终于是低头:“属下无能。”
郑卓信摆手,让仵作走了。
他复蹲下身子,对惊疑不定的痩长脸说:“今日里来了哪些人,他们都做了什么,你细细说来,越详尽越好。”
瘦高个早在听到郑卓信那句“毒”时,腿脚就止不住发软,此时听得吩咐,他再也不敢惫懒,也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说:“属下去叫二狗子来,今日是他当值。”
见郑卓信点头,飞快地跑去了。
一时,就扯了一个约三十开外的军士过来,两人站在郑卓信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述说了起来,郑卓信听得很是仔细,不时打断,问了几个问题,两人更加不敢懈怠。中途,甚至还扯了另一个士兵过来,他当时送过稀饭,也待了一回。
两人讲得口干舌燥,翻来覆去地好几遍,郑卓信方才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郑卓信站在房间中央,望着歪在地上的林松,头痛地捏捏额角。
很明显,这是被人钻了空子。
可是,今日来了那几个人,都是例行公事,这个号里关了几个军营的人,都是犯错的兵士。
人员混杂。
郑卓信当初选择把人放在这里,也是看中这里复杂,更没有人会想到这里,安然地度过这么多天,一直没有人来打搅。
不,是到昨天为止。可是现在呢?
这真是大意失荆州。
林松死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就死了。
难过的是他,郑卓信。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面对郝正英的责难,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并且以林松的尸体为证,来反咬一口。
郑卓信望着林松的尸体:真是麻烦啊。
等他找出那个凶手,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他打量着林松,想着那个忤作的话:心绞痛!
只能这样子了。
他的目光游移,:“来人!”
他叫。
有人进来,抬走了林松。
走出门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夜长梦多!
还真是啊。如今只有蔡掌柜了,现在,他的证词尤其重要。不然此番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一拳砸在了一根粗大的横栏上。
蔡掌柜又被提溜了出来。
他望着一脸笑意的郑卓信,发慌:“大人,小的该说的都说了,真的没有什么了。求大人饶了小的吧。”
“蔡掌柜记性不大好呢?我先前就说过,你们先前的货物里有一批御用之物。我只问你,那剩下的,都藏在哪了?”
郑卓信笑嘻嘻地靠近,想着苏暖的话,他盯着蔡掌柜的眼睛。
果然,蔡掌柜眼中掠过一线惊慌,兀自硬着头皮辩解:“大人怎的又这般说,先前小的就说过了,哪里有御用之物?那几样东西也是他们带过来的,想是从哪里得来的,故意夹混在里头,想当成那起物品一起卖。小的哪里有那个本事?怪小的不识人,财迷心窍,明知那伙子的货来路不明,是小的不好,贪图便宜,才......”
郑卓信只望着他冷笑,笑得他头皮发麻,方才说:“林松那厮死了,你还狡辩?他自知罪责难逃,已经自尽。你自问可有他那份魄力?”
他一挥手,指了门外被人架进来的林松。蔡掌柜一见,登时头皮一麻,全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郑卓信也不理他,手一挥,只把林松靠在墙上,直直对着蔡掌柜。
他说:“我也不逼你,你自己看着办。我重申一遍,说了,不一定会死,还能立功请罪。不说,只有死路一条,罪不可赦,祸及子孙。”
说着,就要出去。
蔡掌柜望着靠在那里的林松,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只得说:“我招,我全招。我,我也不求立功,只求别殃及家人,别说是我说的,可好?”
郑卓信回头,灿烂一笑:“自然!”
蔡掌柜喘着气,又望了一眼林松。
他自忖比不得林松有体面,连他都能被舍弃,他又算什么?
心中意念一倒塌,再也绷不住,稀里哗啦地全倒了个干净,这回再是彻底不过。
郑卓信亲自记录,眼里闪着光:终于得到自己要的了。
这下子,也没有输得那么难看。
出了门,他吩咐带上了蔡掌柜,得挪个地儿了。恐怕他们也没有想到,蔡掌柜这儿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吧?
他想,既然出招了,那就一点一点地撕开这层面纱。他倒要瞧瞧,究竟是幅什么面孔?
167查封
夕阳西下,城郊的晚风中,飞驰着一骑白马。
郑卓信夹紧马腹,朝着城门飞奔而来,两个军士正合力推上沉重的城门,刚合了一半,就见一骑飞快驰入,忙闪跳一边,情急之下,碰歪了头上的帽子。
两人嘟囔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背影,快速消失在街道拐角。
敢在大街上策马飞奔的人......守门兵士扶了扶帽子闷头继续推那扇沉重的城门。
苏暖正在洗漱,今日又是累了一天,感觉浑身都疲累得很,她伸着手,温温的水从手掌中漏下,隐隐沁来凉意,这入了秋,一天凉似一天。
苏暖这几日因为小日子的关系,被小郑氏盯着梳洗都是用的温水,自然也不能出门子,熬了几日,昨日才得以允许出行。
铺子里却是积下来许多的事情,她今日又整整忙了一天,现下才歇了。
她感觉舒服了,才捞出手,沥干了水,往身后榻上靠去,小荷忙蹲下,贴心地要给她捏腿。
她闭了眼睛,舒服地呻吟着,一边咕哝:“小荷,木青呢?叫她也去洗一洗,今儿这一日够辛苦的。”
小荷乖巧地:“小姐放心,木青姐姐哪里会累?她早就出门子去了,估计又是去寻他哥去了。”
苏暖“唔”了一声,这才想起,方才木青带了一罐子白酒回来,急巴巴地给木明他们送去。
卖酒的是个老头,看着她们满眼的笑,说是家里多酿了,吃不了,才拿来卖。
木青一见喜欢得不得了,直接连坛子抱了来,喜滋滋地,说是他哥喜欢。
苏暖一笑,也就随她。这两兄妹感情好得很,倒是叫人羡慕得紧。
掌灯时分,木青回转,一进来,就瞧着苏暖,欲言又止地。
苏暖奇怪,瞧瞧正低头喝粥的小郑氏,没有吭声。陪着小郑氏用完了晚饭后,又坐在榻上闲聊了一会,苏暖看看滴漏,假意以手掩口,作哈欠状。
小郑氏瞥见,忙唤了小荷与雯月进来,伺候苏暖梳洗,早点歇息。
她心疼地瞧着苏暖说:“瞧你累得,明儿歇息一天吧。我说,你每天去铺子里作什么了。怎么像是跑了几里地似的?累成这样?这不是有伙计么?不行,就再雇个呗。”
说着,她亲自接了小荷的面巾过来,要给苏暖擦洗。
苏暖伸了脸,闭了眼睛,嘻嘻笑着,任由软软的面巾落在脸上,嘴里说:“不累,娘给我洗洗,就不累了。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店堂里坐着,能累到哪里去?”
她每次出门去各处收货的事情,却是瞒了小郑氏,可不敢叫她知晓,不然,定是不许的。
一时人都散尽了,雯月几人也退了下去,木青留了下来。
苏暖这才掀开帐子,盘腿坐起来,望着木青说:“有什么事情?”
木青望着苏暖,小声说:“隆祥被查抄了,就在今日下晌。”
苏暖眼睑毛颤抖了一下,她望着木青。
木青继续:“奴婢听哥哥他们几个说的,铺子都封了,里头所有的伙计与掌柜都下了顺都府衙的牢房。还好小姐退得早。”
苏暖悠悠开口:“全都抓了么?一个没落?”
木青点头,肯定地。
苏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说什么呢?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只是,想着六子,老何他们几个,不知会怎样?还有蔡掌柜,一直笑眯眯地,抛开他们做沙发那件事不说,为人还是挺好的,和和气气,看着精明,其实却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
她咽了一口唾沫说,:“睡吧。”
木青扶她躺下,又伸手细心撩严了帐子,在旁边小床上躺下,却是一时睡不着。
帐子里,寂静得很,门窗紧闭,木青听力灵敏,帐子里并没有传出清浅的呼吸声。
她知晓小姐也是谁不着了。
唉,小姐心软,想必是听闻此事,心里有着愧疚。
她本不欲与她说,又怕到时落埋怨,苏暖的心结,她多少知道一点,自打离开隆祥后,一直偷偷关注着那边的消息。
木青迷迷糊糊地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出了门,木青默默地跟着苏暖,很默契地往蛟池街拐了过去。
两人站在隆祥紧闭的门前,望着门上两张白色的封条,盖着顺都府衙的大印。
楼上楼下静悄悄地,门口石鼓下蹲着一条半大的狗子,懒懒地朝苏暖望了一眼,复又垂了头去,眯上了眼。
旁边的店家已经开门,见了门口的两人,四下望了一望,飞快地跑了出来,好心地指点:“客官是要当东西么?这家犯了事了,诺,往前走,再拐弯,那里有家当铺。快走吧,莫在这里站着了,小心有官爷过来,就说不清了。”说着,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又有店家望过来,两人只得抬脚望前走,走出老远,苏暖又回头望了一眼,见那斗大的“当”字,依旧闪亮。
一路也不说话,到了铺子里。
却见一人正大咧咧地坐在那里,见了她,一笑,脸上灿若春花:“可是来了。”
苏暖忙施了一礼:“王爷!”
梁旭心情甚好,脸上带着笑意,指着架子上的东西说:“这几件东西怎么还在?这是没人要么?”
他边说,边拿下一个小香炉在手里把玩着,又往上抛了抛。
苏暖紧张地望着他的手,一边柜台后走:“是啊。原本是有个客人要的,只是他都好长时间未来了。这类青铜器皿,也就他要。要知晓,我也就不搜罗那么多了。”
她边说边端了桌子上的茶,示意:“坐罢!”
梁旭转眼,见苏暖情绪有些低落,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灿灿的圆盒子来,在桌上一拍,:“瞧着,新鲜的玩意。”
苏暖桌子上那个精致之极小盒子,见梁旭摆弄,竟然是一个微型的香熏盒子,与一般的不同了,里头可以同时存放多种香料,且各自不受干扰,可以随主人心意转换不同的香味。
她拿了起来,瞧得稀奇,又问:“这个真是匠心独具,只是,感觉有些浪费,这换成银子.....”
梁旭歪歪头:“这有什么?只要漂亮,莫说用黄金,就是再好的,也是使得的?”
苏暖忽然问:这个廖师傅当真厉害,手可真巧,这么复杂的东西都能做出来?是个怎样的人?
她想到怀王府那些玩意,每样都精巧至极,不由好奇。
梁旭笑嘻嘻地,得意:“那是。哎,这个给你,配在身上。”
苏暖吓了一跳,忙推托:“不要。你知道我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吊在身上,我都不敢出门。”
168人心
苏暖推却着,不肯收。
她不是无知少女,这梁旭的东西怎肯轻易收了?上回子的那串子珍珠项链已经是承了好大一份情,当时也是无法退却,才收了。
如今,这好端端地,又送了这一份东西,就有点子不妥了。
梁旭抿着嘴唇,看着苏暖,有些受伤,他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当面送出去东西,人家当面拒绝不要的。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挂不住了,见苏暖还要推脱,忽然就把那个金盒子往她手里一塞。说:“你不要么?这可是......”
他想说的是,这可是他专门托了廖师傅给苏暖量身定做的,兴致勃勃地拿了来献宝,谁知道人家竟然不要?
他忽然就有些恼火以及一些莫名的委屈。
苏暖眼尖,有些愕然地望着硬塞进手心里的香球,见面前的少年似乎不悦了。
刚想说句什么,却见梁旭已经收回了手,用力甩了甩,大声说:“本王走了。”
说着,就大步往门外而去,飞快。随从连忙一溜烟跟上,小跑着。
苏暖一愣,这是生气了?
梁旭平时都在她面前自称“我”的,方才忽然就称“本王”了,这是赤裸裸表示他不开心了。
苏暖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脾气,看着再是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
苏暖摊开手掌,望着掌心那个尚有余温的金盒,闪闪发光,四下镂空,顶端吊有一条小小的细细的链子,可以悬挂。与寻常香薰球不同的是,有一个小小的按钮,没按下一次,就会旋出一格不同的香料,煞是精巧。苏暖凝目了一会,终是收了起来。
她望望铺子外,又想起了隆祥的事情,心情又低落了几分,叹了一口气,伸手拿下了一支鸡毛掸子,轻轻扫着柜子上的灰,借此平一平心绪。
晚间回去,终是捺不住,去问一问郑卓信,却是被告知,四少爷还不曾回来。
她想了想,又遣了木青去探问木明,木青去了。
到了晚间,木青回来说,少爷回来了,叫苏暖过去,有什么想知道的,当面问就是。
苏暖看木青讪讪地,知道是在郑卓信那里吃了排揎,心下忐忑,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郑卓信正洗澡,苏暖在外边等候。
须臾,他出来,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脑后,眉眼上还残留着水滴。脸上有着一丝疲惫,一双眸子却是闪闪发光。
他边走接过顺子递过来的腰带,懒懒地扣了,说:“金大成和蔡宝根如今已经下了狱,证据确凿。其余人等也都有不同干系。现顺天府正在逐一审查。”
他两眼盯着苏暖:“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今儿我都一次性告诉你,省得你来回跑。”
他口气淡淡地,伸手端了桌子上的茶壶,也不要茶杯,直接仰了脖子饮了好大一口。
苏暖只见到他滚动的喉结,她微低了头,斟酌着说:“我就是想知晓,他们最后会怎样?老何,六子他们几个......”
“你想说他们是无辜的么?”郑卓信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挥手,木青,顺子几人恭敬退到门外。
房里只剩下苏暖与郑卓信,郑卓信上前一步,看着苏暖亮晶晶的眼睛,正色:“事实证明,根据蔡宝根的供述,此事,他们都有沾边。真要说无辜,大概只有那堂前那几根柱子是干净的了。”
见苏暖眸子里的狐疑与不信,张了张嘴,似要抬头辩解,他忽然欺前一步,双手平放在她的双肩,哑声说:“傻丫头,你一心看人是好的,须知,这人心最是看不透的......”
他没有告诉苏暖,那日,抓了金大成,在他的供词里,竟然提到了苏暖,说她也是参与的。
他当时也是吃了一惊,心下却是恼火:苏暖是否青白,他自然是知晓。金大成这人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又重新找蔡宝根确认,以及其它几个伙计,幸好那几人却是有点子良心,只说不清楚。
郑卓信重新录了供词,又添了:已查证,此人早辞,与此事无干。又叫几人画了押。又所辛,苏暖用的是假名,倒也不容易攀扯。
这才呈了上去。
这件案子已经移交顺都衙门,皇帝已经亲自过问,务必要审出背后的指使人。
估计这段时日都要扑在这件事情上。
却是听闻苏暖遣了木青来再三探问,这个时候,苏暖应该是躲都来不及的。
他干脆唤了苏暖过来,与她分说明白。
见苏暖低了头,他忽然收回了手,向着一旁的椅子走去,说:“回去吧。记住,此事再与你没有干系。不许打听,不许出现在隆祥,至少这几个月不要出现。可知?”
说着终是又加了一句:“你待人家良善,人未必同样对你。”
说着,挥手,:“走吧。”
苏暖退了出来。
郑卓信的意思她约略明白了,心里有些闷闷的。
原本想再问得仔细一些,可看郑卓信不想多说的样子,她只得闭紧了嘴。
身后木青见苏暖闷头直走,叫了一声小姐,跟了上去。
方才,郑卓信特意吩咐了,叫她这段时间看紧苏暖,别由着她到处去打听这件事情了。
少爷脸色慎重,木青知晓轻重。
接下来,苏暖倒是安静,并没有再次打听隆祥的事情了,只是每日回来安心地绣起了帕子来。
明年四月初八,是王晴与郑卓峰的好日子。这是不好越过郑卓信,郑卓信是三月里。
苏暖正在修一块喜帕子。上面的是缠枝莲花,很是精细,一共有12块。
苏暖已经断断续续地绣了十来日了。
“小姐,奴婢们帮忙绣一绣,这样太伤神。”
雯月说,她的针线活也是不错的。
“好的,你帮忙把这外围的锁边锁好,我答应了人的,12条喜帕子。”
苏暖倒是答应得爽快,木青楞怔了一瞬,她以为苏暖要拒绝的。
小姐绣了这几天,她以为是要自己亲手完成,不假手她人。
雯月坐了下来,拿起另外一块帕子穿了丝线,很快就飞针走线起来。
木青呆在一边,羡慕地望着苏暖与雯月两人灵巧地绣着帕子,不时地交流一下线的用法。她瞧了瞧自己的手:骨节宽大,手掌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是一双常年练武的手,若论掷飞刀,舞剑,是驾轻就熟,可这拿绣花针,就像拿了一个棒槌,怎么都不称手。连木明都嘲笑她:你这是投错了胎,我本该有个弟弟的。
小时候,两人的衣裳破了,都是木明缝制的。
169柳家赴宴
苏暖一早起来,就被小郑氏念叨:“你这就一天,和意姐儿她们去转一转?那里有许多贵夫人,难得你大舅母肯带你出去,这可是一个机会。”
柳御史家有个赏菊宴会,邀请了国公府的小姐们。
小郑氏听得,自然是动了心,可以说,自从苏暖来了月事之后,她浑身都长了耳朵,稍有风吹草动,她就能知晓。
虽说是还有两年及芨,但是,好多人家的女儿都在这之前就开始寻摸人家了,一般来说,及芨之后,就可以定亲了。
此次,听得这个宴会,自是十二分地放在了心里,巴巴地跑去与金氏说了,是否可以带上苏暖。
金氏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她很是开心,乐颠颠地拉了苏暖,要她好好装扮装扮。
苏暖无奈地瞧着喜形于色的母亲,不知如何说起。
她敢保证,即使金氏带了她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郑家的打算,怎么可能让自己在赏菊宴上露脸?她敢断定,去了也是白搭。
可是,望着一脸企盼的母亲,她还是不忍拂了她的意。
“好的。”
她答应了,回身坐下,任由雯月几个给自己打扮,见小郑氏开了箱子,拿出几套衣服来,犹豫不决地挑拣着,都不合意,急得在屋子里转个不停,她心里莫名的暖暖的。
好不容易打扮停当,小郑氏一直送到前面二门处,正待嘱咐几句,见金氏正与郑云玲几个款款走来。
苏暖扫了一眼,上前叫了一声:舅母!”就垂了目光:这两人打扮得有如神仙妃子般,很是隆重。
金氏微笑着瞧了一眼苏暖,眼底有着一抹震惊:盛装打扮的苏暖,着实耀眼。尤其是颈上那串珍珠项链闪闪发亮,真是添色不少。没想到,小郑氏竟还有这样的家底,紫色珍珠链子,稀罕得很。
苏暖垂了脑袋。
这串珠子,就是怀王给的那串子珍珠,一直放在梳妆盒的最底层。今日里让小郑氏瞧见了,问清了缘由,当机立断,让苏暖戴上。
郑云玲早一眼瞧见了,眼光闪了一闪,想着金氏在,不好过来,眼里却是嫉妒满满地:这串珠子,不得不说,苏暖带着真是不错,整个人都仿佛高贵了不少。
几人上了马车,小郑氏留在门内望着苏暖,如果可以,她真想亲自带着苏暖去,可是,她一个未亡人,怎能出现在那等场合......
苏暖望着门内眼巴巴的母亲,垂下了眼帘。
柳家是诗书世家,一进柳府,浓浓的诗书味扑面而来。
苏暖一路望着各式题诗作画的亭台楼阁,跟着金氏往柳老夫人那儿去。
果然,半个时辰后,她被金氏拘着在身边,陪着柳府老夫人聊天。
园子里是一群一群扎堆的小姐与夫人们,大家心照不宣地,寒暄,互相悄悄地打听,间或说个话,递个手帕什么的。
苏暖坐在一张小几子上,替金氏一下一下地捏着肩膀,金氏笑眯眯地与柳老夫人说着话,不是“哎哟”一声。
苏暖心下好笑,望着红光满面的金氏,她方才还好好儿地,突然就说头疼,眼巴巴地瞧着自己,说:“冬姐儿,给舅母揉一揉可好?好孩子,你手最巧了。”
苏暖自然是答应了下来。郑云意她们也要留下来,被金氏给赶了去:“去吧,去玩吧。有冬姐儿在就成了,可别扫了你们的兴。”
郑云意还待要说什么,早被郑云玲一把扯着走了,一边撂下句:“冬姐儿先陪着伯娘,我和二姐姐到前头去瞧一瞧,免得失了礼数,一会子我们回来换你。”
金氏挥手,让两人快去。
苏暖一笑,知晓这是不会回来了,要回,也是要等到宴会结束吧。
只是意外这郑云玲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讲话了,方才那一通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揉捏了一会,金氏的头倒是不痛了,但是肩膀又酸了起来。苏暖自是接着捶肩,金氏一口一个地“好孩子”叫着,叫得苏暖心里热乎乎地,看金氏的样子,还真是疼爱有加。
园子里,郑云意说笑了一会,想起苏暖,准备回转身去瞧一眼,也不知金氏怎样了?嫡母有疾,自己不在跟前伺候着,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二姐姐!”
郑云玲伸手拦住了她,:“作什么去?”
见郑云意的神情,她凑近,悄声说:“你傻啊?”
郑云意一个愣怔,郑云玲压低声:“你难不成,还想回去换她不成?我可告诉你,她若是出来了,就没有你我什么事儿了。你没瞧见她今儿打扮得那样?二姐姐,你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子还真的是.....”
见郑云意不做声,又说:“所以,大伯娘是故意的,这是绊住了她,给你我腾地儿呢。不然,何必单单留了她在身边?不是你?或者是我?论亲疏远近,也该是我们两个留在那里不是。”
说着,一笑,不再理会郑云意,顾自往人群里去了。与几位小姐说了两句话,回头一瞧,郑云意正缓缓地往另一边走去,那里有几个夫人与小姐坐着说话。
郑云玲一笑。
苏暖捶了一会,终于得了空,见金氏眯着眼似乎是想睡了,就瞅了空挡,问了门口的丫鬟,悄悄向恭房行去。
一个小丫鬟带路,到了地方,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出来时候,依旧往来路行去。
到得门口,却是听得屋子里头有说话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正往外走,苏暖躲避不及,只得弯腰行了礼,等着那个男子告辞。
却是耳旁听得一声:“是你呀!”
苏暖抬头,一张笑脸展现在眼前,她反应过来:柳三公子!
大相国寺里帮忙自己进入禅房的那个三公子。
见对方笑眯眯地,她忙一礼。
对方却不走,回身瞧了一眼望着两人的柳老夫人,说:“伯祖母,这是国公府的小姐,郑五的表妹......”
苏暖生怕他说出上回自己去相国寺的事情,忙抢过话头:“三公子。”
一边眨了眨眼睛。
柳三公子一愣,住了嘴,抬脚往外走,一边回头望了苏暖一眼,心下道:“到底是女大十八变。这一打扮,还真是出众啊。比上回子那寺里见了,可差得太多了。”
他出了门子,又回头望了一眼,想着那郑五,听说他订亲了,不会是这位吧?
170美人
苏暖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吁了一口气。
金氏重又转头与柳老夫人说话,苏暖正待坐下,金氏忽抬手:“行了,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事情了,你去吧,好好儿玩。”
苏暖笑着说:“我再陪舅母在这里,左右坐着挺舒服。”
金氏一声笑骂:“去吧!去吧!陪着我这老婆子作什么,还有一个时辰,好好去耍一耍。”
苏暖这才依言退出,她到得门外,转过月亮门,见那边三三两两的人,一时没有见到郑云意与郑云玲两人,踌躇了一会,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她正犹豫是否就近拣个亭子歇息一会,就听见一串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三公子!”
柳三笑眯眯:“你站在这里作甚?”
苏暖回头见身后一道门,通着柳老夫人那个院子。
柳三见苏暖张望,笑着说:“没人,这会子他们正找我,我先走了。”
苏暖猜测他应该是过来躲酒的,郑卓信他们不是作过这种事情么?
眼瞅着排队柳三匆匆消失在那扇门后,想着这里也不甚妥当,就回头仍旧回去。
围墙那头,几个公子哥儿正登上那花园子的假山,是那湖石累积而成的,此处甚是空旷,又高。
几人喝了点子酒,就学那文人雅士去登高赋诗去了。
爬到亭子顶,挤在一处,望着那边远处熙熙攘攘的人影,笑看着,又抿一口酒,借着酒意胡咧着乱七八糟的歪诗,甚是得意。
又有人指点着,说看见没?那里一个红衣美人,是郑家的小姐,还有那个蓝衣小姐,是我家表妹。众人一阵笑闹,挤了去瞧,哪里看得真切,只乱哄哄地。
正闹着,忽有人”咦了一声,眼睛定定地,不出声。
周思聪顺着一瞧,也不吭声了。
那边亭子里正站着一个小姐,微仰着头,与一个公子说话。
一时几人都不出声。
绕是在座的都是自诩风流之人,也是禁不住暗叹:好一个佳人。
但见她亭亭玉立,身量颀长,头上分明挽着双丫髻,显见是未及芨。
一身淡粉衣袍,长发垂在脑后,偶一抬头,春光明媚,笑意盈盈。
周思聪晃了一晃眼,半日挤了声:“美人啊?这是柳三那厮的妹子?柳三这厮真是不厚道,怎就藏得这般牢?”
“你来,来,与你家姐姐比起来,谁更美?你说?”
周思聪一把揪过了郝二公子的衣领子,大着舌头说。
“这个,不好说。非君子所为。”
这个文绉绉的说辞立时召来一阵哄笑声,:“就是说你姐姐比不上了?”
郝二公子晃着脑袋::“非也,非也!我姐姐自是好的,只是这个还小,怎么比?”
说着睁了眼睛,正待再瞧,却见人巳隐入花墙下不见.
众人一阵叹息,坐了回去。
少顷,小门里转出柳三来,立时被人团团围了。
“柳三,刚那佳人是谁?可叫我们抓着了。”
“就是,快点交代,不厚道,枉是好兄弟,竟然藏了起来。”
刘三弄明白后,笑:“莫要乱讲,那是郑国公家的女眷,你们可别乱说,回头坏了人家声誉。”
有人“切“了一生,催着柳三快说。
却见他双手一摊,说:“别问我,我也不知晓,只不过知道她是郑家老五的表妹,其他的我就不知晓了。“
却是有人不信:“不老实,不熟悉,人会与你搭话?”
“你小子,不安好心,你已经定亲了,还瞒着我们作甚?快说,快说!”
众人不依,奈何柳三只翻来覆去那几句话。
晚间。
周思聪巴巴地跑去找郑卓信,说了这件事情:“你府上还藏了这样一个宝贝,都没有听你说起过,怎地,这是要?”
他挤着眼睛。
郑卓信正要赶了他走,他累得要死,哪里有闲功夫招待周思聪?
听到这里,一愣:“你说什么?”
周思聪挤眉弄眼地说了一番,末了瞧着他说:“那姑娘我也见了,着实生得好。你说,你们府上要不是打着这主意,怎就一点风声都没有漏了出来?当今圣上可是三年未甄选了......”
郑卓信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可真会想。那是我小姑姑的女儿,她就这一个女儿,我小姑姑为了她,可是一直都未嫁,怎么舍得让她.....”
他顿住不说,又瞪了一眼周思聪:“你也是,跟着他们起哄。我那表妹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哪里就像你们说得那般夸张?一孩子,还未长成。真是,亏得还是大家公子,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就这点出息?”
周思聪咧嘴,不服:“你那是掉到美人窝里去了?你见了郝大小姐,就什么美人都看不入眼了。说真的,我这眼光也不差吧?可我真觉着你那表妹长得好。我跟你说,再过个几年,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唉,可别浪费了。”
他吸溜了一大壶茶水,兀自讲着,一幅为郑卓信打算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周思聪离开,临走顺走了郑卓信一幅字:“我那新开的亭子少了一块牌匾,父亲叫我写,我自觉我的字难登大雅之堂,你这两幅不错,我拿回去,叫人给裱了,挺好。”
郑卓信一笑也就随他了。
他目送周思聪走后,坐了一会,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
梨落苑。
苏暖正靠着榻与小郑氏闲话,小郑氏问得仔细,已经反复问了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厌。
苏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只得打起精神来再三描述。
说多了,难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小郑氏就发觉不对:“你不是说,点心是蜜桃仁么?怎又变成百合酥了?还有,你不是说没有见到夫人们,那这意姐儿与李家小姐说话,这李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情?”
苏暖头疼,她被小郑氏问得烦了,随口敷衍,编来编去,露馅了。
“娘,你记岔了。”
苏暖不再说,闭了嘴。
小郑氏不再问,只是担心的瞧着她,张了张嘴,终是叹了一口气,往外去了。
大嫂没有帮忙,没有尽心,小郑氏心里琢磨着,有点失落。
苏暖缓缓地坐了起来,顺手抓过桌子上的书本,低头瞧了起来。
金氏今天是故意的。先是装头疼,绊住了她,不让她出去。那房间里只有她们与老夫人三个。
柳老夫人吃斋念佛,她这里无事,没有人来打搅她。金氏与她是表亲关系,自小相熟,才陪着坐了半日,她不出去,合情合理。
后来,金氏倒是让她出去了。可是,那个时辰,那些夫人早就陆续告辞,都是一家夫人,那个府里不是有一大堆的事儿?谁又能在外逗留一整日的?金氏这时候放了她出去,既让苏暖怪不着她,又避过了那些夫人们。
她笑笑,这更是证实了郑家的决心,这是打定主意了。
要过年了,她就14了。
宫中甄选是14开始吧?到明年十月金秋日,还有一年不到。
171一只绣眼儿
漆黑的夜色中,郑卓信步出了院子,往大园子里走去。
秋风阵阵,很是凉爽,他却是心中燥热:隆祥的案子越往下审,越是麻烦。
之前林松死亡,谁下的手,现在还没有查到。郝府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但是一早父亲来找他,望着他踌躇再三,说了一句:“三思!”拍拍他的肩走了。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可是......
他皱了眉头,现在这事已直接与司宝司对上了,从隆翔库房里搜出来那几件东西,他凭本能,如果确认是真的,那就要面呈圣上,请旨,要求核对司宝司的账目。
这一步跨出去,牵扯甚广,郝正英首当其冲。父亲的顾虑,他自是知晓,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过,当务之急,得先确认那些东西的出处。
自然是不能叫司宝司里的人来查验,想来想去,还得寻苏暖。
虽然,他很是疑惑,苏暖对宫中物品的敏锐与熟悉程度,真是让人不得不惊讶。
他抬头望了望天,一轮弯月正慢慢从云层后显了出来,清冷冷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身边的亭台朦朦胧胧。
郑卓信站起,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一跃而起,以掌作刀,在石台下空地里舞了起来。夜色下,但见一条月白人影,闪挪跳跃,虎虎生风,倏前倏后,忽进忽退,身形展开,在花叶间穿行如飞......有守夜侍卫探出头,辩认一番,又悄悄隐回。
直至月上中天,郑卓信方才回了。
一早,苏暖是被廊下的鸟鸣声吵醒的,她揉着眼,疑心听错,却是声声入耳,兀自啼个不住。
她忙探脚下床,趿了软底绣鞋,身着寝衣,就跑到窗下去,推开一瞧,就见廊下新挂了一只精巧的鸟笼子,细竹编制,里头有一只黄色的小鸟正跳来跳去。
方才,那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苏暖偏着头,看得目不转睛。
小荷端了木盆进来,见苏暖站在窗前,忙搁了盆子跑上前:“小姐,怎的起来了。呀,快披上衣衫,仔细冻着了。”
她忙忙提了衣裳披在苏暖肩上,见苏暖只盯着外面的鸟笼子,笑着指了说:“木青姐姐一早拎来的呢,叫得可好听了。只是一早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点子吵!”
苏暖又看了那鸟笼子一眼,身子未动,说:“木青呢?”
木青从门外应声而入。
“这绣眼可是难得,是从哪里得来的?”
“咦,这不是黄莺么?”小荷听得插了一句嘴,一边探出身去仔细瞧了一瞧。
木青忙说:“这是一早哥哥拿来的,说是几日前新得的,也不会料理,就想着送到我们这里来。”
苏暖“哦”了一声,她就知道是郑卓信。
这只粉眼儿,体小而细弱,背呈绿色、腹为白色。性子活泼,只这一会功夫,就在笼中上下蹿个不停,“滑儿,滑-儿,滑-儿”,声音婉转动听。
她笑了起来,她这院子里,与郑云意她们的不同,横竖来去也就几人,平时委实是清静了些。
如今,多了这么一个饶人舌的小东西,倒也热闹。
廊下有细碎的说话声,雯月正与雯星各捧了一个小碟子,商量着用什么喂它才合适。两人一靠进,那只“粉眼儿”又是一通扑腾,差点连声音都变了调。
小郑氏也笑着走过来瞧了一会,只说要精心着点喂养。
苏暖瞧着众人欢喜的样,吩咐木青去寻一块细布来,盖在笼子上面。
苏暖吃过早食,依旧去了铺子里。
她正仔细地整理货架上的东西,又用细布擦拭一个罐子,就见郑卓信背着手,晃了进来。
郑卓信吹了声口哨,苏暖抬头叫了一声:“四哥。”
招呼兴儿上茶水。
自己依旧捧着手中的白底青花罐,仔细地掀了盖子,轻轻地吹了吹。
郑卓信自己靠站在柜台后,眼睛巡视了一圈:“你不问问我今日来做什么?”
他手指曲起,一下一下地叩着柜面,微微笑。
苏暖这才一礼,收了手中抹布,净了手,请他坐了。又见兴儿提了水来,自己亲自倒了杯开水,推了过去,说:“四哥,喝水。”
郑卓信接了过来,低头一瞧:白汪汪的一杯子白水。
他皱了眉头,刚想说什么,又放下:“来点茶叶。”
苏暖瞥了他一眼,说:“没有好茶,就白水。”
郑卓信哑然失笑,说,:“知晓我来寻你有事?”
苏暖说:“自然是猜的。不然好好地送我一只鸟儿,有那么好的事?”
郑卓信一时指着他笑骂:“瞧你说的,把你四哥说成什么人了。不就一只鸟么?想要什么,下回直接与我说,我必去给你弄了来。”
又压低声说:“帮四哥一个忙?”
苏暖微笑不语,望着他。
郑卓信这才凑近,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末了盯着苏暖:“你可有把握?”
苏暖见他慎重,不由也凝了神,说:“自然。不敢说十成,十之七八还是有的。”
说着歪了身子,离得远了些,郑卓信靠得近,苏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缩。
郑卓信开心起身,眼角上扬,望着苏暖,忽然蹦出了一句:“你这脸上擦得什么?真是糟蹋了好皮子。”
苏暖垂了眼,见他看过来,又赶忙笑一笑。心道:“我这脸上不擦上东西,怎么在外行走?”
郑卓信瞧了一会,见苏暖不说话,忽伸手,指着她的衣领子说:“呀,脖子这儿忘了擦了,瞧,这看去两种色。”
苏暖下意识地摸向了脖颈后,他哈哈一笑,转身,到了门口,又回头叮嘱:“戌时。”
说完,大步出了门子。
苏暖楞了一会,忙忙地去里头翻了那铜镜出来,一瞅,哪里?不是擦过了。上下一般的肤色。
这人。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苏暖不是个特别活泼的人,尤其重生以来,心里有事,很少有什么心情开玩笑。
可这郑卓信,每回遇到他,都是急怒不得。
就像现在,他说一句要她帮忙,她硬是没有说个“不”字。
172落实
戍时。
苏暖悄悄地出了门子,天黑沉沉的,一丝光亮都无。院子里黑咕隆咚,只有廊下摇曳着几盏灯笼,给这漆黑的夜色添了一丝暖意。
木青拉着苏暖刚钻出门子,就见一人闪身过来,是木明,他嘘声,带了两人,在前头引路,一路往院子外面去了。到了街面上,此时已是一片寂静,只有街角还有几盏灯光。
入秋了,人都散得快,不在外面逗留。
木青欲在送,被木明制止。车帘子掀开,郑卓信探出头来,木青见了,退后一步,扶了苏暖上马车,自己悄悄地回去,待会子有巡夜的婆子,自己还要替小姐守在房里呢。
苏暖钻了进去,里头就郑卓信一人,拉了她进去,刚坐稳,手里就被塞了一包东西过来,热热的。
她一摸,认得是茯苓糕,还微微散发着热气。
郑卓信探出头,吩咐:“往西街绕过去,快点。”
说着缩了回来,对苏暖说:“快点吃罢。这是特意给你留的。路有点远。饿了,可没有地给你找吃的去。”
苏暖摸了摸肚子,晚上吃的是面条,吴妈擀的面,很劲道,苏暖足足吃了一大碗。这会子还饱着呢。
她摸了摸肚子,把糕饼重新又放了回去,说:“我不饿,待会子再吃。”
郑卓信也就不管她,自己拈了一块嚼了起来。
他很快吃完一块,又拎起茶杯喝了一盏茶,放下,对苏暖说:“大约有一个时辰的路,你坐好了。这边路不好走,不过要近得多,咱们得赶在宵禁之前回来。”
说着,钻出了车子,坐到了外面去,轻声与木明说了句什么,马车陡然快了起来。
到了地儿,几人从后巷下了车子,木明牵了马车自往另一侧去了。
苏暖抬头四望,此地似乎是一处宅院,现下静悄悄地,远远地有几家窗下透出微黄的光来。
郑卓信带着苏暖熟门熟路地往后门进去。
他带着苏暖往前院去,很快来到一间厢房,对面耳房里透出灯光。
里头有人,窗户上映照出朦胧的身影。
郑卓信掏出钥匙轻轻开了锁,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木门一声响,一个老人提着灯笼站在对面向这边张望,郑卓信示意苏暖等一等。
他走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老人顿在门口,弯着背,又缩了回去。手里的灯笼递给了他,郑卓信提着灯笼过来,进了库房,随手掩了门。
里头那股子霉味扑鼻而来,打扫得倒是干净。
一直往里走,就见墙角那里堆着一溜大铁箱子。
郑卓信掏出钥匙开了箱子,露出里头堆放着的一些东西。
他提了灯笼,招呼苏暖近前。
苏暖挨近了,望着里头的东西,眸子里面闪过吃惊。
这一大箱子,满满的都是御用之物,个个流光溢彩,如果不是郑卓信就在身边,苏暖都要怀疑自己这是来到了司宝司的库房里。
她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面前的两尊玉如意,上面鎏金,是皇后所用;碧玺腰带,桃红色,大小共有十几节......这些,每一样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他们到底从里头都拿出了什么?这是要搬空么?
郑卓信一声不吭,一直望着苏暖,见她脸上神色变幻莫名,精彩得很,略提高了灯笼,方便她看得再仔细一些。
窗外寂静,只有那老人不是传出的几声咳嗽。
“这些,都是隆祥......搜出来的?”
苏暖舔了一下嘴唇,困难地问。
如果是,那这些真是坐实了,这么多的库存之物,就这样堆在面前。
那可是皇宫,守卫最是深严的司宝司库房。
郑卓信轻声回答:“是。”
他不用问了,从苏暖的表情里就看出来了。
她那细细抚摸的样子,他就知道。
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是墓葬品,苏暖是不会随意去触碰的,或者也是拿手绢垫着,很是忌讳的样子。
方才,见她差点都拿脸去贴那尊玉如意了,他就知道这些必定不是蔡掌柜他们所说的墓葬品了,这么精致的东西.......
他心里忽然落下了一半,这就好,这事算是落实了。
没来由地,他竟然相信苏暖。
郑卓信伸手合上了盖子,说:“走吧。”
却见苏暖楞在原地,似乎还舍不得的样子,不仅伸手去拉她:“走了。”
苏暖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停住,问他:“就这样走了?你不问一下这些东西......”
又掩了唇:“你知道?”
郑卓信点头:“你不是瞧过了么?”
苏暖被他扯着出了门子,见他正弯腰锁门,不由抬头望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座宅院,约莫是两进。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树木,隐隐绰绰。
鼻端有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墙角那里飘过来的,那里应该是花圃吧?
郑卓信锁好门,一回头,见苏暖呆头鹅似地立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
他提了灯笼回去,挂在耳房前的柱子上,回身去拉苏暖,:“看什么呢?这黑灯瞎火地,能看见什么?下次天亮了看个够。”
苏暖忽然转头望着郑卓信,试探着问:“这是谁的院子?”
郑卓信:“你问这个作什么?当然是我的院子了。不然呢?”
说着,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来扯她:“快些,走了。”
两人出了门子,苏暖临上马车前又望了一眼,这是个院子,环境不错。
她怎么忘了,郑卓信是长房嫡长子,手里有几套宅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默默地坐在车厢里,不言语。
心里想着这样的一套宅子,如今可是不好买。
马车却在前头停住了,木明转了头来:“爷,宵禁了。”
郑卓信探头瞧了一瞧,就望见前方正有一对士兵过来,这里是主城区,一路过去,可是都有巡逻的队伍,可是麻烦。
他撩了帘子,下车,对木明说:“你先把马车赶回去,记住,往通济巷那边过去,要便宜得多。”
说着望了眼苏暖,想说什么。
苏暖已经起身往下爬:“走吧。”
郑卓信望了眼她的穿着,一笑,挥手让木明走了。
自己率先往巷子里走去,苏暖紧紧跟着他,一边问:“我们不等他了么?”
郑卓信不语。
苏暖恍然:木明的身手应该是自己先行过去吧?要不是带着自己,郑卓信早跑了起来吧?
173累坏了
漆黑的夜里,有风从空巷子里穿过,想起一阵呼啸声。苏暖缩了脖子,望着前方疾走的郑卓信,心里一阵咒骂,可又不敢出声,只是紧紧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给跟丢了。
郑卓信埋头疾走了一阵,忽然想起身后的苏暖,一回头,不防苏暖正低了头匆匆撞了上来,他下意识一个闪跳,跑了开去。苏暖一个踉跄,冲了好几步,方站定,回头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埋怨:“你停下来作什么?哪里有你这样走路的?”
郑卓信正讶异呢,苏暖的脚程挺快的,这一路竟然没有跟丢。他方才也是一人走惯了的,一气跑了一程,才想起苏暖不比木明他们,怕是跟不上。
现下见苏暖喘着粗气,两眼晶亮,还能说话,可见是真的跟上了。
他放缓步子,与她并排走着说:“你的步子倒挺快的,看不出啊。这赶得上一个壮汉了。这要是换成二妹妺她们,我估计早累瘫了......”
苏暖一边大步向前迈着,一边回了句:“我天天在外边跑着,这腿脚也练出来了。二姐姐她们整日里只在园子里走一走罢了,这走路,还真是比不上我的。”
她的话里有一些小得意,郑卓信心里微微一动,借着月光,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抿着嘴,脸颊红扑扑地,似乎头上都在冒汗。
朦朦胧胧地一个侧脸,这才发现她的侧脸很美。
郑卓信转回了眼睛,他有些不自然。
他自小跟着善行习武,善行喝了酒,就与他叨叨,说的最多的是:女子是祸源,还是酒好。
他后来才知晓,善行原来有一段风流情史……
他本也是清冷之人,京里与他同等年龄的公子,都已经成亲,或者通房小妾好几个。
唯独他,因为一直在军中,又与这方面无意,也是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后与郝明秀定亲,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郝明秀是个美人,他也承认。
“四哥,歇一歇吧。”
苏暖终于撑不住了,脚步越来越慢,这到底还有多远?她的两条腿实在是迈不动了。
这与平时逛街市不同,那是走走停停,那里像现在这样,一路疾走,差点都要跑起来,一点都不带歇气的。
郑卓信望着她撑着双腿,大口喘气,赖在那里,再不肯走样子。
他目光闪了一闪,此处过去就是信安街,这里不能歇,有巡逻兵士,待会,被拦下少不得一阵盘问。
他望了望,往回走两步说:“走吧,我背你。”
说着就要去扯苏暖。
苏暖忙往后一缩,:“我还是自己走吧。”
郑卓信不由分说,一把背起了她,就往前跑去。苏暖起初还想挣扎,待到发现这样舒服得多,就不再动了,乖乖地伏在他的背上,安慰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背,他是我四哥。”
郑卓信背着苏暖,飞快地掠过了前面的大街,到了巷子口,他以为苏暖会要求下来,却见她半日没动静。
他一怔,这才发现背上的人软软地趴在背上,似乎是全没有了力气般。
一怔:“这是真的累坏了。”
也是,这里马车过来都要1个时辰,也难为她跟着自己一路疾奔。
他下意识地手掌往上托了托,却是一僵,手掌触摸到一个温软的地方:那里是苏暖的屁股。
他忽然心里一颤,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现出上次那马背上的那一抹红。
他的脸忽然发热了起来,悄悄地交换了一下手,继续往前走去。
苏暖实在是累坏了,天上闪着星星,四下里一片寂静,她一晃一晃地,竟然眯着眼睛睡去了......
只是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地扭动一下。
郑卓信就这样背着似睡非睡的苏暖往家里奔去,又不敢跑快了,怕她突然歪了下来。
终于到了府门,苏暖被他摇醒,睁着惺忪的睡眼,被木青给接了过去。
悄悄摸到了房里,一瞧,竟然已经是四更天了。
她倒头就睡。
迷糊中有人摇她,她一惊而起:“四哥。走不动了。”
却是木青。
她忙掩了嘴:“我这是回来了?”
木青端了一脚盆子热水,悄声说:“小姐快涂一涂吧,这是少爷送来的。”
苏暖伸了脚出来,这才发现白嫩的脚掌竟然起了数个水泡。
木青拿棉签子涂了膏药,说,今日咱就歇息一天,这样子,可怎么走路。
昨晚,她就把木明好一通埋怨,怎么就自己一人回来,把小姐拉下了。
又听说,是少爷带了小姐回来,就不敢吭声了。
守到四更天,才见小姐回来,竟然睡去了。还是少爷背着回来的,她大大地震惊了一把,又心疼,可见小姐是得多累,
苏暖的毅力,她是知晓的,能自己走定自己走,绝不叫累。
果然,脱了鞋子,看着那一双磨破的脚掌,她心疼得不得了,可是苏暖实在困,不让她动自己的脚,她只得让她先睡。
脚磨成这样,苏暖只得歇了,小郑氏过来,见她乖乖地窝在塌上绣花,倒是开心:”这样好,今儿娘给你熬蜜吃。”
说着乐颠颠地跑走了。
苏暖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娘怎的那么喜欢吃蜜茶?”
雯星眼睛闪了一闪,悄声说:“小姐,这话莫在夫人面前说起。”
苏暖一愣,雯星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苏暖一愣,继而酸涩:原来苏父苏成君喜欢喝蜜茶。
她对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没有印象。只是从小郑氏口中断断续续知晓,他是一个儒雅的人。
小郑氏的箱笼中有一幅画像,是苏成君逝后,小郑氏自己画的。
看着是一个很是俊逸的书生。
她想,那大概是小郑氏自己凭着心中的所想画的吧?那应该是小郑氏心中最美的苏成君了。不然,苏成君当日保受牢狱之灾,后又染上风寒,想来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又哪里有这等俊逸、飘洒的风姿?
苏暖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更加坚定了先前的决心,要好好回报小郑氏,至少让她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快乐些。
窗户外,小郑氏双手托着一个托盘疾步走来,上面两盏蜜茶。
174打坐
长秋殿,满地落叶,靠墙一排种着的菊花却是开得正旺,热热闹闹地看了一朵又一朵。
墨月正指挥几个小内侍打扫,一边皱眉:“都精心着点,不是说,这时节,每日午后多扫一次么?瞧瞧,这里又落了密密的一层了”
洒扫的内侍点头称是,低着头,赶紧一路卖力扫了过去,一路到了转角,方回头瞧了一眼,呼了一口气。
这院子里原是最惫懒不过的,一日里扫一次,也无人过问。
偏偏这入了秋,娘娘好像突然心血来潮,叫人搬了那菊花来种,自然是园子里的洒扫也就跟上来了,原本地一次成为三次,只因为这秋日里,那树叶飘洒,尽数都要扫了去。
墨月姐姐说:娘娘要赏花,可不敢叫这些叶子污了裙摆,扫了兴致,务必要清清爽爽的。
眼下,这已经是第二遭了。
小内侍抬头瞅着那不断往下落的叶子,恨不能抓住了摇上一摇,一次性地抖搂干净了才好。
屋子内,郑容瞧着墨月捧了那开得正好的菊花,往廊下搬来,一一排放在门口。
她瞥了一眼窗下一盆正怒放的月季,伸手拿了剪子去剪了一支含苞怒放的,对着镜子,在鬓发上比了比。
月季开得娇妍,粉红的颜色,是那种最常见的,因为刚从枝头摘下,似乎还带着清香。
她轻轻吸一口,陶醉地闭上眼睛。
一旁的慧姑望着郑容,眉间也是露着笑容。
娘娘终于又做回以前了,没见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鲜活了起来。这样看着好,人也有了生机。
想着,那事的进展,隐约可见苗头。
殿外有人进来,墨月迎了出去。
一会,帘子一掀,墨月进来,看着郑容:”娘娘,王贵公公来了!”
郑容放下了手中的花,侧转了半个身子:“叫他进来。”
王贵一进来就上前两步,行过礼后,就凑近郑容,说了几句,随即告辞离开。
慧姑忙送了出去。
回到屋内,却是见郑容笔直站在那里,望着她。
“慧姑,捎信给母亲。”
慧姑匆匆出去了。
郑容靠在美人榻上,目光游移。
皇上要干什么?刚王贵说,皇帝准备查验司宝司。是郑卓信负责在办这件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是郑卓信来做这件事情?事先都没有听家里说起?
郑容皱着眉头,细细思量。想着还是得找母亲来问清楚。
.......
金氏很快进宫,郑容望着一问三不知的母亲,忽然觉得烦闷:“慧可都在忙些什么?母亲,你们一点都不知晓么?这都多大的人了。”
她讲话不由有些急。
金氏望着郑容,依旧不急不慢:“娘娘是知道的,信哥儿成日里就是个跳脱性子,他要作什么,恐怕除了你祖父,没人知晓。他要是打定主意不开口,谁也没有法子。是有什么事么?娘娘与我说,我回去面对面问问他。再不济,叫你父亲去问。”
金氏瞧着郑容,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郑容这么火急火燎地地叫了自己来,原以为是有多大的事情,原来是问信哥儿的事。
郑容看着一脸懵懂的母亲,几番想说,又怕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起身回到室内,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吹干,拿了出来,交给金氏,慎重地说:“母亲把这信交予祖父,有什么话我写在上面了,祖父若问起,就说一切见信上所说。”
金氏接过,揣在袖笼里,又坐下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慧姑望着郑容,轻轻说:“娘娘何不把少爷召进来,当面问上一问,岂不更好?”
郑容瞥了她一眼:“信哥儿不是奉命在办这件事么?这事关宫中的事情,又是皇上亲自督办的,我作为姐姐,自然是要避嫌,这个时候找他,不是给他平添麻烦么?”
郑容说着起身,重新捡了那朵月季花,往瓶子里插去,又顿住,望着架子上那个荧光闪烁的瓶子,若有所思。
郑卓信回来时,刚坐下,就听得老国公叫他过去。
他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束了发,清清爽爽地,这才去见老国公。
一进草堂子,就见瓜果累累,架子上挂满了青白色的扁豆,老郑国公正在田间和财叔拎着一个篮子摘菜,篮子里已经有半篮子的扁豆。
郑卓信拎了袍子,过去,从老财叔手里接过篮子,财叔拍了拍手,到了地头,端了那里的一筐子冬瓜走了。
郑卓信拎着篮子,跟在老国公身边,叫了声:“阿翁!”
老国公踮起脚去摘那顶上的一簇扁豆,用力扯了下来,扔在篮子里,方才说了一句:“忙好了?”
郑卓信回答:“嗯!”
老国公继续往前走,郑卓信伸手避开那迎面而来细软的枝蔓,跟在身后。
“此次的案子,你心中可有数?”
见郑卓信望着他,微叹一声,回身,顿住,望着他,如今已经高了他一头的孙子,说了一句:“你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只是,这里头的关节得梳理清了,别到时碰个头破血流都不知道......”
一片浓荫掩映下,间或露出两人身影,行走其间,一边不时地摘着瓜菜。良久,老国公拍手:“走罢,今日加菜,尝尝祖父的扁豆怎样?你不知道,这秋来,扁豆最是得吃,让厨房现做了,咱爷来喝一盅?”
郑卓信直到晚间才回到院子,他屏退众人,自己盘坐在方榻上,双手成拜佛状,闭目不语。
门外,顺子悄悄探头,又缩了回去。
一旁六子匆匆进来,被顺子给拉了一边去。六子不明所以:我有事情找少爷呢,你拉我作甚?”
顺子附耳说了一句,六子咋舌。悄悄地探了一下,见郑卓信果真盘腿而坐,忙吐了吐舌头,退出老远,才低声说:“少爷这是有什么烦心事?”
郑卓信很久没有这样盘坐了,这是遇上什么烦心的事情了,看来这一打坐,至少得一个多时辰,两人蹑手蹑脚地守在门口,免得有人进来打搅,少爷要发火的。
少爷打坐,谁敢打搅?除了善行,没人敢去招惹。
175不如跟了我
郑卓信一动不动,恍如老僧入定,直到月上中天,才缓缓睁开眼睛,一时眸子亮如星辰。
他伸直了腿,起身下了榻。
门外顺子一直竖着耳朵候着,听得响声,忙招呼六子,两人合力抬了那热水进来,往内室里去了。
少爷睡前都要沐浴,这是习惯。
郑卓信泡在浴桶里,闭着眼睛,热气萦绕中看不清脸上神色。
苏艺轩里,苏暖正瞪着拦在面前的梁旭,红了脸:“王爷,你看什么?”
这个梁旭近来勤快,看着很是空闲,每隔几日就来转上一转。进来也不买东西了,只是坐着喝茶,完了就看货架上的东西,看着看着,就变成看自己了,就像今日这样。
梁旭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严肃,半晌才叹一口气:“你这样一直着男装可不好,很不好。哎呀,可惜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明珠蒙尘,对,就是这样。”
苏暖啼笑皆非,环视了一下自己周身,见并无不妥,方才懒懒地说:“有何不妥?”
手下依旧不停地记着账目,昨日里没有誊写,今日补上。
梁旭笑嘻嘻地:“你明明是个女儿家,娇滴滴的女儿家,懂么?就该要插花戴金地养着。你这,不伦不类。瞧瞧。”
他指指苏暖身上的素面袍子,偷偷地瞄了一眼苏暖那扁平的胸部,猜测这是用裹了几层布?
见苏暖望过来,忙收回眼,继续:“还有,这脸上擦了什么东西?黄不拉几地,难看死了。”说着竟然拽了袖子,直接往苏暖脸上揩来。
苏暖忙往后一闪,说:“王爷,你不是我,你......这每天开口三件事情,银子是第一重要的,我这是讨生活,懂么?”
她原本想说:你是个生来金尊玉贵的王爷,哪里知道我们这等人家的艰难?
又想着自己的家事有什么与人说道的,再说,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不能与外人道的东西。
即使说了,梁旭也未必能懂。
虽然两人现在也是相处得熟稔了,但是到底梁旭的出身摆在那里,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就像梁红玉,她也是有些话只能咽下,无她,实在是对方理解不了。
在梁红玉她们看来,苏暖如今在郑国公府衣食无忧地住着,虽说不是什么正经的郑家小姐,但是郑家也对她们母女不错。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奴仆,哪里不好了?到时,再找个差不多的亲事,许了出去,相夫教子,也是一桩不错的美事。如果,是原来的苏暖,或许就这样想了,也挺好。毕竟,先前她心悦郑卓峰,难免打的这个主意。
从苏暖悬梁自尽这件事情来看,可见在她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嫁给郑卓峰,自己的表哥,才是最好的归宿,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苏暖其实不止一次地琢磨过原身的死因,琢磨得多了,她就会想:是不是原先的苏暖就是如此想的?加上又是青梅竹马,心中所喜,才会被韩氏言语羞辱之下,感到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从而悬梁自尽的?
老实说,现在的苏暖其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呢?
她也有爱人,她也有那种锥心的痛楚,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要轻生啊?
唯有经历过死亡的体验,才明白活着多好啊!现如今,她更要好好活着,活着一切都有了希望。也不知道,原先的苏暖脖子挂上那道绳索的时候,可有后悔?
梁旭一愣,眸光一闪,忽然笑了一声,说:“怎么就说得那般可怜?郑启华还能苛待了你们母女?不过,你这都出来自己开铺子,嗯......不如这样,”
他忽然凑前一步,一张俊脸陡然放大:“你14了没有?要不,我讨了你,如何?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苏暖唬了一跳,陡然抬了眼,结巴:“王爷莫要说笑,这话要是叫别人听了去......”
梁旭哈哈一笑,住了嘴。他也有些懊恼,怎么就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他掩饰地哈哈一笑,退后一步说:“你今日里有什么安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管保你喜欢。”
苏暖哪里还敢再同他去?说不定,这厮再冒出什么惊天的话来。
虽然说是玩笑话不必当真,可说多了,也不免尴尬。这还好是跟前没人,这要让人听去了,她还要不要做人了?自然没人会说梁旭什么,难过的是她苏暖。
她摇头,说待会子还要盘账,就不去了。
梁旭盯了她一会,见她坚持,也就打了个哈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就告辞走了。
待得到了门外,梁旭回头望了望身后,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他方才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可苏暖并没有生气,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看得真,只是,好像有些惊吓?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孟浪了。怎么好当着一个少女这样直接说的。
他又不是父皇,喜欢人家就直接上手抢。
听说当年母妃就是被父皇一把给抱住不放的,所以才......
梁旭摇头晃脑地往前迈步。不急,苏暖还小,自己也是没到成亲的年纪,慢慢来。
又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好那样子说呢?
苏暖自立自强不好么?生活得不好,这不是好事儿吗,说明郑家一时不会把她给配出去了。
只是,自己还是要小心,在她几芨之前,不能让她到处去相亲。听说,上回她参加柳家的赏菊宴了,可是引起了骚动,没见那个陈家老二说得口水滴溜溜地,要不是他订了亲。
嗯,这可不行。
听长姐说过,那些什么赏花宴地,可是专门相亲的地儿。这可不行,苏暖长成这样,她只要好好梳洗打扮,定是被人一眼就瞧中的,倒是,可就不妙了。
唉,自己太小了,还是得快快长大。都怪母妃,说什么必得长到16方可以定亲,这是什么破规矩。他又不是皇帝,守什么皇室的规矩。
梁旭忽然无比讨厌起自己的年龄来,守着美人,却是一枚青果子,只能看,不能摘。
不过须臾,他的脚步又轻快了起来,因为刚刚他做了一个决定:以后,京里有此类的聚会,只要苏暖参加,他就要去,得看着,免得苏暖被人给骗去了。
梁旭平生第一次,为了这样子的事情而开心。
一旁的长随望了望自家一向老成持重的王爷,狐疑:爷这是怎么了?一会愁一会笑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倒是像个少年郎了。不会这么阴沉沉的,看着让人瘆得慌。
176帮四哥一个忙
苏暖待得梁旭走后,合上了手中的账册,对兴儿说:“我出去一趟,你看着店铺。记着左边架子上这几样东西,如果有人瞧中,便宜卖,少个一二十两银子也是使得的。”
兴儿答应了,跑过来仔细查对了。
苏暖自去唤了木青,背了门口的筐子,准备出去。
今日下晌,听说老庙街那里有新开的市集,这还是听前日一个熟客说的,苏暖想着去瞧一瞧,兴许能淘到自己要的东西。
两人出了门子,刚转入巷子,一辆马车喷着热气停在了苏艺轩门口。
兴儿跑了出来,见是郑卓信,唤了一声。
郑卓信马上伸长了脑袋一瞧,问:“你家掌柜呢?”
兴儿就如此这般说了,又指了方向给他。
郑卓信调转马头,顺着巷子一路追了过去,老远就见得两个人正背着箩筐沿街走着。
郑卓信眼眸一眯,这么长时间了,他知晓苏暖会去自己进货,但是,见她背着箩筐,一身短衣打扮走在街面上,倒还是第一次。
筐子过于宽大,背着齐肩高,苏暖却是一颠一颠地,走得轻快之极。
他眼眸一眯,木青一直走在外侧,紧紧护着苏暖,以防她被人挤了去的,他一笑。
先前他还觉得把木青给了苏暖,有些浪费,毕竟木青是不可多得的苗子。
如今看来,还真是没有错啊,或许对苏暖来说,更需要木青。
苏暖听得身后的马蹄声,下意识地往边上避去,却听得木青唤了一声。
郑卓信横马挡在自己面前,高高坐在马背上,手里勒着马缰,望着自己,说了句:“这是到哪里去?早点回来,有事找你。”
说着,也不待苏暖点头,就一踢马肚子,“得得”跑走了。
苏暖撇了撇嘴,低头继续往前走。郑卓信自说自话,她是见惯不怪。
老庙街这个市集人不多,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苏暖与木青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她现在眼光也高了,那一般的小东西,她也就懒得下手了,她的银子还是要集中起来,分散不得。
一个时辰后,抬头望望天,想着郑卓信说的,她也就招呼木青,早点回去。
刚出了门口,就见一人正当街站着,原来是梁红玉。
她一喜,就想上前招呼。
还未近前,梁红玉却飞快地往一边跑去,一身白色袍子,一下就远了,全然没有望见苏暖的样子。
苏暖大感奇怪。
此地人流甚多,只一个愣怔,梁红玉就不见了人影。
“小姐!”
身后木青望着她。
“回吧!”
苏暖望望梁红玉消失的方向,一时不见人影,整了一下背上的箩筐,拉了木青往回走去。
回到府里,换洗了,想到郑卓信所说的话,就往清风院去了。
苏暖瞅着无人,很快溜了进去。书房里,郑卓信示意她坐下,又赶了三儿出去,合了门,这才简略说了。
末了,望着她说:“怎样?跟我进宫一趟,可是敢?”
苏暖一颗心早就蹦得不行。
司宝司。
郑卓信方才说,叫她去司宝司帮忙点对库存。
她暗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没错,她确实没有听错。
这世,竟然又能进到司宝司了。这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那个重生以后不期然就会出现在梦中的地方。
“你切记,后日随我进宫,谨言慎行,跟随我左右,看我眼色行事。届时会有司宝司里的人跟随查验。我要你在一旁帮忙查对,我不相信她们。”
郑卓信望着苏暖,见她直发愣。心里不免又叮嘱几句。
此番,梁弘已经全权下旨让他去查证,又派身边大太监喜贵跟随。
那日,听说这司宝司的物件竟然外流,梁弘当即摔了一个翡翠镇纸。郑卓信望着那个碎成两半的镇纸,听说这可是先帝用过的。
梁弘当即密旨他开库查对,列出清单来。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说是家丑,所以,只能私底下秘密进行。
皇帝不说,他也知道不能找其他人进行查验,人员还得从司宝司里选。
郑卓信无法,他能信任的,能找的也只能是苏暖了。
郑卓信见苏暖垂着头,以为她害怕。
他叹了一口气,跨前一步,伸出手去,轻轻地覆在她的头顶,苏暖一颤,抬头望着他。
“莫怕,有我呢。我既带了你进去,就能全须全尾地把你带出来。别紧张,宫里可好玩了。比我们这府里大得多了。”
苏暖抬头,说:“我去。只是四哥,事情办完,我可以去转一转么?”
郑卓信一愣,随即说:“那恐怕是不行的。那是皇宫,可不能乱跑,小心被当成那......”
“我晓得,说说罢了。四哥别当真!”
苏暖一笑,转身向外面跑去,又顿住:“后日一早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这才招呼正与六子说话的木青向外面走去,到了门外,就脚步轻快地跑起来,真是开心啊。
她边跑边想,后日,她要想法说动郑卓信,把师父弄出来,不是鉴宝么?还有谁能比前任司珍更有资格的呢?
只是,师傅现在是个疯子,这事情,得好好计划才行,既不能让师傅露了破绽,又能让师傅借此机会离了金明所,生活得好一点。
苏暖摇头晃脑,心情大好,一路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往大园子里跑去。
身后,一丛绿竹后面,转出两个人来,望着苏暖的背影,嘴巴张了老大。
郑云意不相信地瞧了瞧身后的门。
这,苏暖刚刚是从郑卓信的院子里跑出来,她没有看错吧?瞧那轻快的样子,好似的了天大的好处似地,这么高兴。
郑云意正纳闷,猛地瞥见郑卓信也大踏步从里头走出来,郑云意闪避不及,低头福了一礼:“四哥!”
郑卓信点头,“嗯”了一声,就匆匆走了。
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郑云意望着远去的郑卓信,呆了好一会。
前阵子郑云玲还说,郝明秀一直向他打听苏暖的事情,郑云玲抱怨说这郝明秀干嘛三番两次地向她打听苏暖......
郑云意心里嘀咕着,这苏暖竟然从郑卓信的院子里跑了出来,这事值得琢磨?
177故地重游
一早,苏暖跟随郑卓信上了巷口的马车,里头备有一套衣裳,苏暖见了一愣,差点红了眼晴。
一套蓝底枣红领子的宫女服。
她抖着手,换上,系上腰带,熟悉地打了一个四手结,歪在左侧。
木青拿了梳子,望着一张画着发式的图样,不知该如何梳她的发。
苏暖直接跪坐在车板上,叫木青高举着铜镜,自己双手上举,快速分发,扭股,瞬间就盘好一个高高的发髻。微微往左偏的宫女发髻扭好,才拿了钗子一插,活脱脱一个司宝司的小宫女。
郑卓信望着从车子里钻出来的苏暖,眼前一亮:不错。
他望了望苏暖,点头:“头发梳得不错。”
苏暖垂了眼,这个一成不变的发式,梳了十几年,熟得不能再熟。
几人一路到了西宫门,郑卓信下马,苏暖随即下车,跟在郑卓信身后。
木青几人被拦在了宫门外,两人一路往里头走去。
引路宫人还没有来,郑卓信站在夹道里,望着长长的巷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暖低着头,眼睛不时瞄着两旁朱红色的宫墙,也不吭声。
等了一瞬,还不见人来,郑卓信有些焦躁。
苏暖瞧了瞧,这条路她熟悉,正犹豫是否要提点郑卓信。
通道上想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酱衣宫人匆匆地跑了来,见了郑卓信,慌忙下拜:“可是郑统领,请随奴婢往这边来,请!”
郑卓信迈步,宫人小跑跟着,一边扫了苏暖一眼,心里嘀咕:“这个小宫女怎就这么愚笨,都不知晓先带统领大人在前头巷子那里候着?枉他找了一圈,却是从这边入宫的。”
郑卓信跟着小内侍,很快到了西苑的司宝司。
他站在宽敞的大殿里,看着冷司珍带了4、5个穿戴整齐的宫人肃立一旁,知道这些就是进库查验的人了。
他坐了下来,苏暖忙上前一步捧了茶杯殷勤地递给了他。
郑卓信瞥了她一眼,轻轻地啜着茶,一边拿眼睛溜着站成一排,微微低着头的几人。
看服饰,俱是掌珍。冷雪芳站在左侧,微微低了头,看不清脸上神情,但是,郑卓信却是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慌张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端着茶杯,垂了眼眸,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旁的苏暖。
却见她正睁了眼睛,望着那几人,目光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会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口身影一闪,一个胖胖的人进来,郑卓信起身,是喜贵公公。
“统领大人来了,是老奴来迟了。冷司珍可是准备好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冷雪芳低头称是,带头往里头去了。
苏暖落后一步,跟在郑卓信后边,默不作声地跟着走。
几人只瞥了她一眼,就转了目光,都不以为意,继续向里头去。这个小宫女不知是哪个弟子,竟被统领大人给揪了来服侍。
库房有三重,冷司珍从怀里掏出钥匙,一把一把地开了,每进一道门,就稍微停顿一下。
苏暖的心也是顿一下。
这三道宫门,她走过无数次,那时,为了方便,贺司珍还特意给她配了一把内门的钥匙,防止她被粗心的宫人给关在那库房里头。
另外两道钥匙,却是没有的。
如今见冷雪芳一口气拿出了三把钥匙,她不由吃惊:按规定,库房乃司宝司重地。三把钥匙,司珍拿内门的钥匙,另外两道门的钥匙却是分别掌管在两位掌珍那里的。如今,竟然都是从冷司珍那里拿出来,且她眼尖地发现,三把钥匙是用一个铜扣连在一起的。
前世的她常常是站在通道里,用力拍门,外边宫人听得,禀告李掌珍,拿了钥匙来,放了她出去。后来,李掌珍不堪其扰,就私下给了她自己的那一把。因为不合规矩,冯掌珍那把,始终是不能拿出来的。不过确实便宜了许多,至少最外边那道门,走动的人多了,随意叫唤,都能有人来放了她出去。
那时的自己,整个就是一个“痴子”吧?
随着三道门一次打开,苏暖站在那熟悉的大殿内,感觉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多宝阁,紫檀架子.....再一次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如今瞧去,竟然有着不一样的感觉,每一样都那么细腻逼真地放大在自己的眼前。
她用目光贪婪地抚摸着那些精致的瓷器,掠过那雕花的箱笼,里头是都摆了什么?她飞快地从记忆中搜寻着。
“这是玉器间。”
冷司珍挥手,一旁的一位宫人弯腰呈上一本湛蓝色的绢面册子,冷司珍接过,拿了在手,说:“大人,咱们就从这里开始查对?”
她望着郑卓信。
见他一时未吭声,就打开第一页,引着郑卓信往左手边架子上去:玉麒麟一座,黄玉佛手一尊......
“且慢!”
郑卓信并不看架子上的东西,只是转向冷司珍,抬手拿过她手上的账册:“冬儿,你来拿着册子。”
苏暖一愣,反应过来,郑卓信是在叫自己,忙低了头,双手去接过账册。
冷司珍这才转脸望向苏暖,仔细打量了两眼,见方才那小宫女,看服饰,是司宝司的,再仔细一瞧,人却是脸生的很,长得倒是漂亮,一个愣怔,知道这是郑卓信带来的帮手。
她微微一怔,又见着实年轻,也就不以为意,引了苏暖往前走,指着架子上的说:“这就是白玉麒麟,大人请看。”
她转了一个身,退后一步,说:玉器都在这里,请大人一一查验。万掌珍,你带这位.....查点。”
说着就退后一步,与喜贵站在一处,悄声:“公公可要到那边去坐一坐。”
一边用嘴挪了挪那墙角一把红木小椅子,早有那宫人上前利落地擦拭干净。
喜贵目光一闪,见郑卓信正背对着他,瞅着那架子上的东西,他点头,随着冷司珍往墙边走去。
苏暖捧了册子,跟着万掌珍一样一样地查对。
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苏暖不时报出名目,万掌珍指引。
时间慢慢地过去,喜贵打了一个哈欠。
郑卓信眼看那本账册已经翻了一大半了,心内不免焦急。
几番看向苏暖,见她只是抿了嘴唇,跟随着那个万掌珍,满眼欣喜地瞧着那架子上的东西,不时地还伸手去摸一摸,兴味十足。
他焦躁了起来。
178副本去向
怎么回子事情?竟然没有破绽么?
郑卓信把持不住了。
此次,他要是查不出什么,之前所做的将会前功尽弃。
上回子那些东西,司宝司已经给出了说辞:那批东西,早在十几年之前就已经不见,当年曾经向先帝报损过的。现在居然找到了,正是物归原处。如今的库房却是没有问题的。
这当然是鬼话连篇。
十几年前隆祥还没有开办,又是从那里来的这些宝物?而且,蔡掌柜已经招认,确实是司宝司里运出来的,只不过送货的人很谨慎,又说林松可能知晓。可是林松死了。
郑卓信再逼问,那个金大成只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什么话也没有。
如果此番不能拿出切实的证据,就是梁弘再相信他郑卓信,恐怕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郑卓信已经晚了一步,那些生铁,当日在隆祥发现的那些生铁样本,不翼而飞了。
仿佛只是眼花,并不曾见到过。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苏暖,悄悄拿手轻轻捅了一下苏暖的腰眼。
苏暖一颤,回头,见郑卓信脸上神情,反应过来。
她合上了手中的册子,看着万掌珍说:“掌珍大人,除了这些,还有么?”
万掌珍一愣,下意识地说:“都在这里了,这册子上写得明白,咱一一都瞧过了。不知姑娘的意思?”
坐在墙角时不时与喜贵公公说一两句话,却一直冷眼看着的冷司珍站了起来。
她伸手拿过苏暖手中的账册,说:“是呀,都在这里了。剩下的,是金银器皿,咱们往里头走。”
苏暖也伸了手,说:“我晓得,玉器是都在这里了,也都查验完了。只是,不是还有本总册子么?也应该拿出来对上一对,免得有错漏了的。”
话音未落,就见冷司珍的脸色一白,迅速望了万掌珍一眼,讶异:“总账册?可能搞错了,我们司宝司并没有什么总账册。我们盘点是只是把各处账本子合在一起。当然,另外誊写的倒是有一本,只是与这一本一样,不看也罢。”
郑卓信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此处心中一动,开口说:“总账册?怎么会......”
“那就烦请司珍大人把另一本副本拿来瞧上一瞧,也是好的。”
苏暖打断了郑卓信的话,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两眼紧紧地盯着冷司珍。
冷司珍的脸再度白了一分,她讷讷地望着两人,机械地转头:“万掌珍,那你......辛苦一趟,去找一找那本册子。仔细着点,这里等着用的,一定要寻出来。”
万掌珍诺诺地退了下去,临出门时候,又偷偷地瞧了一眼冷司珍,见她望着自己,忙一低头,自去了。
这里,苏暖依旧望着架子上的一尊玉如意,细细欣赏。
这样成色的如意,真是难得。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出了宫,多久没有看见这样质地的东西了。此番瞧起来,自然是别有一番意味,可得好好欣赏。
郑卓信见苏暖那样子,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了。
见她只顾盯着架子上东西,心下不免多看了她几分:怎么就这么好看?还没有看完么?没见他这里正焦急呢?
又隐隐后悔,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把这么大的事情押在这个小丫头身上。
原本想着,能发现这里头有假货,苏暖先前不是说,汾阳王府都得了一对赝品么?看来,是走空了。全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光看苏暖那发亮的眼睛就知晓了。
他盯着苏暖,似乎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
几人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那个万掌珍再出现。
冷司珍又派了一个宫人去催促,又是好久不见。
她抬头,歉意地:“大人,您看,我们先看下一间吧?这里总共有5本册子,都要清点.....”
郑卓信瞧了瞧笑容满面的冷司珍,并不去接她递过来的账册,只是把手往头后一枕,靠在椅子上,说:“这么多啊?再歇一会子吧。等那个副本拿来,一起看。”
苏暖眨了眨眼睛:看来,他是看出了这里边的门道了。
她方才看完了这里的所有玉器,只一眼,她就知晓,这东西少了,少了太多。
据她的记忆,那玉石摆件就有200多件,更别提那些如意,碗碟之类的了。
这一屋子的东西看着琳琅满目,很是多。
但是,都是一些惯常要用到了,真正的那些库存的,经年的好东西,只有重大节日或者特殊时候才用的东西,都不见了。还有那些常年被封存起来,历年的贡品,也不见了,账册上根本就没有。
可是它们明明都存在的,几乎一大半苏暖都抚摸过,擦拭过。
这些东西放在那里,有些已经有上百年了,被人遗忘在角落里,静静地呆在黑暗的箱子里。
只有在账册上才能发现它们的踪迹,平时难得见天日。
但是,它们却都是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
如今,都不见了。
苏暖当即断定,这是重新誊抄的账册子。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制作一本册子,是很赶时间的事情。
所以,她才要求冷司珍拿出总账册来。
那个可不好造假。
那个每三年一点,上面必须要有中御府、司宝太监,司宝司珍,等四、五个印鉴才可改动。
算上时间,就算账册之前篡改过,这三年定是没有变动的。
如果真拿了出来,就露陷了。
当然,她也知道,现时想要拿到总账册是不可能了,她的目的是要万掌珍那本副本。
冷雪芳说得没错,每本帐册都有副本一本,在各处掌珍那里。
她赌,这么短的时间造出一套账册已经是不容易了,应该没有时间再去誊抄一本副本。
现下,万掌珍久久不归,看来,是真的没有了。
方才她也是猜测,不好明说,不过现下看来,郑卓信也是瞧出了这里边的蹊跷。
几人就这样干坐着等,苏暖不时地浏览一下那些东西,还有一些没有看完。
冷司珍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这万掌珍是一时不会回来了。
眼看喜贵挪动了一下身子,望望郑卓信,又向门口望去,压抑着不耐烦。
她微微欠了欠身子,也故作焦急地向门口望去,一边嘴里嘟囔着:“准是忘了放哪里了,唉,这粗心的,一向不大用的,定是一时找不着了。”
她轻轻地在门口踱着步子,看着甚是焦急,不时地瞥一眼廊下的滴漏。
郑卓信一直冷眼瞧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又细细地瞧,看得专心仔细,似乎是要从那杯子里看出一朵花儿来。
苏暖瞥一眼他那嘴角露出的一抹浅笑,忽然就觉得好笑:这人,蔫坏。
眼看又过了二刻钟。
“那个,我看,就别再等了,算了,把万掌珍叫回来。咱们还等着下面的活儿呢。”
在冷司珍再一次向外探身的时候,郑卓信忽然开口,大家一愣,尤其是苏暖,愕然,这是?
冷司珍脸色一松,忙点头,正要着人去寻万掌珍。
“既然万掌珍的册子寻不到了,咱们也不勉强。这里等着干活呢。这样,就烦请其它几位掌珍一并去寻了那副本来,咱们也快着些。下一本是哪一位负责的?去吧,这回总能找的到吧?”
郑卓信一番话说完,剩下的几个齐齐变了色,都不约而同望向冷司珍。
179睁眼说瞎话
苏暖心里忽然不是滋味。望着几位昔日的姐妹,她心里沉沉的。
看来,这件事情,这三个人都有份。
郑卓信只这一句话,就个个变了脸色,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万丽萍,李美华,冷雪芳。
冷雪芳姑且不说,可这个万丽萍与李美华两人可是师傅一手带出来的,比自己入门还早。
记忆里,两位师姐很是稳重,自己入门时的许多规矩就是跟着她们学的。
现在还记得她们说的:心正,才能眼正。
想着冷雪芳手上的那三把钥匙,她心中一股子闷气上来,很是赌得慌。
郑卓信紧紧地盯着她们,凉凉地开口:“怎么,不会也找不到了吧?这可就有问题了。好了,喜公公,我看接下来,咱们也甭查对了,花那功夫做什么,依我看,接下来,先把这副本的事儿搞清楚,你说呢,冷司珍?”
冷雪芳偏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得问,她方抬了头:“这个副本,之前一直是有的,不会丢。你们说,到底是怎么一会子事情?不知道这是必须保管好的么?你们也是这里的老人儿了,难道之前贺司珍没有交代过你们么?”
她目光闪烁,盯着万、李两人,口气严厉,眼里却是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那两人在冷雪芳的逼视下,终于开口。
万丽萍上前一步,忽然一个鞠躬:“是奴婢的错。那账册原本是有的,副本一直在。只是,那已经是9年前的事了。”
见众人望着她,她舔了一下嘴唇,继续:“当时贺司珍还在,我们都有副本在手。师傅每个月都要看的,我们都收得好好地。后来,师傅突然疯掉了……我们几个姐妹结伴去瞧她,发现师傅已经疯癫,认不得人。我们几个大感伤心。我们几个一商量,就带了那副本去,想着师傅生平最是爱这些东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想着或许能唤起她的一些记忆。所以,我们就在她面前捧了那本子给她瞧。”
苏暖猛地抬起了眼睛,万丽萍这是要作什么?
她惊骇得发现冷雪芳眼里陡然迸发出的吃惊与笑意。
万丽萍喘了一口气,望了一旁的李美华一眼,继续:“师傅果然很安静,抓着本子不放,又赶我们走。李掌珍,你当时不也在么?师傅可是先撕了你的那本。”
一直竖着耳朵的李美华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当即答道:“是!奴婢当时还想抢来着,奈何......”
“奈何师傅实在是发作起来气力大得惊人,我们几个都不得靠近,又怕强抢,伤了师傅,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师傅撕完了那些本子,又安静了下来,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离开。”
万丽萍补充道,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已经是顺溜了起来,脸色也恢复正常。
她说话时,冷雪芳一直吃惊地掩着嘴,很是夸张。
见万丽萍说完,这才开口:“你们怎么就说出来了?贺司珍可是前辈,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不是说不能说么?唉!”
苏暖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这些人,这些人。
竟然如此无耻地向师傅泼脏水。
师傅慢说没有疯,就是真的疯癫了,也不会作出撕扯账册的事情。
天知道,贺司珍视这些账册简直如生命啊。
她眼前浮现出贺司珍仔细地掸干净本子上的浮灰,再用细布擦干净,收到匣子里的画面。
这样的师傅,怎么舍得去撕扯这些账本子?
她盯着垂首的万丽萍,恨不能一巴掌扇了过去。
苏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想打人,她闭了一下眼睛,努力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情绪。
“哦?这么说,都是这个贺司珍惹下的事情喽?那她如今在何处?”
郑卓信的话凉凉响起,惊醒了苏暖。
“账本子撕了,难道就不补上了么?”
苏暖忽然插了一句嘴,她喘着气,一脸疑惑。
万丽萍一个愣怔,边上的李美华眼珠子一转,接口:“原本补过一回的,可是,后来,我们每次去看师傅,她都闹着要我们拿账本子。师姐就说,给吧,只要师傅老人家开心,我们就是多抄一份又何妨?是以......”
苏暖惊愕,她真是气得无语了。
原来是她一直不了解这两位师姐,睁眼说瞎话,一个比一个来得厉害。
原来她和师傅都瞎了眼。
她喘了口气,拿眼去看郑卓信。
见他皱了眉头。
李美华不再吭声,屋子里再度静了下来。
“那个!”
喜贵听了半日,早就不耐烦,现下就伸了腰身,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往下查对吧。”
苏暖瞅瞅郑卓信,怎么办?师傅被绕了进去。
副本没有了,只有司珍的备份了。可是冷雪芳会给自己么?
苏暖一脑门子的汗。
她身子不禁轻微颤抖了起来。
看着冷雪芳带着几人往下一间库房走去,她跟上,鼻间充斥着淡淡的香味,冷雪芳推开了第二间门,香味更浓了些。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悄悄地转身,往回走去,往架子边那个大鼎走了过去。
她手心里都是汗水,默默祈祷,但愿还在......
.......
望着苏暖手中举着的那本帐册,几人都愣住了。
喜贵反应最快,一把抢了过去,眼睛一扫,就翻到了最后面,脸色变化莫名。
他默默递给了郑卓信,点头。
冷雪芳的脸真的白了。
这是司珍的账册,她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本帐册子。
郑卓信翻到最后面,落款是傅明珠。
这是?
喜贵已经出声,伸了一个手指点着,说了句:“前任司珍。”
厚厚的一本,足足有冷雪芳手里的几倍厚。
冷雪芳再无话,傅司珍的账本子,她再无辩驳。
苏暖松了一口气。
那个青铜大鼎,里头常年放着熏香,主要是防止有虫子咬。每个库房里都有,一般常年不去清理,据说里头的熏香积得越久,效果越好。
方才她从里头抓出了一个包袱,黑乎乎地,用块青布包着。
她望着郑卓信手上厚厚的册子。封皮上几个娟秀的大字“司宝司库存名录”
她无比快意地瞧着万丽萍几人的脸色。
冷雪芳一下瘫倒在地,任她是没有想到,傅司珍竟然在司宝司库房里藏了账册。
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她抬眼向悄悄喜贵瞧去,目光里有着恳求。
喜贵撇开了眼睛:这浑水他可不淌,瞧到这里,他也瞧出点门道来了,这里头有猫腻。
苏暖垂了眸子。
师傅经常带着她在库房里面盘点,因为司珍账册不能离身,她就拿了傅司珍留下来的,大同小异,以供她学习揣摩。
她经常猫在库房,进出带了册子不方便,想来想去,每次用了就随手塞在里边的。
这个大鼎着实安全。
不必担心哪天它会被突然赏给了谁。它一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呆着。又因为上头有防虫香,时隔多年,竟然完好无损,隐隐散发着香味。
郑卓信两眼发光,激动地翻开,直接拿了方才那账册,略一对照,就大声地:“喜公公,你来瞧。”
喜贵望一眼一脸死灰的冷雪芳,木着脸,说:“冷司珍,怎么样,借过?”
他一搡开了拦在过道上的冷雪芳,伸长了脖子凑过去。
180内鬼
直到天傍黑,库房里还是如火如荼地,几人挑灯夜战。
苏暖手捧一本册子,仔细对照、记录,到后来她已经麻木了。
陆续有东西不知去向,逐年记载下来共有一千多件。
都是大件。
司宝司总共库存大约两万四千多件,就有将近一千多件丢失,要知晓,这么多年从司宝司赏赐出去,有记录的,也不过近400多件。
喜贵早一溜烟地去报告了梁弘。
梁弘当即朝服也不换,就带了贴身内侍匆匆跑了过来。
站在宽敞的库房里,梁弘一阵眼晕,他铁青着脸,如果可以,他大概想把冷雪芳几人当即大卸八块,撕吧撕吧地扔到外面喂狗去。
可他倒底是皇帝,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吐了出来,无数的咆哮、愤怒只简单地浓缩成一个字:“审!”
若不是有了傅司珍的那本帐本子,稍稍平息了一下梁弘的怒气,恐怕,司宝司立时变成了人间地狱。毕竟不是整个司宝司烂了,尚还有忠诚于皇帝的人存在。比如傅司珍,还留下这本帐本子。
慎刑司接下了这项审讯的任务。
主犯既已确定,只须审出细节就可。
在一切酷刑面前,这些平日里娇滴滴的宫人们,哪里还绷得住?
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守库太监张方。
还有一个人被扯下了水,那就是前任司珍贺素贞。因为无从查证,这些丢失的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傅司珍的账本子只记录她在任期间的库存。
所以,在她之后的司珍都有嫌疑。
苏暖刚刚松下去的那跟弦又刷地一下绷紧了。
怎么办?
之前的种种迹象看来,万丽萍几个是绝对要把贺司珍拉下水的。
而且最好把这些全部都栽赃在贺司珍的头上,好撇清自己。
反正她一个疯子,死了就死了,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
苏暖想一阵,又抖一阵。
她几乎掉下泪来。
要怎么证明师傅的清白呢?如今唯一的证据就是司珍帐册,可是,每任司珍离任后,按例都是要交给下一任司珍的,贺司珍的帐册应该在冷雪芳手里。
可看这情形,她必定早就销毁了吧?即使有,也是不肯拿出来的,现如今,人家就指着贺司珍这个前任脱身呢!一根救命稻草,傻子才会放手。
至于总账册?更加不用想。要做,定然是做全了。再说,那可是中御府里的底帐……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才意识到,司宝司似乎陷入一个怪圈里,而师傅正被一只无形的黑手给拖了进去.......
事情到这里搁浅了。
张方也招了。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贺司珍。
郑卓信拿着手中这张刚得的供词,一口茶抿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苏暖正直挺挺地跪在他的面前,一个劲地叩头。
“嘣嘣”地,不要命地叩。
“救救贺司珍!求你!”苏暖说。
郑卓信唬了一跳,去扯苏暖起来。
却扯不动,苏暖眼睛血红,死死盯着他。
他一怔,他看到了绝望,从一个13岁女孩的身上,那么真切。
他用了大力拉了起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低声说:“说说,到底怎么回子事情?”
苏暖仰了头,定定地望着他:“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我这一身鉴宝的本事是从何来的?我今日告诉你,我是有师傅的,贺素贞就是我的师傅。一年前,我做了一个梦......”
苏暖快速地说完,目光空洞:“四哥,我答应她的,闽寒香已经死了,贺素贞就是我的师傅,四哥,你帮帮我,不然,师傳会死的,她们要她死......”
郑卓信沉默不语,他瞧着苏暖,眼里有着深深的震惊:还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是不是善行师傅口中所说的借魂?
他目光惊悚地望着苏暖,还是那个小表妹,精致,漂亮。
却是得了人家的记忆。
手下一滑,瞥到苏暖左手的那串手串,目光一凝:怪不得师傅要赠她手串。是不是师傅一早就看出来了?
这个贺司珍明显是被人冤枉,这点他不傻。
一个疯子,如果最后全部推到她那里,那这个案子就了解了,就成了一件无头公案,疯子么,你能指望她说什么?
他自然是不相信的。
贺司珍就是顶缸的。
可是,要有东西证明她们在说谎。
他屁股下火烧火燎地,这事办的。他就知道这事不行,慎刑司的人能做什么事?
可是,这事他又插不进去手,这已经是历属皇家内务事,皇帝再愤怒,再咆哮,这宫中事也是要由宫内有司执行的。
他转动着眼珠子,皱紧了眉头,怎么办?
见苏暖那哀切的眼光,他下定决心“我只能保住她尽量不受拷打,但是撑不了几天。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查出东西来,得抓紧。对了,能找出贺司珍的帐本子就好了。”
这事他原本就准备深挖下去,他可是准备兜出更大的。
慎刑司么?
看来,这人......
他瞬间有了好胜心,血气澎湃,激动了起来。
......
长秋殿,郑容吃惊地望着王喜,:“你确定,没有听错?”
她眸子眯起,站了起来。
郑卓信这两日在查司宝司,一干人等都押了起来。
慎刑司,听说连审三夜,竟然审出了张方和贺司珍?
多年风平浪静的后宫,又要掀起大波澜了么?
只是,信哥儿搅进去作什么?
她缓缓坐在玫瑰椅上,默默思忖着。
“娘娘,”!
墨月掀了帘子,进来:“少爷来了!”
郑卓信大步进来,坐下端了茶,喝了两口,就直接说:“慎刑司那个李大年怎么样?”
郑容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来点菊花茶吧?清心明目!”
望着面前的青年,她不动声色。
郑卓信接了过来,但见汤色清碧,几朵小花沉浮其中,飘飘忽忽的就是不下沉。
他笑了一声,往后靠了一靠,轻呷了一口:“入秋,这小白菊不错,只可惜略苦了点!”
郑容笑眯眯,挽高袖子,拈了小银勺,轻轻加了一勺糖说:“苦就加一点糖,不就甜了。”
见郑卓信抬头,望着她,她抬高了杯子,状似无意:“听说是出了内鬼?前司珍与守库公公张方勾结一起......”
181明哲保身
“姐姐信么?”
郑卓信淡淡地说到,轻抬杯子喝了一口,有丝丝甜味。
郑容手一顿,轻瞥了郑卓信一眼,曼声:“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现既已招了贺素贞,岂不圆满?你亦完成了任务,皇上也高兴。死一个疯疯癫癫的废司珍,换来大家的安宁,这笔帐看来挺划算呀!”
郑卓信转头:“此番没有这般简单,这事......牵扯甚广,若真是一个司珍就能兜下所有事,皇上也用不着,着我一力追查了。”
他放了杯子,起身告辞。
看来郑容这里是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了。
慧姑上前一步,掀了门口的帘子。
“听说,郝正英的二姨娘李氏,是李大年嫡亲的妹子。”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
郑卓信一怔,转过身子去:“阿姐……”
郑容慵懒起身,抚了抚额头:“乏了,你也回吧,办案子要紧。身体是自己的,也别太累着了!”
郑卓信微笑,这才转身离去。
郑卓信的身影消失后,慧姑望着郑容,禁不住开口:“娘娘,您这是?”
郑容收了笑容,目光微凝,她用手细细摩挲着手中杯盖,良久,方说:“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找个人顶缸就成了?这事是明摆着的,且看着吧。皇帝这人,看来是想借着这事试一试郑家了。我差点糊涂了,竟没有信哥儿看得透。”
她哧笑一声。
梁弘其人,看着宽厚、仁德。可是,是人都有弱点。作为皇帝,梁弘最大的弱点就是,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动了他的库房。
且瞧着吧!有一场好戏看的。
既然最终都混不过去,那么这个便宜还不如让郑卓信捡了。
自家的弟弟么,他眼里的野心,自己还是看得真真的。
这是好事,娘家能够强大,是自己与隽儿的幸事。
郑容抬手,细纹锦的绣金丝袖笼闪着暗光,这是这个月新得的湖锦,不错。
......
......
刚进慎刑司,就听见一声声闷响传出来,听得人心里发怵。
郑卓信下意识的皱一皱眉头,进到里面,果然,里头一个人正被绑在一张凳子上,垂着头,双手十指被紧紧地夹紧了,一个婆子正单膝跪着,手中捉了一只手,惨白,与婆子那双粗糙的大手相比,保养得很好,即使被用力捏紧了,也见莹润的肤光。
婆子正耐心地往那粉色的指甲里头插钢针。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五指已经是乌黑,里头都是暗红色的血污。
眼看那婆子一用力,凳子上的人又是一声闷哼,全身都抽搐了起来。
寸长的铁针,乌黑发亮,殷红的血水顺着溜了下来。
那一张微微扬起,又痛苦落下的脸,是冷雪芳。
郑卓信望了望身后,问那个一直靠在那里的内侍:“李公公呢?”
内侍恭敬回答:“还没有到。”
耳旁又传来一声闷哼,婆子已经插了第二根。
郑卓信转头,走出了这扇小门。
刚到门口,就见李公公正带了几人过来,老远见得郑卓信,忙上前:“大人!”
他望着郑卓信,心下打鼓,自己是否来晚了?
见郑卓信只盯着他,心下惴惴。
昨日傍晚,郑卓信忽然跑来见他,也不多话,只看着他说了一句:“公公的妹子在郝府啊,不知是哪位姨娘?”
他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可没有人知晓。他与妹子家人早年失散,后来进宫。直到4年前,才偶然得知妹子竟然已经成为郝正英的妾侍。
这件事情,他与郝正英两人彼此心照不宣,都闭口不提。
这郑卓信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脑子瞬间转了多遍。
郑卓信只说了一句:“重审,我要不一样的结果。你知道的。”
他自然照办。
思前想后,妹子固然重要,可是自家性命更加重要,如果这件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去,那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能够爬到现如今的位置,着实不易。
亲人?不是他无情,自私,他一人摸爬滚打,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屈辱,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句话,没有人能帮他,都靠他自己。
故而,没有多少纠结,今天一早,他就着人重新提审冷雪芳。
奈何这女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再问,就没了。真不知道,她这么嘴硬倒是为了什么?
这都上了钢针了。
冷雪芳可是有一双巧手,她先前可是司绣房出身的,这要是废了,她以后在这宫里算是彻底成了废人一个了。下场可想而知,所以,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么拼命作什么?在这宫里,明哲保身是第一重要的..
眼下见到郑卓信出来,他想,统领大人这是等得不耐烦了。
“大人,再容半日时间,定叫那人招了。”
他上前一步,保证,眼里却是闪过焦急。
郑卓信一笑,招手,凑近说:“我瞧见了。这样,公公要信得过我,这人就交给我。你这真把人弄残了,倒是只有更加难办。不过,这事后的供词,画押等还要……”
李公公立即点头如捣蒜:“当然,大人请。”
他此时也顾不得了,小跑几步,引着郑卓信往那小屋子里重新进去。
听得脚步声响,里头的人停了手,李公公一个挥手,几人都撤了出去。
凳子上的女子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累极了,睡过去了一般。
李公公围着她转了两圈,退得远了些,血腥气扑鼻而来,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习惯。
郑卓信眼尖地发现冷雪芳的左手手指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痛极了的本能反应。
他望了一眼另外一只手,冷雪芳既然能扛过去那只手,今日这顿刑罚也只是徒增时间而已。
他轻轻地靠近,缓缓蹲下身子,靠近那头发散乱的脑袋,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那本已经死气沉沉的头颅忽然就动了起来,透过汗湿的长发,一张脸也就露了出来。
郑卓信闭了闭眼,冷雪芳那眼睛里的怨毒,似乎是淬了毒汁般,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摸了摸鼻子,继续:“你可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
……
......
半个时辰后,郑卓信拿着那张供词,默默地看了良久,揣入怀里。
冷雪芳趴在凳子上,再无声息。这回,好像浑身都被抽光了力气般。事实上,她也早没有了力气,只不过凭着心中一股气在强撑着。
就像一个美丽的气泡般,漂浮在空中,明知道希望渺茫,可还是执拗地相信自己会飘到那高空。可如今郑卓信无情地把这个气泡给戳破了。
她本已经干枯的眼睛里,幽幽地流出了两行泪水,又湮灭在身下的黑褐色长凳上。
门口李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大人,慢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来人,把她拖出去,这两天,好生看着。”
李公公的尖细的声音响起,两个婆子诺诺地答应着,两人一左一右地架了冷雪芳往外拖去。
郑卓信一阵风似地往外走,冷雪芳的口供拿到了。张方的就不成问题了。
接下来,得尽快把隆祥金大成那里的供词拿到手......
一品大员,可不是他一个三品统领能轻易动的,这手里得有足够的筹码才行。
眼下,不知道木明那边查得怎么样?
说来说去,林松的事情,到底失去了先机,不然哪里要这么麻烦。
182探望
苏暖坐在长条藤椅上,窗外是一株高大的芭蕉,外围那一圈黄色的蕉叶已经凋萎,唯有那一丛枯叶中又有那新生的嫰叶正往长舒展着。
小荷正踮起了脚掰开张望,仔细地翻找着什么。
苏暖眉眼舒展地瞧着雯月手上的一件长衫,料子是青白色的,上面绣了一些缠枝莲花,缠缠绕绕,晃动间,煞是好看。
“领子那里加个珍珠扣子,冷了,可以扣上。”
苏暖细声又吩咐了一句。
雯月“唉”了一声,放下手中衣服,起身去筐里翻找。
“用这颗吧!这颗好看。”
苏暖双手托着,递过了一颗珠子,紫色的一颗。
雯月接了过来,小心在领口比了比:“可以。”
苏暖眉开眼笑,瞧瞧外面又瞧瞧雯月,很是开心。
贺司珍昨日刚从这场官司中脱身,所幸因为郑卓信吩咐过,并没有受苦楚。
也不知道,郑卓信用什么办法使得冷雪芳改口,撇清了贺司珍。
具体的,郑卓信也没有与她说,她也不关心,只要师傅平安无事就好。
郑卓信曾提出把贺司珍从金明所挪到惠馨苑。
苏暖谢绝了。
原先她是想寻法子,把师傅挪出来,可经此一遭,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太危险,师傅一个疯子,人家都能想着利用她。置之死地而后快。她不能再让师傅出现在她们面前。
还是在金明所继续住着吧,好歹,关注的人能少些。
苏暖为贺司珍缝制衣服。
贺司珍的随身箱笼,苏暖见过,只有廖廖无几的几件换洗衣裳。她原先的那些随身的好东西,早在她进入金明所的时候,就陆续被人抢的抢,拿的拿,洗劫一空了。
只有一件夹袍,也被邻屋一个妇人拿去时,贺司珍发了疯般去抢了回来,为此,被那妇人联合了几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苏暖望着那件放在箱底,巳破烂不堪的素绫袍子,眼睛又不争气地红了:那件藕荷色的素陵袍子,是当年自己给师傅裁制的生辰礼物,当时自己熬了数个日夜,记得当时师傅喜欢得不得了。
她唏嘘着,回家就寻了那上好的江绸来,动手给师傅再做一件袍子。
她与雯月两个熬了二日三夜,做成了一件外袍。
又去成衣铺子采购了一些,包了一个大包袱,准备明日带进宫去。
郑卓信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内办案,有进出玉牌,苏暖也得以借着他混进去。
金明所最东边,一间小小的单间,阳光从廊下斜斜照入。
青砖地面上刚清扫过,几束阳光中飞舞着细细密密的灰尘。
贺司珍怔怔地跪坐在窗前的蒲团上,两眼微微闭合,头发被整齐梳过,在脑后别了一个圆髻,斜斜地插着一根银簪子。
大半张脸露了出来,脸上那道伤疤倒显得柔和了许多。
她一直这样坐着,这里就她一人,隔壁是空屋子,再过去几间的那些宫人都被姑姑赶了出去做活,现下无人。
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一停,虚掩的两扇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一个少女跨进门来,左右望了一望:”师傅!”
贺司珍转头,脸上就带了三分笑意:“你怎的来了?”
苏暖仰着脸,脚步轻快,一把抱住了贺司珍:“师傅,我来看你来了。”
贺司珍眉眼里都是笑,身形未动,嗔怪地:“还是这么毛毛躁燥地,师傅,师傅地,仔细人听了去。你这孩子,说几遍了。”
她看着苏暖,满面笑容,眼底却是红了。
可怜她的含香。
苏暖已经与她坦白了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
贺司珍的心都在滴血。
她当即趴在地上,对着老天连着叩了数个响头,涕泪横流,苏暖拉都拉不起来,只是趴在那里呜咽不止。
老天何其悲悯,定是她这徒儿前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善事,积了功德,才会有如此的机缘。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那一刻,贺司珍心中的执念终于放下,她再也无所求了。
这么多年来,苟延残喘,屈辱地活着,只为心中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执念,有生之年,想着能见闽含香一眼,心里终归不死心。
上回,见了苏暖,她就隐隐约约猜到,只是不敢相信。
毕竟这是贺司珍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和碰到的事情。
如今,苏暖与她托底了,她欣喜震惊之余,又担心起来:苏暖突然与自己如此亲近,是否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她把担心与苏暖说了。
苏暖却是一把拥住了她,叫她不要担心。她早已经想好了托词。
又看着贺司珍,信誓旦旦地,叫她再熬一熬,她要想法子,把她接出宫去。
“师傅,我给你养老,师傅,你不知晓,我有一个娘亲,对我很好,出去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过,可好?”
贺司珍哪里有不答应的?
虽然,她知道这也许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或许她这辈子也等不到这一天。
可是,她还是十分欣慰地,连连点头。
苏暖松开拥着贺司珍的手,转身,打开了提来的包袱,快速打开。
“师傅,你试试!”
她高高地提了一件袍子,很是精巧,上好的绸面闪着暗光。
贺司珍还来不及说话,苏暖已经给她披上了,又扶了她起来,仔细地端详:“师傅,腰身大了点,我拿回去改改。”
苏暖抽了一下鼻子。
师傅瘦了许多,原本纤秾合度的身材,现在干瘪了下去,她眨了眨眼,收回了眼中的泪意。
贺司珍开心,摸了摸领口,说:“很漂亮呢?不用改,这天马上要冷下来,我里头多套两件衣服,就刚刚好了。这花了不少时间吧?我说你这孩子,不用。师傅有衣服穿。”
她微微笑着,身子笔挺,竟然有了几分当年的神采。
那个意气风发,极其爱美的贺司珍。
苏暖低了头,拿过包袱,寻找贺司珍的箱子:这是换洗的,下次,我给师傅做一双鞋子。师傅,你的鞋垫子给我一双,我给您做双鞋子。”
贺司珍拉过她的手,到一旁坐下,说:“不用。我这好着呢,你也别老惦记着我。听话,这里不错。”
苏暖轻轻地把头靠在贺司珍的肩膀上,不说话。
“师傅,你不能自己做鞋子,真的。您就好好儿地,该吃,吃,该睡,睡。”
苏暖喃喃地,贺司珍是有疯病的,不然这么可能一人占了一间房。
不过,她并不主动招惹人,也很安静。
所以,要想清静,贺司珍还得继续扮演她的疯子形象。
不过,可以做一个爱干净的疯子。
苏暖再三要求,要贺司珍干干净净地。
183话很犀利
“谁说疯子不能干净了?师傅,你放心。”
苏暖求了郑卓信,贿赂了那个林姑姑,每天专门派了小宫女给贺司珍梳洗,务必要整洁干净。
见那林姑姑拿着银票的样子,她放心了。
“这是我的远房姑姑,望多加照拂。”
原先那个李婆子,不知何故,听说被发落到浣衣局去了。
苏暖心痛那些银子打水漂的同时,见到这个林姑姑,又开心起来。
这人是郑卓信一个手下的表亲。
苏暖与林姑姑如此说。
一旁的郑卓信两眼望天,抿紧了嘴。
苏暖不管,只是掏出了几张银票,不由分说塞到林姑姑手里。
林姑姑笑得灿烂,明明对着苏暖却是看着郑卓信说:“放心,老奴定当伺候好了。”
“只是,这银子,”林姑姑作势要塞回。
苏暖自是不让,于是两人又推让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
如今看来,还算不错,这个林姑姑没有食言。
“师傅,你的箱子怎的不上锁?”
苏暖边说边打开贺司珍的箱笼,目光黯了一黯。
不大的樟木箱子里空得很,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她上次见过,再次见了,还是不免难过。
她利索地把包袱里的衣物轻轻放了进去。一边想着,回去抓紧去买几身,最好那四季的,都置办起来,备齐了。这马上要入冬了,厚的袄子立时就能用上。
她默默地盘算着。
眼看时辰不早,她正要告辞离开,转头却见贺司珍呆呆地望着窗外,那里是高高的一道宫墙,再过去是司宝司所在的明光殿。
她默默走过去,并排站定,也往那边望去。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都尽力避免去谈论这个话题。
这几日,司宝司已是一片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人经不住拷打昏死过去。
自从贺司珍知道自己被昔日弟子亲口供诉,自己与这起案子有关后,她就一声不吭,也不说话。
后再没有问起有关司宝司的事情,苏暖也自动不提,两人都避开了这个话题。
默立了一会,贺司珍转头说:“快些回吧。你不是明早还要忙么?你一个大姑娘,在外小心一点。这外面的人甚是复杂,你一人,在外面跑......”
她担忧地瞧着苏暖。
苏暖自己开铺子的事情,她已经知晓。
她先前表示不想出去,怕拖累苏暖。
苏暖无奈,坦白了她自己开铺子的事情,说:“师傅,您一定得出去,这外面的东西可杂了,没有您把关,我这心里不踏实呢。”
贺司珍的眼里泛起希望,望着她,缓缓点头。
此番见贺司珍担心,笑着嚷道:“好啦!放心啦,没事的。我会小心的。”
贺司珍无奈地:“你呀,还是那般心大。”
苏暖一笑,见真的不早了,告别了贺司珍,出了金明所,却是闻得郑卓信巳先走了。她忙匆匆也出了宫。
......
苏暖刚要进角门,就见一骑白马从巷口急驰过来,到了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正是郑卓信。
苏暖等在角门处,见郑卓信大步过来,忙闪出来,低声叫了句:“四哥!”
郑卓信瞥了苏暖一眼,脚下并未停顿,颌首,径直向门内走去。
苏暖瞧了瞧身后,四下无人,紧走两步,跟了过去。
前头郑卓信一身酱紫侍卫服,脚步匆匆,宽阔的肩上的云银线光彩灿烂,随着走动,一晃一晃地,是平银绣。
苏暖暗自打量着,心下知道:郑卓信如今深得皇帝梁弘的信任。隆祥一案已经是颇得圣心,只等司宝司的案子一经察实,郑卓信在皇帝面前的位子将会再度提升吧?
那日皇帝突然降临,苏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见梁弘用异常温和的声调与郑卓信说话。
这是皇帝与臣子说话的样子么?苏暖不知道,她只知道,先帝每次与皇后张嫣说话都是很严肃的,一板一眼,很有礼节。
至于与臣子是怎么说话的?她虽不曾见过,但是也绝不是这般和气的?
又想到,那日郑卓信一出现,金明所那几个侍卫那一脸的巴结样,原先的公事公办的浆糊脸立马变成了大大的笑脸。
还有那个林姑姑,捏着苏暖给的银票子一幅想收又不敢收的样子。
苏暖又紧跑两步:“四哥,你等一下!”
郑卓信未转身,:“跟着我作甚?有事么?”
苏暖一窒:这家伙,这不明摆着的么?不然人家这巴巴地从角门一路跟了过来。
不过,她无所谓,在郑卓信面前,脸皮就得厚,他的话千万不要去计较,不然,能噎死人。
她一路跟着又进了清风院。
......
从清风院出来,苏暖低着脑袋,心情有些低落。
郑卓信虽未明说,但她知道司宝司这次大伤元气。
自女史以上全都被牵连进去,个个受尽拷打。这么多天,有几个估计都残了,慎刑司的那些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也终于明白了郑卓信对慎刑司的做法并没异议,对付他们这些宫中女子,他们自有一套。
这其中不乏有冤屈的,听说,有好些人,因为抵不过酷刑,为了少受点折磨,就胡乱指认,一时,上下攀咬,牵连甚广,竟是要把整个司宝司的人员都牵进去的意思。
郑卓信说了:若不是他插手,恐怕司宝司里连洒扫的人都有嫌疑。
......
她叹了一口气,从隆祥案子到司宝司,让她再一次地感到了人命的微贱,弹指之间,那些人就轻率地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她们都是小人物,那些宫女的生死有谁会去真正关心?就像前世的自己,就那样消失了,谁来替她求公道?
郑卓信对她说:“收起你那好奇心。你什么也不知晓,瞎打听作什么?难不成,是贺素贞让你打听的?她可真是菩萨心肠,人家都那样害她,她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告诉你,如今这个案子,我也不知道它最后会怎样,我这里都焦头烂额,你可别给我再添麻烦。”
苏暖苦笑一下,是呵,他这肯定也是累得不行,没见他侍卫服都不换,看来是又要准备出去。
郑卓信说的话,很犀利,也很现实,她无可辩驳。
其实,她想说的是,司宝司里也不尽都是坏人,更多的是像她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宫女,好端端地当着差事,就祸从天降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梨落苑,却见小郑氏一人独坐在窗边默默垂泪。
184不祥之人
“娘!”
她一惊,这是怎的了?霎时忘了自己的事,笑着上前,故意一把扑到她肩上:“想什么呢?”
小郑氏转过脸来,挤出一丝笑意:“回来了?饿不饿?有红枣汤,娘去给你端来。”
说着起身,别过脸,匆匆走了。
苏暖这才抬眼看向雯星:“娘怎么了?”
雯星下意识地偷眼望了一眼门外,犹豫了一瞬,有点为难。
“快说!”
苏暖紧盯着她,催促。
雯星在苏暖的逼视下,只得小声说了起来。
原是今儿一早小郑氏去金氏院子里去打叶子牌,刚巧碰到管家着人抬了那新打制的拔步大床。
这床早二年就定下了,时间长,用料足,打造得甚是精巧。金氏很是满意,听说用了一整快墨玉,分成了十八块镶嵌在床上,几人都起身去看。
小郑氏也跟了进去瞧热闹,几人围了那床啧啧称赞,又摸了摸。
忽大郑氏与韩氏两人一阵轻呼,一左一右,拉了小郑氏下来。原来是小郑氏方才不小心坐了上去。
雯星低了头,呐呐地:“大姑太太说,夫人是不祥之人,怎好坐那新床上去。又说,这新房里,我们夫人以后还是少去为妙。免得冲了喜气......”
苏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这话诛心,未亡人么?苏成君早逝,自己母女就成了孤儿寡母了。小郑氏竟然是这样子被人嫌弃的么?
苏暖冷笑一声,看来自己真是做对了一件事,早些搬出去才是呢。
不然以后这个府里要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知会不会第一个怪到自己母女身上来。
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亲人嫌弃来的痛心?难怪小郑氏会伤心。而且看情形,金氏当时定是赞同的。
屋子里一时静寂了下来,几人都不吭声,瞧着苏暖那阴着的脸,知道她是生气了。
毕竟那是她的亲人啊?老爷就这么去了,小姐从原先的知府小姐沦为现如今的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本就心气不平。
这大半年,好不容易顺平了气,眼看小姐与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她们几个丫鬟也是舒了一口气。如今,这样子一弄,会不会又绕了回去?
雯星偷偷地瞧瞧雯月,有点子后悔: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唉,这话就不该说。”
雯月也偷眼瞧了瞧苏暖,见她只板着脸,不说话。
她张了张嘴,唤了声:“小姐!”
“娘!”
苏暖忽然对着门口嫣然一笑,起身。
小郑氏正端了一碗红枣汤进来,说:“这吴妈,办事般老了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盅子汤竟然燉得只有半盅子了。”
一边说,一边放在桌子上,眼睛一瞄,说:“你们几个都愣着作甚?快些拿了那糖罐子过来,小姐爱喝甜的。”
雯月几人“哦”了一声,忙拿那糖罐子的,又有搬椅子的,拿调羹的,一通忙乱。
苏暖揭了两个瓷碗,拿勺子舀了两碗出来,平推了过去,“娘,你喝!”
小郑氏吃了一口,就起身去寻那蜜糖罐子。
苏暖低了头,舀了一勺往口里送去,眸子坚定:父亲,您放心,我回照顾好娘的。
隔天,郑卓信再次见到苏暖的时候,就见她拉着一张脸,一幅不想与自己多说的样子,心里就纳闷了。
这丫头怎么了,哪回不是黏着自己?这是生气了?是因为前日的事么?不应该呀。
苏暖却早已一路转过去了。
她沿着抄手游廊快速走着。
过去,就是老太太的鹤翔院,她不知老太太这个时辰唤自己做什么。
老太太一向没事,是不见自己的,连平时请安都免了的。
这是有多不待见自己,只要长眼睛的都瞧见了。
进去,门口只有一个留头的丫头,见了自己,说:“表小姐!”
说着引自己进去,直接穿过长廊,往那厢房走过去。
一直到了门内,竟然没有见到其它人。
苏暖好奇,往里头望了望,见堂屋里红梅正站在竹帘子旁边,盯着一个小丫鬟串珠子。
苏暖走了进去,红梅见得她,忙上前一步,笑着:“表小姐来了。”
又搬过一张凳子,悄声笑着说:“小姐稍等,大夫人在里头。”说着,又端过一杯子茶来。
苏暖坐了,外头有人叫,红梅留下那个小丫头,跑了出去。
倒是把苏暖一人撂在了暖阁里。
苏暖坐了一会,无趣,正思忖是否到外面去等,里头一声高亢的声音透过帘子传了出来:“等一等?”
是金氏的声音,声音里是满满的惊愕,以及抗拒。
苏暖一愣,四下瞧了一瞧,见无人,里间那棉布帘子晃动。
她悄悄地靠近帘子,从缝隙里望过去,里头隔断的门帘卷了起来,金氏正站在地上,抬着头,望着老太太。
苏暖侧耳听了一听,似乎老太太正说着什么,但是,金氏明显是听不进去,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好像在辩解着对什么。从苏暖这里望过去,就见她那因激动而微微抖动的身躯,捏在手中的帕子都攥得死紧。
窗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苏暖忙退回到椅子上,刚端起了茶杯,红梅一脚踏了进来,见苏暖坐在那里喝茶,歉意地一笑:“表小姐,可是要添水?”
苏暖点头,红梅提了茶壶绐她冲茶。苏暖又坐了一会,估计金氏一时是不会出来了。
她起身:“看来老太太一时没有空闲见我。我这先回了,烦请红梅姐姐给我在老太太那里给说一说。苏暖晚些儿再过来。”
红梅望了望帘子里面,隐隐有说话声传来,点头:“小姐先回吧。等晚些时,奴婢着人去唤你。”
苏暖转身出了门,顺着游廊飞快走了。
红梅望着里头,担忧地望了一眼,又不敢进去,贵妈妈不在,昨日里她家小孙子病了……要是她在,自然是可以进去,换了她可不敢。
里头可是大夫人与老太太。
她老实地守在竹帘子后面。
屋子里头,金氏正紧紧抿着嘴,盯着老太太,眼里是不甘。
方才,老太太说:“老大媳妇,郝家的这门亲事且等一等。”
她一下子愣住了。
185暂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可老太太却是回答不出来,只说这是老国公的意思,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金氏自然是不服气,总要有个理由?这桩婚事好好儿地,怎么就不成了呢?
暂缓。
就是黄了。她知道,这是肯定不成了。
按照原先的日期,翻了年三月就是婚期,现在正该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这当口歇了下来,可不就是要黄的节奏么?
见老太太也是一脸的懵懂,她索性也不再问了,告辞出来,一阵风似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了。路有丫鬟仆妇见了,忙行礼,她都视而不见,只抬脚往前走。
众人一阵愕然,一向稳重的大夫人,今儿这是被什么撵着似的,一溜小跑,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金氏到了自己房里,坐一会,又站一会,看什么都不顺眼,几番催促小丫头去二门处望一望,老爷可回来?
小丫头回来,无一例外:还未回。
看着夫人难看的脸色,又怯生生地添了一句:“少爷刚回来。”
金氏一楞:郑卓信回来了?难得,这是鲜少有的事。
她拎了裙子,就要望外走,走了两步,又顿住,暗道自己糊涂了。
这种事儿怎好与信儿说?他听了还不生气?
她只得又转了回来,伸手拿了一个茶杯,一仰脖子灌了半盏凉茶,粗着嗓子:“去,在二门外候着,老爷回来就通知我,不,叫老爷赶快来这里一趟。”
小丫头忙忙地跑去了。
......
郑启华一进门,就被小丫头引着到金氏院子里去了。
他望着迎上来的金氏,温声说:“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我这一身汗,你容我先......”
“老爷,你可回来了。”
金氏上前,唤了一声,一边示意沙月去端了铜盆来,亲自铰了面巾,递到他面前,一边盯着他:“我和你有事情要说。”
她凑近了,低声说了老太太与她说的事情。
郑启华手一顿,望了一眼妻子:“是娘与你说的?”
金氏见他神情,似乎也不知道。
“老爷,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娘说是爹吩咐的。”
金氏补充了一句。
郑启华却是安静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擦了脸,说:“莫急。你就听娘的。我这里去找爹问一问。”
说着,就抬了手,理了理衣领子,出去了。
郑启华出了门子,却是没有往草堂子去,而是拐往清风院去了。
郑卓信正要出门,远远地望见郑启华正大步走来。
他诧异,这可是稀客。
他忙迎了出去。
“你别叫我爹,说说,怎么回子事情?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怎么,肯与你阿翁说,就不能与你爹我透透气么?”
郑启华望着嬉皮笑脸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吹起了胡子,立起了眉毛。
”爹,这不正要与您说呢。爹,里头坐。三儿,快上壶好茶,要那老君眉。快!”
郑启华被郑卓信拉了进去,又关了房门,屏退左右这才坐下,说:“爹,您听儿子说。”
郑启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稍逊即逝。
这个儿子,自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从那会走路的娃娃起。就一直跟着父亲,自己这个父亲倒是退后了一步。
他的眼睛瞟过对面墙上挂着的一纸横幅,心里才感觉稍微满足一点:幸好,这手字是自己手把手地教出来的,这神骨,精气神,可是得自己真传啊。
郑卓信见父亲嘴角微弯,心下有数,殷勤地端了桌子上的茶杯,递了过去。
郑启华这才接了过去,顺势在红木交椅上坐下,也不用瞧他那碍眼的笑容,冷着声说:“说说罢?”
郑卓信这才直起身子,立在父亲面前,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郑启华不是地叩一下杯盖,眼里变幻不定。
不得不说,他心中是震惊至极。如果这件事深挖下去,那么,后面将会扯出什么事?用脚趾头想也是知道。
“那个,这事,娘娘可知晓?要知道,你这桩婚事,可是她保的媒。”
郑启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其实他问也是白搭,既然父亲下了这个决定,那么郑容那里也就不用问了。
郑卓信眯了眯眼,看了他爹一眼,不再吭声。
这是早就说好了?
他忽然有些生气,又莫名地欣慰。
信哥儿,办事,越来越稳重了,顾虑周全。
他起身,不再说这件事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又顿住:”近日可有练字?我那里有新得的字帖,有空过来拿。”
说着,出去,刚到门口,门就开了,他一愣,望着满脸堆笑的木明,笑骂了一声:“猴崽子!”
木明恭敬弯腰,见郑启华出了院门,才仰了脸:“少爷,咱还走么?”
郑卓信已经一把捞起架子上的外衣,说:“走吧。你再叫上木青,表小姐那里,先叫阿香去顶一天.....算了,弄来弄去,麻烦。”
两人径直出了门子,往外边去了。
......
.....
二日后。
金氏望着吴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见人影么?这都几日了?真是糟心。”
吴妈妈望了望焦躁的夫人,安慰道:''夫人,这不是好事么?少爷忙,说明皇上看中咱们少爷?您没瞧见,那方家方小爷,就那个长房嫡少爷。听说整日呆在那青楼里,她娘老子愁得要死,还不是闲的?咱少爷多好呀,升了统领,老奴看,等过年。指不定又往上升呢?不是每次忙了,回来,就那个.....”
她挤眉弄眼地。
金氏笑骂了一声:“就你会说话不成?信哥儿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帮着他说话?要我说,这整天不着家,也不是个事儿呀?这要是将来娶了媳妇.....”
她脸一板,顿住不说。
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就窝火。上回,郑启华出去就没踪影了。
这事情就这样撩在这里了。到底怎么个章程?就没人出来与她说么?眼瞅着,马上要腊月了,这该要送年礼了,这可要怎么处理?上回,苗氏说要派人来看新房,她都没有回话。
郑卓信又是一连几日未归家,怪不得金氏念叨,这心里没有谱呀。
186暂缓2
及至晚上郑启华归家,却自己跑了来,看着她说:“郝家的亲事,那边最近可有说法?”
金氏一个愣神,说:“我正要同你说呢。这郝家夫人来催,说是商量一下两家的事,叫我找理由推掉了。正发愁呢?你说,可怎么是好?你倒是给个明示呀?这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事情。”
郑启华看着焦急的妻子,眸光暗了一暗说:“直接说就是,理由你自己想。”
金氏楞了一会,发急:“直接说?怎么说?什么叫我自己想理由?这到底是成还是不成?这样子不是伤和气么?”
郑启华却是直接走了。
一旁不语的吴妈妈,忽然拉了拉她:“夫人,少爷回来了。”
金氏啊了一声,望了望外边,说,:“回来了?那走吧。”
说着急急地提了裙角,往院子外面跑去,生怕晚了,郑卓信又走了。
.......
城东,礼部尚书府。
花园子里,一个黄衫丽人正漫步,身后两个丫鬟正一人拿着披风,一人捧着篮子,里头是一些黄黄白白的菊花。
“小姐,今儿这量够了,那里已经有了半箩,足够做一个枕头了。”
丫鬟小心地提醒。
郝明秀慢条斯理地转身,轻抬手,另一个丫鬟忙递上一直准备的绢帕。
郝明秀仔细地擦净了手,说:“那就回吧,左右两个枕头都够了。”
春兰觑着小姐的脸色,说:“国公夫人与太夫人要是知晓小姐有这份孝心,当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郝明秀这两日收集的菊花都是为了给郑国公夫人与太夫人两个做一对菊花枕头。
她打听得国公府的太夫人有眼疾,向人打听,说是这菊花枕最是好,清心明目。自然就上了心,又想着,既然送了,要是让国公夫人知晓她只送了一个,那岂不不妥?
这未来的婆婆,自然是比太夫人还要来得要紧。所以索性,就两人都做。
这园子里又都是菊花,各种品种都有。
想到苗氏那张脸,她微微笑了起来,解气地扬一扬眉毛。
一行人刚走到湖心亭那儿,就见苗氏身边的文妈妈快步走过来,见了郝明秀,忙上前一步,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郝明秀吃惊地:“可当真?”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文妈妈,心下却是信了的。
文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她的媳妇是苗氏身边的大丫鬟。
文妈妈不会信口雌黄乱说话,她说的,八成是真的。
她乱了方寸,抿了嘴唇,望着文妈妈:“她可有说什么?”
文妈妈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四下瞧了一瞧,凑近了说道:“夫人没有说什么,只说知道了。”
文妈妈走后,郝明秀呆呆地坐在廊下,半日不曾作声。
方才文妈妈说,郝家去郑家丈量新房的人回来了。听说,并没有让进去,就转了回来。
原先的嫁妆箱子等,是留好尺寸的。却是突然改变,说是那间房子不适宜作新房,临时又改了。原先打好的家具不知能不能用了,所以重新得去丈量,看看哪些是需要调整。
可是今日,却被人给客气地请到了门房,愣是没有让进去那清风院一步。
管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来向苗氏回话的时候,语气里就不免感到了不满。
以至于声音都大了一点,要不然,文妈妈怎么会知晓?
她是苗氏身边的二等妈妈,有些事情,她也是不知晓的。
这连文妈妈都听出门道来了,这事情定是不正常了。
一旁的春兰不明所以,见小姐愣愣地发呆,似乎心情不太好。
想着,凑个趣,就弯了腰,上前,递了那篮子的菊花说:“小姐,这菊花还是拿来晒么?奴婢听说,这菊花先蒸蒸,再晒,更好.......”
她顿住了,郝明秀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篮子里的花瓣,一声不吭。
面色雪白,接下来是长久的安静。
春兰讷讷地后退了一步,她发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郝明秀静坐了一会,忽然起身,快速地向园子外跑去,衣袖带起一阵风。
她要去问父亲。
一进门,就见郝正英正手把手地教原哥儿写字。
听得声音,抬起头来,:“秀儿!”
郝明秀急急上前,瞥了父亲一眼,:“爹!”
她用眼睛瞟着原哥儿,示意他出去。
可是郝原似乎并没有看见她的眼神。
他今年12,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眼见姐姐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与父亲有话说。
他低了头,蘸饱了墨,提笔继续,一幅虚心练字的样子。
郝正英欣慰地瞥了他一眼,儿子当中,只这个老三有几分像自己,很是上进,一手字已经有了5成自己的模样了。
他抬头叮嘱了一句:“好好练字!写满20个,待会检查。”
这才抬头望着郝明秀:“秀儿,可是有什么事?”
他向一边的太师椅走去。
“爹!今日吴叔他们去丈量.....回来说什么了?”郝明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她紧紧地盯着郝正英。
郝正英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疑惑地:“说什么了?”
又见郝明秀神情,似有所感,瞟了一眼兀自低头的儿子,压低声问:“你听到什么了?”
郝明秀见她爹果真一无所知,心内一急,绷不住了,紧走一步,望着父亲,焦急地:“您不知道么?您去问夫人去。爹,我晚上再来找您......”
回头望一眼竖起了耳朵的郝原,终是住了嘴,恨恨地一跺脚,径直跑走了。
郝正英望着郝明秀的背影,楞了一会,对郝原说:“你且练着,不许偷懒,我待会子回来再检查。”
说着,也跨出门去,往苗氏那里去了。
这里郝明秀却在门外偷偷地望着,见郝正英果真出了门子,往芙蓉院去了,才吁了一口气。
靠在柱子上,烦躁。
郝正英去,就好。怕就怕这个苗氏瞒下了这件事情,等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那是,就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无怪她多想。
上回,本该郑家送节礼的日子,都没有见他们露面。倒是,汾阳郡王府里得了半扇子鹿肉。
这往年,凡是汾阳郡王府有的,他们这里必不落下。
是以,听梁红芳说了后,她巴巴地回府里等了半日,结果,直到天傍黑,也不见郑家的人露面,至于那鹿肉,更是不曾见。想到梁红芳说的:“你还稀罕我们家这鹿肉么?等着吧,不定那最好最大的就在你们家呢。”
她憋了两天,又不愿去前头苗氏那里去问。
没得给她笑话。
所以,今日文妈妈及时给她送来了消息,她自然就联想到了。
187苗氏的回答
她思前想后,只得拎了裙子往外走去。
明日再去问父亲吧。
她皱紧了眉头,只觉得心里不舒畅,一进院子,见春兰几人正挤在一起说话,见她进来,忙闭了嘴,齐迎了上来:“小姐。”
春兰搀扶了郝明秀上台阶,见她脸色还算平和,一使眼色,几个丫鬟立即忙了起来,端水的端水,拿鞋子的拿鞋子,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郝明秀心事重重,一夜辗转到天明。
醒来的郝明秀头痛欲裂,坐在床上半晌,方想起昨日的事情,唤了春兰过来,说:“瞧瞧老爷今日可有出门?速来告知我。”
春兰忙答应着去了。
郝明秀这才忙忙地坐在梳妆镜子前,却是无心梳理,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就望着门口发呆。
今日是休沐日,郝正英昨日怕是歇在苗氏那里,这会子应该在用早膳吧?
果然,过了半个时辰,春兰从院子外面进来说:“老爷从夫人院子出来了,往大书房去了。”
郝明秀一听,立时起身,往外去了。
紧走慢走,到了大书房,只见一个小厮正在收拾几案。
见了她,恭敬地行礼。
郝明秀失望地:“我爹呢?”
“你爹出去了,有什么事情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身后一声传来,郝明秀恨恨地转身,苗氏正带了一个妈妈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郝明秀草草一礼,就准备走人。
“姑娘这么急作什么?我说,歇息两天吧。这眼下可不得了空的。”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郝明秀加快了步子,她不想与苗氏说话,今日,她心情不好,没兴趣与她绕舌。
“姑娘还是这般清高么?也是,本来嘛,这未来的国公府少夫人,本是该有些气场的。可如今么,这事情呀,谁也说不准不是?做人呢,还是低调些好,女孩子家的,傲气嘴是要不得,须只这在娘家......”
“夫人想说什么?”
郝明秀转身,盯着苗氏,见她脸上那温婉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子得意,幸灾乐祸。
“你不是大早地来找你父亲么?想问什么?我也是知道的。不过,奉劝姑娘一句,有些事情别太较真,你父亲也忙得很,你要是孝顺,就不该去烦他。”
苗氏一气说完以上的话,就忽然板了脸,转身走了。
剩下郝明秀呆呆地立在原地,咬了嘴唇,脑子里一个劲地盘旋着苗氏方才的话。
好半晌,她抬了头,见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春兰低头陪在自己身边。
“春兰,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都听见了。你说说,我,有些不懂呢?”
春兰望着自家小姐,见她眸子里似乎都红了,不由轻叹一口气,搀扶了郝明秀:“小姐,咱回吧。”
“春兰!”
郝明秀却是不走,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力掐紧。
春兰吃痛,只得低声:“小姐,夫人也就那么一说。咱先回吧,等老爷回来,再问问?”
郝明秀的眼圈陡然发红了,春兰也听出来了,她没有猜错。
她郝明秀被人嫌弃了。
也许过几日,就要上门正式退亲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她搭着春兰的手,艰难地移着步子。
走到半道,忽然转身,径直往芙蓉院去了。
苗氏正在吩咐几个仆妇装点东西,见郝明秀直统统地冲进来。
两个丫鬟,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苗氏皱了眉,望着她:“你要作什么?”
“烦请你把话说清楚?是郑家要退亲么?”
郝明秀喘着粗气,一口气说完,就立在苗氏面前,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她,眼睛发红。
苗氏望着这样的郝明秀,倒是有些意外。
郝明秀一向是清高的,不过如今见她这样子,倒是难得。
她摆手,屋子里的几人退了出去。
她自己端了一杯茶,向一旁的椅子走去,缓缓坐了,也不看郝明秀,说:“你既然这样问了。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昨日,我与你父亲商量过这件事,这事情有点子悬。依照昨日里的情景以及近几次的迹象来看,很有可能郑家在拖延。至于为什么?我们也在猜测。你父亲今日出去,就是去探听这件事情去的。”
她看着郝明秀:“你也不必着急,急也没用。郑家真要退了这门亲事,我们也只得接着。所以,你既然来了,我就告诉你一声,你绣的那些嫁妆呢,先缓一缓,不急。”
她难得地没有讽刺。
郝明秀如果真被退亲,也是她不愿见到的,毕竟,后面她还有两个女儿呢。同是郝家女儿,这嫁得好不好,另说,但这被退亲,可就不妙了。
郝正英昨日里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呆了半晌,最后说了一句:“做好准备吧。”
所以,她今日才会这样同郝明秀说。
又想着郝正英昨晚心事重重地,并没有在她这里歇了,只身去了大书房。
弄得她也忐忑,一早就赶了去,却是碰到了郝明秀。
她心里烦躁,此时的心情也是不好。见了郝明秀,竟也不觉得扎眼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作声。
郝明秀是不知说什么,苗氏把该说的都说了。
她木木地立在那里,垂着袖子,失魂落魄。
苗氏端着茶杯,“哧溜、哧溜”地吸着茶,四下静静地,郝明秀恍若未闻。
“娘!”
一个少女提着裙子跑了进来,立在当地“大姐?”
郝家二小姐吃惊地望着屋子中的两人,疑惑地眨眼:这大姐竟会在娘的房间里。
她往苗氏身边靠了靠。
她戒备地望着郝明秀。
从小,她就怵这个姐姐,她高高在上,从来不与她们姐妺亲近。
可是,她那么美丽,她会很多东西,她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亮点。
她试图接近她,一次又一次,被无数次地拒绝后,她就不再靠近。
她长大了,从郝明秀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冷漠、嫌弃。
她不止一次地见到郝明秀与梁红芳姐妹微笑着说话;与别家闺秀得体地说话,认识的,不认识的。
只是今日,郝明秀似乎简单了些,发上竟只有一支钗子,她惯常扎的银丝带也没有挽。
看着脸色也没有那么臭。
郝二小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188质问
郝明秀失魂落魄地从苗氏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郑家这是还顾忌着什么,没有直接说要退亲。
只是,大家都是好面子的,事情没有说穿之前,还都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等事态发展。
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了。
“你不要去烦你的父亲了。他比你更烦。有什么事,我们会第一个通知你的。”
苗氏最后与她说的话,难得的心平气和地与她做着保证:第一个通知她。
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只一个念头:她完了,她郝明秀一世清名,就要被毁了。
她要被退亲了。这怎么行?不行,不行。
......
一个时辰后,东平大街上,郝明秀一身月白色袍子,身后跟着丫鬟春兰,低头疾走。
丫鬟春兰焦急地小跑着,又不敢多说,却是紧张地左右张望,又怕跟不上小姐,又怕碰见熟人。
小姐从夫人那里回来,就像魔怔了似地,叫她去借了二少爷的衣袍,穿成这样,就跑了出来。她原想劝几句,被小姐一瞪,就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慌忙之中,只能跟了出来。
郝明秀闷头跑了一阵,忽然停下,问春兰:“你去问一问,顺都衙门在哪?”
春兰一愣,“哦”了一声,四下望了一圈,跑去前头问清楚了,两人向前方继续走去。
......
春兰望着小姐的背影,心下嘀咕:这是要去找郑四少爷么?这,见了可怎么说?多丢脸的事情,小姐的矜持哪里去了?
顺都衙门。
郑卓信正看着两个兵士,那两人低了头,头上的帽子都要掉了下来。
昨晚上,两人守夜守得困了,就偷偷地去沽了酒来吃,也没吃多,统共三两白酒,两人合起来,吃了一些,还剩下一多半。原想着,这过了一晚,到天大亮,这酒气什么的也散光了。
这事,他们有经验,大家都这么干,分寸也掌握的好。酒也是惯常那驼背老头那里沽的,他家的酒,一直是这个劲道,二个时辰,任你酒量再差,准消散干净。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郑统领,突然会在子时过来。
那时,他俩刚喝下肚,酒劲正上来时,两人正红着脸靠着长凳胡天海地地吹着。
郑卓信就这当口一脚踏了进来,骇得他们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一紧张,带倒了靠在凳角的那瓶子酒,霎时满室生香,到处都是那香辣的味道。
驼背老头在里头搁了药草,说是能滋阴壮阳,也不知是什么,反正闻起来挺香。
喝时也不觉得,这会怎么到处都是,飘散在空中,郑卓信使劲嗅了嗅,一张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俩早下值了,也不敢归家,因为统领大人迟迟未出来。
现在,统领大人得了空,两人屏着呼吸,不知会怎么处置他们。
郑卓信瞧着两人,见他们低了头,一幅老实的样子。
军士值夜,喝点酒,是常有的事,他自是知晓,只要不过份,一般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两人,如今顺都衙门里关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重要的人证。
这要是有了什么闪失……
想到上回,东郊大营,那地,人都能摸了去,林松离奇死亡,苦苦追寻了半月,线索又断了。
他扬声:“来人!”
班头应声进来。
郑卓信一挪嘴:“把这两人换到壮班去。”
话音一落,那两人忙跪下叩头。
原以为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都作好了挨打的准备。谁知却是直接给摞到了壮班。
这从快班换到壮班,两人宁愿挨一顿板子,这落差相差不是一点的。
郑卓信眉毛一皱,班头忙用力扯了两人起来,推了出去。
班头拉下脸:“好好干,不许唠叨,过个三五个月再说。”他挤眼。
两人这才去了。
班头吁了一口气,回头,郑卓信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班头讪讪地低了头,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嘴巴。
正想着找点什么话说,忽想起来:“大人,门口有人找您!”
“哦?”郑卓信抬脚往外走。
身后班头忙一缩头,往里头闪去,还好。
门外,郝明秀正等得不耐烦,几番伸长了脖子探望,奈何,守门两个兵士板了脸,让人不得靠近。
正等得心焦,见门内转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郑卓信?
郑卓信四下一扫,墙角有两人正望着他,见了他,正欲上前。
他扫了一眼,不认识。
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四公子!”
声音清冽,是个女声。
他一愣,方才想起来,对面这个一脸幽怨盯着自己的可不就是郝明秀?
他忙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到了墙角,淡声:“郝小姐,你这是?”
他下意识的扫视了一眼身后两个虽然屹立不动,却明显是伸长了耳朵的两个士兵。
那两人正满脸兴味,方才这个一直不吭声的俊俏公子哥是个小姐。怪道,他不说话,只叫身边那个小丫鬟出面。这小姐带了丫鬟来寻郑统领,是惹了什么风流账了?值得带了人寻到这里来。
这可是劲爆的消息,得好好听一听。
郑卓信的头都大了,这郝明秀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地。
他一下子烦躁起来。
郑卓信有个毛病,他平生最烦女子哭哭啼啼,概因金氏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哭,那是他娘,他是没有办法。
可这个郝明秀,这是搞哪一出?慢说,这两人还没成亲,这站在街面上,就这样哭上了。虽说这里是衙门,旁人在这里过,都得绕道。可他还是觉得身后冷风阵阵。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唉!”
郝明秀一急,郑卓信可不能走。
她伸手去扯郑卓信的衣服。
郑卓信一闪,躲开,站定,:“有话说话,哭什么?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郝明秀抽噎了一下,仰了脸问:“是你的主意么?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我到底有那里不好,你说......”
郑卓信一个愣怔,认真盯着郝明秀看了一眼,见她双眼红肿,似乎是又要留下泪水来。
他头皮一麻,知道是那件事发了,这郝明秀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郝明秀竟有如此胆识,能亲自来质问他。
189迁怒
“郝小姐,指的是什么事情?在下却是不知......”
他忽然有点结巴了。
郑卓信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子吃不消。
论起来,这件事情,郝明秀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此事对她的打击是比较大的。
可是,想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又硬起了心肠,那件事情一旦查实,两家翻脸是迟早的。
只是,看情形,她家里定是不知道,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不然,依郝正英的性子,最是清楚这里头的关节,怎会容许她跑出来见自己?
看来母亲已经表现出来了。虽说有点急,做得太明显,不过,迟早的事。
郝明秀却是不信,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你给个实话......我,也就死心了。”
郑卓信装不下去了,只得咳嗽了一声,稍微又往外头移了一步,说:“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没有法子。”
郝明秀的脑袋“”轰一声,什么都明白了。
她身子晃了一晃,似要摔倒,郑卓信忙伸出手,伸了一半,又顿住,尴尬地:“郝小姐,请回吧。”
郝明秀怔怔地望着郑卓信收回的手,黑底绣银线的箭袖,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心里绞痛,眼泪却掉不下来。
她挺直了背,再度看了一眼郑卓信那挺直的背部,目光上移,大胆地直视那严肃的脸,入目的是那双斜挑的桃花眼,嬷嬷说:桃花眼的男人,最是薄情。
她是何其不幸,竟让她遇上了。
她垂了目光,僵硬地转身慢慢地往外走去,脚步踉跄。一直在旁不作声的春兰忙跑上前,挽了她。
郑卓信也有些不自在,转身,见那两个兵士正齐齐转了过来望着这里,不由一记眼刀:“看什么看?”
那两人一个激灵,缩回了头,又转身:“大人,有人找!”
郑卓信转头,一个青衣少年正笑嘻嘻地立在阶下,身边跟着木青。
“你这么来了?”
郑卓信问,眼底有着自己不易察觉的笑容。
正转身疾走的郝明秀浑身一震,转过身子。
见郑卓信侧对着她,与台阶下一个少年对话,对方也不知说了什么。他扬起了手,很是自然地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摸,被少年给闪开。
他也不恼,就那么瞧着她,看得出来在笑。
两人很是愉快地谈论了一会,郑卓信才转身上了台阶,消失在门后。
郝明秀的手攥紧,身子发抖了起来,那是苏暖。她一眼就瞧出来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刚郑卓信说的。
她忽然觉得好笑。说得好。她们不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给不出理由么?
她的眼睛里有了怨毒,眯了起来,死死盯着离开的苏暖。
印象中,郑卓信从未这样与她说过话,也未对她笑过。
郝明秀满心怨愤地转身,再不多瞧一眼,直直地望家里去了。
刚进院子,就见里头静静地,春兰忙上前一步,心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转过拐角,就听见呵斥声。那边廊下,正跪着一个小丫头,巧儿正低声数落。
小丫头面朝外,跪倒在青砖地里,脸上却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无,一双眼睛只滴溜乱转,嘴角带着笑意。这小丫头看着正值花季,也就13、4岁左右,很是清新灵动。
郝明秀忽然就莫名烦躁起来,这些小蹄子,平日里仗着自己好性儿,被罚了,还嬉皮笑脸。她盯着眼前这张笑脸,忽然就觉得碍眼。
这如花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
她心中忽然就犹如扎了一根刺。好嫩啊,大概13吧?
她快步走上前,一阵风似地卷了过去,巧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郝明秀一把搡了开来,她一个趔趄,忙稳了身子,这才向郝明秀看过去,这一看,却是怔住了。
郝明秀瞪着眼睛,正一把揪了那小丫鬟的额发,使劲地往一旁柱子上撞,一下一下,闷响声响起。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谁也不敢上前。
小姐发疯了。
几乎所有人都闪过这个念头。
小丫头初始还下意识的反抗了几下,却是被郝明秀连着踹了几脚,失了勇气,只知道哭,但是郝明秀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直到春兰壮着胆子,眼看人要不行,上前拦了下来,顾不得脸上也挨了几下,喘着气说:“我的好小姐,快消消气罢,别累坏了自己。”
郝明秀又恨恨推了几下,才松手。
小丫头一软,整个人就瘫在了一旁的围栏下。
郝明秀气咻咻地被春兰扶着进屋头去了。
院子里,巧儿这才缓过气来,抖索着手,上前探一探鼻息,唬了一跳,忙吩咐另一个丫鬟:“快去叫府医来。快点。”
一边唤了一个仆妇,合力架了那个昏死过去的小丫鬟往外边拖去。
望着软绵绵的小丫头,她心里叫苦不迭:小月这丫头真倒霉,怎么就赶上小姐心情不好呢?这下子,更加得罪那边了。
小月的姐姐是二小姐跟前大大丫鬟芸香的妹子,听得小姐要嫁入郑国公府去,求了自己,才把小月给塞到这个院子里来。
平时姐姐长姐姐短的跟着自己,也不怕自己。像今日这般,训话的时候又嬉皮笑脸,不过,却是受教的。
如今,人被打成这样,芸香自然是不敢怨怼大小姐,她可就首当其冲了。
正想着,一声呻吟,她忙看了过去:“小月儿?”
伸手撩了她的乱发,这才发现她的额头青肿红紫。最可怕的是,她心中一惊:左眼皮子血肉模糊,上下眼皮粘在一块,这是?
看着那长长的深深的口子,她转过了头去,完了。
“快些!”她加快了脚步,催促。
果然,府医过来,很快洗干净小月的脸,眼皮那块,又用棉签子蘸了水,清洗干净。
这才看清楚,整块眼皮都翻了下来,再往里一分,恐怕整个眼珠子都要抠了出来。
小月只是疼得直哭。府医给额上包扎了,也不说话,只是说不要碰水,就走了。
巧儿想想还是跑了出去,低声:“她的眼睛?”
年近四十的府医叹了一口气:“那里太薄,又是眼睛,没法缝,以后会留下疤。所幸眼睛无事。”说着,背了药箱子走了。
巧儿呆了一瞬,想了想,回身跑到廊下仔细检查,这才发现那柱子里,尽然嵌着一根半寸长的铆钉,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望了望寂静无声的屋子。
她悄声探了头进去,见里头春兰正候在那里,见她进来,挪嘴,嘘声。
她一瞧,帐子低垂,郝明秀侧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190忧心
郝明秀两眼发直,脑中只回旋着一句“父母之命......”
父亲呢?他在作什么?
郝正英此时却是大汗淋漓。他望着横梁上方雕刻的云纹,雕工精美,上头的瑞兽栩栩如生。窗边挂着用金银丝线绣的狩猎图的帷帐,阳光从窗外透进,金光闪耀。
他的目光顿住。
窗台上一盆菊花初初开放。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阳光照射下,绿中隐隐透黄,光彩夺目,绿色的花瓣围绕黄色的花心层层相绕,有一种雍容的美感,像瑶台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这是去岁从丰台送过来的,精心养了二年,今秋终于开花了。
花色绚烂,不负其名“绿牡丹”的称呼,
当初得了,很是欣喜。
现在瞧着竟有点灼痛了眼。
这一切,难道都要结束了吗?
他的目光游移,飘忽。
他这样在房里默坐了几个时辰了。
昨日,他去南书房求见,皇帝并没有见他,他就等,足足等了一柱香时间,才见喜公公出来,说是皇上叫他回。
他心事重重,临出门前,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站稳,才惊觉一向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喜公公竟一直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步。
他再不作他想,只是闷头一阵疾走,快速离开了。
从巳时到未时,他就一直呆在这间房里,派了小童在门口守着,只说不让人来打扰。
郝正英一直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多年,他一直顺风顺水的,他自问做事谨慎到位。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为何会像如今这般被动?
这入了秋,好像都没有顺利过。
先是林松出了问题,再是司宝司又出了篓子。
他仔细思忖,目光阴鸷。
眼看,这事情是愈来愈麻烦,他能得到的消息也是愈来愈少。
郑家这个小儿到底是想做什么?步步紧逼,不给人留活路。
想到苗氏说的话,他的心中发赌。
敢明着拒绝管家进新房量尺寸,这就是手里有了东西了。
他下意识地拎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倒,却是一滴水也无。
他烦躁地顿了一下,空壶在坚硬的紫檀桌上发出空洞的一声闷响。
门口一声响,小厮的声音响起,“小姐!”
他不语,心里烦躁:郝明秀现在过来,定又是问那件事情。
他忽然回了头:“出去。”
郝明秀刚跨进的脚步一顿,委屈地:“爹!秀儿找你有事。”
郝明秀睡了一觉,忽然就起来,她想着今日郑卓信好似并没有与她说明白具体的原因。
她一直想着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这才想起,还是应该找父亲问个明白才是。
门口她见了那守门的小厮,知道父亲不让人打扰。
却是想着从小自己就没有少跑过父亲的书房,父亲不都无奈地放自己进去了?
所以,她才不顾小童的劝阻,直接闯了进来。
却不防见到父亲这么冷冷的望着自己,说着“出去!”
郝明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浮了上来,还有那莫名的委屈。
她哆嗦着嘴唇,颤声:“爹,我就是想问一句。那郑家因为什么要退......”
她忽然住了口,郝正英双目楞楞地盯着她,深深地盯着她,不说话。
郝明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父亲这是怎么了?
那眼里的神色,她好像看不懂,她瑟缩了一下。
从小,郝正英眼里的都是神采风扬,充斥着亮光,那是自信,满满的自信。这种光采,随着他的升迁,也越来越亮。
那里会像现在,暗淡无光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无了生气。
“爹,你?”
郝明秀上前一步,抬手:“怎么了?不舒服么?”
“无事,你先出去,让我一人静一会。”
郝正英挥手,赶郝明秀离开。
郝明秀只得转身,咽下了嘴里的话。
她走到门边。
“秀儿,郑家的亲事,就此作罢。明日我就叫人退了那庚贴。这要退,也得由我们郝家提出来退。”
“爹!”
郝明秀一声惊呼,瞥见郝正英那黑洞洞的眼睛,又哽住了。
郝明秀消失在了门外,郝正英忽然起身,拉开门:“来人!”
门口小厮快步上前:“老爷!”
.......
郝正英匆匆从黑油轿子里钻出来,他瞧了瞧天色,还有一个时辰才关宫门。
他匆匆递了牌子,就焦急地在宫墙外徘徊。
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见那个小内侍匆匆跑来,说:“大人,娘娘现下没空,说有什么事情,过几日再说。”
郝正英微笑点头,回头,却是脚步虚浮。
他抬头瞧了瞧高高的宫墙,转头重新钻进轿子里面,轿子抬了起来,他沉声吩咐:“去东平街。”
小厮应声,手一挥,轿夫抬着轿子快速拐了一个弯,径直向东平街上去。
轿子晃晃悠悠,郝正英整个人瘫在轿子里,微喘着气,现下只有去找他了。
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方才,她态度让他感到了危机。
可是,本能地,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还有机会。
清王府,依旧一派恬静,那两颗高高的香樟树,从墙里伸出,枝叶茂盛地舒展着,只是叶子微微有些泛红。
他敲了门,门房很快带了他进去,一直到了湖边水榭。
踏上那厚厚的,依旧红艳的红毯,他的心忽然就没有那么飘忽了,及至见到那个俯案疾书的男子,他的心彻底安静了下来。
“王爷!”
他叫。
清王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微笑,向他招手:“子建,来,瞧瞧本王的字,是否有了进步,只是这一笔,总觉得不妥,你来说,该点在哪里合适呢?”
郝正英迈步向前,靠近,桌案上一幅刚刚写好的条幅,上面墨汁还未干,闪着黑幽幽的光。
他展开了一丝笑容,说:“王爷的字又有进步,特别是这个恒字。转折有力,颇有神采。”
他有点干巴地说着,一向言辞流畅的他,竟然也词穷了起来。
“子建,你今日来有事么?”
梁志看一眼有点明显心不在焉的郝正英,淡淡地说了句。
191伏击
凌晨,郑卓信在狮子巷口遭到了伏击。
对方堵了前后巷子,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
迷烟,毒药,轮番都用上了。
郑卓信是寅时初出得顺都衙门,带了木明与风子两人。
一开始,他们就发觉有人跟踪,三人快速向前奔走,到了狮子巷,却发现被赶入死胡同,对方大概有二十多人,个个武艺高强,且都蒙了面巾,刀尖都带了毒。
这是一场惨烈的巷战,整整激战了一个时辰,期间竟然没有一户人惊醒。
三人已经是浑身浴血,气力不支,被逼到了一个墙角。
郑卓信望着满天的星斗,眼皮子只打架,毒发作了,解毒丸已经没有了。三个人,吃光了所有的丸药,这毒霸道,那“万能解毒丸”好像不顶什么用。
瞧着风子软了下去,立时被一阵乱刀砍下,血肉飞溅处,木明拼死横在他面前,但亦是连中数刀。
他的舌尖已经是血糊糊一片,无数次的咬舌尖,不然早昏过去,那药粉可是对着他直接扬了过来。
眼见木明也倒了下去,他努力挥退一拨砍来的乱刀,还是被一道砍到后背,力道之大,他一个踉跄,眼前金星乱冒,拿刀的手千钧重,怎么举得这么慢?
眼见得数把刀同时砍下来.......
他慢慢咧开了嘴角:这是要死了么?
仰天倒下去之时,他看见了满天的星光,闪闪烁烁,隐隐有一个胖胖的和尚满面笑容从星空中飘了下来。
他这是毒入脑子,出现幻象了......
......
郑家高高的围墙上,鬼魅似地飘下一团东西来,守夜侍卫谨慎地围了过去,却见一个和尚正一手提着一个人,立在当地,一瞪眼:“前头带路。”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眼尖,认得那个垂着脑袋的是四.....少爷。
他再一扫那个和尚,立时反应过来,忙一溜烟地往前跑去:“大师请。”
清风院的灯笼霎时全亮了起来,三儿、顺子几人见了血肉模糊的郑卓信和木明早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开了门,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厨房烧水。
堂屋里,善行直接把两人剥光了,连带着身上血淋淋,留血不止的伤口,一手提了一个,全给泡进了一个大木桶里。转身从身上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抖在水里,搅匀了。
见几人围着自己,善行一瞪眼,赶了几人出去,叫他们在门外守着。自己绕着木桶,快速出手点了昏死的两人身上几处穴道住了那不停往外渗的血水,这才开始推拿过穴,只一会就满头汗珠,却是一刻不停,守在外头的几人,透过门缝,之间善行像个陀螺似地,不停地转在木桶四周,越转越快......
等到老国公与郑启华穿着一件单衣赶到的时候,善行已经离去,只有一地狼藉的水印,还有木桶里两个头挨头靠在一处的两个人。
两人的身子发红,隐约可见灰红色的水。
老国公心脏一缩,几步上前,细细看了,见郑卓信虽闭着眼睛,但是呼吸尚稳。只是满身的伤痕,有点泡得发白,伤处白色的皮肉可怖地翻着。
郑启华眉头一皱,怎么信哥儿和木明挤在一处?
就不能多那个木桶么?
一旁的六子忙上前,悄声解释:“老爷,大师说了,这药不够,所以只能和少爷挤在一处.......“
老国公一摆手,问:”大师还说了什么?”
六子摇头,见两人盯着他,补充:“大师说了,再过一个时辰,等少爷他们身上这红色褪了,变成白色了,就可出来了。”
两人这才吁了一口气。各自找了椅子坐了下来,两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木桶中的人。
老爷子更是一拳头砸在椅子上,懊悔不已。
......
一早,苏暖正和小郑氏在吃栗子糕,刚下的栗子,吃着很是香甜。
苏暖连着吃了几块。一旁的雯月又体贴地端了茶来,她抿了一口,看着还有许多,想着给金氏送点去。
木青提了食盒,一行人刚到了金氏的院子,就见通道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金氏正匆匆而来。
苏暖见了忙叫了一声,却见金氏脚步飞快,只摆摆手,就飞快往前院去了。
苏暖诧异,远远地站了。
通往清风院的通道上,管家带着一个大夫连跑带颠地跑过来,管家一脑门子的汗,亮晶晶地,来不及擦,只是连声催促那个大夫。
见了金氏,站住:“夫人!”
然后越过金氏直接跑了过去。
郑卓信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单子,两个人正站在榻边皱紧眉头。正是郑启华和老国公。两人守到现在,郑卓信都没有醒来。
老国公望着郑卓信那惨白的脸,不知想些什么。
一旁的郑启华看看儿子,脸上闪过担心,焦急。本想着说两句,见管家带了王御医来了,又住了口。
金氏一声呜咽,在看见了郑卓信蒙着被单躺在那里的时候,登时就软了腿,口里一声嚎:“信哥儿.....”
苏暖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住了。
木青红着眼睛。
风子没了。
看到那个心脏处被捅了七八个窟窿的破败身体,木青感到后背一阵发麻,这是有多大的恨意,才会在一处同时捅上那么多刀?且刀刀精准,都是向着要害部位去的。
木明也伤得很是重,一条胳膊都露出了骨头,那个大夫说,如果不是及时封住了几大穴位,恐怕早流血留干了。
少爷也是今方才刚刚醒过来的。
木青也是刚刚见清风院被封锁,觉得不对,跑去找木明,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她哥哥受伤了。
她当时就吓了一大跳,记忆中,少爷和哥哥从来就没有伤得这么严重的。
看哥哥,几乎身上都没有一块完好的肉,好在都不是致命的伤。
听说这是中了毒。
这是谁?这明显是要置人于死地。这么霸道的毒。听说他们先前带的解毒丸根本就不顶用。
幸好,王太医说了,幸亏先前有人逼出了他们身上的毒,不然,他就是再妙手回春,恐怕这会子.....
“木青,四哥现在醒过来了?那个,可以去探么?”
苏暖忽然站起身子说。
192交接
“恐怕不能。”
见苏暖望着她,木青解释说:“清风院里,被封了大门,夫人说,少爷需要休息,不让打搅。今早,二小姐她们去了都被拦在了外面。”
木青还是因为木明伤势严重,又护主有功,才被允许进去偏房看望。
本想着去瞧瞧少爷,可一眼见老国公她们都在,她又缩了回来。
苏暖只得坐下来。
她心内焦灼:照木青所说,四哥是昨晚遭袭的,又是在顺都衙门往郑国公府的路上。
这是一早就埋伏好的。
应该就是为了这件案子?
苏暖的心吊了起来,她拿了一个橘子在手,想着剥开,却是半日没使上力。
她担心。
郑卓信调查的这件案子,听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现在,突然遇到这么一遭子事情,人伤得这般重。
就算没有生命之忧,这件案子也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这人现在躺下了,皇帝那里必是替换了别人去重新查办这件案子,那么,事情会不会又回到原点?
无怪她如此想,实在是这两天大起大落,她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响动,就惶恐不安。
在强权之下,她们这等小人物,实在是没有安全感,还不是凭着人的一举话,换个人,黑得,白的,她现下是不敢相信。
......
苏暖的担心,不无道理。
隔日,皇帝就专门派了身边的大太监万忠过来探视郑卓信,除了一匣子名贵药材外,还捎了一句话:“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再去办差。”
郑卓信立时睁圆了眼睛,头也不晕了。
他挪嘴,三儿乖觉地退了出去,须臾,又进来,看着他:“少爷。”
郑卓信眼睛示意,三儿就弯腰,挨近万忠,掩了半个身子,悄悄地递过去一卷东西。
万忠一愣,抬头看向郑卓信,推辞:这可是使不得。
郑卓信就作势强撑了了要起来:“公公这是看不起我。”
他面白如纸,看着很是虚弱,又喘了一口气,很急的样子。
万忠也就顺手接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和煦几分:“大人,且别急,您这年轻,身体底子好着呢。精心将养个把月,管保又生龙活虎的。”
郑卓信也就叹一口气:“托公公吉言,只是我这一时半会也只能躺在这里了。真是难过啊。您瞧,我这不是有差事么?皇上信任我,可我却这半道上撩了挑子,怎么说?可是我的不是啊。”
他一脸的愧疚。
万忠瞧这心里一动,又捏了捏手心里的银票子。
“那个,”
他四下望了一望,三儿立即乖觉地往后退了出去。
“大人只管放宽心,你那差事有人接着。人呢,您也认识,就是周统领。左右这事也没有跑到别家去,不是?”
万忠说了这一句话,就不再往下说了。
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三儿忙恭敬送了出去。
身后,郑卓信琢磨着万忠的话,眼眸深沉:竟是周长丰么?不行,直觉这个小子可是个危险人物。他眼里的野心,可不比自己小。这人整日里阴沉沉的,两人在一起,都是他在找话说,他半天都没有一个字。这回倒是叫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么?
“六子!”
他叫。
“你去一山上,找师傅,你就这般说......”
六子走后,郑卓信又躺了回去,屏住气,慢慢地靠坐了起来,还好,就是腰背上那道伤口深了点,伤了元气。
这腿脚还完整。
等师傅的药酒讨了来,这后背的伤只要不疼,就可以混过去。
他不能躺下,他有预感,这回,他要是真躺个几天,估计黄花菜都凉了,估计接下来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
皇帝那里好说,只要自己生龙活虎地站在他面前,他准没有二话。
难的是祖父。
那日,祖父守着他,他醒来,竟然看到祖父眼中的泪意,虽然是一闪而逝。
但是他看清楚了。
这个强悍的老人,从来不曾流露过一丝软弱,就像他房里那尊完美的木雕,常年都是那般从容自如,恒古不变。
小时候,他就暗暗拿祖父作榜样,心道一定要向他那样,让郑家在自己手上壮大起来。
见他醒了,老国公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句话:“都怪祖父,忘了你师伯的话了。”
他说的是,怀柔方丈说的“血光之灾”。
他一听这话头不对,刚想辩解,祖父打断了他的话:“好好养着,年内别再出门。”
郑卓信皱着眉头。
现在连祖父都这样说了,他能怎么办?
他转动着眼珠子。
傍晚,老国公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子,瞪大了眼睛,忙上前一步,去搀扶:“你,简直胡闹。起来作甚?”
一边瞪着一旁畏畏缩缩的六子与三儿。
郑卓信挥手:“阿翁,无碍。我这是好了。你瞧。”
他一身青衣,身姿势笔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虽然有点子白,但是气色还好。
看着他的眼睛,老国公叹了口气,郑卓信的心思,他何尝不知?
可是,昨晚上,他确实吓到了。
要不是善行救下了郑卓信两人,他的这个孙子恐怕也同那个风子一般,被剁成了肉泥。
是以,他才下定决心,不让郑卓信再出去。这个案子且撩开手吧,让别人查去。
可是,他瞧着郑卓信那发光的眸子。
知晓他这是拿定了主意,估计他这里拒绝了,回头,他人就没了。
算了。
他不再说话,也是时候交给他了。
“信儿,你随我来。“
老国下定了决心,转身,离了草堂子,带了郑卓信往华堂走去,那里是供奉着郑家先祖的画像。
郑卓信看着老国公递过来的一个卷轴,惊讶地展开。
眼前出现密密的一行字,他屏住呼吸,抬头:“这是?”
老国公点头:“这是36卫的名单,下面这些是替补的。
郑家的暗卫名单,还真有啊?
郑卓信望着老国公,眸子里是难掩的惊讶与疑惑。
为何他从未见过?
老国公的话让他瞬间心里平衡了:“你没见过,是正常的,就连你父亲也是从未见过。”
郑家规矩,必须每任家主真正接手国公府,才可以拥有这只暗卫。
郑启华悲催的是,被他老爹直接跳过了,就这样给了郑卓信。
“你爹谨慎老成,用不着。”
老国公给出的理由真是让郑卓信也无语,为他爹拘一把同情泪的时候,也为自己庆幸,自己此番还是因祸得福了?
他的两眼开始发光。
36暗卫队,神一样的存在。
当年郑家先祖带着36人横扫大漠南北,令多少人闻风丧胆,也奠定了郑家老祖“郑阎王”的称号。
193醉蜻蜓
郑卓信乐颠颠地揣了那张绢帛,一出门,他双手一合,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下子好了,行事可便宜多了。
脚下一个踉跄,他左右瞧了一瞧,忙稳住身形,跨步走了。
师傅的这个药效果可真好,背上不疼了,血也不留了。
只是怎么感觉整个背部都麻木了?
不管,得快点回去,赶去顺都衙门,再晚,可要被周长丰那小子给占了窝了。
换了衣服,他望着站在阶下等候的六子,恍然:木明正重伤卧病在床,风子......?
他转身,眼底闪过黯然。
郑卓信静默了一默,拉紧了背上的披风,往外边走去:“走!”
门口停了一辆车子,他眼睛闪了一闪,还是跨了进去。这骑马还是逞不得强。
......
郑卓信走后,一辆马车也停在郑家门口,车上下来几人,当先的那个是苗氏。
今日,她是来退亲的。
郝正英一早就与她说:去郑家退亲。
苗氏望着郝正英那通红的眼睛,吃惊地点头:老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大早的就跑来说这事?
却是在他的一声吼:“快去!”,忙点头。
却又红了眼睛,成亲这么多年,郝正英连句重话都不曾对自己说过,他一向是和风细雨,温文尔雅地。
如今,竟为了这事对她发脾气。
原本想怨怼几句,却见郝正英早转身,大步而去。
苗氏站在门口,对一旁的李夫人说:“夫人,请!”
被请来的李夫人微颌首,先行一步,心下却是叫苦不迭,这桩差事可是不愿意来,退得可是郑国公府。
........
郑卓信直到日落才回到院子,却是见到一院子怒目相向的人:郑启华、金氏均立在厅堂里。
院子台阶下跪着一溜人:清风院的所有奴仆都跪在那里。个个脸上通红,显见是跪了许久。
郑卓信一皱眉,脱了肩上的披风,往台阶上走去,边说:“都起来吧。跪着作甚?我回来了,都跪在这里,谁给我去端盆子水?我这忙乎了半日,回来连口热乎都没有,真是。”
边说直接往里边去了,下面跪着的几人,偷偷抬眼望向一旁怒目而视的老爷,想起又不敢起的意思。
金氏早小跑着跟了进去,”信儿,你这去哪了?担心死娘了。你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要命了。”
郑启华看着跑进去的夫人,只得挥手:“都散了吧。还不进去伺候着。”
说着,自己也赶紧进了屋子。
他这心里是担心,今日,金氏一早跑了来,说郑卓信不见了,有人见到他出去了。
他当即吓了一跳,忙跑到清风院,一通审问,才知是往那衙门去了。
屋子里,郑卓信趴在榻上,皱了眉头,药效过去了,现在背上丝丝拉拉地痒,又痛又痒。
他今日强撑了半日。特别在顺都衙门,见到那个周长丰。对方见到自己那惊讶的眼神,又招呼着一旁的衙役赶快给自己端座,他更加得打起精神来。
就这样,他硬是陪着周长丰一直站了半日,几次见那周长丰以讶异的眼神看向自己。
终于瞅了个空挡,周长丰偷偷地扯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你,真的受伤了?伤到哪里?我这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说着一掌拍在郑卓信的肩膀上。
之前两人一起蹲点过二个多月,彼此也算是有点子交情,所以,这一掌拍下来,郑卓信眼前发黑,只得忍下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整个人一松下来,就全身都软了,此时趴在榻上,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动。
所以,任是他娘在耳边唠叨,他只作听不见。
趴着好舒服啊!
这是他现在想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旁边吹胡子瞪眼的老爹和唠唠叨叨的金氏直接被他无视了。
一刻钟后,人都走了个干净。
郑卓信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脑子里盘算这明日的事。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却是听着那脚步声直接到了榻前,停住了。
良久,没有声响。
他睁开了眼睛,却见一双眼睛正扫视着自己的胳膊腿。
他坐了起来:“你怎的来了?”
王海波皱着眉头,只是盯着他的小腿说:“你这伤口有些发乌。似血液不流通。怎么,你用了什么药不成?”
郑卓信嘻嘻笑:“哪有,都是你爹留下的那些药,我哪里敢用其它东西?”
见王海波斜着眼睛瞧他,只得干笑一声,掏出了一瓶子东西,丢了过去:“诺,就是这个。只是,我这伤口是不疼了,也不流血了。就是痒得慌呢?哎哟。师傅可没与我说过这个,真是被他坑死了。”
王海波接了过去,凑近闻了闻,又小心倒了一点在手掌,看了半日,忽然伸出舌头去舔。
“唉!”
郑卓信阻拦不止,手一摊:“不关我的事,别怨我。”
边捂嘴偷笑。
这闻着是酒香,药酒。可是,这要是喝了,保准那舌头十天半个月辨别不了味道。
他可是深有体会。
王海波动了动舌头,感到那瞬间的麻木,心中一阵狂喜:“这是哪里来的?”见郑卓信表情,恍然:“你那师傅的么?可否告知配方?”
郑卓信摇头,老实地:“我不知道。”
善行整日里在外游荡,身边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问他要配方?那指定是没有的。
见王海波失望地垂下了眼,他却想起一件事来:“海波,我上回子中毒的事,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回,我的腿。武试那次?”
王海波望着他,他挥了一下手:“我与你说,这回子,与那次很像呢。这次似乎更烈,上回我还撑了一会,这回,却是一刻都撑不了,但是,那种感觉却是一样的。你说,这会是同一种毒么?”
‘王海波眨了眨眼:“这回是直接用了药粉,没有稀释过,当然是发作更快了。”
他从身边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里头有点点褐色粉末:这是当日从那个风子身上收集来的。
爹已经瞧过了,是一种叫做“醉蜻蜓”的药,霸道得很,用了一点点,就能迷倒一头壮实的公牛。因如蜻蜓点水般,快且无?,而得名。此药毒性极大,不及时施救的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毙命。
“你两次都吃了解毒丸,延缓了发作时间。这回又幸亏遇到你师傅,及时救了你回来,不然,你呀......”
王海波心有余悸地说。
194追查
王海波顿了一顿,望着郑卓信,缓缓地:“这毒出自南疆。我之前查了许久,才从一本古书上查得,但是不敢十分肯定。这会子,父亲集了这些粉末,我才确定。”
南疆?
郑卓信看了看王海波,见他点头,也就不再吭声。
沉默了一会,郑卓信方才皱紧了眉头,身子往后略靠了一靠。
王海波忙起身,:“趴下,让我瞧瞧。不行了吧?”
郑卓信趴在榻上,背上已经隐隐有血迹印出来。
王海波掀起了他的中衣,露出了大片的后背,目光一缩,缠绕的一层薄薄的纱布已经渗透血水。
他用手轻轻揭了去,但见皮肉外翻,原本已经缝合的皮肉现下肿得老高,缝合处发亮,不断地有血水冒出来。
这是发炎了。
他打开药箱,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你这是够拼的,莫说你这体内的毒刚刚去除,大伤元气。就你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日被你师傅浸泡在桶里3个时辰,那也是够呛。很容易溃烂的。得亏你这身子够强悍。对了,我父亲叫我问你师傅一件事,这毒药这么霸道,没有解药是解不了的。你师傅是用什么法子解的?你帮我问问?”
王海波一转话题,忽然就兴奋了起来。
郑卓信一声闷哼,王海波一激动,就手下不知轻重了。
他头埋在臂弯里,嗡声说:“这个我不知晓。上回是我追回了解药,这次么?也是哦?师傅怎么就解了呢?不行,你提醒我了。明日我得去问问,你不知晓,兴许晚一步,他又不知去向了。”
善行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外头游荡,经常一走就是大半年,想要找他,也只有等他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才能见到他。
想起那日,还真是菩萨保佑,他都听说了,善行从天而降,硬是从包围圈中直接拎了两人就跑了。
木明说,当时他以为是眼花了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偏偏在这当口他老人家就回来了呢?又恰恰好救了他们。
“大师!高僧!”
木明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两个字。要不然,怎能解释这一切?
郑卓信难得没有反驳。
.......
“海波,”
郑卓信从榻上爬了下来,动了一下,感觉好多了。
“你明日还来么?我这几日都要耗在那里,你看,这纱布得换,这药也......”
王海波低了头,收拾着面前的东西,郑卓信见他耐心地用手挑了那血污的纱布,团了起来,往那药箱子里塞,一哆嗦:“你作什么?”
“带回去瞧瞧!”
郑卓信只得投降:“行了。得空我去大相国寺一趟,去给你讨一瓶来就是,够你用一段时日。不过,不能白讨,你得跟我两天,好歹撑过这几日。你知道,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我这里一松,那眼看到嘴的肉就被别人给叼走了。你说我冤不冤?”
郑卓信一幅可怜和无奈的样子,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黑沉沉的。
王海波盯着看了一会,低下了头,咕哝了一声:“就两日!”
王海波背着药箱子出去了,走了好一会,郑卓信才重新又躺了下去。
忽记起,不能平躺,又趴了回去。
“来人!”
他沉声喝道。
一道黑影闪过,一个玄衣男子出现在面前,单膝跪地:“主子。”
郑卓信抬起一只手,指着门外说:“速速去郝府蹲着,没日没夜。盯紧了,我要所有的消息,事无巨细。还有,围堵我的那班子人,去探一探,谁家的?武功与路数,我竟未见过。我想,你们跟着祖父多年了,这京里头,那些人家的实力和路数总该比我有数吧?”
男子低头,应声而去。
郑卓信这才头一低,不一会,就迷糊了过去。
他是真的累了,这身体,就如方才王海波所说的,现下一放松,就疲累不堪。
.......
一早,鸟鸣声阵阵。
梨落苑耳房里。
苏暖正问雯月:“得了吗?”
瓦罐里飘着浓郁的鸡肉香味,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上拱。
听说,今日,郑卓信带伤出去了,老爷和夫人罚了清风院里的那些人。
苏暖听说这伤病人喝鸡汤最是补得快,就一早过来看王妈妈燉鸡汤,准备待会子给郑卓信送去。
想着人家不顾老命地,撑着病体去衙门,还不是担心这件案子落在别人手里?
苏暖无法表达心中的震惊,以及那一点点的窃喜:不用担心师傅会再受连累。
她想着总要去探一次,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的。
小郑氏听说郑卓信受了伤,就催着王妈妈去买了一只芦花大母鸡,半夜就炖上了,这会子,满院子都飘着那鲜浓的香味。
一会,得了,王妈妈拿了一个白瓷罐子,把那汤全倒了进去,放在那食盒里,叫木青提了,一起去。
两人一路走去,到了院子里,见三儿守着门。
苏暖瞧了瞧木青,进去,却见郑卓信还睡着。
苏暖只得放下食盒,说:“那等四哥醒了,叫他喝了,我娘炖了好几个时辰了,正好入口。”
说着,走了。
刚到门口,迎面见得郑云意正带了丫鬟走来,见了苏暖,眼睛一闪,唤了声:“冬姐儿!”
到得跟前,望了一眼苏暖手上的食盒,:“你也来看四哥?”
她笑微微,眼角不经意地溜了一眼身后的院子。
苏暖说:“是啊。姐姐还是等会子来吧。四哥正睡呢。我刚也没有见到他。”
说着转身离去。
身后郑云意眼睛闪了一闪,还是进去了。
苏暖走到夹角那里,对木青说:“你跟着我作甚?你不去看你哥了?”
木青低头说:“一早瞧过了。咱们今日不是要去周口市么?”
苏暖“呀”了一声,一拍脑门说:“快走吧。”
这段时日,卷在这桩公案里,已经好几日未去铺子里了。
昨日,兴儿就说,这两日生意不错。
苏暖就想着,去周口市转一转,上回预定了一些瓷器,不知可有?算算日子,也该有消息了。
苏暖还想见一见那几个当铺老板。
195伏罪
郝正英端坐在红木交椅上,脸色镇定,心中却是发虚。
他望着对面的李兆仁,正微笑品茶。
旁边站着郑卓信,身姿笔挺,脸色白了些,两眼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人着实强悍,他不得不承认。
郑卓信没事,不但没事,还在短短的两天之内,找齐了所有的东西,并迅速地呈现在梁弘面前。
快、狠、准。
他望着面前的青年,面色恬淡,见他望去,细长的眉眼凌厉一闪而过,又恢复了那莹莹笑意。
心内下沉:输了!
他收回眼,脑子里浮出那句话。
“你知道该怎么说。”
那日,郑卓信被人救走后,梁志就那样看着他,半晌,方说了这句话。
他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只是终究心存侥幸。
想着李兆仁方才递给他看的那些东西,他自知无可躲避,他也不能躲。
他的喉咙干涩,口中的茶水回旋在嘴,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是不甘心地。
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
身后那扇门依旧紧闭,静静地无一点声息。
他知道,梁弘在里头,所以,他得要以最配合,最低微的姿态,了结这件事。
他又喝了一口茶,手中端着的杯子却是轻微地晃动了起来。
他的脑子急速地飞转着,思忖着该怎么说。
“郝大人,你手里的这些东西都看过了。老夫奉皇命,现问你几个问题。望大人据实以告。”
“司宝司失窃一事是否你参与其中?”
李兆仁依旧一幅苦瓜脸,直通通地问。
郝正英手一抖,不再犹豫,抬头:“皇上!”腿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对着身后那道门。
“臣,该死!”
他伏在青砖地上,心中绝望之极。
“哗啦”一声响,那道门被人大力拉开,一抹明黄从黑漆门内闪出,灼痛了郝正英的眼,他更深地埋下了头。
“逆臣贼子!”
梁弘一脚踹翻了郝正英。
他快速爬了起来,重新拜伏在地,叩了一个头,声音悲怆:“臣有罪。”
......
苏暖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5日之后的事情了。
礼部尚书郝正英,监守自盗,欺君罔上、贪婪聚敛......等数条罪名。现已下在卢照狱。
一夕之间,昔日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礼部尚书郝正英,那个十年之间连升四级的郝大人忽然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尘埃,砸起一片唾沫与褒贬声,瞬间席卷了整个上京城。
座落在城东那座占地宽广的尚书府,再不是大门紧闭,路人远远侧目的所在。
中间大门洞开,连着二日,都有官兵在往外抬箱笼。
这么多年,总计白银不下百万两,都去了哪里?
郝正英无一句申辩,全认下了。
他的书房被拆了墙壁,里头有整箱金银。光黄金就有整5箱。
皇帝不满,命掘地三尺,一定还有。
于是,郝家所有的库藏,都被抬了出来,堆在一处。郝家各主子房里的东西也被封存。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找了出来,用以弥补欠缺的银两。
并由顺都衙门出面,公开拍卖。
半个京里的人都风闻而至。
夕日的三开正房,如今正沿墙摆满了大宗物件。
紫檀立柜,珊瑚屏榻、黄花梨雕花千工床、红木雕花嵌玉石罗汉床、描金福禄寿香案、紫檀雕花琉璃大插屏、玉石足踏......
场地内有嗡嗡的说话声,众人边看边轻声议论,不时有人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因人太多,均有官兵把守,闲人看热闹的一律不准入,并门口照壁上贴了大张通告,有人不识字,问了方知:凡进去者,必买一件东西,出门有人查验。否则以扰乱办差罪,打十板子。
如此一来,吓退了不少人的脚步,但仍挡不住一些人的好奇心。
这当中就有人说:“能进尚书府一观,即使花些银子又何妨?尚书家的东西,能得一件都是好的。”
是以,依旧不少人进去。
这当中真心买的人有,有便宜不捡白不捡。但不乏有许多来瞧热闹的,想着来捡便宜,碰运气的。
苏暖就见到一个男子,怀抱了一个小妆盒,欢天喜地的:“这是尚书夫人用的妆盒,给我那浑家,她一准喜欢。”
那是个描金填漆的菱花妆盒,通体红色,标价只10两。
被抓在一双略显粗糙的手里,使劲揉了一把,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引起四周一阵刻意压低的笑声。
又有一人,抓了一个花架,瞧了半日,看看标价,咕哝了一句:“这不是桦木么?怎就要这般贵?”
望着那被嫌弃的所谓桦木花架,苏暖咧了一下嘴:“这是南洋的梨木。”
做工简朴,标了50,有人嫌弃有点高。
苏暖跟随人流往前走,看着看着,头顶阳光明明照着,她却不由自主抱了抱肩。
抄家!
这两个字眼,有多沉重。
苏暖是真正感受到了。
站在院子中,周围的一切喧嚣瞬间远去,望着破碎的庭院,翻倒的盆花,苏暖竟莫名地感到茫然。
她的目光掠过西面墙体上靠着的那排雕空玲珑木板。
或“三阳开泰”或“福寿平安”、或”流云百蝠’,或花草鱼虫,或戏曲人物、或博古,各种花样,皆是名匠精心雕镂。
这些俱是厢房中的集锦格子。
这是拆了隔断,拿来卖了。
这是要砸锅卖铁,掘地三尺来弄银子了。
苏暖看着犹如一个旧货市场,人流不停穿梭,不时有人捧了那中意的,言滋滋地,又不时猜测一番的大堂。
一间大屋子里看着是封存的一些珍贵之物,门口有两个士兵把守,不得靠近。
估计就是那些库存的金玉之器了。
据说,这些得三日后才能售卖,并且是公然叫价,价高者得。并且,一般平民商贾不得入内,须有贵人荐引方可参加竞拍。
苏暖出了大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紧闭,被贴了白色的封条。
想着如今不知在何处的郝家女眷,苏暖回头。
此番郝正英认罪认得爽快,赔钱也赔得彻底。
皇帝平了怒气,革了郝正英的官职,查抄其家产。
圣上开恩,念其赔偿积极,免其死罪,全家被流放岭南,逐出府门,令其自择生路。
她快速到了门口,见到两个士兵,方想起并没买东西,回身,买了那个花架子,叫木青扛了,方出了门,两人回到家里。
196观刑
司宝司的判决在一众人等的提心吊胆中,紧随而来。
此次涉案人员,司宝司上下共计一百三十人,首犯7人。
冷雪芳等一干主犯,死罪,帝判直接打死。
行刑当日,围观宫女里三层,外三层。
皇帝下令,各宫女史以上必须到场观刑,一个不落。
空旷的院子当中,鸦雀无声,只闻木杖击打皮肉的闷响此起彼伏,杖杖到肉,直至白色中衣全部红透。
此次行刑,一开始并没有赌了嘴,几人初时还哀嚎,声音凄厉,场内众人只想堵了耳朵,到了后来,声音渐止,再无声息。
刑毕,偌大的场地中鸦雀无声,有人站立不住,当场就软了下去,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架住,慎刑司的人就在一旁候着:帝下令,必观完全场,一个不落。
据说,那些观刑的宫人回去后多有从梦中惊醒。
而那剩下的司宝司其余人犯,全部罚入长乐库,沦为最低贱的粗使宫人。
一时后宫兼惧,宫人俱三缄其口,无不用心当差。
司宝司人员锐减,女史以上更是损失十之七八。
太后下诏,从各宫抽调宫女暂时充入司宝司,一时人员复杂,司宝司成了最杂的一个去处。
几位幸存的新上任的掌珍,一时之间,口角都是起了燎泡。这放眼望去,尽是新人,这事务上真是事必躬亲,唯恐照顾不到,再出了闪失。
长秋殿里。
苏暖听得慧姑说起这段公案的时候,手里的葡萄一抖,晶莹的汁水滴落到裙子上,湮入青色的莲裙。
她悄悄地收起了手指,见墨月一脸余悸地轻拍胸口,当日她也在观刑之列。
上首的郑容眼皮轻抬,微微抿嘴,苏暖的反应她看在眼里。
当日,墨月与慧姑两人回来,可是一脸的惊怕。慧姑这经事不少的,也是沮丧了好一阵子。
梁弘,够狠。
当着众宫人的面,直接杖毙宫人,这还是头一遭。先帝一向提倡以“仁”治国,像这般兴师动众地处理宫人,还真是少见。
苏暖脸上的震惊是真实的,不过,还算镇定,没有大呼小叫,一直规矩坐在那里,倒是沉得住气。
郑容心里如此嘉许着。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多了一分,这就好,日后,不会因为一点子事就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来,再吃串葡萄。”她轻轻地推过面前的瓷盘。
苏暖下晌出的宫殿,走在园子里。
前头墨月引路,她跟着,一路上,但见秋叶金黄,池塘里衰败的荷叶漂浮。
园子里望去可见远处的精巧建筑,此处虽不如御花园那边花团锦簇,但却多了古柏老槐,山石点缀其中。脚下踩着纵横交错的品花石子路,使人不由生出娴静安逸之感。
苏暖眼神恍惚: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多少人一头扎了进来。须知这里头每年又有多少亡魂在这里?
她心内感慨,腹内暗忖。
出了顺意门,墨月掉头回去,苏暖缓步走了出去,门外,转出两人,正是木青与小荷。
“小姐,快上车!”
小荷上前一步,抖了披风往她肩上披。
木青笑吟吟地去掀开了帘子。
苏暖望着笑眯眯的小荷,团圆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让人看了就心喜。
再瞧一眼虽然木着脸,但眼角隐隐有笑意的木青,苏暖低了头,钻了进去。
到得铺子里,堂内有客人在穿梭。
小芽与兴儿热情招待,特别是兴儿,满脸堆笑,指着一个清釉刻花荷叶罐,说得头头是道,身边倒是围了几个客人,听得饶有趣味。
苏暖慢慢走近,兴儿正说到:“......这个罐子就这样流落到民间了。据说,这套只剩下这个罐子了。真正是绝品了,这可是再没处寻去了。”
兴儿正说得唾沫横飞,一抬头,见苏暖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忙叫了一声,就说:“我们掌柜的来了。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们掌柜。”
几人转头,见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公子,一时多看了几眼。
苏暖一边往柜台后走,一边懊恼:“今日去了宫里,直接在车上换的衣裳,是以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涂那药膏子。”
她转入柜台后,正色:“各位有什么看中的,合适的话,价格好说。”
便有那方才一个客人指了一处说:“这个可否便宜点?”
苏暖错眼一瞧,是早先那个莲花尊,放在那里,一直无人问津,看倒是有人看,买的倒是不多,主要是嫌弃价格太咬手。加之这个莲花尊少见,不敢下手。
苏暖见这人样貌慈和,不由多瞧了几眼,见对方盯着自己,笑眯眯地。
她试探着:“我这东西可是稀罕物件,您瞧,统共就得了这么一件。这样,您能出多少?”
那老者眼睛一眨:“掌柜的,这个数,不少了。”
他伸出一只手。
苏暖笑一笑,摇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价自己其实是开得低了。
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先回答了另一个客人的问题,才回头对那老者解释:“抱歉,您这价格真不行。您再转转,看其他可有合适的?”
说着,伸手去拿了账本子,准备记账。
一边耳朵却是竖着。
手下是依旧不停,拿了算盘珠子来,“哗”地一声,似乎要开算。
老者一时踌躇,看看苏暖,又看看架子上的莲花尊,看着很是为难。
忽然一只手却是拿起了那个莲花尊:“咦,这个不错,怎就之前没有见过?”
苏暖抬头,梁旭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那尊莲花着说。
老者一见,忙开口:“成,那就这个数?”
苏暖一喜,点头。
她接过老者递过来的650两银票,唤了兴儿寻了那盒子出来,装了。
看着老者乐颠颠地捧了出去了,苏暖收回目光,心情甚好地塞了银票在钱袋子里。
心下吁了一口气:“终于把它卖出去了。”
自从隆祥被查抄后,她一直胆寒心惊,老是会觉得,什么时候,查到她头上?那范五爷一行人从上次事件后,就销声匿迹了。
想必是躲了起来。
苏暖看着这个莲花尊,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天突然有人出现,指着说:“这是墓葬品。范五爷的。”
眼下脱手了。
转过身子,却是见梁旭一脸笑容地望着门外,笑得诡异。
她诧异地:“你笑什么?”
梁旭收回目光:“这个张老头,怎么也跑到你这里来了?这厮,啧啧!”
197喜事
苏暖转头:“这人你认识?“
梁旭一笑,“自然。这一块的老人儿了。只是,”
他眨了眨眼:“他也会到这里来,倒是难得。”
苏暖忙靠近,长长的睫毛忽闪,心内忐忑:“你说清楚?”
梁旭微笑加深,偷觑面前苏暖那近在咫尺的俏脸:“张柏。其实你们是同行。他那里什么都卖,眼睛也毒。可是这圈内有名的老大。我告诉你,经他过眼的就没有看走眼的。所以,那帮子家伙,每每得了好东西,都要找他掌掌眼。你说,要不是亲眼瞧见,他竟会钻到你这铺子里来淘东西。可不是新鲜?”
他说得有点口干,看着苏暖,被她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盯着,有点子热。
正想着再说点什么。
苏暖吁了一口气,
原是同行。
怪不得会瞧上这莲华尊。
又笑,自己是疑心生暗鬼,倒是多虑了。这东西上又未曾写字,谁知道这是哪来的?
这下倒是安全,货已出手,不问来处,这个张柏自会处理好。
她双手一张,往后退去:“这样啊?哪天带我去瞧瞧?只是这张柏的铺子在哪条街?我怎么没听说过?”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在记忆里搜寻。
这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不敢说全部,就这几条主街的铺子她还是知晓的。都是同行,知己知彼嘛。
只是这人这么有名,今儿还真是头一遭听说,自然要打探清楚。
梁旭挑着眉头,望着离远的苏暖,也松了口气说:“当然没见过。他可不像你这样,直接开铺子做买卖,人家有私底下的买卖,专门的去处。在得月阁,人一月只要卖出一件就够......”
他斜了苏暖一眼,嘻嘻笑着,不吭声了。
苏暖眼睛一亮,她听出了几分门道。
她转身,亲自捧了几上茶杯过去:“这是刚下的菊花茶。王爷尝尝。”
梁旭接了在手,喝了一口:“甜的。”
苏暖看着他:“我加了糖,那个,王爷说的这个张柏,还有那个什么得月阁,能否带我去瞧瞧?”
梁旭连喝了两口,含混不清地:“你去做什么?你又不买。不是,你?”
他回头逡巡了一下架子上的东西,不客气地:“你这里的东西,不是我说,都是些普通的东西吧......”
苏暖笑眯眯:“我就是去瞧瞧,开开眼。”
“行,我带你去。”
梁旭一口答应。
.......
郑国公府,鹤翔院内,老太太屋子里一片喜气,今儿一早,汾阳王府那个管事娘子走后,老太太那脸上的笑就止都止不住。
郑云甜有喜了,已有三月余。
汾阳郡王府的那个报喜娘子说:“老封君吩咐,一定得与老太太说一声,这是大喜事!”
郑老太太当即叫人去唤了二夫人韩氏,叫她准备一下,尽快去汾阳王府去一趟。
贵妈妈给老太太捶着腿,不紧不慢,瞥一眼老太太那抑制不住的笑意,提醒:“是否派个人同二夫人一起去?”
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用!”
她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腿,示意贵妈妈再往上敲敲。
“这天,一冷,就痛的受不住了。唉,真是老了,一年不如一年。”
她叹了一口气。
贵妈妈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老二媳妇你待会再去催一催,叫她快着点。只是,那个白姨娘,倒是给我看好了。先前,我不过瞧着老二是个厉害的,那白氏也知道分寸。可现如今,这三丫头肚子当真争气,要真生下这王府世孙,这白氏恐怕得要抖起来了。”
贵妈妈垂着头,不做声。
老太太自己端了茶杯抿了一口,继续:“所以,待会子,你辛苦一趟,亲自去一趟那里,替我敲打敲打白氏,叫她给我老实点。姐儿这是刚有喜,可金贵得很。就说我说的,没事就在房里多烧烧香,求佛祖保佑三丫头一举得男。这也就全了她那为娘的心了。”
老太太说完,就不吭声了,伸直了腿,任贵妈妈一下一下地揉捏,没一会,就呼吸细细地,似乎睡了过去。
贵妈妈起身,拿了那细毛毯轻轻地盖了,又起身合上了窗。
她欠身对帘子外的红梅轻声吩咐了两句,红梅点头。
她这才掸掸衣袖,捋了捋发鬓,低头往外去了。
白姨娘正满脸欣喜地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这是姐儿喜欢吃的甜酱,装一瓶子。这有喜了,定是嘴里寡淡得很,这个她一准喜欢。哪回她来我这里,不是这甜酱拌饭,一气能吃下半碗饭呢。你换个瓶子,这个太小,那个,那个大点。”
白氏说完,团团转了一圈,又急急吩咐小丫鬟:“去瞧瞧七爷可下学了?”
她眉飞色舞,语气轻快,带着三分笑意。
小丫鬟也眉眼带笑,清脆地“哎”了一声,就往外跑,顿住:“贵妈妈!”
里头白氏一愣,随即笑了开来,几步迎了出来:“贵妈妈,您老这么有空来我这里转上一转?快请进。”
边对那个小丫鬟挪嘴:“快去,看看水开了没有,给贵妈妈泡上一壶茶,就拿前次老爷带回来的那罐子茶。”
贵妈妈笑吟吟地坐了,眼光一扫,见了那桌子上的几个罐子,一瞧,已是了然。
心内叹气:“这就是亲娘。”
方才她绕去韩氏那儿再报了一次信,韩式可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懒懒地说了声:“知道了。”
再见白氏一脸的笑意,那眉梢眼角的喜意,是掩都掩不住。
她笑着走到那些罐子前,伸手说:“这是三小姐以往喜欢的,想着,她或许会喜欢。都说这母女有点像。那时怀着她们两个的时候,可是什么都吃不下,幸亏有这些酱菜垫巴着。哦,三小姐可比不得婢妾,那可是王府,什么没有?妈妈原谅则个,不是那个意思。”
白姨娘见贵妈妈只盯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不吭声,忙解释。
贵妈妈收回了目光,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咳嗽了一声,望着白姨娘,开口:“姨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这点子,连老太太都夸呢,说您这都生了两个小主子了,却一点不骄不躁,很是得体呢。”
她掩嘴一笑。
继续:“老太太今儿还说,这三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这进王府不到一年,就怀上了,这是喜事。像她姨娘,能生。只是,这老太太也说了,这还是第一步呢,后头还有9个月呢。虽说,这是王府孙子辈份的头一个,大家都高兴。我们郑家作为娘家人肯定是要去探望的。奴婢这刚从二夫人那里来,她已经在准备了。”
白氏的脸就灰在了那里。
她想说什么,看着贵妈妈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又闭上,她知道,贵妈妈后头还有话说。
果然,贵妈妈说:“所以,明日去郡王府,姨娘就莫要去了。老太太说了,姨娘真要关心三姑娘,就去小佛堂,多在菩萨前上几柱香。”
眼看白氏的脸彻底暗了下去,贵妈妈起身,白氏低头送到门边,又回头,瞧瞧桌子上的东西,说:“这些吃的,姨娘就别送了罢。三小姐这胎来得金贵,这吃食上,咱们还是别插手的好。”
贵妈妈出去了,白氏靠着门框,眼睛红红的。
郑云甜嫁进去大半年了。除了三朝回门,她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想她。
有时就后悔,这上头有个正房压着,与做妾有什么不同?
原想着,这回子,总熬出来了,自己能去瞧一眼,可这?
198意外的人
第二日,韩氏带了一众姊妹几个,去了郡王府。
金氏与韩氏往王妃与老封君那里去了。
郑云甜几人则往郑云意房间里走。
因为要安心养胎,郑云意歪在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织毛毯子。
几人进去,她歉意地欠了欠身子,就要坐起来。早被郑云意一把给轻轻按住,亲热地:“快别动,你乖乖儿地,我们坐着说说话。都是自家姊妹。”
郑云甜笑,也就势歪在靠枕上,说:“二姐姐还是这般善解人意。我就喜欢姐姐这点。姐姐说得对,都是自己姊妹,快坐。”
郑云玲歪了歪嘴,不过,她也知晓,如今的郑云甜今非昔比,可不是她能任意排揎的。
再说,外头站着一溜婆子丫鬟,都不错眼地盯着呢。
想到母亲叮嘱自己的,她抿紧了嘴。
她也明白,眼下,郑云甜可算是翻身了。自己再不能在她面前摆出嫡女的款。
看着郑云甜那圆润的脸蛋,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挤出得体的笑容,转而打量起四周来,见房间里异常亮堂,几扇窗户都开着,糊着细细的湖纱,原来的东西好像都移动过位置。梳妆镜也用一块绸布给盖住了。
又抬头见墙的对面挂了一张画,精致的一个白胖娃娃,大红肚兜。
原先的方桌,也改成一张圆桌了。
见郑云玲抬眼望去,郑云甜一笑,说:“都是老封君的意思。我原先那张桌子挺好的,硬是从库房里寻了这张来,说是圆圆满满。又怕我磕着了。你们说,这么大的地儿,我又岂会碰着?真真是没办法。”
她掩了嘴笑。眼里全是笑意。
苏暖几人看去,是一张金丝楠木大圆桌,中间竟欠着好大一块黄玉,隐隐有山水的图样。
这是件好东西。
看来,郑云甜这胎真真是给汾阳王府带来了生机。
老王妃竟来连这个也搬了出来,摆在郑云甜的房里。
金丝楠木,一向是皇室成员可大面积使用。这般大的整块木料,应该是原是郡王那里的吧?
几人略坐了一会,见外面嬷嬷不断地往这里瞧,就识趣地告辞出来。
梁红芳早在外面候着,领着几人往院子里去了。
梁红玉与苏暖并排走着,轻声地说着话。
入秋,院子里风起了,有点子凉,梁红芳就带了几人往自己的院落去了,早与丫头摆好糕点,几人团团坐了,围着说些闲话。
苏暖与梁红玉说了一会子,内急,起身,往净室去。
梁红玉跟了来,事毕,两人站在外面廊下说话。
苏暖忽然想起一事,问梁红玉二个月前,在街头瞧见她匆匆忙忙,去做什么?
梁红玉却摇头,一脸茫然,说记不起来了。
苏暖想想也是,这么多天了。
也就搁下。
眼睛一转,忽见一个人影在那边月洞门外一晃而过。
她疑心看错,郝明秀不是随父亲被发配岭南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梁红玉也瞧见了,微微叹气,说:“那是我秀姐姐。唉,不说也罢。好好儿的一个尚书小姐,如今这样。”
又瞧着苏暖:“你们郑家,说实在的,我觉着真的不怎么样。尤其是哪个郑四,真真势力。慢说秀姐姐与他订了亲,他不该去查我姨父。那后来出了事,怎么能退亲呢?真真是薄情寡义。真叫我看不起。”
她一脸的气愤填膺。眼珠子都因为激动而亮了起来。
苏暖不语,梁红玉的指责,她不知如何应答。
只是下意识地:“听说是郝家先提出来的退亲。”
梁红玉气愤地:”那有什么两样?郑四去查郝家,郝家自然要提出退亲。可是郑家却答应了,这还不是逼着人家退亲。
苏暖望着梁红玉,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都这样了,还怎么做亲家?
想着昔日郑家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如今瞧着就有多感慨。
她也叹了一口气。
梁红玉看着苏暖,见她脸色落寞,伸手拉了拉她的手说:“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只是,那个郑四,我奉劝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这样的人,哼。”
梁红玉用一个短促的鼻音结束了这场对话。
两人往里头走去。刚刚有人送上了新蒸的红枣糕,两人坐下吃了起来。
粉墙外,郝明秀靠着白色的墙,身后一朵盛开的灵霄花被她给压烂了,橘红色的花汁湮湿了白色的袍子。
她轻喘着气,大大的眸子里是空洞。
她方才见到苏暖了。她知道,今日郑家人要上门来看望郑云甜。
王妃怕她不自在,难过,特意不叫人通知她。
可是郝明秀还是知晓了。
她避开丫鬟,偷偷地往这边张望。
隔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是从穿梭进出的丫鬟仆妇看出,她们玩得很开心。
能不开心么?郑家此番立了大功,蒸蒸日上,现在又传出喜讯,郑云甜竟然有喜了,怀上汾阳王府的长孙。
她们怎么这么好命?在她倒霉的时候,怎么能屡屡有好消息呢?
看着表姐那扭曲痛苦的脸,她忽然心里很同情,又怨恨表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么多年,竟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竟白白地让郑家这个庶出的丫头给占了先机。
她不想再看表姐那如丧考妣的样子。
又叹自己是连机会都无,还未开局就输了。
想着如今自己是寄人篱下。她眼里冒火,心中不甘。尤其是今日看见那个苏暖之后,这个念头更加强烈地冒出来,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
“小姐!”
丫鬟巧儿站在面前,气喘吁吁地:“您叫奴婢好找!”
她方才一转眼,小姐不在房里,她忙四下寻找。
现在小姐身边只有她是小姐带过来的,自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小姐的动向。
她见郝明秀靠在墙上,再瞧一眼漏窗那边,见人来往穿梭,明白了,闭了嘴,上前挽了郝明秀的胳膊。
两人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前走着,有风吹过,卷起秋叶从墙头飘落,有几片贴在长发上,拂之不去。
巧儿下意识地用手拂去,却是脆得很,手一动,碎成了几片,混在长发中,纠结着。
巧儿还待剔出来,郝明秀抬手制止,只拂一拂发,继续往前行去。
199寄住
苏暖坐在那里,不知怎的眼前老是闪现出郝明秀的影子。
郝明秀只身一人留在了上京么?
想着王妃是她亲姨母,也就释然。
郝明秀17了。
本该成亲的她没有跟着父亲去岭南,看来是想留在京城里嫁人了。
苏暖望了望几人,郑云意正与梁红芳轻声说着话,时不时地轻笑几声。郑云玲也努力地与梁红玉搭着话,一片和乐融融的景像。
苏暖微微地往后移了一点点,脊背碰到了身后的椅背上,方感觉踏实了一点。
这景象,她从来就不曾真正融入过。
她每日里张开眼第一眼,就是想一遍前一日里铺子的出息,然后再想一下今日里应该补上什么新货?
这些风花雪月,少女思春的事情,好像都不属于她。
有风吹过,凉爽得很,亭子下有一大缸养着的秋荷,比起别处,倒凋谢得要迟些,尚余几片叶子尚绿,亭亭撑在水面上。
缝隙之中,更有那不知名的浮萍密密地生了出来。再过些时日,等这个荷叶一枯了,剩下枯黄的残梗的时候,大概只有只些浮萍还顽强地留在这缸里了吧?
总还留有一片绿意,谁又会记得那曾经怒放的粉红的荷和那宽大舒展的碧叶呢?
苏暖心里轻轻叹息,莫名的惆怅。
郑家众姊妹又说了一会话,就有丫鬟来,说是金氏她们已在前头等候。
众人也就起身告辞。
梁红玉送走了苏暖几人,方转回,就见一个丫鬟正端了一盘枣子糕过去,是巧儿。
她叫住了她。
巧儿见是梁红玉,忙屈身行礼。
梁红玉挥手,问:“秀姐姐在作什么?”
她方才见到郝明秀躲在那里,知晓她定是知道了。
母妃说,近段时间郝明秀都不宜出来见客,就让她休养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情。
没想到,今日郑家女眷过来,她偷偷地跑了来。
梁红玉与巧儿一起往落雨轩去。
这里靠近王府的西边,与梁红芳的院落十分相近,郝明秀就安置在这里。
两人进得门去,郝明秀正一人呆呆地倚靠在窗旁的椅子上,望着镜子发呆。
梁红玉见了,觉得酸楚。
郝明秀从小自信,颇有些瞧不起人,爱挑人毛病。梁红玉之前很不喜欢她,好像全天下就她最好似地。
可如今,她还是喜欢那个有点清高的表姐,总好过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好像没了魂魄一般。
看来,此番对郝明秀的打击是巨大的。
母妃说了,势必给她寻一个如意的,好好嫁了出去。
曾家的女儿,总要嫁得好一些。
她示意巧儿端了点心进去,自己默默转走了,她不会安慰人,不知要如何与郝明秀说。
帘子内,郝明秀望着远去的梁红玉,垂下了眼。
以往与自己一言不合就与自己顶嘴的梁红玉,现下竟然也小心翼翼地和自己讲话,就像现在,到了也不进来,又走了。
这是怜悯么?
她红了眼眶。
想起那日,姨母来找自己。
女眷全都被关在一个厢房里,外头有一排看守的士兵。
屋子里面哭声一片,尤其是两个妹妹,哭得呜呜咽咽,难以自抑。
她独坐一角,捂着耳朵,烦躁不已。
郡王妃就在这时忽然来了,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带走了郝明秀。惶急之下,她只来得及带出了贴身丫鬟巧儿。
坐在宽大的轿子里,姨母拉着自己的手,叹息着。
她这才知道,父亲的判决下来了。
皇帝念在父亲这么多年的操劳,又肯积极赔偿,赦免了死罪,发配岭南,永不得回京。
郡王妃去见了郝正英,要求带回郝明秀。
郝明秀这才知道,父亲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来堵那个漏洞。
郡王妃咬牙切齿:郝明秀的嫁妆,她母亲曾氏留给她的嫁妆也不见了。
郝正英犯下此等大罪,家产尽数充公赔偿。但是,先妻曾氏留下的嫁妆却不在此列,那是曾家带过来的东西,也是曾氏留给郝明秀的嫁妆。郡王妃曾经就这件事,专门去求过太后,允许曾家可以拿回曾氏的嫁妆。
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郡王妃去问郝正英,却说一并变卖了。
郡王妃叹着气,只能惋惜了。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年自己的姐姐出嫁时,因郝正英只是通州一小家族出身,无甚家底。
奈何姐姐一意要嫁,加上郝正英自身也是才学不错,母亲拗不过她,就特意多陪送了嫁妆,实指望女儿能不受苦。
郝正英也争气,这么多年,自己也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原想着,即使姐姐已经不再,将来郝明秀凭着母亲留下的这份嫁妆,这么都能生活得如意。至少衣食无忧一辈子是没有问题的。
可如今,郝正英竟然早将它也交了出去变卖。
“秀儿,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以后就住在姨母那里,与你几个表姐妹作伴。等这事一过,姨母给你找一门亲事,咱好好儿的,啊?好孩子!”
郡王妃拉着郝明秀的手,摸了摸,心里却是叹气:弹何容易?
郝明秀一声不吭。
她随郡王妃进了汾阳郡王府,在落雨轩住了下来。
丫鬟只得巧儿一个,郡王妃按照梁红芳姊妹的规格,给他配齐了丫鬟,却是被郝明秀拒绝了。
她只挑了四个丫鬟,梁红芳她们是八个,她只要了一半。
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要那么排场作什么?
她如今可是身无分文,连个饰妆盒都未曾带出来。
郡王妃曾经派人去屋子里收拾,却是只带回来一箱子衣物,再没有其他的。
她当即气得眼冒金星,这是连她的首饰都拿走了。
如今,她的妆盒子里全都是郡王妃给她新添的,样式精巧。可她却是提不起兴趣。
再精巧,能与梁红芳她们姊妹头上的比吗?那些才是真正值钱的。想到自己妆盒里那些硕大的东珠,碧玉。还有她的嫁妆单子,她看过的。
她的眼睛通红,心在滴血。
凭什么要动她的嫁妆?父亲难道不知道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么?他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可以留下她的东西?反正最终都是一个流放的下场,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郝明秀愤愤不平。
心里满满是对郝正英的怨怼。
可是,他启程那日,她还是跑了去送行。
见到陡然间老了不少的郝正英,那个一身青衣,眉眼里全是萧瑟与落寞的父亲,她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她拉着郝正英哭了好一会,环视一周,这才见只有苗氏与两个弟弟在旁陪着。
最小的郝原没有看见。
她原想问一句,看着坐在车里的苗氏,又闭上了嘴。
或许,苗家另有安排?那可是寄在苗氏名下的。自己抄那份心作什么?
200打算
眼望着郝正英一行人的车架轱辘轱辘地离开了上京。
两辆青布大车,一辆载人,一辆载物,在深秋的早晨,郝家往岭南去了,渐渐消失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
山高水远,或许以后难再相见。
两个妹妹眼中的悲苦,茫然,郝明秀看得真真的。
她撇开眼,她们也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一去,可能真要嫁在那蛮荒之地了。
“小姐,快吃吧,奴婢刚刚从厨房端过来的,刚出锅的呢。”
巧儿轻声细语地,一边挪过了盘子,里头有暗红色的枣子糕。
见郝明秀只是望着,迟迟不下手,巧儿眼神黯了一黯。
小姐素来对点心挑得很。尤其是花样要新鲜,之前,郝府专门有一个善于做点心的厨娘,做得点心很是得郝明秀喜欢。
汾阳王府的点心师傅自然也是不差的,可是,这盘枣泥糕并不合郝明秀胃口。
她不喜吃甜腻的。
可如今,也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
郝明秀缓缓伸出手,拈了一块在嘴里嚼着,慢慢地咽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巧儿看着她,一边沏了茶,递过去。
郝明秀吃了一块枣泥糕,又喝了一口茶,方拍手,起身说:“收拾一下,咱们去大表姐那里。”
一刻钟后,两人往世子妃曾氏的彩霞苑去了。
院落里静得很,只有几个仆妇在轻轻走动。见得郝明秀过来,弯腰行礼。
郝明秀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阖府,也就只有王妃院子与这院子里的仆人对自己是真心的尊敬。
郝明秀带着巧儿进得里头,见小曾氏正歪坐在美人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一个丫鬟曲膝蹲着,正一下一下地给她松着腿。
见郝明秀进来,小曾氏懒懒地:“来了。”
就不再言语。
有身边大丫鬟去端了果盘子来,郝明秀微笑,自己找了一张靠近小曾氏的小机子,随意坐了。
看着曾氏:“表姐,身子还是不舒服么?”
小曾氏瞄了她一眼,见郝明秀脸色憔悴,气色并不太好,眼珠子一转,约略知道缘由,倒是坐起了身子,看着她说:“今日郑家来人,你可见着?”
郝明秀一窒,正色:“郑家如今与我何干?表姐这是取笑我么?”
曾氏“哧”了一声,不再提。
转而说:“好,我不提也罢。只是,我这里,你跑来作甚?要去,就多去姑姑那里走动走动。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如今你表姐我,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瞧着吧,再过几个月,我这里更没有人想起来了。这府里,哪里有我容身之所。你呀,还是趁早打算,别跑错了地方。”
她声音落寞,语气嘲讽,也不看郝明秀。
郝明秀看着她,落魄的小曾氏,虽说这话听着不入耳,但是却说得是实话。
自己如今的状况,小曾氏又是这样一个情形,这府里还真是。
“姐姐怎么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起来了?”
郝明秀嫣然一笑,伸手去抓了小曾氏的手,抬头认真地看着她说。
“不然能怎么办?人家肚子争气,我有什么法子?”小曾氏被抓了手,抽不出来,微红着眼圈说。
郝明秀靠近了一点,向侍立一旁的丫鬟瞧了一眼,对方自觉地退到帘子外,她方缓缓地看着小曾氏说:“姐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个打算?”
小曾氏看着郝明秀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一动,抬直了身子,:“依你说,怎么个打算......”
郝明秀走后,曾氏重新坐回榻上,对丫鬟说:“去,打听一下。”
心腹丫鬟快步跑走了。
二刻钟后,人跑了回来。
“可是都走了?”
小曾氏放下手中的杯子,凤眼明亮,望着小丫鬟。
丫鬟小心回答,说是郡王妃亲自送出二门去了。
见曾氏眯眼,又说,:“今日,郡王妃并没有有出席。”
“哦?”小曾氏欠了身子。
当听丫鬟说郡王妃只是接送的时候露了面,把金氏送到老太太房里,就离开了,小曾氏忽然就笑了起来。
姑姑还是心里膈应的,看来还是秀妹妹说得对。
郡王妃,自己怎么忘了。
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曾字,那可是自己的亲姑母,郝明秀的亲姨母。
如今这郡王府里,上有老封君,下又有郑云甜,大有郑家人当家的意思。
这个郑家丝毫不顾姻亲,拉下了郝正英。
虽说这件案子,已经盖棺定论,郝正英贪墨的事情也证据确凿。
天子发落,实属不冤。
可是,郡王妃心里终归不得劲。
所谓联姻,姻亲,本就是指望关键时刻能互相扶持,抱团扎根。
这郑家不但不通风报信,或者推脱避嫌,却一力查办了此事。
如此行事,就是完全不把郝家放在眼里。
又提出退亲,视郝明秀如无物。这也是赤裸裸地打了整个曾家的脸。
郡王妃一力要留下郝明秀,除了是怜惜郝明秀,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赌一口气,让大家看看,曾家还有人在。
现如今这郝明秀这个当局人都能看懂的事情,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曾氏自责了几句,想通了关窍,心情甚好地坐了起来,吩咐梳洗更衣。
郝明秀说得对,她不能躺在这里自怨自艾,顶什么用?西苑那个狐媚子的肚子照样一天天地大起来。
她要去王妃那里,想想怎么与王妃说说自己的打算。
......
郝明秀往回走了一程,望着身后同时出来的丫鬟,匆匆往那边去了。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看来表姐是听进去了,有所行动了。
自己呢?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
她这才想起先前家里的好些事情,她都不知晓。
现下静了下来,那日,除了三弟弟郝原之外,还有几个妾侍姨娘也不见了。莫非被卖了?其他几个都好说,只是那个刘姨娘可是生了郝原的,这么也会卖了呢?
难道父亲另外安置了她们母子?
郝明秀摇摇头,不解。
郝原虽然是姨娘所生,却是从小就寄名在苗氏的名下。父亲最是宠爱他,老说他最像自己。不像大弟二弟那般顽劣,整天就知道斗鸡遛狗,什么也不会。
201伴读
清王府,梁志正靠在猩红太师椅子上,面目发沉。
地上一个男子单膝跪地向他报告:“郝家已经远离上京,现过了真洲境界。范五爷他们潜回南彊,年内不再出来。银子已经运过去了。”
梁志的眼角一挑,手下发力。深红的椅面上骨节突出,指面尤显惨白,男子见了,更深地低了头。
次番,梁志整整动用了五箱存库黄金,替郝正英堪堪补上了这个缺口。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更狠,竟然把郝家拆房掘地给卖了个精光。
他呼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郁气,起身,说:“世子呢?”
来到东边院子里,远远望得两个少年正在窗下下棋。
梁志的目光落到了右手穿蓝色衣袍的那个少年身上。
是个约莫12岁的少年,脸孔稚嫩,此刻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石桌上的棋盘。
两人聚精会神,全然不觉。你来我往,一会,一声轻呼,原是那个白袍少年赢了一子。
梁志望着那个眉目清秀的蓝衣少年,几日之间,老成了许多。
这是郝原,郝正英的三子。
郝正英正是为了他,才欣然认下所有的罪状。
当日,梁志说:“我答应你,保你一条命,你有什么条件件尽管提,我答应你。”
他望着郝正英,知道他听懂了。
他松了一口气。
当日就将5箱子黄金运到了郝家的夹墙里。郝正英没有拒绝,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带了郝原出去,与世子为伴读。
他没有想到,郝正英没有选择自己的两个嫡子,却是选了这个12岁的三子。
可是当他发现郝原的一手漂亮的字,以及棋风后,就明白了,也懂了郝正英的一番心思。
他答应了。
郝正英很快就倒了,中御府这块也算是从此断了。他苦心经营的这块地方已经被连根拔起,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郝正英好歹跟了他十几年,甚得他心,又做事老道。此番要不是冷雪芳露了口风,怎么会这般容易抓到他?
都是这个女子坏了他的大事。先前她答应他的,谁知却中途改了口供。
梁志眸子里浮上戾气,稍瞬即逝。
到底是女子,眼睛只看得蝇头小利,就不能看得长远一点?
他只不过纳了她妹子,她就这般想不开。
他挥了袍袖,往回走。
“王爷,咱们去怀王府么?”
随从小心翼翼提醒,见他阴着脸,不免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王爷这段日子很不开心。
几日前,他去卖的那个女子,看穿戴也是个体面受宠的姨娘,光那姿色,穿戴就能瞧出,之前应该是个主子。
只是带来的时候被下了药,说不出话,只知道哭。
被他卖到那最下等的销魂窟去了。那里是整个上京最低等的妓院,去那里的都是贩夫走卒,只要花上20个铜板就能睡上那里的花娘,就这样,那些人还心疼那些钱,可尽地折腾。
听说,一个花娘每日里要接够至少30个客人,否则不让休息。
自然,落在那里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女子,即使那样,也没有一个能熬得过三年的。更何况如这位这样有着姣好的颜色的,真要落到那里,想来是熬不过半年......
记得当时,他把她交给老鸨的时候,刚好有几位刚出来的汉子,他还没有走远,就早已围了不走。一个个眼睛跟饿狼似地。
他快速地转身离开,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可是偏偏那女子眼里的恐慌,害怕,他现在想来还心悸。
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郑五可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他再三告诫自己,是那个女子自己得罪了王爷,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跟他可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这个女子,能让王爷亲自吩咐发落的,必然是做了什么让爷大为光火的事情。
郑五一路想着,跟到了门外。
早已有人备了软呢轿子,梁志一身干净闲适的素面锦袍,钻进去,轿夫抬着,一路往怀王府去了。
屋内,两个少年不再下棋,转而喝起了茶来。
世子梁云放下茶杯,望了眼书案上展开的白色宣纸,郝原殷勤地接过了侍童手中的墨块。
梁云一笑:“阿原,你不用,这些活儿让下人们去做就是。你是我的伴读,又不是书童,以后是要读书入仕做一番大事的。无须如此。”
郝原微微一笑,依旧研磨着墨汁,一下一下,很是沉稳。
他抓着墨块,说:“世子莫要如此说,原得王爷收留,已是感激不尽。没有什么能够做的,唯有做些研墨递笔的些许小事。世子快些吧。”
梁云见他执意如此,笑笑,也就随他。
一时安静下来,只闻四周轻微的风啸声。
郝原一边轻轻地研着墨,手腕已经轻微酸胀,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他牢记父亲的话:“原儿,以后郝家只有靠你了。”
小小的他,惊慌地望着父亲,父亲满脸的憔悴,却是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用力抓紧他的肩膀。
他不敢哭,门外站着王爷,背对着他们。他知道,他不能哭。
郝家遭受了没顶之灾。
他和母亲两个哥哥姐姐被关在一起,哪里也不能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官兵来抄家了,父亲一直没有回来。
等到他再度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了父亲还有王爷。
父亲要去岭南了,带了全家,却单单把他留在了这里。
他也想去,跟着姨娘,母亲。可是父亲却与他说了一番话。叫他留在这里,留在王爷身边。
他本聪慧,留了下来。带着父亲留给他的一大笔钱,是的,一大笔钱。
单子上都是一些古董首饰。他认出来了。那是大姐姐的嫁妆。只不过,没有铺子,也没有房子。
爹告诉他,全部都埋在那里,以后可以变卖。告诉他,不可以声张,谁都不能说。
他懂,他一个小子,掌握着这么大一笔东西。是不能叫人知晓,人家不是说,父亲贪墨么?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卖掉了,给父亲补这个洞。他要是让人知晓他手里有这么一笔东西,想想都害怕。
从今以后,他就只身一人留在了这里,留在了王爷府里。尽心尽力跟着王爷。爹说:什么也不要管,好好儿读书,过几年考个进士,好好儿的。
他望一眼正奋笔疾书的梁云,眼神有些茫然:他明白父亲的意思,自己只有依靠王府,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留在王府呢?
对,大姐姐也是留在了郡王府,但是爹说,不许他去找她。
202得月阁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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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ache Tomcat/7.0.62
203人外有人
???}????h?ic?5?ie?j?$G?$?????]0??eJj?!?G?????L????房里,已经是坐了4、5个人。见到怀王梁旭纷纷起立,抱拳躬身:“王爷!”\r
梁旭脸带微笑,矜持地向前迈步,抬着脖子,一拱手:“坐!”\r
众人等他落座,方才坐下。\r
有人瞧着他身后的苏暖,点头微笑,彼此之间眼神交流,不知如何称呼。\r
梁旭丝毫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径直走到中间的位子上,不客气地坐了。\r
有侍女捧上茶来,苏暖接过,瞥了一眼,是青茶。\r
汤色金黄,色泽绿润,闻之有香味。这时节喝此茶最是好,她轻抿一口,其味爽口回甘,口舌生津。\r
一抬头,见梁旭示意。\r
这才发现,一个蓝袍老者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一个玉雕,轻轻放在中间那张铺了雪白绒毯的大桌案上。\r
乳白色的玉雕,与雪白的羊毛毯浑然一体。\r
有二人便近前伸手拿了去瞧。看了一会,又放了回去。\r
之后,就是一片喝茶声,却是无人再去瞧。\r
苏暖诧异地望了一眼,这尊玉雕成色不错,是上好的白玉,已接近羊脂玉。\r
见几人不感兴趣,她也默不作声。\r
又有人拿出了一幅画,这是个约四十的男子,枣红脸,个子瘦高。\r
画面缓缓展开,这是一幅山水画。\r
画面简洁,中景是一片湖光,远景和近景是树和山石。\r
苏暖看了一会,缩回了头。书画,她并不是很精通,这幅画,她摸不准,故而只端了茶杯,不吭声,却是一双眼睛溜着其它几人。\r
却是见他们都欠了身子,望着那个汉子,说:“大林又得了好东西了?说说,给我们几个开开眼。”\r
被称为大林的汉子咳嗽了一下,眼里颇有几分自得,说:“这是我月前才得的,当时那人说是“张谷子”的晚年遗作。\r
他停了一停,满意地看到众人屏住呼吸,一圈眼睛盯着他,不,他手里的卷轴画。\r
“我这细细琢磨了不少时日,奈何没有找到近似的作品相比较。你们也晓得,这张谷子的作品本就传世极少,更何况这晚年的呢?我这,就把它带到这里来了,烦请各位给掌掌眼?”\r
他话虽如此说,可是那脸上的神情却分明不是那么回事?\r
众人已是围了那画细细瞧了起来,都竭力地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瑕疵,好打一打这枣脸汉子的气焰。奈何,瞧了一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幅还真有可能是张谷子的关门作品。\r
苏暖自始至终坐在一旁,手里端了茶杯,耳朵、眼睛却是一直没有闲着。\r
听着那边传来的讨论声,她还是微微吃惊的。\r
慢慢地,她也踱了过去,站在一侧,仔细听着。\r
这些人言谈之中流露出的见解,有些很是耐人寻味,都是经验之谈。\r
她饶有兴味地听着,仔细地默记。这些经验、法子可是新奇,她以前从来不曾听过,却是新奇、实用得很。\r
书画这一块,苏暖涉猎并不是很广,所以,她虚心地听着,就像一块贪婪的土地,欢快地吸取着那滴落的,哪怕点滴的雨水,也够它湿润一阵子的。\r
梁旭一旁听得早就不耐,这样子的争论,他不止一次地听到,枯燥得很。\r
偏他又不能走。\r
他几番去瞧苏暖,却发现插不上嘴。苏暖早挤到那些人当中,听得津津有味,哪里还看得到他。\r
他微愣,瞧了瞧,往后找了张椅子,长脚一伸,舒服地靠了下去。\r
手里抓了一把瓜子,扔一颗在嘴里嚼着,“嘎嘣嘎嘣”地,用力地嚼着。\r
几人热烈讨论了一番,一个矮个穿团花袍子的老者,伸手捞起了那幅画,指着说:“1500两,腾给我吧!”\r
苏暖一惊,抬头望去,见正是方才讲得最多,也是他最后定论这幅画确实是吴谷子晚年所作的那个人。\r
接下来,双方都爽快地很,一个快速卷画,一个立马掏银票,立时,钱货两讫。\r
苏暖傻了眼。\r
这才是做生意,这才是赚钱。\r
眨眼之间就出手了。\r
卖家开价开得狠,买家只要喜欢,不二价。\r
接下来,他自己也掏出了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块玉碧。与常见的玉璧不同,它既不圆也不方,样子有点古怪。\r
整块玉璧狭长,明显肉大于好。\r
“肉倍好谓之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r
此为玉璧没错。\r
又有人拿了起来,说了句:“这是玛瑙。”\r
几人在手中流动把玩,一时无人作声。\r
玉?主人也不急,只是笑微微地瞧着一个瘦小的老者,此刻,他正摩挲着手中的玉璧,并未转交下一个。\r
间或又有人拿出了其它的东西,都是一件一件地拿。\r
每一样,都让人眼前一亮。\r
苏暖看着他们谈论一番,就买下了看中的东西。每一件都价值千金。\r
特别是那个玛瑙玉璧,竟然卖出了2000的高价。\r
是一个青衣老者买下的。\r
苏暖看着眼皮子直跳。\r
她下意识地向梁旭看了一看,却见他只吃着瓜子。\r
桌子上还剩下那个最初拿出来的玉雕,孤零零地在那里,无人问津。\r
苏暖盯着那个玉雕愣神。\r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旭看了一眼苏暖,忽然出声:“这个玉雕本王要了。多少?”\r
说着伸出手去拿。\r
玉雕主人,蓝袍老者,伸出手:“1500。”\r
梁旭爽快地:“好!”\r
苏暖忙制止:“太贵。至多800。”\r
话音未落,就见众人以奇怪的目光齐齐望着她。特别是那个蓝袍老者瞧瞧梁旭,嘴巴张了一张,终究是没有出言。\r
梁旭咳嗽了一声:“好!”\r
说着伸手抓了过来,快速付了银票。\r
几人也相继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r
苏暖不解,偷偷拉过梁旭,指着他手上的玉雕,认真地:“这玉雕是真的贵了,它是白玉没错,但是白玉最好的价格也不过千。哪里值这许多银子?你看看......”\r
她有些焦急地翻转玉雕给梁旭瞧。\r
身后一声咳嗽,是方才那个拿画的老者。\r
他见两人回头,先向梁旭颌首示意,这才看着苏暖说:“小公子想必刚来,不知。这个品宝会入门价就是1000起。买卖随意,看中就买,但是不得砍价。”\r
苏暖一愣,见梁旭点头,不由红了脸蛋:“是如此么?倒是小子妄言了。”\r
老者微微笑着,忽然指着苏暖手中的玉雕说:“此玉虽说是普通的翡翠。可是,它却是由玉雕鼻祖韩成所雕。”\r
苏暖依言翻转,果然在童子下臂找到一个小小的印迹。\r
韩成,苏暖自是知晓。此人,听说几年才出一件作品,每一件都有去处。他一手玉雕技艺出神入化,却有怪癖,非合眼缘者不雕。这个眼缘既指人,也指玉。\r
因而他的作品大都流露各处,宗室贵族求而不得。\r
苏暖红了脸,是真的红了。\r
她诚心看着老者,深深地打了一个千:“小子见识浅薄,请老大人原谅。”\r
这件玉雕不但不贵,还赚了。\r
相信拿出去的话,这件东西会有多少人来争抢?\r
梁旭也是眼睛晶亮,他可没有想到,还有这个门道。\r
204不卖
????K0CeL1?;9?? X??o?_??t???N????dV6??J?2?`?Bb?=??笑摆手。\r
忽眼睛一亮,盯着苏暖手上的枷楠手串:“公子手上的沉香珠倒是别致,不知可否转让?”\r
苏暖一楞,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拱手,袖内的珠子便露了出来.\r
她摇头,客气地:“这是一个朋友所赠,却是不能卖。”\r
对方哦了一声,又说:“可否让在下瞧瞧?”\r
苏暖自是褪了下来,双手递了过去。\r
老者托在手心,很是仔细地翻看了一会,眼里是抑制不住的赞叹。\r
他依依不舍地递还给了苏暖,伸到半道,忽然盯着苏暖:“若是肯割爱,在下愿意出这个数。”\r
他伸开了手指。\r
苏暖心脏一跳。\r
一万两,这是真的还是假的?\r
她仔细打量眼前老者,见他着一素面茧绸衣,头上插一根青玉簪子。面容清痩,正双目炯炯地盯着她。\r
一万两银子买一串沉香手串。\r
苏暖有那一霎那的心动。\r
一万两,够她在上京较好的地段买下一座两进的院子,并且可以置办好不错的家具。\r
这样,就能提前搬出国公府,她可以和母亲她们住在里边,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r
她的铺子,赚来的那些,自然是可以维持日常的开销。\r
苏暖的手一动,老者依旧笑眯眯地盯着她,不语。\r
苏暖看向手中的串珠,还是那般黑黝黝,鼻端隐有丝丝的香味传来。\r
眉目间忽然一省:不成。\r
这串珠子,自己自带上它以来,别的不说,这夜夜睡得香甜,再没有前世那些繁杂的事情入梦来。\r
而且,这半年来,这具身子都愈发强健了,身体也长了不少。\r
\r
想到那日怀柔的话,她一凌,伸手套了回去:“抱歉,这个真不能卖。”说着,拉了一旁的梁旭转身就走。\r
身后,老者望着她低头急走的背影,若有所思。\r
民间传说,要积三辈子的阴德才能闻得奇楠香;要有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可得到奇楠香。\r
这串奇楠珠子,今日他有幸闻到,见到,却是无缘得到。\r
他有头疯病多年,遍访名医二十多年,无法根治。唯有这沉香珠的气味能让他舒服几分。\r
几年来,他收集过各的种沉香珠,但没有一种如这串这么好闻。\r
这种成色的沉香,他方才只是闻了一闻,就口中生津,宁气安神。再细闻,随着甜味随之而来的清凉气,隐甜味之后丝丝入鼻,清幽舒爽。\r
他竟感觉头脑一下清爽不少。\r
他欣喜,这就是了。\r
只是,苏暖方才说不卖。\r
他转动着脑子,那是怀王的客人。看样子,与怀王关系匪浅,不然,怎敢拉着怀王直接跑走?\r
难道说,是注定无缘了?\r
他沮丧地低了头。\r
梁旭此刻正满心欢喜,被苏暖扯着,一声不吭跟着走,他的眼睛落在那只白皙的手上,任她牵着自己往前跑去,几次差点绊了门槛都不自知。\r
苏暖一气跑到大门外,这才停了下来。\r
她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梁旭一直默不作声。\r
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问说:“咱们往哪里走?”\r
梁旭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方才苏暖一出大门,就松了手。\r
他心情甚好,抬了下巴说:“时辰还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知道那聚丰楼上有八珍鸭子,管保你爱吃.....”\r
苏暖一弯眉,摆手拒绝:“不啦!我得赶紧回去。只是,”\r
她踌躇了一下,望着梁旭期期艾艾地:“下回是什么时候?我.......”\r
她望着梁旭,生怕他拒绝。今天这些人,她算是看出来了,都是一些非富即贵的人儿,花钱大方得没商量,只要是看中了,喜欢了,价钱都不是问题。\r
她心里小小地盘算着。\r
这些人也都各有所长,或许每个人身后都有庞大的货源,才能拿出那些东西。\r
像她这样的,一看就是来凑热闹的,没货,也没有钱买货。人家要不是看在怀王的面子上,都懒怠搭理她吧?要是能和他们搭上关系,以后或许是一条不错的路子。至少,她碰到好的,稀奇的,就敢大胆出手,不怕没有买主,而且,就算他们不要,通过他们,总能介绍别人要吧?\r
梁旭看着苏暖难得露出乞求的眼神,心内满足,他故意小小地思索了一会,方点头:“行。”\r
苏暖开心,两眼弯弯,微笑起来,向他长揖一礼:“多谢。你那个玉雕,能否借我赏玩两日?”\r
梁旭忙从怀中掏出那个玉雕,一把拉过苏暖的手,捉紧了,往她手上一放:“诺,拿去。这本就是给你买的。”\r
玉雕触手凉滑,梁旭的手却是火热的烙人。\r
苏暖忙抽回了手,说:“告辞了!”\r
转身,招呼迎面而来的木青,匆匆走了。\r
身后,梁旭若无其事地拍一拍手,挥手:“走罢!”\r
晚上,苏暖翻开那本小册子,翻至最后一页,提笔添上了一行话:古画鉴识纪要......\r
这是今日那几人所说的,苏暖听得仔细,现下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r
几人见解精辟,句句切中要点,很是实用。\r
苏暖重新翻看着小册子,由于经常翻阅,已经有些发黄。\r
她从头又仔细地翻阅,有些地方已做了批注,是她新加上去的。师傅常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r
苏暖今日是见识到了。\r
文玩这行,太杂,门道也多。苏暖所接触的是先辈们流传下来的经验。\r
但是也是局限于几个方面。还有许多,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就像今日那个老者说的,韩成的玉雕作品。\r
苏暖这是光从玉色上去判断,却忽略了其作者本人。\r
那个玉雕,她向梁旭讨了来,现下她重新掏出来。用绢布细细地擦拭了,摆在亮光处。\r
玉雕通体柔和,白腻,是带色的白玉。\r
两个童子瞧去,栩栩如生,特别是手中的那只蝈蝈,恰如其分的黄绿色小眼睛,墨色的翅膀,粗壮有力的大腿蹲在那里,好像随时准备起跳。\r
苏暖瞧着瞧着,竟好似听到了蝈蝈的叫声,她的眼神一晃。\r
不愧是大师的作品,这普通的白玉,经他手,竟好像有了灵性般
205故人
i?
里头人并不多,只有三、五个夫人小姐靠着柜台细心地挑选。\r
小郑氏眼睛逡巡着伙计端出来的金饰,看中一股蝴蝶金簪,很是漂亮。她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又打消了念头。\r
这个拿回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叫苏暖拿去换了银子,还不如买那其它的。\r
小郑氏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簪子,有点发愁:冬姐儿太素净了,哪里像个花季少女?整天一身青衣出门,回来,又晚了,只换了那家常衣服。那好些漂亮的衣裳,都闲搁在那里了。\r
像意姐儿她们,哪日里不是打扮得花儿一样,让人看了就欢喜。\r
她挑挑拣拣,选了一些别致的钗环。倒是把苏暖单单给她置办首饰的银子用了个七七八八。\r
“夫人,您自己也买点吧?奴婢瞧这耳环不错的。”\r
雯星一旁小心提议。\r
小姐吩咐过她:夫人买首饰的时候,得劝着点,别到头来,光顾着给她买了,最后自己一样都没落着。\r
小郑氏错眼一瞧,见是一对小巧的梅花耳环,倒也别致。问了价格,也就买了下来。\r
小郑氏又转了一回,见再没有什么的,就付了银子,走了。\r
下得楼梯时,迎面有一个妇人正拾级而上。\r
因下方又有人挤上来,两人错身而过,都不禁看了对方一眼。\r
小郑氏见那个妇人约四十上下,一身时下流行的紫花绸布,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面孔沉静。\r
她瞧了一眼,就继续往下走。\r
那个妇人也瞧了她一眼,低头往上,走了两步,忽想起什么,急急追到楼梯口,往下张望,却见小郑氏正抬腿登上了一辆马车。\r
她忙问一旁的伙计:“这是谁家的马车?”\r
伙计探头一瞧,就笑着说:“这是郑家的马车。”\r
“哪个郑家?”\r
“瞧您说的,自然是郑国公府上的马车。那位夫人,是国公府的姑太太。一直在我们这里订做首饰,是老顾客了。”\r
伙计难得有人问他,又见这位夫人一脸的好奇与专注,就难得饶舌了一次:“这位姑太太是郑家的二小姐,原先在家的时候,就在我们这里定做首饰的,她们府上的几个夫人小姐都在我们这里有长久的生意呢。”\r
妇人一声不吭地听着,忽打断伙计的话:“这位姑太太可是嫁到平南丰台去的?”\r
伙计搔搔头,为难地:“这可不清楚。咦,您怎么知晓?”\r
楼上有伙计唤他,他忙应了一声就跑走了。\r
留下那个妇人,怔怔地望着门口,那里车去巷空,早没人了。\r
她呆呆地。\r
婢女唤她:“夫人!”\r
她醒过神来,往柜台那边走,伙计已经端出一盘子首饰来。她收敛了心神,指着一幅素面银镯子说:“这个拿给我瞧瞧。”\r
一会,选好一幅镯子并一对金耳环,就不肯再选,付了银子下楼。\r
上了一辆青布马车,一路到了城南李子胡同一幢两进的小院子。\r
门房见了她:“夫人,您回来了?少爷也刚回呢,正问起您呢。”\r
妇人脸上露出笑来,抬脚往里边去:“丰儿回来了。”\r
进了二门,就见一个青年正迎了上来,高高的个子,一身侍卫服未曾换下来。\r
”娘,回来了?可是玩得开心?”\r
青年两道浓眉,脸孔清瘦,一双眼睛看人精光四射。\r
一旁的丫鬟忙曲膝:“少爷!”\r
悄悄退到一边,不敢抬头多瞧。\r
少爷从小严肃,不苟言笑,只有对着夫人才会露出几分笑容来。如今穿了官服,更加让人不敢多靠近。\r
“快进去吧,娘叫桂嫂子给你去拿糖糕吃。”\r
妇人笑着,倒挂的八字眉难得舒展开来,脸上看去添了几分喜气。\r
娘俩个往里头厅堂里坐下了。\r
一会,脚步声响起,一个利落的妇人端了一屉还冒着热气的糖糕进来,笑得温和:“少爷回来得刚好,奴婢估摸着时辰呢,这不,怕凉了不好吃,一直未曾掀呢。快尝尝。”\r
她掀了上面的笼屉,一笼满满地冒着微微热气的糖糕呈现出来。\r
桂嫂又利落地拿过一个罐子,从里头舀了一大勺蜜糖,均匀地淋在上面。\r
屋子里立时弥漫开来甜甜的蜜香。\r
夫人抬头,看着桂嫂笑:“这是桂花蜜,不错。”\r
丫头用小叉子叉了一块糕在碟子里,她推了过去:丰儿,趁热吃。”\r
周长丰轻轻接过碟子,望着白色盘子红色的糕上晶亮的蜜汁,垂了眼:“娘,你也吃。”\r
妇人笑微微:“还是桂嫂这手糖糕做得正宗,只是这蜜却是不如我们丰台......”\r
“娘!”\r
周长丰低了头,叫了一声。\r
妇人一笑,不再说,\r
也拿叉子吃了起来。\r
母子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妇人终究忍不住,抬头说:“丰儿,你知道我今日碰见谁了?”\r
“谁?”\r
周长丰嚼下口中最后一块糕,放下叉子,准备起身。\r
他宫中还有值守,今日是回家拿换洗衣物的。\r
“苏夫人。平南知府苏成君的夫人。”\r
见儿子一脸懵懂,妇人补充了一句。\r
“苏成君?”\r
周长丰呼吸一滞,见母亲点头,他脸孔凝重起来。\r
“母亲是在哪里碰到的?这么多年没见了,可是会认错?”\r
他重新坐了下来,端了几子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母亲续了半杯。\r
他耐心地望着母亲,面带笑容,一幅准备聆听的样子。\r
妇人眼里也有了神采,难得儿子有这个耐性,肯听她唠叨这些。\r
两人自到了京里,妇人每日里着实无聊。\r
而周长丰每日里忙得要死,早出晚归的,他一天都见不到他一回。更别说是肯坐下来与她好好说话了。\r
此刻,见周长丰有兴趣,她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r
末了,她说:“哎,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出身。这么多年,也快十年了吧,我今日里见她,也只不过略瘦了些,就没有什么变化的。不然,我这一时还真不敢认呢?”\r
周长丰默默地听着,心下思忖:郑国公府,苏成君。姑太太。\r
原来,她们回了娘家。\r
206苏公子
十年前,平南知府苏成君死后,他的夫人和女儿就不知去向。
而自己的父亲,身为丰台县令,首当其冲,祸及全家,都被下在大牢里。
那段时间,两个妹妹病死在州府的大牢里。自己也是连着几日发了高烧,母亲卸了身上所有的首饰,连耳钉都脱了下来,才换得一碗药,救了自己一条命。
整整7日,母亲都把自己抱在怀里。出来的时候,听母亲说,自己已经瘦成一根干柴样。
当时,平南知府被革职,父亲与一干蜂农被斩立决。
时逢太后诞辰,他们一家眷才得以被释放出狱。
从狱中出来后,母亲带着他去投奔表舅家里。
表舅家世代是蜂农,自此,他们娘俩就在表舅家里住了下来。
他从昔日的县令公子沦落成蜂农。
有人鄙视他们,说他们是逆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为此,他没少换过打,也没少打过别人。
他不服。
表舅说过,野生蜂蜜有的是有毒,但那种蜂蜜,蜂农能分辨出来的。在上贡之前,都会仔细再查。况且他们这一带,从未有出现有毒蜂蜜,这么多年采集下来,哪家不是用野生蜂蜜?都未听说有人食用了中毒。负责采集的都是有经验的蜂农,这点子辨别能力还是有的。
他记在了心里。
一晃十年了。
他从偏远的丰台到了这繁华的京都,一刻不曾忘记这件事。
如今,手头收集的各种资料俱表明:当初丰台毒蜂蜜案大有蹊跷。丰台县令与平南知府苏成君都被人冤枉了。
这人是谁?
他查遍了与自己父亲有交集的所有人,想来想去,直觉要寻到苏成君母女,或许能探得一点端倪。
无奈,苏家对苏家母女的去向一问三不知。
他只是约略知道,苏家夫人是京城郑家的小姐。京里姓郑的公侯之家不多,一打听,就知道是郑国公府上。
再接下来,就难了。郑国公府的女眷,岂是他们可以胡乱见面的?
一直到今年,他进了京,把母亲接了来。
刚上仼,就碰到皇帝出任务,他作为统领,各种事一大堆,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如今,咋听到母亲说起,想必就是她了。
郑家姑太太,刚母亲说的,看着年轻,那就是一直住在娘家了,也就是说没有再嫁人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想必再问到苏成君的事情,应该会有应答。
只是,她不知可知晓当日的一些事情?
可惜,她只有一个女儿,算起来,尚小,如果是男儿倒好了。
周长丰心中决定:不管怎样,总要见一见这个苏家后人,况且自己还有一些话要同她说。
周长丰看着母亲,见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母亲自父亲与两个妹妹去后,急速地衰老下去,才四十的人,头顶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想着那个苏夫人,他不由问:“母亲与那个苏家夫人当日可是熟识?”
周母一愣,继而斟酌着说:“当日,苏夫人是上官的夫人,我们经常去拜会的,倒也谈得来。苏夫人年龄比我们都要小上几岁,每回坐在那里,话不多,却是很和气的一个人。如今么,这么多年未曾见过,我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
周长丰微微颌首,起身,对母亲说:“改日里,咱们送上拜帖,母亲去会一会这位苏夫人,叙叙旧。”
周母诧异:“我与她有什么话好说的?恐怕她也未必肯见我,见了面,徒增伤心。”
周长丰身子一顿:“这样么?那母亲说说,您方才在哪家银楼碰到那个苏夫人的?下回兴许再碰上,打个招呼还是可以的,毕竟也算是故人。”
周母忙点头:“你说得有理。要没还真是,就在皎池街上的那家老字号银楼......”
......
周长丰出了门子,找来身边小厮,吩咐了几句。
二刻钟后,小厮跑回来:“爷,奴才都打听了。银楼伙计说,那个郑家姑太太每二个月都会来转上一转,主要是给她家小姐选首饰。应该是个小姑娘,也就13、4岁的年纪。每次选的不是很贵,没有郑家其它几位夫人小姐那般出手大方。不过这个夫人倒是个和气的人,那个小姐很少来,都是她母亲来选的。”
小厮口齿伶俐,他方才给了那伙计一两银子,就打听得七七八八。
周长丰一声不吭,伸手拿了外袍说:“走。”
既然有了动向,他不急,只要那苏夫人能出门就行。
这事情且放一放,他要赶往皇宫。
郑卓信又出去了,也不知接了什么任务,一声不吭就走了,留下一个摊子,都扔给他,这几日里,忙得他焦头烂额。
他步履匆匆地赶往皇城。
......
......
暮色中,苏暖带着木青匆匆往家赶,这两日,她几乎没有闲着,整日里来往那些市集,瞪圆了眼睛,总想找到那些能入眼的东西。
自上次梁旭带他去了得月阁后,她就卯足了劲,总想着也能拿一件像样的东西出来。
可是,好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岂能说想找就有的?
她今日又是扫兴而归。
苏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挨。到了门口,看着木青依旧矫健的步伐,苏暖羡慕地:“木青,你不累么?改日,你也教教我。还是会武功好呢。这身子就是不一样。”
对面有人过来,木青来不及回答,警惕地一个旋身,拦在苏暖面前。
这里是郑家后巷,来往的都是郑家的下人和族人,一般外人不往这里过。
这两人,瞧着眼生,一个公子和一个小厮。
那公子眼神锐利,木青直觉地绷紧了身子。
对方过来,错身而过,并不停留。
苏暖也低了头,与木青匆匆进了小门,合上门板,木青从门缝里倾听了一会,脚步声渐渐远去。
看来是个路过的。
木青吁了一口气,跟在苏暖身后往院子里拐进去了。
少爷走的时候,带走了木明他们,现只剩下她一人留在府里,她自然得谨慎。
身后,那两人又去而复返。小厮说:“爷,方才那个穿青衣的就是苏家表小姐。奴才跟了多日,她每日里这个时辰回来。有一会,奴才瞧见她穿女装,要不是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奴才还差点没有认出来。她们好像在西街有一家铺子,奴才问过了,说是郑家少爷的产业。”
周长丰只望着那扇小门,眼里闪现出方才那个少年公子那眼神,没有闺阁女子的娇弱,目光平和,沉沉的。
看来,倒是个有意思的,与想像当中那娇滴滴的小女孩有很大不同,这天天男装出门,还做生意?
207好人
“你呀。”
苏暖伸着手,逗弄着笼子里的那只绣眼儿。
鸟儿跳出老远,惊慌地扑腾着翅膀,歪着一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小郑氏在一边笑,一边说:“它可不认识你,你天亮出门,晚上回来,它瞧不见你。”
说得雯月几个憋着笑。
苏暖讪讪地缩回了手说:“敢情这鸟晚上瞧不见人的?下回给它掌个灯?”
小郑氏笑骂道:“行,你说得有理儿。”
她拉了苏暖,催她快进屋去,换了这身衣服。
“晚上要到老太太那里去,打扮打扮。”
苏暖依言进屋,一会梳洗停当,往鹤祥苑去,今儿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一个本家侄子刚入京补了缺,带了女眷过来,下晌刚到,众姊妹去老太太那儿聚一聚。
.......
......
苏艺轩。
苏暖抬眼望着对面的青年,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你找谁?莫不是找错人了?”
周长丰微笑,靠着柜台,压低声:“家父是周年庆,原丰台县令。与平南知府苏成君是上下属。”
苏暖一愣,丰台县令周年庆?
她抬头警惕地望着对面的青年:“你这是?”
她疑惑地,周年庆的儿子么?来寻她,是有什么事情?
丰台那边好像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联系过了。
小郑氏不止一次恨恨地说:自此与他们毫无干系。
苏家伤透了小郑氏的心,想来当初是闹得如何僵。
只是每到苏成君的忌日,小郑氏在房间里摆上香案祭拜一番。
周长丰望着苏暖的表情,也不绕弯子,四下瞧了一瞧,见门边一个客人正抬头仔细打量着架子上的东西。
他低声快速说了一句:“你父亲当日入狱乃是被人冤枉的。”
此言一出,苏暖脸色一变,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长丰,见他两眼紧盯自己,眸光不闪不躲,甚是镇定。
心下直觉这是真的了。
她扬声:“木青!”
木青过来,苏暖说:“你守着门,我与这位兄台有话要说。”
木青看了一下周长丰,眼中有着警惕,这是个练家子,那日门口见过的。
她轻轻地“唉”了一声,搬了一张小杌子,靠坐在门边。
苏暖让了周长丰往里头去,那里有一张小几子,两把椅子。
周长丰并未坐下,他仰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着对面的苏暖说:“看来,苏小姐与家母这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想当年,你父苏成君在平南的时候,虽说不如京城这般繁华,但是在平南,苏小姐也是过得不错的。何须像如今这样抛头露面......”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暖的神色。
苏暖却是微微笑,坐下,也不让茶,直接问:“公子方才所说何意?父亲一案,早已定论,苏家也因此遭受重创。公子有什么证据,敢说这是一桩冤案?”
周长丰一滞,他望着坐在那里的苏暖,也缓缓坐下,正色:“小姐莫急。我手中自然是有些许证据的。这几年,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发现此案疑点颇多,经过多方查证,断定这是一起构陷之案。”
说着,他微微倾了身子,低声细细说了起来。
门外的木青不时用眼睛瞄一瞄里头,见小姐张着个嘴,一脸惊愕。
她向那个喋喋不休的青年望了一眼,努力望后靠了靠身子,却是听不清,这人分寸掌握得很好。
她丧气地收回了身子,老实地盯着门外。
周长丰走后,苏暖犹沉浸在震惊中,半日不曾缓过来。
苏成君是被人构陷的,有人借着那罐子蜂蜜做文章,下了汪才人的胎儿,害了丰台县令,平南知府以及那些无辜的蜂农的性命。
苏成君得罪了谁,要下此狠手?
周长丰问她,苏暖摇头。
当年出事,她才4岁吧?即使有什么,她又如何知晓?只有母亲小郑氏或许知道一二?
可以看出,周长丰也深知这一点,并不指望她回答,只是例行公事问上一问。
所以,见她摇头,一脸茫然,直接了当说了一个让苏暖震惊不已的事情:“驸马周凌天与此事有关。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与他有撇不清的关系。只是目前缺乏有力证据。”
“苏大人到底与驸马有何过节?小姐能否查一查?”
周长丰直直望着她,眼中的恨意与痛苦一闪而逝。
苏暖看得分明。
不是亲身经历这种灭家之痛,是无法理解的。
苏暖当即答应他,回去向母亲好好问一问。
苏成君背负着这样一个恶名,小郑氏心里的痛,想必不会比周家的少。
苏暖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件事。
晚上,苏暖回到梨落苑,吃了晚饭,拉着母亲的手,坐下。看着小郑氏,见她气色不错,许是没有生育过的关系,身段仍旧窈窕似少女。
这样的年纪,本该是生活富足的夫人,哪里像如今,因为心中无底气,眉目间总萦绕着轻愁不去。
“你就是个克夫的。”
上回大郑氏与小郑氏撕打时,大郑氏翻来覆去的拿这句话来刺激小郑氏。
小郑氏恨得牙痒痒,偏又无法。这种轻视,辱骂,让她眉无所适从。
“娘,你还记得爹么?他长什么样子,冬姐儿都想不起来了呢。”
苏暖给小郑氏轻轻地揉着肩膀,一边不经意地说道。
小郑氏身子一僵,脸上渐趋平和:“你还小,忘了也是有的,你爹呀,长得可俊了。”
她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潮红,眼神迷离,慢慢地顺着苏暖的话说了起来。
苏暖专注地听着,一声不吭,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月朗风清,儒雅俊逸的男子。
小郑氏说得很缓慢,在她口中,苏成君勤政爱民,常常不归家,整日住在府衙里。
平南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景很好。
“你爹,最喜欢蜂蜜,尤其是桂花蜜。每回吃粥的时候,他都要舀上一勺子,又说女子多吃点蜂蜜,最是养颜。”
小郑氏眼中闪着柔和的光,这一刻,她就像个二八的少女,说到自己心爱的男子,那种欲说还休......苏暖也沉默了。
看来,父亲对母亲的影响还真深远,怪道,母亲这么多年都保留着睡前吃蜂蜜这道习惯。
“娘,爹爹这么好,定不会与人结怨吧?定是没有的。”
苏暖还是问出了这句,她松了手,一边注意观察着小郑氏。
小郑氏立即抬头:“谁?不可能。你父亲一向对上官恭谨有加,对下属同僚也是温和有礼,怎会与人结怨?你父亲可是公认的好人。你这孩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话?”她瞪着苏暖,惶急地问。
苏暖默了一默。
“那,咱家与那驸马周家是旧识么?”
208为人子女
“成恩公府上?”
小郑氏摇头,望着苏暖:“成恩公是一等候府,与你外家郑国公府上倒是有几分交情。可是与苏家,可就不搭边了。你父亲只是一个四品知府。”
小郑氏望着苏暖,今日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苏暖端过一杯茶递了过去:“没什么,就是好奇问问呗。”
小郑氏接了茶,小口抿了,不再说话。
门外帘子一动,雯星探进头来,原是天色已晚。
小郑氏走后,苏暖陷入了沉思。
照这样看来,父亲似乎与周凌天并无交集,母亲说得对,一个四品地方官与一个当朝驸马,一品成恩公有何纠缠?
倒是自己的外家有可能,那也不对。真有什么,也犯不着冲着自己父亲来呀,毕竟苏成君只是一个姑爷。
她甩甩头,脑子一团乱,看来好像是一点瓜葛都没有。
可周长丰白日里说得明白,是周凌天。他说,他追查了这么多年,才查到周凌天。
两家有什么交集?
苏暖叹一口气,小郑氏这里是没戏了。
周长丰说了,苏家与周家的关系是关键。这里头的纠葛,他查到现在,也没弄清。
也是,一个外人要弄清,着实费力。
想了一遍周长丰的话,她忽然有了主意。
周家大小姐周霓裳,与怀王府的郡主梁阳很是要好,自己两回去怀王府都见到她。
当时因为无心交往,又碍于身份的关系,不曾靠近。现在想来,周霓裳是一个极其腼腆的人。
唯今之计,先接近这个周霓裳。
梁旭几番邀请她去怀王府,她都推脱了。
其实苏暖是愿意去怀王府的,除了老怀王黏人了一些,王妃很是和善,粱旭姐弟之间说话也是一团和气。
只是,她因为上次金氏的盘问,知道两家之间目前这敏感的关系,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走得太过亲近。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以梁旭见她拒绝,也并不十分坚持。
主意打定,她唤来了雯月,准备洗漱睡觉。
苏成君是这具身体的亲身父亲,自己既占了这具身子,就应该为她做点子事情。
周长丰说得对,苏成君与周年庆两人死得冤枉,还有当年那些蜂农死得冤枉。
她们两家还好,即使父亲死了,虽然生活得清苦了一点,但是好歹还是家人能相守在一起。
可那些蜂农,听周长丰说,他们死了之后,他们的家就彻底散了。有些是一家一气死了二三个,许多都是父子、甥舅一起参与割取野蜂蜜。
这些顶梁柱没了,剩下家里的妻子和儿女,许多流露街头,有的甚至沦为乞丐。还有的,因为兄长、父亲获罪,家里其它男丁再不能从事割蜜这一行业,失去了生活来源,只能辗转外地流露异乡重新谋生。
苏暖听着周长丰一一道来,心下不能不动容。
那些人,很可能就因为某一人的私心,一个念头而导致家破人亡。
像原身苏暖,其实也已经身死,认真算起来,也有一份的原因在里头。要不是没了父亲,寄人篱下,苏暖这个小姑娘,也不会像个瓷娃娃般,一碰就碎,几句话都经不起,生生就葬送了性命。
还有小郑氏,青年丧夫,携幼女,如果不是有个强悍的娘家,恐怕早就让那些苏家人给生吞活剥了吧?
周长丰已经追查了这么多年,为人子女,既然知晓有冤,她苏暖纵使没有周长丰那般的能力去追查,怎么说也要尽一些绵薄之力。
既然如此,就去探一探如何?
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再说,此番,倒是有个帮手,这个周长丰看着是个有成算的,沉得住气,能锲而不舍地追查这么多年,光这份毅力,就让人刮目相看。
苏暖翻了一个身,睡不着。
又想到张嫣的事,郑容已经插手,自己静观其变,事实上,也做不了什么了,已有好长时间未有消息……
苏暖思考了一夜。
早起,到了铺子里,静静地候着,快到午时,梁旭从门口准时晃了进来。
苏暖一喜。
她亲自泡了一壶茶,招呼他坐下。
两人坐着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末了,苏暖状似不经意地盯着梁旭,说:“这个时节,外面的花除了菊花,都谢了,光秃秃地,真是煞风景。”
梁旭眨一眨眼,开心地:“我府上有的是花,你喜欢花儿?说说看,要什么样的,明儿我叫人给你送一盆来就是。”
苏暖忙摆手,说:“可不敢,那些可都是稀有的,真搬了来,我也不会侍弄,要是叫我摆弄死了,可真是暴敛天物了。改天,等开了,去看一眼就成。”
梁旭眼睛一亮,这话有门。
他抬了头,立即说:“还改日什么呀,现时正是花儿怒放的时候,就明日?对呀,刚好我二姐要办个赏花会呢。我叫她给你一张请柬就是,不,不,你是我的朋友,何用她的请柬。”
梁旭看着苏暖,开心地说着。
苏暖还是第一次主动说起要去怀王府游玩,他很是开心。看来,这一阵子跑得勤快,还是有效果的。
苏暖看着梁旭亮晶晶的眼睛。
她别开了眼。
梁旭这人随性,自上回当面说了那样子话后,就胆子大了,时不时地蹦出一二句惊人的话来,但苏暖巳经见惯不怪,左耳进右耳出了。
好在他也再未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照样几天来一趟。
苏艺轩的人对这位三五天就来一趟的王爷,都熟悉了,也没有像先前那般敬畏了,也敢凑上前说二句话。
特别是兴儿,每回都巴巴地跑去给梁旭用那新汲的井水泡茶,说这个好喝。
这会,梁旭低头一瞅茶杯里干了,大叫一声:“兴儿!”
兴儿立马跑了来,:“王爷!”
梁旭晃着手中的杯子说:“你今日这茶水不对,不是惯常那水,喝着没有甜味。”
兴儿觑了苏暖一眼,今日这水是苏暖灌的,从那缸里舀的。
他哈腰:“小的这就去重烧!”
拎了茶壶快速转身跑走了。
苏暖撇了撇嘴,这些贵公子都有一个毛病,于吃穿上太过挑剔,这点与郑卓信倒是相似:一个嫌弃她的茶叶不好,一个嫌弃她的水不甜。
她起身,从柜台下抽出一块细纱布,往架子那边去了。
梁旭一见她那动作,知道她这是要谢客了,逐知趣起身,说:“说好了,明日过来!”
到得门口,他望一望天,忽收了那嬉笑的脸,对随从说:“去老庙衔!”
209初见安庆
翌日,苏暖一早就接到王府的请帖,梁阳郡主邀请苏暖去怀王府赏花。帖子是金氏身边的吴妈妈拿来的。
苏暖这才知道,此次就下帖子请了自己一人。
她顶着吴妈妈那探究的眼神,与小郑氏告别,登上了早候在门外的马车。
上了那宽大异常的马车,苏暖默默无语。
梁旭这人。
上回他就说了,只想请她一人来,带了那些劳什子姊妹,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害得他想与她说几句话都不能。
她知道梁旭说的是托词。苏暖是表小姐,跟了国公府其它小姐出门,自然都是事事她们在前,自己随在她们身后。
梁旭这是想让她多多接触其它闺秀,争取多露脸。
只是,他倒是爽了,这不是把她架到火上烤了么?想必,这会子,郑云甜她们已经知道她苏暖一人赴王府的花宴了。
上回子,王府留了晚膳,郑云甜她们就已经颇有微词。连一向是老好人的郑云意,看她的眼光都有些不同的意味。
苏暖正胡乱思索着,车帘子一掀,木青探进头来:“小姐,可是要吃茶?”
苏暖这才发现角落里一个小柜上,有一壶茶,她摇头。
又对正欲钻出去的木青说:“你坐进来吧。”
木青摇头,依旧盘坐在车门子那里,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很是认真。
苏暖也就随她。
原本要带了小荷来,木青不许,一定要跟了来。王府里头,不能多带丫鬟进去,只能选了木青。
小荷不服气,嘟囔了嘴说:“不是奴婢非要跟去,可是,木青姐姐,你会梳头么?那里可是要经常整理仪容的,可是姐姐只会梳辫子吧?”
木青难得红着脸,辩解说:“不会梳。可是我会去找其他会梳发的姐姐来帮小姐。你放心。”
苏暖大笑,小荷撅了嘴,咕哝了两声,不再吭声。
苏暖望着端坐外面的木青,沉静下来,闭目养神,想着周霓裳是否会来?
周霓裳没有来。
却是来了另外一个人。
二小姐周霓虹。
苏暖晚到了,花厅里已经聚集着一众人,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
梁红玉与梁红芳苏暖一眼就认了出来。
梁红玉正与一位小姐亲热地说着话,一回头,见了苏暖,忙挥手。
苏暖还未到跟前,就被她一把给捉了手,拉了过去,说:“这就是冬姐儿,我方才与你说的。这位是我姐姐,小名唤作宝儿的。”
苏暖微笑抬头望去,见是一个约为15、6岁的小姐,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身着一件散花绫袍子,阳光下,莹莹泛光。
苏暖望向梁红玉,她都没说这是哪家的小姐呢?
“小女苏暖见过.....宝儿姐姐。”
苏暖一礼。
几人扑哧一笑,梁红玉一拍脑袋,说:“周霓虹,周家姐姐。”
苏暖正待重新见礼,周霓虹已经拉过她,软软地握着她的手说:“冬姐儿,是么?阿珠一直在说你呢。果然是个可人疼的妹妹。”
她语气轻快,笑眯眯,很是让人有好感。
苏暖看着她,想起来:那这是周霓裳的妹妹了?倒是意外,竟没想到,她与梁红玉如此熟识。
她欣喜地瞧了一眼正侃侃而谈的梁红玉。
遂坐下攀谈了起来。
周霓虹并不是个健谈的人,但苏暖有心结交,梁红玉又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个没完,倒也谈得融洽。
忽有人起立,原来是王妃一行人过来。
干净的卵石通道上,王妃款款而来,眼看到眼前,苏暖几人也站了起来。
近了,王妃笑吟吟地握着一个人的手,上前。
苏暖只觉得眼睛一亮:那个妇人云鬓高挽,头上插了一朵与王妃一样的硕大芍药花,新鲜着,还颤巍巍地抖动着。
很是清俗美丽,一双眼晴缓缓移动,看向苏暖一行人,忽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暖猜测,能够簪上王府精心培育的花朵,非富即贵。
身边周霓虹已经一步蹿上前:“母亲。”
她亲昵地挽了安庆公主的手臂,安庆笑容灿烂,目光柔和,并不说话。
苏暖仔细地看了两眼,心下诧异:按理说,这安庆公主应该与老怀王梁辉同岁,怎地这岁月竟未在公主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是那般年轻、漂亮。看去就像周霓虹的姐姐般。
旁边几人也悄悄地向她望去,都传安庆公主有痴症,公开场合很少见她,却是没有想到她如此年轻漂亮。
看她目光柔和,与王妃一起向前走去,缓步前行,雍容华贵,还真看不出来痴傻的样子。
待过后,众人重新落座。
苏暖与梁红玉等着周霓虹回转。
苏暖有心要同周霓虹结交,就趁机向梁红玉多打听了几分。
等到周霓虹回来时苏暖已经把安庆公主的事情弄了个七七八八。
安庆公主与驸马周凌天,育有一子二女。
林妃娘娘已经先逝,安庆基本就不怎么进宫。
今日里是王妃林青萍的小生辰,这才被邀请了过来。
苏暖却是一惊,暗暗责怪梁旭:怎不早说?这王妃生辰,自己竟然是空着手来,多失礼?
她环绕了一圈,见众人好像都知道,她暗暗叫苦。
......
周霓虹没有回转,托小丫头唤了梁红玉去,苏暖又被梁红玉给拉了一起。
“这是冬姐儿。”
周霓虹介绍。
拉了苏暖,并不让她靠前。母亲不喜欢有人靠近她。周霓虹又怕她说出不合适的话来,闹了笑话,奈何梁红玉带了苏暖来。
苏暖也小心翼翼地望着安庆公主。
安庆公主却是一愣,盯着苏暖看了半晌,忽然就离了座位,直直走了过来。
周霓虹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抓住了苏暖的肩膀,细细地端详,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嘴里喊着:“囡囡,乖囡囡。”
苏暖不知道何故,心口忽然一暖,不自禁地抬了头,看着安庆公主,她从安庆那琉璃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很清晰。
周霓虹早急得不得了,一把扯开苏暖:“母亲,你认错人了。囡囡在这里呢。”
一边对苏暖示意,苏暖点头,顺势挣脱了安庆的手。
安庆茫然的眼神移到了周霓虹身上,见是女儿,笑了笑,任由她牵着手进去了。
苏暖愣愣的呆在原地,梁红玉上前,抚了抚她的肩说,:“弄疼了吧?”
苏暖一笑,说:“没有。”
210玉墨床
粱红玉拉了苏暖的手出来,到了台阶下,方悄悄地说:“咱们走吧,到外头去等一等宝儿!”
苏暖回头,见里头帘子微垂,悄无声息。
周霓虹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再出来。
看来今日也只能如此了。
来日方长,能结识周霓虹倒是意外之喜,与周霓裳是一样的。
此番也算是开了一个头。慢慢来,周长丰都这么多年熬过来了,她也不急,总会有收获的。
她轻轻地倚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和梁红玉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拿眼四下张望。
远处亭子里,梁旭笑微微地在那边向王妃行礼,虽然隔得老远,但是苏暖仍旧能感觉到他向这边瞧过来,她转目向其他地方望去。
眼睛一顿,前方湖边,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扛着东西过来,当中那个打头的隐约可见是刘福。
瞧他挥着手,跑前跑后,想来是大好了,走路都利索了不少。
他正指着几个小内侍抬了那些长长的案几过来,在园子里开始布置场地。
她微微一笑,刘福的样子,看来那事之后,郑容并未再去寻他,没了担惊受怕或许心情就开朗,远远地瞧着,腰背都挺直了不少。
远远地,他似乎回头望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继续指挥,一时场地里忙了起来。
“待会有戏看呢!”
梁红玉上前,凭栏张望,这个亭子建在廓桥上头,大半个园子尽收眼底。
......
半个时辰后,一阵丝竹声响,湖边已准备好,要入席了。王妃已经盛装,端坐其上,众人围了依次落座,苏暖被梁红玉拉了一起,两人笑眯眯瞧着歌舞女进入场子中央。
四周是大片大片的草地,虽已深秋,草叶都已凋零,但是被铺了整片的绿色毯子,倒像是绿意茵茵的草地般。
只中间一块又铺了大红的毡毯,一直延伸到上座那里。那里端坐着王妃、郡主、还有几位夫人。安庆公主和周霓虹也在,她脸带微笑,周霓虹正微微侧头同她说着什么。
苏暖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不时与粱红玉说上几句。
舞过半场,跟着小姐们的丫鬟纷纷捧出礼盒摆在几案上。
苏暖看着梁红玉的丫鬟掏出了一个小锦盒,里头是一方小小的金玉如意。小巧可爱,难得的是那如意颜色洁白细腻,犹如羊脂般,是上等的白玉。
她默默低头,暗自着急。
“小姐!”
木青一声轻唤,轻步上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乌黑的小盒子,在苏暖讶异的眼神中,轻轻地放到了她面前的案几上。
“我瞧瞧,你送得什么?“
梁红玉好奇地探过来。
苏暖尴尬一笑,看了一眼木青,伸手打开了那个沉重的木盒,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入手发沉,冰凉。
凭感觉,这个盒子是个好东西。
“哇!”
梁红玉轻呼一声。
苏暖也不禁一愣。
盒子当中躺着一个小小的玉墨床,绿色通透,是上好的满绿。
苏暖一愣,这?
见木青眨眼,霎时明了,定是梁旭的手笔。
看来,王妃是个喜好书法的人。
她看着梁红玉,忙一把合上了。
这不妥。
这个礼物太过贵重,她苏暖那里送得起如此厚重的礼物?恐怕人家一眼就瞧出来了吧?
这个翡翠墨床,用料太过金贵。
她讪讪地,收回了盒子,对梁红玉说:“拿错了。这个不是我的,是人家寄存在我这里的。”
说着,在身上摸索了一会,终于摸出了一个锦囊,从里头倒了出来一幅银光闪烁的东西。
梁红玉看清后,忙一把拿了过来,套在手上,仔细端详,爱不释手。
苏暖吁了一口气。
她也是方才想起,这幅银指套。先前因为喜欢,就一直收在身边把玩。
因日日擦拭,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碎碎的光。
而且,她仔细研究了,这上面的银与一般的银不同,似乎要更坚硬闪亮一些。
她伸手,拿过另一只,轻轻旋了一旋,指套瞬间就弹出了一截子,露出了里头的翡翠,是那种新鲜的绿,绿意斐然,与银色交相辉映。
梁红玉的眼睛都亮了,瞧着苏暖,满眼都是赞叹:“好漂亮,哪里来的?还有没有?”
苏暖笑眯眯地伸手,梁红玉不情愿地脱了下来。
苏暖汗颜,如果她告诉梁红玉,这是她从当铺里寻摸来的,不是她可否还这么喜欢?
不过梁红玉这人的性子,也说不准。
她把这幅银护甲放进了那个小盒子,黑沉沉的盒子衬着银光闪闪的护甲,凭空添了许多亮色。
她示意木青合上,去呈给王妃身边的嬷嬷。
见梁红玉一幅眼巴巴的样子,苏暖一笑,心里暗自记下,下次搜罗到,再给梁红玉留着。
王妃含笑,她向众人举杯示意,喝了一点果酒,有点儿醉意上涌。
她瞧着侍女一样一样地拿了锦盒在面前走过,唱一声,就合上了。
醉眼朦胧间,有东西一闪,亮晶晶地,她招手。
侍女忙停住,捧了过来。
她凑近细看,原是一幅小巧的指套。
这东西她见过,夏国那边很是盛行,戴在指上,倒也别致。
只是,像眼前这幅做得这般精致的,倒是第一次见。
她瞧了一会,侍女乖巧地拿起,给她套在小指上,闪闪烁烁,煞是好看。
王妃林清萍的一颗久违的少女心被勾了起来,她瞧着指间闪烁跳跃的光芒,微微笑,开口:“这个倒是新奇,是哪家闺秀送的?”
一旁的司礼侍女屈身回道:“是苏家小姐送的。”
王妃一愣,抬头四顾,发现了坐在一边的苏暖,正歪着脑袋与梁红玉两人轻声说笑。
她抿嘴一笑,原来是她。
她抬手招过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侍女点头而去。
苏暖正与梁红玉说到兴处,见一个侍女正向自己走来:“小姐,这是我们王妃给你的。”
她双手恭敬递过一个小锦盒。
木青伸手接过。侍女转身退下。
苏暖转头看向上首,见王妃正双手支在两个侍女身上,离席而去。
回身,梁红玉双眼亮晶晶地瞧着她手里的盒子,:“打开瞧瞧?”
苏暖好笑:“你是翁主,什么没见过,偏要作出这幅样子来么?寒碜谁呢?”
盒盖轻轻打开,揉了揉眼睛,梁红玉笑得弯了腰。
苏暖愣了一会,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盒里赫然躺了一枚白玉墨床,做成书案样。
梁红玉扶了腰,使劲喘了一口气说:“怪道你不肯送那墨玉床呢,原是知道会得了这白玉床!服了你!”
她打趣道。
苏暖愣愣地:还真巧。
211带着娘一起玩
苏暖也不禁笑了起来,这真是。
王妃已经离席,众人都松散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说笑。
周霓虹过来,坐下略说了两句话,就抱歉地:“我要先回去了。阿珠,你们再玩会。”
梁红玉一拉她的手:“怎么?刚来就要走?好久未见你出来,这一来,又急着要走,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她拉着周霓虹不依。苏暖微微笑着。梁红玉与周霓虹应是从小相识,所以可以这样拉着她撒娇耍赖。
她有些羡慕地瞧着。
周霓虹向后望一望,又回头,歉意地:“我要送我母亲回去,今日,姐姐不在。真的要走了呢。”
说着,对着苏暖笑一笑:“冬姐儿,下回来我府里玩。”
后退两步,转身匆匆走了。
苏暖愣愣地,除了梁红玉,周霓虹是第二个主动会对她笑,照顾她情绪的闺秀。
梁红玉伸手挑了一颗葡萄,在手上揉捏着,说:“难为阿宝了。难怪我娘总说我不懂事,原来是真的。”
苏暖回头,看着她。
梁红玉眯了眼睛,四下瞧了一瞧,方挪了半个屁股过来,靠在苏暖的肩窝处,轻轻地:“安庆公主脑子有......”
她对着苏暖指指自己的脑袋,见苏暖不语,又补充:“人家出门是母亲照顾女儿,周家是女儿照顾母亲。阿宝很小的时候,就会照顾她娘。”
见苏暖听得专注,她盘了腿,把手中的葡萄纳入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真的。我跟你说,我第一次见阿宝,大概是6岁吧。我们一起参加明王府的喜宴,就我们两个小孩,我当然高兴了,拉着她要她陪我玩。可是,她说,她要带着她娘一起玩。我说可以呀。”
梁红玉一笑,又拈了一颗葡萄。
“我们玩过家家。安庆公主一直坐在我们旁边,阿宝玩一会,就要跑过去同她娘说一会儿话。旁边有那么多的嬷嬷丫鬟,可是她就是不许我们离开她娘面前。稍微跑远一点都不行。说要陪着她娘。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带她娘一起玩。”
梁红玉歪着头,笑一会,看着苏暖:“后来,我们这些表姐妹,都不同周两姊妹玩,小孩子玩,要带个娘,谁乐意?可是,长大后,我倒是觉得阿宝不错。你说呢?”
苏暖心内震惊,有些许感动。
周霓虹姊妹真是难得。想起怀王梁辉,苏暖忽然觉得有点理解梁旭了,他费尽心思搜罗那么多的小玩意,也是一种陪伴的方法吧?
“走吧,咱们到那边去,听说,今天还有杂耍呢。请的是卢家班,还有猴子骑车抛球呢。我以前瞧过,很是有意思,快点。”
梁红玉风风火火地拽了苏暖往那边跑。
果然,老远,听得有锣鼓的声音响起来,看来是要开场了。
两人随着声音走过去,有三三两两的人已经过去。那里,空地上已经用布幔子围起两座帐篷。
行走间,苏暖眼睛瞥见那边园门处,有一行人正往那门口而去,细细一瞧,是安乐公主她们。
她放慢了脚步,周霓虹转身搀扶了安庆公主上了软轿,轿子抬起,须臾转过门口不见。
梁红玉回身扯了苏暖一把:“快走呀。”
苏暖应声,跟上了梁红玉的脚步,轻声说:“我瞧见阿宝了。”
梁红玉“哦”了一声,头也不会:“自然,周驸马会在门口接公主的。我们大秦朝,最模范的夫君就是成恩公了。啧啧。我母妃每回说起,都要说个半日。”
“快瞧,猴子,冬姐儿,你瞧,好可爱。”
梁红玉指着一只倒吊在竹竿上玩耍,对着人们龇牙咧嘴做鬼脸的小猴子,兴奋地跑了过去。
旁边有两个仆妇正紧紧地盯着两个手中抓着绳子,头上扎着大红绸布的杂耍女子,不许众人再靠近,唯恐伤了。
苏暖笑笑,也跟了过去,旁边已经围了几个闺秀,好奇地看着,有人丢了方才的点心过去,见那猴子很是灵活地一把捞住,塞进嘴里像模像样地吃了。
有几个抛得远了点,它腿一蹬,猛扑了过去,引起一阵惊叫,众人后退,猴子“吱吱”叫着,却被绳子又拉了回去。
立时有人跑出来,对那个拉着绳子的两个女子叽里咕噜一阵低声训斥,又对众人抱了抱拳,提了猴子进去了。
众人扫兴,依依不舍地往前行去。
里头场子里,热闹得很,里面已经设好了座位,前头有空位,可惜只有一个,梁红玉为难地又逡巡了一遍。
苏暖瞧她那为难的样子,一把捺了她在位子上,说:“你就好好地在这里看吧,我呢到后头去,待会子,再过来说话。”
她指指后面的说道。
梁红玉也就坐下,对苏暖说:“那我待会子来寻你。”
苏暖笑着往后面去了。
一时,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厚重的幕布徐徐拉开,一个一身红衣的小丑翻着跟斗出来,引起一阵喝彩声。
苏暖选了一个靠近台柱子边的一处位置,瞧了一会,也觉得有趣,正瞧得起劲,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她急回头。
梁旭笑眯眯地立在她的身后。
她正欲说什么,梁旭摆摆手,回身,示意她跟过去。
苏暖向两边一望,见众人都被那场子中央的热闹给吸引了过去。
她咬了咬唇,轻轻地离了位置,跟着梁旭向那边帐篷里转过去,到了拐角站住,不肯再往前走,只是看着他:“作什么?”
梁旭见苏暖那戒备的眼神,哑然失笑,站住,笑着说:“怎么,咱们又儿不是第一次见,先前也不见你这么防备我,怎么现在站得这么远,倒扭捏起来了?”
苏暖看着他,不说话,心道:“能一样么?前几次都是男装,别人见了,也不会说什么。现在我可是郑国公家表小姐。这要让人见了,还不得唾沫把我淹死?”
“王爷,我还要回去看戏呢。”
苏暖见梁旭久久不开腔,忍耐不住开口提醒。
身后的帐篷里不时有伶人走动的声音。这是下一场的艺人要上场了。
“我听说,你送了母妃一幅护甲,我给你的那个翡翠墨床没有送,为什么?”
梁旭望着苏暖,轻轻地说,声音轻柔得诡异,苏暖下意识地一抖。
梁旭歪着头,发上的紫金簪子闪闪发亮,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她。
苏暖移开了眼。
212多了也是浪费
苏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醒了来,原来是车子停下来了。
到了么?她揉揉眼睛,起身,就要爬出去。却是被木青一把给拦了回去。
“怎么了?”
她一惊,问了一句。
木青探进头来,说:“前面堵住了。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暖挑了帘子,往外瞧去。
此地是一条大街,前方五步远正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不时有小孩跑进跑出。路本不宽,一时堵了半条街面。
木青下车,须臾回来,面色古怪。
“小姐,前头有一对兄妹在自卖自身!”
苏暖想了想,缩回了车厢,马车继续前进,根伯下马拉了马缰,哟喝着,缓缓驱散人群。
人群向两侧散开,给马车让出一条道来,苏暖从晃动的车帘子往外看出去。
靠墙跪着一对兄妹。
两人衣裳褴褛,特别是那个少年,袖子上有好几处都露出了破洞。
他身边的女孩,一身碎花短褂却是干净,此刻她正紧紧咬了嘴唇,一手扯着少年的衣襟,紧紧地靠着。
苏暖目光一黯:两人头上都插了草标。
初冬的阳光照在两人身后的墙壁上,灰蒙蒙的墙面竟也投射出暖洋洋的感觉,可是这两个人跪在这一片橘色当中,却是让人觉出了初冬的萧瑟与寒冷。
耳旁听得有人议论纷纷,耳听得几人正不时地用言语挑剔着这两人。
无他,这兄妹两人完全长反了。
哥哥长得倒是白净,斯文,
可他那个妹子却是黑黑的,伸出的手指关节粗大,额发稀少。低着头,乍一看就是个丑丫头。
这样的,难怪会在这里自卖自身。估计那些牙婆也瞧不上。只能做个粗使丫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车子缓缓过去,散开的人们再次聚拢,遮挡了那对兄妹。
苏暖叹了一声,放下车帘。却见帘子一掀,木青钻了进来。
“小姐。”
木青咬了嘴唇,轻轻地唤苏暖,目光向车外人群处投去。
苏暖诧异地瞧着她,木青该不会是想要?
“木青,我做不了主的。”
苏暖无奈地说。
郑国公府的奴仆要求严格,大都是家生子,几辈子的老人儿,用得也放心。只有不够的时候,才到外头去采买,但也是专门的牙婆挑了人来,统一采买,集中分配。
梨落苑现今的下人也是小郑氏自丰台带过来的。其实原本是不够,金氏曾经拨过来几个,因为嫌弃梨落苑清苦,没有油水,渐渐都往别处去了。经了几次后,金氏见小郑氏也并没有多要,也就没有再往里头添置人手。
苏暖母女两人也是个省事的,到了如今,也就带过来的5个人在使用。
如今这5人的月例是府里统一发放的,她们要再添置几个人,只能是禀告了金氏,由她安排。就像木青,也是吴妈妈带过来的。
苏暖看着木青,木青应该清楚府里的规矩,怎么就?
“小姐,是这样的。方才那个小姑娘,奴婢瞧着,筋骨很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呢。小姐身边正缺少这样的人手。你看,我们把她买下来,多加培养,以后......”
苏暖一动,示意根伯停车。她掀了帘子,见已围满,看不见那对兄妹。
她看向木青,犹疑地:“是么?可是,还有一个?”
方才听人说了,先前有人看中那个少年,想买了回去,却是因为那个少年执意要连同她妹子一起买了去,才没有做成买卖。
这些能到这里买人的人,也是不甚富裕的,买个少年已经是不错了,是看中他年岁稍大,有一把子力气。现下要搭上个黑丫头,当然不乐意。而且,据说要价是一样的。
苏暖换了袍子,下车。
木青紧紧跟在身后,眼里有着紧张与欣喜。
这当口,似乎又有人上前问价,遭到拒绝后,恼羞成怒,当场就言语无状起来,少年涨红着脸,也不与她分辨,这是紧紧抓着妹子的手,不松手。
女孩因为连番的遭嫌弃,更加害怕,只紧紧地抓紧了哥哥的衣襟,整个人都挨了过去。
少年只是回头瞧了瞧妹子,安慰地笑一笑。
苏暖忽然心中一暖:这就是家人。眼前这个哥哥对妹子的呵护,她不由想起了闵春芳。
相必少年此时的心情与自己当时是一样的罢?自己何尝不是卖入皇宫?只是去处不一样罢了。
她眨了眨眼,站定,附耳对木青说了一声,木青欣喜,挤了进去,伸手摘下了两人头上的草标。
众人“咦”了一声,见木青身后的苏暖,就了然。
苏暖站在阳光中,秀眉微扬,唇红齿白,一个丰神俊朗的小公子。
就那样微笑看着她们。
少年张成和妹子菊花这一刻起,就深深地记住了这样子的小姐,她们兄妹的恩人。也是她们日后的主子。
车子缓缓前行,两兄妹跟着车子往前跑。前面不远就是西街,到了苏艺轩。
苏暖把他们兄妹安置在这里,这是她与木青商定的。
兴儿与张成住一块,菊花也留在铺子里。
两人趴在地上,重新见过苏暖。
苏暖望着地上的两人,细细问了。
这才知晓,两人不是本地人,原是南疆那边云和镇的人,是随父亲过来做生意,却不料,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不少银子,缠绵病榻,3日前病死。留下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又逢人来催债,见实在没钱,占了房子,又要把兄妹两人赶出来。
两人举目无亲,老家早已经无人。眼看父亲的尸首停在柴房,对方只限5日,搬出去。
思来想去,两人只有自卖自身,给父亲买幅棺木,让他入土为安。还有要还了欠的一部分银子。
苏暖听了唏嘘不已。
吩咐张成先换身衣服,兴儿带着去了。
苏暖望着站在那里的妹子,菊花。
看向木青。
木青上前,拉过菊花对苏暖说:“小姐,奴婢明日就把她带到我哥哥那里去。”
苏暖点头。
看着菊花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看着木青。
苏暖一笑,对木青说:“好好与菊花说清楚,别吓着她。”
菊花只有7岁,木青说了,这样的年纪刚好,可塑性强。
木青拉着菊花往门外走,边说:“菊花,姐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去可好?”
苏暖哑然失笑,一向少言的木青,竟然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木青紧紧抓着菊花的手,目中有着难得的温暖。
十三年前,城东长平街上,也跪着一对兄妹,头上插了草标。
213兄妹
苏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醒了来,原来是车子停下来了。
到了么?她揉揉眼睛,起身,就要爬出去。却是被木青一把给拦了回去。
“怎么了?”
她一惊,问了一句。
木青探进头来,说:“前面堵住了。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暖挑了帘子,往外瞧去。
此地是一条大街,前方五步远正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不时有小孩跑进跑出。路本不宽,一时堵了半条街面。
木青下车,须臾回来,面色古怪。
“小姐,前头有一对兄妹在自卖自身!”
苏暖想了想,缩回了车厢,马车继续前进,根伯下马拉了马缰,哟喝着,缓缓驱散人群。
人群向两侧散开,给马车让出一条道来,苏暖从晃动的车帘子往外看出去。
靠墙跪着一对兄妹。
两人衣裳褴褛,特别是那个少年,袖子上有好几处都露出了破洞。
他身边的女孩,一身碎花短褂却是干净,此刻她正紧紧咬了嘴唇,一手扯着少年的衣襟,紧紧地靠着。
苏暖目光一黯:两人头上都插了草标。
初冬的阳光照在两人身后的墙壁上,灰蒙蒙的墙面竟也投射出暖洋洋的感觉,可是这两个人跪在这一片橘色当中,却是让人觉出了初冬的萧瑟与寒冷。
耳旁听得有人议论纷纷,耳听得几人正不时地用言语挑剔着这两人。
无他,这兄妹两人完全长反了。
哥哥长得倒是白净,斯文,
可他那个妹子却是黑黑的,伸出的手指关节粗大,额发稀少。低着头,乍一看就是个丑丫头。
这样的,难怪会在这里自卖自身。估计那些牙婆也瞧不上。只能做个粗使丫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车子缓缓过去,散开的人们再次聚拢,遮挡了那对兄妹。
苏暖叹了一声,放下车帘。却见帘子一掀,木青钻了进来。
“小姐。”
木青咬了嘴唇,轻轻地唤苏暖,目光向车外人群处投去。
苏暖诧异地瞧着她,木青该不会是想要?
“木青,我做不了主的。”
苏暖无奈地说。
郑国公府的奴仆要求严格,大都是家生子,几辈子的老人儿,用得也放心。只有不够的时候,才到外头去采买,但也是专门的牙婆挑了人来,统一采买,集中分配。
梨落苑现今的下人也是小郑氏自丰台带过来的。其实原本是不够,金氏曾经拨过来几个,因为嫌弃梨落苑清苦,没有油水,渐渐都往别处去了。经了几次后,金氏见小郑氏也并没有多要,也就没有再往里头添置人手。
苏暖母女两人也是个省事的,到了如今,也就带过来的5个人在使用。
如今这5人的月例是府里统一发放的,她们要再添置几个人,只能是禀告了金氏,由她安排。就像木青,也是吴妈妈带过来的。
苏暖看着木青,木青应该清楚府里的规矩,怎么就?
“小姐,是这样的。方才那个小姑娘,奴婢瞧着,筋骨很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呢。小姐身边正缺少这样的人手。你看,我们把她买下来,多加培养,以后......”
苏暖一动,示意根伯停车。她掀了帘子,见已围满,看不见那对兄妹。
她看向木青,犹疑地:“是么?可是,还有一个?”
方才听人说了,先前有人看中那个少年,想买了回去,却是因为那个少年执意要连同她妹子一起买了去,才没有做成买卖。
这些能到这里买人的人,也是不甚富裕的,买个少年已经是不错了,是看中他年岁稍大,有一把子力气。现下要搭上个黑丫头,当然不乐意。而且,据说要价是一样的。
苏暖换了袍子,下车。
木青紧紧跟在身后,眼里有着紧张与欣喜。
这当口,似乎又有人上前问价,遭到拒绝后,恼羞成怒,当场就言语无状起来,少年涨红着脸,也不与她分辨,这是紧紧抓着妹子的手,不松手。
女孩因为连番的遭嫌弃,更加害怕,只紧紧地抓紧了哥哥的衣襟,整个人都挨了过去。
少年只是回头瞧了瞧妹子,安慰地笑一笑。
苏暖忽然心中一暖:这就是家人。眼前这个哥哥对妹子的呵护,她不由想起了闵春芳。
相必少年此时的心情与自己当时是一样的罢?自己何尝不是卖入皇宫?只是去处不一样罢了。
她眨了眨眼,站定,附耳对木青说了一声,木青欣喜,挤了进去,伸手摘下了两人头上的草标。
众人“咦”了一声,见木青身后的苏暖,就了然。
苏暖站在阳光中,秀眉微扬,唇红齿白,一个丰神俊朗的小公子。
就那样微笑看着她们。
少年张成和妹子菊花这一刻起,就深深地记住了这样子的小姐,她们兄妹的恩人。也是她们日后的主子。
车子缓缓前行,两兄妹跟着车子往前跑。前面不远就是西街,到了苏艺轩。
苏暖把他们兄妹安置在这里,这是她与木青商定的。
兴儿与张成住一块,菊花也留在铺子里。
两人趴在地上,重新见过苏暖。
苏暖望着地上的两人,细细问了。
这才知晓,两人不是本地人,原是南疆那边云和镇的人,是随父亲过来做生意,却不料,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不少银子,缠绵病榻,3日前病死。留下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又逢人来催债,见实在没钱,占了房子,又要把兄妹两人赶出来。
两人举目无亲,老家早已经无人。眼看父亲的尸首停在柴房,对方只限5日,搬出去。
思来想去,两人只有自卖自身,给父亲买幅棺木,让他入土为安。还有要还了欠的一部分银子。
苏暖听了唏嘘不已。
吩咐张成先换身衣服,兴儿带着去了。
苏暖望着站在那里的妹子,菊花。
看向木青。
木青上前,拉过菊花对苏暖说:“小姐,奴婢明日就把她带到我哥哥那里去。”
苏暖点头。
看着菊花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看着木青。
苏暖一笑,对木青说:“好好与菊花说清楚,别吓着她。”
菊花只有7岁,木青说了,这样的年纪刚好,可塑性强。
木青拉着菊花往门外走,边说:“菊花,姐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去可好?”
苏暖哑然失笑,一向少言的木青,竟然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木青紧紧抓着菊花的手,目中有着难得的温暖。
十三年前,城东长平街上,也跪着一对兄妹,头上插了草标。
214他想作什么
一进家门,就见小郑氏正守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见苏暖回来,两步上前,拉了她就往屋子里走。
苏暖快步跟着,一边诧异地:“娘,发生什么事了?着急忙慌地。”
小郑氏只管低了头,直到进了里屋,方才松了手,拉了苏暖在椅子上坐了,这才喘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今儿吃了晚饭就在屋子里呆着,赔娘吃瓜子,吃炒糖豆,咱们好好儿地过一过冬夜。”
苏暖咧开嘴:“冬至了啊?我要吃汤圆,要芝麻馅儿的。”
苏暖很开心。
小郑氏微笑,宠溺地:“好,就吃汤圆。里头再加点蜜进去,可好?”
苏暖点头。
小郑氏见苏暖拿出了小册子翻阅,暗暗吁了一口气,就悄悄地退出去了,到耳房那里督促王妈妈搓汤圆去了。
苏暖临窗看了几页,觉得身上有些发痒,撩起袖子一瞧,发红,想到今日钻到库房里去,那股子霉味,就起身,欲唤雯月去打水来擦洗一番。
门口却是无人,她想了一想,抬脚往厨房下去了。
果然,里头有人,热气缭绕中,雯月正挽了袖子帮忙搓团子,小郑氏指挥雯星往一盆子芝麻酱里淋蜜糖:“再加一勺,这样吃着才有味儿。那盆子少加点,冬姐儿嫌腻。”
王妈妈热气蒸腾中,看不清脸面,抬头,大声:“小姐大了。这口味也变了。奴婢记得先前小姐最爱吃这蜜糖了。也爱喝这蜜水,老是嫌奴婢小气,总要再多加半勺。奴婢哪里敢,这不是姐儿还小,不能多吃么?”
几人笑了一阵。
小郑氏忽然正色,伸了手指着:“都记住了。今儿个都给我闭紧了嘴,谁都不许提半个字,听到没有?”
几人低低地应了声是。
王妈妈说:“夫人放心,奴婢们都晓得轻重。定不漏了口。倒是雯月你和小荷要提点神,你们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得提防说溜了嘴。”
雯月大声保证:“晓得。”
门外的苏暖疑惑地,这是有什么事情瞒了自己?有什么还不让自己知道的?
她也不要热水了,转身往回走。
却是碰到木青正从门口跑进来,手里抓了一把红花生,见了苏暖,顿住,递过来:“小姐吃一个,刚抢的。”
苏暖接了在手,问:“谁家有喜事?还有红花生吃?”
身后门一声响,小郑氏站在门口,慌张地看着苏暖手里的花生:“哪里来的?天,你碰到那个天杀的了?不是叫你不要出去的么,你......”
她住了口,苏暖愣愣地望着她,还有木青那一脸不明所以。
她“嘿”了一身,转身往回转。
“娘,怎么回子事情?”苏暖一把拉住她。
小郑氏见苏暖那满脸的探究表情,叹一口气。轻轻打一下自己的嘴巴:“都怪我。”
原来,今日是郑卓峰与王晴下定的日子,郑卓峰回来了。
原本与梨落苑没有什么干系,小郑氏因为心里膈应,都没有去前头帮忙,韩氏自然也不会来叫她。
谁知,一个时辰前,那郑卓峰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就从门口车架子上跳了下来,拔腿就跑,众人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就不见了。
阖府都在寻郑卓峰,韩氏气得直拍胸口。一大堆送定的人都候在前院,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郑氏听得这个消息,却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她偷偷地绕开众人,跑到那角门那里,一瞧,心头突突跳,果然,郑卓峰正猫在那大缸后面,眼睛盯着角门。
还有一个时辰,苏暖要回来了,今日她去了怀王府。
她很得牙齿痒痒,好小子,这是要作什么?
她不管,直接跑了过去,高声:“峰哥儿,你躲在这里作甚?你娘在找你呢?锋哥儿!”
郑卓峰唬了一跳,见是小郑氏,回头欲要分说两句,却是那边有人听得声音,已跑了过来,他忙一溜烟地跑走了。
一众人追了过去。
小郑氏火急火燎地,这人怎么还不死心?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是临死还不忘拉个垫背的。
她再也不敢走开,一直守在那里,提防苏暖提早回来,被撞个正着。
“冬姐儿,你说,那郑卓峰不去王家,巴巴地候在那里,这么多人看着,这要被他给蹲着了,可怎么办?你说。”
小郑氏一气说完,双眼冒火,又偷偷觑着苏暖的神色,很是忐忑。
好在,她满意地看到苏暖的脸立时拉了下来,:“他想作什么?想拉我下水呗。”
“娘,你放心,我必不出去,等他走了,我再出门。咱们呀,好好地过一个冬至。没得被他坏了心情。”
苏暖干脆利落地,转身,带头向屋子里去了。身后木青呆立了一会,看看远去的苏暖,忽然就一把抛了手中的花生,全倾在了那阴沟里,又“呸”了一声一口唾沫。
原来竟有这个缘故。
这个五少爷,真是让人瞧不起。
看来,以后,她又多了一项任务,防止这个五少爷接近她们小姐。
木青一直在给郑卓信在外办事,不曾清楚这府里头的弯弯绕绕。现在晓得了,自然是提了十二分的警惕出来。
苏暖心内也是气得不清,却是碍着众人在,不好十分表露情绪。
一会糖豆子端了上来,几人围着坐了,吃了一会,又有那汤圆也好了,苏暖见小郑氏一勺子一勺子地往里添蜜糖,干脆地,叫搬了那糖罐子过来,用大勺挖了那一碟子出来,摆在小郑氏面前,拈了那糖豆在里头蘸满了蜜,说:“娘,张嘴。”
小郑氏一口咬了,眯着眼睛笑,直说:“甜。”
苏暖也舀了一个汤圆,慢慢地咬了,里头的汤汁流了出来,也不擦,直接用舌头舔了。
小郑氏笑骂着:“咋的越来越小了?都几岁了,还舔呐?”
雯月忙递上手巾。
苏暖咽下了口里的芝麻,温热的芝麻汁缓缓流入喉咙,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又舀了一口,填入嘴里,望着欢笑的众人,心里发狠:“一定要搬出去,尽快。”
215找平衡
苏暖老实地窝在屋子里,铺子也不去了,防止郑卓峰那个丧心病狂的,等会跑到铺子里去,就更加麻烦了。
她看着匣子里头那一沓喜帕子,还差十条,就快完成了,她犹豫着要不要送出去。
忽然门口有人来报,郑云意来了。
苏暖惊奇:郑云意,可真是难得,好像记忆中,这个二姐姐很少踏足自己这个梨落苑。
她迎了出去,就见郑云意正含笑带了丫鬟从门口跨进来。
“二姐姐!”
苏暖上前一步,含笑站定,唤了一声。
郑云意看见苏暖,唇边笑容扩大,说:“在忙些什么呢?可是画画?”
一边往台阶上跨上来,她伸了一只手去,苏暖顺势牵了,笑着回答:“不曾,好长时间未画了呢,只不过做些针线活儿,聊以打发时间罢了。”
一边掀了帘子,棉帘子厚重,她掀了一多半,侧身让了郑云意进去。
郑云意望了一眼苏暖,这个表妹,年龄最是小,也不知怎地,这段时间讲话觉得老气横秋的,好像她才是姐姐似地。
她迈步进去,屋子里收拾得整洁,果见榻上放了一只匣子,里头堆了几方帕子。
看颜色应该是绣的喜帕子。
郑云意弯腰挑了一方帕子出来,细细端详了,知道这是给郑卓峰大婚绣的。
她不由轻瞥一眼苏暖,心内嘀咕:“看来,这是真的放下了。竟能这样坦然地绣,即使不是自己绣的,也能在眼皮子底下瞧着,可见是真的不放在心里了。”
她笑着在榻上坐了,接过雯月奉过来的茶水,一边四下打量,这才发现这房里与先前相比,竟然更加的素简。
原先窗下的竹帘子撤掉了,糊上了细纱,透光更好。一旁的架子上,一览无余,一应繁琐之物都无,只有只青瓷瓶子端放上头。
花架子就立在一边,上头隐隐绰绰描了图样,看样子,也好久未动了。
她目光一转,望着桌案上放着的一方砚台以及厚厚的一叠小册子,伸手。
苏暖眼皮子微微一跳,屏住呼吸,望着那卷小册子。
郑云意翻了一翻,见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样。
“这是经文么?”
她笑一笑,又放了回去。
苏暖也笑一笑:“姐姐多日未来我这里了。快尝尝我这里的饼子。”
她递过一碟子金黄的南瓜饼,心想,郑云意此番来有什么事情?
郑云意放下了手中的书,并不接那饼子,只是摆手:“我这两日里胃里发胀,积食,不吃了。我瞧你这帕子也绣得差不多了。唉,我那儿的炕屏可还没有准备好。”
她心里发闷,都后悔答应了王晴给她绣这炕屏,着实是磨人的活,这可是一项费时的活,需平心静气,日日积累才能完成。
可她哪里静得下来?这心里就跟猫抓了似地,抓心挠肝地难受。
这眼瞅着王晴也要嫁出去了,她是这群姊妹当中最年长的一个,倒是没有一点动静。她心里不得劲,又没处说去,想想,只有躲到苏暖这里来发发闷气,找找平衡。
原以为苏暖心里也是如她一样舒畅的,毕竟,先前她与郑卓锋之间的这场纠葛,她都看在眼里,这无论怎么讲,郑卓锋要成亲了,总心里不舒服吧?
在这一点上,两人总能算同病相怜吧?
谁知,苏暖却是全无芥蒂,还有心情绣喜帕子,脸上神情并不像是作伪,倒像是真的不介意。
郑云意郁闷得不行,她心里更加堵得慌了。
姊妹当中,她至今没有定下亲事。翻年17了,她原也不急,只是这后头的郑云甜,王晴先后都嫁了出去,她开始发慌了。
可恨姨娘胆子小,整日里心里只是想着哥哥,哪里敢到金氏面前去提?
现在静下来想想,自己还不如苏暖呢,至少,她有小郑氏在为她全心全意地打算。
到时,小郑氏出面去求金氏,必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郑云意心内百转千回,看着对面的苏暖,见她正拣了一块南瓜饼子在慢慢嚼,一脸从容的苏暖,忽然觉得有些碍眼。
这才发觉,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暖脸上那小心翼翼的笑容不见了呢?
依旧是钗环简单,依旧是素面朝天,可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眉眼间精气神很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也有一张好皮,白得很,却没有苏暖那种白中透着粉的感觉。
“冬姐儿,你用的什么面脂?”瞧了瞧那张如花的笑脸,她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苏暖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入手光滑。
她老实回答:“没有。”
她现在每天出去,要往脸上涂那厚厚的膏子,那个能算是面脂么?
郑云意目光一闪,不再说话。
苏暖也不是多话的人,只低头喝茶。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自窗外响起。
原是小荷拿了那盆子去喂食。这绣眼,如今厮混得熟了,鬼精得很,见到雯月她们几个靠近,叫得可卖力了。
郑云意被吸引了过去,趴在窗户上歪着头看。
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见了那绣眼娇俏的模样,又开心了起来,回转头来问道:“冬姐儿,这鸟儿甚是有趣,哪儿得来的?花了多少银子?”
她捏了帕子,期盼地瞧着苏暖,大有只要苏暖一说出处,她就立马去买了来的架势。
苏暖一愣怔,瞧了瞧那只已不出声,正安静低头进食的绣眼,斟酌着说:“这只绣眼,是鸟市上买的。多少银子,记不清了,好像是?木青!”
木青跑进来:“小姐!”
“你告诉二姐姐,这只鸟儿花了多少银子,我一时记不起来。”
她冲木青眨眼,木青瞧瞧两人,会过意来,:“禀小姐,奴婢记得好像是15两?”
苏暖点头。
郑云意恍然,继而又问:“哪里有得卖?赶明我也去买一只来养着,多有趣。”
这会木青抓了抓脑袋:“这个奴婢要去问哥哥。”
“你哥?”郑云意发问。
苏暖只得截了话头:“木青的哥哥在前院当差,前阵子托他买了这只鸟来。”
说完,对木青说:“下次问一问你哥,去寻一寻,是否还有漂亮的鸟,告诉我们一声,二姐姐也想要一只。二姐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叫木青告诉他哥留意着。”
郑云意“噢”了一声,指着那只绣眼说:“也不要别的,就与这只差不多就行。”
216威逼
苏暖点头。
郑云意满意,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不再逗留,带着丫鬟告辞走了。
苏暖望着她消失在院门外,这才回头,对木青说:“你去前边探一探,五少爷可是走了?”
木青点头而去。苏暖站在院子当中,百无聊赖,打量着这个院子。
四方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院子四周种着一排当季的花草,现下却只有月季与菊花还在开,粉粉黄黄的,倒是添色不少。
她不由想起郑卓峰那个小院子来,当日虽然是晚上,但是,院子却是空旷,难得的是,有一面墙是空了出来,只是栽种一圈花木,看着空旷,透气。
苏暖喜欢那空旷的感觉。如果可以,她不要这高高的围墙,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微风轻拂中可以坦然接受阳光的温柔。或者如眼下秋叶似蝴蝶翩翩,可以任意飞舞于林间,不受拘束,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木青回来,见苏暖还站在那棵枯藤架子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轻轻地靠近。
“怎么样?”
苏暖转过脸。
木青躬身回答:“还是不行呢,五少爷并没有走,听说.......”
她靠近一步,低声:“昨晚闹了一场,听说二老爷都动了家法,把五少爷给打了一顿,现正躺着养伤呢。估计,一时走不了。”
苏暖一愣,这样啊。
她果断吩咐:“那就走吧。这两天积下来的事情好多,怎么得抓紧了。”
郑卓峰既挨了打,估计也不能出门了。她正好乘着这段时日,去进一批货,囤积起来。
眼看要年关了,到时至少有二个月不能出门子。再说,郑卓峰也会回来,还真的不用做生意了。
两人换了衣裳,沿着通道往外走,却是被一人给拦住了。
苏暖望着斜睨着她的王晴,微笑:“晴表姐。”
歪了身子,就准备走人。
王晴眼神复杂地瞧着苏暖,见她一身男子衣袍,连同身边的丫鬟也是。
她想到母亲说的,小郑氏偷偷在外开了一间铺子,没钱雇人,就让苏暖去经营着。
看来,这是没错了。
她在心里撇了撇嘴:“真是穷酸!”
一个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地去与那些大男人打交道,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不过,她可不打算戳穿苏暖,让她在外野好了,到时看有谁家公子会要她?
眼下,她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想到此,她心情忽然不好了,说:“那个,锋哥哥被打了,你可知晓?”
她盯着苏暖,看着她的眉眼,心内嫉恨。
她昨日里在家满心欢喜地坐等郑卓峰上门下聘。谁知从早等到中,也不见郑卓峰,只有管家来。
母亲不让她出去。
她到了晚上,才晓得,原来是郑卓峰跑走了。母亲也很生气,对着来人说了一通狠话。
今日母亲一夜未睡,套了车子,就回了郑国公府,说要讨个说法。
她听得,也要跟了来,大郑氏拗不过她,只得带了她来,却是嘱咐她不许多说话。
两人一进门,就听说郑卓峰被二舅舅给打了。大郑氏听得,“唉哟”一声,就跑去了老太太房间里。
王晴去看了郑卓峰,却是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郑卓峰不愿意见她,说了一句:“不打紧,回去吧。”
她委屈得要哭。
郑卓峰的那点花花肠子,当她不晓得呢?
郑卓峰只是还想着苏暖的吧?
想着因为苏暖,让她成了笑话,王晴此刻盯着苏暖,恨不得抓了她的肩膀,把那张脸给刮花了,叫她狐媚人。
苏暖见王晴如此问,知道来者不善,她瞧了瞧一旁的木青,抬头:“听说了。晴表姐来看五表哥的么?我这里还有事,回来再同姐姐说话。”
王晴盯着她,挥手,两个丫鬟一步上前,横在路上。
木青霍地抬头,眼睛看向那两人,目光沉静。
苏暖一笑,站着不动:“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请妹妹同我去锋哥哥那里走一趟,去瞧瞧他,不然,恐怕风哥哥这病都不能好呢。”
王晴板着脸说。
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郑卓峰既然这么喜欢苏暖,那她今日就押了她去郑卓峰面前,让郑卓峰好好说说,这么喜欢苏暖,是要纳她作妾么?可以,她没有意见。
苏暖必定是不肯的。到时郑卓锋就能看清苏暖,死心了。
她一厢情愿地想着,全然没有想到先前郑卓峰早同苏暖说过这个问题,苏暖也早回绝了他。
苏暖头一次正眼打量王晴。
这个表姐,她一直不大重视她。她不似郑云甜有心计,也不同郑云意深藏不露,一直以来,只是比冲动的郑云玲稍微好一点。
这几个表姊妹,年龄虽然比苏暖要长,也各有计较,但是苏暖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看得通透,不想同她们在这上头搅缠。
她再不怎么喜欢耍心眼,内里也是个多活了几年的大龄姑娘。
此时,她见王晴堂而皇之地要逼了自己去郑卓峰面前,开始赤裸裸地威逼她。
她倒是另眼相看了。
看来,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连王晴这个小姑娘都无师自通,开始玩弄起那些夫人惯用的手段。
她忽然笑了起来,抬头的瞬间,王晴忽见苏暖的脸色黑了不少。
苏暖一声不吭,直接转身走了。
两个丫鬟在王晴的示意下,扑了上去,一个一个去拉苏暖的胳膊。
另外两个丫鬟自告奋勇扑向了一边的木青。
王晴微微笑,抬着下巴说:“妹妹就跟姐姐走一趟吧......”
话音未落,一阵惊呼,四个丫鬟齐齐倒地,摔了一地,一时没有爬起来。
王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青衣小厮,不,丫鬟,扶了苏暖的手,两人往小门里走去。
她大张着嘴巴,半日反应不过来:“这是见鬼了。”
那个丫鬟是谁?
她怎么不知道?
这才惊觉,她离开郑家这段时日,好像苏暖变了?不是,是她身边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了不得的丫鬟?
王晴回过神来,看着离去的苏暖,正要说话,却一转身:“锋哥哥!”
217五嫂
身旁站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郑卓峰,对着苏暖的背影叫了一声:“暖妹妹。”声音由于惶急,带着一丝颤音。
苏暖身体一滞,继续往前走迈步,只想尽早离了这里。
“暖妹妹,”
郑卓峰赶上来,加大了音量。
苏暖看看前面还有十几步远的木门,只得站住,缓缓转过身子来,脸上挤出客气的笑来:“五表哥。”
她看着走过来的郑卓峰,大步流星,哪里有被打得起不来床的样子?
王晴咬了咬唇,也跟了过来。
郑卓峰望着苏暖那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咽了一口唾沫,强笑了一笑,说道:“妹妹这是要出门么?”
苏暖披着眼睛,见王晴已经靠近,屈身一礼:”是呢。苏暖这里先向表哥同晴姐姐贺喜了。我这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点头示意,就准备走。
“暖妹妹,我......”
郑卓峰张了张口,正要说话。
“锋哥哥,你怎么起来了,快些回去吧。这里风大。”
王晴打断了郑卓峰要出口的话。她关心地看着郑卓峰,可不能让郑卓峰再开口说话了,这不是让她难堪么?
又瞧着苏暖,见她一直微笑着,脸上微笑,可那表情分明写着不耐。
她忽然就不舒服了。
她就这般一幅不在乎的样子,想来就是这样才吸引风锋哥哥的吧?
她上前一步,拦在苏暖面前,背对着郑卓峰,说:“你去忙吧。记得答应我的喜帕子。我这赶时间用呢。妹妹的手艺最是了得,上回子给老太太绣的抹额,可真是精致。我这里活太多,忙不过来。妹妹再帮我绣个枕套吧。权当帮......五嫂的忙。左右再过两月,咱们可就是姑嫂了。以后,我这个做嫂子的,必多关照妹妹,谁让咱们是表姊妹呢?以后,妹妹嫁了出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哦,不,也不会回来了吧?这要回啊,也是回自己的娘家不是?”
她说到最后,眼睛看着苏暖,里头有一丝得意,微微地仰了头,稍逊即逝。
苏暖抬头,声音平静,顺了一下气,看着王晴以及身后郑卓峰那一脸的落寞,忽然好笑。
她声音清脆:“是,我知道了。手帕子马上就得,答应了姐姐的,必做到。只是,那枕套,姐姐莫不是搞错了。这喜枕,还是自己做来得喜庆,可不能偷懒。恕苏暖帮不上忙了。”
她顿一顿,放缓了语调,再度开口:“不过,姐姐说得是,这是郑家,苏暖晓得。放心,我不会一直赖在郑家不走的。”
苏暖一字一句地说完,轻轻喘了一口气。
糟糕,还是做不到不动声色。
被王晴这样赤裸裸地当面打脸,她还是不舒服,有种羞恼感。
郑卓峰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这里,赫然抬了头:“你要搬出去?”
苏暖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从房里出来,站在这里已经快半个时辰了,真是耽搁不起了。
要不是实在是走不脱,她早就想走了。
她不是个惯会嘴上说成一朵花一样的人,她向来都是低头做事在先,后头再说话。
此番也是被逼得急了,话赶话,才说了这么一番话来。
她退后两步,一个转身,带着木青直接走了,很快就隐入门外不见。
剩下郑卓峰一脸青灰地站在那里,两眼盯着空洞洞的通道,抿着嘴唇,不吭声。
王晴看着对面的郑卓峰,脸上转回血色,方才三人,她不觉得,现下就剩下两人,她展开一个笑容,刚想上前一步,郑卓峰却是一转身子,也走了。
王晴望着他走得飞快的身影,脸孔瞬间紫涨。
“小姐。”
一个丫鬟凑近了,悄声唤了一声。
王晴嘀咕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破天荒地没有骂人:“走吧。”
几人忙跟在身后一起走远了。
苏暖快步出了门,一阵急走,渐渐消散了心中的郁气。
再瞧瞧一直默不作声紧跟着的木青,怎么看怎么喜欢。
“木青,你跟了四哥几年了?”
她放缓一步,问木青。
木青恭敬回答......
院门口这番争端,很快就传到了金氏的耳朵里。
她沉了脸,望着吴妈妈:“她是这样说的?”
见吴妈妈点头,她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终究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扶手上:“一窝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这国公府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当家做主了?竟然连这种话也说了出来。还五嫂?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阖府的夫人太太她把我们往那里摆?真是不够操心的。”
身边吴妈妈一声不吭。
其实她也替苏暖叫屈。论起来,这苏暖不比王晴亲,可是苏暖这半年来,有空就往这里跑,一来二去,大家都厮混得有点熟了。
苏暖乖巧,脾气好,从来不像其他几个小姐,对他们实则尊敬,其实是看不起的。
她从小丫头那里听了这番话,也替苏暖抱屈,就回来学了金氏听。
眼下,见夫人果然动怒,就知道自己先前猜测得没错,苏暖在金氏这里是另有打算的。金氏自然不会说,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猜测。
“夫人,您消消气。奴婢估计表小姐也就是气不过,说说而已。难不成,她们还真的搬出去不成?这么多年了,要搬早搬走了。再说,这姐儿马上要说亲了。老奴想着,除非这姑太太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带着表小姐在这节骨眼上搬出去呢。再者说了,这搬家可不是小事,也得有钱不是?只是,这晴小姐讲话忒难听了点。”
金氏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瞧着吴妈妈说:“还是你说得对。只是,这样子,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脾性,这老是拿话挤兑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可别忘了,冬姐儿近来可是同怀王府那边走得近了些,这万一把人逼得急了。你也知道,这14、5岁的小姑娘,最是受不得气的,万一要是想不开,那什么......我们这里可就......”
她顿住没说,见吴妈妈睁着眼睛,望着她。
她叹一口气,说:“你跑一趟,叫姑太太来一趟。”
吴妈妈点头,去了。
218带着娘嫁人?
晚上回来,苏暖就见小郑氏正坐在房间里等她。
她脱了外袍,见桌上摆了两碟子新鲜的糕点,坐了下来:“唔,新做的?”
她伸手拈了一块,塞进嘴里。
今日在外跑了大半日,这会真是饿了。
小郑氏看着她吃得急,连声说:“慢着点,看噎着。怎么就饿成这个样子?”
一边端了茶递过来。
苏暖就着小郑氏的手,吃了两口,嘻嘻笑着,歪在小郑氏身边:“母亲,今日没有去摸叶子牌么?”
小郑氏看着苏暖,抚一抚她的发,说:“今日,听说晴姐儿给你气受了?你莫要理她,娘同你说,离她远一点就是。这人,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囡。越大与她娘越像,娘俩一个德性。”
苏暖手一顿,转头望向小郑氏:“娘知道了?这么点子事情也传了开来。这府里地皮就是浅。”
她直了身,继续在碟子子里挑拣着点心,共有三种馅儿的,她专挑拣那莲子糕吃,这个吃着不腻。
小郑氏悄悄观察,见她神情还好,放下了一半心,继续:“你还小,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等晴姐儿嫁了,再就是意姐儿与玲姐儿。咱们不急,慢慢寻摸着。左右也就这两三年关紧,咱们到时候嫁了出去,也就离开了。管她们怎么折腾。犯不着现在与她们置那些气,啊?这府里头,上头还有太太,夫人们呢?再怎么着,也轮不着她王晴一个少奶奶来出头。”
苏暖正咀嚼着的嘴巴一停,她转过身子,望着小郑氏,:“娘,大舅母找你了?”
小郑氏点头:“嗯。你大舅母说了,叫你好好儿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她都看着呢。”
小郑氏想着金氏的话,脸上不觉露出了几分笑容。
今日金氏忽然叫了她去,一通寒暄不说,就主动开始说起了苏暖。说叫她只管放心,苏暖的事情她必放在心上。然后,才婉转说了王晴与苏暖在园子里的事。
末了,金氏看着她说:“冬姐儿说得是气话吧?还是说,妹妹你们真打算要从府里搬出去住?”
她自然是唬了一跳,忙摆手,连连否认。
笑话,搬出去?
她可没有想过的。
都这个时候了,搬到哪里去?苦哈哈地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说亲了,现在搬出去?开玩笑吧?
她再三地跟金氏解释,绝对没有这个想法的,定是苏暖被王晴给逼急了,口不择言,乱说的。
此时,小郑氏满脸写着一个“忍”字,就差对着苏暖说:“乖女儿,咱们只要忍,就能出头了,马上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苏暖看着小郑氏那苦口婆心的样子,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一直在这一厢情愿地谋划着,要如何搬出郑家,又担心银钱不够,又担心老国公不同意,还担心.......总之,考虑了个遍,却唯独忽略了小郑氏。
小郑氏才是最大的一个阻碍。
这是最关键的。
是她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原以为,只要时机成熟了,小郑氏定是会同意的,即使有意见,但是,只要做做工作,定是没有问题的。如今看来,是她乐观了,她低估了小郑氏的那份执拗。
这么多年,小郑氏都忍下来了,在这梨落苑里熬灯油似地熬了这么多年,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苏暖的亲事上,甘之如饴地守着这个小院子。
眼看就要熬出头了,怎么舍得放弃?
苏暖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事实。
“那个,娘,你也吃。”
苏暖递了手中的糕过去,暂时打断了小郑氏的絮叨。
她又殷勤地捧了茶盏,说:“娘,喝点茶润润。您说这些都还早。不过娘,这忍一时之气,是没错。可是,这也不是个事啊?您怎么就知道府里能给我寻一门......毕竟,我这前头可还有二个正经的郑家小姐。”
她试探着,见小郑氏只顾埋头吃糕,一时没有作声。
她清清嗓子,继续:“谁家的女儿谁疼。娘,我不要她们给我寻摸亲事,只要与娘在一起,就成。”
她重重地强调:与母亲一起。
这样一来,这人选就难了。
谁家闺女出嫁,还带个老娘的?
估计郑家再有能力也不行。
只要让小郑氏对郑家的依赖减弱,慢慢地,这事就能办。
小郑氏伸手打了苏暖额头一下,嗔道:“瞎说!从来只听说带嫁妆,哪有带老娘的?”
见苏暖定定地瞧着她,一脸的认真,不由愣住:“你,说真的?这孩子!”眼眶一红,忙眨了一下,借着喝茶,遮掩了去。
心下却是感叹,这孩子生性良善,自己真没白疼。
肩膀上一紧,苏暖环了上来:“母亲,我没有乱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冬姐儿喜欢同母亲一起,冬姐儿不想同母亲分开,母亲,你不想么?”
小郑氏低了头,苏暖这话戳中了她的心窝子。
她怎么不想?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出落成这般大,她又怎么舍得?
可是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
自己终究还是要一个人独自生活,重新面对那无穷无尽的寂寞日子。
想到当初那惶恐无助的日子,跪在苏成君的棺椁前,她意识到今后就剩下自己独自一人了,她拖着脚步,游魂般地回到房里。
房里一灯如豆,王妈妈守在小床边,苏暖睡着了。
看着苏暖那红扑扑的小脸,睡得满头是汗,她忽然就不怕了。
她还有女儿,夫君去了,还留下一个苏暖,以后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要好好抚养她长大。
她的心里又满了,充溢着一种为人母的坚强和盼头。
这么多年,她全副心思都用在这个小人儿身上,衣食住行,无一不周到。女儿渐渐大了,她欣喜。可是,苏暖的话,却是勾起了她内心深处一直遗忘的事:她要嫁人了,会离开她,小鸟要出窝了,留下她一人在这里。
肩膀上苏暖压着她,重得很,她微微笑了起来,展开了笑颜:这丫头,又长个子了。
219姊妹像
早起,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愈发觉得冷了。
苏暖与木青两人拢了袍子,在门口等根伯的马车。
入冬来,府里的马车紧张,爷们出门也大都弃骑马改用了马车。
苏暖两人等根伯送了二爷回来,再回头载她们。
苏暖抬头瞧了瞧天气,天上阴沉沉的,这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
回头招呼木青到前头巷口去等。这里不时有人来往,不乏各房的仆妇丫头,苏暖两人站在这里太扎眼。
木青撑了油纸伞,两人踮着脚往外走,小心绕过地上的积水,免得溅到袍子上。
今日是要去周口市选一批东西。
前方看见有马车过来,正是根伯。
根伯也见到两人,就一个勒马,准备停下。不防身后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来不及勒马,慌忙之中,转了一个弯,马车的车厢后角碰到了一旁的墙上。
马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车夫急忙跳下车,绕到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
这才回身,指着根伯说:“你怎么赶的车?不知道这会出人命么?你?”
他忽然住了口,看着车厢上的标记,言语刹时柔和下来:“郑国公府的?我说你,下次小心点,看吓着我们小姐。”
根伯只是憨笑,拱手作揖。说:“对不住了。是我突然停下,惊吓了小姐。”
苏暖与木青两人站在那里,见那车厢的帘子一直低垂,并未有人吭声。
两人奇怪地对看了一眼,外面这讲得热闹,怎的里头一点动静都无?
她摇头,说:“根伯,走吧!”准备蹬车。
忽然一声:“可是苏家妹妹?”
车帘子掀了起来,一个少女的头探了出来,正对苏暖笑着。
周霓虹?
苏暖一下就认了出来。
她忙下了车子,走到车厢旁,与周霓虹打招呼:“周姐姐,是你啊?方才可有吓着?”
一边往里头瞥了一眼,里头似乎还有人。
周霓虹笑靥如花,说:“没有,没有。你这是上哪里去?”
她瞧着苏暖一身男子打扮,好奇地问。
方才她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这人眼熟,
及至苏暖开口说话,才反映过来。
她笑眯眯地望着苏暖,很是开心。
身后人动了一下。
她缩回了头,对苏暖说:“明日可有空?与阿珠过来玩,就我们三人。”
苏暖笑眯眯地说“好。”
心内欣喜。
明日她本有事,可是这周家,还是要去一趟的。
上次周长丰说了,周凌天为人谨慎,他查了许久,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
苏暖想着,去瞧一瞧也好的。
.......
苏暖跟在梁红玉身后,边走边打量,驸马府大得很,应该是新建的,看不到高大的树。倒是沿着湖边假山处一架子一架子的藤萝到处可见,只是时下正落叶,落了枯枝盘旋在架子上。显得园子里面开阔了许多,一眼望去,很是宽广。
从楼廊上层走,可见远处满地金黄色的树叶,飘飘扬扬,铺洒了一地,看着很是美丽。那里背对站了一个妇人,长袍曳地,身后有两个侍女袖手站立。
苏暖收回了眼。
那是安庆公主。说不上为什么,苏暖一眼就认出来了。
安庆是林妃娘娘的女儿,苏暖前世并不曾见过,听说安庆小时候常在琉华宫的,那会子她还在司宝司。
等她到了琉华宫,安庆早已经嫁人。是以,她还是第一次见安庆,这个传闻中的公主。
一直听说她长得很美,可惜是个痴的。林妃娘娘还因此受了皇上冷落,再没有生育皇子或者公主。
倒是皇后张嫣,因为大皇子梁辉也是有痴症,倒是怜悯,对安庆从小就多疼惜了几分,时常接了过来,赔梁辉一起玩耍。要不是林妃心里膈应,恐怕这安庆就在琉华宫住着了。
是以,林妃娘娘去后,安庆倒也生活得如意,这太后很是照拂她。周家的爵位是一再地往上升。在这京城里,成恩公如今是除了怀王爷之外,最受恩宠的皇亲国戚了。
苏暖一路想着这些传闻,看着这园子的景致,这周家也不是像外传得那般恃宠而骄。
与怀王府那花团锦簇比起来,周家这算是清汤挂面了。
想着周长丰的话,她暗暗敛了心神:周凌天,看来这般无欲无求,他这般一个人,与当年那件案子到底有什么纠葛呢?一个当朝驸马,一等成恩公,与一个四品地方官还有一个县令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当弄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要落了那个汪才人的胎儿,又何必牵扯那般大?
“呀!这个东西好。”
梁红玉一蹦,指着吊在廊下两棵大树之间的吊床说。
她提了裙子跑过去,很快就躺在上面,晃啊晃的。
那是一架用各色葛布结起来的吊床,褐色,吊在两棵粗大的树干上。
周霓虹也走了过去,说:“你要把脚翘起来,双手抓紧,这样,对,晃起来了,舒服么?”
梁红玉咯咯笑着,说好。
又不无羡慕地:“还是你好。我也想要一架这样的吊床。可是我娘不许,说什么没有闺秀风范,不好。叫我荡秋千去,算了,秋千也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还是你娘好,什么都依你。”
说完,梁红玉一吐舌头,这才想起安庆公主哪里会管这些事情?
她低了头,继续晃着。
周霓虹微笑,没有说什么。伸手一指:“那里有亭子,咱们到那边去坐,可好?”
苏暖拉了梁红玉,一起跟过去。
三人围了小桌子,慢慢地坐了说笑,有侍女不停送了糕点来,几人吃着,倒也惬意。
苏暖一边吃东西,一边打量周霓虹,见她眉目间一团温和,见苏暖望过来,她一笑,体贴地推过一碟子杏黄色的米糕:“尝尝,这是我娘做的。”
梁红玉忙拿了一块,含在嘴里:“是公主做的么?好吃!”
她方才说错了话,正想法子弥补回来。
两人看着她一笑。
梁红玉忽然指了两人一声轻呼:“别动。像,太像了。”
两人莫名其妙。
梁红玉咽下了口中的东西,这才指着两人说:“你们方才笑起来,很像。真的,我还以为是姊妹呢?”
“是么?哪里像了?“
周霓虹与苏暖同时向对方看了一眼,心里嘀咕。
苏暖是鹅蛋脸,周霓虹是团团脸,这样的两人能像么?
220不吃蜂蜜
几人正说笑,有小丫鬟过来,拿了一个食盒,说是大厨房那边送过来的。
周霓虹接过来一瞧,里头是两碟子烤肉,一端上来,香味扑鼻。
周霓虹欣喜地:“大哥回来了?”
小丫鬟躬身“是!”
周霓虹打发小丫鬟走后,开心地:“来,咱们来尝尝胡家庄的烤肉。”
几人团团围着坐了,苏暖见那肉里头隐隐有血丝,她小心翼翼地挑拣那边沿熟透的吃了。
周霓虹两人瞧她一眼,相视一笑,也不管她,两人都大口地咀嚼了。
但觉入口爽滑,很是香嫩。
周霓虹吃完,方放下叉子,擦干净嘴巴,说:“怎样?是不是与我们这边的烤肉不一样?”
梁红玉往嘴里又塞了一块,方说:“好吃。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胡家庄的烤肉,那里买的?回头我去买了来吃,不错,一点都不腻。”
苏暖也望着周霓虹。
周霓虹挤挤眼睛,得意地:“你是买不到了。这可是我大哥他们独家的,亲自动手烤的。里头加了好些东西。”
她哈着气,用手使劲扇着嘴巴。
“好吃,就是有点子辣.“
梁红玉也说了一句,两人赞同。
有丫鬟上了茶水来。
苏暖喝了一口茶,忽然说:“我听说一种方子,就是在烤肉里面再加上蜂蜜的。尤其好吃。甜中带辣,那味道才好呢。”
周霓虹眼睛一亮:“加蜜糖?可以么?这倒是新鲜。”
“要那野生的蜂蜜最是好,不同蜂蜜的香味会不一样,边涂边烤,等到最后烤熟,那蜜的味道已经深深入了肉里面,与肉的味道混在一起,吃起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了。不过,我也只听说过,并没有吃过。”
苏暖说。
一边注意周霓虹的表情。
梁红玉早舔了嘴巴,说:“这个好,可以一试,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宝儿,快把你家的好蜂蜜都拿出来,咱们现烤是来不及了,不过抹一抹还是可以的,先救救我这嘴巴,尝一尝这辣中带甜的滋味还是到底是怎样的。”
周霓虹转了转眼珠子,也是颇感兴趣,她说:“这可真是要叫你失望了。我们家什么都与,却是唯独没有这个蜂蜜的。这样,你说要哪种好?我叫丫鬟去买,我们试试看?”
她雀跃,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说到吃的,还是禁不住诱惑。
梁红玉夸张地:”你家会没有蜂蜜?这别人家说没有,我还相信,可是你们周家会没有?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品吧?你们郑家也有的吧?”
苏暖眼眸一暗,对梁红玉说:”当然。”
她看着周霓虹说:“原来你们家不吃蜂蜜的么?”一双眼睛盯着她,唯恐错过一丝表情。
周霓虹忙摆手:“不是。是我父亲一吃蜂蜜就会起疹子。所以我们家就没有蜂蜜。不过,你说的这个法子不错,我明日里就去买了来,给哥哥送去,也叫他给我弄个蜜汁烤肉出来。不过,不能给父亲知晓,他要唠叨的。”
苏暖的心微跳,她说:“好呀,下回你试试看。要说这蜜么,当属丰台的蜜最是好。只可惜,现在已经不是贡蜜了。”
她垂下了眸子:周长丰说得没错。周凌天果然有问题。
看看眉飞色舞还在说着蜜汁烤肉的两人,苏暖不再吭声,只是专心地喝着茶,脑子里却是百转千回。
告辞的时候,苏暖在门口遇见了周凌天。
一个体态稍壮,圆脸的男子,正下了轿子,见了两人,一顿,望着她们。
“周伯伯!”
梁红玉弯身行礼。
周凌天面露微笑,微微颌首,说:“阿珠啊,回去了么?”
他和蔼地看着梁红玉,目光从一边低头的苏暖头上扫过。
周凌天进去后,苏暖才抬了头来,钻进马车。
身后,周凌天边走边问问管家:“小姐今日请了谁来玩?”
管家想一想,说:“是郡王府的小翁主和郑国公府的小姐。”
周凌天继续向里走,脚步不停:“夫人可有出来?”
管家躬身:没有,在屋子里。
周凌天不再说话,进了二门,穿过通道,进了院子,廊下有丫鬟迎上来:“老爷!”一边殷勤掀起了帘子。
屋子里安庆公主正安静地盘坐在木榻上,散着发,一身绿色的衣袍倾斜而下,听得声响,歪着头瞧他。
他心中一动,脚步加快:“芳儿,今日做什么呢?”
他亲昵地上前握了安庆的一只手,入手软滑,只是冰凉。
他目光一寒,身边一个丫鬟忙跪下:“老爷,夫人方才喊热,奴婢这才......”
说着,忙起身去拿了那搭在屏风上的披风来。
在周凌天骇人的目光中小心地给安庆披在肩上。
安庆嘻嘻一笑,抬手就撩了披风:“热!”
丫鬟再披上,又被撩了。
周凌天一把接了过去,丫鬟偷偷地吁了一口气,退到一旁。
周凌天拿着柔软的披风,轻柔地给安庆披上,见安庆伸手要去撩,轻轻地捉住:“乖,听话,披上。”
丫鬟悄悄地退到外间,屏退了两个小丫鬟,自己静静地站立,守着。
屋子里传出男子温柔的细语以及女子那娇憨的笑声。
丫鬟僵直的背方放松了下来。
这是没事了。
夫人身边伺候的换了几拨了?老爷对夫人很是好,对她们却是不假辞色。哪里伺候得不如意了,就被发落出去。
她算是老人儿了。
彩霞姐姐出去后,就是她在伺候,因为小心,仔细,才一直留在夫人身边。累是累了一点,夫人不同旁人,身边的人要眼明心亮,照顾周到。
自然月俸也是最好的,是双倍的月俸。
其实,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这钱,实在是老爷,太喜怒无常了,先后就有几个被发卖了。
夫人天天被关在这院子里,不能出去,脾气也是急躁了起来。
屋子内,周凌天拥着安庆,看着她俏丽的眉眼,不谙世事的笑容,心内温柔。
安庆,脾气很好,人虽然痴了一点,但是不傻。
这么多年了,他的安庆终于又回来了。
想着之前的努力,他叹了一口气,拥紧了她,只是这身子这么还是这么冷?到底是落下了病症,这都怪他,当时,她还在月子里,就长途跋涉,他也是没有法子,他的夫人,怎么能留在那里?
221回来了
苏暖回到家里,关了房门。
她想着上回忘了问周长丰,怎么联络他?
今日的事情,有必要与他商讨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她换了衣服,对着镜子开始挽头发,挽着挽着,发起了呆。
镜子里的人儿,愈发出挑了,朦朦胧胧的,乍一看,自己都要楞一下。
想着小郑氏说的,面孔白皙,高鼻梁。
自己还真的像苏成君么?
她瞧瞧盒子里,伸手挑了一大坨的面膏,仔细地抹匀称了。渐渐地蜜色的皮肤现了出来,看去没有这么扎眼了。
她晃了晃脑袋,幸红额头高,向后梳齐了,倒也就是一个雌雄难辨的公子。
大秦朝不乏风流俊俏的男子,更有那富家公子,喜欢穿花衣,涂面脂的,熏衣才出门。
是以,苏暖这样的,倒也不怎么惹人注目,至多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只是,再大了,这体态上就显了出来。
她懊恼地低头瞧瞧,现在穿着薄薄的冬衣,尚能遮掩。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有点遮不住了。
这具身子现在开始发育得有点迅猛,特别是那胸部,已经初见沟壑,用那白绵布缠绕了两层,才行。
她每回子更衣的时候,都避着丫鬟们,生怕说漏了嘴,被小郑氏知晓了,又得唠叨。
她回炭粉粗粗地画了眉毛,换上新做的袍子,对镜仔细打量了,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小荷,一脸笑容:“小姐,木青姐姐去约车了,奴婢和您一道走吧?”
苏暖点头,带着小荷出了门。
一路上,小荷脚步轻快,手里挽着一个篮子,里头是一些点心。
小姐难得带自己出门,今日可以出去,很是开心。
到了铺子里,苏暖就见一个身影正勤快地在擦洗桌子,见她来,跑上前:“公子来了。”
一边去搬了凳子来。
苏暖笑吟吟地瞧着少年的脸,说:“可还习惯?”
这个少年正是张成。
铺子里正缺人,苏暖留了他下来,与兴儿一起打理。又见他识字,还会书写,原来之前一直读书。
就叫他帮忙记账。
如此,苏暖倒是可以腾出时间来去专心搜罗货物。
张成很是勤快,人也聪明。
苏暖有时候瞧着他,都觉得可惜,也试着问过他是否还想读书?
他答得倒是爽快,说不想。他其实一直喜欢做生意。只是他爹一直想他科考入仕,这才一直在学堂里念书。
苏暖看着他平静的眸子,不似作伪,也就作罢。她倒是相信张成的话,因为还真的有人天生喜欢做生意,就像华明扬。
张成确实有做生意的头脑,几日下来,就把账目理得井井有条,出入清楚。
店堂里的布置,他也提出了不少的意见。
苏暖直觉自己是得了一块宝了。
她看着张成,忽然想起一件事。
“张成,你过来。”
她招手。
张成放下了手头的东西,靠近几步。
苏暖轻声说了一番话,盯着他的眼睛:“可是记清楚了?知道怎么说?”
张成点头,脸孔发光:“公子放心,必送到。”
说完,掸了掸衣袖,一路跑了出去。
眼看着张成消失在门外了。
苏暖缓缓地靠在圈椅上,对兴儿说:“把那个香炉拿出来,摆在那架子最上层,依旧摆在昨日那个香炉的位置。”
兴儿依言重新摆放。
她目光睃巡了一会,满意,这才看着窗外,眯了眼不作声。
张成去送信,不知什么时候能送到?
周长丰在宫内值守,应该与郑卓信一样,午时要换班回来。
不知张成能否见到他?
她伸手拿过面前的一个青花梅瓶,缓解抚摸着出神。
一直等到未时初,张成才跑了回来,喘一口气,到了苏暖跟前。
“周大人说,晓得了,说是晚些时候会亲自过来这里。”
张成的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光。
那个周大人眼神好生锐利,直到他说是苏艺轩的伙计,才柔和下来。
苏暖一直等到天傍黑,也没有等到周长丰,估计他不会来了,也就略收拾了一下,回去了。
刚到巷子口,就见有人叫了一声,木青回头,惊喜地:“哥!”
木明笑吟吟地,一张脸孔黑黑的,正看着木青笑。
又上前给苏暖施礼:“小姐!”
苏暖站定,微笑:“这是刚回来?”
木明点头:“是的,今早进的城。少爷进宫了,这会子还没有回呢。”
一边飞快地对木青说:“回头过来,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
说着,飞快地跑走了。
苏暖往回走,一边想,郑卓信回来了。
这都走了几个月了。
两人开了门,刚跨进去,就见两个丫鬟抬了一个大木盆,里头是几尾鱼,正噼哩啪啦地弹跳。
两人相视一眼,避过,往梨落苑去。
却碰上雯星正往外走,原是小郑氏这两日牙疼,吃不得硬东西,现去厨房端蛋羹,一早报下的,现在还没有送过来。
苏暖拦下了她,吩咐了几句,自己往厨房去了。
大厨房里。
吴妈妈脚下生风跑过来,说:“唉哟,快着点,夫人吩咐的,这汤得加把火,一会少爷回来要立时喝的。你那手头的东西先放了,赶紧把这锅汤先完成。耽误了事,看夫人不揭了你的皮。”
厨娘诺诺地应着,又赶了那小丫鬟过去拿香料,一时忙乱起来。
吴妈妈这才满意,拍了拍衣襟,一抬头,见苏暖站在那里。
上前打招呼:“小姐这是来端点心么?你看,这少爷回来,夫人心疼,只是这报信的忒晚了点,这不,这鸡汤还不知能不能煨得出来。哎,这急得。唉,我说你那鸡内金可别扔,给我,我那五丫头这两天积食了,这老母鸡的正好。你给我留着。”
吴妈妈叫着,跑了过去。
苏暖看看今儿这蛋羹恐怕也拿不到了,郑卓信这个大爷回来了。厨房现在人仰马翻的,都在赶着做晚上的菜式,这灶是腾不出来了。
她识趣地转身,走了。
一路上,又有丫鬟跑来,是金氏房里的沙月......
苏暖望着热闹起来的院子,想着郑卓信每回都要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心内不觉莞尔。
这才想到,郑卓信此番是去调查案子的事情的,约莫好像是那生铁的事情。
现在回来,直接进了宫,莫不是有了进展?
难怪周长丰今日不来,看来是与郑卓信有关了。
222印石
门口一阵马嘶,一匹枣红马在郑国公府邸前立住,两个门子早跑上前,抢着去牵马。
郑卓信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快速地向门内走去。
早有金氏在院里置办好一桌酒菜,一见郑卓信,立马迎了进去,端汤的端汤,搬凳的搬凳,如众星捧月般地迎了郑卓信坐了下来。
郑卓信望着面前一碗金黄的汤,单手端了起来,就要喝。
“慢着,这层子油皮都未去掉,小心烫。”
金氏一边嗔怪地,一边伸手拿过勺子轻轻搅动,浓郁的鸡香味飘散。
郑卓信吸了吸鼻子,夸张地:“好香!还是家里的鸡汤好。我在外头,想得最多的就是娘的鸡汤,鲜!”
金氏笑得合不拢嘴,在对面坐了下来,看着郑卓信,心疼地:“得亏你还记得娘。你这没良心的,一走这么多个月。也不往家里捎封信。瞧瞧都瘦了,黑了。”
她哽了声,用帕子拭了拭泪。
自上次郑卓信受伤之后没怎么调养就去当值,此番又出去这么久,她这颗心就没落停过,老是在那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心神不宁。
二十岁!
她牢记着这句话,她深信不疑,这都两遭了,一次比一次凶险。
这是一个坎儿。
看着埋头喝汤的儿子,金氏喟叹一声。
几月未见,郑卓信又瘦了一圈。瞧着儿子那黧黑的面庞,还有那粗长的黑发,她目不转睛。
在这国公府里。她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儿子。
儿子争气,她满足。将来这偌大的国公府都是他的。是以,无论这后院的姨娘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她丝毫不担心。至多就是多分一份家产罢了,她的地位位谁都动摇不了。
可是,这些都要儿子平安无事。或者说,只要郑卓信没事。她也不指望他能升官发财,再去挣什么功名。只要他好好儿的,国公府这份家业也够他花用一辈子的了。
“信儿,你尝尝这羹汤,最是养胃,瞧你这瘦得,好好补一补。”
金氏示意丫鬟挪过那边的羹汤,放在郑卓信眼前,殷殷叮嘱。
......
苏暖坐在那里,小口地喝着枣子汤,她吐出了嘴里面的枣核,一旁的小荷忙用手接了。
苏暖手下翻着小册子,小荷生怕那汤水污了书页。
小姐这个习惯不好,这么一会子吃东西的时候,看什么书?
苏暖却是津津有味,很是入神。
她正研究这印石。
近来得了一方印石,成色不错,一直在那把玩,一共两块,开了出来,切割成了两块,一块已经被一个客人给买了去,小小的一块石料,赚了200两。
苏暖精神一震,这个不错。剩下那块,她带回了家,没有卖出去。
她细细翻阅,发现手册中对这快所记甚少,只有寥寥数字,统共不到半页。
她看了一会,起身离开桌子,往窗边坐了,伸手拿笔,思忖着,仔细回想,开始慎重下笔。
印石这一块是空白的。
之前的印章料子大都是用金、玉等硬材料。
用这石料还是近几年兴起,原从夏国传入的,颇受秦国文人雅士的喜爱。她想起曾听人说起,歧山那块盛产印石。
印石现已有公认的几种好料,前日来的那个客人也说了,透露了一个信息,有几位手里珍藏了不少石料。
她掏出了那块石料,不大的一块,约三个手指宽,两掌厚。这个印石材料听说叫做“封门青”。
色如春天萌发的青青嫩叶,青中隐带着黄。观如冻乳,质纯,细腻,光下微透。此种印石,最宜走刀,尽得笔意,为喜爱篆刻者所喜爱。如有大块,也是制作精雕品的上等石材。
是难得之珍品。
听说,夏国那边,已经兴盛起了玩石的风气。
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特别是有一帮子人,他们“贵石而贱玉!”
听那日客人所说,苏暖又查证了不少,直觉,这是一个新方向。
自有人开创了以花纹石冶印以来,文人冶印之风兴起。摒弃了传统的玉、象牙等高端材料。
似玉而又非玉的各色石头逐渐兴起。
因其质软容易雕刻,一时为大多数人所喜爱。
雕刻的人多了,这当中有几款石料迅速崛起。像芙蓉石,鸡血石、田黄等就是里面的翘楚。
那个客人买走的是一块芙蓉石。
它比之寿山石,质地更加细腻,凝润有光。好的芙蓉,质直逼和田玉,但是比和田玉容易受刀,广受文人的追捧。
苏暖用手摩挲着,心内打算:什么时候去岐山那边走一趟。亲眼去见一见,趁着现在多囤积几块。
她有个预感,迟早会蔓延到这边。
只是,眼下有个问题,如今住在府里,出行多有不便。进出都拘束。如果要到歧山那边去,必要在外逗留几天,这是不可能的。慢说国公府,就是小郑氏这里也不行。
她烦恼地吐了一口气。
小荷再度进来时,见姑娘还是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近一个时辰,竟然没有挪动过。
她端了脸盆,轻轻地放下,摆好梳洗用具,这才靠近,轻轻走到苏暖面前,看着她,见苏暖终于抬头,这才轻声唤了一声:“小姐。”
苏暖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小荷利索地收拾桌案上的东西,一边去拉拢窗户。
苏暖摆手:“让它开一会,透透气。”
小荷“哦”了一声,看着苏暖红扑扑的脸,心道:“这么冷的天,小姐怎么这么热?”
入夜,屋子里静悄悄地,苏暖躺在床上,睡得熟.......
梦中,她行走在一片原野之中,青青翠草,花红柳绿,正是一年春来好风光。
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拖着长裙行走在这片花海之中,鹅黄的长衫划过绿色的草丛,轻灵飘逸。
身边还有一个男子,正微笑着靠近,那个女子转过头来,脸如满月,娇憨地笑着,转过脸来。她正待细看,那个男子忽然一转身,是周凌天。
苏暖一惊,醒了过来。
帐子内一片寂静,屋子里漆黑。她拉了拉胸前的薄被,细细地喘了一口气。
抬手摸摸,手腕上那串珠子依旧在,她凑近了。嗅了一嗅,清凉之味袭来,甜丝丝的,好闻得很。
好久不曾做梦,今日这个梦有些奇怪,竟然会梦到安庆公主与周凌天,想到近日因为周家的事,她呆呆坐了一会,重新又躺下。
很快入睡,一觉到天亮。
223老家来人
苏暖在铺子里忙到下晌的时候,周长丰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苏暖正抱着一个罐子在用水慢慢擦洗。这是件刚淘来的东西,也不知之前它的主人放在哪里了,罐身上布满了斑驳的污印。
东西倒是不错。
苏暖当时仔细瞧了,买东西的那个老人说,可以洗掉,告诉他回家用淘米水去泡。苏暖正试着擦擦看。
怪道那个老人肯降价5两银子,实在是费工夫。
她这一早擦到现在,只是擦掉了一个边角,而且那一团黄色印迹似乎是吃了进去。
苏暖擦到这会子,才知道,自己是走眼了。
原来那里有一处裂纹,不深,但是已经深入釉层里头。
又在瓶肚子处,这个瓶子算是废了。
想着那个老吴头,也是熟人了,之前也做了两三回生意,从他手里买了也不下十件东西,着实没有想到他会糊弄自己。
想着他当时那降价时割肉般的样子,心内叹一口气,继续擦。
擦干净了,摆在里头,给自己做个警示:自己还是嫩了一点。
周长丰跨进来的时候,就见苏暖撅着个嘴,抱着一个罐子使劲地擦,似乎是要把那瓷瓶给擦秃噜了一层子皮下来。
他咳嗽了一声。
苏暖转头,满脸堆笑:“客官可有看中的.....”
见是他,一愣,最后把瓶子又擦了一把,抱到柜台上,转身:“来了。”
周长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此时店堂里并没有人。
他开口:“你找我,可是有什么发现?”
苏暖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往里头去,先捡了张椅子坐了,才看着他,正色:“我去过周家,根据周家二小姐所说,他家从来就没有蜂蜜,不是不爱吃,而是周凌天特别讨厌蜂蜜,说是他吃了蜂蜜就起疹。所以,不止他自己不吃,而且还不让家人碰这个东西。”
周长丰皱紧了眉头:“你怎么看?你是说......”
苏暖点头:“是的。周凌天讨厌蜂蜜,他家里从来没有蜂蜜出现。不止不吃,就连家里人想要吃蜂蜜都是偷偷摸摸地,不敢叫他知道。可见,他是有多讨厌。所以,你之前的的猜测都是对的,很有可能他做了坏事,心中有鬼。”
周长丰默不作声,光凭这个,推断出来,于事无补。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人,事都已经过去,就连那个汪才人如今都不知去向。
两人一时不说话。
良久,周长丰起立,说:“你前次说过,你父亲与周凌天并无交往,那么,这个周凌天与你父亲就应该没有过节。可是据当年中御府看守库房的那个人所说的话,当日,除了库房的李公公,周凌天曾经到过存放蜂蜜的库房。所以,我才断定周凌天有最大的嫌疑。可惜当年那罐子蜂蜜早不在了。一切都是猜测,口说无凭。”
“等等。”
苏暖忽然打断他的话:“库房?你说,蜂蜜是存放在库房么?对呀,我怎么忘了。”
她仰了头,对周凌天说:“进贡的贡品,都是不够的,每天一样去处都有记载的。但是,当年,那罐子蜂蜜不是查出来有毒么?剩下的那些,必然不会再吃。这个既然有问题,就会处理掉,它的去处,必有记载。不过,这批东西有问题,所以,应该会.....”
周长丰也站起来,看着苏暖:“你是说?”
采回来的蜂蜜,都要集中到蜜房,经过分类,并由专人用草包和粗布挤滤之后,装入篓内,再将篓口封固,贴印花封贮存,从丰台贡道向上京运送贡蜜。
贡蜜运进京后,又有一批采蜜丁留下,将运来的生蜜负责熬熟,滤去杂质,最后把纯净的蜂蜜交中御府入库备用。
既然,汪才人那罐子蜂蜜有毒,那么,那一批蜂蜜都有问题才是。每年,上交的贡蜜都有定数,少说有近千瓶。这么庞大的一个数目,要怎么销毁?
对,作为证物,而且又是吃食,按例,应该会全部被移往城外的焚烧池挖坑埋掉。唯今之计,只要找出这些蜂蜜,对,只要能找到一瓶,没有倒干净的,就可以知晓到底是蜂蜜本身有毒,还是单独那一瓶有毒。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兴奋,更多的则是沉重。
周长丰眸子亮晶晶,他说:“这件事情我去办。”
他匆匆走了。
苏暖坐在椅子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她心里沉甸甸的。想着很有可能只是那罐子蜂蜜有毒。
即使能够还苏成君,周凌天一个清白,又怎样?逝者已逝,活人依旧受罪。
又想,当日那些蜂蜜还会在么?这么多年?
周长丰能找到么?
她呆坐了半日,方才起身,门外好像有客人进来,兴儿与张成正热情地招呼。
她看了一会,回身懒懒地趴在柜台上,看着门外的青石街道,黑黝黝地,有几处大约是被来往的马车辗压碎了,那里就露出一个洞来,豁着牙似地,有人经过,就绕道走,也有一不小心就踩了进去的,脚下冒出一股污水来,污了鞋面,不免狼狈。
她绕有兴趣地瞧着。
眼见得又一只绣花鞋踩了进去,“呀”了一声,急急提了裙子,跑了进来。
苏暖一抬头,一张脸露了出来,圆圆的下巴,大眼晴。
“雯星!”
雯星顾不得脏污的鞋子,急急上前:“小姐,夫人唤您回去呢!”
........
苏暖看着一脸惊慌的小郑氏:“娘,到底有什么事?”
小郑氏着急忙慌地:“你大伯派人来了。”
苏暖半日才反应过来,苏家大伯?来做什么?
小郑氏拉了她坐下。
原来是丰台的黑河忽然决堤,苏家的祖坟被殃及,苏成君的坟墓被水泡了。
等水退后,要重新敛骨埋葬。
需要小郑氏回去。
苏暖听罢,望着母亲一脸惊惶的样子,问:“舅舅怎么说?”
丰台远在千里之外,小郑氏要回去的话,必须要国公府专人护送。
苏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讲究,只是看着母亲那哀伤的脸,知道,她必是放心不下。
224回老家
苏暖知道,虽然小郑氏离开丰台这么多年,但是,父亲一直是她心里一块柔软的地方。
果然,小郑氏仰了脸,说:“你舅舅不让我去,说是派管家去看看就行。可是,你父亲,我。”
她抓了胸前的衣襟,显得很是难受的样子,说:“他会怪我的。难怪我上次给他上香的时候,那香一时点不着,点了好几次。原来他生气了,他怪我不回去看他。我就知道的。”
小郑氏喃喃地,用手捂住了脸。
苏暖一把拥住了她,扶着她坐下:“娘,你先别急。大舅他也不是不让你去。可能是觉得丰台太远,你一个人去,人地生疏,千里奔波,怕你吃不消。你不是说,当初我们可是走一个多月才到京的?”
苏暖安慰着小郑氏,心里却是暗暗打定主意。
回丰台一趟。
去看看周长丰口中的丰台,去看看这具身子的家乡。
她亲自去绞了面巾过来,给母亲擦了把脸,方挨着母亲坐了。
“娘,这样子,丰台我们是要回去一趟的,毕竟父亲迁坟,这是大事。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在的。我想着,我回去一趟。”
见小郑氏抬头,似要说话,她摆手制止,继续:“我扮了男装,叫上护卫陪同我去。加快脚程,母亲就不要去了,免得见了伤怀。”
小郑氏呜咽一声,一把抓住苏暖的手,摇头:“不行,太远了,娘不放心,我也去。你不知道的,那些人......你不能去。”
小郑氏欲言又止,只是紧紧地抓住苏暖,摇头:“娘也不去了。让你大舅派个人去好了。”
苏暖一笑,说:“娘,你放心,我先去和大舅商量一下,看他怎么说。回来再议。”
她招呼了木青,往前院走去。
郑启华正叫管家说话,忽听得苏暖在门外求见,诧异,看了一眼管家,让他退下,说:“叫小姐进来。”
一个少年抬步进来,见了郑启华施礼。
他一愣,这才放应过来,是苏暖。
“你这是?”
他瞧着男装打扮的苏暖,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苏暖微微弯曲身子,看着桌案后的郑启华说:“大舅,我要回丰台一趟!”
“胡闹!”
郑启华霎时沉下了脸,看着苏暖,见她目光并不闪躲,依旧望着自己,抿着嘴唇。
郑启华板着脸:“丰台离这儿有千里远,慢说你一个女孩家,就是男子,也要斟酌,这一路上山高水远地,家里可是放心?相信你母亲也是不许的。快些回去,此事莫要再提。你放心,我已经吩咐管家带几个人去,必将你父亲的事办理得妥帖。”
他声音洪亮,目光有神,说完,就转身去书案上提了笔来,准备写字。
良久,未见响动,他诧异地抬头,见苏暖依旧立在当地,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不吭声。
“你?还有事么?”
郑启华咳嗽一声,不悦地看向她。
“苏暖要回丰台,请舅父成全。”
苏暖深深一礼,长揖,一到执拗的样子。
郑启华不禁恼怒,瞧瞧苏暖单薄的身子,又放缓声调:“我说了,不行,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放心?叫谁去护送?这么远的路程。万一出点事情,想想你娘......”
“我随她去,父亲!”
一声忽然从外传进来,一个青年从门口大步跨进来。
郑启华一愣,对不请自来的郑卓信怒目而视。
郑卓信懒懒地站在苏暖一侧,高高的个子掩了身后的亮光,他先对苏暖说:“表妹,姑父的事情我知晓,这是大事,你放心,必让姑父入土为安。你先回吧!”
苏暖直起身子,看了郑卓信一眼,见他微笑点头,她心内一松,告辞离去。
郑卓信转身对不再看他的郑启华说:“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郑启华瞪了他一眼,:“你表妹胡闹,你也昏了头不是?也跟着瞎掺合?你不当值了?”
郑卓信笑眯眯:“圣上准了我一个月的假期,让我在家休整。这不是要过年了嘛。”
他向前一步,看着郑启华,正色说:“姑父迁坟是大事,表妹是他唯一的子女,应该到场的。我护送她回去,一来一回也就个把月的时间,必在过年前回来就是。爹可是放心了。”
郑启华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咕哝了一句:“你休假,怎么没有听你说起?”
说着,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情,只是叫了管家重新进来,准备过几日去平南的事宜。
这里苏暖回去不久,就听得前头来传话,叫她们准备好,说是三日后启程。
小郑氏听了喜极而泣,赶紧收拾准备。
苏暖感激郑卓信,要不是他肯护送,郑启华那里恐怕没有那么好说话。且得费一番周折,如今这样,倒好了,有郑卓信去,还有什么比这更稳妥的?
只是想到他刚回来,次番又要出去,真是辛苦他了。
金氏听得这个信儿,对吴妈妈抱怨说:“老爷就不能另派个人去么?这信儿刚回来没有多久,这又要奔波。老大和老二整日里又没有什么事情,这别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怎的,这送个人,也不成了?合着我这信哥儿就该是个劳碌命的?”
吴妈妈就笑,说:“夫人,你想啊。这说明我们少爷在老爷心目中是那一等一的人选,什么事儿都先想到我们少爷呢。不过,奴婢可是听说,这回这个差事可是少爷自己邀来的,可不是老爷指派的。真的。”
金氏一个愣怔:“真的?”
她看着吴妈妈,刚要再问一句什么。
吴妈妈一拍手说:“奴婢晓得了。”
金氏就看着她,吴妈妈笑哈哈:“姑老爷家离这里远,这么多年没有回去过。姑太太两人回去,恐怕生疏了,那些人也难免会欺凌。这咱们少爷陪着过去了,既彰显了咱们国公府里的威仪,又得了姑太太的好。回头,这姑太太还不知怎么感激夫人您的。夫人,您好说这是也不是?”
她拿眼觑着金氏,挤眼。
金氏也就一笑,释然,说:“你说得也不错。哎,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容姐儿这里我也是挂心着呢。这信哥儿就当是位他姐姐出一份力吧。”
吴妈妈称是,一边就下去忙着收拾一些路上用的膏药之类的,打发人给清风院那边送过去。
众人一通忙乱。
225二房的院子
三日后,一辆大车从郑国公府出发,离了上京,轱辘轱辘地往平南出发。
一路上,因要赶时间,昼行夜宿,又换车乘船,十七日后到了平南丰台地界。
此时天色已晚,郑卓信下令抓紧赶路,争取在太阳落下之前赶到旅店。
车子加快,颠簸了起来,小郑氏靠在车厢里抚着胸口直喘气。
“娘!”
苏暖跪坐在车厢地板上,拿过水囊:“您喝点水。”
小郑氏苍白了脸,勉力接过水喝了一口,咽了,方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快到了吧?”
小郑氏前几日晕船,有些脱力。这二日都躺在车厢里,整个人疲倦得很。
苏暖扶了她复躺回去,跪坐到窗旁,探身出去,瞧了一瞧,见郑卓信骑马在车厢后。
“四哥!”
她叫了一声。
郑卓信转过脸来,一脸的尘土,两只眼睛黑黝黝地。
无法,自进入丰台,这二日都是黄土路,起大风,一阵风一阵沙的,不止他,苏暖她们也是,一天下来,晚上洗下来的水都是灰的。
“这是到了哪里?”
苏暖使劲探头瞧了一瞧,四下空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远处一轮红日眼看要落下去,四下里灰暗起来。
看来,要抓紧赶路了。
郑卓信坐在马背上,一手握缰,手搭凉棚,瞧了一瞧说:“还有约五里地,前头应该有镇子,咱们到那里歇息。姑姑可还好?”
他看着苏暖毛躁躁的脑袋,上头蒙了一块绢布,包了头顶,活像顶了张荷叶,哧溜一下又缩了回去。
他笑笑,这两日灰大,她就把头发包了起来,说是省下洗头发的时间。
他吆喝一声,马车继续向前,又加快了点。
苏暧缩回了头,见小郑氏已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睡了过去。
她也坐了下来。
伸手拽了包袱塞在后背,这才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了一卷小册子,借着窗口的微光,翻看了起来。
她出行时,把铺子交给了张成与兴儿两人,这么多日,也不知他们俩可否应付得来?
在这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一行人在泉镇住了下来。
都累得不行,匆匆梳洗后,都早早上床休息了。
苏暖也是上下眼皮打架,勉力靠在窗旁等伙计送热水来漱洗,楼梯声响,眼角瞥得郑卓信正带了木明匆匆下楼往外走。
她知道这是去问明日的行程了。
心下不免感动。
一路上,因要照顾她们母女,车行不能太快。加之前二日,小郑氏晕船晕得厉害,上吐下泻,郑卓信大半夜去找大夫,折腾了一个晚上,天未亮,又起身张罗车马。
每回到了一个地方,大家都累得不行,躺下就睡,只他与木明忙前跑后,一点都不停歇地,往往是最后歇下的。
有这样一个兄长真好。
苏暖嘴角一抹笑,转身,木青正提了热水来。
.......
第三日傍晚,到了苏家大门前。
苏暖扶了母亲下车,站在干干净净的青石砖铺就的苏家门前空地上,苏暖感慨:这就是原身的家么?
苏家一族在当地也是不错的人家。祖上原也出过几个人才,只是到了苏成君父亲这辈,没落下来。但是宅子却是祖产,依旧在。
管家上前敲门,许久,才有人跑来开门,见了门前一众人,一愣:“你们找谁?”
小郑氏已经上前一步,颤声:“钱通!”
钱通,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闻声仔细瞧了一眼小郑氏,忙唤了一声:“少夫人!”
一边上前一步,见一边莫管家几人瞧着他,自觉不妥,又顿住,擦了擦眼角:“少夫人,可是回来了。”
又看向一旁的苏暖:“莫不是小姐?”
小郑氏点头,“是!”
脸上带笑,转身对苏暖说:“这是相公当日跟前的书僮,小通子!”
苏暖就微微笑。
钱通早笑开了一张脸,向苏暖行礼,又忙打开大门,迎了小郑氏一行人往里走,一边叫一个一直在旁探头瞧着的小厮:“快,去通知老爷,就说夫人和小姐回来了。”
“快去呀!”他一跺脚,小厮忙点了头去了。
钱通恭敬:“夫人这边请。”
几人跟着往里走,屋子倒是宽大,很快进入厅堂,坐了。
钱通又叫人上了茶来,一会,看见一个老者带了几人正从厅后踱出来,一眼见到正站在厅堂里的郑卓信,莫管家等人,立时加快了脚步,脸上也是堆了笑出来。
“这位是郑家少爷?”
老者拱手,堆满笑容。
一旁的苏老三附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他立时两眼发亮,神态恭敬,很是谦恭地弯下腰去:“原来是左统领大人,小老儿失敬,失敬!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苏暖在旁,扶着小郑氏,她们母女俩一直站在这里,这老者一行人愣是看不见,只顾着围着郑卓信。
母亲几番想要问一问苏成君的事,都插不上嘴。
“大伯!”
小郑氏终于得了一个空档,忙叫了一句。
苏家大伯这才转向一旁的母女俩:“弟妹,这一路辛苦了。这是?”
他抬眼看向与小郑氏并肩而立的苏暖,眼中有光芒闪过。
没想到,二弟这个女儿出落得如此出色。观着,竟是连州府都寻不出这样的姿色的。
想到小郑氏的娘家,他又释然,他堆起了笑脸,望望身后正喝茶的郑卓信几人,招呼上席面。
入夜,苏家众人都已休息,苏暖躺在床上,窗外月光照入,异常白亮。
她翻了一个身。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清香,这屋子看来是一直有人住的。
想到方才那个苏家大夫人说的:这屋子一直锁着,听闻弟妹此番要来,特意叫人打扫了。
苏暖抿了抿唇。
司宝司那几间厢房还隔三岔五地开窗通风呢?
虽点了熏香,都有一股子霉味,不,生涩之气。
这一直关着,几日前才开的门窗,怎么就这般清新?
这是苏氏以前住的房子,是二房的院落。
苏暖母女虽进京,但走之前,这个院子可是锁了的。必竟还有个苏暖,这屋子本就是二房的,人走了,可不代表这屋子也不要了。
留着也是个纪念,苏成君的坟茔还在,他也有后人。
只不知,这院落里住了谁?
226苏家大小姐
一早,苏暖就起来。
许是认床,她昨晚睡得迟,今日倒是醒得早了。
木青早端了水来,她略略洗了,挑了件素净的衣裳穿了,就出了屋子。
小郑氏那边却是无人,只有王妈妈在收拾东西。一问,原来母亲一早就出门了。
苏暖转了一圈,才在院子东南角一棵树下找到小郑氏。
这是一颗石榴树。
此时已经落叶,只有枝头尚且留下些许稀疏的叶子。
细枝横生的上头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石榴,顽强地挂在枝头,褐红色的表皮绽开。
小郑氏就那样呆呆地看着。
石榴树竟然结果了。
这么多年,她年年盼着这棵石榴树能开花结果。
只是,每年到花期,石榴花都开,就是不结果。
她找人看过,说这棵石榴树不能种在盆中,要栽种在那庭院里,汲取阳光雨露,自然精华,方能结出果子来。
她就央了苏成君,在院子里刨了坑,把它栽种在这最是向阳的东南方。
石榴树果然长得很快,当年就开花,繁茂得很,一树火红。
她开心,每日里仰望,一夏过去,火红的石榴花开始凋零,可是,她失望,红花落尽,还是不结果。
第二年也是。
后来,她也就放下。
只是开花时节拉了苏暖的小手,站在那花树下面仰着头数那树上的花儿,一朵,两朵。她耐心地教苏暖数数,数乱了,又重头再来。常常一低头就看见苏暖仰了甜甜的笑脸,她就摘一朵,簪在小女孩稀稀疏疏的发髻上,听着她甜甜地叫“娘亲!”她心里和这满树的石榴花一样,火热。
一直到她们离开,这棵树也不曾结果。
如今,它竟然结果了,想必是不少吧?它可会开花了,结果时,必是压弯一树枝梢。
小郑氏眼神恍惚。
“这是棵不会结果的石榴树。玉珠,你另外再种一棵。”
当日苏成君这样说。
她不服气。这棵石榴树是她出嫁之时,从上京一路小心带来的,姨娘说它可能开花了。
怎么会不结果呢?她对苏成君认真地说:“会的,只是慢一点,等一等,真的。”
苏成君就笑。
如今,它真的结果了,那个人却是早已不在。
她仰了脸,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回头,苏暖正笑眯眯地瞧着她。
小郑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笑容灿然的苏暖,微微笑:“怎的不多睡一会,可是睡不惯?”
她指着西厢房说:“那是你以前睡的房间,可还记得?”
又失笑了起来:定是不记得了,那时才几岁呢?
苏暖也笑微微:娘,我小时定是很乖的,对么?
小郑氏感叹一声,脸上有了神采:“你小时候,可不怎么乖,皮实得很,你呀……”
两人说笑着,离开了石榴树,往屋子里走去。
门口有人说话。
两人望过去,是一个年轻的仆妇:“夫人,老爷请您过去大厅里,众人都到齐了。”
小郑氏颌首,对苏暖说:“走吧。”
一边仔细地扫视了下苏暖的着装,月白色的裙衫,点头,还素净。
厅堂里早有人坐了,几人正喝茶。苏大老爷坐在上首,一旁坐着郑卓信,对面的苏三老爷同苏四老爷正热情地同他说着什么,郑卓信端着张脸,面色肃然,微微点头。
他这一早就被这大老爷给请到这里,又被这一堆人围了,扯七扯八地寒喧了半日,早就不耐。
这会子见了苏暖母女,起身:“姑姑!”
他注目小郑氏,说:“咱们这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厅堂,往祠堂里去。那里停着一具棺木,外面裹了大红绸布,小郑氏带着苏暖上了香,几个健壮的家丁合力抬起,往墓地去了。
苏暖扶着小郑氏走在后面。
她低了头,小郑氏身子发软,似是失了力气,半个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
墓地里早拉起七尺白布遮阳,时辰到,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小郑氏一声哭,跪在当地,两手抓了黄土往里头扔,扔一声,哭一声,声音哀切。
苏暖也抓着黄土往里扔,耳听着一旁小郑氏压抑的哭声,心中不觉涌上悲怆,这是原身的反应,渐渐漫延开来,到后来,已是泪湿双腮。
郑卓信等人不便靠近,只远远地站着看。
他抬头望了望天,冬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不热,反倒觉得冷。
苏暖母女孤零零地跪着。
郑卓信望了望周围,见只有苏老爷几个,其余苏家后辈一个不见。
他眯了眯眼,想到出发前,父亲说的:“到那,切莫多耽搁,迁完你姑夫的坟,即刻回京。”
看来,这苏家还真是.......
怪道这么多年,两家不见往来。
他站的是个高坡,移目望过去,从这里可以望见原处的黑河,河水正欢快地畅流。冬日里,竟然会河坝绝提,着实是罕见。他问过,苏老大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突然就绝堤了,是在晚上,河水从那断口直接涌了出来,这里又是一个急转弯处,一断,那水就一发不可收拾......县老爷也去看过,只是可惜都被水冲刷得一片狼藉,哪里还看得出来什么。
地上重新堆起了一个黄土堆,与周围其它苏家的坟一样,静静地立在那里,苏暖望着墓碑上那简单的刻字,廖廖一列,再瞧瞧其它碑文上的密密的小字,她默默地拜了下去……
几人回程,回屋重新梳洗。小郑氏整个人恹恹的,窝在屋子里,闭了眼,似是全身没了力气般。
事既已毕,行程定好,后日回京。
苏暖带了木青往园子里走去。
这园子不大,但胜在别致,亭台楼阁样样齐全,又有那曲廓迂回曲折,生生多了几分情趣。
两人顺着游廊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处院落前。
这里已无路,见黑漆院门紧闭,两人往回走。
刚到一处转角,忽听前方有说话声传来。
探头一瞧,一个桃红衣服少女与一个青衣丫鬟坐在那里。
苏暖正想是否要出声打招呼,就听见一声:“东院那两人什么时候走?烦死了。”
说话的姑娘尖下巴,凤眼,正一下一下地拧着手中的一条丝帕。看年纪与自己差不多,说话时,脖子上的金项圈闪闪发亮。
“小姐,再忍忍。快了。听夫人说,后日就走了。”
青衣丫鬟小心觑着她的脸色,安慰说。
红衣女孩这才稍微消停了一下。她伸手捡了一个石子说:“你吩咐她们,等她们一走,就把那里给我重新收拾一遍,庭院也扫一遍,务必干干净净,和先前一样。真是,什么事呀,我住得好好的,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偏要叫我腾出来。昨日我都没睡着,二妹妹那里太窄了,房里又熏了那茉莉香,臭死了。你知道,我最讨厌那味道了。”
227祖产
红衣姑娘这才消了怒气,两人一同起身走了。
木青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姐!”
她担心的瞧着苏暖,生怕她生气,想着该找什么话安慰苏暖,偏她又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一时竟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才是。
“走吧!”
却见苏暖抬头,已经向前走去,木青楞了一会,忙抬脚跟上。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回到东院。
晚上,家宴,苏暖这才见到苏家的其它女眷。
花红柳绿地站在厅堂里,足足坐了三桌。
见了小郑氏都与她热情地打招呼。
又瞅着苏暖不住眼地瞧,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嫉妒与羡慕。
苏暖望着那个一直站在外围倨傲地不说话的红衣姑娘,微微一笑,忽然开口:“这是二妹妹么?好生漂亮。”
她嘴里夸着,身子不动。
苏丽丽一愣,继而恼怒地抬起头,望了苏暖一眼,心下充满了酸水:“怎就长得那般好看?啊?啊?”
她身边的青衣丫鬟却是大着胆子,见小姐拉下了脸,笑着说:“这是我们大小姐。”
周围人一愣,看看苏暖又看看苏丽丽,不作声。
有眼尖的一位夫人听得不对,上前打圆场:“都是自家姐妹,多年未见,着实高兴,快点坐下罢。丽丫头,你是主人,还不招呼妹妹们?”
苏丽丽撅一撅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苏暖也坐了下来,接过木青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瞧着大夫人说:“昨日里,有劳婶娘了,那床布置得很是舒适呢。这么久没有住人了,侄女以为屋子里多多少少会有点子味道,却没有想到房间里很香呢,到处都是百合香味呢。”
红衣姑娘重重地哼了一声,见她娘瞪她,又憋了回去。
大夫人笑得和蔼,她抬头看着苏暖,溜一眼一边的小郑氏,见她正同三弟妹说话。
她笑了一声:“哪里,这是应该的,你们这许久不回来,我们都是想得紧呢。睡得好就好。我还担心你们睡不惯呢。”
说着,起身招呼:“来,尝尝这儿的菜,你们这么多年都在上京,必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也吃吃我们这小地方的饭菜,换换口味。”
说着,率先提了筷子,招呼苏暖吃。
苏暖低了头,不再说话,慢慢挟了菜吃着。
一顿饭吃得和气,女眷这家都安静,间或有一两声让菜的声音响起。
一会,吃完,苏暖起身,状似不经意地:“伯娘,昨日里那香味我闻着有点头晕,有没有其它香可以换的?”
大夫人满脸堆笑,点头:“有的,不知要何种香?我们这府里香不多,不知可有你中意的?”
她报了几种香料,苏暖一直用眼角在留意苏丽丽的表情。
大夫人报完,她方张口:“就要茉莉香。”
“不行!”
苏丽丽气急败坏地。
几人转眼看向她,连小郑氏也转过了脸来,诧异地盯着苏丽丽。
苏丽丽不顾她娘一再挤眼睛,仰了脸,她早憋得不耐烦。
“我最讨厌茉莉香了,臭死了,不能熏。叫我以后怎么睡?”
“丽丽!不得胡说,这是你姐姐要熏香,又不是你屋子里,捣什么乱?”
大夫人竖了眉,厉声说。
苏丽丽委屈的扁了嘴,想哭,又不敢的样子。见苏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就脑子一热,冲口而出:“怎么就不能说?那就是我的房间,我的。凭什么要熏这劳什子的香?娘,你知道的,一时半会那味道都散不掉的。我最讨厌那茉莉香了。”
大夫人的脸僵在了那里,不知作何表情。
小郑氏讶异地看着她们,良久才憋出一句:“大嫂,你?”
东院是自己与苏成君的住处,当初走时,是上了锁的。那里有她和相公生活的痕迹。其它田产铺子她都舍出去了,只这处院子,她一直要求保留着。
昨日到得晚,她一门心思都在苏成君的身上,倒是不曾注意那屋子里的境况。
如今,看来苏暖那间房子是住了人,毫无疑问,被大房给占了。
她心里忽然赌得慌。
苏成君有后人,怎么就连祖宅里居住的屋子也没有了?当初大房就想来占房子,老国公出面,说好她有生之年都可以住着的。
看着大夫人,她心里暗恨:大嫂还是同往日一般虚伪,一点都没有改变。
“大嫂,这东院当初说好的......”
“弟妹,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一间房子么。你瞧,这么多年,你带着冬姐儿回了那京里享福去了。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一两间破屋子的。我这不是看这房子空着,也不好。再说,这迟早都是要腾出来的,不是?”
边说边去拉小郑氏:“弟妹,今日也乏了,我叫人送了热水过去,走吧,我送你过去,早些休息。”
“大嫂,冬姐儿还未许亲呢?”
小郑氏厉声。
那东院原是苏成君自己另外掏钱买下隔壁的一座园子,重新翻盖的,严格来说并不属于祖产,只是与祖屋打通了一道门而已。
这事,谁都知道。说好的,这处留着,以后回来,有处地方落脚。
小郑氏没想到,如今她们竟然连这个也要霸占,那是她和苏成君的家。
那地契可是还在自己手里握着。
苏暖看着母亲气得不轻,也约略听明白了这件事情。
她越众上前,拉了母亲的手,顺势脱离了大夫人若有若无搭着的手,拢了小郑氏的肩膀说:“母亲,走吧。”
小郑氏被她拉着走了。
留下身后一干脸色各异的人。
回到东院,小郑氏气不过,眼睛都红了。
苏暖倒了一杯子水,对小郑氏说:“娘,说说,这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边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么?”
小郑氏吁了一口气,仰了脸:“不是的。这个房子还是我们的,有地契的。你爹当初是做了地契的,一直在我箱子里搁着呢。你爹去的时候,你大伯是想要我们这处房子,说这是祖产,你是女儿,这房子要归还苏家。后来你外祖来了,才消停下来。我又舍了那些铺子,带着你跟了你外祖回京。”
小郑氏喘了一口气:“走时,锁了门窗,东西原样封好。没想到,他们还是住了进来。”
228到底归谁
小郑氏叹了一口气,因为气愤,收了眼泪,拧了一泡鼻涕,半日不吭声。
当年小郑氏带苏暖离开,苏家以各种理由阻拦,因为老国公在,不敢再提苏暖是女儿的话,但换了一种说法,其中一条就是苏成君留下的那些房产铺子是要苏暖管理的,怎么可以一走了之,丢弃不管?祖业是要守的,所以,苏暖不能走。又以苏暖尚且小,不能管理为由,由叔伯代为管理。
至于这个房子,就是现在住的东院,苏家大伯一早就起心,几番想赶了苏暖母女去另一处地方去住,好腾出来让他们大房入住。
小郑氏自是不肯,怎肯留了苏暖一人在此?可娘俩留在这里,势必受欺负。
老国公知道苏家人会拦下苏暖,借此扣下那些房产。
小郑氏一咬牙,把那些铺子田地都给了他们,这才换来苏暖与她一同离开。
如今,却是连这处房产也不肯霸占,不,其实已经占了。
苏暖听明白了。
拿来帕子给母亲擦擦脸,想了一会,对母亲说:“娘,这次回去之后,咱不会再回来吧?”
小郑氏一愣,抬头,见苏暖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说。
“把这个房子卖了吧!”
苏暖说。
“不行!”
小郑氏惊跳。
“这是你爹留给我的念想,这是我们的家,如果卖了,那么我们以后就真的没有家了。”
小郑氏讷讷地,低了头。
有些心酸。娘家,婆家,哪里有她落脚的地方?
这样么?苏暖张了张嘴。
她忽然明白了小郑氏的想法:娘,你该不会?
原来小郑氏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行。
她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要把这里卖掉,娘以后是要跟着自己的,得断了她的念想才是。
小郑氏却是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地发呆。
苏暖见她似乎是累了,就换了雯星守了她,自己一人走出了院子,站在院子当中,头次认真仔细地环视整个院子。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前院后庭齐全,明显是一处独立的院子。只是与苏家主宅之间打通了一道门,两边又砌了墙,这才连在了一起。
母亲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处单独的宅子,这样一处宅子如果放在上京,是相当不错的一处宅院。
难怪大房他们会眼红。
她们母女久居上京,这么大的一所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估计就是上了大挂锁,也会砸掉,搬了进去住。
大夫人不是说了,住着有人气,都是一家子兄弟,又不是外人。再说,苏暖迟早要嫁人的,这房子最后还是要落在他们头上。
苏暖皱了眉,忽然回头往外边走去......
郑卓信望着苏暖,静静地听她说完,思忖了一下:“这样么?你要把它卖掉?姑姑的意思?”
苏暖避开郑卓信的目光,说:“娘不肯,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可是我就是想卖掉,留在这里,让他们糟蹋,不如卖掉干净,也能凑几个钱,倒是更实惠。”
郑卓信一愣:“你需要钱么?”
他眨了眨眼睛,据他所知,苏暖的那个铺子如今也是做得不错,应付两人的日常开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前阵子,母亲还问他,是不是同苏暖合伙开铺子?
“不是,主要是我那铺子现在也需要银钱周转......唉,不是,这还有谁嫌弃手里银子多的?”
苏暖一言带过,不想多说。
郑卓信却是不依,继续:“卖房子么,这一时还真不好办,这个需要慢慢来。不如卖铺子田地来得快,我们又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的。”
苏暖沮丧地:“我也晓得,所以来找你啊。田地铺子,当然好卖,还用你说。可我们家不是全没有了吗?老早让他们给占去了。”
郑卓信眼睛一亮,屈前半个身子:“怎么个缘由?说来听听。”看着他一脸的八卦,苏暖只得大致说来一遍,末了手一摊:“就是这样。我们家那些现在都与我们无干了。我们现在是穷得很。”
她耸耸肩,一幅无奈的样子。
郑卓信却是默不作声,忽然起身拉了苏暖的手:“走,去找你娘去。”
苏暖“啊”了一声,被他连推带拉地扯出门外,往东院去了。
小郑氏惊愕地看着郑卓信,不信地:“可能么?信哥儿,你没有哄我吧?”
郑卓信环抱了手,站在屋子中央,说:“既然当初并没有过户给他们任何一人,也就是说,这么多年,那些契书上写的还是姑父的名字喽?那些东西当然还是你和表妹的,自然是要拿回来了。”
苏暖也是惊奇地看着小郑氏,他们竟然没有转契书?这怎么可能?
小郑氏点头:当初他们三家都想要这些铺子,却因为归属分配,争执不下。后来全由老大掌管。大家共同分配,只是这契书上写谁都名字却是一直争执不下。
“直到我们离京城,也没有定下。也不知如今归谁?”
苏暖两眼晶亮:“也就是说,娘你并没有签字画押?他们后来没有找过你?”
小郑氏摇头。
苏暖兴奋了,转身看着郑卓信,见他眯着眼笑。
小郑氏却是犹豫:“这不好吧?当初可是写了文书的。”
郑卓信走过来,微笑着说:“姑姑你这话可就错了。当初你把这铺子托他们照看,这么多年的出息,因为路远都没有问他们要。咱们大度,这会子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归还的。你看,我们这回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所以就把它处理了,咱们带着银子去上京,岂不是更好?”
“娘,四哥说得没错。你不是要保住这所宅子么?咱就必须把那些铺子要回来。那本就是爹留下来的。凭什么给他们?你没见到,这次爹爹迁坟的事情,和我们要了银子的,你问四哥,管家给了多少?400两银子。您也瞧了,给爹爹选的是个什么地方?这个咱就不说,好歹是苏家祖坟地里,咱们不能挑理,可是,这事情办得,哪里还有一点子亲人的感觉?”
苏暖也是咬了后槽牙,她最恨不拿亲人当人的人了。
229我爹的东西
小郑氏不再言语。苏暖与郑卓信两人出去张罗去了。
郑卓信叫人拿来他的名帖先去了知县衙门,翻找了当年的记档.....
.....
苏家大老爷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
他与老三和老四相互看了一眼,眼里有着愤怒与不甘。
对面坐着苏暖母女,左边站着郑卓信。
“弟妹,这事情你来说,这可是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怎么可以抵赖?这还有王法么?”
大老爷伸了一个手指头,“咚咚“地戳着面前桌案上的一张纸。因为年久,纸张微微泛黄,但是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
另两人也附和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指责着小郑氏,言语粗鄙。
小郑氏涨红了脸,几番要分说,却是说不出来。
郑卓信眉毛一皱,正想开口。
“且慢,我能说句话么?”
苏暖忽然站了起来,她拍拍小郑氏的手,安慰地。
她走到屋子中央,伸手拿了那张纸张,举高了说:“里面的内容我们自然清楚。可是,并没有说,上面写了转给谁了么?没有。只是说由你们接管。”
五老爷立刻起身:“接管,懂么?这不就是送给我们么?这都是这样写的。”
苏暖一声笑,提高了声音:“契书呢?拿来瞧瞧?”
见大老爷嗫嚅了两下,瞪着她。
目光狠厉,仿佛淬了毒般。
苏暖不理他,声音清越:“我爹爹当日离去,我娘带着我去外祖家,家里的这些铺子无人料理,这才托了叔伯们代为管理。这么多年的出息都是你们拿着,怎么,还不够么?”
“你这个小贱货,我......”苏家老五忽然一跃而起,单手指着苏暖厉声叫骂,那手眼看要戳到苏暖鼻子上。
郑卓信脸一拉,木明早一手擒住了苏老五,用力一推,他蹬蹬蹬地退了几步,抚着手腕,看了看阴沉沉的郑卓信,又瞧瞧没有动作的苏老大,不再吭声。
苏老大看着一脸肃穆的郑卓信,忍了忍,皮笑肉不笑地:“这是要强夺了?”
“请恕老夫直言,这事,你们郑家还真是插不上手呢。她,可不是你们这位姑奶奶生的,这些都是我弟弟的产业,要继承也轮不到你一个无所出的弟媳妇来插手。”
苏老大气哼哼地说完,就瞪着脸色发白的小郑氏:“我弟弟病死后,你未在他灵前守满一年,就回了娘家。按照我们苏家的规矩,你老早就已经不是我们苏家妇了。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东西?你的嫁妆不是都带回去了?现在讨论的可是我们苏家的东西。”
他阴着脸,又转指着苏暖:
“至于你,一早抛开家族,随同她去了别处,每年清明时节可是回来上过香?你眼里可还有这个父亲,可还有我们苏家人?你父亲的东西,本就是应该归还苏家。你是女儿身,迟早要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想带着苏家的东西到人家家里去不成?”
一席话说得几人目瞪口呆,小郑氏的眼泪涌了上来,只哆嗦了嘴唇。
苏暖被气笑了,天下还有这般无耻的人,她真是开了眼了。
她正要说话,身边又是一声女声传来:“相公说得对。二弟命苦,都没有留下一个子嗣继承香火的。还好我们家明每年记得去给他二叔上香,培土,才不致于让他身后凄凉。”
大夫人也走了出来,一开口就红了眼睛说。
苏暖这才亲身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无奈,为何要带着只有5岁的自己千里迢迢地赶赴上京了。
这一家子太无耻了。既贪又狠,小郑氏哪是对手?
她看了看母亲,眼里不觉噙了泪,懒得与他们绕弯子,说:“不管你们怎么说,我爹东西容不得你们来染指,这是我和我娘的。这是我亲娘,更容不得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目光锐利,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仰着头,仿佛在宣告什么。
大夫人气急败坏:“你亲娘?你亲娘你见过么?对了,早被你克死了,你就是个克星,先是克死了你娘,后克死了你爹。你个扫把星。”
郑卓信早在一旁听得青筋乱蹦,难怪当年自己的祖父也是花钱消灾,原来是这般一班泼皮无赖。
他使一个眼色,木青早按捺不住,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捂住了大夫人的嘴。
苏老大立即跳了起来:“你们干什么?”
一边喊:”来人!“
屋外立时哗啦啦地涌进了五六个人,个个手上拿了粗大的棒子。
木明早腾身而起,一个旋身,撂倒了三个,还有两个立刻缩了回去。
郑卓信伸手一指苏家三兄弟:“甭废话,今儿来也就是告知你们一声,省得你们到时还巴巴地跑去收钱,没得丢人现眼。文案早已经备好,交到县老爷那里去了,大老爷你的契书如果不想拿出来,那就留着做个纪念。我们这里可是要卖掉了。没有你的契书我们铺子照卖。”
他说完,去扶小郑氏:“姑姑,咱走。”
苏暖回头扶了母亲的手,一行人走了。
剩下大老爷粗喘着气,脸孔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他使劲拉了拉领口,还是憋得慌。
“大哥,你看看?”
老三看了看后边,凑了过来,因为气愤,同样是脸孔通红,声音都尖锐了起来。
“我们不能还,当初不是说送的么?大哥,都怪你,早知道把地契给改了名不就成了。如今你倒好,留了这么大一个漏子让人抓。”
老四尖着嗓子,一肚子怨气,再也顾不得。
“就是,就不还,看他能怎么着。左右他们也就走了。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老三立时附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盯着苏老大,盼着他说句话。奈何苏老大却是半日里不吭声,只是两眼瞪着屋顶的梁柱,两耳就像是聋了一般,不吭声。
今日郑卓信话说得明白,这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看来他已经打通了关节,他手中的地契拿不拿都是一样。因为那上面写的是苏成君的名字。
这个冯县令,这回巴结郑家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因为他手上没有地契而不给发新的地契合同?
他闭着眼,装睡。
良久,在两人的催促声中,睁开眼:“行了,有这功夫在这说没用的,还不如抓紧想想这个月底银子都收回来没有,赶紧的,能拿一点算一点。你们不去,我可去了。”
两人一楞,盯着苏老大的脸看了半晌,确定真的,才一跺脚,慌慌忙忙地跑走了。
230我的东西
大老爷很快交出了手里的地契,不是他自己要交出来的。
是晚上被偷了,不,是被抢了。
一个蒙面人抢了他的契书。
他这才反应过来,郑卓信原来就等着他主动拿出这地契来,好抢了去。他就说么,这没有地契怎么买卖?
他拍青了大腿,也没有用。又不敢吭声。思来想去,终究是不甘心,气势汹汹地带了一帮子人,堵住了郑卓信的门。
郑卓信笑吟吟地站在院子当中,一脸惊讶:“大老爷,可是有什么事?”
苏老大瞧着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恨得咬牙:“大人,难道不知小老儿是为什么来么?真没有想到,以诗书礼仪著称的郑家也会玩这般下三赖的手段。”
苏老大咬牙切齿地,眼睛盯着郑卓信,想激怒他。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郑卓信依旧笑脸不变,还拱了拱手说:“过奖,过奖。”
苏老大一口老血呕在心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奈何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木明几人,终究不敢再怎么样,只能站在当地,耍耍嘴皮子,又叫骂了几声。
昨晚来的那个人,他可是记得清楚,是个矮个子,可在场的都是高个子,就是最矮的木明也是不符合。
他心里一咯噔:看来还有他不知晓的人,这个郑卓信身边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又想到眼前这个可是皇宫亲卫队的左统领。
他终于压下了心头的郁气。
他垂眉,回身:“走!”
三日后,苏暖看着手中一叠子银票,眼中一热:“四哥,这么快?”
几处房产很快就出手了,速度快得惊人。
苏暖知道,这定是郑卓信在奔走的缘故,他这几日早出晚归的,看来就是在忙这件事。
苏暖抓着银票,给小郑氏瞧,一共一万多两银子。
苏暖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
难怪,苏家怎么都不肯撒手,这还是贱卖了。郑卓信是如此说得,有些惋惜:“时间赶,人家就往下压,我这想着,这回把这事办利索了,少就少点吧。”
苏暖哪里还有什么话说的?
这是一笔横财,对,就是一笔飞来横财。
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和母亲挺直胸膛,她们可以搬出去了。
想到母亲说的话,她唏嘘。
只是东院,小郑氏说什么都不卖。
苏暖见劝说无效,也就罢手。
算了,反正这个地契在自己手里,搁着就搁着吧。
她开心地:“四哥,晚上过来吃饭,叫王妈妈他们做一桌子好吃的。”
这两日,苏家已经断了这边的供给,他们都是自己开火做吃的。好在这边院子里什么都齐全,王妈妈和雯星又是手巧的。
郑卓信笑眯眯地:“好!”
太阳挂在天边,冬日的太阳落得早。廊下早早地支起了一张八仙桌,郑卓信几人就在外头坐了,苏暖与母亲在屋子里一桌。
几人喝了点子酒,声音也大了起来。
苏暖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微微笑。
正吃喝着,院子外却是传来敲门声。
雯星跑去开门,却是被人一把给搡了个趔趄。
苏丽丽气势汹汹地带了几个丫鬟仆妇跨进门来。
虎着脸,也不说话,直接就往里走。
一直到了西厢房,直接就挽起了袖子,开始指挥人搬东西。
听得动静,苏暖跑了出来,站在阶下,看着屋子里忙乱的几人,开口:“这是要做什么?妹妹连声招呼都不打的么?”
苏暖连客套也省了,看着苏丽丽这做派,就是让人想客气都客气不起来。
苏丽丽抬高了头,边指挥丫鬟搬一个雕花小矮柜,一边训斥:“叫你轻点,不知道么?你的耳朵是聋了还是咋地?这可是精贵的东西,看磕着了。打量你小姐我是大户哪?这东西坏一件就少一件了。不长眼的东西。”
那个丫鬟唯唯诺诺,加紧了手下的动作,沉重的柜子在地面上拖动,发出闷响。
苏暖看着绷着脸的苏丽丽以及屋子里闷头搬运东西的下人,抿了抿唇,回身对木青说:“去,叫了夫人过来,还有王妈妈拿了册子,点一点,看这屋子里的东西,哪些是咱们的?可别被不长眼的搬错了,这可是不行。须知道,这是搬一件少一件。咱么可不是什么大户,浪费不起。”
木青木着脸,转身却是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屋子里小郑氏正同王妈妈几人探了头出来。
木青如此一说,王妈妈立即加快了步子。
她是小郑氏的陪嫁,这屋子里哪些东西是老爷夫人的,她自然是门儿清,方才那个苏丽丽进来那架势,她也瞧见了,只是夫人碍着她是晚辈,不好直接上前,就让苏暖去了。
此番,听得木青一说,自然就快步过来了。
到了这里一瞧,那脸上就变了色:“哎呀,这可是我们夫人的花架子,不能动。还有这个柜子,放下,我说。”
她张着手,挥舞着,着急地:“小姐,这些家具都是我们的,全都是。你们听到没有?”
她瞧着已经被拖到门外地上那个雕花矮柜,心疼地:“这是小姐你小时候放鞋子的呢,您瞧,这上头还有一处磕了的,奴婢记得的。”
王妈妈唠叨着,一把按住那个柜子,不让人去抬。
说话间,小郑氏也已经走了过来。
廊下郑卓信几人依旧喝酒,只是,说话声却是小了,不时瞧一眼这边。都是女眷,不好过来。
苏丽丽早气炸了,这些东西她用了好多年,怎么就成了苏暖的东西了,现在告诉她这些都不属于她,怎么相信?再说,母亲可从来没有说过。
她抬高了眉毛,身子笔挺,声音尖锐了起来:“放肆,谁让你说话的?这些东西,本小姐一直用着,怎么就成了你们的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唤一声听听,它应你么?真是好笑。这里头放到可都是我的东西呢。”
她一把拉开抽屉,里头塞了一些零碎布头。
苏暖看着蛮横的苏丽丽,高高昂着头,拿眼斜视着她,满满是挑衅。
苏暖也被激发了斗志,她直直往前跨了一步,说:“你说是你的,那你说说,这个柜子她是拿什么料子做的?还有这上面的拉手是哪里的师傅打制的?”
苏丽丽一愣,使劲盯了一眼,说:“这个我为什么要晓得?你知道啊?你说来听听?”
苏暖缓缓展开笑容,看着苏丽丽身后两个妈妈,知道这是大夫人跟前的妈妈,看来今儿这件事情大夫人是知道的,这是故意纵容苏丽丽来抢东西的,真是不够恶心的。
231生母
苏暖知道,今日不把话说死,看来是没完没了的,这人脸皮子厚得实在是没法忍受了。
“王妈妈,这些可是母亲的嫁妆?你告诉她们,我们郑家小姐的嫁妆上都有郑家的标记,你指给她们看看。”
苏暖声音清脆,长身玉立,板了脸,高声吩咐。
苏丽丽将信将疑地顺着王妈妈的手看去,凑近一瞧,愣住。
接着,王妈妈又一一指点了。
苏丽丽胸脯起伏,羞恼,愤怒,她喘着气,狠狠地瞪着苏暖,看着木青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可是,那脸上的神情分明不是那回事。
一时,她脸上忽红忽白,挂不住了。
她抬头,见站在院子当中苏暖,面白如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黑幽幽的,她似乎看见了里头无尽的嘲笑。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一口一个我娘,我娘,又不是你的亲娘。你亲娘早死了,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郑家的小姐。你又不是郑家人,你与我有何不一样,你不也是肖想别人的东西?”
苏丽丽气急败坏地,噼哩啪啦地说了上面一通话。
苏暖眸子一厉,这已经是第二遭从她们口中听到自己亲娘的消息了。
她想问一句什么,却见小郑氏已经走近,又闭了嘴。
苏丽丽却是以为自己戳中她的痛点,不免得意,乘胜追击:“你还不如我,我娘还留给我东西,你亲娘可是什么都没有给你。哼......咱们走。”
她得意地昂起了头,终于找回了脸面,从苏暖面前横过去,招呼几人和她往外走。
小郑氏刚巧听到后面几句,她瞪了一眼苏丽丽。
见苏暖呆呆地,忙走到苏暖面前:“别听她的。娘的就是你的,她这是嫉妒。”
苏暖回身,朝着小郑氏一笑,说:“无事。娘,快瞧瞧,这些东西可有缺失的?”
小郑氏依旧瞧着她,生怕她生气,不以为意:“没有。一直搁在这院子里头,他们还算好,没有挪动。”
她欠了身子,用目光逡巡了一遍屋内的东西,确实一样没少。看来,这是打算把这整座院子据为己有,这才没有动这里的东西。
都是好东西。
当日除了公中的,姨娘自己又往里面贴补了不少,务必要那好的。其实比起大姐,一点都不差的。这些东西,只不过,当日路途那般遥远,这才没有带了去,只是封了这个院子。
她目光有些恍惚,几件漆器现在还闪着锃亮的光,漆面光亮如新。
郑卓信几人的说笑声从廊下传来,苏丽丽走了,他们继续喝酒吃菜,好似方才一幕全然没有发生过
却说苏丽丽气哼哼地走到院子外面,这才长长呼了一口气,忽然转身盯着一个妈妈:“良妈妈,到底是怎么会事,合着这里头的东西都是她们的么?母亲怎的不说,害得我丢脸。你们竟然也不提点我?”
她呼呼地喘着气,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两个妈妈,要不是母亲身边的,她早一脚踹了过去,他苏丽丽何时丢过这般大的脸?
两个妈妈低了头不吭声,任苏丽丽指责。她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夫人吩咐的,不得多言,任小姐去闹,能搬回一样是一样。
......
入夜,苏暖满腹疑惑,盯着木青:真的没有打探出什么吗?
木青摇头,连王妈妈说不出什么来。
苏暖的生母,苏成君的原配夫人,竟然没有人知晓她是哪里人,外家是谁。
苏暖想了一夜。
第二日向小郑氏提出,要去母亲的坟上看一看,去瞧瞧这个无人知晓的女子,她的生身母亲。
这次河坝决堤,冲毁了不少沿岸的房子,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只是浸泡了将近半个月,苏家这块坟地又处于一个急转弯处,损毁最是严重。
倒是苏暖生母的坟墓因为坐落在半山腰上,倒是逃过一劫。
经钱通指点,苏暖找到了一个长满荒草的地方。
这里地势开阔,是苏家的后山。
苏暖不清楚父亲为什么没有把母亲葬入祖坟,而是单独地埋在这半山腰上,据钱通说是父亲一直坚持的。
苏暖用手撩开那齐腰深的杂草,终于在一棵小树下找到了那个土丘。
小小的一个坟包,上面长的荒草已经同周围荒草杂树混为一体。
钱通挥了一把柴刀,开始清理周边的杂草,很快就清出了一块空地出来。
苏暖伸手接过一个仆妇手中的长镰刀,去清理坟堆上面的杂树。
木青几番上前要帮忙,苏暖都摇头拒绝,她认真地挥刀砍着,有时又停下来用手拔。
她很是耐心地一寸一寸土地收拾干净。木青望了一会,只得转身去帮助钱通清理周边。
远处,郑卓信望着那个在荒草丛里挥舞着手,笨拙地割那乱树枝,歇一会,又继续埋头苦干的苏暖。瘦削的身子因用力而绷紧,就像一张蓄满了力量的弓。
他缩了缩眸子,默默转身,望着远处.......
忙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
中间那个小小的坟包愈发显得小。
苏暖缓缓蹲下,用手仔细辨认那墓碑上模糊不清的字:爱妻阿芷之墓。
阿芷!
这是母亲的名字么?
苏暖望着上面的字,眼神恍惚。
母亲,据说是父亲从外带了回来,没有家人,没有奴仆。
大概只有父亲知道她来自哪里。
小郑氏也是如此说的。
她只知晓苏暖的母亲是生苏暖的时候死的,其余就不知道了。
当年见过她的人不多,只是听说她长得很美,就像一个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这话是钱通说的。
他见过夫人。
夫人很喜欢笑,不爱说话,只和少爷说话。还有她很是喜欢花,钱通常常陪少爷去附近的山上去采花,各种各样的花。
丰台满山遍野都是花,特别是花期一到,那各种花都开了,夫人不能出去,因为她怀了孩子了,不能爬山。
少爷就在屋子里摆满了花,各种各样的都有,全插了瓶子。
屋子里都摆满了。
他看了都眼花,可是夫人很喜欢。
夫人死后,是老爷亲自下葬的,葬在了向阳的半山坡上,因为那里一到春天就开满了花,漫山遍野,粉粉白白的。
夫人没有娘家,所以她没有入苏家祖坟这件事,倒是没有人去追究。
苏暖一人枯坐着,坐了很久,才起身,坟前香炉里插了一束花,是她叫木青寻来的蜡梅,还没有全开,但很香。
娘不是爱花么?如今这里光秃秃的,总要装扮一下才好。
风吹起苏暖的长发,飘扬,她望着面前的黄土堆,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外行去。
山路蜿蜒处,郑卓信在哪里等着她,今日下午,他们就要启程回京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好。
苏家大老爷没有出来相送,此番算是彻底翻了脸,这么多年,三家都靠着苏成君的铺子过活,如今突然全部都抽走了,可不要了他们的老命?
东院,小郑氏依照苏暖所言,不客气地一把大锁挂了上去。里面的东西,连夜造了册子,带走了。
任凭苏家众人心中如何想,一行人径直启程走了。
232滞留
此番在丰台耽搁了有近十日,现离过年还有十几日。
一路上回来,愈发的冷了,与来时相比,路上也愈见萧瑟,路上偶尔可见行路的商人归家,行色匆匆。
第三日,路上又下了一场雨,到了傍晚,竟然飘起了细微的雪子,“沙沙沙”地打在车棚子顶上。
郑卓信吩咐就地找了个旅舍休息,等明日雪一停就上路。
找到一间旅店,此时正值空闲,几人住了进去。
木青他们去整理房间了。苏暖靠在窗口看了一会子的书,感觉更加冷了,就伸手去关窗。
忽眼睛瞥见一人正站在院子当中,仰头看天。
身上的蓑衣没有脱,就那样仰着头望着远处的天,任凭密密的雪子夹杂着片片雪花飘落,他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头上,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又迅速化了。
苏暖想了想,拿起廊下一把伞,探了头,见木青几人已下楼去提热水。
她提了裙子,撑起了伞,跑了出去。
郑卓信正仰头看天,心下忧愁,看着彤云密布,今晚上势必是有一场大雪将至,这要连着下一个晚上,明日之路势必难行。
此番已经是耽搁了,也不知将会下到什么时候去?
这一车子妇孺,不适宜赶路。
如果是他们几个,趁着这雪还没有下大,没有堆积起来,可以漏夜赶路,到了前面镇子再歇息,避过这段崎岖难行的山路,车马也可以修整供给一下。
他仰着头,忽觉得身后有人靠近,转头,苏暖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笑吟吟地过来。
一身月白色裙衫好似与这天地间融为一体,只是走动间那黑发飘扬,头顶是黑色的油纸伞,就像一幅水墨画,袅袅婷婷地飘过来。
“四哥!”
她轻轻地唤,费力地举高了伞,一边抱怨:“怎不撑把伞?你可不能生病,不然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苏暖边说,边看了看身后,见王妈妈正捧了水盆从廊下过来。
“是不是明日还会下雪?我们走不了?”
苏暖也望了望天,只这一会,就见愈发打了,已经见成片的雪花往下飘,迅速湮入地面,有些地方已是见白。
郑卓信不吭声,伸手拿过伞:“走吧。”
他转身,苏暖忙跟了上去。
小郑氏正探出头来,见两人正撑着伞,一起踏上台阶,一愣。
她回身对王妈妈说:“把热水给小姐送过去。还有,信哥儿那边也送一桶去,得把他给照顾好了,这孩子,一路上都亏了他,他最是幸苦。”
郑家小一辈的孩子,就这个孩子最是好。人实诚,能干,年纪轻轻官至三品。这回护送她们娘俩回丰台,一路上,着实周到不说,又帮着办妥了苏家这些陈年旧账。
真不愧是郑家这一辈的领头人,怪道父亲眼里都是对他的赞赏。
这个侄子,得照顾好了,将来冬姐儿娘家也多一份倚仗。
她回身对雯星说:“去瞧瞧少爷那边可有衣裳鞋祙要烘的?咱拿过来。”
吃罢晚饭,众人早早地安歇了,这天气,无处可去。店家拿来的炭火也快熄了,早早地关了门,上床睡觉的好。
苏暖陪小郑氏聊了一会,就感觉冷得不行,告辞出来,往自己房间走去。旅店的房子简陋,之前都是来往的客商住着,是大统铺,现一共腾出两间厢房出来,一间供女眷使用,另外一间供男子休息。
苏暖躺在床上,四下一片寂静,她慢慢地沉入梦乡。
一觉到了天亮,推开窗户,却见外面白茫茫一片。
她起身,披上棉衣,却见木青哈着气,端了脸盆进来:“小姐,好大的雪。”
她的脸孔红扑扑地,不时轻跳着脚。
苏暖这才见她靴子尽湿,上头还残留着雪花,目光一转:“出去了?”
木青点头:“嗯。跟哥哥他们去探了探路。不能走,许多地方都没过脚了,路全都被盖住了,看不清,马会踏空的。”
苏暖也就慢慢地洗了脸,这才掖紧了袍子,往外边走去,刚出门口,就见郑卓信正与木明从外边踏雪进来,两人站在门楼下,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不时说着话。
小郑氏也同王妈妈走了出来,站在廊下,看着外边,一脸焦急:这才一个晚上就下成这样,现在还在下,一点没有要停样子。瞧着,再下去,恐怕要被困在这里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是好?
她看了看郑卓信,见他一早就出门了,这会子才回来,连早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她轻声吩咐王妈妈去厨下看看,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吃的。
郑卓信正靠在门楼下,听掌柜的说话:“根据以往的经验,这雪要是到了小腿肚的话,那就只能留在这里了,等5日后,这雪化开后,才能继续走。不然容易出事情。这里到平城还有一段子距离,山路崎岖,车马容易踏空。”
郑卓信心内嘀咕,5日。
今日已经是腊月十六,还有14日,就要过年。原本他们就已经算着日子,路上不耽搁也要12日,堪堪赶到上京。
莫非要在外过年么?
他皱了眉头,望了望白茫茫的天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掌柜的摇头。
这可真是糟糕。
就算5日后雪化尽,他们上路,这临近年关,恐怕那摆渡的船队都没有了吧?这要是转为陆路,不是又要耽搁了么?
想到这么一大帮子人,个个都是归家心切。郑卓信也是无法,看看这愈发大的雪,只得拱手道了谢,往屋子里头走了。
一行人就这样耽搁了下来,5日后,雪停了,化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启程。
果然,紧赶慢赶,到了渡头,船已经停开了,那些船夫都回家过年去了,整个渡头只有两个看管船只的,明日他们也要归家去了。
郑卓信加银子都不成。
一行人只得从陆路转行绕路,这日好不容易到了云州城,却已经是大年三十日了。
听着一路上不时响起的爆竹声,郑卓信当机立断:得,那就在云州过一个年。
233你是我亲哥
这是云州的一个驿站,很空,此时已经寂静的很,只有一个值守的老兵。
他很快跑了过来,看着一行人,有些为难,其余人都在今早回家过年了。留下他在值守,待会子下晌他也要跑回去,他家就在附近的村子里。
他开了锁,领了他们进去,说:“这大过年的,你们自己规整吧,今儿我要回家过年,厨房里有米面。你们可以包一顿饺子。”
说着就跑走了。
几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厨房,面面相觑。
郑卓信吩咐众人收拾东西,瞧瞧远处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想了想,抬脚往外走去。
他重新跨上马。
苏暖忽然跑了过去,说:“四哥是要到哪里去?”
郑卓信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说:“现在还早,今儿好歹是过年,总要置办点东西,咱们也得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不是?我刚问过,离这里有一个镇子,那里应该有东西卖。我去瞧瞧,你们先收拾着。”
说着一提马缰。
“我也去。”
苏暖瞧了瞧身后正忙碌的几人,想着去镇子上看看可有东西,小郑氏这两日可能冻着了,听王妈妈说,昨晚一夜都没怎么睡。自己问她,她又强忍着,怕麻烦了众人,实在是这一路上不能再耽搁了。她想着去抓些药来。
她原想叫郑卓信带一点,又怕是这大过年的,今日里要铺子都不开,去寻些梨子,枇杷叶子的什么也行。
又怕一时同郑卓信讲不清,想着还是自己去。
“你去做什么?姑姑....”
郑卓信诧异地,瞧了一眼院子里,对苏暖说。
“不要告诉我娘,我要去买些东西。木青,你就说我在房间里睡觉。”
说着,生怕郑卓信不答应,又说:“我娘病了,我要去给她找药材,药铺子里不一定有,我自己去找。你不知道的。”
郑卓信一默,伸出了手,直接拉了她上马,对目瞪口呆的木青说:“告诉姑姑,我们申时回来。”
说着,一夹马肚,直接冲了出去。
听到马蹄声,王妈妈跑了出来,与雯星看着远去的两人,疑惑地:“雯星,是少爷与小姐么?唉,这?”
见木青点头,她立时瞪大了眼睛,合什念了一声佛。
又低声,四下里一瞧,压低了声:“小姐怎么和少爷一起出去了?夫人问起来怎么办?”
木青只得低声说了缘由。
王妈妈感动,连连点头:小姐孝顺,唉。我就不应该同她说的。只是,这与少爷两人一起出去,就他们两人,唉,这。”
见木青、雯星都转头看她,忙说:“小姐还小,你们回去不得多说,听到没有?”
两人连连点头。
耳旁风声阵阵,苏暖一坐上来,就后悔了。
这冬日里,没风还不觉得,这一跑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刀子似地刮着,只往脖子里钻。脖子已经能够缩得不能再缩了。
她弓起了身子。
身前的郑卓信感觉到身后的人儿正缩成一团,他缓了一下,大声说:“冷吗?钻到我披风下来。”
苏暖抬头,说:“没有披风。”
郑卓信哑然失笑,这才发觉,自己披风并没有带来。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他挺一挺身子,说:“那你靠近一点,前面估计还有大半的路,我要加快了。”
苏暖嘀咕了一声,又撑了一会,终于动了动僵麻的手指,慢慢地把手伸了出去,先是搂了郑卓信的腰身,还是冷,手指都要掉出来似的,发麻发痛。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见郑卓信正策马奔跑,根本没有理会她。
她吸了吸鼻子,小心地伸出了一只手去......
郑卓信正奔跑的身躯一僵,胸前衣襟里伸进了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了里衣,再也不动。
感觉到胸前传来丝丝的凉意,他忍住了,没有把它甩出来。
苏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暖,手指慢慢地有了知觉,她动了动手指,终于有知觉了。
接着,她另一只手又摸索了起来。
郑卓信快坐不住了,用力夹了马腹,马儿蹿了出去。
他的脸已经红了起来,这丫头在干什么?
苏暖摸索了一遍,失望,这边是斜襟,没有地方可以插手。
她只得收回了,快速放在嘴里哈了口气,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抱住,生怕掉了下来。
郑卓信感受着像只八爪鱼般地巴在他后背上的苏暖,隔着厚厚的棉袍子也能感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他不自不觉地放慢了速度。
从小到大,郑卓信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过。苏暖如此亲近地趴在他的背上,依赖着他,就如那会,他背了她走夜路,也是这样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他的背上,这丫头,重死了。
他唇边绽开一抹微笑,安慰自己,她还是个孩子呢。
可是,想到那日,马上的那一抹红,他又不淡定了。
t不是孩子了呢,她长大了。
苏暖低着头,感觉暖和多了,这才说:“四哥,快到了么?”
没人应他,她狐疑地抬起了头,见郑卓信弓着背,脸上红红的。
她嘀咕了一声:这风真大。郑卓信的脸都红了。
她更加靠近了些:四哥,你要是我亲哥多好!
郑卓信没听清,大声:“你说什么?”
身后无人应声。
苏暖看看空无一人的荒野,把自己的脑袋整个都埋了进去。
两人一骑,到了镇子里,发现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不时有鞭炮声响起,
街上有小孩不时跑过,手里举着香火,点鞭炮。上空飘着浓浓的肉香,过年了。
两人下马,走了一圈,这个镇子不大,从东头走到西头,只一刻钟就走到头了。
两人走了两遍,在一个小孩的指点下,买了一挂猪头肉。
果然,药铺子都关门了,找上门去,人也不接待,把她赶了出来。
这大过年的,人家说了,要抓药,年初五再来。
苏暖不死心,站在街头。
忽听得鸡叫,眼睛一亮,跑了去,原来是一户人家正杀鸡。
苏暖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两只鸡。
郑卓信看着她笑眯眯地拎着两只不断扑腾着翅膀的鸡,嫌弃地用一根草绳子三两下地绑了个结实。
苏暖笑眯眯地抱着,说:“鸡汤发汗,治风寒最是好。”
快到镇子口,苏暖一眼瞥见一户人家那里有一株高大的枇杷树,大片的叶子闪闪发亮,上面沾着鞭炮上的红纸屑。
234除夕夜
郑卓信猫了腰身,蹿上高高的围墙,快速地摞了一大把叶子,等那家有人跑出来,早跳下墙头走了。
两人一路飞跑,一气跑出老远,这才停住,苏暖笑得前仰后合,方才那家人说:“树上有贼。”
方才苏暖去问那家主人去讨要些枇杷叶子,却是不给,说是祈福的。苏暖还待再说,被郑卓信一把扯了手,拽出了门。
两人站到围墙下,郑卓信自己就跃上了墙头。
一条土路上,一骑马奔跑着,两个人坐在马上,后面苏暖抱着两只鸡,前面郑卓信怀里拢了一把枇杷叶。
是苏暖塞在他怀里的,说是没有地方放,怕马一跑起来,会飞走。又埋怨他马上怎么连个布袋子也没有。
郑卓信抽了抽嘴角,那些东西一都在木明那里。他一时走得急了,还真是落下了。
想着到了镇子里,再采购就是,谁知因为过年,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两人回到了驿站。
小郑氏几人早候在那里,望眼欲穿,等到人回来了,见苏暖抱着两只鸡,郑卓信手上拎了一挂猪肉,正从怀里往外掏枇杷叶子,边掏边掉。
苏暖忙把鸡往地上一扔,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枇杷叶,一边大声埋怨:怎么少了那么多?四哥,早知道我来拿了,你抱鸡。
“冬姐儿!”
小郑氏忙呵斥,郑卓信是什么人?苏暖这样子说他,该不高兴了。
郑卓信果然一歪头:“你会骑马?瞧瞧我的衣服?”
大家这才看见郑卓信后背有一处被勾破了,露出里头的棉絮来。
“信哥儿,脱下来,姑姑给你补一补。”
小郑氏忙上前,一边瞪了苏暖一眼。苏暖却是高高地举了手中的叶子:“娘,有枇杷叶。”
郑卓信微笑:“劳烦姑姑了。”
他本待不要了,笑话,他穿补过的衣服?只是这出门在外,只带了二件棉袍子,这要换洗。
他不由瞧了她一眼,见她只是欢天喜地盯着地上那两只鸡,同王妈妈说一只炖了,一只炒,炖的那只要留足了汤。
苏暖一抬头,见郑卓信看过来,忙说:“四哥,你放心,这袍子我来补,管保看不出来。”
郑卓信也就不说话,往屋子里去了,他得洗洗,怎么感觉全身都是鸡屎的味道?
先前听说苏暖与郑卓信出去,小郑氏还暗暗担心了一回,孤男寡女,共一骑。
要是传出点什么来,可怎么是好?
她不得不多想。
之前因为郑卓峰的事情,就够让人操心的了。如今可万万不能再与郑卓信再扯上什么关系。
她可还指望着金氏给苏暖找上一门好亲事。
如果金氏肯帮忙,那自然是好的,这京里哪家的公子,金氏该是最是清楚不过的,总比她们在那里瞎摸好。
这要是遭了金氏的恨,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这样,看来自己是瞎担心了。
再说,郑卓信,怎么会看上苏暖?他不比郑卓峰,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王妈妈几人去厨房里收拾了。
忽门外有人跑进来,近了,原来是那个驿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挎着的篮子放在门口的大石上,从里头掏出了半袋子白面,一条肉,一碟子花生、瓜子,还有一挂鞭炮,递给郑卓信说:“这是小的娘要拿来的。这大过年的,也放一放炮仗,去去晦气,来年讨个好彩头。”
说完,又跑走了。
几人围拢来,木明从里头拎出了那挂鞭炮,用根竹竿子高高地挑了,挂在大门外,准备待会子燃放。
厨房里已经传出了香味,是煮肉的味道。水开了,木明他们开始杀鸡拔毛,王妈妈他们在厨下乒乒乓乓地,正在忙活。
雯星与木青两人,一个烧火,一个揉面,准备做水饺。
苏暖也跑进跑出,袖了手,开始递送碗盘。
一回头,见郑卓信换了衣服,双手叉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众人忙碌。
远远地,听到远处村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听在众人的耳朵里,手下加快了速度。
眼看饭菜都已经端上了桌,把两张桌子一支,统共3个主子,郑卓信发话全在一起坐了。
王妈妈几人死活不愿意上桌,小郑氏发话,才坐在了下首。
刚坐好,木明点了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了起来。苏暖正待要捂着耳朵,却是放完了。
几人挨个敬了三个主子酒,说着吉祥祝福的话。小郑氏又拿出了一叠红封,每个人都有,一一发放,众人谢了,都笑得合不拢嘴。
苏暖开心的捧着母亲给的红封,笑眯眯地:“谢谢娘!”
小郑氏笑眯眯地,又给了郑卓信一个,郑卓信接过,谢了,一摸,比别人的都要厚。
他看了一眼苏暖,见她脸孔红彤彤地,灯下熠熠发光,心下一默:笑得那么开心!
可是,苏暖爱钱的样子,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想着她如今怀里兜着万两银票,又不禁多看了苏暖两眼:现在怎么说也是有点子身家的人,怎么还一幅见钱眼开的样子。
一会子水饺端了上来,一大盘,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晶亮,是猪肉水饺,每人十二个。王妈妈分的。
很鲜,大家是吃得满嘴的油。连汤都喝光了。
“唉哟”一声,苏暖捧了嘴,吐了出来,原是一个铜钱,躺在手心!
“好呀!”
王妈妈拍手:“交好运气,财源不断。小姐要发财!”
这话好,吉利。
苏暖两眼亮晶晶,小心把那枚铜钱挑了出来,用手帕擦了擦,收了起来。
她很是开心。人说吃了铜钱,来年能发财,这是个好兆头。
郑单信瞧着她,默默地吐出了嘴里的一枚铜钱,放进了袖袋。
“王妈妈,还有吗?”
苏暖笑眜眯。
“有的,有的,老奴一共包了两枚呢!”
“咦,都吃完了?你们都没吃到么?明明包了两枚的呀?”
王妈妈嘀咕。
众人就摸摸肚子,有人怀疑是不是一口给吞进了肚子里?
众人就笑。
一会,吃饱,连带桌上的几盘菜都吃了个干净。只有一条面粉捏的鱼留在了盘子里。不能动,王妈妈说,这叫年年有余。
小郑氏因为着了凉,坐了一会,就去躺着发汗去了。
大家就坐着聊天,苏暖双手托着下巴,听王妈妈讲那野史,听着颇是有趣。
外头廊下,坐了木明他们几人,因为酒喝光了,在那里用开水划拳,输了的仰头喝一口,倒也是开心。
几人脸上都是笑容满面,梨落苑的几人因为都在一起,倒也开心,在哪过年都一样。特别是木青因为和哥哥在一起,跑进跑出,端瓜子送水的,脸上泛着光。
忽然院子里面有人起哄,原来是木明被大家撺掇着唱歌。几人正拍手叫好。
苏暖侧耳听了一听,走了出去。
院子里,几人围坐了,就坐在台阶下,听着那嘶哑的男声唱着那小调,调子悠长,很有韵味。
苏暖不觉地多看了几眼,问笑盈盈的木青:“你们老家是江北么?”
这是首江北小调,以前宫里有不少宫女是江北人,闲时也爱唱些小调,大概就是这个味道。
235守岁
苏暖迷迷糊糊地,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
剩下郑卓信、王妈妈几人强撑着,守岁。
郑卓信看着不知何时伏在木青肩膀上,头一点一点地,却还是不肯去睡的苏暖,好笑。
他看了看外面,木明几人靠在柱子上,眯着眼睛,还在说话。
他示意木青,把苏暖带进去睡。
苏暖揉着惺忪的睡眼,随着木青走了几步,清醒过来,不肯走,把了一根柱子:“我要守岁。几时了?”
她歪着头,呵呵笑着,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方才差点睡去了。
不能睡。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见桌子上有残茶,端了起来,一口饮了下去,茶水早凉,一口喝下去,登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苏暖以往每年都要守岁,年长的宫人都说:除夕守岁,能吉祥如意,一年有好兆头。特别是小一辈的守岁,据说能延长父母寿命。
苏暖在宫里,每年都陪着贺司珍她们守岁。
她一直以为母亲这么早就逝去,是因为她和春芳没有在除夕守岁的缘故。
多年来,她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守到子时才去歇了。
如今,身为苏暖,她更加要坚持。
生身母亲已经逝去,小郑氏待她如亲出,她期望她能长命百岁,还有师傅,也要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
如果说她之前一直无理由地坚信,如今,她更是相信,上天定是怜悯她,既然能给重生的机会,必然也会眷顾她的亲人们。
所以,她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能睡过去呢?
想着,她又喝了一口茶,待要再喝,已经见底。
她拿了茶杯,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拿错了茶杯,自己的那个惯用的青花瓷杯正好好地放在桌子上。
她尴尬地,偷偷地瞄了一眼郑卓信面前空空的桌板,默默去倒了残茶,重新加了茶叶,拎了茶壶,重新冲了水,这才慢慢地推到郑卓信面前:“四哥,请用茶。”
一边心下嘀咕:真是睡糊涂了。怎么拿了四哥的茶杯?此时,他心里不定怎么怨怼呢。
郑卓信有洁癖,非常严重,他的随身东西不容许别人碰。想着自己今日下午硬往他怀里塞枇杷叶的时候,他一脸的无奈。
郑卓信望着苏暖,见她一脸的睡意,强撑着打哈欠又憋回去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觉得很有意思。
他接过茶,不在意地喝了一口。
方才苏暖拿他的杯子,他就发觉了,只是那手硬是没有伸出来。
一直看着她喝完,他都未曾开口。
现在见苏暖发觉,他才开口:“想睡就去睡,何必撑着。这里我们在,等到了时辰,自然有人放鞭炮。”
苏暖眨着眼睛,看看外边说:“都这回子了,干脆在熬一熬,等过了子时再睡不迟。那时你们就是把我扔到外边,也是叫不醒的。”
说着起身,大力甩开了膀子,在厅堂里来回走动着,驱赶着睡意。
郑卓信一笑,也就随她。
门口一声轻响,王妈妈端了一个托盘,里头是几碗热腾腾的饺子:“来,少爷,小姐,吃点,暖暖身子,马上要大年初一了,吃得饱饱的。”
几人坐了下来,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外边隐隐有鞭炮声传来,原来是子时了。木明早跑了出去,点着了挂在那里的鞭炮,“噼噼啪啪”地一阵响,至此,先前驿卒送来的那一挂鞭炮算是全部放完。
大年初一了,几人也打着哈欠,分别回房去睡,明早还要早起赶路呢。
......
早起,是个大晴天,几人吃了一顿王妈妈擀的面条,就起身了。
到了年初三,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府里。
听到他们回来,几个老爷太太太全都围了上来。
小郑氏望着难得出门的老国公,瞪着眼睛把她从头看了一遍,就转过头去同郑卓信说话,不再理会她。
她心中一热,知道父亲这是担心自己。
她轻轻叫了一声“爹!”
又拉了苏暖上前,给老国公拜年。
“快回去洗洗,看这灰头土脸的,像什么样子。”
老国公虎着脸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散了去,让他们几个回房间去梳理。
梨落苑里,小荷几个开开心心地迎了她们进去,又跑去张罗热水。
“我就想着,夫人小姐你们今日会回来呢。”
小荷笑嘻嘻。
“今日一早,绣眼儿就叫个不停。”
苏暖扑哧一笑,王妈妈也笑着说:“我还以为是喜鹊叫哪,原来是绣眼啊。”
几人一通说笑。
梳洗过后,雯月进来,交给苏暖一本册子:“这是兴儿年前拿来的账本子,小姐瞧瞧。”
苏暖接了过来,先放到了桌子上:“不急。兴儿他们的红包我还没有给呢。木青,你跑一趟。”
她拿了几个红封,递给木青,叫她给兴儿与张成他们几个送去。
木青走后,她又叫了小荷与雯月进来:“诺,小姐我给你们的压岁包。”
雯月笑着摇手:“夫人方才已经给了。”
苏暖一楞,笑着说:”夫人给是夫人的,这是小姐我给的。”
她伸直了手,笑眯眯。
雯月两人忙谢过,接了过去,
两个丫头跑出门去,悄悄地往里头一瞧,开心:5两银票。
两人对视一眼,眼角弯弯。
这是小姐第一次发红包,却是最大的。她们知道,三小姐跟前的大丫鬟儿,也只得一两银子。
想着小姐这大半年的生意做得......两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把红包揣进了怀里。
谁说他们梨落苑的丫鬟最穷酸?瞧,她们如今也有红包,有两个呢,夫人也给了,一人500文。
两个丫鬟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苏暖这才靠了窗户,慢慢地翻起了账本子。
郑卓信这里正听着老国公的问话:“可是顺利?苏家可有为难?”
郑卓信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说道那些房产地铺的归属,老国公眯了眼睛,说:“苏家贪婪,当日要不是你姑姑一心要带了你表妹回来,我哪里容许他们占了那些东西?你姑夫人是没了,可是他还有个姑娘,那些东西本就不是他们的。当日,我签了那合约,并没有过户,反正那地契给了他们,他们也就安心了。”
郑卓信一愣,原来是老爷子一早就留了一手,早看清苏家那起子人的不合。
看来,就算自己这回没有弄回来他们也过不了户。
原主人在京里,他们势必要找到他们画押签字才行。
如今苏暖已经长到这么大,自然是可以接管她父亲的东西。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娃,可以任由苏家人借着年幼为名而霸占她的东西。
236送年礼
他就说,如祖父这般,怎会让苏家那起子小人如意?
听到郑卓信说都卖了时,老国公微微笑了起来,眼里有着赞许,这小子,像自己。
要不是怕苏家人扣住当时年幼的苏暖,自己又因为身份上敏感的关系,不想给娘娘造成不好的影响,恐怕也早就在当年就给卖了个干净。
“对了,你回来就好,明日,你进宫一趟,把这些给娘娘送去。”
郑卓信看了一眼那个盒子,里头是一叠子银票。
他推上了那个楠木盒子,点头:“怎么没有送去么?”
往年都是年前送去的,是父亲亲自送去的。
“以后就由你送。”
老国公看着他,淡淡地说。
郑卓信一默,想到前阵子阿翁移交给自己的那一支暗卫。
他点头,接过匣子,捧在手里,对老国公说:“我去库房看看。”
老国公点头,欣慰地:“那里年前有些新进的老山参,你挑一些带上。”
郑卓信答应着去了。
郑卓信很快挑好了东西,装盒,出了库房。
却是碰见木青在便道上侯着,见了他,弯腰施礼:“少爷!”
郑卓信看着她,木青嗫喏了一下:“小姐!”
边说边让开来,身后转出苏暖来,手里抱了一个包袱:“四哥,听说你要进宫去?你帮我把这个带给......”
她顿住没有往下说,只高举着手中那个青布包袱。
郑卓信却是没接,说:“你自己送去吧。”
苏暖一楞,抬头看向郑卓信,见他面无表情,看着她说:“只是要委屈你扮成小丫鬟,帮我捧了这些东西进去,那里,木明进去不便,原还想着叫墨月到宫门口来接。”
苏暖大喜,一双眼睛水波潋滟,看着郑卓信抑制不住笑意:“谢四哥。”
郑卓信一声笑,越过苏暖向前走,忽然心情大好。有这丫头陪着,进宫也没有那么枯燥了呢。
身后苏暖呆呆地站了一会,忙回身招呼木青,想着赶快去换身一衣服去。
......
进了宫,郑卓信直接去了郑容那里,苏暖则快步往金明所去了。
一进门,就见几个宫人正立在那庭院里,围着转圈,又有人搬了凳子在墙角晒太阳。
年初一到初五,这些人亦能松快几日,不用做活,好好儿地休息。
苏暖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她环视了一圈,就直接朝着师傅的住处走去。
见有人来,院中的人都转头朝她看来,见是她,又转过头去。
这里少有人来探望,但是,现在是过年,众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门口张望,期望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人。
苏暖看着那一双双或呆滞或渴望的眼睛,低了头,微笑:“姑姑好。”
管事姑姑热情的迎了上来:“小姐怎的来了?快请进。”
苏暖抱着包袱跟在后头,穿过长廊,到了师傅门口,转身塞了一个红封过去:“有劳姑姑了。”
林姑姑捏着手中的红封,笑得热情:“奴婢给小姐拜年了。愿小姐吉祥如意。快请进吧。”
她推开了门,朝里头喊了一声:“贺姐姐,小姐来看你了。”
里头靠着窗台晒太阳的贺司珍转过头来,见是苏暖,咧开了嘴。
苏暖等林姑姑走了,掩了门,这才把手中包袱一放,笑吟吟地拜下去:“徒儿给师傅拜年了。愿师傅身体安康,吉祥如意。”
说着立刻直了身子,叫了一声:“师傅!”
直接扑进了贺司珍的怀里。
贺司珍抱着她,笑得合不拢嘴,轻轻地叫着:“好孩子,好孩子,又长高了。”
两人坐在榻上,苏暖四下瞧了一瞧,见还收拾得干净,窗上还贴上了大红的窗花。
闲谈中,苏暖得知如今的林姑姑对师傅还算照顾周到,瞧着师傅依旧清瘦的脸,苏暖咕哝了一声:“师傅怎的又瘦了?”
贺司珍笑了起来,说:“还说我,倒是你,怎么还这么瘦?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才是,这女孩子家,最要紧的就是这几年,记得你以前老是不按时吃饭,瘦得一把子骨头.......”
苏暖满足地靠在贺司珍的身上,听着师傅唠唠叨叨地说着,很是舒服。
“师傅,如果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多好。”
苏暖忽然看着她说。
贺司珍笑笑,搂紧了她,说:“你顾好你自己,不要管师傅。你的路还很长,将来要嫁人,生子,有自己的家。你要好好儿地生活,知道么?这样,师傅就高兴了。师傅现在这样挺好,你不用挂着我的。方便的话来看一眼,让师傅知道你安好就成了。好孩子,听话。”
苏暖撇了眼睛,心里发酸:不,自己一定要接了师傅出去。不能让师傅留在这里终老。自己能看一次是一次,终归是不便。哪里有师傅在自己跟前呆着好?自己得努力,现在不是有钱了么?对,明日就去找房子,先准备着。”
半个时辰后,苏暖告辞出来,到了约定的地方,见郑卓信还未出来,就有些着急。她低了头,四下瞧了一瞧,往那人少的地方去坐了。
正等得着急,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内侍从门内转了出来,见了她,停住,指着她:“你是谁家的女眷?怎么在这里?”
苏暖一身侍女服装,忙低了头:“禀公公,奴婢随同我家公子进宫给娘娘拜年。”
太监狐疑地上下瞧了一会,见她只低着头,说:“抬起头来。”
苏暖缓缓地抬了头,那个内侍吃了一惊:好个漂亮的姑娘。
他盯着苏暖,缓和语气:“你们家公子是谁?你又叫什么名字?”
苏暖一愣,她望着内侍眼中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这才发现竟然是英华殿的太监,御前太监王喜,只是如今发福了,一时未认出来。
她只得开口:“禀公公,奴婢是......周大人!”
苏暖忽然叫了一声。
王喜回头。
周长丰正一身侍卫服过来,见了苏暖一楞,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苏暖眨着眼睛:“我同我家少爷来的,少爷吩咐我在这里等他。”
一边盯着他。
周长丰反应过来,对王喜
说:“王公公,这位是郑统领的侍女,我们认识。不然,我带他过去那边等。”
说完,看着苏暖:“走吧。”
苏暖,忙低了头,跟在他身后走了。
“你到哪里去了?上会子去找你,都不见人。伙计又不说。只说你出门了。”周长丰压低声,匆匆对跟在身后的苏暖说。
237少了一罐
身后王喜瞧着走远的两人,愣了一会,对正跑来的小内侍说:“怎的这般久?叫咱家好等!”
小内侍慌忙抬了头,说:“方才奴才过来时,见到四皇子,叫住了奴才,给他举杯子,这才晚了。”边说边递过手中的一卷东西。
王喜接了过来,见是他要的东西,颌首,忽盯着那个内侍说:“举杯子?举什么杯子?你这东西可有给人发现?”
他发急。
小内侍忙举手发誓:“绝对没有。是四皇子同郑大人要表演那“百步穿杨”的功夫,叫奴才顶了那瓷杯子站在中间,四皇子扔了弹珠过来。”
小内侍一脸的心有余悸,方才他的两眼紧紧闭着,挤着,生怕四皇子一个错手,打偏了,打瞎他的眼睛。
心里直叫苦:“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偏偏就被四皇子给看见了。”
王喜“噢”了一声,挥手,往前行去。
四皇子与郑家少爷。
方才那个侍女说的就是他了。
想到她那惊艳的颜色,不由叹一声“可惜!”竟是郑家的下人。
.......
这厢郑卓信辞别一直拉着他不放的梁隽,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甬道转角处,四下寻了一遍,并未见人,不由着急。
见得有那值守的小太监,招了过来询问,这才知道,是跟了周长丰走了。
他心内嘀咕了一声,往值班房走去。
刚转过去,就见苏暖正在周长丰的陪同下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
见了郑卓信,苏暖与周长丰告辞,周长丰顿住,不再往前,笑笑拱手,往回走。
“四哥。”
苏暖几步上前,不无怨怼地:“怎么才来?”
郑卓信笑笑,说:“有事绊住了,走吧。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看一眼已经转身的周长丰说。
两人往宫外走去,苏暖轻声回答:“方才被一个公公盘问,刚好碰到他,听说我是郑统领的妹子,就带了我过来这里等你。对了,周统领也是丰台人,他的父亲与我爹以前共过事。”
苏暖很快回答,见郑卓信不再追问,心下吁了一口气,却是在想着,周长丰方才说的话。
他说,埋在焚烧池那里的蜂蜜找到了,大部分都已不见,早混入泥土。也找到一两罐残留未倾干净的,却好似因为长埋在地下,早已经面目全非,被地下的虫蚂所食。不过,可以想见,必是没有问题的。周围全是虫蚁的洞,密密麻麻。
基本可以确定,应该只有那一罐子蜜有问题。
可是,口说无凭。
两人商量了半日,都一致认定,唯今之计,只有找出周凌天下毒的原因,从这里入手。
蜂蜜这块是没有法子追究了。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周长风说得对,也不算白忙,至少知道了当年丰台进贡的蜂蜜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周长丰细细数了那些罐子,少了一罐。
当日,进贡的蜂蜜总共分成了556罐,因为汪才人那罐子查出有问题,人心惶惶,一时宫内谈蜜色变,库内的蜂蜜集中掩埋,包括那罐子有毒的蜂蜜。
可是周长丰数了数遍,确实是少了一罐。
那些罐子都在,横七竖八地埋在那里。
那罐子蜂蜜被谁留下了?
知道毒蜂蜜,还敢留下,恐怕除了当事人,就是曾经吃过的人。
找到那罐子蜂蜜.......
苏暖与周长丰达成了共识。
郑卓信望着一直心不在焉的苏暖,见她木着一张脸,自上车以来就靠在车壁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全没有了刚来是的那份激动与期盼。
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这是触景生情了?看来见了师傅,深有感触。”
想到苏暖先前所话,心下又多看了她两眼:司宝司的宫女么。
他忽然开口:“你那铺子如今怎样?”
苏暖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四哥,你知道哪里有房子要卖么?”
郑卓信一楞:“谁要买房子?你么?”
苏暖点头,说:“是的。我想买房子,给我娘住。你知道的,我娘她一直想要回去丰台住,可你也知道的,苏家那帮子人,我怎么放心?”
郑卓信下意识地想说:“就住在国公府不是很好么?”
可是他看着苏暖那认真的眸子,又住了口。
“好,你想要怎样的?说来听听,我叫人留意就是。”
苏暖见郑卓信爽快,马上盘腿住直了身子,掰着手指头,述说了起来:“第一,价钱不能太高,你知道,我只有一万两银子,还要置办家具什么的。第二,这地段不能太偏,还得在东城,最差也得在南城,娘才不会觉得太委屈,她闲时出来逛个银楼什么的也方便。主要还有这两处地方治安好,我们住着放心。”
她两眼亮亮的。
“这第三么,如果条件许可,最好要那新宅子,这样的大树少,院子里看着亮堂、宽敞。而且这样的宅子也干净,没有那些阴私腌臜的事情,让人住着放心。这第四嘛......”
她巴拉巴拉地说着,有些兴奋。
两世都不曾拥有一座自己的宅子,自然有太多的向往与期望。
她两眼放光,仰着的小脸即使在车内昏暗的光下也是泛着光,神采奕奕。
郑卓信很有耐性地听着,末了,一口答应:“好。”
苏暖欢天喜地地掀起了帘子,又顿住:“四哥,你不记一下么?”
她又有些不放心,她说了那么多,郑卓信都听进去了么?
只是见郑卓信抿着嘴唇,她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四哥这人,今日难得有好性子,听她一路唠叨,没有不耐烦。她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得寸进尺,她可没忘记,当初求他让她进相国寺的时候,他那无情的一口拒绝。
万一,他烦了,不再理会,可就不妙了。
郑卓信看着苏暖的身影消失后,方才下了车子,往侧门走去,直接往父亲的房间里去了。
今日,姐姐接了他的银票,立刻就吩咐慧姑拿进去了,出来时,他眼尖地发现她手里拿了一大叠红封。
姐姐这是缺银子了么?
每年给她送去的银子,据他所知,可是郑家所有的出息的三成。照理来说,应该足够她和梁隽生活得不错了。如今这样子,是?
238知府墓
初五一过,苏暖就开始出门了。
因为是年节,许多人家还在走亲访友,街上的店铺生意都冷清,许多人都是只开半天门,多半是早早歇业回家。
苏暖却是乘着这段日子,思忖着是否去囤积一些货物。
想着年前所说,那块是不歇业的,就带了木青整理好了,两人往周口市走去。
路上行人不多,间或有小儿在街口放鞭炮,戓举着风车欢快地跑着,路上有人见面相互问好,整个上京依然沉浸在一派节日的气氛中。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倒也不急。
苏暖待在家里,还不如出来的好。
郑云玲她们都到自己外家去了,郑云意也到金氏院子里去招待金家舅母她们,只有苏暖,倒是没处可去,就与小郑氏说一声,出来了。
两人很快到了周口市,这里果然也有赶早的人在那里摆了摊子,稀稀落落的不多,人也是早早收摊,回家去了。
苏暖逛到一个角落里,见一个老者正卷着毡子,见她过来,又重新摊开手中的包袱,招呼苏暖:“小哥,可有瞧中的?看看,就当开个张。”
苏暖蹲下身子,看着他说:“老吴头,你不认得我了?”
这人正是前次卖了苏暖那个残破瓶子的人。
他见苏暖一下认出他来,有些尴尬:“哦,是你呀?今儿也出来转转?”
他抓起一个瓶子说:“这个东西不错,前阵子刚收上来的。”
“听说,可是平南丰台那边刚挖出来的。”他压低声说了一句。
苏暖本待要走,这个老吴头,原本是不想再与他做生意的,听了这句话,她又顿住脚步。
她扭了头,不动声色地:“丰台?你跑丰台去了?那里可是很远的。”
老吴头见苏暖回头,精神一震,说:“真的。不是我去,我这把老骨头,哪里折腾得动?那人也是我一个熟客了,说这可是一个什么公主墓里出来的。”
他又四下瞧了一瞧,见周边无人,靠近苏暖说:“咱们是老熟客了,你呢也经常光顾。我就与你说句实话。这个李大猴可是专门做这个的。”
他用手比了一个姿势。
苏暖看懂了。
她仔细看了一下他手中的瓶子。
她蹲下身子,自己拿了那个土黄色的瓶子,说:“就这个瓶子?”
老者忙说是,一边满脸期盼。
苏暖拿了那个瓶子在手,是个普通的陶瓷罐子,作工倒是精细,不过不像墓里出来的,倒像是常年摆放在外头的,风吹雨淋的痕迹很明显。
“这个瓶子至多值500文,我说老吴头,你还想骗人哪?你上回可是弄了个裂缝的瓶子给我。这回我可不能再听说了。我这是厚道,还告诉你一声。要换了别人.......”
苏暖慢吞吞地说,放开了那个瓶子,准备起身走人。
吴头急了,赌咒发誓地:“不会啊。这会子真的,上回你那个瓶子有裂缝么?我怎么没有发觉,没有啊。”
见苏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也就讪讪地闭了嘴,说:“算我没有瞧清楚。不过这是李大猴给我倒腾来的。这小子,竟然坑我。我告诉你,上回那个瓶子也是他给我的。你要不信,你问他,不,我现在就去找他,这个天杀的......”
他急急地收了摊,一边示意苏暖跟着他走,说就在附近。
苏暖看了眼木青,也就跟着他走。
很快找到了那个李大猴的住处,见他正翘着脚在喝酒,一边桌子上摆着一碟子酱牛肉和一碟子花生米。正哼着小调,吃得开心。
见苏暖两人过来,忙一把跳了起来,看着两人说:“吴老三,你怎的来了?”一边眼睛心虚地溜着老吴头手中攥着的那个瓶子。
老吴头一见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真的被这小子给诳了,登时就上前去揪他:“好呀,你小子,我老吴头也骗?看我不抓住你。”
李大猴忙跳开,沿着桌子转起了圈子,一边说:“您可别瞎说?哪个骗你了?这个真的是我从那公主墓里挖出来的,前朝的长公主,真的。”
老吴头见他还要胡咧咧,气得脱了脚上的鞋子就扔了过去:“我打你个王八羔子。想当初,我同你父亲一起干这行的时候,你还光着腚,留着鼻涕呢。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你......”
他气咻咻地骂着,终究是转了两圈,没了力气,在桌旁坐了。伸手拈了花生米往嘴里塞了两颗。这才想起一边苏暖来,讪笑了一声:“小哥,坐。多亏你。上会子的事情,怪老哥,都是这个猴崽子,要不是他糊弄我,唉。”
他拍了一下腿:“这回算老哥欠你的,下回,有好货,我一准给你留着。”
在旁边远远站着的李大猴眨着眼睛听了一会,就堆了笑,向苏暖靠近,见老吴头只是瞪了他一眼,也就嬉笑着靠近:“这位是?”
老吴头瞧了他一眼,介绍说:“这是闵小哥,是做咱们这一行的。人家眼光可是比你我厉害多了,你这个土罐子,人家一眼就瞧出来是下脚货。你省省吧。”
李大猴就仰着脸看他,见她身后的木青站在那里精神抖擞,又见苏暖年轻,就猜测是个有钱的主。
他抱拳:“幸会,在下李厚,人称李大猴。不知公子是.....”
苏暖一笑,看着李大猴说:“我听说你这瓶子是丰台得来的,我就好奇,丰台离这里何止千里,你巴巴地跑到那边去,就拿回这么一个瓶子,来冒充.....这真是不值。”
李大猴看看老吴头,一拍大腿说:“可不是,我这年前就去了,野地里蹲了好几日,在那洞里又钻了数日,娘的,原来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还差点被淹死。这个瓶子就是顺手拿回来的,不过,我见它摆在那坟前,想来也好是好东西,这才顺了出来。想不到也是个不值钱的。”
他丧气地喝了一口酒,全然不见老吴头吹胡子瞪眼。
又咕哝了一句:“屁,还前朝公主墓。我看公公墓也没有么干净的。不过,没有想到那一个知府也这么穷的,整个墓地竟然只有几个破罐子破瓶子的陪葬。”
苏暖一愣:知府?
“你说的知府墓,是哪个知府?”
她声音颤抖,丰台出过几个知府?
李大猴见她古怪,眼珠子一转,就打了个哈哈说:“没有什么,是一个以前家里出过知府的,都好几代了,谁知道是真是假的。你看,我这不是走空了么?那个什么前朝公主,哪里有?可见这传说不尽实的。”
苏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这伙子人挖了那苏家祖坟,却是不防挖通了河坝,导致决堤。冲走了苏家坟地。
只是,他们口中的前朝公主墓地是真是假?
“你们老大可是姓“范”的?”
苏暖忽然问了一句。
239灯下黑
苏暖眼睛盯着李大猴,见他一脸惊愕,心中明了。
这就是了,范五爷,郑卓信一直在追查的人,竟然还在上京,与他们先后脚去了丰台。
挖公主墓?苏家祖坟下有前朝公主墓?她疑惑。
“公子认识我们范爷?”
李大猴满脸堆笑,又小心翼翼地四下瞧了一瞧,亲手倒了一杯茶,推了过来。
与老大认识的,都是这行的大金主,想着这段时间东躲西藏地,憋屈得要死。老大给的那点钱早就用完,原想着就几日,就用得?了点,谁知道,这一歇就是好几个月,且这过完了年也没见动静。
这才约了几人一起去平南那边碰碰运气,想着离得远了点,总能保险点。
谁知,却白跑了这一趟,还差点被河水冲走,挖下去才知道,那里土地松软,全是泥沙,哪里像是有古墓葬的?
如今见了苏暖,想着手里还有几件东西,不如卖给眼前这个公子,先换几两银子使使。
他让了苏暖进里头,见老吴头也跟进来,几番使了眼色,也就不管他。
他自己进了里屋。
两人只闻得一阵唏嗦扒土声,面面相觑,不由探了头在门口张望,却是不见人。
良久才见他出来。
李大猴一脸的灰,手里紧紧捧着一个布包。
老吴头上前一步,凑近了细看。
苏暖站在原地,不动,只喝着茶水。
李大猴躲开老吴头的手,小心捧了过来,看着苏暖说:“公子,你看?”
苏暖稳住自己,尽量掩饰,不露声色。
盒子里这个四四方方的印,约为一个巴掌大。黑乎乎的,反面翻转,有字。苏暖仔细辨认。
这竟然是一方玺。简单来说,它不是传统的金印材料,而是铜。
苏暖拿在手里,仔细地翻看,保存得非常完好,铜身微微发光,细看又隐隐发紫。
她拿不定,盯了一眼那个盒子,是阴沉木。
苏暖心下有了主意,不动声色地说:“这就是个铜的,不值钱。”
说着,轻轻放在桌子上,重新端起了茶杯,继续喝着茶水。
李大猴一把抓了过去,在手上又看了一遍,急急地说:“怎么会呢?这可是古墓里头掏出来的,我记得那里头可都是值钱的东西,是一个什么什么王爷的墓呢。唉呀,我们老大都说了,这回是个大的。我们那里头出来的,每一件都是卖了不少的银子呢?怎么会不值钱呢?要不是这回......我都藏了这么多年了。”
他瞧着苏暖,脸上的神情很是不信。
苏暖起身,说这个如果是玉的当然值钱了,再说,真值钱的,你能带出来?
她歇觑着李大猴的面色,心下也是不定。
果然李大猴声音低了下去,想到当时还有一方金印,被老大拿去了。这个却是埋在土里,他估摸着这个不起眼,这才被他顺手顺了出来,一直藏在家里,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卖个好价钱。
现在听苏暖如此说了,也就沮丧了下去。
他抓起了印,摸了摸,又放下。
“你等着!”
又重新跑进了屋子,很快出来,这回子,抱出了一个瓶子。
“这个您再瞧瞧?”
他有些着急。
他冒着危险,藏了这些东西,如果被老大知晓,剁手剁脚都是轻的。没想到不值钱?
他看了一眼老吴头,见他也是眼睛盯着这个瓷瓶子。
苏暖这回倒是拿起了,这是个青瓷瓶子,釉色不错,青翠,造型简单。
“这个我出80两银子。”
苏暖开了一个价,见李大猴一喜。
“成交。”
李大猴忙把那个瓶子递了过来。苏暖结过,递给了木青。装进身后的背篓里面。
见苏暖要走,李大猴看了看桌子上无人问津的那个铜印,叫住了苏暖:“这个,您瞧着,多少给点?我这放着也是放着。”
他一脸期盼地盯着苏暖,打定主意,要把这枚铜印给脱手了。
“这.....”
苏暖为难地瞧了一眼,重新拿过,又看了一会,没有说话。
李大猴紧张地盯着他,又用手肘捅了捅一直在旁不说话的老吴头。
老吴头会意,上前一步:“闽掌柜,您看,您就带了去得了。一回生,两回熟,下回还有好东西,仍旧找您?”
苏暖这才叹一叹气:“这样啊?你这东西倒是老东西,不过这真的,......我出20两银子,算是给你凑个整。你把那盒子给我,这样还算完整!”
李大猴一喜,忙不迭地打断说:“行,您爽快,我给您包了。”
说着,手脚麻利地去找东西包裹。
苏暖摆手,直接扔进了背篓,浑是不在意。
李大猴更加感觉自己是赚了,碰到贵人了。一个劲地给苏暖冲茶。
苏暖也就坐了下来,与他聊了几句,问:“你们近来没有做生意么?”
李大猴已经是把苏暖当成了长期要合作的伙伴,自然就没有多加隐瞒,他压低声说:“这段时间,风声有点子紧。我们都在家待着呢。您瞧,这手头上就有些紧了。”
苏暖缓缓呷了一口茶水,说:“难怪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干活。只是你们这消息好像不是很灵啊?听说白忙乎了一场?”
李大猴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我就说,那地穷乡僻壤的,哪里有什么贵人的墓葬?可狗子他们偏说那里有个什么前朝的公主还是王爷的墓在那里,您不知晓,我们光是这路上来回的花销都不够开支的。嗨,白跑一趟。”
苏暖作出一幅惊奇的样子:“是在什么地方,说来听听?丰台那边我几年前去过,兴许我能知道一点呢?”
李大猴挥了挥手,说:“就在那黑河边上,靠近一家墓地,对了,姓苏的一家人家的祖坟。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地方应该风水好的。兴许是我们挖错地方了?”
他眨巴着眼睛。
苏暖心下一沉,先前猜测没错,原来真是这伙子人挖空了河堤。
她又说了几句,见再问不出什么了,就起身告辞。
到了外边,苏暖回身,又看了一眼这个地方,想着那范五爷兴许也像李大猴,此时在上京那个犄角旮旯猫着,心下就暗自捏了一把汗。这还真是应了一句老话:灯下黑。
也不知华明阳有没有再同他联系的?
她重新拿了那方铜印,细细地端详了。
看了一会,放到了盒子里。
“三年前得到,一直藏着。其它东西都卖掉了。”
想着李大猴说的话。她叹了一口气。
想到上回她同师傅说起这墓葬品的事情,贺司珍半日未语,却是看着她说:“其实,既入了这行,你必会碰到的。这些东西的来路未必都是正的。有些不是陪葬品,却又真的干净么?这世上杀人夺宝的事又何尝没有?真要追究起来,那上面还沾了血呢?那样的东西看着未必有那地下的干净?”
苏暖当时默了半晌,也不知作何应答,师傅说得似是深有感触,深深地叹气。
是呀,财帛动人心,此番司宝司,掀起一股腥风血雨,那些死去的人。再看看如今库里的那些东西,也只能是叹一声人生无常。46
240讨好
苏暖一路想着今日李大猴的说法,心下感慨,到了府里,几番看向郑卓信的院落,又缩了回去。
不行,不能说。
她纠结了一阵,就闷头向前走了。
门口传来一片笑声,原来是几个亲家小姐正在园子里戏耍,有两个小的,约莫十岁关紧,正抓了两个在玩踢毽子。
阳光下,毽子被高高地踢起,又落下,划出一道异常流畅的流线,落到了苏暖面前。
眼看要落地,苏暖鬼使神差地伸出腿,踢了回去,毽子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几人停了下来,打量着苏暖。
苏暖报以微笑,站在那里,点头,准备回去。
一个丫鬟俯身捡起了毽子,检察了一下,发现一根羽毛折断了,难怪毽子会飘。
她拿了毽子,扔在一边,叫另一个小丫鬟回房去取。
毽子是金钱穿的,阳光下闪着黄灿灿的光。
几人好奇地看着一苏暖,见她一身湖蓝的裙衫,头发简单绾成了一个圆发髻,上面只插了一根梅花金簪。
立在那里,浅浅而笑,偏偏不俗气,竟显出了几分贵气来。
苏暖头上的这根簪子,还是小郑氏一定要她插上去的,说是大过年的,头上老是素白的银簪子,非换根金簪子才行。
苏暖很少带金簪,咋一看,倒是增色不少,多了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优雅贵气。
一个小姑娘看着她走远,对一旁的姐姐说:“这位是谁啊?好漂亮,怎么就不曾见过呢?”
说话的是金氏舅家的五姑娘,此次是第一次随同兄姐来这里玩。
她姐姐自然是认得苏暖的,低了头,垂了眼说:“苏家的小姐,你第一次来,自然是不曾见过。”
她闭了嘴,小姑娘见她姐姐不肯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骨碌碌地转着一双眼睛看着众人,发现人都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
良久,毽子拿来,众人却是没有了兴致,几人选了那临近的亭子坐了,聊天。
“苏家妹妹瞧着越发标志了,花姐姐,你说呢?”
一个粉衣姑娘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说了起来。
被称花姐姐的姑娘却是“哼”了一声,不屑地:“长得好又如何?我告诉你,我们家也有个表妹,长得也是有十分的颜色,可是,却是最后做了布同知的如夫人。你知道为什么?”
几人亮晶晶地眼睛瞧着她。
她得意地扬一扬眉毛,画得黛黑的眉在阳光下发亮。
这是二房韩氏的娘家姑娘。她与郑云玲很是要好,此番说这番话,多半是受了她姑姑韩氏的影响,有着为二房的王晴出气的意思。
几人一阵啧啧声,既然开了头,就有人接了下去,登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因为苏暖那出众的相貌所带来的不平衡感,霎时间在言语之中找到了平衡,每个人都大声符合别人的观点,并且不时添油加醋地补上几句。似乎这样才能发泄心中那莫名的火。
同样是表姑娘,为什么人就能大模大样地住在这国公府里?明明落魄成这样?
身后,小郑氏呆呆地站着,手里的一条帕子早抓得稀烂。
她方才从老太太的房里过来,刚与那些亲家夫人们打完牌,正想着回去。
却是不料听见了这么一番对话。
听她们在肆无忌惮地诋毁她的冬姐姐儿,她不明白,她的冬姐姐儿碍着她们什么了?要如此用言语作践她?
她从假山孔洞中望过去,一一地看清看这些个人。
心内气愤:还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了?到人家家里做客,却在背后嚼舌主人家的小姐。
不对,在她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把苏暖当作主人家的女眷看。
雯星望着夫人喘气的难受的样子,心下也是气愤。
忽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红衣丽人走了过来。
雯星忙弯腰:“少夫人好!”
王晴高昂着头,一身火红的锦衣,正袅袅婷婷地走了来。
见小郑氏两人,笑一声:“姨妈怎么在这里偷听?这可不好。”
这一声,极大声。
那边一干子的人都听见,登时就起身,望了过。有几个脸上登时就挂不住,微微红了起来。
正不自在,王晴轻笑一声,已经是上前,拉了一个粉衣姑娘的手说:“五妹妹怎的躲到这里来偷懒了?母亲正找你呢。说你绣的那架坑屏着实好,问你是哪里得的?想着下回叫你再寻摸一架来。”
粉衣姑娘脸露激动,也就忘了方才的事情,娇笑着说了起来,又有人附和,亭子里重新又活跃了起来。
小郑氏冷眼瞧着王晴浅笑宴宴地与一干人等寒暄说笑,全然没有一丝尴尬。
她默默地转了身子,心下却是火煎般地。
王晴这是故意的。她还在记恨着郑卓峰的事情。想到大婚当日,她硬是拉了苏暖去她房里陪着,苏暖本不想去,却也是去了,回来一言不发。
想到如今大郑氏也在老太太的房间里,谈笑风生,自己是针插不进。
心情低落地回到院子,一眼瞧见雯月正端了小板凳坐在门口纳鞋底,廊下也没有声响,就连那只绣眼儿也不吭一声。
她上了台阶,悄悄往屋子里头望了一望,见苏暖正端坐窗前,认真地写着什么。身姿笔挺,长发从后背垂下,有些泛黄。
好一个静好的女子。
小郑氏忽然就不生气了,她的冬姐儿多好,有几个比得上?
她们那是嫉妒,让她们嚼舌根去,等着吧,她的冬姐儿必能过上好日子,许得一门如意的亲事。
让那起子小人羡慕去。
她们如今手头也不是没有钱,好好置办好了,加上她给准备的那些,定能觅得一门好亲事,她要她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小郑氏想着,抽回了脚,悄悄地往厨房里去了。
苏暖正在研究那个铜印。
历史上用铜印做玺的人并不多,如果史册所记载不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康定王的玺。
紫铜所铸。
她合上了手中的书册,这本史册已经翻完。
想着再央郑卓信去府里的藏书阁翻一翻。那里有许多她喜欢的书册,多是杂记。堆在那里,平时都没有人看。46
241报信
苏暖看了看天色,起身叫来木青往大书房而去。
郑家的藏书阁在园子东北角,总共三层。
门前有一小池,池水清冽,倒映出里头的小飞檐翘角,影影绰绰。
这里安静得很,时值午后,一路走来,并没人走动。
两人很快到了跟前,门半开着,有人在里头。
苏暖一喜,走了进去,愣住。
郑启华正站在一座架子上挑着书。
苏暖忙躬身行礼。
郑启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有你看的书?”
郑家对女子读书并不拘束,像郑容从小就当男子一般的教养,各种诗书多有涉猎,素有“才女”之称。
是以郑启华只是稍有诧异,就不管她了。
见她往二楼上去了,心内一默,那里都是些野史杂记,多年来堆放在那里,他少时也翻阅过,但是终究还是放下了,转而读起那些正经的史书来。
苏暖认真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抱着几本书下了楼梯,见楼下已经空无一人,想来是已经回去了。
她迈出了亭子,招呼一直等候在外的木青往回走。
两人慢慢地沿着铺了卵石的小路走着。很是安静,四周静悄悄地。
冬日的阳光很是暖人,透过树梢照在身上,暖洋洋。
“小姐,哥哥昨日与我说,他寻到了一只绣眼,问我们是否还要?”
木青轻声说。
苏暖一默。
上回子郑云意要那鸟儿,却是一时没有寻到,已经是跑了两回了。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苏暖见她一次,就不自禁想起一次。奈何这入了冬,鸟也不好找。
没想到,终于找着了。
“好,你抽空去领了来,直接给二姐姐送去,省得她惦记。”
苏暖说,她抱紧了手中的书。
“好的。不过,今日是不成了。少爷他们出去了,听说昨晚上很晚才回来,这两日里都早出晚归的。”
苏暖“哦”了一声:“四哥很忙么?这刚过完年,又忙上了?”
郑卓信刚修完假,才当值,就这般忙,也是够幸苦的。
“嗯。听说在追查一伙子人呢。都蹲点了好几日了,这两日可能有了眉目。不然不会这么紧的,估计这是到了关键时刻了。”
木青点头说。
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上回哥哥受伤。她没有同哥哥一同出任务,心里难免挂念,是以多打听了几句。
苏暖却是听了进去。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她转过脸来,看着木青:“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你哥他们这样费力?难道是出了江洋大盗不成?”
木青安慰她:“小姐莫怕。还记得上回少爷说要我们小心点那个范五爷么?就是他,原来一直躲在京城里,这会子被人发现了,少爷正追查他呢。年前就一直在找,这回子终于找到了。”
木青认真地说道。
此番她打听得仔细,是木明与他说的,还叮嘱她这两日里莫要带小姐往那些集市里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抓捕了,倒是免得伤到。
这人太狡猾,发现了就得抓了,不然又得跑掉了。
苏暖听了,不吭声,抱了书本依旧往前走,心内却是焦急:是要在市集抓捕,那就是说,要在交易的时候进行。
这范五爷并不轻易同人做生意,想到上回华明阳同范五爷那个熟悉的劲,这要是真被抓了,可不一抓一个准。
“我自有货源。”
华明阳如此说。
不行。
苏暖脚下不由加快:“我们去铺子里看看看。”
木青点头,两个人很快走远。
......
半个时辰后,苏暖出现在“华香瓷坊”里。
“我找你们华掌柜。上次一笔货有问题。”
苏暖直截了当地说,伙计一听,忙引了她上楼。
华明阳正在看帐房盘帐,见了苏暖脸上露出微笑,引了苏暖去对门的房间。
苏暖示意木青在门外候着。
“华掌柜,你上回的那批子东西有问题,你怎么好卖与我?”
苏暖开口说。
华明阳愣住,看着苏暖,刚想开口。
“那个范老板人不厚道,你被他骗了。这两日人家已经找上了门,正堵他。我都不敢去找他了。这要一个不好,可不被殃及。所以,我来寻你,免得你也被这厮连累,到时我的这批货怎么办?我找谁索赔去?”
苏暖说完这一通话,就紧紧地盯着华明扬,见他手中的杯子一顿,盯着自己,有些惊讶。
华明扬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暖,看得仔细,见苏暖并不闪避他的目光。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杯子,开口:“放心,这批货我必换给你,如此,我这就叫人去。”
他起身,神情间有着一丝焦急,向外张望了一下。
苏暖见状起身,告辞:“小弟告辞了。”
华明扬微笑送出门外,眼见得两人下了楼梯,方才一收笑脸,叫了一声,一个小厮应声而来,他附耳吩咐了几声,小厮快速点头而去。
他在房间里踏了几步,又走到窗前,见苏暖主仆正沿街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走得不紧不慢。
他眯起了眼。
她这是来通风报信了。
方虎一早就去了,希望还来得及,可千万别被扣了。
只是,她的消息倒是来得及时,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不管真假,范五爷那里是不能再去联系了。
“小姐,咱们回铺子么?”
木青看着慢悠悠走着的苏暖,奇怪,她方才还走得要飞起来似的,这会子又不紧不慢了。
这个华掌柜,小姐每次见他都怪怪地。
木青凭直觉,这个华掌柜并不像表面看去那般温和。
她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沉静,是那种与少爷一样的,轻易不会慌乱的东西。
遇到这样的人,难缠。
两人沿着街道走着,节后的街道人不多,平时街道两旁摆着的那些馄饨担子什么的,还有一些商铺已经早早地关了。元宵节之前,上京里的人都是这样子,不远行,只是走亲访友,或者晒晒太阳。
苏暖完成了一件大事,有了闲心,她回头说:“去铺子里。”
一边指着前头说:“我们到那里去买点子酱鸭肉,带回去,娘最爱吃了。”
两人快步走去,一时包了一大包鸭肉走了出来。46
242怎么忍心
“华香瓷坊”二楼。
华明扬看着方虎说:“还好吧?”
方虎心有余悸地说:“还好小的跑得及时,就差一点,被围住了。小的刚接到爷的口信,就往回跑。才刚出了街口,就碰见一伙子人堵住了那巷子口,好家伙,房顶上也有,各个身手高超,跑起那高高的围墙好似平地一般。小的躲在那铺子里瞧着,范五爷他们几个被扭了胳膊押上了马车走了。对了,那个他们唤作杨老三的,爷还记得不,也在里头。”
华明扬脸上看不出表情,见方虎一头的汗,挥手:“去吧,这几天不要去找他们,找人探听一下消息。”
方虎退了出去。
华明扬站在房间中央,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脸上显出一丝后怕来。
苏暖讲得竟然都是真的。
他想了一想,这个范五爷应该不会供出他来,他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兄弟跟着他,此番他一落马,必然都跑走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还是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及时做好应对才好。
苏暖到了晚间就知道那个范五爷果真被抓住了。听说一同落网的还有几个客商,俱被压在顺都衙门。
几日后,她去看过告示,这些与范五爷来往的商人,每人都被打了50板子,又着家人以重金赎回,听说每个人都差点倾家荡产。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郑卓信正黑着一张脸。
那些客商都被家人接走了,他查过,没问题。
范五爷说,他的东西都被这些客人订购走了,每次都是供不应求。
郑卓信却是觉得不信。
他单独又审,下了重手。
范五爷熬不过,说了,是有人大量订他的货。每次拿货的是一个人,消息也是他给的。他只管下墓干活。得了东西都是有那个人挑了走,剩下的才是他的。
他因为对方提供的消息都是准确无比,并且每次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所以,他和手底下几个弟兄都混得比其他同行要好。
“那个人是谁?”
郑卓信问他,他摇头,再打,叫起冤屈来:每次都是有人送来一张纸条,上面都写得清楚,时间、地点都有。
完事后,他又按照指示把东西运送到指定的地方去,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
可是,神奇的是,他曾经试着把那些东西藏起来一部分,却是马上被发现,从而直接撂了他半年。
他再也不敢了。
他怀疑那些与他做生意的客商有人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他这里一卖出,那边立时就知道呢?谁是奸细?他谁都怀疑过。可是,查不出来,也不敢十分查。
后来他也就老实了。
郑卓信看他不像是说假话,也就先歇了。
隔日,郑卓信来铺子里,苏暖旁敲侧击地向郑卓信打听这件事,郑卓信因为那些客商的事,怕苏暖不小心陷进去,也就说得详尽。
苏暖一声不吭。
这个范五爷没有说实话。
她见过他大宗的买卖,那么多的东西,那回,明显是华明扬搬了去,装满了一车子。怎么会不知道是谁?
她低了头喝茶,说:“这茶味道不错。”
心下却是震惊不已:华明扬到底是什么人?他在私底下做着什么买卖?
她惊觉自己可能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也许会因为她,而使郑卓信错失了一次良机。
她有些心虚地望着一脸疲惫的郑卓信,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拿起了鸡毛掸子,去扫架子上的灰,很是认真。
隆祥、华明扬,这中间有什么联系么?郑卓信追查这件案子已经很久了,他所付出的辛苦与劳累也是她亲眼看见的。
可是,怎么办?明扬哥哥。
她怎么忍心?
她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既然知晓,哪里有不知会的道理。
她对着一个瓶子扫来扫去,身后几人诧异地瞧着她。
“想什么呢?”
郑卓信忍不住开口了。
苏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似地,站在那里,把那个青花瓷瓶左右扫了多遍。
......
闽春芳看着华明扬,见他只低头自己盘帐,昏黄的烛光下,侧脸印照着烛火,跳动着橘色的光。
她咬了咬唇,目光里有着痴迷。
这么多年,华大哥一点没变,愈见成熟俊秀,月白色的棉袍,穿在他身上不显寒酸,反而更见清俊。
拨动算盘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哪里像个商人的手?那一尘不染的样子,指甲圆润,烛光下泛着光,想着这么一双手,抱着自己......”
闽春芳稳了一下心神,想到今儿闽诚意与自己说的:那人与姐夫关房里说话,姐夫还送到窗口。没有看错,下楼梯的时候,看得仔细,很漂亮,就是先前那个小公子,长高了些,可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个姑娘。姐,你说,姐夫不会与人一直来往吧?你先前不是还警告过她,看来没有什么效果啊。”
她咬了唇,当时她就抱怨闽诚意怎么就没有把人跟住了。
闽诚意楞了一会说:“我想跟来着,可是,他们七拐八弯地,就不见了人影。我就回来了。”
她看着闽诚意,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声:“废物,跟个人也能跟丢了。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她咳嗽了一声,
伸手从一边的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微笑着走上前,说:“相公,歇会,喝口茶吧。”
她轻轻地去拿华明阳手中的笔,见华明阳手一顿,又缩回了手,说:“累了吧?”
华明阳放下了手中的笔,接过茶抿了一口说:“有什么事么?”
闽春芳微微笑着,语气轻快地:“安哥儿吵着要爹爹看他写的字呢。这会还不肯睡。这孩子。”
她轻轻觑着华明阳的脸色,果然,他微微地笑了,抬头看着她说:“快了,我一会就好了。你先带他睡吧。今日事情有点多。”
他重新又低下头。
闽春芳幽幽开口:“那个,我听说,今日有人来寻你,是个挺俊俏的公子。好像是去年那个来寻我们的那个人?不知今日她又来做什么?相公,你可别被她骗了去。前次,她不是说有姐姐的消息,这么久,你可曾见过?”
华明扬不吭声,只是低着头,恍若未闻,顾自忙着,只是那拨算盘珠子的手已经停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闽春芳继续:“一个姑娘家,却偏要扮成男子的样子,你说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上回已经同他说得清楚,还来?相公可有打听过,是哪家的女儿?怎就这般肆无忌惮?也不知她爹娘是怎么教她的?我看,得好好打听清楚了。免得到时人家父母找上门来......”
“你想说什么?”
华明阳蓦地抬起了头:“你瞎胡乱猜什么?谁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
他的声音清越,却是莫名地有一种震慑力。
闽春芳一愣,继而就红了眼圈:华明扬这是怎么了?华大哥素来顺温文儒雅的,什么时候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现在竟然这样同她说话?”
“相公!你,我说错什么了?我”
她略带了哭腔,开始不依不饶地。
华明阳却是起身,拿了账本子绕出桌子,往外走去。
很快就进了对面的屋子,关上了门。
闽春芳傻了眼,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46
243上坟
等到闽春芳走了后,华明阳开了门,探出头,方虎上前,“爷!”
两人匆匆沿着楼梯下了楼,很快来到后院,那里早有车夫在等候,见两人来,上前掀起帘子。
很快马车消失在暮色中,寂静的石板路上,一路往前奔去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座府邸的后门,小厮跳下马车,上前敲门,门开了,探出一个头来,见是他们,迎了进去。
昏暗的树荫下,华明阳边走边低声问那引路的人:“王爷可在书房?”
小厮躬身回答:“在前厅呢,爷先请在偏厅略坐一坐,奴才这就去着人请。”
说话间,领着华明阳上了前头的一个小偏厅,唤了丫头上了茶水,这才重新又跑进了夜色中。
梁志正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一个丫头正跪坐着给他松腿。
旁边跪了另外一个丫鬟,双手伏地正一动不动地趴着。
听得脚步声响,梁志并没有抬眼。
正在捶腿的丫头一分神,手下不免重了一分,一声闷哼,梁志已经睁开眼,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王爷,华爷来了。”
小厮说。
他看一眼房内的两个丫鬟,今日王爷心情很不好,他知道,那件事出了后,王爷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
梁志抬腿,往外边走去,小厮跟上。
房内的两个丫鬟仍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远远地,望见华明阳正端坐在厅内,身姿笔挺,神情淡然。
他加快了脚步。
“诚之!”
梁志叫道,脸上也有了笑容。
华明阳转身,也是脸上挂着笑容:“王爷!”
梁志伸手示意,两人先后往书房走去。
小厮见状,长吁了一口气,华爷来了,王爷终于不用板着脸了。
一个时辰后,华明扬重又从清王府出来,坐上了马车,往来路回去。
车厢里,华明阳靠在车厢壁上,想着方才得知的:“范五爷已经在狱中,估计是出不来了。他的家人务必要看好。不能让他坏了大事。先过了这几日再说。”
想着梁志方才那阴鸷的样子,他知道,必有所动作。不过,这些,他管不了。
他要做的是如何解决银子的问题。看来,他要亲自去那边一趟了。
夜深沉,冬日的街道上鲜有人,众人都缩在自家庭院里,要么围着炭火取暖,要么就是早早地上了床,暖被窝去了。
华明阳忽然就掀开了帘子,长街上的景色一览无余,两边的房屋黑影幢幢,似乎是张着大嘴的巨兽,想要吞没一切进入这里的所有。
华明阳一声不吭地端坐其中,眼睛一直越过天际,似乎那里能够看到头,漆黑的天幕上,浓黑,今晚,连颗星亮都无。
马车在空旷的长街上疾驰而过,还有一刻钟,就要宵禁了。
苏暖一早起来,神清气爽,今日陪小郑氏去上坟。
小郑氏早就准备好了一大筐子的各式东西,塞满了一提篮。
几人从后角门出了,往城外郑家祖坟而去。
一个时辰后。
这里是郑家的祖坟,傅姨奶奶因为得了恩宠,获准葬在郑家祖坟地上。
穿过众多的坟包,苏暖在一个修得甚是精致的坟前停下,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它与其它的坟相比,坟前围着种了一排的花,此时是凋零了,但花树犹在。
苏暖看着小郑氏跪在青石板上,想是经常有人打理,很是洁净。
看着墓碑上的文字,苏暖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独宠这么多年。
听说,老国公一直歇在她的院子里。正房几乎形同虚设。
如此的宠爱,死后却是只能偏安一隅,默默地缩在一角,遥遥地望着老国公百年后与原配妻子合葬在一起。
听说,她是唯一一个葬入祖坟的妾室。可是,那有怎样?与这一个个双双对对的坟墓比起来,苏暖觉得,她更像是一个笑话。
耳边小郑氏絮絮叨叨地倚着墓碑,细细地述说着,用着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向墓里的人倾述着。
这一刻的小郑氏恍如一个迷茫的孩子,脸上都是依赖。
苏暖静静地站着。
看着一一片坟地。
听说郑家祖籍是通关人氏,也不知哪一代搬到了这里。
良久。
苏暖伸手拈来一支香,双手合什,走到坟前,端端正正地跪拜了下去。
小郑氏一愣,鼻子一酸,悄悄地吸了吸鼻子。
“她是一个妾室,怎要我跪拜?我乃堂堂的知府小姐,她受得起么?”
当日那个小小的少女,笔直立在当地,这样对她说着。一脸执拗。
她无言以对,心里虽然发赌,可却是挑不出理来。
小郑氏记得,小时候,她私下背着人叫:娘!”被夫人知道了,禀告了老夫人,罚她在祠堂里跪了一日。
姨娘抱起她,一边摸着她的膝盖,一边流着眼泪嘱咐她:“该了口罢。”
她心里不愿意,从此以后,她连这个“娘”字都不叫了。只叫“姨娘!”管夫人叫“太太!”
如今,她看着虔诚地拜伏在地的苏暖,心内发酸:冬姐儿长大了。
她伸手去搀了她起来:“好孩子,快点起来。你外祖.....我姨娘知道了。我替姨娘谢谢你。她会保佑我们娘俩儿的。保佑我们冬姐儿平平安安,大富大贵,姨娘,你可听见了?这是冬姐儿。”
小郑氏哽咽着。
苏暖看了她一眼,正色:“外祖母,冬姐儿来看你来了。”
“嘘!”
小郑氏忙阻止,却是一瞬间泪流满面。
“不能!要叫老太太知道了。可是.....”
小郑氏擦了把泪,慌慌张张地,四下里瞧了一瞧,见都是自己院子里的,几人又站得远。
苏暖见她那样子,也就不再说。
又烧了纸钱,方才下山。
待得到了山脚下,一愣,马车呢?
几人都寻了起来。
有人尖叫了起来,众众循声望去,一条深沟下,车夫正仰面跌倒在下面,口鼻出血,已是没了气。
马车却是不见去向。
木青忽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快速把苏暖与小郑氏护在身后,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的灌木丛,绷直了身子。7146
244遇险
灌木从一阵子晃动,跳出了几人,木青一见,暗暗叫苦。
对方有五个人,而她们这里都是妇孺,车夫又死了。
自己以一对五,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对方长刀一晃,就直接扑了上来。
容不得自己多想,只能低喝一声:“大家快跑。分头跑。”
一边自己就迎了上去,登时就缠住两人。
眼看另外三人,已经分头向众人扑去。
一声惨呼响起,一个小丫头倒下了。木青来不及分辨是哪一个。只是一边招架一边用眼睛惶急地搜寻小姐的身影。
这一瞧,方寸大乱。
一个蒙面人正高举了手中的钢刀,向苏暖后背直直劈去。
“小姐!”
木青牙呲欲裂,手下一阵急攻,逼退了两人,回身。
却见没了苏暖的身影……
她脚下一提,平地拔起三尺高,一把匕首就飞了出去,扎中那个蒙面人的后心。
人也随即到了跟前,这才发现苏暖正趴在一条沟里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原来是方才绊了一跤,摔在了沟里边,倒是救了她一命。
木青拉了她起来,身后一声呼啸而至,她一个转身,来不及拔刀,徒手直接探向对方的脖子,刀子一偏移,擦着木青的肩膀而过,带起了一片血花。
苏暖惊得瞪大双眼,却见那人已经缓缓倒下,喉咙里两个血洞。
“木青!”
苏暖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眼见木青肩膀上的血不停渗出来,她的喉咙发紧。
另外三人停止了追击,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凝重,成合围之势向木青逼迫过来,有一个伸手抽出了一把尖刀,刀头蓝荧荧的。
苏暖眼尖,看看木青,忽然就拉开嗓子尖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边叫边跑。
雯月几个也叫了起来,声音高亢,此起彼伏。登时就传出了老远。
一个汉子手中刀子脱手,直接向着小荷掷了过去,小荷闷哼一声,扑到在地。
几人一见,吓得腿发软,不敢再叫。只是干瞪着那三人。
阳光暖暖地照着,苏暖看着场子中缠斗的三人,干着急,此处就是想跑也跑不远,山脚下空旷,一眼就能见到,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木青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眼看两人和木青混战在一起,另一人提着刀站在外围盯着。
苏暖再次抬头望去,
身后有风声,眼前一花,一个青衣蒙面人忽然从一侧冲了出来,瞬间加入战团,只几息功夫,混战的人就分了开来。
三个人从战团中倒下,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是木青。
剩下那一个,虚晃一刀,沿着山就想跑,却是被青衣人手中一刀结果了性命。
他瞪着眼睛,双手指着那个青衣蒙面人:你?
仰面倒下。
两眼不甘地瞪着天空。
苏暖这才惊魂未定地跑上前:“木青!”
却是见木青脸色青黑,原来是中了毒。
苏暖登时就哭了出来:“木青!”
青衣蒙面人捡了地上的刀子看了一看,从随身荷包里翻了一枚丸药出来,塞进了木青的嘴里。
苏暖忙用手使劲捏着木青的脖子:“吞下去,木青。”
昏迷中的木青似有所觉,喉咙一动,咽了下去。
方才几人惊魂未定,都围拢了过来,盯着木青。方才要不是木青,他们全完了。
小荷抱着一条胳膊,方才那一刀子砍到她的胳膊上,幸亏冬日里,她穿得厚,才没有掉了这条胳膊。只是两层棉花绽了开来。
木青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脸上的青色却是褪去。
“木青。”几人叫着。
苏暖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这才发现那个青衣人早就不见了。
忽一阵马嘶声。
众人齐抬头,一辆车子,正赶过来,近了,正是那架不见了的马车。
一人跳下了车。
“怎么回事?”
“周大哥!”苏暖叫道。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木青抬上了车,还有车夫和那个死去的丫头,也一并抬了上来。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杀你们?“
周长丰坐在马车上,挥鞭赶车,车挡板上横放着两具尸体,扯了那车门上的帘布盖了。
众人挤在车厢里,心情沉重。
苏暖坐在车厢门,打起精神与周长丰说话:“周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周长丰默了一默,见苏暖脸上巳恢复血色,暗暗称奇。
“我么?还真是凑巧了!”
原来周长丰正办事回来,见到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正狂奔,就拦了下来。
想着是否有人惊马,就沿途找了回来。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杀你们?”
周长丰抽了一鞭子,马车快了一点,回头问。
“不知道。我们都不认得。我们几人是出来上坟的,手中又没有钱财。”
苏暖也觉着奇怪,观方才那几人的样子,是想杀了她们,出手就下死手砍。
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她们几个妇孺,又招谁惹谁了?
“周大哥,今儿谢谢你了。这事情要报官么?”
苏暖望着那两具尸体,想到野地里还有几具死尸,问周长丰。
小郑氏早吓得哆嗦,这会子才回过神来。她紧紧靠着王妈妈,从车厢里偷眼打量着周长丰,见他面貌清俊,说话温和。
看来竟与苏暖认识。
“报官吧。”
周长丰默了一默,说道。
“坐好了。”
他回头吩咐,几人缩了回去。
“驾!”马车加快了速度。
周长丰先去了顺都衙门,落了案,这才叫人通知郑家,把小郑氏她们接了回去。
回头急急忙忙地带着差役去了郊外,待得到了那里,却是发现只有四具尸体,还有一具不见了。他四下搜寻了一番。见得地上有拖动的痕迹。
他默立在当场,看着那些差官拖了往马车上搬运,心下不由焦急:“难不成没有死.....这可不妙。”
随同来的差官收拾干净,取了地上的血泥,回去报告。
一行人走远,渐渐转过山坳不见。
良久,不远一处茅草丛中一动,一个人长吁了口气。
他艰难地翻转身子,眼前发花,看了看方向,爬出来草丛,刚站起身子,就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正想爬起来,眼前一道黑影。
他惊慌地抬起头:“你?”
周长丰抿着嘴唇,左手一伸,直接一刀捅进了心脏,又迅速地抽了出来。
黑衣人终于没有了声息,挣扎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周长丰这才看了看四周,从地上拖起他,直接扔进了一旁的河流里:明日或者后日,这具尸体会被发现,到时候,定是泡得面目全非。无人能认出来。即是找到,也只会是认为他负伤逃到这里,体力不支,落河而死。46
245拜谢
这事隔了几日,小郑氏买了许多东西,准备登门拜谢。上次周长丰走得急,小郑氏又惊魂未定,就忘了给周长丰道谢。现在静下下心来,才想起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马车在周家门口停下。
木青上前叩门。
有人开门。
听得说明来意,丫头急急忙忙地跑向院子里,:“夫人,门口有位夫人来访,说是郑国公府的。”
周母疑惑地起身:“哪个?郑国公府?我不认识啊?是不是走错门了?”
一边说,往外边迎了出来。
到了门口,见一行人正站在门口,中间一个夫人,正笑吟吟地瞧着她。
见她出来,一礼:“可是周家夫人?妾身是郑国公府的,夫家姓苏,今日特来登门拜谢.....”
却是一把被人给抓了手:”可是郑姐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丰台周家的李梅呀。我们见过的。”
小郑氏睁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妇人,终于和记忆当中那个县令夫人李梅联系起来了,虽然是老了不少,但是这么一说,眉眼间还是依稀能看出来的。
”李家妹妹,怎么会是你呀?你几时到这里来的?”
小郑氏抓着周母的手,两人亲热地说着,一同进去了。身后一帮丫鬟婆子紧跟着进去。
一时,到了厅堂,让了进去,两人坐下。
周母听小郑氏说明了原委,双手合什,直念佛。
又拉过小郑氏的手说:“不必如此客气。且不说我们两家是旧识,就凭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说着红了眼眶,见小郑氏也红了眼圈,两人唏嘘,很是一通感慨。
直到苏暖小声地叫了声“娘!”
这才转向一旁一直微笑侍立的苏暖,仰了头:”这就是小姐么。我记得叫做冬姐儿的么?
苏暖乖巧上前见礼,蹲下身子去,说:“见过伯母。”
周母早拉了她起来,见苏暖年纪虽小,却是眉眼姝丽,身量高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又瞧一眼依旧年轻的小郑氏,心里叹一声,这大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她瞧着心中欢喜,不免又问了几句,见苏暖应答如流。
当下相谈甚欢,小郑氏言谈之中得知周长丰如今供职亲卫队,与郑卓信竟同一个地方供职,又是连声称赞一番。
一直到了午时,才起身,周母再三要留饭,被拒绝。
两人依依不舍地拉着手,约定以后后定要多多来往。这才告辞登车而去。周母一直送出门外。
少时,周长丰回来,见母亲喜滋滋地坐在堂屋里头,正在指挥丫头整理东西。地上,桌子上都堆了不少的礼盒。
“你回来了。”
周母抬头招呼。
周长丰抬脚跨过地上堆放的一个盒子,拣了张凳子坐下,说:“娘,你去买东西了?”
”不是,是郑家姐姐送来的。丰儿,你做了这么件好事,怎么就没有提起?唉哟,这可真是积德的事情。”
周母放下手中的盒子,吩咐丫鬟搬到里边去,转身对周长丰说:“今儿,人家上门感谢我们呢。真没想到,竟然是她。你说,这天底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就偏偏救了她家呢?”
瞅一眼儿子,见他只喝茶默不作声,又说:“郑家姐姐还是如先前一般和气。还有她家那女儿,我今日也见了,着实不错,哎呀,都说这京城里的水养人,这苏家小姐真是出落得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又想起自己两个女儿,黯然。忽然住了口,意兴阑珊。
要是自己两个女儿还在,倒是可以常常同这个苏暖多多来往,叫她带着多多走动。
一时无话。
周长丰却是想着,今日苏暖来了么?还真是来得不巧,他不在家,他正有事情同她说。
“娘,你怎么都收了?我那就是举手之劳,多不好。”
见丫头还在进出,他又看了一眼那些盒子,见绸缎、药材,样样俱全。看得出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此事,上回郑家已经谢过了。
他于是同母亲说了。
“呀,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这是收了两回子了?敢情你上回拿回家的那些东西就是人家的谢仪啊?你这孩子。这可怎么说?”周母焦急地。
“无妨,下回我们做东,请人来家吃顿便饭就是。”
周长丰说。
周母一想,也只能如此了。
想想又问:“丰儿,那些贼人可都抓住了?怎么这天子脚下也有如此猖狂的人?你们都不管的么?”
她瞧着儿子,有担心又骄傲。
她可听小郑氏说了,丰儿是右统领,可是三品官哪。听说与那个郑家少爷是一样的。
她心内窃喜。
“丰儿,那苏家的小姐当日也在,你是见过的?”
见周长丰点头。
这厢小郑氏回到家里,也是唏嘘不已。
没想到这个周长丰竟然是周年庆的儿子。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只记得是个秀气的小男孩。没想到,她感慨:完全不像么。
又想到这么多年,当年那场祸事之后,自己都这样,他们母子想必也是历经磨难,如今这样,想来当中各种缘由,终归是不容易。
嗯,是个上进的孩子,看着就很正气。
小郑氏对周长丰的印象颇好。
想着,过几日再去一趟周家,真要常来常往才是,真是不容易哪。
苏暖看着雯月在摆弄一盆子的短叶水仙,那瓷盆子里的卵石不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雯月小心捧了往窗外亮光处移,晒太阳。据说这样可以防止茎叶长得过长。
看着这盆叶子,叶色浓绿,肥厚茁壮,已经开花,香味扑鼻,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这花也要多晒阳光,就同人一样,苏暖下意识地瞧瞧自己,好像长高了不少,肤色不像之前那样泛着苍白,因为常在外面跑,透着红光,看着更加有光泽。
这人同花一样的道理。都要多晒晒。
自入冬以来,她就一场感冒都没有发过。听说,之前,她可是不能受冻,老是窝在屋子里不敢出去,怕冷。
现在可好,见天地在外边跑,别说受凉,就是连个喷嚏都不曾打过的。18146
246询问
清王府。
梁志望着地上一个男子说:“可调查清楚了?”
“是。他们是被一个蒙面人给杀了,又被一个叫周长丰的人,是亲卫军的左统领带了回来,就是他报的案。”
他挥手,那人退下。
待走得远了。身旁一直竖立的另一个男子近前:“公子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身亡,听说,有一个丫鬟,身手很是了得,据验尸报告,有两个人应该是被她杀的,特别是那招锁喉法,很厉害,一招毙命。要不是她,估计蓝夜他们早就得手。对了,听说有一个蒙面人救了她们,只不知道是谁?.......”
梁志默不作声,他目光阴沉,双手快速叩动。
男子退了回去,不再吭声。
“信可送到?”
“是!早二个时辰就送出去了。”
梁志这才转身,双拳握紧,捏白了指骨。
那个郑卓信近不了身,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郑家一个表小姐也收拾不了么?
到底是对手太强,还是自己太弱?
郑卓信三番两次地坏他事,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
只是,上回失了手,让他死里逃生,已是打草惊蛇。
如今他身边有一支暗卫,武功高强,他身边的人几番近了身。
这才把主意打到郑家女眷身上。
这个表小姐,上回司宝司的案件她就有夹在其中,而且,郑容似乎也对她另眼相看。
这回,干脆就从她身上下手,也敲一敲警钟。
谁知,竟落空,怎不叫人羞恼。
他就那样伫立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宛如石雕一般。
一旁的随从低下了头。
王爷又在那里惩罚自己了,这一站,起码是到下半夜。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
窗外寂静的很,黑漆漆的,周围的树木萧然默立,枝头空旷,冷峻得很。整个王府都好像睡去了一般,寂静、黑喑。
梁志就这样站着,笔直......
郑家暗卫,看来所传非虚,听说这只队伍是代代相传,新老更替,保护了一代又一代的郑家掌舵人。
看来,是自己上次的冒进,导致郑家提早把这只队伍交给了郑卓信。
看来,今后想要再向郑卓信下手,是难上加难了。
他叹了一口气。
郑家表小姐身边那个丫鬟,看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必不是泛泛之辈。从他们身上的伤势来看,均是被一把精巧的短刃所伤.......竟然能在他派出的五名手下全身而退。这必然是郑卓信派出来的,这样的高手竟然派在一个表小姐身边,有意思了……
至于那蒙面人,又是谁?可惜那蒙面人也是短刃,这种短刃,街面上多的是。
一击不成,不能再动。
.......
苏暖站在老国公面前,低着头,老国公不说话,她也不语。
她耳旁听得不时响起的啜茶声,眼睛瞥见一双圆口黑布鞋,再往上是一截子细布长衫。
这事情都过去这么多日了,老国公这时才想起来问她,好像有些意外。
一大早叫了来,又不说话,难道是叫她来看他喝茶的?
她心里腹诽着,脸上丝毫不敢露出来。对于这个老人,她一向秉承能躲则躲,反正又不是亲外祖。不过想到当初是他允了小郑氏带自己回京城,苏暖又多了几分感激还有几分莫名复杂的意味。
“你当真不知道那伙子是什么人?好好儿地,怎会冲你们几个下手?”
老国公终于开口,他这两天一直在调查,奈何没有什么线索。
苏暖母女是去上坟,手里又没有带多少东西,哪家的劫匪会去劫财?再说,这府里这么多的小姐夫人,怎么就单挑了她们?
要说劫色吗?更不可能,用不着杀人。
他直觉这里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想来想去,还是叫来苏暖。
苏暖摇头:“老爷子若是不信,可以叫娘来,小女没有说谎。”
苏暖依旧低着头,回答却是利落。
老国公一窒:阿珠?算了。她来能说什么?除了哭闹,讲些扎心窝子的话,没有一句没用的。唉!记得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虽然被她姨娘宠信得刁蛮了些,但是不会这样子说话的。真是女生外向,自从嫁了人,她姨娘过世以后,讲话就句句带刺的,叫人都不愿意同她说话。
所以只得叫来苏暖来。这个女孩,比她娘要沉稳。不然,容姐儿也不能看上她。
“那日那个蒙面人可有特征?或者他开口说过话没有?他有没有说或者问你们是谁家的女眷?”
老国公不死心,再度问了一遍。
苏暖抬起来头,作思索状,很快摇头。
见老国公失望地望着她,想来想去憋出一句:“武功很高。”
老国公挥手,苏暖退下。
她退出草堂子,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四下无人,她转身看着因冬日空旷不少的菜园,但仍种了整垄的萝卜和青菜,放眼望去,绿油油的。
她呆立了一会,抬脚走路,刚走两步,感觉身后风生,似乎有人,回头,没人,正转头,呆住:老国公正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她。
她忙匆匆一礼,快步走了。
及至远远地看到雯月,她才呼一口气,说“走吧。”
到了铺子里,却见周长丰早坐在那里,见她来,起身,看着她,有些焦急。
她进去,他跟了进来,自己动手泡了一杯茶,几口喝了,这才说:“郑老国公去过丰台。”
苏暖一凌,盯着他:“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去接我娘啊。不是,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周长丰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是庆元二十二年冬天。他去了丰台,一个人去。”
苏暖低头默默想了一会,说:“你有什么想法?我外祖去丰台很正常,我爹是他女婿,出了事,他当然要去查看了。”
周长丰点头,说:“我在想,他当日是否查到什么线索了?他是十日后就回京,快马加鞭。连你母亲都未见,应该是有什么要去核实。”
“所以,你是要我去问他么?”苏暖瞪大了眼睛。
见周长丰点头:“是的,他当日去查,肯定比咱们要有用得多,问一问,也许就柳暗花明了。”
苏暖“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有些为难:“这样啊?老爷子这人,精明得很,要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基本没戏。阖府上下,估计也就只有我四哥,可能从他那里掏出话来。”
又补充一句:“郑卓信,你认识的。”
周长丰点头:“你想办法吧。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知晓我也在查这件事情,你知道的,我们是同僚,要是让他知道我拉上你,没准会揍我的。”
他忽然说笑了起来,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苏暖点头,却是知道他的顾虑,他并不想公开他的身份。
周长丰是以丰台一介峰农之子入京的,应该鲜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他不说,肯定有他的原因。
我知道,你放心吧。
她也调皮地挤了挤眼睛,忽然就觉得周长丰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冷冰冰了。
其实,她们俩应该是同病相怜吧?18146
247泡了茶
“兴儿,你们掌柜呢?”
一个声音想起,带着几分肆意。
苏暖看了周长丰一眼,迎了出去:“你好久未来了。”
梁旭一身团花锦袍子,头戴紫金冠。
苏暖一愣,他很少穿得这么正式来她这里,这是?
果然,梁旭站在那里,没有坐下,只是说:”我要去东陵了,约莫要半年,你会不会想我?“
苏暖脸向后一仰:''说什么呢?好好儿地去东陵作什么?还要半年。”
一边给他沏茶。
眼角一扫,发现,周长丰早走了,估计是直接从后院围墙上走得。
“修建陵墓呀。不说了,皇上指派的,我当然要去。”
他嬉笑着。
此番,他接着活,也有些意外,这东陵好好儿地,修什么修,还要他住在那里盯着。
他从宫中一出来,就跑来找苏暖了。
他要特意嘱咐她几句,别一转眼就把他给忘了。他想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去和你娘相亲。
只是又看着苏暖的神情,这话估计是说了也白说。
算了,他叹一口气,说:”我不在,你有事情可以去找老何。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苏暖好笑,由他。却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打断他的话:”我倒是有一件事,你不在,那得月阁的聚会怎么办?他们会让我进去么?”
梁旭”哦“来一声,从身上摸出一块玉牌,递给苏暖:“喏,这个拿去,这就是那里的令牌,这块是我的。你不说我还差点忘来,我甚少用,你去,就用它吧,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苏暖接过来,是一块乌木牌子,周边镶嵌了一圈银边。
她欣喜,小心地系在了腰间,又撂下了外边的袍子。
梁旭看着她把那块牌子珍而重之地贴身放了,眼睛骨碌碌一转,就要从脖子上扯下玉佩:这个也送给你,你收好,这个可是比这块破牌子值钱多了。
苏暖拿在手里一瞧,见是一块青龙白玉佩,还带着体温。
忙一把塞回他:”这个给我作甚?你嫌我命太长还是怎的?快收好,什么东西都敢胡乱送人。”
梁旭只得捏在手里:“我送你的不行么?这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
苏暖看他一眼:”王爷,这就更加得收好了。这可是皇家之物,谁敢要?”
梁旭咕哝了一句,见她执意不要,又暗自恼怒她太精明,要是换成那什么也不知道的姑娘,给了就拿来,哪里有那么多的废话?
只得不愿意地又塞了回去。
又待了一会,苏暖开始赶人:”你不是要去半年么?肯定得好好收拾一番。回去吧。有事我会去找老何的。”
他呆在这里,恐怕不要做生意了,门口有人见了他在里头,探头探脑,那里敢进来?
梁旭也知道,只得告辞。
苏暖这才坐下,招呼几个客人进来,又摸了摸腰间的木牌,想着到时去看一看。只是这回总要带点子东西去,她目光转了又转,一眼看到那个铜印,这个东西自己琢磨了半日,还是没有弄明白它的来历。
想着就拼着被人笑话一回,带去请几人看看?
至于来处么,她微微一笑,估计人家也不会问。
她对这方铜印充满了好奇,从来就不曾见过如此大的铜印。强烈的好奇,已经战胜了她对墓葬品的忌讳与恐惧。
晚间回到屋子里,才想起周长丰所说的事情来。
“木青!”
小荷应声进来。
苏暖这才想起,木青之前肩膀受伤,伤了手臂,正养伤呢。
她看着小荷,说:“你去探一探,四少爷可回来?”
郑卓信正洗澡。
浴室里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两个小厮正在后室烧火,前室一口铁锅里的水正冒着热气,顺子正挽高了袖子,不断从里舀了热水出来。
墙外一个孔洞里正汩汩地有清水注入铁锅里。
郑卓信仰了头,闭了眼,整个人都泡在了浴桶里,不吭声。
小荷在外等着,眼见外面摇辘轳的两个小厮住了手,忙挺了挺背,看着那道门。
门帘一动,郑卓信走了出来。
“可是有事?”
小荷忙上前:“少爷,小姐问你什么时候得空?”
小荷盯着郑卓信的足尖,不敢抬头。
“明日我去寻她。”
头顶传来一声,小荷答应一声,转身跑走了。
木明轻声靠近:“爷,明日不是要去东郊么?”
郑卓信一愣,说:“先去苏艺轩,再去东郊。”
木明不再说话,他想小姐胆子真大,才消停了几日,还敢出门,少爷也不拦着。
上回的事情,他们已经有眉目:应该同上次是同一波人,用的毒,也差不多。只是木青服了解毒丸。
苏暖听得小荷回来,也就放下了心。
次日,苏暖去了铺子,却是见郑卓信早在那里等着了.见了苏暖说:“有什么事情,快说罢,一会我还要赶路呢。”
苏暖笑嘻嘻地把他迎了进去,又大声吩咐兴儿去沏茶。
“四哥,你坐。”
苏暖让了椅子给他。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掸了掸上面莫须有的灰。
郑卓信坐下,看她接过兴儿的茶壶,又殷勤地泡了茶,推了过来说:“四哥,尝尝这茶。”
郑卓信探身一瞧,汤色黄亮,上好的大红袍。茶汤上有“金圈”,他端起,轻嗅了嗅,清纯而幽香。
这是?
“我这里可没有好茶,只有白水一杯。”想到她之前气鼓鼓地撅着嘴说。
他端了起来,忽然就不急了,吹了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也不说话。
“四哥,那个我问你件事情。”
苏暖见郑卓信垂着眼睛,只喝茶,不吭声,只得开口。
“说来听听。”
依旧吸溜吸溜的声音。
苏暖吞了口唾沫,开口:“我爹爹当年的事情,你也知晓。我琢磨着,这里头恐怕是有问题。我爹爹或许被人冤枉了。”
郑卓信抬了抬眼皮:“有证据么?空口无凭?”
他犀利地说,放下了茶杯。
“我听说当年老爷子曾经调查过这件案子,我爹爹出事后,他特意倒过丰台,想必就是去查这件事情的。我想知道,他当年都查到了什么?”
苏暖干脆地。
和郑卓信说话,就这点好,他的话能噎死人,但是却是最直接不过的,不用绕弯子。19
248老国公的选择
“我说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查到了,又待怎样?你还要翻案不成?我可告诉你,这件案子可是先皇亲自过问的,岂能说改就改?这个忙我不帮,你爹已经死了,你还活着,难不成你还要把自己再搭进去?你再弄点什么事,我看你娘一准不用活了!”
郑卓信忽然就沉了脸,噼哩啪啦地数落了苏暖一通。
“胆子真够大的!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全然不给苏暖说话的机会。
“四哥,我.....”
苏暖气急败坏地。
奈何郑卓信已走出门外。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真是,现在可怎么是好。她丧气地看着那个茶杯,里头的茶已喝一半。金黄色的茶汤层次分明。
这是头泡大红袍,原想着至少要三泡,慢慢地品,慢慢地说,然后郑卓信一高兴,就把事情给办了。
她一扬手,泼了。
自己重新又泡了一杯茶,看着茶叶舒展开,细细地啜着。
这大红袍是上回梁旭拿来的,说秋冬宜饮大红袍,
能御寒暖胃又能润肤!
他挤着眼睛说:大红袍常饮能润肤,保持肌肤的水嫩,是适合女人秋冬喝的佳品。
她听他越说越不像,搁置在那里,一直未用,今日才是头一遭打开。
这郑卓信不是爱茶么?原想着,好好泡一杯,自己这手泡茶的功夫,跟在张嫣身边学得也八九不离十。
她又细细喝了一口。
茶不错,是上品。
一连四遭泡过去,还是回味甘甜,口舌生津。口腔中有鲜爽感,留有一种天然岩骨花香。
武夷大红袍十分讲究喉韵咀底。杯底闻之生香,岩韵足的大红袍是岩茶中的上乘茶品。
她瞧了一眼盆里刚泼掉的那杯残茶,心道可惜了。
她坐了一会,想着不甘心......
下晌,郑卓信捧了一罐子蜂蜜,直接往草堂子去了。
“阿翁,尝尝这个,听说这蜜味道不错,常喝能返老还童呢。”他笑眯眯,讨好地。
老国公掀开罐子,白色的瓷罐内,是满满的一罐子褐色的蜜汁,闻着就觉得香甜。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香,哪来的?”
边说边去找瓷勺子。
郑卓信早移过一旁的小碗,挖了一勺子,用温水兑了,搅匀,递了过去。
老国公慢慢地抿着。
郑卓信坐下,与老爷子闲话,状似不经意地:“看到这罐冬蜜,孙儿倒是想起了一桩公案来。”
老国公放下手中的碗,说:“你是说你姑父的那桩案子?”
“就是啊。我就觉着吧,这好好儿的蜂蜜,怎么会有毒呢?这些蜂农都知道的。我今日还说了一句,就被人驳回了,说有毒的蜂蜜一眼就看出来。你说,姑父他们都是常年做惯这个的,竟然都分辨不出来么?”
他摇头。
老国公垂了眼皮,说:“这件事情已经这样,谁又能说得清呢?我当日也是查过,那些人也同你一般说辞,可是,谁信呢?大错已经铸成,皇嗣......已经没了。总要有人为这件事情承担。不然,你以为你姑父为何会出狱,只是罢官,没有陪同那周年庆一起赴死?还有你表妹姑姑她们能安然无恙?”
他又喝了一口,就放下,不肯再吃。
郑卓信听着吃惊,缓缓起身:“这么说,阿翁已经知道他们本是冤屈的?那为何不查出那主使之人?还姑父他们一个清白?当日被株连的可是上百人。”
老国公起身,看着窗外幽幽地说:“我没有证据,等我回到京里,想查看那罐子蜂蜜,却是听闻当日那些蜂农已经被就地处决了。我只来得及保下你姑父的命。就这个,还......你别忘了,贵妃娘娘还在宫里呢。四皇子当时也才几岁?汪才人腹中的可是皇子。这关系到皇家子嗣的问题,这个节骨眼,我们郑家哪里敢多说什么?你姐姐也已托人捎信我们,此事不得强出头,就让皇上圣裁,就是怕有人会借此生事……”
老国公一气说完,再不说话,依旧望着窗外,目光里有着一丝无奈,还有莫名的情绪。
郑卓信望着祖父,几度张了张嘴,未出声:原来祖父都知道。知道苏成君是被冤枉的,却是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不敢喊冤,挺身而出。想必祖父心中也是不甘的吧?姐姐,贵妃娘娘,四皇子......与一个女婿比起来,孰轻孰重,祖父知道如何选择。所以,这么多年,苏暖母女住在府里,几个婶娘包括老太太都颇有微词,祖父都置之不理,并且把与郑家无一点血亲的苏暖也带了回来。
只是,想到小姑姑年纪轻轻,还有苏暖......他微微低下了头。
今日,他态度不怎么好,苏暖那吃惊的样子。
他晃了一下头。
草堂子外边,郑卓信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忽然觉得有点晃眼。
“四哥,我求你件事情。”
苏暖今日歪着脑袋与他说。
不,不能与她说。这已经这样了。再去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是那个幕后人是谁?
老国公摇头,只说了一句:也许是宫里哪位主子,不然怎么动到汪才人的肚子上?这汪才人有孕事先都没人知晓,怎就这么巧?这宫里有子嗣的娘娘就那么几个,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
所以,郑容一捎话,他立刻消停了下来。
郑卓信抬头望天,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
听说太祖三十四年,因为皇嗣问题,牵连甚广,好几家世家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本该继位的大皇子遭废。
祖父的意思他明白,郑家能走到今日不容易。
汪才人落胎后,先帝当时正在气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对木明说:“上回木青送来的那个小丫头,如今怎样?”
木明回答:“听说,不错,有模有样的,假以时日,不定超过木青。这话可不敢对我妹子说,爷知道的。”他挤了挤眼。
郑卓信说:“告诉老江,好好培养。算了,许久未去了,去瞧瞧吧。”
两人上了马,打马一鞭,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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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拜访
苏暖苦闷了一个下午。
晚间,硬着头皮跑去问老国公。
老国公看着她,好像并不意外,只是一问三不知。
苏暖只得拖着脚步讪讪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双手托腮发愣:她就知道是这样。真有什么,老国公哪里会和她说什么?又不是亲外祖,想要撒娇耍赖都是不行。
她想着,双手无意识地拨弄着那块砚台,触手温腻,很是舒服,她每日里摸一回,愈发温润了。
隔了几日,她忐忑地同周长丰说起这件事,只是摇头。
周长丰也没有法子,两人对着发了一会子呆。
“周凌天那里可有动静?”
周长丰摇头,说:“我查过了,当年拿到蜂蜜的只有四五家,那几家都已经还了。”
当日两人商量,既然只有汪才人出事情,那么拿到蜂蜜的定然是不多,或者是没有启封,或者是还没有分派下去。所以查找起来,还是有迹可寻的。”
可是,因为当年的人事久远,一时有些困难,现在还在核实。
终于查对好了,却是一无所获,这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苏暖皱紧了眉头,说:“找人问问,兴许知道。”
她说得是慧姑,
这种事情,慧姑或许知道点什么。宫里的女子,私下里打探各种消息说不定更加精准。
后日就是上元节。
......
她跟了金氏去了宫里。
瞅着空档,她旁敲侧击地问了慧姑,在慧姑略带怜悯的眼神中,细细地回忆了当年事发后的情形,终于得到一个大致的消息:当年的景妃,如今的景太妃拿到过蜂蜜,有没有还却是不得而知。
想着慧姑说得:“当日大家都吓死,都火急火燎地把领到的蜂蜜给还了回去。我们都用块布包着,都不敢用手捧的,怕万一漏了出来,可怎么是好。景妃娘娘宫里的采儿姐姐,大家都说,怎么到得这么迟?我们都还了,她还没有动静?真是不急不慢的,来拿的时候,她可是第一个,这还东西时候,怎么反倒成了最后一个?”
慧姑说完,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小姐,别想了,都过去了。”
她没有再往下问,只是低了头,说了一句:“我晓得了!”
她回来,就说于周长丰听了。
周长丰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一起走出了铺子,看看天色已晚,周长丰就送她到巷口。
一辆马车正过来,有人掀了帘子,看到了两人。
小郑氏悄悄地探出头去,见一个青年男子正同苏暖说话,两人靠得很近。
她心下一个咯噔,忙又往前伸了伸脑袋,这才看清,那个身着酱色袍子的可不就是周长丰?
高高的个子,正微微侧着头同苏暖轻声说话,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是从他微微向前倾的身子,看出,他很是耐心。
两人很快又说了几句,苏暖回身走了。
周长丰也四下瞧了一瞧,匆匆迎面而来。
小郑氏忙缩回了头,靠在车壁上,挥手:“回去。”
车夫赶了车,转头。
小郑氏回到院子却是没有发现苏暖。
一问,才知,她去了金氏那里。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苏暖回来,才知是金氏叫她过去帮忙挑些瓷器摆设。这过了年,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要换了重心摆。金氏听郑卓信说,苏暖对这方面比较有见地,就拉了她去帮忙。今年开春早,干脆开了库,好好挑一挑。
“你大舅母让你进她的库房了?”
小郑氏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苏暖。
苏暖微微一笑,她想到金氏那一屋子的东西,说是叫她帮忙挑拣,可吴妈妈那不时地一句:“这是娘娘赏的,这是夫人最喜欢的。”话里话外不无炫耀的意思。
她得体地没有乱瞟,只是规规矩矩地寻找着需要的东西。
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吧?
她看见了吴妈出来后,同金氏耳语的样子,以及金氏那投过来满意的眼光,知道这是看自己是否会动心。
虽然,这里头也有不少的好东西,可是,对于一个自从进宫就整天泡在库房里的苏暖来说,这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小郑氏却是觉得这是好事情,说明这金氏对她们苏暖是真的喜欢。一般来说,谁肯把这私下库房给旁人看?也就是女儿吧,媳妇都不行的。
想到金氏先前说的:“冬姐儿的亲事,我必须给择个好的,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笑眯眯地,这就好。
不过,如今,她自己找到了。眼下就有一桩现成的,极好的摆在面前。
她笑眯眯地拉过苏暖:“明日里梳洗一下,我们去你周伯母家吃饭。”
苏暖”哦“了一声。
母亲近来与周家走得频繁,一去就是大半日,两人可有得聊了。
“娘,我去做什么?你们聊得我又不感兴趣,我明日还有事呢。”
苏暖忽然想起明日不得空。
“要去的,你这孩子,你周伯母前儿还念叨你呢,说你懂事,聪明。可惜她没有个女儿,在这羡慕我呢。”
小郑氏看着苏暖,眼里尽是欢喜。
第二日,苏暖被小郑氏拉着,打扮了一番,临出门时,又往她发上插了一根金簪子,不让苏暖拔下来。
到了周家,周母看着苏暖,笑得温和:“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今日瞧着,又比那日不同了,这是更叫漂亮了。”
苏暖笑吟吟,立在母亲身后,听她们两个说话。
周母一边同小郑氏闲聊,一边不时瞧一眼苏暖,见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腰背笔直,脸上带着微笑,丝毫没有不耐的样子.不由心下愈发欢喜。
苏暖待了一会,找了个借口出来。
站在院子中央,这才发现周家这个院子挺大,是两进的院子.
院子打扫得干净,靠墙角砌了一排砖,围了花坛子,里头种了月季,有几枝正开得旺。
竟然有两种色,一黄一红。
她信步走了过去,细细地看,原来是两株不同的花树种在一起,因为挤在一起,看去,就好像同一株花似地。她用手拨弄了一会,发现分不开,连枝条都相互缠绕在了一起。
正看得稀奇,忽听得院子门一声响,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周长丰。
250蜜汁酒糟鸡
见到苏暖,他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
苏暖用嘴巴挪了挪屋子里,周长丰见丫鬟进出,会意:“你娘在里边?”
见苏暖点头,遂不再进去。两人就站在院子当中说话。
屋子里,周母叫过身边的丫鬟:“少爷可回来?”
丫鬟用眼睛示意。
周母借故起身,望见院子里站着说话的两人。
粉衣的姑娘,仰着脸微笑着,认真听青年说话,身后是轻轻摇曳的月季花。
周母心中喜悦:这是有戏。
丰儿自父亲死后,就没有见他开怀过,小小的孩子,愣是老成得像个大人般,早到了说亲的年龄,可是,他都直接拒绝了,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
周母心疼他幼年丧父,自然是不便逼他,可是,心里却是焦急,如他这般大的,早定亲了。
如今周家就剩自已与丰儿两人,急需开枝散叶。
这个苏家小姐着实不错。
她悄悄瞥一眼正品茶的小郑氏,她咳了一声说:“郑妹妹,你尝尝这大枣,个大肉厚,难得的是里头没有核。每日里炖了,我觉着挺好!”
“是呀,这红枣最是补气,我这平日里无事,也是时常嚼着吃呢。每日里吃上那么三五个,也是不错的。”
小郑氏端了茶杯,含了一颗里头的枣子吃了。眉开眼笑,两人相谈甚欢,低声说笑,似乎都忘了院子里的人。
苏暖看着周长丰,说:“景太妃那事怎么说?”
周长丰摇头:“估计难。我打听过了,景太妃这人很是谨慎,做事小心,这么多年在宫中简直就是一个隐形人。”
苏暖想想也是,这吃了蜂蜜知道没问题,不敢生张,生生地忍了这么久,可见不只胆小,还很谨慎,这样的人在宫中比比皆是,她们都自有一套明哲保身的方法。
这样的,你期望她站出来,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你作证,恐怕......
她从周长丰的眼里也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不吭声,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
有风刮过,冷。
苏暖紧了紧身上的袄子,两人靠得近,这才发现他严肃着脸,眉心一个川字,她不禁对周长丰说:“别急,这事也急不来。都这么多年了,我们能查到这些也是不错了。”
她想说的是,自己又何尝不是?郑容那里现在也没有消息。说是已经派人四下搜寻,那个林月英就像是大江里的一尾鱼,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郑容都找不到,她就更不用说了。
她也就先歇了下来。
说不上为什么,现在她似乎很少想起前时的事情,她很忙。
现在她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经营好自家铺子,更多的是如何赚更多的钱,这样才能与师傅、娘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所以,看着周长丰的神情,她自然是知道,周长丰必也是像当日的自己,一门子想着一件事情,满心思地恨意,深入骨髓地,夜不能寐。
所以,说话的时候,她口气温和,脸上是一种淡然与了解。
周长丰一愣,心内嘀咕:这看着是在安慰他?虽然这话从苏暖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违和,明明是他找的她,可是现在却要她来开解?
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女,穿着一件粉色的袄子,领口处缀了一圈细细绒毛,衬得脸色愈发白净。
这才发现今日的苏暖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看着竟然有了平日里所没有的柔媚。
她之前可都是穿男装的,他忽然笑了起来,咧开了嘴:“小小年纪,怎么就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
说着,就转身往屋子里进去了。
一边走,一边偷眼往身后一望,果然见苏暖愣愣地望着他,一脸地茫然。
上得台阶,早有周母站在门口,笑吟吟地:“你可回来了,还不见过你郑姨?”
一边说,一边向里头示意。
周长丰跨里一步,一个长作揖:“见过苏夫人。”
早被小郑氏连声叫起,一边就看着他,满眼笑意:“周大人忙啊,哎哟,真是少年出英雄,这年纪轻轻的,真是不错。我们家信哥儿总夸你呢。”
周长丰眯眯笑,也不说话。
郑卓信那厮会夸自己?他还真不信,不过见小郑氏那煞有介事的神情,他不语,只是笑着,任小郑氏那眼睛只是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个遍。
渐渐地,那眼光,饶是他见惯了各种眼神的,也是不由发慌:这是在挑东西哪?看得这般仔细,一寸一寸地看,来来回回好几遭。
“娘,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周长丰终于崩不住,见小郑氏一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遍又一遍地,那眼睛就跟黏在自己身上似的。他不得不出声,估计他不走,她会一直这样看下去。
“唉,等下,你苏家妹妹今儿也来了,你不见见?”
又对小郑氏抱歉地:“我们家就我们娘俩,也没有个闺女陪一赔冬姐儿,真是失礼了。”
小郑氏忙笑着:“无妨,上回不是见过?周公子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礼数?去,叫小姐过来。”
雯兴答应一声,跑了出去,周长丰忙摇手:“不用了,方才我们在院子里已经见过了。”
“哦,是么?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一边转身对小郑氏说:“我这个儿子,就是实诚,你看。”
小郑氏笑眯眯地瞧着周长丰消失的影子,说:“实诚好。你不知道,如今这京城里的那些年轻公子,整日里都是不务实的。像令公子这般踏实能干的,除了我家大哥的那个儿子,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了。”
“哦,就是你说的与我们丰哥儿是同僚的那个么?”
见小郑氏点头,她笑了起来:“着实是难得,照你这么说,也是,家里都不愁吃穿的,现成的,有几个还肯出去发奋去?哪里像我们家。你也知道,他爹去后,这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人,这孩子,特别懂事,又孝顺。我呢,也没有其他要求,只求他好好儿的,我就放心了。”
小郑氏见她有些伤感,也默了一会,良久,两人都抬起了头,周母率先一笑:“你瞧我,今儿在这里吃饭。我叫人做了蜜汁酒糟鸡吃。地道的丰台蜜汁酒糟鸡,待会子,你可要多吃一点。”
小郑氏也笑了起来,说:“那敢情好,我之前就爱吃这一口,好多年没有吃过了。我可得尝尝。”
两人笑了起来。.
251相中
苏暖瞧着母亲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小碗的鸡,并且不住口地夸赞。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及至下半晌,才告辞。
一路上,小郑氏笑容满面,不住地瞧着苏暖,也不说话。
苏暖终于忍不住:“娘,你看我做什么?还有,我后日可没有空,你怎么就答应了周夫人,说我要过去?我这还有好多事情呢。”
她嘟起了嘴巴,轻声抱怨。
今日,就耽误了一天的功夫。娘还答应了后日,这可不行。她们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她可不行,没见她今日在院子里吹了半日的冷风,装着赏花,这周长丰也是躲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这多尴尬!
她是不愿意再去了的。真不明白,娘干嘛拉上自己。
小郑氏笑眯眯地:“有什么事情?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去周家来得要紧。你没见,你周家伯母对你有多满意。”
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苏暖一愣,抬头:“周家伯母对我满意?娘,你什么意思?”
她惊愕地看着小郑氏,嘴张了张。
“是。难道你对周公子不满意?”
小郑氏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苏暖说。
“周家我觉着挺好,挺适合你的。如今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你说。”
小郑氏手一伸,瞧了一眼一旁的木青与雯星,挪嘴,雯星老实地先爬了出去,木青也跟了出去。两人坐到门边。留下娘俩在里边说话。
“娘,我还小。”
苏暖无奈叫道。
“不小了,明年你就及芨了。我跟你说,你别犯傻,这可是个好机会。”
小郑氏把屁股往前移了一移。
她压低声对苏暖说:“你看那个周家哥儿,年纪轻轻,就做到了这个位置,你放眼这个京了,除了他,还有谁?当然除了信哥儿,这个咱们不说。娘都打听过了,这个周小大人,现在还没有订亲哪。是,家里是家底薄了一点,但是,正因为这个,才没有人发现他。重要的,这个还不是关键。你看,他家里的情况我们是知道的,整个周家就娘俩,没有小姑,没有嫂子。这样的人家,你告诉我,放眼这上京,你要到哪里去找?娘可要告诉你,这事儿,你真的要听娘的。”
小郑氏拉拉苏暖的手,眼睛盯着她,干脆给她掰碎了,揉细了说:“这如今,那个家里但凡有些家底的,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这还好说,这些是亲戚,就像我们府里这样。更难得是兄弟姐妹。你瞧瞧那苏家,我这么说啊,你爹在的时候,我这整天就应付他们,心力交瘁的,生怕一不小心就给人笑话了去,或者在你祖母面前嚼咕两句,说不定就给你脸色看了。几日都不够受的。再瞧瞧咱们府里,你大舅母和你二舅母,这整天打擂台的。家里人多有人多的烦恼,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至少一点,这日子过得松快不是?冬姐儿,娘瞧这这周家夫人对你也好啊。旁的不说,这点我还是瞧得出来的。我告诉你,她这还会是没有回过味来,想着我们现在背靠郑国公,还觉得是占了我们的便宜了。”
小郑氏扳过苏暖的肩,摇了摇,诚恳地:“可别等她回过味来。这京里有的是那有眼光的,这样的姑爷谁不要?这瞧着眼看是有大出息的。你听我的。先前,不瞒你,娘还想着要你舅母帮忙寻摸一门好亲事,现在想想,你说得没错,正经的郑家小姐都没有定出去,哪里有好的轮到我们?真有好的,估计也是她们两房挑.....你好好想一想!”
她掩了嘴,不说话了。
苏暖几度张口,看看小郑氏,她靠着车壁,也不说话了。
订亲!
这一日还是要来,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措不及防。
她想了想,却是发现自己没有可以反驳小郑氏的话。
理由呢?
小郑氏说得句句在理,是一个母亲本着自己切身的经验体会,掏心掏肺地对女儿说的话。
就像得知她要出宫时,贺司珍拉着她说:“含香,华明扬是个好的。他这身份,完全可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可他却是肯等你这么多年,好孩子,你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一个男子在他有更好选择时候,选择了你,说明他是真的对你好。去吧,好好过日子吧。师傅为你高兴,这是好事!你们这是天作良缘哪。”
苏暖挪动了一下身子,有点难受。
天作良缘,谁又知道,曾经的一对有情人,如今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么?
名扬哥哥,她默默地在心里又叫了一遍。
她把头仰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车子晃动着,小郑氏见苏暖闭了眼睛,当是自己说的她默认了,也就不再叨扰她。
雯星与木青爬进来。
方才夫人的话,她们在门口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也是替苏暖高兴。
夫人说得不错,这周家确是门不错的亲事。
这周家人口简单,真要成了,小姐一过去就是当家夫人,而且这周夫人看着并不是那难相与的,看着很是和气呢。必不会欺了她们小姐。
而且,这周公子目光清正,他们也见过,与小姐又相识。没有那些公子哥儿的毛病。那个五少爷,哪里是可以与他比的,雯月在心里淬了一口:郑卓峰给周长丰提鞋都不配。
苏暖不知道,就这回子功夫,梨落苑里的人已经一致认定了周长丰。
路上,小郑氏又在绸缎铺子停了车,拉苏暖下车,去做衣裳,说是如今的春装也该早些准备起来,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衣服,出门太寒碜。
苏暖哀叹,看来这是要经常被拉着出门了。
晚上回到家里,苏暖拉拉小郑氏说:“娘,我可同你说好。周家的事,咱们可不急。这才刚见面,总得再观看观看吧?这周家咱们也不了解。你多去走动,那是你的事情,可不能老拉上我。我这真的很忙。我可同你说,这赚银子都是首要的,周家不是穷么?那我更得多赚些银子伴身。”
见小郑氏张嘴要说,她抢先:“再说,你也说了,那周公子既然这么抢手,说不定就有人家上门呢?你又焉知那周夫人是不是在相看呢?所以,咱不急。左右我不是还有一年多才及芨吗?这咱们可得沉住气了,到时可别惹人笑话。”
小郑氏听到这里,自然是点头:“这个,娘晓得。你放心,这可是大事,娘不能马虎了,自然是要慎重。再说,人也没说什么,这是我揣度出来的。你说得对,咱们是女方,得矜持着点。”说完,又奇怪地看了一眼苏暖,心下不免嘀咕:这怎么瞧着这么镇定?一点都不害羞的?这不能啊?
她多瞧了两眼,这孩子。不喜欢么?可这也不像啊?之前与那个周公子不是聊得挺好的?她都看见了。.
252完美
再说,这边,周母送走了小郑氏母女,低头想了一会,对丫鬟说:“少爷呢?”
丫鬟说是在书房呢。
周母就抬脚往那边转过去。
老远,就见周长丰正端坐窗下,提笔写着什么,听着脚步声,抬头看过来,见母亲过来,起身:“娘!”
周母进去,见桌子上一行端正的字,四下洁净,墙角一盆兰花叶子碧绿。其余在无多余摆设。
她心下满意。儿子出息,她打心眼里高兴。这么多年熬过来了,因为周长丰,她觉得自己的腰杆子又挺直了不少。现在她也别无所求,只是人少,这个院子里少了点生气。
她微微笑,在椅子上坐下,说:“丰儿,昨日里我梦见你爹了。”
“是么?爹同你说什么了?”
周长丰给母亲端过一杯茶,关切地问。
母亲很少提父亲,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爹怪我了,说我没有把你带好,如今,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周母拭了拭泪,看着周长丰。
周长丰明白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母亲,母亲又要老话重提了。
果然,周母吸了吸鼻子,说:“我跟他请罪,是我不好,耽搁了你。这没有给你寻摸下一个合适的媳妇。我有罪,对不起老周家。”
周长丰头痛地:“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么,还早么。”
“早什么早?你都20了。与你一般大的,那个,你两个表哥,两个孩子都满地跑了。前几年,你总说不急,不急,娘也就随你。可是,如今,你瞧,你这不是都当上那什么大统领了么?这立业,也完成了。难不成,你还真的要你们老周家后继无人?”
周母抽噎一声,吸了一口气。
周长丰只得说:“那娘瞧着办好了。我们家这样,哪家闺秀会看上咱们。”
周母吸溜了一下鼻子,立马接上话:“我瞧中那个苏小姐了。”
苏暖?
周长丰这才反映过来,敢情母亲今日特意把自己叫来回来,就是为着这件事情?这也太快了。
他瞧着母亲,下意识地:“娘,你糊涂了。那苏小姐还小呢。”
“我知道,还有一年,我问过了。我想着先把人定下来,等满了15了,再......”
“等等。娘,苏家怎么说?你这一厢情愿的。人家现在可是住在国公府,一等公候。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人家未必能瞧得上。”
周长丰忙打断母亲的话,斟酌着说了一番话。
这个上京里,世家之间的联姻是一条铁律,几乎都是这样子的。这个苏暖,虽然是表小姐,但是住在郑家这么久,年纪虽小,却有不可多得的相貌。
饶是他这方面清冷,也不得不承认她将来长成了,是何等的姿色。这样的,肯嫁与他么?
他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看自家的院子,空空如也,连高大的树木都没有。这是所新宅子,没有那百年老宅的底韵和贵气。
他抿了抿嘴,看着窗外。
周母有些泄了气,底气不足地:“怎么就不行?你如今不是统领么?三品的官。那个苏家小姐,你说得虽然不错,可是,当年她娘不也是国公府的小姐么,还不照样子嫁给了她爹,知府才才四品呢!她嫁了你,也不亏呀。”
周母说着就顺溜了起来。
方才猛一听周长丰说这话,也有点不开心了,就说了上面这一段子话来。说到这会子,她忽然就有了精神。
她立直了身子,说:“况且,这个姑娘娘瞧着喜欢,她娘就斯斯文文的,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就是知书识礼地,你听娘的,我觉着这门亲事靠谱,这苏家姑娘瞧着就很好。况且,我瞧着,苏夫人对你也是喜欢的呢,不然,今日院子里,你与苏小姐说话,她都没说什么......娘都瞧在眼里,所以,你说的那些都不存在。你要是没有意见,过两日,娘就与郑家姐姐说说,如果行,把你们这事先定下来。让娘也安心。”
她说完,觉着不错,回头见儿子还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就用手推一推他:你倒是说句话呀。怎么个说法?”
周长丰望着母亲,被她说得一愣一楞地,被母亲这么一拐啊了一声。
见母亲盯着他,无奈地:“真要去说啊?
周母发急:“难不成你有人选?”
周长丰摇头,半晌,只是憋出一句:“我瞧着不靠谱。我去宫里去了,今儿我执勤呢。”
说着,匆匆走了。
身后周母也不管他,只是自己一人在发笑:这件事情,她就这么办,这回,丰儿没有话可驳她的了。
“秀儿,你腌些萝卜下去,后日,我要给郑姐姐尝尝。”
她喜滋滋地吩咐。
这里周长丰脚步匆匆地赶到宫门,正值郑卓信出来,见了他,招呼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点头,错身而过,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这是苏暖的表哥,这母亲说的事,如果真成了,那他不是自己的大舅哥了么?
他一时愣了一会,下意识地又回头瞧瞧,又哑然失笑:想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苏暖还不知道怎样?况且,她整天在外边跑的,就这性子,看着很有主见的样子。
自己还是头次遇见这样的女子,也是着实有趣。只是她母亲那般斯文受礼的人,怎么会养成苏暖这样的性子?还真是特别呢。
他摇头,又笑一会,叹一口气。
一旁的小厮奇怪地看着自己少爷,不解:少爷这是怎么了?神神叨叨地,一会笑,一会叹气地。
一时进来屋子内,却是见几人慌慌张张地往里边跑。
“站住!”
他沉了脸。
几人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满脸堆笑:“大人!”
周长丰一个挪嘴:“身后藏着什么?拿出来。”
几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手里撰着一把骰子。
他单手抓过,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里头几人吓了一跳,相互瞧一瞧:“大人,大人,饶了小的们这一会吧。”
几人暗道倒霉:这郑大人刚走,这周大人就来了。这要是让郑大人发现了,还好说。郑大人闲时,也会摸两把,虽然从不在他们面前摸。可是这周长丰就不一样,他这人平时最是一板一眼,不赌钱,不喝酒,也不停小曲儿,总之没有不良嗜好。
现在被他抓到了,可是完蛋了。
几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始求饶。
周大人这人太自律了,堪称完美。
这样的上司,让人心里没底。
253北市
周长丰却是不理他们,自顾大步走了出去。军中素有赌博之陋习,屡禁不止,没想到今日被自己抓了个正着。
这可不能姑息,正好借此机会刹一刹这股风气。
一刻钟后,几人被压在院里,扒了裤子,手起棍落,每人足足打了十五棍子。
这十五棍子可不是寻常的板子,要求棍棍打实。是以,等到第十棍的时候,已经皮开肉绽,及至第十五棍子,最后一棍落完,后臀已经暗红一片。
一旁观看的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看着石鼓上板着脸的周长丰,一众人等都低下了头。
第二日,郑卓信听说了这件事,抬头惊奇地:“打了15军棍?就为这事?”
他心里嘀咕:当值赌博是有不对,也三令五申,但一般都是打几板子,惩诫一下而己。动用军棍似乎有些过了。
他抬了头,看着一脸苦相的兵士,说:“也好,看你们以后谁还敢在当值的时候玩骰子?这回可长记性了吧?”
说着,一转身,悄悄地对木明说:“把我房间里那个给收拾干净了,全部卷走。”
木明看了他一眼,见他苦着脸,心下一笑:少爷平时最是喜欢没事的时候掷两把,现下好了,这周统领来这一遭,以后在军中谁还敢玩?少爷能不带头起表率么?
木明同情地看了一眼郑卓信,快速退下去了。
晚间交接的时候,郑卓信在门口碰到周长丰,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不由无趣地偏转了头。
“郑统领!”
忽然一声喊。
郑卓信狐疑地转头,周长丰正微笑看着他,确实是看着他,周围没有别人。
“咳,叫我?”
他清理一下喉咙,问。
这个木头脸也会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真是?郑卓信觉得比他打人军棍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周长丰身子未动,说:“下值了。”
然后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郑卓信呆立在当地,嘴巴张了老大:周长丰就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叫住他?
啧啧。
他摇着头。
他伸着懒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阴沉沉地,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歪了一下头,上马,直接就奔走了。
“哎呀,少爷!”
木明连忙追了上去。
一路狂奔到府门,还未下马,就见苏暖与木青从拐角正转了出来,看见他,顿住脚步。
郑卓信点头,就要往里边走。
“四哥!”
苏暖叫住了他。
“前次我托你问的房子,可有着落?”
苏暖眨巴着眼睛问道。
“还没有。”
郑卓信回答。
心下不好意思,自己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
“一时没有合适的呢,不着急,既然寻,就要寻好的不是,我正托人寻呢。”
他眨巴着眼睛,努力回想苏暖当日说的那些条件,嗯,说了要新宅子。
“新宅子难寻呢!”
苏暖也就拜谢:“四哥说得是,如此,多谢四哥了。是我心急了。”
说完,转身走了。
“她这是要出去?”
郑卓信望着她一身短衣打扮,问。
木明点头:“是。听木青说,她们这几日一直在外头转悠。木青说,小姐真的很了不起,这一天天地,从早到晚的,一刻不停地走,马车都不用。木青说,她的脚都走得酸得不得了,可是小姐愣是没叫一声苦。”
木明看着远去的两人,咕哝着说道。
郑卓信“哦”了一声,:这刚过完年,我就说,铺子里有什么生意?原来都在外边?敢情这比少爷我还忙?”
说着两人进去。
苏暖脚步飞快,这天气不阴不晴的,不知会不会下雨。
今日去的是城北的一个集市。
这里是偏远了点,人员也杂,东西更是参差不齐。但是,也难得有好东西。上回,苏暖就淘到了一个杯子,东西不错。
两人转过有些脏乱的市集,开始转了起来。
发现又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苏暖有了兴趣。
她喜欢这类突然出现的,因为这样的,大多是手里有新货,稀奇的货色。
她上次的那个鸡缸杯就是从一个男子手中得来的,据他说,是祖传的。
苏暖笑笑,东西确实是经常用着的,只是祖传么,就有待商榷。
忽然,前面有人发出喧哗声。
周边的人都“哗哗”聚了过去。
原来是有人打了起来。
苏暖看着两个在地上泥土里翻滚的男子,她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木青整了整背上的筐子,不吭声地挡在苏暖面前。
地上的两人正打得热火朝天。一路滚了半个场子。两人紧紧地缠在一起,就像一个连体人,嘴里不断地叫骂着各种粗言秽语。周围的人不时移开了自己面前的摊子,防止自己的东西无辜受殃。
没有人去劝架,只是围着,嘴里兴奋地叫着。
这刚过完年,大家都悠闲得很,这会子,权当是在看杂耍了。
人是越聚越多,两人已经打得难解难分。到最后,一个终于占领上风,死死摁住另外一个,拎起拳头就砸。
地上那个头巾脱落,脸孔尖痩,早糊了一鼻子的血,看着甚是骇人。
围观的有胆子小的,终于叫了起来。
苏暖四下瞧了一瞧,这才见有两个官差模样地正远远跑了来,吆喝着,驱赶围着的众人。
当中那个正打人的人一见不妙,踉跄着爬了下来,抹了一把脸,就往人群里钻。
有人让开,他蹿了出去,一会就不见人影了。
密集的人群终于让出一条通道,两个官差进来,拎起地上瘫软的那个男子,又问另一个,众人摇头不知。
差官把那个男子拖走了。
场子里安静了下来。苏暖看着地上还有暗红血迹的土疙瘩,听着身边人小声议论,这才知道,原来方才那个逃走的男子卖了一个瓷罐子给一个老者,被旁边这个男子看出有诈,就出言提醒了两句。结果那个老者就不要了。
这个男子气不过,当场就把这个罐子塞给了这个人,要他买下。那个男子自然不肯,几言不合,两人就打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这个男子挨了一顿打。
“这人就是活该。谁叫他多嘴的?”
“就是,那个王老爷有的是钱,多花几两银子怕什么。偏他多嘴。一点规矩都不懂。”
苏暖与木青两人面面相觑。
难怪,这北市,一般人不愿意来。这合着就是坑蒙拐骗么。
没有一双火眼金睛的还真别搅和进来。
苏暖也明白了,这里的东西这么杂,原来是这么松懈,只要有样东西就可以拿来卖。这东西是丰富了,但是这个风险也是够大了,人人都抱着这个心态?
苏暖抖了抖身上的筐,默默转身,准备走。
这里还是远离。
苏暖知道自己的脾气,沉不住气。
遇见假货说不准就说了。
直到出了集市,走在大衔上,苏暖还在想这个问题:东城与北城还真相差大啊!鱼龙混杂,方才那人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跑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那两个差官:明明这里许多人都认得他。
一辆马车从后驰过来,停在路边。
254一坛酒酿
车门掀开,下来一个男子。清俊儒雅,一身天青色的棉袍,浑身上下清爽干净,只在腰间佩挂了一块羊脂白玉。墨绿色的穗子吊着白腻的玉石,在这暗淡的天色中竟也反射出炫目的光。
他弯腰,下车,转身拿了挂在车门前的长凳子,放在地上,用脚踏了踏。
这才转身去搀扶了一个妇人下车。
苏暖顿住。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华明扬温柔地搀扶了闽春芳下车,声音清冽:“芳儿,小心。踩稳了。”
一身银红的闽春芳,脸色圆润,许是穿了冬装的缘故,身体略显臃肿。她双手轻抚小肚,棉袄下,肚子微微凸出,看华明扬那温柔小心的样子,这是.......有喜了。
闽春芳下来车子,两人转过身子来,苏暖急忙低头,却是晚了。
“小哥,是你呀?”
华明阳见了苏暖,松开闽春芳,向苏暖走过来。
站定,抱拳:“此番,多谢你援手,华某感激不尽。”
他真心诚意地说着。
看着苏暖的眼睛里有着感激和一丝探究。
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消息来得准,他多了几分慎重。
“相公!走了!”
身后一声呼唤,闽春芳站在那里,笑眯眯地。
她自然认出了苏暖,见华明扬与她说话,心下不满。
华明阳转身笑了笑,对苏暖抱拳:“如此,我先告辞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华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说。
苏暖笑了笑,原本到嘴的一句:“你自己小心,就此歇手了罢。”硬是没有说出来。
她点头。
闽春芳看着华明扬,娇俏地抬起一只手搭在他的臂上,缓缓抬脚。
裙底太过长,华明扬体贴地伸手捞起裙子一角,弯腰提在手里,一边轻声说着什么。
闽春芳回头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苏暖心内却是如遭重击:
名扬哥哥给闽春芳提裙子。
他给她提裙子了。
“我此生只愿为小腊梅提裙,弯腰......”
昔日的语言仿佛还在耳边响起,似乎连热度都不曾褪去。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周遭一切仿佛远去,又拉回来。
“小姐!”
是木青叫她。
她睁眼,心内平静。
昔日良人已为她人夫,华明扬早就成家,孩子都要两个了。
时光如梭,什么都会变......她闽含香早已是那庙里的一柱香,黄土地里的一掊土。
如今的华明扬生活得不错。他对春芳也是有情的吧?都两个孩子的爹了。
华家是人丁单薄。
当初他深情地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以后,我们要多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我们华家两代单传,希望到我这一代能多几个儿子。一个经商,一个学医。省得我爹一天到晚念叨我,就让他的孙子们去完成他的衣钵吧。”
两个儿子。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她见过,很是可爱。如果这一胎是个儿子,真的圆满了呢。
她轻笑一声,不是儿子又怎样?她们是夫妻,有的是机会生儿子,莫说两个,就是四个五个,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泄掉了一些什么?这里是再也装不了东西了吧!
她想!
木青见得小姐微微低着头,直挺挺地立在一座高大的廊坊下,一动不动。
她担心地瞧着。
苏暖却是慢慢地转过身子,“木青!”
她叫。
“小姐!”
木青伸手搀她,关切地:“怎么了?头可是不舒服?”
苏暖闭了闭眼,街上人流穿梭依旧,身后早没有了华明扬夫妇。
“走吧!”
她轻声说,脚下有什么硌得慌。她抬脚,木青已经弯腰去捡了起来,是一枚铜钱。
暗黄的铜面发亮,木青伸长了脖子四下望了一望。
“我的钱!”
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乞儿怯生生地伸出了手,木青递了回去。
小乞儿开心,忙捧了双手接了过去。握在手里,合掌向苏暖拜了一拜,转身跑走了。
苏暖看着她跑远,这才发现是一个女孩,只是脸上脏瘦了点,一时分辨不出。
苏暖抬头望天,什么时候开了太阳,阳光从云层冲照射下来,亮亮地照在街道上,面前的石栏杆上,暖洋洋的,亮堂堂的。
“开太阳了!”
有人说,是个老媪。
她很老,头发全白,稀稀落落,却梳理得一丝不乱,仰着缺了牙的嘴,笑得欢快,那一脸的皱皮似乎也都舒展了开来。
苏暖忽然就笑了起来。
“走吧!”
她扬了头,沿着街道往前面走去,走了一程,身后有马车驰过,经过苏暖与木青身边,飞快地向前奔去。是华明扬那辆车子,很是宽大,里头可以坐下五六个人。
苏暖笑微微地,依旧向前走着。
一路无话。
到了铺子里,却是有人在等她。
她忙上前两步,卸了背上的筐子:“周大哥,几时来得?”
她进里头去洗手,很快出来。
“周大哥,劳你久等!”
她看着周长丰,一脸郑重:“是有什么眉目了么?”
周长丰也坐了,斟酌了一下说:“我寻到了当日景妃宫中的人,这件事情她大概知晓......我正在核实一件事情,等有了眉目我在告诉你。你,这是从哪里来?”
苏暖笑一笑:“出去转了一转,对了,周大哥,我想问一下,这北城与东城的好像相差很大。怎么会集上有人打架,官差也不管的么?”
周长丰看着她,苏暖就约略地把北城市集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周长丰皱紧了眉,说:“早就听说本城的治安乱,那里住户散乱,每年进这上京,买不起房子的都租住在那一块。散漫,人口杂。却是原来不假。你今日所见定不是一日之事……你下回不要去那里,太乱。”
心下却是想到前几日军中赌博的事情,想着东城的士兵太过空闲着,哪回让他们去北城值一回勤。
又想到郑卓信,前几日他说得一番子话:“军队的军纪必得严明,但是不能太死。太死了,容易乱。”
他知道说得是前儿打军棍的事情。
郑卓信好这个,他自然知道。
他摇头,想到眼前苏暖是她的表妹。
他不再说话,起身告辞,临到门口,却是不安地动一下身子,指了指地上一个坛子说:“这个,是我娘叫我送来的。自己做的,很甜。你尝尝看。”
说着,就急匆匆走了,一会就不见了。
苏暖这才看见门边地上一个罐子,罐口盖了一层花布,用布条扎了个蝴蝶结。
想到周长丰就那般抱着它,一路走过来,和他那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不由失笑。
轻轻揭开,里头是一坛子酒酿,洁白,中间一汪碧汪汪的水。
苏暖立时口舌生津:“木青,拿个瓷勺子来。”
很快,她挖了一块,填进嘴里,眯起了眼:“好吃。”
心下爽快不少。
255酒酿2
苏暖喜欢吃酒酿。
她怀疑自己是否有喝酒的天分。上回,她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的酒酿,没事人一般,照样子去了铺子里。
而同样喝了小半碗的小郑氏和王妈妈却是一直睡到晚上才起。
原来是那坛子酒酿已经成了白酒,吃着甜却是烈性得很。
苏暖一声不敢吭,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这具身体同前世一样,都是会喝酒的?
贺司珍会喝酒,每年她都偷偷做一坛子白酒,放在床底,苏暖常去偷吃......后来,师徒两人就常到库房里去喝两杯。
苏暖从开始的半盏到后来两盏不过瘾。
师傅做的酒甜。
她舀了一碗酒酿,色清淡略带点子黄,她抿了一口,很甜。
她慢慢地吃了一碗,才停了。
这个周母还真是细心。上回子,她做的那个蜜汁酒糟鸡,她多喝了几口汤,就问她是否喜欢吃酒酿?
她点头,然后吃点心的时候,就吩咐厨娘给她做了一碗酒酿卧鸡蛋来。她当时记着母亲的吩咐,留了一个鸡蛋。没有吃完,汤却是喝了大半。
没想到,她就惦记着,这回子巴巴地给她送了来。
她看着小小的瓷坛,上面那块花布也是新的,洗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她有些出神。
说实在的,长这么大,对她用心的长辈,除了贺司珍、小郑氏,这周母就是第三个了。
她小心地捧了起来,端到了屋子里面,放到了架子最下层。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与小郑氏说起来这件事情。
小郑氏笑眯眯,一叠声地问:“这么说是周公子送来的?说是她娘酿制的?”
苏暖点头,问:“娘,我们是否要送点什么回去?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拿来人家的东西。”
“你这孩子,不用。”
苏暖答应一声,进去了。
外面廊下小郑氏喜滋滋地提了裙子,快速跑下台阶。
“哎呀,这下好了,看来这个周家姐姐是看中我们冬姐儿了。我先前还担心呢,这下子没有问题了。”
小郑氏开心地说。
王妈妈也是高兴,笑着:“夫人这下放心了。老奴就说,咱们小姐那样的人品,哪家夫人看了不得动心?不是老奴夸,这京里就没有比我们姑娘好的。无论长相,品性......夫人,你说是不是?”
王妈妈可着劲地夸了一番,见小郑氏这回没有打断她,只是笑眯眯地听着,知道夫人这是心里真的高兴。是呀,她跟了夫人这么多年,从京城跟到丰台,又从丰台回到京城,夫人心里的苦楚与希望她是一清二楚的。
姑爷去了,小姐就是夫人心里的一盏明灯,这盏灯越旺,夫人心里就越亮堂。
“夫人,咱是否也给周少爷送点什么东西?您看,怎么也表示一下不是?也让人知道一下我们的心意……”
王妈妈高兴过后,又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她想着,这节骨眼,可不得乘热打铁?这周家公子可是与他们四少爷平起平坐的,当真不错。
她们小姐有福了。
小郑氏回头看着她,眼睛一亮,心里一动,是呀,人家都跨出了一步,自己这边可不得接着?
“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不知这周家少爷喜欢什么?”
......
苏暖看着母亲与王妈妈两人绞尽脑汁地在商量给周长丰送点什么?
好笑,摇头,准备走。
却被小郑氏一把拉住:“你说,那周家公子喜欢吃什么?”
苏暖无奈:“娘,人家喜欢吃什么,你问人家去。我怎么知道?”
小郑氏笑眯眯地:“你不知道?下回你问一问。你们不是常见面么?”
见苏暖欲要辩解,她忙摆手:“我只是说他下回再来铺子里的时候,你问一问不就得了?顺嘴的事儿。啊?”
苏暖缓缓转身,一向注重男女大防的母亲竟然鼓励自己与周长丰见面说话,可见这是对周长丰有多满意?
她不由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两家这样交往下去,迟早要挑明。
看两家老人是有这个意思,很明显。
她甩甩头,进屋翻开帐本子......
却是看到桌上一罐蜜糖。
她想起周长丰的话。
苏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周长丰这个人,沉稳,老道。好像什么事情他都计划周全。
要说他又什么缺点,还真说不上来。
看如今两家这情形,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小姐!”
小荷进来,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说:“刚送来的橘子,可甜了。”
苏暖探头一瞧,竹篮子里有着十来个金黄色的橘子,闪着诱人的光,个个有小儿拳头大小。
“哪来的?”
小荷一边寻了盘子往外掏橘子,一边说:“是大夫人给的,奴婢刚看到沙月姐姐,叫了奴婢去,说是娘娘赏下的呢。统共两箱子。沙月姐姐说了,小姐这里,我们可是独一份呢。”
又想起来,说:“不对,少爷那里得了一大盘,只是又端了回来。说是少爷今儿一早就出远门了,都没有同夫人说一声。夫人正生气呢。奴婢这就忙着跑回来了。”
小荷吐了吐舌头,说。
苏暖看了看外边,刚过二月,这天还冷着呢。郑卓信又出门了。看来,他也是有的忙的。咦,那这周长丰也要出去么?
她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了:“你说,小姐这一块,就我们是肚一份,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小荷说:”是沙月姐姐。她说,这橘子不多,都要分到的话,恐分不开。所以,小一辈的,就四少爷与您这里有。”
“二姐姐那里也没有?”
苏暖的手一顿,看着小荷。
“二小姐、三小姐陪老太太去了郡王府,要明日才回。”
雯月掀了帘子进来说。
这样么?
苏暖一顿,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果然自己被撇了开去了么?去郡王府,却是不通知自己。
她转动着眼珠子,觉得这个橘子也没有那么美味了。看来,这是上下一致的意见了。
虽然自己心里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么赤裸裸地就把自己给择了出来,心里终归是不开心的。
256不生气
苏暖很快就吃完了一个橘子,又抓了两个,说:“接着。咱们出发!”
半个时辰后,两人行走在街面上,今天周口市有人捎信来,说有东西到了。
下晌,两人背了大半筐的东西,满载而归。
此番多了一些根雕摆件和一些其它零碎东西,西面那个货架可以多摆几件,不会空荡荡的。
“等东西多了,把下两层也归一归类,分得再细一点。我上回去那陈家万古斋瞧了,确实很清晰……”
两人有些兴奋,正说着话,前头一行人。
原来是郑云意一行人回来,在门口下车。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悄悄地往一旁去了。
却是郑云意眼尖,一眼看到了木青:“冬姐儿!”
苏暖脚步一停,只得退了回来:“老太太,二姐姐,三姐姐。”
她一一行礼,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着苏暖,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偏要打扮成男儿的模样。瞧瞧,这穿着什么?不伦不类的。她原本想斥责几句,想想又住了口,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直接进了门去。
留下郑云玲与郑云意,两人望了望,见得老太太走远了,郑云玲这才瞅着苏暖笑了起来:“怎么穿成这样?先前听得二姐姐说你在学做生意,还真不假。只是这样是为何?这还是女子该做的么?啧啧,真是。哪里还像个小姐。这猛地,要是在街上,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厮呢?”
“玲妹妹!”
郑云意忙叫了一声,她前儿才刚得了苏暖一只绣眼儿,这会自然是要帮着说几句话。
“妹妹快进去吧。”
郑云意催促苏暖。
苏暖得了这话,自然转身就走。
身后郑云玲仰着头,见苏暖走了,对郑云意说:“姐姐作什么要帮她说话?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不成?不然,这回老太太怎么不带她去?”
郑云意眼光一闪说:“冬姐儿还小,这次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你还说,你应该开心才是,你这次可是出尽了风头,得了那侍郎夫人的欢喜,还不如意么?倒是有着闲情在这里叨咕别人。”
郑云玲脸上一红:“姐姐做什么要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谁人不知那个李大人年前刚回京述职,老太太都说了,他家可是就这一个儿子,要是......”
郑云意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一拉她,两人往里头去了。
拐角里,木青神情古怪地转了出来,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这才向梨落苑方向去了。
苏暖洗着手,听得木青叽里咕噜地说完,抿一抿嘴唇:原来如此。
见一旁雯月几人担忧地瞧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指着木青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木青现在也会学舌了?方才学二姐姐说话,是不是很像,对,就这样捏着嗓子,慢慢地,慢慢地说话。......”
她翘起了手指,学着郑云意的口气说了一句。
几人大笑。
木青也笑了起来。
“小姐,你不生气么?”
小荷按捺不住,还是添上了一句。被雯月瞪了一眼,急忙捂住了嘴。
“气?有什么好生气的?犯不着。按照长幼也该是她们先来呀?我这不急。如果现在有赚钱的去处不让小姐我去,那我才要生气呢。”
苏暖抖抖袍子,说:“娘呢?我这回来又一会了,也不见她。”
雯月这才说:“夫人出去了,说是去铺子给小姐拿衣服,上回订下的衣服,快得了。”
苏暖叹一口气:“我这衣裳有的穿,娘又去做,这不浪费么?你们瞧,我这是不是长了许多?”
她伸了袖子,果然去年做的袍子,手一伸,袖子似乎又短了点。
“小姐,晚间脱了,奴婢给放一放。”
雯月上前细看了袖口,忙说。
等到小郑氏回来,苏暖见了那满满的一包衣服,又把那番话说了,却是遭了小郑氏一顿埋怨:“你还好意思说?我就说过,这女孩子就要像个女孩子样。这整天穿着这两件袍子,走来走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生了个小子呢?现在铺子里你也不用天天盯着了,再说,咱们手头不是有钱了么?你隔个几日去一趟就行。在家穿得漂漂亮亮的,像意姐儿她们那样,多好啊?看着舒心。”
苏暖一声不吭,任小郑氏数落,知道要是在回嘴,说不得小郑氏得三五天叨叨这件事,只得点头说:“我试试?”
小郑氏这才露一点笑意,说:“这就对了,你瞧瞧,这裙子,可是今年最受喜欢的。听说好多小姐都穿云绸。只是,我瞅着,是不是薄了点。不冷么?”
她拎起了一件鹅黄的裙子,抖了开来。轻软的绸布如水般流泻开来,确实很漂亮。
苏暖伸手摸了摸说:“这个是穿在里头,外面再罩上棉比甲的。”
她比了一下,:“瞧,花色就在这前面这一块,走动的时候,是不是闪闪烁烁的?”
几人一瞧,果然是。
小郑氏瞧着她,欣慰地:“还是我的冬姐儿聪明,我就说么,女孩子就该有女孩的样。”
苏暖笑一笑,转身去拿另外一件薄棉袄。
这种裙子,她见梁红玉穿过,两人还曾为裙子上的绣样说了一大通呢。
一时,全部都试穿了一遍。
小郑氏心满意足地去了。
苏暖这才坐了下来,提了笔,舔了墨开始书写。
这本册子如今已经加了许多页,都是她一点一点地记上去的。
她做了活页,重新分了类,有了就加一点。
良久写完,伸了一个懒腰,听得窗外绣眼叫,起身探了出去。
这才发觉,院子葡萄架子下,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
雯月与雯星两人挤眉弄眼地,不时还笑一声。
这两人,没准又是得了什么新鲜的消息了,在这里偷着乐。
王妈妈进来,端了一个盆子,两人这才散了去。
雯月进来,苏暖瞧一眼她笑眯眯的眼神,开口:“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雯月见得问,也就开口:“小姐知道五奶奶跟前的云儿和翠儿么?听说,昨日里,云儿开了脸做了五少爷的通房了。现正摆酒呢。可是,被翠儿给搅乎了。”
257相克
见苏暖一脸懵懂,雯月就仔细地说了起来。
原来是翠儿自恃比云儿长得好,心里不服气,就在云儿的席面上大闹了一场,云儿气不过,去王晴前哭诉,却是被驳回。
这个云儿平素就是个不服输的,见王晴这里得不着好,回头就直接去找翠儿理论,谁知是一言不合,两人撕打起来.....
雯月边说边笑,:“小姐,你说好笑不?现在听说那云儿的头发都被翠儿给绞了一大截子下来,偏偏是在前额,豁了好大一个口子。那个翠儿也没有讨着好,门牙磕掉了一个,一说话就漏风。人都说,五少爷现在看见这两人是直喊救命呢。”
苏暖也抬眼笑了起来:“这样么?这少奶奶也不管管?这两个可都是她跟前的人,她就不丢脸么?”
雯月翘一翘嘴:“是呀,不过,她如今可是懒得管这件事情,要安心养胎呢。”
苏暖这才明白,原来王晴是有喜了,开了身旁大丫鬟的脸。她就说,王晴的性子,怎么就那么好了?主动给郑卓峰送丫鬟,还能能心平气和地?
原来是有喜了。
不过,按照郑家的规矩,这嫡子或者嫡女落地,方才允许纳妾,如果有了嫡子,长辈更不会横加干涉。
此时,这个通房丫头就显得有点......
这看来是韩氏出手了?这王晴也是过得不如意嘛!
苏暖笑一笑。
隔日,苏暖就在花园子里碰上王晴。
王晴正坐在亭子里,身后两个大丫鬟,一个拿茶杯,一个端盘子。正是那个云儿和翠儿。
王晴穿着棉袍子,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皮围脖,怕冷似地缩着肩。
苏暖下意识地想避开,却是看见一人走过来,只得顿住。
“我这两日反胃,实在是吃不下。”
王晴转了脸说,仰着头,声音干巴巴地,脸都皱在一起,显得很是可怜。
她这两天是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灌下去的一点流食,全都吐了呕了出来,是连黄胆水都倒了个干净。
她拉着郑卓峰的衣襟,摇了摇,声音细软,像只小猫似地。
郑卓锋下意识的地瞧了一眼阶下默默立着的苏暖,又望望王晴,脸色腊黄。
眼尾扫过苏暖那如花般的娇颜。
郑卓峰拉了王晴,软声:
”那个,给少夫人再盛点粥来。对,就那个燕窝粥,前儿不是吃着很好么?去问夫人拿一些来。”
他吩咐道,又从一旁的盘子里拈来一块芙蓉糕说:”吃点子糕吧?这个新鲜,好克化。你这样子不吃怎么行?听话!”
声音温柔如水......谁知刚递过去,王晴就大力呕吐了起来,弯着身子,弓得像只虾米似地,似乎是喘不上来气。
郑卓峰的手就僵在了那里,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厌烦,不由立了眉毛,大声呵斥一旁的丫头:“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这般不上心?瞧瞧少夫人难受的。”
一边不忘拿眼瞟一眼苏暖,见她正转身,提了裙子离开,他的手就没了力气般地垂了下来。
刚喘一口气的王晴一眼瞥见,火登时就涌了上来,盯着苏暖的背,像把刀子似地,恶狠狠地。
一旁的云儿见了,大了胆子凑上来:“少爷,少夫人这般吃不下东西,要不要去请人来瞧瞧。奴婢听说,这怀胎时女子最是虚弱,很容易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者煞气所犯。这园子里空旷.....”
郑卓峰听了,心不在焉地:“噢?还有这事?”
伸了脖子,见苏暖已走没影了。
他这才转了转眼珠子,觉得没意思,本想立时就走,又见王晴实在吐得可怜,奄奄一息,想着她肚子里是自己的嫡子,也就吩咐,既然如此,去禀了夫人,速速去寻那高人来。
云儿“哎”了一声。
郑卓峰一甩袖子,说了声:“我还有事。”就几步下了石阶走了。
王晴皱眉,云儿察言观色,自然是知道王晴的心结。
她转了转眼珠子,轻轻凑到王晴耳边,说出几句话来。
王晴脸露喜色,看了她一眼,说:”这事你去办,办好了有赏。”
云儿开心。
一旁的翠儿也是个精的,眼珠一转,上前来搀扶她:“少夫人进去吧,这里风大。”
两人小心地搀扶了王晴离开。
回到屋子里,王晴心情舒畅,她望着梨落苑的方向,隔着重重高墙,自然是看不见什么。可是她确实觉着自己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楚。
她伸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笑了。
云儿去后罩房去找刘妈了,她说刘妈认识那水月庵里的师傅,那是专门给人看宅子风水的,又是女眷。
她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枣子茶,竟然不知不觉地喝下去了大半杯。
一旁的小丫鬟正准备去端了那漱口的杯子来,却是发现少夫人继续喝着,丝毫没有像以往一样,一喝就吐。
午后,苏暖同小郑氏在说话:“娘,我真的要出去。这两日生意不错,有个客人,是关口那边的,十日后要回去,从这边带一批瓷器回去。我这还差几样,得给人补上。让他满意了,下回,他还来。不然,就跑去别人家了。周家,我今儿就不去了。下回吧?”
她拉着小郑氏的袖子,软声说。
小郑氏为难地:“可是我已经答应你周家伯母了,你这不去,不好吧?我说,这铺子里,缓一天不行么?不差这么一天的。”
“不行,今儿我要去拿货,我得亲自去,不够的话,要及早联系其他几家的。我......”
苏暖耐着性子同母亲说。
“夫人,小姐!”
雯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两人望着她,小郑氏皱眉“慌什么?”
“二夫人来了。带了许多人来!”
雯星指着院子外面说。
小郑氏诧异地站了起来,韩氏来干什么?
自从郑卓峰成亲后,韩氏就没有再踏足梨落苑,这会子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一准不是什么好事。
门口已经响起声音,“道长请!”
苏暖跟在母亲身后,掀了帘子,发现院子当中站着几人。
韩式与一众丫鬟仆妇。还有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道姑,正眯着眼睛,打量着院子里的房子、廊下的柱子,水缸……见了她们出来,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暖,极其无理。
小郑氏心下不喜,她上前一步,横挡在苏暖面前,说:“二嫂这是在做什么?大白日的,带来这么些人来我这院子里,难不成是来看风水来了?”
她不客气地,见了韩氏她就想起那件事,也没有了好脸色。
韩氏却是不理她,只是哼了一声,转脸问那个还在打量的道姑:“仙姑?可是看出来什么?”
道姑这才收回了正打量的目光,一甩拂尘,先是念了一声,然后尖着声说:“此地果然有碍,煞气冲天,此乃相克之像。务必要挪一挪,方才可化凶为吉。”
小郑氏发愣,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这老虔婆,说些什么?什么叫有凶?你又是谁?”
她气得指着那个道姑骂道。
大早地,这当头一个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哪里跑了来这样一个假道姑,一开口就说这院子又是凶又是煞地,这不是找晦气是什么?
258阴气重
那个道姑身子一抖,只不说话,垂了眉,口中只管念念有词。
韩氏见状,跨前一步,指着院子大声说:“我就说么?这个院子有古怪,好好儿地,原是一个池塘,偏偏填了造房子,阴得很。果然,仙姑一瞧就发现了问题。”
“二妹,此地是不能住人了。依我看,赶紧搬了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侄孙。赶紧的吧!”
韩氏仰着脸,抬头,一脸诚恳。
小郑氏沉了脸,极力压着火气,问:“二嫂这话我不明白?好好儿的房子住着怎么了?做什么要搬,又叫我们搬到哪里去?”
韩氏说的话可不算数,岂能她说挪就挪的?这院子可是小郑氏自小就住着的,也是她姨娘的院子。
现在韩氏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出,她当然不肯了。
韩氏肃着脸,指着院子对小郑氏说道:“峰哥儿媳妇有喜了,你知道的。这可是我们二房的大喜事,也是郑家的喜事。可是,这接连一个多月,晴儿都吃不下,睡不着的,眼瞅着这人一天一天地瘦下去。眼看这人都瘦脱了形,天天这安胎药当饭吃着,还是都吐了。幸亏马仙姑来了,瞧,问题竟是出在你们这里。”
她一手叉腰,另一手高高抬着,食指朝天,围绕着院子缓缓转了一圈,大声:“这是阴宅,本就阴气重,偏偏这里又住了女子,就愈发阴了。如今这阴气正对我们二房正房,可不就冲着了?”
苏暖再也顾不得长幼之序。
她直接上前一步,对着韩氏细声说道:“舅母说是我们这宅子有问题,可是听这位说的?我是不信的。这么多年来,怎么就有问题了?之前二舅母不也住在那个方向么?怎么就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偏偏现在说起这个来。”
韩氏一窒:“这?”
她转头看向那个道姑。
马道姑这才睁开一直微微闭着的眼睛,她看着台阶上这个鲜嫩的小女孩,心下忖度这就是那个人所说的表小姐了,想到吩咐的话,微微一笑,说:“小姐此话差也。先前老爷夫人的正房位置要偏一点,且老爷有官身,阳气重,自然镇得住。如今是五少爷住的东厢房正对你们这个院子,瞧,正正相对呢!如今,这少夫人不是有身子么?身体虚,自然是抵挡不住。”
她一番话讲完,小郑氏向前跨出一步,指着她,气得就要去扇她的嘴。这不是含血喷人,无中生有么?且这话说得诛心。
苏暖拦住母亲,慢慢地转过身子来,看着这个马道婆,见她目光闪烁,一脸的世故,哪里像个方外的人氏?
她心中已然有数,直截了当:“那依你所说,我们这宅子有问题,要如何破解?总不能拆来重建吧?”
“不用,只要你们搬出这里,另外换个地方就行。”
韩氏立刻插嘴。
“不知舅母要我们搬到哪里去?”
苏暖拦下一旁急眼,欲开口的小郑氏,直接问。
“这个,马仙姑说了,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是西南,要换到北或南边去方可。南边是不行,那里是前院,不妥。北边不是有处空院子吗?我去叫人给收拾出来,先住着,等你小侄子生出来,咱再搬回来,不碍事。”
“二嫂,你?”
小郑氏终于喘顺利一口气,不敢相信地:西北边哪有空院子?只有三间后罩房,往常是堆放杂物的。那里紧紧邻着后门,这是要把她们娘俩赶到那仆妇堆里头去。
最为重要的是,那个地方与内院有一道门,平时如果一把锁,除了值夜的妇人,其余人等是进不了内院的,她们就彻底与内院无关了。
苏暖终于弄明白韩氏到底想干什么了。这是要彻底把她们母女与其他人杜绝。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这王晴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舅母请回去吧,我们知道了。”
苏暖没有再说,爽快地应了。
然后就转身进了屋子里,又回头拉了小郑氏一同进去。
小郑氏自然是不肯,一脸气愤,待要找韩氏理论一番。
苏暖嘴一挪,王妈上前,与苏暖两人一左一右拉了小郑氏进去。
韩氏见状,也转身,高兴地带了众人走了。
“冬姐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答应她?这是我姨娘的院子,你外祖答应了我的,让我一直住着,你怎么就......”
小郑氏嗔怪地,嚷着着,:“不行,我找爹去,这个家里还有爹在呢。轮不到她来欺负我。”
她挣扎着要起身。
“娘,你听我说。”
苏暖拉住她,眼睛黑亮亮地:“舅母为什么敢这样过来?想必她早已经想好应对之法来。她不是说,晴表姐有喜了么?我看这件事情八成与她有关。娘,五表哥从书院回来了,前日,我还在花园子里碰到他和晴表姐......”
她约略说了几日前,王晴与自己在花园子里相遇的事情。
小郑氏渐渐平静了下来,眼里有着愤怒:“她这是变着法儿地作践你。撵我们呢。”
“所以,娘,我们走吧。这里是住不得了。”
“走?”小郑氏惊跳,“走到哪里去?”
“哪里都好去。我这两日就找人看房子去。这里,咱们先收拾着,反正已经答应搬了,相信他们也不急这几天。刚好腾出时间去寻房子去。”
苏暖慢慢地说。
小郑氏愣愣地盯着她,一时回不过神来。
苏暖知道她一时想不通,就先不管她,只是亲自泡了茶,递了过去。
自己叫了木青进来,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这件事她早先托郑卓信去办的,可是郑卓信出去了。
“木青,你去问一问你哥,我记得四哥好像是托了他去办的,问问可有眉目?我糊涂了,你哥也去了。这一时去找谁呢?”
苏暖绞着手,这事情得抓紧,乘着这个时机,刚好借机搬出郑家。
这真是一个好机会。
她正发愁怎么找离开的理由,正想到时怎么说,平白无故,就要搬出去,一个弄不好还要被人质疑她们母女忘恩负义。
眼下可真是送上门来的一个机会,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是可是良机,得抓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有些激动,又有些许紧张。
当前最要紧的是房子,有了房子,才能让这件事情得以顺利实施。
259摊牌
苏暖激动地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她起了床,神清气爽地出门找房子去了。
小郑氏也是一夜未睡,恹恹地醒来,正坐着发呆……
金氏急火火地赶来了。
“玉珠,你莫恼。这件事情我去找弟妹说。”
她安抚了小郑氏,拍着胸脯保证。
转身急火火地跑到了韩氏那里。
“弟妹,你这是搞得哪一出?怎么好好儿地,就要撵了玉珠她们娘俩?我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道?爹知道么?”
她连笑也懒得笑了,只是端着脸,直接冲进二房的正院,对着正与王晴说话的韩氏说道。
“大嫂,这是怎么了?我当什么事情呢?这么急吼吼地跑来,原来是为这事情啊?你听我说,这事是这样的。还不给大夫人上茶?”
韩氏笑着起身,拉了金氏坐下,说:“事情就是这样的......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不过,只是暂时的,等晴儿这孩子落地,玉珠她们就搬回来,这事我同娘知会过,她也同意。毕竟这晴儿肚子里怀的可是我们二房的嫡孙。这一辈的第一个嫡重孙。”
韩氏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意,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音。
她是高兴的。
郑卓信虽然是长房嫡孙,可是没有成亲,倒是郑卓峰这儿先抢头了。
金氏脸上一僵,假装没有看见韩氏那得意的笑。
她瞟了一眼低头的王晴,慢条斯理地:“既然是晴儿不适,那就听你的。不过,玉珠她们不用搬去北院落,那里哪能住人?这不是委屈了我们的姑奶奶?相信爹和老爷知道了,也是要说的。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来安排。”
说着施施然起身告辞。
屋子里的韩氏撇一撇嘴,她就知道,这事,就是金氏也没有法子,这可关系到二房的子嗣问题,就是大嫂也不能怎么样。
王晴的小心思,她自然知道,不过她无所谓,若是论起来对小郑氏母女的厌烦,她比王晴有过之而不及。她乐意看到小郑氏母女倒霉。
她示意丫鬟端过盘子,对王晴说:“多吃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王晴点头应是。
韩氏拍拍手,起身出去了。
晚间,苏暖回来听说这件事,就觉得不妙。
金氏插手了。
她踌躇了半晌,想着看她如何安排。
第二日,就传来消息说金氏叫人清扫清雅苑的房子,准备让苏暖母女搬进去。
整个后院都知道了。
娘娘的院子,郑家大房一直是当菩萨一样供着,自从郑容进宫后,就没有再住进人。一直闲置着。没想到这会子竟然让苏暖母女住进去。
“娘,大伯母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就对这两人这般好?”
王晴嘟起了嘴,一脸不满地对韩氏说道.
郑容的闺房,可是她们这些姊妹梦寐以求的。且里面的东西样样精致,件件出挑。都是精挑细选的。关键还是她的意义。谁住在里面,不就预示着她的地位不一般。
贵妃娘娘的房间,那个贵气是谁都能沾的?
王晴当然心里不舒服了,她感觉自己胸口又闷得慌了。
韩氏眯缝着眼睛,也是心内犯嘀咕:大嫂这是弄得哪出?竟然把娘娘的闺房拿了出来?先前还以为她至多在哪里找个偏院给住着,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把这处院子腾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满脸不甘望着她的王晴,那脸上许是因为有了身子,斑斑点点的更加厉害了。
她下意识的别开了脸,脑子忽然就浮现出苏暖那张脸来,细嫩,水灵。过了年,好像张开了不少,愈发好看了。眉眼间隐隐有了大姑娘的味道。
她的脑子就一突:莫非金氏......
这样姿色的,合该是送到那里去,不然,岂不白白埋没了。
她越想越有可能,不然,一向事不管己的金氏何以会这么上心?
这就对了。
娘娘的屋子,不是预示了么?
她坐不住了,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苏暖一旦入宫,如果也像郑容那样,被她得了意......
不行,这件事情得弄清楚了。
她“呸“地一声吐掉了口中的瓜子仁,摆手:不要了,拿走。
又横一眼还在吃的王晴:”行了,你也该回去了,别到处乱跑,看看丰儿可有回来?”
王晴起身,心下嘀咕:好好儿地,就不耐烦了。真是难伺候,她还懒得呢。
不提众人心里各种思量,苏暖却是暗暗叫苦。
金氏这是想把事情挑明了么?
让她入住郑容的屋子?她还真的下了血本了。
不行,这可不能住进去,真要住进去了,就是跨入一个泥塘里,怎么也得沾上点子泥气,它们母女真要被人说成那不通情理,忘恩负义的人了。
于是,苏暖拉了小郑氏进了屋子,关了门。
又到门口探了一探,这才叫一声:“娘!”
未开口,就哽了声音。
“冬姐儿,这是怎么了?”
小郑氏慌了,一把楼住苏暖的肩膀:“怎么了?告诉娘。别哭啊!”
“娘,我不想进宫,我不要离开娘。”
苏暖呜咽了一声,却是清晰无比地说明白了话。
小郑氏身子一抖,松开了手,又一把抓住了苏暖的手,“你说清楚,谁要进宫?你从哪里听说的?不,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说清楚。”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苏暖,紧张地喘着气。
见苏暖只是摇头,心下一抖,霍地起身:“是大嫂么?我去找她,我才是你的娘,为什么不问过我?你是我的孩子。又不是郑家的孩子。”
她两眼圆睁,一脸的气愤。
苏暖瞧着,心下终于吁了一口气。
小郑氏与她一样,并不想她进宫。如此就好办了。
“娘,你莫急,听我说。你不能去找大伯母。没用的。”
苏暖拉了小郑氏坐下来,说。
“那我就去找爹,我要问清楚。”
“如果老爷子没有点头,大伯母敢么?”
苏暖看着小郑氏。
她一五一十地把偷听到老太太和大郑氏的话说了出来。
她说得仔细,小郑氏先是骂了几声:黑良心的。
接着又哭,
末了,她哀哀地抱着苏暖说:“那我们可怎么办?娘是决不能让你进去那个地方的。冬姐儿,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如今被人拿住了。”
260说定
“冬姐儿。”
小郑氏忽然擦了一把眼泪,坐直了身子,两眼发亮:“咱们定亲。马上定亲。对,这样他们就没有法子了。”
她霍地起身,着急地:你别怕,娘这就去找你周家伯母,赶快把这门亲事给订下来。”
苏暖愕然,一把拉了她:“娘,你疯了?这又不是买东西,哪里能说买就买的?惹人笑话。再说,周家的事,我还没想好呢。”
小郑氏也知道自己性急了点,再说,那周母还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难不成跑去直通通与人说我女儿不想进宫,你快快定了去?别的且不说,这事真成了,以后苏暖在婆家就落了下风了,这女方的矜持呢?
她颓然坐下,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点,不能就这样跑去,这事情得找个适当的时机才行。放心,让我再想想。我必给你办成,只是,如今,这清雅苑咱们是断不能住进去了……可恨,都是这二房搅出来的事儿,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
她气急,骂了出来,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这窝里的人。
苏暖等小郑氏发了一会愁,这才提了出来,说要搬出去坐。
小郑氏看着她,发愣:“搬到哪里去?回丰台么?”
“咱们自己买院子,我明日就叫人去寻,不用很大,就咱俩住着,带上王妈妈她们可好?”
苏暖大略说了打算。
小郑氏一时踌躇,没有反对,只是叮嘱苏暖银钱可别被人给诳了去。
苏暖自然是点头答应。
等小郑氏回屋子后,苏暖就唤了木青进来,两人往外边去了。
整个下晌,她都和木青在外头转,打听了半日,却是无果。
两人回到铺子里,苏暖捶着发酸的腿,望着屋顶发呆。
她们这两眼一抹黑,怎么知道哪里有房子卖?
这可怎么办?她发愁。
”张成,你这两日手头的活,先放一放。去街面上打听打听,可有要出售的房子?有了消息就来回我。”
她吩咐张成说。
张成点头,说好的。
这厢,小郑氏也没有闲着,
这日,她去了周家。
周母正坐在窗下绣花,见小郑氏来了,亲昵地起身,放下手中的绣绷子说:“你怎的来了?我这正闷得慌呢。”
招呼丫鬟上了茶水来。
小郑氏在榻边坐了,瞄一眼绣绷子说:”姐姐这是绣得什么?是手巾么?”
“是呀,我绣得不好,让你见笑了,你看,我这没有新鲜的花样,绣得就有些生手了。妹妹该瞧瞧?”
周母含笑说道。
小郑氏看一眼手中的富贵花开,确实样式老旧,也是平常的绣法。
她心中一动,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条手巾,摊开:“姐姐看这个如何?”
周母眼睛一亮,面前这条湖蓝色的绸面上绣着两朵花,同样是富贵花开,那花瓣却像是活般,层层叠叠地开得绚丽。
她摊在手上,细细地看,嘴里啧啧不已。
小郑氏一边冷眼瞅着,抿了抿唇,心中也是紧张。
这条帕子是苏暖绣了给她的,很是下了功夫。
她当时心疼苏暖:不必这么熬着,这得多伤眼睛?
她一向很少拿她示人,就怕金氏她们见了,问苏暖讨。她心疼。这孩子,太累了。
可是,她现在却得把它拿出来,为苏暖搏得眼前这人的欢心。
她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只有尽快把苏暖的好都呈现出来,才能促使周夫人紧张起来,尽快定下亲事。
果然,周母听说是苏暖的手艺后,笑眯了眼睛:“心灵手巧,大抵说的就是如此了。妹妹你真有福,冬姐儿以后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知谁家有这么好的福气得了去。”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斜睨着小郑氏。
小郑氏心中一喜,用手帕抿了抿嘴角说:“瞧姐姐说的。我就冬姐儿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性子纯善,入了那等家里兄弟姊妹多的,我怕她应付不来,所以最好是那人口简单,婆婆慈善的,就像周妹妹你这般的。哎哟,我这是说笑了,如令公子这般的,恐怕早就定了人家的吧。”
她话音刚落,就被周母一把抓住了手:“你可是说真的?不嫌弃我们家底薄?你知道的,自从丰哥儿他爹......我这几年都紧着他用。真的,除了这房子,我们就没有东西了。”
她有些难堪地低了头,又紧紧地盯着小郑氏,眼里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
小郑氏眼睛里洋溢着喜悦:“谁家又是生来就是富贵的呢?再说,我们家这不也是?都怪那场该死的官司。罢了,不说也罢。我们这是一厢情愿地,也不知令公子怎么样?”
周母一拍巴掌说:“好极,那我们这就说定了。不过,你这冬姐儿还小,你可舍得.....”
小郑氏立时接上:“我晓得,周公子已经20 了。姐姐这是也急。这样,咱们先定亲,等冬姐儿及岌了咱再办,成不?”
周母哪里有不愿意的?连连点头,说:“如此好极。我也好准备准备,这是我们家的大事,得从现在咱们就抓紧计划起来。您瞧这宅子虽说是新买的,也得粉刷粉刷不是?还有,这院子,得重新规整一下......郑姐姐,咱可说定了。我过几日就央了那官媒上门来。你可不许躲。你们家的冬姐儿,我可是订下了。”
小郑氏连连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事情既然已经说定,小郑氏也就不再停留,急急忙忙地回去与苏暖说这件事情了。
苏暖却是没有回来,她正与张成在一座宅院面前转悠。
这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小是小了一点,好在地段好,就在西街上,与苏艺轩隔了二条巷子,可是,要价却是不低。
6000两银子。
苏暖咬了嘴唇。
这周围都是人家,倒也热闹。只是,苏暖看着隔壁门口不断进出的那些汉子,皱了眉头:“不能再便宜么?”
张成挠了挠头:“不能再便宜了。”
苏暖有点拿不定主意:一进的房子似乎小了点,有点住不开。而且价钱又不便宜。最重要的是,隔壁那户人家这才站了一会,就喧闹不停,方才就有几个汉子趴在了那墙头,好奇地朝这边张望。这么容易就爬上来,估计是那边堆放了东西的缘故。
“回去吧,再看看。”
她叹了口气,再急,这究竟是大事,不能这么马虎了。
回到家,小郑氏见了她,满脸笑容,拉了她,进了里屋,劈里啪啦地一通说。
苏暖当时就愣住了:“娘,你,你答应了?”
261咱买大房子
苏暖有些发蒙,娘这就把自己给许了出去?
她缓缓坐在凳子里,想说点什么,想哭两声,表示一下心中的不满,委屈。却是只张了张嘴,发现发不出声来。
她这才惊觉:这门亲事,她竟然是挑不出一丝理来。
是呵,她有什么不愿的?为什么不肯呢?
“我不喜欢。”
她终于说出了一个理由。
马上被小郑氏驳回:“那你喜欢谁?”
她愣住,是呵,喜欢谁?华明扬么?慢说她说不出口,就算她真说了,估计小郑氏当时就要背过气去。
最后,关了门,她蒙了头,扑到床上,想了一夜,终于明白:自己除了答应这门亲事,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理由搬出郑家了。
第二日,小郑氏见她不吭声,径直带了木青出门,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她脑子一转,忽然就有了底气,
她脚一抬,一路穿堂过巷子,直接往草堂子去了。
“你说什么?谁要你们搬出去的?哪个讲那房子有问题的?”
老国公吹胡子瞪眼。
当初他填了那口池塘,可是听说那里是旺子嗣的,这才在那地造了这做院子,把婉儿接了进去。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给他生下儿子。
他看着小郑氏,眉眼间满是愤怒,这孩子性子像极了婉儿,只是这几年,收敛了,他恍惚,好久未见她这撗眉立目的样子。
“你回去,仍旧住那里,就说我说的。“”他对小郑氏说道。
“那,大嫂那里怎么办?”
小郑氏说了清雅苑的事情,一边说:“次番大嫂倒是大方,竟然把容姐儿的院子腾了出来,这真是意外呢?”
一边紧紧地盯着老国公的神情,见他摆手,挥手示意她走。
到了门口,小郑氏却是心下发寒:父亲这是知道的,一准是知道的。
他那么镇静,一点都不惊讶。
冬姐儿说得没错。金氏知道、老太太知道、大郑氏知道,老爷子知道。他们都知道。
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二房与自己母女了。
她扁了扁嘴,又扁了扁嘴,嘴唇哆嗦了两下,死死暗捺住了。
不能哭。
赶紧买房子,赶紧搬出去。
冬姐姐儿说得没错,只要搬出郑家,冬姐儿的亲事就能自己做主,自己是唯一的长辈,就能把关女儿的亲事。
事不宜迟,现在尽快找房子。
这一刻,小郑氏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了的。
如果还待在郑家,那么周家上门提亲,势必要经过郑家,到时他们一旦阻挡……不行,她用力甩着头,因为着急,脚下一脚踏入石阶,就那么扭了一下,脚脖子立时火辣辣地疼。
她依着栏杆坐了,双手缓缓地摸了摸脚脖子,还好,缓解了许多,只是扭了筋。
摸了一会儿,她忽然就红了眼睛,莫名其妙地。
她觉着自己真是命苦,自从姨娘去后,就一切都不一样了。爹也不是原来的爹了。别人不知道,爹难道不知,当初她执意要带了苏暖回来的缘故?
她求他:爹,你让我带冬姐儿回去。留她在这儿,我不放心,苏家这些人怎么会善待她?我别的不求,只求将来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对得起她叫我一声娘,对得起成君。
可是,爹呢?竟然想将苏暖送进去宫里。难道他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去处?郑家已经有了一个容姐儿,那几年金氏常常背人垂泪,她自然是知道的。
直到后来,郑容升了贵妃,才允许家人进宫探望。饶是如此,也是因为郑容颇得皇帝的宠爱,已经是破格了。那一年到头不得见家人面的妃子比比皆是。
况且,金氏还有郑卓信。
她郑玉珠有什么?只有这一个女儿。说句私心的话,郑容进宫是为家人兄弟,为郑家摶富贵。她苏暖为谁?为苏家那些人么?
她就是她小郑氏的女儿,她的冬姐儿。
她一人坐了半晌,觉着脚能动了,起身,这回不敢走快,往前缓缓去了。
回到屋子里,雯星迎在门口,见她走路拐着,惊叫一声:“夫人!”
上前来搀扶。
她撩开了雯星的手,吸着气说:“不碍事。去瞧瞧小姐可回来了?”
......
苏暖回来的时候,见小郑氏正钻在屋子里面捣腾,也不叫雯星她们帮忙,只有王妈妈立在门口,扎着手,欲言又止地。
一眼见了苏暖,忙摇摇手,又指着小郑氏。
苏暖会意,唤了一声“娘!”
就立在门口看着小郑氏。
这间库房平时都一把大锁锁着,苏暖知道里头是小郑氏的嫁妆,也就不再多问。
现下竟然敞开了。
一排堆放的木箱子,都包着暗色的铜包边,已经有几个掀了开来。
苏暖约略扫一眼大约有八九个。
小郑氏正小心地捧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招手说:“这里头的东西,你看能卖多少银子?”
苏暖瞥一眼,是一对玉鸳鸯,乳白色的,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油润。
一只在眼晴处有一黄点,另一只在尾尖处有一抺黄色。
她惊叹了一声,伸手去托起,很沉。
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才开口:“这是?”
“我姨娘给我的,也是留给你的。是我爹.....当年给我娘的。我想把它卖了,你看能得多少?我们要尽快把房子买到手。”
她说。
上回子,她听木青说了,一座两进的院子,要1万3000两银子起。还是空宅子,不带家什的。
上回丰台带回1万两银子整,这里还差几千两。
苏暖在犹豫,她知道,苏暖铺子里也需要周转。每日里要购进东西,需要大批的现银,不能把苏暖手头的钱都掏空,到时,他们母女真得喝西北风了。既然要离开,就要自己有个打算。
反正这些东西留着也是死物。
“娘,你舍得?”
苏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这些原本都是你的,现在卖了,有些.....也没有关系,周家想必也不会嫌弃,原先想着给你找个高门大户的,这妯娌之间,是要比嫁妆的,这些东西能给你撑门面。现在,既然是周家,也用不着这般贵重的。所以,我想着,咱先把房子给买了,这也是门面,最大的门面。让周家看看,咱们离开了郑家,照样大房子住着,叫她们不会看轻了你。咱买两进的院子,住着宽敞。”
262门当户对
小郑氏一口气说完,催促:你说,这到底能卖多少银子?先前我听姨娘说过,这是羊脂玉,是上好的白玉,老爷子去找了人,专门雕琢了这一对出来。光工钱就给了600两银子。你说,这怎么也能卖个几千吧?”
苏暖一时没有应声,听到工钱,她下意识地又翻寻了一遍,果然在玉雕的颈口处,发现细细的刻字。
是个“古“字。
她回头:“娘,这把件留着,不用卖。我有银子。”
“你哪里来的银子?你不是要去进货吗?娘都听到了。这瓶子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拿到铺子里去卖吧。咱们搬家,尽快搬。”
小郑氏快速说道。
“还有,如果不够,这个也拿去。”
她又去箱子里翻找起来,又拿出几样东西,苏暖眼尖地发现另外两只箱子堆了一些绸缎布匹之类的。
她按住了小郑氏的手。
“娘,不用,就拿这对玉把件吧。”
想到丰台苏家那些清一水的楠木家具,以及上回小郑氏捧出的那一箱子首饰。
苏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小郑氏的库房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吧?那些个合着的箱子估计也是堆的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吧?
苏暖阻止了小郑氏。
却在箱底发现一个卷轴。
那是一幅画,里面是一个美人。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
只是一念之间,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她捧了着那对白玉鸳鸯,小心地用个盒子装了,想着过两日去得月阁看看。这东西,可能也就只有他们能吃下。
苏暖接下来几天一直在外奔波房子的事情,却是没有眉目。
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周母上门提亲了。
小郑氏被金氏给叫了去。
望着满脸不满的金氏,小郑氏开口:“大嫂,听说是那周家的上门来提亲来了么?”
一边说,一边张望了一下,寻找周母。
金氏看着小郑氏,见她气定神闲,似乎知道自己会找她。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还是那个郑玉珠,还是那般满脸笑意,只是,似乎又不是,好像多了点什么?
她咳了一下,微笑着:“这周家是怎么回子事情?怎么就没有听你说起呢?这周家也是,我们冬姐儿还小,不急。”
“大嫂!周家很好,周家公子就是上次救了我们母女的那个周统领。说起来还和信哥儿是同僚呢,与我们信哥儿一样,很是出息呢。冬姐儿也不小了。我想着,这先定亲,等明年再成亲不迟。”
她看着金氏,诚恳地:“大嫂知道,我就冬姐儿这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命,早早定下亲事,我也就对得起她爹爹了。大嫂,是吧?这周家真是再好不过的。你说呢?这就是我们冬姐儿的福气。合该这俩孩子有缘!”
金氏脸上笑眯眯地,拉起小郑氏的手说:“玉珠,我觉得你太急了点。冬姐儿尚小,明年等她及芨了必然是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这京里大好的青年才俊还不供我们选?总要给我们冬姐儿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才是。这周家终归是根基浅薄了一点。玉珠,你到时可要后悔呢。听嫂子的,咱不急,慢慢挑,多方比较。必得给冬姐儿找一个贵婿才是。”
听到这里,小郑氏终于按捺不住,张口问:“听大嫂的意思,可是已经有那合适的人家了?是哪家?说来听听。我也好比较比较。”
金氏一滞,笑着说:“人家定时有的,上回听说那张家的三公子已经17了,还有那李家的孙子,都是不错的人选。”
她掩嘴一笑。
“是吗?多谢大嫂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周家的公子。我们冬姐儿人实诚,周家人口简单,我瞅着不错。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孩子能和和顺顺的,周家的孩子不错,假以时日,定是有大出息。两家真是门当户对的。苏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周家也不是望族,嫂子,这结亲可不就是结两姓之好么?真是那高门大族的,恐怕我们娘俩儿要受人欺负。”
一番话说下来,小郑氏的意思已经是在明白不过。
那就是,任你怎么说,她小郑氏就认定了这门亲事。她很满意,不需要别的亲事了。
金子氏长吸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她拍拍小郑氏的手臂说:“玉珠,你先回吧。”
小郑氏回身就走,她着急,那周母什么时候走的?这会不会不高兴?
她急急赶到门房,听说早回去了。
她跳脚。
又转回金氏那儿,问了几句知道金氏没有说什么,只是推说她不在,叫周母下次再来。
小郑氏也知道,金氏是个喜欢留有余地的人,想来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来。
也就回去,想着同王妈妈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这里金氏着急忙慌地去找老太太,请她拿个主意。
她也是没有了法子,这个小郑氏一旦执拗起来,那就是牛性子,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老太太一听,登时就重重地一放手中的茶杯:“郑玉珠想作什么?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给她体面,她还不要,真是同她那个娘一样。怎么着,吃了我们郑家的米粮这么多年,也该是回报的时候了。想抹抹嘴一走了之?你告诉她,不,你直接去找那个周夫人,给我回绝了,我看她郑玉珠敢翻了天去?”
她立了眉毛,咬牙切齿。
“娘,好像不行呢。听说,这个周家是新宠,是信儿的同僚呢。说实在的,难怪玉珠会动心,那个周家公子着实不错,如果我是玉珠,我也动心。”
老太太一听,欠过身子:“说说!”
等金氏大致说完,想到前几日老国公说的话,她端起了杯子,:“是个出息的。家底薄了点。我们郑家不是还有别的姑娘么?”
老太太忽然说了一句。
金氏当即明白过来,看着老太太:”娘,这样行么?要是叫郑玉珠知道闹起来怎么办?爹那里......”
老太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金氏忙低了头:“媳妇知道了。”
263我们家二姑娘
郑云意正低着头在绣花,心神不宁的。
廊下那只绣眼叫得欢实,被她叫丫头个远远地提了去。
她听说了,今日里那个林官媒上门来了。只是不知怎的,又走了。
她自听到这个消息,心口就跳个不止:这是给谁提亲来了?应该是自己么?不然,怎么去找金氏呢?
她按捺住性子,也不叫丫头往前头去,怕金氏知道了,反倒不妙。
只是,这都多一会子了,也没有个动静。
她挪了挪身子,定定神,发现一片叶子绣得乱七八糟。
她伸手从笸箩里去找剪子,正待要绞了去。
门帘子一掀,丫鬟桃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她站起身子,带翻了笸箩:“可是真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姐,没错的。方才,夫人叫了姨娘去了,小姐,没有错,那今早来得可是林官媒,必然是好事儿呀。”
丫鬟满脸带笑,她知道小姐的心思。也为她高兴。
郑云意就脸上也绷不住,露出了几分喜色来。
她坐了回去,等着姨娘。
两刻钟后,门口想起一阵脚步声,郑云意站立起来,看着门帘子。
“姑娘,姑娘大喜!”
张姨娘一进门就嚷了声,全没有了以往的小心谨慎。眉眼里透着喜气。
郑云意一挪嘴,几个丫鬟悄悄退了出去。
“姨娘,这话说的,我哪来的喜事?这嚷得叫人笑话。”
她细声说道,却是没有嗔怪的意思,眼波之间分明也淌着喜色。
张姨娘这才低了声,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看,知道方才自己孟浪了,不过想到金氏方才说的,虽压低了声,声音却是颤抖:“姑娘,周家知道么?与你四哥,信哥儿一个衙门的。”
见郑云意呆呆地,她靠近,转述着:“夫人说,那周家公子少年英才,与信哥儿是同期进的武状元,是那个什么统领,反正与信哥儿一样。”
张氏说完,见郑云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发亮。
“只是家里家底薄了一点,夫人说了。周家祖籍不是上京人氏,好像是丰台人。与那苏家是同乡呢!”
张姨娘见女儿一时未说话,就坐了下来,一口气地把金氏与她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又双手合什:“这下好了,竟让有这么一段好姻缘。这下子,你哥有靠了,你们俩是亲兄妹。你看那周姨娘,娘家兄弟做了个五品同知,就抖得什么似的,这下子。我们这个姑爷可是三品,我打听过了,三品,而且是在圣上身边做事,这以后呀,姑娘,指不定好日子在后头呢?我就说,别急,这夫人心善,必能给你找个好的,瞧着,这不就来了。”
郑云意心里又羞又喜,真的么?
“姨娘,夫人怎么说的?”
张姨娘自然是又说了一遍,说:“夫人说,这事叫我们先不要声张。说过几日定了,才好说。只是先告诉我们一声,明后日,要带我们去见一见呢。所以,你得打扮好了。把那好看的首饰,衣服都拿出来。这事情,你知道的,府里的小姐可不止你一个。夫人说了,这是我们大房的,可不能落到人家里去。你看,玲姐儿.....”
张姨娘一气说完,又叮嘱了几句,就急急地走了。
郑云意呆呆地坐着,摸着发烫的脸颊,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咧一咧嘴,缓缓地笑了。
周长丰,她听过的。
那日在四哥的庆功宴会上,不止一次地听人家提什么双状元,双统领。说的就是这个周长丰了。当时,她好奇,四哥已经是很优秀了,还有人与四哥一样么?所以就多听了一耳朵。但是,她所知甚少,也只是限于此而已。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忽然忐忑起来:“不知对方可曾看得上自己?不然嫡母为什么要带自己去相看?她是国公府的小姐,又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怎么就轮到人家来相看她了?这是要求很高么?”
她起身,开始对镜子梳妆打扮起来,一会挽了发髻,看看不行,又换了耳环。
......
三日后。
金氏正笑眯眯地看着有些惶恐的周母说:“劳夫人久等了。今日来,是有事情同夫人商量。你看,前日,我这里忙,怠慢了夫人,正是失礼了。我们家老爷知道后还说了我一顿,说这周家公子与我们家信哥儿可是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办差的,怎能怠慢呢?说什么也要留了便饭才是,所以,今儿,夫人就屈就,咱们吃一顿便饭,权当我的赔礼了。”
周母自然是站立起来,连称客气,不敢。心下看着笑容满面,与前次完全不一的国公夫人,心下却是诧异。上会子听说她来提亲,那脸上可是当场就沉了下去,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可是看得分明,心下还在嘀咕:人家这是看不上自己。
回去同周长丰都没有说起,怕他吃心,心下还想着这们亲事恐怕要黄。
人家一个国公府怎么看得上自己这孤儿寡母的?世家之间联姻,她懂。她们这初来乍到的,人家未必能瞧得上眼的。
又见小郑氏这两日又没有露脸,心内更加猜测了。
今儿,却是一早被这郑家管事妈妈给重新请了来。
她只是捧了茶杯,小心地喝着茶,打定主意,不轻易多说一句话。
两眼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那个妈妈:方才就是她去周家请的自己,见她身上穿的褙子是绸面的,应该是国公夫人跟前的心腹妈妈,越发不肯多说一句。
良久,有丫鬟进来,悄声在金氏耳边说了两句,金氏站了起来:“叫小姐进来。”
门口帘子一声响,一个丫鬟掀起帘子,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
她先向金氏福一福:“母亲!”
金氏招手,她就笑吟吟地过来,站定。
“你还不见过周家夫人?”
金氏指着周母说。
小姐转过身子,对着周氏一礼。
周氏忙站了起来,连说:“不敢。”
双眼却打量这个小姐,猜测她的身份。
“这是我们家二姑娘。一直养在我跟前,性子倒是贞静。”
金氏笑着说。
264上门
佛堂里佛音缭绕,青烟袅袅上升,佛前的帷幔仿佛也沾染了佛性般,也变得缥缈了起来。
小郑氏心内恍惚,一颗心晃晃悠悠。
已经是第三日了。
陪着老太太来到这四明山上礼佛。
她不知道老太太忽然叫了她来,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老太太何曾叫过她一起出门?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这会子竟然叫了她,还有一个二少奶奶,一起来这里住着,说是三五日就回去。
她本待推托,不想来,她还有正事要做。
她要去周家一趟。
可是,老太太似乎不容她推托,不仅叫了她去,又叫二少奶奶来问她出行事宜,说是都听她安排。
她没有法子,只得草草收拾了,跟着来了。
还好,下半晌就回去了。
......
回府后天已傍黑,小郑氏顾不得梳洗,就去门子上问了,这两日可有人来寻她,门子回答没有,她才放下了心。
第二日,她一早就收拾了出门,往周家去了。
进了屋子,坐下,周母说:“妹妹来了。”
招呼丫头上茶,却是没有了以往那份亲热劲。
小郑氏察觉了,不好细问。只是喝了一盅茶水后,笑着说:“真是对不住。那日听闻姐姐来家,我竟然未见着。原本想着第二日来的。却是临时陪我们家老太太去四明山礼佛。昨日才回,到家已经是天黑了。今日一早就来了,姐姐莫怪。”
周母这才抬了眼皮,认真地看了一眼小郑氏,见她眉眼间露出了些许焦急,这才知道她说得恐怕是真的。
心内不由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她亲自捧了茶杯过去,摒退下人,靠近小郑氏,压低声音:“妹妹当真不知?”
见小郑氏摇头,就压低了声说了一番话,直把个小郑氏听得个额上青筋暴跳。
原来是那日,金氏与她说了一番话,话里话外是要与她结亲的意思。但是,结亲的对象却不是苏暖,而是郑二小姐。
她当时就懵住了。
这是怎么回子事情?小郑氏呢?金氏却是说小郑氏不在。又决口不提苏暖,只是一味夸奖周长丰如何出色,能干。郑家想和周家结了这门亲事。
周母意外之余,一时没敢答应,她心里狐疑: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地说好了的,怎么又跑出来这一出?这是舍不得苏暖?直说就是。这个郑家二小姐瞧着也有十七八了,年龄倒是与丰儿般配,又是郑家正经的小姐。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不踏实。
她恐怕这里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弯弯绕绕,她留了个心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那么模棱两可地出了郑家。
回到家里,这回倒是与周长丰说起来这件事。
这可是大事,她不敢马虎了。
周长丰听说后,先是埋怨母亲怎么就这么鲁莽地跑到人家府里去提亲?都不事先知会他一声?
又细细地问了当日的情景,对她说,这件事情看小郑氏怎么说。
“我并不想娶什么郑家的小姐,母亲你先别忙着答应。本来,苏家这门亲.....”
他没有说完,只是看着母亲说:“我觉着这件事情,可能苏家也同我们一般蒙在鼓里。”
周母听儿子的话,一直就在家里等着。
她瞧着小郑氏,说:“就是这样。我这还纳闷呢?怎么就换了人?事先也不知会一声?不能啊!”
小郑氏心里早就气死,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己这是遭人算计了,肯定的。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说:“周家姐姐。让你见笑了。这事一时还真说不清楚,这里头......总之,我愿意同你结亲的。如果,你还中意我们家冬姐儿,不嫌弃我们孤儿寡母的,那你我今日就把这事情给定下了。妹妹容我几日,等我搬出了郑家,咱们约了那林官媒到我家里来,我们再议亲如何?”
周母张大了嘴,望着小郑氏。这是,过得不如意哪?都要搬出郑家了。
周母也有几分侠义心肠,这几年也见识多了人情冷暖,小郑氏的“那句孤儿寡母”打动了她的心。
她缓缓点头:“行,我听妹妹的。我也就拼着被人说我一句不懂规矩,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可不是贪图富贵的人.....我瞧中的可是你家姑娘,是也不是?”
小郑氏开心点头,又说了几句,就急忙告辞而去。
她回到院子里,再也不憋着,只是一味地叫小荷去铺子里催促苏暖回来。
“冬姐儿,怎么样?房子可有着落?我是一天都等不及了。”
苏暖抱住两眼通红的母亲,搀扶了她坐下。
“怎么了?昨儿还好好儿的。”
小郑氏哆哆嗦嗦地抓住了苏暖的手,咬牙切齿地:“我们搬出去,太欺负人了,上回那宅子要多少银子?咱们买下来,贵就贵一点,银子以后还可以再赚,这亲事可不能没了,叫那起子小人夺了去,我这心里不甘,娘对不起你,不行,咱们这就去买。”
苏暖看着神情激动的母亲,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又捧了水来,喂她喝了,这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心下诧异同时,也不由感叹:这是铁了心要送自己进宫了。
又感叹周家倒也仁义。换成个人家,早就答应了,毕竟,她这个依附郑家的表小姐,如何与郑家正牌的小姐相比?换一个人家,早就装糊涂,答应了吧?
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婆家,似乎也不错呢?
而且,母亲与周母合得来,以后还可以常来常往,说说话。
自己之前的那点子抗拒,忽然就没有了似地。
这是一户不错的人家,周长丰也确实不错。
她仰了头,说:“行,我明日就去,把这件事情给办妥了。”
小郑氏这才擦了把泪,跑去了自己屋子里,再也没有出门。
一夜无话,苏暖第二日就起来个大早,去了那家,却是被告知已经在日前卖掉了。
苏暖沮丧:这真是。
她耷拉着脑袋,在街上带着张成与木青瞎转悠。
这里小郑氏终究是按捺不住,跑去找老国公。跑到了草堂子门口,又退了回来。
一人在游廊上转悠。
却是听得周长丰上门求见,人就在国公书房里,还有周母。
她一楞,跑了回去,老远就见得周母正站在门口等她,旁边站着吴妈妈。
吴妈见了她,忙说:“夫人,这就是姑太太,老奴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两人,一路跑走了。
她得回去,夫人正生气呢。
这周家母子是怎么回事情?突然跑来要见小郑氏,特别是这周长丰,直接要见国公爷。
265上门2
书房里,郑启华望着面前的青年,瘦削,即使笑着,眉间也是皱紧,有一个大大的川字。
这孩子心思重。
郑启华下了结论。
想到面前这人,单凭一己平民之身,硬是跻进了这人才济济的亲卫队中,岂能是泛泛之辈。
他看着他说:“周大人这是?”
周长丰方才进来只说了一句话:“晚辈与家母心仪贵府苏家表小姐苏暖,特来求娶。”
郑启华就愣在了当地,这,自己上门求亲的,还真是头一次见。这是什么情况?他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
他默了默:你坐......
这边,郑云意听得这事,整个人就没有了力气,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她张了张嘴,想哭,茫然四顾,又不知为何要哭。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门不知何时被桃子给关上,从虚掩的门缝里,望见外面明晃晃的日头照着。
这冬日里的阳光怎就这般刺眼?她想着,浑身虚脱了般地,就那么歪坐着,不想起来。
桃子说:周家夫人与公子都来了。只是,周夫人去梨落苑去找姑太太了。
她亲耳听到姑太太同吴妈妈说:郑姐姐不在么?前儿都没见到,苏小姐,冬姐儿在也是一样的。
她疑心听错。
郑云意哪里有不明白的。
这一打听,就知道人家母子是冲着苏暖来的。
她捂住了脸:真是丢脸。这是怎么回事情?怎么会这样?姨娘明明说是夫人说的,姨娘不会骗人,那么是金氏骗人了?可嫡母为什么要骗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纠结着,喉咙里呻吟了一声。
屋外一声响,有人进来。
她忙站起来,坐到桌旁,轻喘着气。
“姑娘,你听说了吗?今日周家来了,竟然是冲着梨落苑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姑娘?这不是欺负人么?还有夫人,明明白白和我说得,和周家结亲的是姑娘你啊?怎么就换人了呢?肯定是这个姑太太,知道了这事......也太不要脸了。这是上赶着抢亲哪?”
张姨娘一脚踏了进来,看见坐在窗前的郑云意,她气愤地,挥着手,噼里啪啦地就说了一通。
见郑云意不吭声,侧着脸,自己就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扇了一会子风,又说:“姑娘,你也太好性儿了。你才是郑家正经的小姐,她苏暖怎么说也是个表小姐,还不是亲生的。这论资历,论年纪,怎么也是姑娘你先。她这是着什么急?还没有几芨呢。真是的,不行,不能就这样让她们得了便宜去。”
郑云意觉着脑袋轰隆隆响,她轻哼一声:“姨娘待要怎样?”
张姨娘霍地站起,看看端坐不动的郑云意,又重新坐下,恨恨地用手指了那房门说:“去找夫人,夫人不做主,就去找老太太,对,就是找老太太。我可告诉你,这事儿,老太太一准向着你,你不知道,凡是涉及那对母女的,老太太她......”
郑云意抬眼看了眼张姨娘,打断她的话:“姨娘你去?”
张姨娘一滞,讪笑:“姑娘说笑了,我哪成哪?姑娘你是知道的,老太太最不待见我们这些姨娘......姑娘你不同,你可是这府里正经的小姐。你说话,老太太愿意听,你听姨娘的。抓紧了啊!哎,我这还有点子事,晚点我再来看你。”
说完,急急地掀了帘子出去了。
郑云意端坐在那里不动,看着晃动的门帘,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她就知道。张姨娘眼睛里除了哥哥嫂子,哪里有她?要她出头,等下辈子吧。
这种事情,要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去和长辈分说,亏她说得出来。
她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里隔着墙,高高地,挡住了墙那边的风光。
那边是梨落苑。
苏暖被叫回来的时候,耽搁了一会,紧赶慢赶,正好碰见周母与周长丰在门口正要上车。
她忙弯腰行礼。
周母瞧着她,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
周长丰忙拉了母亲上车,对苏暖拱手,意味深长地一笑,也上了车。
苏暖转身进了门。
身后马车里,周母放下手中的帘子说:“冬姐儿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穿成那样?”
周长丰笑一笑,伸长了腿说:“是呀。母亲不知道么?她们家还开着一间铺子,这苏家没有男儿,这苏小姐就自己常去照管着,孤儿寡母的,免得被那起子奸滑的给欺瞒了去。这女儿家出门多有不便,怕遭人闲话,这才穿了男儿的衣裳。娘知道,现在的伙计惯会欺上瞒下的。”
周母双手抚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也难为她了。这孩子,也是个......哎呀,这没爹的孩子,真是可怜。你看,就这亲事,也差点叫人......”
她顿住不说,望了一眼儿子,见他不语,就问了一句:“那郑国公怎么说?”
周长丰微微一笑,转过脸来:“过两日请官媒人上门。”
“是吗?”
周母合掌,高兴地:“这下就好了。你说,我们得准备些什么?这怎么说,也是上国公府提亲,也得撑撑面子。唉,你这孩子,要不是你坚持,之前周妹妹都说了,等她们搬出来,咱们再上门,就没有那么多的.....”
见儿子只微笑,不说话。也就不再絮叨。心里却是知道,儿子这回恐怕是真的上了心里。
昨日,她把小郑氏的话与周长丰说了。
周长丰当即就说:别等她们搬出来了,咱们自己上门,就去国公府,直接提亲。这样,显得咱们心诚。
周母自然是欢喜,儿子能主动去,自然是好的,她盼着都来不及呢。
自然,她也看出来了。周长丰这是生气了。气郑家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不让小郑氏与她们见面,这是瞧不起他们不是?
“母亲看着办就是!”
周长丰也微微笑,看着母亲开心的样子,他也心里喜悦起来,想到方才门口苏暖那一脸讶异地样子,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订亲么?
他靠在车壁上,耳旁听得母亲掰着手指一项项地细数着什么,他没有吭声,眼睛却是快活地眨着。
266还给你
且不提周家母子回去准备各项事宜。
这里苏暖一进门,就见王妈妈喜滋滋地在院子里转悠着,手里端了个盆子。抬头见了苏暖,喜笑颜开:“小姐回来了?”
“娘呢?“苏暖环视了一圈,好奇,巴巴儿地把自己叫回来,却是不见人影,这不能啊?
“夫人被老爷子叫去了。”王妈抬头说了一句。
苏暖一愣,见王妈脸上并没有担心的神情,不由嘀咕。
这里小郑氏正笔直立在屋子当中,中间坐着老爷子,还有一个人,老太太,
老太太板着脸,眼睛恨恨地盯着一脸没有表情的小郑氏,几番想骂人,只是碍着一旁的老国公,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
“你去把周家这门亲给退了。”
老太太忽然开口。
小郑氏惊愕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说:“好好儿的亲事,作什么要退?女儿不懂,请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陡然立起了眉毛:“哪里来的规矩?我说话,你就是这么顶嘴的。叫你退了就退了,不合适!”
她气咻咻地,这郑玉珠越来越不像话了,公然同她定嘴,真是没有教养。
“太太这话说得有意思,不合适?是周家不合适我们,还是我们不合适周家?”
“周家不合适。”
老国公忍不住,说了一句。
老国公一开口,小郑氏终于憋不住了。
“是,我知道,我们苏家不合适,郑家合适是吧?我们苏暖不合适,意姐儿就合适了?这是什么道理,爹,你告诉我?”
小郑氏盯着老国公,被老国公一瞪眼,她的眼睛霎时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瞬间爆发:“爹,你还是不是我爹?当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给我的冬姐儿找一门好亲事的。如今,我不烦扰你,我自己找到了,你不但不帮着我,还和外人合起伙来欺负我。生生地,生生地,竟要把我给冬姐儿的亲事给了意姐儿?这叫什么道理?爹,你不害臊吗?太欺负人了。呜呜。”
小郑氏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倔强地拿帕子擦了擦,却是流得更凶,干脆用衣袖子胡乱擦了。
老国公转脸看向老太太,这事他不知道。
见老太太一脸闪躲,就知道小郑氏所言不差了。
他咳了一声:“那个,玉珠,没有的事情。你别多心,你看,这冬姐儿也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在我心里,是与意姐儿她们姊妹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孙女。如今,这孩子不是还小么?今日,这周家来提亲,着实有些意外。所以,这叫你来问一问。爹与你母亲的意思呢,这冬姐儿还小,咱们这是在上京,好男儿多的是。总要多挑一挑......这不是为你好,比你多想一分吗?”
老国公说话的时候,见小郑氏并没有插话,心中一宽,就一路顺溜着把这话给说完。
“就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这一上来就顶牛,这......”
老太太回过味,忙挤出一丝笑容,加了一句。
屋子里一时静默。
老太太看了一眼老国公,欠过半个身子,正待说话。
小郑氏忽诡异地一笑:“可是,玉珠觉得这门亲事很合适,不想再挑了。”
她后退一步,说:“我们已经商定,过几日就下定,大哥也已经答应了。”
“你大哥答应了也不行,他哪里知道这些......”
“是要送我们冬姐儿入宫么?别当我不知道。不可能,我告诉你,爹,我就冬姐儿这一个孩子,你们不能这样子对我!”
老国公终于诧异地起身,他瞧瞧大力摇头的小郑氏,肃声:“瞎说,哪里听来的混话?”
一边瞪了一眼老太太。
小郑氏上前一步,她紧紧攥了拳头,反正话已说开,她也不怕了,哭着说:“是真的?我告诉你们,我绝不同意。那是我的孩子。我是她娘。”
老太太终于崩不住,这话她听了不舒服,什么叫她的孩子,吃着这个府里的米粮长大,就是这个府里的孩子,就该为郑家做事。
那话也就溜了出来,很是冲,对着小郑氏就去了。
小郑氏听了这话,也不哭了,梗着脖子:“那就是我的孩子,不,是苏家的孩子。和这府里可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太太不就是想说,我们娘俩吃了这府里的米粮么?我还给你,都还你,行了吧?5000两银子够不够?够了吧?不够,我回去再凑,都还给你们。”
小郑氏终于爆发,她满脸是泪,从袖子袋里忽然就掏出了卷银票,哆嗦着拍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却因用力过猛,震飞了上面一个茶杯,茶水倾在她的裙角上,她抬起脚,一脚踢飞了骨碌碌滚到脚尖的杯盖。
“你!”
老太太终于爆发,指着小郑氏骂道:“好你个郑玉珠,你还有理了是不?你还钱?你哪里来的钱?你的银子还不是我们郑家给的?那些嫁妆不是郑家出的?还清,你拿着郑家的钱,还给郑家么?真是笑话。”
小郑氏脸一白,再也顾不得隐瞒了。她要气疯了。
“既然太太这么说,那我好叫你知道。这些钱,不是郑家的钱。是我们冬姐儿......是我卖了苏家的铺子筹集来的钱。这可是用苏家的钱还郑家的钱。再贵,十年,一年五百两银子足够了,一个小丫头,再是会用呢?至于我也要算么?真要细算起来,那么郑玉珍也没有少用吧?那她算多少,我认多少。”
小郑氏立着眉毛,嘴里说着狠话,一幅鱼死网破的样子。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再也不管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觉得心中很是爽气。这么多年,她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大声说话,如今,既然已经没有了盼头,她还有什么怕的?
此刻,高高昂着头,直盯着面前的柜子,忽忽地喘着气。
外头一直竖着耳朵聆听的贵妈妈和喜梅几个,暗暗咋舌:这是,要造反了。
一刻钟后。
小郑氏低着头从屋子里出来,脸上犹有泪痕。可是神情却是愉快,见了贵妈妈几个,目不斜视,直接出去了。
屋子里头没有声息。
老国公没有出来。
贵妈妈大着胆子凑近了。
267邻居
贵妈妈小心地挑起厚重的棉布帘子,向里刚挑了一条缝,忽然手一抖,忙不迭地退到一边。
老国公黑着脸,大步走了出来,见了贵妈妈,瞪了一眼。
贵妈妈低了头,退到一边。
屋子内,老太太招了招手,贵妈妈近前,见她盯着她,目光发亮,心下一跳:“老奴……”
“此事是你泄露出去的?”
老太太盯着她的眼,口气幽幽:“进宫的事只有几个人知晓,郑玉珠是如何知晓的?”
此事只有金氏那边和她这边知晓。金氏那边断不会漏了消息,那么就是她这边了。
“你同谁说过?”
老太太自上回郑云甜的事儿之后,就有点疑神疑鬼的。
贵妈妈一听,叫起屈来,老太太也不说话,说:“你,我当然是信的。只是,你敢保证你身边的......”她挪一挪嘴:“你没有说漏嘴,被人听了去?”
贵妈妈连连摇头,赌咒发誓:“决没有的事。老奴知道这事的重要,自是把它烂在心里,连想都不敢多想的,就怕漏了嘴,坏了府里的大事。”
她见老太太坐下,眼内闪烁不定,上前一步:“老太太可还记得,这事,姑太太也是晓得的,您忘了,五少夫人可是最恨......”
她挤了挤眼,老太太看了看她,犹疑不定:“你是说晴儿?”
.......
苏暖听得小郑氏回来了,迎出来,见她噔噔蹬地一路走进来,一把抱住她。
“娘!”苏暖感觉到小郑氏紧紧地抱住自己,身子有些轻微的发抖,脸孔发烫,贴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老爷子找你有何事?娘。”
“冬姐儿!”
小郑氏唤了一声,抬起头,抓住苏暖的肩膀,说:“我们搬出去。以后,我们不欠郑家的,你是苏家女儿。你没有怪娘吧?我给了5000两银子。房子,咱们就买小一点......”
她抬了眼,眼里有着愧疚不安:“娘不想你被他们拿捏,所以,从那一万两银子里拿了.....”
“娘!”
苏暖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知道。没事,你做得对。房子的事,你别担心。咱们搬,找到房子,马上就搬。”
“雯星!”
她叫道。
雯星进来,搀扶了小郑氏进去休息。
苏暖缓缓坐下,她嘴边缓缓掀起一个笑容:此事算是定了。
她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般快,小郑氏竟然把银子付了。
苏暖扬了脸,感觉心里一阵松快。
搬家倒是小问题,可以先住在铺子里,暂时住着,到时再慢慢寻摸房子,找到合适的再搬也不迟。
苏乙轩后院有三间房子,真要住是挤了点,一间是库房,一间住着张成和兴儿,只得一间是空的。
不行,那就先赁着?
她仔细盘算了一会,想着去同小郑氏商量。
小郑氏听了,倒是拍了桌子:“行!不用赁,咱们就在梨落苑先住着,三五个月总成了吧?咱们付房租就是。再说,也省得被人家说嘴。而且,这个院子认真说起来,是我姨娘的,当初本就是给我姨娘盖的。我姨娘同我说了,她似乎是出了银子的。总之,不管怎么说,我是住得的。就住这里,不差这几月。反正我们定下要走的,怕什么?”
小郑氏说了这一番话出来,苏暖听了直咋舌:小郑氏还真是铁了心,这笔帐算得可清楚了!
行,既如此,也好,付房钱。
只是这话要怎么说,得斟酙一番。
隔日,苏暖一大早就上街。她带了雯月。
两人正走着,却是一声叫,原来是周母。
“你要买房子?”
周母吃惊,继而明白过来:“这个可不能急,这一急容易被人讹了。这样,我帮你打听一下,可有人要出售?”
苏暖点头,谢过了她。
周母一笑,接过丫头手中篮子,摸索了一下,找出一个布包,递给了她:“给你娘捎去吧?”
苏暖打开一瞧,是一包蜜酿肉干,蒸熟的。
她接了过来。
周母离去了。
想着周家那院子里的各种吃食,一个丫头,一个婆子,想来这周氏带着儿子是怎样过来的。
隔日,苏暖就收到信:房子找到了。
周母高兴地拉了她们去看:“瞧瞧,就在隔壁,这真是巧呢!我就那么一问,马夫人就说了。”
原来这家的儿子去年外放去正州,家里人口少,想带了家眷去。正思量着把这宅子出手。可是,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买主,正打听呢。
周母这平时也不跟人多来往,是以并不知晓,咋日里碰到了,也就顺嘴那么一说,双方都高兴。
“马夫人说了,念着是熟人介绍的,她只要这个数!”
她张开了手,一边瞧着小郑氏:“我买下这宅子的时候,可是用了这个数。
你瞧,两院是一样一样的。我瞧过了,这马家可比我们会规整。要不,带你们去瞧瞧?这会子都在家呢!”
周母热心地提议!
小郑氏自然是满意,原先她还担心苏暖被人讹了,如今有周母介绍,就又睡瞧着苏暖:“去看看?”
周母去敲了门,几人进去,一时众人站在院子里环视:确实同周家一样,不过瞧着却是精致了许多,院子里也热闹了许多,靠墙还修建了一座假山。
小郑氏瞧得喜欢,她走到院子一角,仰望着,那里奔入栽了一棵树。
“娘,”苏暖走过去,环住她的肩:“这里可好?”
小郑氏点头,眼中晶亮:“不错,就这里。”
她瞧一眼正同马夫人说话的周母,低声说:“你看,再没有比这再合适不过的了。这两家就隔了一堵墙,将来你嫁入他们家,有什么事,娘能顾得上你。再说,娘要想你,想着你就在隔壁呢,娘这心里也踏实。这院子就当是你的陪嫁,以后,娘百年之后,你就把这两处院子一并,墙一封,也就成了不错的大宅子,你说......”
“娘!”
苏暖心中一动,她怎么没有想到?这样子,娘就可以不跟自己分开了,还有王妈她们。
她仰头,见这里地段虽说偏了一点,但有马车,且这周围安静.....
周母叫了一声,小郑氏走了过去,两人轻声说了起来,眉眼俱开,很是开心。
心内终是一动。
“行,我同马夫人说一说,叫她先别卖了别人去,我叫丰儿回来同他家马大人去说,看能否再便宜一点,把这事落实了!”
周母也高兴,她对小郑氏说。
小郑氏出了门,却悄悄拉了苏暖的手:“我们银子可够?”
268点翠头面
这房子要一万两银子,不能拖欠。
苏暖手头有一万三千两现银,小郑氏拿了5000两。如今剩下8000两,这还有2000两的缺口。
是以小郑氏才担心,这一时到哪里去筹集?方才只顾着高兴了,现在才想起来。
苏暖见她着急,安慰:“不急,我来想办法,这不还有十来日么?”
她拉了母亲同周夫人告辞,约定五日后再来。
她仔细算过了,房子是要的,必须买。
再过三日是得月阁的聚会,她想要手中的东西卖出合适的价钱,自然顶好的去处就是这个得月阁了。
把那对玉鸳鸯拿去卖掉,应该够了。这种羊脂白玉的把件,又是一对,也就只有那几个人出得起价,买得起了。
小郑氏见她脸色平静,也就不多问了。
她先送母亲回去,自己转身去了苏乙轩。
她拉了箱子出来,一样一样地挑着,没有合适的东西,末了,她翻出那个铜印,想了想,放了进去。这个东西,她琢磨了许久,还没有搞明白,拿去让那几人帮忙瞧一瞧,说不定就知道些什么?
小郑氏这厢回到屋子里,刚脱了外头大裳,雯星就跑来说,大夫人来了。
她起身,刚掀了帘子,就见得金氏带了贵妈妈从院门跨进来,贵妈妈手里捧了一个红漆扁盒。
“大嫂!”
小郑氏脸上露出微笑,立在门口。
金氏扫一眼小郑氏,见她微垂着眉,眼光闪烁,有意无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下一叹。
想着老爷子的话,知道那事露了,又有了几日前那一出,想来她定是怨上了自己。
她其实也觉着无趣,也有些抹不下面子来,这不巴巴地找骂么,可是,想着郑启华的话,又不得不来。
进屋喝了几口茶后,见小郑氏也不说话,金氏只得先开口,她接过贵妈妈手中那个扁匣,推过去说:“再过几日,周家该要上门了吧?这是我这做舅母的一点心意,权当给她添妆,你可不能推。”
她瞧着小郑氏。
扁盒被抽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是一整幅宝石点翠头面。
黄金的底,累丝工艺,难得的是那掩鬓与挑心上均用了点翠,湖蓝的色泽,颜色绚丽。配着那一水的蓝宝石,美得绚目。
小郑氏惊讶地抬了头。
这幅金头面,一看就价值不菲,金氏肯出这样的血本,看来是心有愧疚了?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脸上一时也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她伸手推了回去,披着眼说:“这礼太贵重了,我们冬姐儿承受.....”她咽下了后半句:“大嫂还是收回去吧!留着给二小姐。”
她忍不住,还是挤出了这句话。
金氏一愣,立时笑了起来,她就知道这事真的伤了小郑氏的心了,一向对她礼遇有加的小郑氏也这般直通通地说了出来。
“玉珠!嫂子知道,这事,是嫂子的不是!嗨,你哥前儿就骂了我一通。说我这再喜欢冬姐儿,也不能不问你的意见,就擅自做主。我这不想着,想给她寻一门.....行了,我这啥也别说了。唉,不说也罢。嫂子在这给你赔礼了。这个你必须留下,不然就是有气了。”
她弯腰。
小郑氏惊呼一声,伸手去搀扶,她本不是刻薄之人,且金氏这么多年,与韩氏她们相比,也不曾刁难过她。
况且此事,今儿金氏还肯来,她自然是知道那事并不是她一人的主意。
金氏也不过是照吩咐办事罢了。
想着反正亲事已落定,又看好了房子,她心里今儿高兴,也就手一伸:“罢了,大嫂。我替冬姐儿谢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金氏松了一口气,也就顺着又说了几句话,方才带着贵妈妈离开了。
到了院外,回望一眼梨落苑:此番可是花了她一幅压箱底的头面,原本是想将来留着给媳妇儿,现在为了平小郑氏的气,就舍了出来。
想着郑启华说她:“你怎的也糊涂了?这事你怎么能听娘的?平白得罪这个周家。你不知道,这个周长丰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见金氏抬眼望他,只得多说了一句:“一个毫无根基的贫家子弟,忽然就凭空冒了出来,与丰儿一路平起平坐,你说,这不是圣上的意思还能有谁?”
他轻点头,见金氏张了嘴,就不肯再多说。
金氏一颗心就跳了起来,想到那周长丰自己上门来提亲,这是他早看上苏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还巴巴地推出了郑云意,想到那日周母的闪烁其辞,以及后来的直奔梨落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办了一件蠢事,白白遭人怨恨,回头苏暖不定怎么怨怼自己呢!
她抬头,嘀咕了一句:“那容姐儿那里......”
郑启华看着她,讶异地:“这样子,你还想着送她入宫?可别给我扯后腿!”
金氏一个激凌,这才觉得自己是真办错了事,这不是上赶着结仇吗?
左思右想,这才开箱找了这幅头面出来,想着能挽回一下。
小郑氏看了看那个匣子,吩咐雯星:“收起来,回头给小姐送去。就说她舅母给的。”
她自己叫来王妈:“把我那嫁妆单子找出来,我再仔细看一看。”
王妈妈开了箱,找了出来,小郑氏认真翻看着。
苏暖回来,就听说这件事。
她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幅头面,说:“娘,明儿把这还了吧!这太贵重,咱不要!”
小郑氏探头:“不好吧?你大舅母都说了,我先前也不要的。这现在还回去了,可不就.....”
“娘,你知道这幅头面值多少银子么?”
苏暖拿了一支顶簪,指着上面的宝石说:“且不说这上头的蓝宝,其色纯净,极难得。就单说周围的翠羽,都是取的颜色相同的软翠,瞧这颜色鲜亮,均匀,光这一手纯熟的手艺就让人着实叹服。制作这样一幅点翠头面,着实不易。大舅母竟舍得拿了它出来,我们怎能收?”
苏暖一番话说完,小郑氏凑过来,重新又细看了,:“你这一说,我还真没发觉,这竟是软翠么?那光这工钱就值不少银子了。那还是还回去呗?”
苏暖点头:“还吧!”
隔日,她就捧了那头面,亲自送去。
金氏那里一直有人,郑云意又来了,不知怎的,一直盯着她瞧。
直到苏暖离开,她也没走。
苏暖没有机会还回去,这东西不能摞下就走......只得又捧了回来,思忖着下回。
269生辰礼
周长丰上门提亲了。
东西是送到前头的,两家交换了庚贴,听说是郑启华作陪的。
一时,轰动。
梨落苑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新鲜话题。
众人都说苏家表小姐订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姑爷年轻有为,家里人口简单。这样的,谁不羡慕?
郑云意关在房里,背对着门,正专心致志地在绣花。
外边丫头探头进来看了一看,就搬了张凳子在廊下坐了,那里坐了两个丫头正悄声耳语。
“周家少爷可俊了。”一个青衣丫头红着脸,悄声说。
“有咱们五少爷俊么?”
另一个丫头丢了手中的瓜子添了一句。
“五少爷?太白,我还是觉着四少爷才俊呢!周家少爷像四少爷,有男儿气概!”
青衣丫头反驳。
几人笑了起来,又一齐低了头,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
这些丫头,都十五、六岁了,正是思嫁的年龄,府里的少爷主子就那几个,私下里不免被这些丫头拿来评论,比较。
“是吗?那照你说,苏家表小姐是真有福气。这周家少爷可是金龟婿了。”
几人说得开心,不免声音大了点。
郑云意侧了耳朵,站在窗户一侧,咬紧了下唇。
苏家表小姐好福气!
是呀。
周长丰亲自上门求的亲,阖府上下都传遍了。
人人都在说这件事。
丫鬟婆子,小厮们,甚至连看门的老王都在说。
只因为周长丰。
太给面子了,人人都说周家公子是第二个周驸马,一样的亲自上门求娶,周驸马宠了安庆公主这么多年,京里谁不羡慕?
可安庆公主是皇家公主,这苏暖何德何能,得周长丰如此相待?
郑云意心里像在滚油里翻了一遍,又泡在冰冷的醋坛子里翻了个个儿:一会儿烫一会儿酸的。
这几日她装作若无其事,该干嘛干嘛,一脸淡然,就连身边的丫头也瞒了过去。
以为小姐已看开了。
实则,她心里是何等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此时,她极力压抑的委屈与妒意,还有那愤恨,对苏暖,还有周长丰的?或者两者兼有之。
郑云意见外面说话声忽然停了,知有人来。
她快速坐了回去,眯眼,下针,这片花瓣就快完成了,她要赶着给金氏送去。
这条帕子她绣了多日,再绣几针就收尾了。
张姨娘见几个丫头聚在一起,见她走来,又都散开,眼珠子一转,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事了。
这几日她走哪都能听到关于苏暖订亲的话,她心内不开心,又不能说什么,想着来郑云意这儿来说上两句,发泄一下。
原本是她该受众人羡慕的。她刚从二少爷那里回来,听着二少奶奶的话,她心里不得劲。有心想说两句,见二少奶奶那样子,又憋住了,这个媳妇,可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她。
况且,金氏吩咐过了,那事就当她没说过。
张姨娘哪敢再说什么?
可这些消息偏偏又不停地在她身旁出现,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没想到,郑云意这儿也是如此。
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怒火,狠狠地剜了一眼桃子。
桃子忙笑着上前,另几人有那伶俐的,小跑着过去,小心地掀了帘子,“姨娘请!”
张姨娘这才甩了一下帕子,进了屋子。
郑云意正低了头在绣帕子,见她进来,并不抬头,只轻轻地一声:“姨娘来了!”
又自顾低头。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张姨娘瞄了一眼郑云意,见她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一时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她在一旁坐下,眼睛溜得几上的茶杯,泡好的茶,并未动过。
她掲了盖子,看了一眼郑云意,说:“姑娘受委屈了!”
郑云意正飞针走线的手一顿,她的鼻子一酸,停了好一会:“姨娘有事么?我得把这帕子赶了。”
张姨娘探过身子,说:“这是给夫人绣的?要的。依我说,这帕面不够好。下回,你得要块好料子,直说是要给夫人用的。想必不会不给。这多下来的,也给你哥,你嫂子做双鞋面......”
“姨娘来有什么事?”
郑云意恢复了情绪,又问了一句,她就知道她来除了添堵,没有什么事情了。二哥二嫂再不济,哪里就少了这鞋面了?怨不得二少奶奶看她不上眼,实在是......
张姨娘起身,有些不满地:“姑娘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听说那梨落苑的今儿定亲,这不过来瞧瞧你么?你这......”
“姨娘请回吧!这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该我们操什么心?”
郑云意忽然站了起来,仰了脸说。
张姨娘一愣,继而发恼,想说一句什么,却见郑云意眼圈发红了,一滞,一跺脚,丢下一句:“你就嘴硬吧!”
说着就掀了帘子去了。
外头桃子见张姨娘出来,这才探头进来“小姐!”
见郑云意正站在那里,低了头,又抬头,招手:“找个盒子,把这个给装上。”
.....
郑云意默默地带着桃子走在游廊上,有仆妇丫头见了她行礼。
她目不斜视,耳朵却是竖得极高,捕捉着身后的一切声音,她知道,那事根本就不可能有其它人知晓,可是她就是下意识地不安、害怕,怕自己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谈。
一路到了金氏那儿,进得门,却见得贵妈妈正陪了一个妇人出来。
她忙避到一旁角落,低了头。
周家夫人怎会在金氏这儿,现在,她不该在梨落苑的么?
见贵妈妈一路送了她出去,她才从拐角处转了出来,进了院子。
金氏见得她来,略吃了一惊,就关切地上前:“你怎的来了?”
边说用眼晴盯了一眼桃子。
郑云意瞥见一旁几上的礼盒,约有四五个,上头都用红绸带扎了一朵大红花,耀眼得很。
她收回目光,脸上带出几分温婉的笑来:“前日里给母亲绣的帕子今日得了,就给母亲送过来。”
金氏瞥她一眼,见她拿了那帕子出来,接在手里,见针脚细密,绣工精细,不由抬眼多看了几眼郑云意。
见她眉眼微垂,态度恭敬。
她眼光一转,说:“你有心了。坐吧!近日都做些什么呢?”
郑云意乖巧回答:“也没做什么,只是做些针线活,看看书罢了。”
金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吴妈妈:“把前儿庄子里送来的瓜拿一篮子来,带回去尝个鲜,年轻小女孩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瞧瞧,这气色多好!”
金氏看着郑云意。
今日是她生辰,自己早起就忙着接待周家的人,虽知自己今日生辰,却没来得及顾上。
现在这郑云意却记着这件事。
她眼里多了一丝温情,看着郑云意,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
270玉鸳鸯
郑云意回来,想了想往梨落苑过去。
见院子门半开着,里头有说笑声隐隐传出来,一个丫鬟端了一个盘子,站在院中。小郑氏正掀了帘子出来,一身酱红的衣裳,她满脸喜色,似乎隔着院门也能感受得到。
郑云意别开了眼,轻轻拍了拍衣襟上莫须有的灰,昂着头走了。
身后桃子回望了一眼欢声笑语的庭院,跟在小姐身后,小步跑着,两人很快消失不见。
窗下,苏暖正坐着,面前支着一块菱花镜,外表古朴,背面镶了许多榴石。
锃亮的铜镜里头一个少女正托腮凝神。
满头黑发梳了两个髻,上头插了一些珠花,是新制的,粉色的纱上穿了白色的珠子,很是悦目。
身上亦是银红的纱衣,如此一身,显得镜中人粉嫩无比,端的是一个青春鲜嫩的人儿。
苏暖看了一会,脸上忽有些发热。
周长丰今日见了自己,偷偷地觑了自己好几眼,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换了一身新衣,靴子也是一尘不染。
脱了武装的他,竟也儒雅了不少:脸孔清瘦,一身青衣站在那里,竟隐隐有种熟悉感。
一旁的小郑氏端坐在金氏身旁,从头至尾腰背挺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周遭的人都是笑盈盈的,看看她,又看看周长丰。
今天一整日,梨落苑都是欢声笑语。
听说,周长丰中午吃了许多酒,差点喝醉,上不得马,是坐了轿子回去的。
苏暖抿了抿唇:或许,周家真的是门不错的亲事……
她起身,从床后捧出了一个红漆匣子,开了锁,里头是一沓银票。
现在家里所有的钱都聚在她这里。
她又细细数了一遍,还差2000两。
她合上了匣子,目光转到多宝阁下的那个盒子,想着,明日去得月阁去一趟,那对鸳鸯去看看能否卖出个好价。
母亲说得对,观今日周家行事,并不像是个贪图自己钱财的。
光从那送来的礼盒来看,也是极妥贴的:大红礼盒内,里头是一对金发簪,压着大红的庚贴。另有一匹彩绸。
苏暖未及芨,此次只是小定,双方说好,等明年及芨再大定。
只是小定,却给了梨落苑极大的面子,特别是周长丰,巳两番亲自上门。
苏暖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两世为人,她何曾这样被人重视过?
况且,她心里有个小秘密:周长丰对她笑着的时候,与华明扬竟有着几分相似,一样地温和,一样地不多话。
她心里酸酸涩涩地,就像一个孩子,突然丢了心爱的娃娃,遍寻不得,猛地见到一个有点相似地,就默认了,虽知不是,却是固执地认为就是上天补给她的。
周长丰可是堂堂的三品统领,却是今日对了堂上一众人等,包括大少爷、二少爷两人都谦卑有礼。几乎郑家每个人说话,他都耐心应答,脸上始终含着笑意。
啧啧,娘说得对,那些世家公子哪里比得上这样的人?就像四哥,稍不如意就拉了脸子,动不动就发脾气,不会体贴,忍让。
连雯月,王妈都说:“周家公子好!”
苏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第二日,苏暖带了木青出门,径直往得月阁去了。
出示了对牌,进了上回的那个房间。
里头已坐了人,正是上回那个要买她手串的老者。
他见了苏暖眼前一亮,招呼:“公子来了!”
又朝后探一探:“小王爷没一起来么?”
苏暖笑一笑,目光转到中间方桌上,上面空荡,没有摆放东西。
她示意门口的木青捧过匣子来,自己双手捧了往中间走去。
老者瞧着她,她伸手示意:“您给掌掌眼!”
匣子打开,那块白玉鸳鸯把件露了出来。
老者双手托起,对光细细赏玩,一边不时点头。
苏暖心下一松:这是有门。
她也不打扰,仼他赏玩,自己不时瞄一眼门口,还有几人未到。
她记得上回有个胖子对白玉情有独钟,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正琢磨着。
楼梯口一阵响,有两人进来,正是那个胖子与另一个唤作大林的汉子,两人轻声说笑着跨了进来。
打了招呼,眼晴俱看向那个玉把件。
胖子早一把抓在手里,瞄了一眼就说:“和田白玉,成色不错。这个我要了,你们别与我抢。”
他抓着玉鸳鸯,直接塞回盒子里:“诺,我出3000两。”
说着就从袖袋里往外掏银票。
苏暖心内一喜,却是没有接:“这个,我还有一个!”
胖子一愣,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一对?”
苏暖点头。
和田玉籽料本就小,像这般大的一对玉鸳鸯,已经是极难得。
竟然有一对。
他睁大了眼,看了又看。
“你,准备卖多少?”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鸳鸯,温润舒爽。
一对的话,要价势必不低,他想要吃下来,只是这银子......
“你能出多少?”
苏暖说了句,指着他手中那只鸳鸯说:“那一只是尾部有黄皮。而且,这对把件仅雕工就花了600两银子,是.....”
“我出8000!”
胖子快速打断苏暖的话。
古月大师的作品,他方才瞧到了,才开了这个价,看来苏暖也是知道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另外几人听到这会,都围拢了过来。
“那个,王阳,你松手,打开,开开,让咱也瞧瞧!”
唤作王阳的胖子不情愿地摊开了手掌,众人瞧清楚了,心下喟叹:这玉是好玉,这么大的籽料难遇,更难得是一对。
待苏暖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块,众人不吭声了。
放在一起,就是首尾相对的一对鸳鸯,妙就妙在两点黄皮子的处理。
王胖子一手一个抓了在手:“8000!”
众人知道他是玉痴,尤其是对白玉。
苏暖也知道这个价不错,难得的是买家难遇。
她横了一眼这对玉鸳鸯:玉石犹在,人却早阴阳相隔。
没什么舍不得的。
她一伸手:“成交!”
王阳从怀里掏了一把银票出来,数来数去,少了500。
他看了看众人,借是不成的,今日大家都带了东西来,待会是要交易的。
他转了转眼珠子,说“且等一等!”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来,轻轻放在桌面上:“瞧瞧这个,刚得的!”
271去留
是一方长条形的石头,通体嫩黄。
几人凑了上去,看了一会,无甚兴趣。
苏暖瞟了一眼,见人不吭声,也不作声。
“这块小田黄,给我。我给400两!”
方才那个老者说,他抓在手里掂了掂。
“田黄?是寿山田黄么?”
苏暖竖了耳朵。
“嗯,应该不是,不过,这质地也差不离。”
“500”
王胖子说。
“不成!”
老者还价!
“500,给我吧!”
苏暖忽然说,她抓了这块石头在手,抛了抛。
“成!这样咱们两不相欠!”
王胖子欣喜,递了过来。
苏暖抓在手中,摸了一摸,触手细腻,不由问了句:“哪得来的?”
胖子心内高兴,一边塞了那对玉鸳鸯在袋子里,一边说:“是在歧山那里得的。近来听说夏国这类石头很盛行,不过我们大秦还是喜欢玉!”
他挤眼,努了努嘴。
又说:“张老大对这块有研究,不然,他能这么感兴趣?”
他说的就是方才那个老者。
苏暖瞧着他,忽心中一动,掏出了那方铜印,凑了过去,
“张老,您瞧瞧?”
老者看着面前这方铜印,铜铸,鼻钮,印面有阴线界栏。印文为古字体,白文,右上起顺读。
他在手中翻转,又到亮光处仔细瞧了瞧,方说:“这枚铜印是一枚官印,确切地说,应该属于封地王印。”
“你瞧。”
他翻转印面,指着上面的文字说:“此印造型与文字具有平国官印的明显特征,据《史料.东平君传》载:“平王,太宗之七子,封于长沙城......就是指的这上面的长沙。”
他仔细地解说。
苏暖立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末了,看了看那上面的印文说:“这就是平国文字么?”
“应该是的!”
老者点头,继而又说:“这是平国的玺印。你是如何得到的?”
他眨巴着眼睛。
苏暖狡黠一笑:“从一个朋友手上得来,看着稀奇,拿来问一问。我说张老,这王玺不是素来都用那金、银、玉的么?怎会有人用铜?”
老者看了她一眼,讶异:“你不知道啊?这应该是紫金,素闻平国盛产紫金。所以,平国的大小官印用的都是紫金,也就不足为奇了!”
苏暖点头,原来如此。
她收回了这个铜印,想着终于解决了心中的疑惑。不过,这个紫金铜印恐怕要砸在自己手里了,这能值几个钱?
她看了看手中的石头,忽然就问:“张老,您去过夏国么?”
老者摇头:“太远喽!不过我如果年轻些,倒想去瞧上一瞧,听说那里盛行各种石材。像什么田黄啊、芙蓉啊这类的,听说就来自那里,很是神奇,真想去亲眼瞧一瞧,真羡慕。我年轻那会啊,就常去各地跑,往往会有不少收获。”
苏暖笑笑,凑了一句:“您肯定见识特别广!”
胖子也凑过来:“这是自然的。其它不敢说,我们这里每人都有一项擅长的倒是真的。唉,小老弟,咱们这也算是认识了,以后有玉石这一类的,记得找我王胖子。”
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
苏暖心下一动,瞧着那老者说:“您那里可是收这个?就似这般的,我要有,您可要?”
她举了举方才到手的那块“小田黄”。
有人就笑,说:“你有什么,尽管带来,他全要了!”
苏暖也笑。
老者瞥了一眼苏暖说“只要成色好的,我自然要!”
苏暖这才咧开了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歧山一回。
回来的路上,苏暖脚步轻快,今儿得了一大笔银子,房子有着落了,本钱也有了。
想到那对玉鸳鸯竟然卖出这么一个好价格,她禁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啊!
这一对和田玉,怕是老国公当初得了,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值钱吧?
苏暖心内盘算着付了房子的钱,还能剩下一笔。她要留着去歧山进货。
原本只是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今日被那老者一说,心内热血沸腾,很想立马抬脚就去。
“趁着年轻!”
这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可不就要趁着现在,在嫁人之前,出去走一趟,赚上一笔,接了师傅、娘出来,好好地过日子。
她隐隐觉得,她有点摸到门路了。
不过,关键还是银子!
这同样需要一笔钱!
她眼神发亮:她要用手中这剩下的几千两换更多的钱!
回到院子里,小郑氏听说买房子的钱有了,很是开心。
苏暖就同她商量,她要留下一部分去进货,所以这嫁妆就还是简单些办。
小郑氏踌躇了一会说:“成!这生意也要紧的。依娘看,这箱柜什么的好说,那些料子库房里都有,这我一早就积攒有的,不够,咱再添点。其他的东西,现成的都有。只是,这衣裳布匹的,先前的都用得差不多了,样式也老旧了,咱得新买......”
小郑氏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
苏暖打断她的话:“不是明年吗?这差不多还有整一年呢!放心,我这里等赚了银子,这些都有,都会有的。到时,娘你就好好地拟张单子,都买上。”
她挥一挥手,眯着眼笑,仿佛面前已经堆了一堆银子似地。
小郑氏也开心:“行!都听你的。不过,咱们是不是先要搬家?”
苏暖拍拍手:“自然!明儿我就去把钱交上,咱们好好儿收拾收拾,争取开春搬新家!”
小郑氏仰了头笑,双手合什:“阿弥陀佛,真是没想到,我们也有自己的院子了。”
王妈妈在帘子外听见,也是咧着嘴笑,一边又叮嘱一旁的小荷:“切莫声张,出了这个院门,就闭了嘴,可懂?”
小荷瞪着一双眼晴,连连点头:“妈妈放心,我晓得!”
两人看着屋子内的夫人和小姐,两眼晶亮。
身后的木青悄悄转身,她回到自己房里,在床铺上缓缓坐下。
小姐要搬出郑家,她一早知道,原也没有多想。
可是,现在听这口气,竟似要和这郑家撇清一般。
她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何去何从?这个院子里都是小姐从丰台带来的人儿,到时自然是要跟着小姐一起走。
可她是郑家的人,到时势必留下来。
272报告
听着窗外的说笑声,那是小荷与雯月的声音:“姐姐饶了我罢。我给您摘朵花儿戴?”
木青从窗户里望出去,发现雯月正叉了腰,指着小荷笑骂道。
地上一个摔落的水盆子,雯月一双鞋子及裙角全都湿透了。
小荷笑嘻嘻地从一旁的茶树上摘了一朵粉红的山茶花,作势要望雯月头上去簪。
雯月怎肯?正笑着躲闪。王妈妈从厨房里转出来,见了指着说了句什么,又转了回去。
木青眼睛里露出羡慕来:真好。
梨落苑里她待了只小半年,她却喜欢上了这里。
小郑氏为人古板,注重规矩,可却并不苛下。几个丫头也常有错处,却是不曾责罚过。
重要的是,她喜欢跟着小姐,喜欢跟着她到外面去东颠西跑的,虽然有时也会出点状况,可是她喜欢。
她发现她也和小姐一样,每次都期望能出现新的东西。每回听说她和小姐背回来的东西卖了个好价钱,她也高兴。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说不上来。可是,却是让她觉得新鲜、刺激。
这远远比跟着少爷出任务强多了。
她慌忙环视一下,小心地遏制了再往下想的念头,这可不符合一个亲卫的操守。
她满腔欢喜地准备跟着小姐大干一场。如今,却是小姐要搬出去了。
这回,没有找少爷帮忙,自己找了院子,还订了亲事,她怎么看,都是要独立门户,和郑家划清界限的意思。
木青的心凌乱了。
她纠结着,又心中不安。
她心底是想要跟着小姐的,长长久久地,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原是郑家的奴婢。
这会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坐不住了。
她又呆呆地坐了一会,直到外面雯月唤她,她忙应了一声,出得门去,说是小姐要出门,叫她准备一下。
她忙换了衣裳,出了门子,看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天暗了下来,可能要下雨。
苏暖也走了出来,一瞧,还真是。方才还是阳光暖暖地照着,现在忽然就阴沉了脸。
三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
咕哝了一声,缩了回去。
小郑氏出来,说:“这天,就不出去了,咱们不急这一时半回子的。今儿,咱们下饺子吃。”
王妈妈答应着去了大厨房要米面去了。
小郑氏又吩咐:莫要和人多嚼舌,咱另付银子就是。
王妈妈笑着答应着去了。
木青站在屋檐下,看着院门,想了一会,抬脚也往外去了。
她顺着院子走了一程,直接到了前院。
顺子正走出来:“木青,你怎的知道少爷回来了?这是闻着味儿来的吧?”
顺子笑哈哈。
木青一楞,继而开心:“少爷他们回来了?”
一边就往里头去了。
老远就见木明正从台阶上下来,见了她,站住:“你怎的来了?”
木青站住脚,咬了咬唇:“少爷这会子空么?”
木明点头:“刚歇下来,正看书呢。有事么?不急的话,下晌来吧。夫人刚走呢,让少爷且歇一会。”
木青眼珠子一转,拉了她哥的袖子,就要往那屋子里拽:“我同你说件事情,你给琢磨......”
有声传出来:“是木青么?有事?”郑卓信站在窗下。
木明回头:“无事,少爷,她来寻我.....”
木青却是抬脚:“木青有事回禀少爷。”
郑卓信看她一眼。
“你们小姐可还好?没有惹出什么事来吧?”
他依旧靠在窗前,慢条斯理地问。
木青望着他微黑的面孔,知晓这趟定是辛苦。
她清了清喉咙,先是说了苏暖订亲的事情,然后又说了买房子的事情。
末了,就喘一口气:“属下觉着小姐好像要带着姑太太搬出去,再不回来似地。是以想着还是告诉少爷一声。”
她小心地觑着郑卓信的脸色。见他看过来,忙垂下了头。
良久没有声音。
她悄悄抬眼,郑卓信端着杯子,只是一口一口地饮着杯子中的茶水,脸上看不清神情。
一会,喝完想要续水,木青忙上前一步去拎茶壶。
郑卓信把杯子一顿,摆手。
“知道了,你回去吧。打探一下,她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告诉我一声。”
木青低头应下,临出门时,她几番抬头想问一句:她该如何去留?
又不知如何说,也不敢问,万一少爷回她一句:你回来吧。
那她要如何自处?
还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先吊着吧。
身后,郑卓信也起身,自己倒了一杯子茶来,一口喝干了。
去拿外袍,他要进宫一趟。
进了侍卫署,见只有几个兵士在。眼睛转了一圈,不由问:“周统领呢?”
几人忙站了起来,搬了那长条凳子过来:“郑大人,你可回来了,兄弟们都念叨着你呢。”
又有人回答说:“刚还在的。这会子可能回去了。”
郑卓信没有坐,他眼睛逡巡了一遍,众人不再说笑。
几人纷纷拿了家伙往外走。
“是呀,周统领现在可是有家的人了。听说他订亲了,现在是一下值就回家去了,赶着准备娶媳妇呢。”
几人压着嗓子哈哈笑了几声,转过门去。
郑卓信呆呆地立了一会,拿起桌上值守记录翻了起来。
一直到月上中天,郑卓信才回了清风院。
早起,苏暖带了木青出门,一路直接往马家去了。
今日说好去付银子。
到了那里,先去周家,周长丰早候着了,又有一个约四十上下的男子坐在下首,见了她拱手。
寒喧了几句,那男子指着隔壁的院子说:“这宅子委实不贵。您是捡着便宜了。就当初,这座院子,我现还记着,是这个数!周大人!”
周长丰就笑一笑,介绍说:“这是蔡官牙,此番请他来帮忙,当初,我这房子就是托的他办的。蔡牙郎办事很是妥贴、周到。”
苏暖也就向他拱手道谢,见周长丰安排得妥贴,也就放心。
一抬头,见周长丰正微笑瞧着她,见她瞧过去,别开了眼,脸上有一丝不自在。
一会,张成跑过来说,马家那边请他们过去。
几人也就收拾了过去。
273生气
双方很快谈拢。
苏暖跟着去了衙门交了契税,拿了“红契”,这才发现已是过了午时。
瞧瞧一直陪在身边忙里忙外的周长丰,苏暖看了看他,说:“周大哥!今儿叨扰你了。你看,这都过了饭时了,你快回去吧,周夫人一准在等着你呢......”
“你也饿了吧?要不,去家里吃顿便饭?刚好把院子收拾一下。这两日,马家是要腾出来的,之前说过了,有些东西他们也不搬了,就留下,你们正用得着。”
周长丰微微笑,说了一番话,眼睛看着苏暖。
苏暖摆手,说不了,要先回去,小郑氏还在家里等着消息呢。
他就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铺子,说:“你等着!”
说着就一溜跑了前去,一会就捧回来一大兜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里头是十来个热包子。
苏暖道了谢。
几人坐在车上分吃了。
吃着的当口,周长丰抬眼看看天,告辞:他还要当值,得赶回去交接。
临走他又给了车夫银子,叮嘱了几句,才打马走了。
蹄声得得,一会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张成瞧着周长丰的背影说:“周大人真好!”
苏暖没吭声,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眼睛里有一丝温暖溢上来。
木青瞥了张成一眼,晃了晃头,说:“吃好了?走了!”
张成咕哝了一句,看了看木青,快速塞完了嘴里的包子。
回到梨落苑里,苏暖拿了那契书给小郑氏看。
小郑氏两手捧了契书,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摸了一摸,喃喃地:“真的么?这是买下来了?”
她一连问了数遍,见苏暖点头,这才一合什:“这下好了。咱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这是喜事!不行,我得上支香,去告诉老爷去。对了,马家什么时候搬出去?咱们是不是可以收拾起来了?”
她在屋子里连着转了两个圈,被苏暖拉住:“娘,你先别急。这搬家是大事,可想好怎么同外祖他们说了么?”
小郑氏一愣,见苏暖看着她,笑了起来,一挥手:“怕什么!房子都买了。咱搬出去,合情合理!我明儿就去和爹说。王妈!”
她往外走,脚下飞快,声音脆响:“赶紧着,收拾起来,明儿我们去那边瞧瞧,规整规整,看看缺了什么?咱好置办不是?你不知道,上回,我就没瞧仔细。”
苏暖立在窗前,看着开心的母亲,心内也是欣喜。
这回是真要搬出去了。
她环视了一下屋内,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她这屋内都是公中的东西,真要收拾,大概也就一只箱子罢?
她听着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微微弯起嘴角。
一声清脆的鸟鸣,自廊下传来,木青正在鸟笼前喂那只绣眼,鸟儿正上下跳得欢。
她皱了眉头:木青怎么办?要她舍了木青,是不能的。
这小半年,多亏了木青,尤其是上次,木青舍了命去救她,她早已把木青看作是这梨落苑的一份子,与雯月、小荷她们一样的,甚至更重一分!
这半年来,木青就像她影子,她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这要还了回去,她要到哪里再去找木青这样可心的人儿?
她转动着眼珠子。
隔日,她在门口一眼瞥见郑卓信:“四哥!”
她忙唤了一声。
郑卓信回身望着她,他刚下值,一夜未睡,脸上有些疲惫:“怎么?”
他眯了眯眼,好久未见苏暖了,这几月未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眼晴睁得大大的,正急切地瞧着他。
苏暖却是探头瞧了瞧二步外的木青,又瞧瞧郑卓信身后的木明,踌躇了一下:“我有事同你说!”
郑卓信望着她,一幅你说就是的样子。
苏暖期期艾艾地,只拿眼溜着木明,木明被她看得发怵,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笑笑。
苏暖还是不开口,身后站着木青呢!又没法叫她往后退,这话得郑卓信说合适。
郑卓信会过意来,就四下看了一看,招手,走到对面的一堵墙角,这里背风,此地也无人,正是好说话。
他一挪步,苏暖跟了过去,眼角瞥得木青立在原地,没有再跟过来。
“说吧!”
郑卓信望着苏暖,整个人就斜靠在墙上,一只手就搭在墙上,轻轻地叩着。
两只眼晴盯着她。
苏暖就低头说了一番话出来,末了,她说:“四哥!把木青与我吧?你手下那么多人!要不,我多出银子,成不?”
“听说你订亲了?多久的事儿,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郑卓信忽然张口问了一句。
他的语气轻飘,略带点急切,黑黝黝地眸子盯着她,看不清神情。
苏暖一时愣住,她抬了脸,张了张嘴,“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怎么说。
郑卓信一时也没有说话。
巷子外有声音响起,似乎有人走过来。
“回去吧!”
郑卓信直起身子,大大伸了个懒腰,他越过苏暖,直接走了出去,叫道:“木青!”
“少爷!”
木青应声,看着两人。
“你也该回来了!”
“唉!你?”苏暖发愣,与木青同时看向郑卓信。
他却已走远。
苏暖着恼地看着他的背影:“木青,他什么意思?怎么就翻脸了?”
木青也是一脸发愣:“小姐!”
......
郑卓信快走了两步,直接回了院子,木明一路紧紧跟着:“爷,真要青儿回来么?上回子的事情,那伙子人可还......”
“你看看她,现在哪里需要我们帮忙?她都订亲了!是周长丰呢!还用我们护着?”
郑卓信头也不回,忽然就说了这么一段话来,他一头扎进了屋子,直接坐到了椅子上。
木明一时愣住,小心翼翼地:“爷,你生气了?”
“没有!生气?我生的哪门子气?笑话!”
他摆手,转了一个身:“不说了。我要洗澡,去瞧瞧水可好了!”
......
苏暖也是一脸沮丧,她耷拉着头,看着木青:“怎么办?四哥要你回呢?”
木青苦着脸:“小姐,你同少爷说什么了?他这么生气!”
“生气?”
苏暖眨了眨眼,郑卓信生气?不就是向他要木青么?不给就不给,生什么气?
她都说了,她付银子。
她心虚地瞧一眼木青,收回目光。
她甩了甩头,等过几日,再去找他好了!
274替不了
老国公吹着胡子,瞪了眼睛。很有几分威严:“你说什么?搬出去。住得好好儿地,为什么要搬了出去?上回子的事情不是消停了么?谁又在那里不安分了。你说。”
小郑氏挪了一下步子,她没想到老国公会发这么大火。
“也没有谁,是我自己,想搬了出去。您瞧着,这老住在这里,也不像话不是。这眼瞅着冬姐儿都大了,这将来出嫁总不能在......郑家出嫁吧。再说,也没有多远,抬脚就能回来的。”
小郑氏说道。
”放屁!”
老国公忽然就立了眉毛,摸了茶杯随手就砸了过来,堪堪就砸到她的裙子上,立时天青色的裙面就洇湿了一片。外面候着的人探头进来瞧了一瞧,又赶忙缩回了头。
“我告诉你,一个都不许搬,就在这儿住着。怎么的,嫌弃我老人家了?那也等我咽了气再说。”老国公发狠地道。
小郑氏愕然,她望着老国公横眉立眼的样子,知道今儿不把话说白了,这家是搬不成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依了:“你还说。我不都付过了银子了。怎么,还不许我走了?”
她也耍起了无赖:“您就不能让我松快松快?再说,我一介寡妇,这走了倒好,省得天天有人看我不顺眼,碍了府里的名声!”
老国公跌坐在宽大的藤椅上,指着他不作声。
“我姨娘走了,再没人疼我了,我,过得不开心。父亲!您就疼疼我吧!迟早是要走的,这府里,您......”
小郑氏抹了一把脸,这回她没有哭,直直望着老国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盆水早泼出去了,当年,您就不该往回收。我知道,您是打心底里厌弃我了的。这不,挺好的事,我自己走了,省得人背后嚼谷你养老姑奶奶,我姨娘也会感激您的!父亲!我给您叩头。”
小郑氏说了撩了衣襟,就要下跪!
老国公伸着手,看着毫不犹豫撩衣下拜的女儿,头一点一点地拜了下去,他一滞,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娇憨的小女儿,扭着他说:“爹,你依不依我?要不,我给您叩头?”
可是,这回,她叫了“父亲!”
她一直叫“爹!”
儿女当中,只有她叫爹。
直到她姨娘去的时候,她才改口叫的“父亲!”
可是,已经多年未叫了。私下,她还是愿意叫他爹!
他长叹一声,知道她这是铁了心了。
“罢了!起来吧!”
他无力摆手。
小郑氏立马起身,盯着老国公:“父亲这是同意了?”
说完就转头走了,走得很快,好似后面有什么东西赶着似地。
老国公忽然有点难受。
门开着,有风吹进来。
他垂了眼,半日不吭声。
良久,直起身子唤道:“来人!”
门外老管家进来,他盯着他:“你去查一查,姑太太买的是哪里的宅子。”
老管家点头应是。有心想说一句,抬头却见老爷子又闭上了眼。
他轻轻地退了出去。
另一面,金氏也是火急火燎地,她看着郑容:“这事,也怪我。一时没留神,就....唉!所以,我就想着,要不,意姐儿可好?虽说是没有那个这般标致,可胜在年龄合适,你们又是姊妹……这比那位倒更合适些,这能不帮着么?只是你父亲那里,恐怕有点子麻烦,你也知道的,这我们长房一下子出两个女儿......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一时到哪里去找这样合适的人,换了别人,不放心。谁知道呢?那么个闷葫芦似地一个人,竟也执犟起来,我就知道郑玉珠这个人不是看去那么好拿捏的。想当年,她执意要带了那个拖油瓶回来……”
“她怎么说?”
郑容忽打断了她的话。
“啊?”
金氏不眀所以。
“娘有没有问过苏表妹,她是怎么想的?”
见金氏脸上愕然的神情,她缓缓地:“娘以为凭意姐儿,能入得了那位的眼?那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到时莫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徒惹人笑话而已。”
郑容气急之下,竟蹦出了一句乡里俗语。
她是有点急眼,却又不肯露了出来。心内却是对金氏怨怼不巳,这事竟也能办砸了,现下倒好,叫她一时到哪里去寻这样的人儿来?这不是添乱么?
金氏听懂了,默了默,她一时无话可说。
苏暖长得漂亮,是那种让人一见就一时难忘的主儿。
尤其是转过年来,身量见长,尤其是愈见风韵。
郑容说得对,梁弘是什么样人?
再说,郑家想要再送一个女儿,势必要那出众的,且不太亲近的,不然,将来万一得了宠,同是郑家女儿,这郑家.......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打算是落了下风了,不行的。
说来说去,这苏暖就是极好的人选。
“那怎么办?这郑玉珠可是打算搬出去了。以后就是苏家,估计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上回我一着急,就听了你阿奶的话。”
她干脆把那件事也一并说了出来,末了加了一句:“你小姑姑估计是恨死我了,所以才闹着要搬了出去。我也是一急,谁承想,那周家竟认准了她,这才弄了个措手不及。”
郑容眼光闪烁:“周家公子亲自上门?”
她看着母亲:“只是小定么?”
她起身,亲手给母亲拿了一块糕点,说:“过两日带苏表妹来一趟,我同她说说,看她是怎么想的。”
她笑容和熙地轻抬手,给金氏倒了一杯茶,洁白的瓷杯,印着她细腻的手,红红的丹宼,金氏多看了一眼,心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涂上了指甲!
郑容眉目舒展,似乎浑忘了方才的事:“母亲,这茶怎样?回头带一包家去。我记得信哥儿爱这口!”
金氏一笑:“就你惦记着他。这会,他又不定在哪呢?我现在是转过年来没有见他几回的,这以前在东大营的时候还好些,好歹这休沐日能回来。可自从这进了亲卫军,倒好,近是近了,人倒是见不着了!你说这?唉!”
郑容笑眯眯地听着,一挪嘴:“该给他说个亲了,也拴拴他!”
金氏抬头:“娘娘可有合适的人选?”
郑容但笑不语。
275牡丹花开
苏暖看着面前的盒子,抿了抿唇,谢过了吴妈妈。
她看了看盒子,里头是一套衣衫。
很简单的素纱,藕荷色的,很轻,抓在手里,仿佛没有似地。
这两件衣裳,着着普通的很,也素净得很,却偏偏穿在苏暖身上,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漂亮!”
雯月张大了嘴,轻呼!
这种颜色的素纱料子,初看朴实得不得了,如果换个人穿,显得俗了,可是苏暖穿上了倒显得她的皮肤细白,透着粉,又隐隐有种出尘的味道。
雯月形容不来,只是觉得好看的不像话,这是仙子穿的衣服吧?
苏暖轻瞥一眼,也是惊讶。
她抖了开来,一上身,就发觉很是漂亮。
那月色与藕色穿在她身上,竟是异常的妥贴。
这么不起眼的颜色,竟然给苏暖穿出了几分仙气。
白皙的肌肤,明眸如水,衬着微黄的发色。
苏暖也不由暗赞一声:原来自己竟然适合这两种颜色,她心下也喜欢,说:“收起来吧!”
这衣服不贵,吴妈说了:娘娘赏的。
过两日,苏暖穿了那套衣裳,随金氏入宫。
郑容热情地招待了苏暖,继而与金氏话家常,聊得极投入,一直聊到下晌,也不说散。
苏暖待得无聊至极,在庭院里转了两圈,又续了三回茶。
郑容正与金氏说到开心处:“对,就是那回,娘你还记得么,唉呀,真是太好笑了......”
回头见苏暖呆了立在一边,就笑着招手:“苏表妹待得无趣了吧?慧姑,带小姐去外边园子里逛一逛,你领一领路,园子大,莫走岔了!”
苏暖忙摆手说不用了。
金氏笑着转头:“去吧!且得有一会呢!去散散心!”
两人笑看着她。
苏暖只得跟了慧姑往外走,径直出了长秋殿,往东进了大园子。果然此处景色明显不同,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各种花儿竞相开放,与郑容那边院子相比,显见要热闹得多。
两人一路走着,倒也惬意。
苏暖近日因房子的事,也是心情颇好,此时见得如此春光,也是心情舒爽,不知不觉与慧姑一路欣赏着,只管往前走。
慧姑兀自在前引路,不时转头与苏暖说一句话。她指着一处说:“小姐快看,绿牡丹!”
苏暖一抬头,果然见几大盆绿牡丹栽在那里,迎风招展。
苏暖稀奇地看了一会,看着欣然绽放的花朵,忽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回头:果然身后正站着二个人。
“殿下!”
她忙屈膝行礼!
一身华服的梁隽带着一个小内侍,看着苏暖,一时未语,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一身简洁的素衣,无风自动。弯着身子,一头长发垂下,用一根蓝色缎带绑了,浑身上下素净,只头上插了珠钗。
脸上不施脂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这样的一个人儿,与这身后的绿牡丹一样,干净得份佛是那花中精灵,就像不染人间烟尘的牡丹仙子,叫人生生移不开眼去。
梁旭死盯了两眼,正要说句什么,忽脸色一变,他扫了一眼隐在假山后的慧姑,又望了望身后。
他大步走了过来,伸手一指对面:“慧姑!”
他压低声一叫,慧姑从假山后转了出来,低声:“殿下!”
一边看着他,眼里神色莫名。
梁隽转过脸去,抬了下巴:“还不快走?皇上御驾就要来了,是要惊了圣驾吗?”
苏暖一个激灵,抬眼看向慧姑,见她微垂着头,眼睛看着脚尖。
她忽转了身子,提裙向一侧快步走去。
走了几步,见慧姑不动,低声:“带路!”
声音平静无波,却是让慧姑莫名的咽下了口中的话,只得跟着她往前走去。
两人刚转过去,身后想起脚步声,粱隽转过头去:“皇兄!”
梁弘带了两个内侍正缓缓行来,春暖花开,他愿意到园中走一走,这气喘的毛病一到春天反而严重了,御医建议他每日里多到园子里走一走,有好处。
他脸上带出几分微笑来,看着梁隽:“方才和谁说话呢?”
前面高处隐隐见两个背影,正低头行走。苏暖那一身衣裙在一片山石当中反倒不显。
梁隽笑眯眯地,仰了脸笑着说:“是我母家的一个亲戚,迷路了,正叫人带了出去!”
梁弘哦了一声,看他一眼,不吭声。
“牡丹开了!”
他转眼看向那一株颤巍巍地迎风绽放的绿牡丹,:“昨日里还是花苞呢,今日就开了!”
梁隽也凑过去:“今年这花开得愈发早了,花匠们栽培得更加小心了,瞧着竟提前了这么多天!”
梁弘深吸一口气,望着鲜嫩欲滴的翠色说:“此花不艳,清新淡雅。香气却较之其它牡丹好闻。”
“皇兄说得是,这绿牡丹就......”
两人轻声说着话。
身后站着小内侍,低着头。
这里苏暖快走了一程,一路回了长秋殿。
她快步上了台阶,郑容正同金氏坐着喝茶,见了她回来,笑微微:“回来了?”
一边瞧了瞧随后跟着的慧姑,见她轻摇头。
苏暖在金氏的招呼下,坐下来喝茶。
郑容向慧姑看一眼,缓缓起身向内室行去。
慧姑跟了进去,行至里间,她蓦地回头:“怎么回事?”
她目光锐利,直直地盯着慧姑。
慧姑张了张嘴,只得说:“碰上了殿下。所以......”
“隽儿?这么巧?”
郑容皱了皱眉头:“他瞧见你了?你不会编个理由叫他离开?”
她不悦地。
慧姑张了张嘴,沉默了一会说:“老奴想说来着,殿下直接说皇上要来了,赶了我们离开.......”
“什么?”
郑容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她,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
见慧姑点头,她叹了一口气。
“罢了,不说他了。你说如今可怎么办?经了这一回,是愈发难了。刚听母亲说已经看好了房子,就要搬出去了。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你说这?这隽儿,捣什么乱子?真是不省心。”
想着自己是否做错了?
从小就教育他要对皇兄好,对皇兄要尊敬。现在,这小子真听进去了。哎呀,真是怎么说呢?
276生病
慧姑低了头,看了看天色,也想不出办法。
郑容也不吭声。
许久,门口帘子一声响。
墨月轻轻地探进头来:“娘娘,时辰不早了,夫人和表小姐要......”
她低了头。
心下惊惶:方才娘娘那一眼,太过凌厉。
她讷讷地不敢再出声,迅速地放下了手中的帘子,退了出去。
慧姑望一眼帘子,想了想,凑进郑容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出来。
......
金氏在外边正等得心急,见那帘子掀开,慧姑走了出来,脸带焦急:“夫人,娘娘心口忽有不适。奴婢先去请太医了。”
金氏唬了一跳,忙抬脚往里头走:“娘娘,容姐儿,怎的了?方才好好好儿的。怎么回事情?慧姑你快去。”
她焦急,径直往里走。
苏暖也跟了进去。
里头,帘子放了下来,郑容已经依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合着眼,不吭声。
金氏急忙近前,仔细瞧了瞧,想摸又不敢摸:“哪里不舒服?太医一会就来了。”
苏暖也近前,唤一声:“娘娘!”
郑容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看金氏,“母亲!”
声音细微,又看着苏暖:“苏表妹......”
她用手示意,苏暖又近前一步,郑容忽然一把拉了她的手说:“你瞧瞧,这进宫一趟,让你笑话了。”
说着,“哎哟”一声,忽然一闭眼,不声响了,只是一手紧紧抓着苏暖不放。
等了好一会儿,慧姑匆匆进来,后面跟了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几人退了出去。苏暖却是被郑容抓了手,抽不出来,慧姑向她摇摇头,她只得在床沿坐下。
金氏在外间候着,一会,慧姑送了大夫出来。
“娘娘无碍,多休息,开些宁心静气的药,吃个几日。”
年过五十的老御医对慧姑说。
慧姑送了他到门外,又叫墨月去随他拿药。
“夫人先回吧,这天也不早了。娘娘这里,奴婢会尽心照顾着。只是,这表姑娘。”
慧姑回头看了一眼里头,轻声,为难地:“娘娘还抓着表姑娘不放呢。要不,就让表姑娘多留一日,明个,等娘娘好转了,再回去?”
金氏听得,悄悄探头进去,见郑容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睡过去了。
目光下移,郑容一只手正抓着苏暖的手不放。
她目光一闪,看了看慧姑,轻轻地点头,对慧姑轻声说:“要得,我先回去了。告诉她,明日我在宫门口接她。我这就不进去了。”
慧姑送了金氏出了门,回来,见郑容已醒。
她就如此这般说了:“夫人回去了,说叫小姐在这里替她陪一陪娘娘,她好放心,明日里再来接了小姐回去,叫小姐勿念。”
郑容就看着苏暖,微微笑着。
她的神情温和,连眼睛也是温和的。
苏暖一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下意识地觉着留在这里不妥,可是,她又说不出口不留的话。
只能是点了头:“晓得,娘娘不嫌苏暖粗笨就好。”
郑容欣慰地点头,看了看慧姑,重新又躺了下去。又吩咐给苏暖上茶:“咱姐俩说说话。这可真是难得。”
挨到了吃晚膳的时间,郑容精神好了许多,慧姑端过药来,她一口气喝了,摸了摸肚子,说积住了,要上园子里遛弯去。
苏暖就陪了她去。
出了门却是往那御花园而去。
园子里,郑容在前,苏暖在后,沿着石子小路往前走着。
郑容也不说话,就那样一路看着风景,不时停下来瞧一瞧。
苏暖有了白天的事情,心内惴惴,走得一程,见郑容不见疲惫,愈走愈有劲,已经是觉出不对来。
“对了,慧姑,今日可有带小姐去看那新开的牡丹?上苑那边,牡丹开得最是好。花匠可是花了大力气,不看,着实有点可惜。咱么去瞧瞧吧。”
“白日里已经瞧过了。”苏暖心里一跳,忙接过话头。
“是吗?那咱就不去了。看过再看第二遭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嗯,我也乏了,前面有个亭子,咱们去坐一坐吧。”
前头可见一座八角亭子,正隐在假山后。
郑容指了,就要往那亭子里去,苏暖眼尖,她隐隐望见一个人正从那亭子上下来:王喜!
她顾不得多想,只是低了头,快速地对慧姑说了一句,就捂着肚子匆匆往来路跑了。
“哎!”
慧姑来不及说话,苏暖已经匆匆地往跑走了,极快,一会就没了人影。
郑容惊讶转身:“怎么回事?”
慧姑嗫嚅一下,说:“她说吃坏了肚子,要如厕......”
郑容板了脸:这里又没有净房,她这是要跑到哪里去?
慧姑忙转身,叫墨月:去,寻一寻小姐,可别跑迷了路。
墨月答应着跑了去。
郑容盯着苏暖离开的方向,脸上寒如冰霜.......
苏暖一口气跑了老远,见路就钻,绕了好一会儿,才喘了气停了下来。
这回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郑容这真是费尽了心机。
她心内发凉,又愤恨。
这是势必要把自己拖入这潭水里了?
她回转身子,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白色藕荷的间色,样子素简。
她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
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她看了看天色,离天黑还早。
她悄悄地往西边走去,如果她没有记错,那里偏僻,人迹罕至,应该是个安全的去处。
她小心地,一路走了过去,这里她以前来过一二次,如今看起来,与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那么安静,静得似乎与整个皇宫,这个最热闹的去处完全不符似地。
她小心地避开两旁道路上生出来的杂草,这里的草长得太旺。这身裙裳不太好走,得避着点子。
在这宫里,衣裳破损是很忌讳的。
她拎高了裙摆,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杂草,一边想着到那边有座石凳,去坐一坐。终归现在不能回去,既然避不开,就躲一躲好了。待到太黑,明日总归能回去了。
她心下思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得一阵唏唏嗦嗦声响,似乎有东西。
她一惊,顿住步子,下意识地向来路望去:前后一个人都无。
她壮了胆子向前继续走去,忽然前头就跳下一个人来。
拦住了她的去路。
277闭门羹
苏暖盯着周长丰,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子激动以及委屈。
她紧紧抿着嘴唇,看着他。
周长丰惊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苏暖,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苏暖。
见她一脸惊慌,额发尽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明明很害怕,却是挺直着背。
他转了头眼睛飞快地望了一眼四周,无人。
“你?”
两人同时出声。
又一起顿住。
停了一会,周长丰伸出一只手来,苏暖迟疑了一下,自己一跳,到了石子路上。
苏暖缓和过来,见周长丰只不做声,未免尴尬,只得先开口:“周大哥,你到这里来值守么?”
又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周长丰怎么能进内宫?
周长丰收回了手,引着苏暖往那边墙角下去,站定,伸手指了指她说:“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有谁追你来着?我过来寻一个人,景太妃当日有个贴身宫女好像住在这边,我来问一问。”
苏暖“哦”了一声,这才想起了上回他说的这件事,关切地:“可有进展?”
周长丰摇头,继而四下瞧了一瞧说:“你这是迷路了么?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先走吧,被人瞧见就麻烦了。我,再待一会儿,现下回去还早。”
她说着,找了个石凳坐下,又赶周长丰离开。
天就要黑了,侍卫不得在内宫逗留,被发现可就糟了。
周长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她,不放心地:“一起走吧,这边太偏僻了,一会天黑了,你怕是找不回去,我带你离开这里。是去长秋殿么?”
“不,待会子。你先走,不用管我,等天黑了,我就走。”
苏暖说着,见周长丰盯着她,声音低了下去,别开头:“走吧。没事的。在宫里呢,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她笑了一笑。
周长丰却是看着她,转身,离她五步远,在一旁假山后席地坐了。
一时,四下里无声。
苏暖不是个多话的,周长丰更是闷着头,他一声不吭,抿紧了嘴唇。
苏暖也就不说话。
暮色渐合,慢慢地,苏暖看周长丰的眉眼有些模糊起来。
这里真是安静,坐了这许久,愣是连一个人都不见,只有头顶不时有鸟儿飞过。
苏暖起身,望望石后始终不曾动过,仿佛与周围的湖石沦为一体的人,嘴角微翘:“周大哥!回了!”
长身立起的青年,高大,修长,黑红的侍卫服隐在暮色里,竟养眼得很。
两了下了石阶,顺着石子路一路走过去。
宫道很长,一路走着,前方有了光亮,隐隐有宫人走动。
周长丰不便再往前,他站定,说了声小心。
眼见得苏暖上了那边游廊,他才一转身,往来路摸回去。
他得找到那个宫人......只是,这时间真是迟了。
他矮着身子沿着花木快速摸去,这时辰出宫,少不得要从顺义门那边过。好在,今日是林总管巡夜,待会想个说辞。
苏暖慢腾腾地沿着长廊走着,眼望得那长秋殿门前的两盏宫灯,在夜色里发着光,她拖着脚步靠近。
却见宫门紧闭,一个人都无。
她靠着厚重的宫殿门,呆呆站了会,宫门闭得严,离着主殿有一段子距离。
她咬了咬嘴唇,趴在门缝里,仔细听了听,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回头望了望,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春日里的夜晚,凉得快,只是一会就手脚冰凉。
白日里不觉得,这会子浑身发冷,她把外面的大裳忘在了偏殿里。
她呆呆地站在高高的宫墙下,心内阵阵发凉:郑容这是发作了。竟然公然地把她关在这长秋殿之外。也不怕她乱走,冲撞了什么人?
是了,她冷笑一声,冲撞了才好吧?
这长秋殿地处偏僻,又有谁会过来这里?弄不好她就只能在这野外蹲一个晚上了。
她抱紧了手臂,四下里张望了一会,终于还是看了看依旧禁闭的宫门,向外走去,她不能蹲在这里,她也有自尊,还是去别处找处亭子将就着过一晚吧。明日天亮在回来,就当作自己迷路了好了。
她缩着肩膀,重新又隐进了黑暗中。
长秋殿主殿,慧姑几番看向郑容,她正拿了书在看,烛火跳动着,映得她的脸忽红忽白的。
“几时了?”
良久,她伸长了腰,打了个哈欠。
慧姑上前,扶了她的手,向外走去,一旁墨月进来收拾了几上的东西。
梳洗过后,郑容靠在床边,见慧姑端了那灯罩正要吹。
“她可是回来了?”
慧姑忙放下手中灯罩子,轻声回答:“小五子说,她酉时初回来的,没有叫门。”
“再过一个时辰,让她进来。”
郑容眯了眯眼睛,声音里辨不出情绪。
“娘娘,恕老奴多嘴,还是让表姑娘进来吧。这事且缓缓,咱们这......还有事情要问她呢。您忘了?林月花那档子事情还没有着落......”
慧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觑着郑容的脸色,提醒到。
娘娘今日是气着了,这苏暖明显是临阵脱逃,墨月一时竟然追不上。她们在原地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的人影。
郑容当即就拉了脸色,气哼哼地转头回来,原想着,等她回来,好好地训诫她一番,再晓以利害,劝一劝她,总要叫她应了。
谁知道,等到天傍黑,也不见人影。
郑容当即下令,闭了宫门:她既然喜欢在外待着,就不要回来了。
慧姑知道不妥,可见郑容在气头上,也不好开口。
这个表小姐。
郑容几时这样气过?真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儿。
现下,看看天色,这再不把人放进来,在外面真要冻出好歹来,总归是不好。
这宫里到处都是嘴巴,要是被人知道了,娘娘把自家妹子给关在外面一夜,且不够人家嚼舌头的,对娘娘不好,少不得落下个刻薄的名声。
况且,她方才也说了:苏暖与她们还有大用,即便是这件事不成了,可还有林月花妹子那件事情呢?这小姑娘万一气急了,漏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可不就麻烦?
从今日看来,苏暖明显是在抗拒,如现下这苗头,她都看出来,弄不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真是急不来。
郑容没有做声。
许久,慧姑以为她睡去了。放下了帐子,正要退出。
“你去门口望一望,见着人,就放她进来。明日一早就让她出去吧。别让我再见着她,怎么说,你知道的。”
慧姑低头应了一声是。下了台阶,急急地往外走去,招呼人开了门,却见一片寂静,哪里有人?
“人呢?”
她发急,问闻声而来的小五。
”不知道,方才还在的。”
小五也揉了揉眼睛,四下又努力望了一望......
278回不去
苏暖此时却是正缩在一个亭子里,紧紧靠着亭柱子,冻得簌簌发抖。
这白日里还不觉得,怎的这会子到了晚上,却是冰凉侵骨,她搂紫了身上的衣裳,外面这件衣服太过单薄,里头是一件薄薄的祆子,一阵一阵的寒意隔着薄薄的衣衫直往里头钻,从头到脚,无一空隙,仿佛整个人浸在冰水里似地。
她站起身子来,在亭子里踱了几步,发觉不顶用,越发冷了。
看着黑漆漆的夜,干脆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见隐约有条路踠蜒向前。
摸索着下了亭子,沿路走了起来,越走越快……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得额头微微冒汗,脚发软,才坐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发觉不行,方才出了一身的热汗,现在被夜风一吹,凉浸浸地贴在背上,她鼻子一痒,终于禁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寂静的夜里,这声特别响亮。
她自己就先吓了一跳,四下一瞧,依旧寂静,吁了一口气,哪里有什么人?四下灯火早灭,连值夜的都睡了罢?
她抱了抱肩,惶惶回头,却见树影憧憧,摇曳不止。
她缩起了肩膀,闭上了眼睛。
一种久违的害怕终于从心底慢慢地重新又浮现了出来。
慢慢地从心里蔓延开来,逐渐扩大,一点一点地包裹住了她。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包围住了她,似乎要把她吞没。
她轻轻靠着一棵树,喘着气,惊慌地环顾,神经绷紧。
心里开始后悔,早知就候在那宫门口,好歹也有点人气,哪里像现在,四下一片荒凉,似乎只有自己一个活物似地。
一声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惊跳,有什么东西突然就从她脚面上跳了过去。
她再也绷不住,呼哧呼哧地重新又下了亭子,顺着方才那条道路,一气奔走,不管哪里,只是埋头往前走,她不能停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好好儿地活着。
忽然就撞到了一个人。
是的,是一个人。
她没有惊叫,终于见到人了,她想。
望见面前那黑红的侍卫服,原来有月亮出来了,虽然很微弱,微光下,她还是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周大哥!”
她哽咽着。
头上却是被人敲了一个爆栗:“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摸了摸头,开心得笑了起来:“四哥!”
郑卓信一把拉了她,扯到小道外,往外紧走几步,此地开阔,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亮堂了起来。
他看清楚了面前的苏暖,一身单薄的衣裳,正仰着头望着他。
他皱了皱眉头,穿得这么整齐,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逛园子?
他沉声:“你怎么在这里?这时辰了,不睡觉,乱跑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暗夜下,苏暖只是抬头望着他,一声不吭,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就像两只猫眼。
“问你话呢?”
苏暖依旧不吭声,她不知怎么说才好。她忽然发现,眼前的四哥可是郑容的亲弟弟,叫她如何说?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时也说不清。
她憋了半日,只是挤出了一句话:“我这就回去。”
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郑卓信望了望身后,那边有巡逻的内侍正等着他。
方才他正在巡逻,听得内侍来报,说这园子里有动静。
他就赶了过来,转了一圈,就发现了苏暖。
“别出声!”
他低声吩咐。
自己转身往外走去,很快隐入夜色里......
苏暖蹲了好久,就在脚都要麻的时候,郑卓信又转了回来。
他低声:“我送你回去,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你也回吧。”
苏暖回头,对郑卓信说。暗夜里,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就像两颗星子,可是今夜天空没有星星,就连刚刚那一抹月色,此刻正隐到云层当中,很快不见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郑卓信却是站定,扯住苏暖,四下一瞧,瞥见一旁的石凳说:“你坐。”
苏暖依言坐下,郑卓信问:“你方才叫周大哥,可是周长丰?”
苏暖脸上一红,幸好暗夜里看不见。
她点头:“我以为是周大哥。”
郑卓信撇嘴:“你几时见的他?他早就下值了。我说,这刚定亲,这就惦记上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语气轻佻,揄揶道。
苏暖这会子连耳根都红了,只是不吭声。
郑卓信也就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身旁有不知什么虫子的叫声,忽然就响起,苏暖一惊,动了动身子。
郑卓信这才想起什么,盯着苏暖:“为什么会在园子里?这么晚了,宫门早落锁了,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苏暖见他话又绕了回去,她含糊应了一声,起身对郑卓信说:“四哥,你不是还要巡逻么?我该回去了。”
她起身,向来路行去,说:“我这就回。”
郑卓信望着她的背影,不吭声。
苏暖快走了几步,觉得郑卓信不见他了。这才偷偷地呼了一口气,摸索着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
这里隐约可以看见长秋殿了,就在这里呆一会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抱着肩膀蹲了下来。
“怎么,不回了?”
她一惊,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郑卓信,张着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苏暖望着前面行走的高大背影,小跑跟着。
她纠结着,待会子到了门口,该如何自处?
奈何,她几番开口,郑卓信只不理她。
到了长秋殿,苏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敲门,却是发现门虚掩着,一个人正靠了门口打盹。
见了她,唰地立了起来:“小姐回来了?快进去。奴才等了许久。”
又叫:“慧姑!”
门内,慧姑披了衣裳站在廊下,一把拉住苏暖说:“小姐哎,这是怎的了?奴婢等得焦急呢。这都多晚了。都是这起子奴才,躲懒,早早地关了门,小姐就该要拍门才是,娘娘都说了,今儿找不到小姐,都不许睡觉。”
苏暖随着她走了进去,边回头望了一眼门外,轻声说:“慧姑,不碍事的。我这不回来了么?”
慧姑一直送了苏暖回了层子,又唠叨了几句,不外乎是奴才偷懒,明日定要好好惩罚,娘娘很生气的话。
苏暖只说不敢。
慧姑见她没有多话,也就住嘴,她走出屋门,房内也吹熄了蜡烛。
她在窗户外站定,侧耳轻声听了一会,见里头没有动静,似乎是睡了,这才沿着长廊悄声往自己屋子摸去。
身后,郑卓信从一根柱子后闪了出来,看着远去的慧姑,又看看苏暖的屋子,目光闪了一闪。
怪不得,她扭捏着不肯回来。
这是被关在外面了?
279出来了
今日,母亲进宫,他是知道的。
只是,这苏暖竟然没有同母亲一起回去,只身留在了这宫里,倒是没有想到。
方才他巡逻至此,听得这边有响动,就过来看看,没有想到竟然碰到了苏暖。
他自然是吓了一跳,深更半夜地,怎么跑得像是逃命般地。
幸好这是宫殿西苑,僻静。巡逻侍卫少,不然,碰见苏暖这般像幽魂似地四处乱逛,还不抓了去?且不说别的,先关上一个晚上再说。
只是,娘娘既然留了她下来,竟然会让她四处乱走,他起了疑心。
果然,提到送她回去,苏暖再三推托。
想到方才慧姑的那些话,他约莫猜到了几分:郑容容这是把苏暖给关在了宫门外。
这是为什么?
郑卓信摸了摸下巴,想到慧姑方才的举动,他左右看了看,也矮了身子,鬼使神差地靠近窗户下,侧耳听了一听,里头并无动静......
苏暖又累又冷,蜷缩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苏暖就醒了。
她眼睛瞄到那雪白的帐顶,一个激灵,清醒:这是在宫里,长秋殿,她昨晚没有回家。
她快速翻身起来,披了衣裳到窗户那里探了一探,天色尚早,其他宫人都未起。
主殿那边更是一片寂静。
她站在窗下,悄悄向外头张望,灰蒙蒙的院子当中,有几个小内侍正在扫地,竹扫把划过地面,“刷刷”地,苏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回到床前。
郑容应该还没有起。
她想了想,没有开门出去。
她静静地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托腮发呆。
现在应该是卯时初,离宫门开门还有一个多时辰。离宫之前她不想再出去,省得多生事端。她现在只想静静地等待,时辰一到,就马上出宫回家。
这里,她是一刻不想多待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椅子力,手脚蜷缩在一起,像只毛毛虫,弓着身子。
天色渐次亮起来,院子里的东西也逐渐明朗起来。
树木间,清晨的空气就像一潭水一样,静静地,湿润的空气带着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但是,苏暖却嗅不到。
鸟语花香、花团锦簇下,隐藏的是波涛汹涌,是绵里藏针。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恐慌,清醒。
前世进宫是十五载,虽知是风云汹涌,却其实一直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她也只是听一听,感叹几声,埋头照样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直到被陪葬、师傅莫名疯癫,直到得知自己要被送进宫......一切的一切,不再遥远,都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昨日一日,却是险之又险,连着两番算计,她心力交瘁,心中愤怒又无奈.
她不喜欢这里。
宫墙很高,从这里望出去,只见青灰色的墙与墙头远处同样青灰色的墙。盖着红色的瓦,一层又一层绵延开去。
她知道,那是忘不到头的,绵绵密密,一重接一重。这里一旦进来,就很难出去。前世,她付出了生命,师傅付出了大半生,都未能脱离这里。
郑容亦是,可她却要拖了自己进来这里。
她焦躁起来,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一只笼中鸟,困得久了,好不容易出去了。忽然某一天不小心又撞到了里头,立时就炸了毛,不知所措,生怕再也出不去,特别地恐慌。
好在,天亮了呢。
主殿里,慧姑正站在床前,粉帐低垂,里头静悄悄地。
墨月轻轻进来,拧了面巾,往铜盆里洒花露,温热的水,立时散开,水雾缭绕中,丝丝清香弥漫了开来。
帐内一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墨月忙上前一步,轻轻地撩了帐子。
郑容披着长发缓缓坐起。
外头一直侯着的几个侍女,立时悄声进来,有条不紊地忙乱开来。
郑容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慧姑,开口:“可是起了?”
慧姑一楞,随即反映过来,回外望一眼:“应该起了,待会子就送她出去。娘娘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郑容没有作声,拿了一朵珠花在鬓边比了比。
慧姑低了头,往外走。
苏暖正等得发急,见慧姑走了过来,忙起身望着她。
慧姑笑眯眯地:“小姐可是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说着,往前头去领路。
苏暖心内一松,忙提裙跟了上去。
慧姑径直往大门外走去,墨月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着自己。
她不由向主殿那边望了一望,却是见帘子低垂,毫无生息。
慧姑回头,见苏暖看过来,就笑了一笑说:“小姐可是惦记着娘娘?娘娘昨儿吃了药睡得迟,现下正歪着,昨儿已经吩咐过老奴,今日尽管带了小姐出宫就是,咱们走吧!”
苏暖听了这话,正巴不得,其实方才,她听慧姑说话,就有点担心。生怕又要挽留什么的。现在既然这样说了,可就更好。
也就低了头,跟在慧姑后面,再无二话,一路快步出了宫门。
一直站到了宫墙外,苏暖才轻轻地呼了口气。
她看着蓝天,觉得异常的澄净,风,明明是一样的,吹在脸上也是不一样的。
开心了一会,环顾。
宫墙外并没有郑府的马车,想来这么早,一时还没有到。
却是看见了正下值的郑卓信。
两人回了家。
她以为郑卓信又要问什么,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一直到了家里,也没有多问一句,难得的没有刨根问底,苏暖也就乐得装傻。
梨落苑。
小郑氏正坐等着她,见了她,脸上就带出几分焦急来。
先上前上下看了个仔细。
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怎样?可还好?”
她昨日自听金氏说苏暖留在了宫里,心里就嘀咕不止。
她现在与之前不一样,自得知郑容的打算,哪里能不多想?
她又不敢多问金氏,昨晚是一晚未睡,今儿一早就醒了,一趟一趟地派人去门口守着。
明知道,宫里卯时末才开宫门,但还是不死心地。
如今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苏暖笑一笑,往屋子里走:“小荷,我要沐浴。”
她昨夜那一身脏臭,汗是出了好几身,况且看着身上这套衣裳,就想赶紧换了去。
280细心
接下来几天,苏暖天天地往外跑。只不过,不是铺子里,是那新买的院子。
她暗暗发着狠,一心想把这个院子尽早收拾出来。
四月二十,是个黄道吉日。
小郑氏请人择了日子,在这日搬新家。
还有3日,就是正日子。一些大件的家什已经陆陆续续地搬了过去,到时,她们带着细软过去就成了。
小郑氏正在房里检视着,她这屋子空了不少,只剩一张床。
郑家上下已经知道她要搬走,老国公并没有再来找她。
这中间,倒是金氏叫吴妈妈来过两回,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客气得很。
“不用!”
小郑氏想起苏暖吩咐的,客气地拒绝了吴妈妈。这眼看就要走了,免得节外生枝,尽量少同府里牵扯,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也省得有人不放心,再借故来阻拦。
苏暖正跑去新家,说是刚置办的一块大石到了。
她一进院子,就看见周长丰正站在当院指挥几个工匠搬运那块湖石。
五个汉子合力抬着那块石头,一起用力,稳稳地放在那,下边是个池子。许是有青苔,滑溜,一个工匠手下没有把持住,石头一歪,溜了下去,几人扛不住,登时就砸到了墙面上。
那新粉刷的墙壁给砸出了一大块坑来。连带着湖石顶端就掉了一块下来。
苏暖忙跑上前,这块湖石是她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客人那里匀过来的。
最要紧的那个顶端元宝状的石峰如今却敲断了。
她有些心疼地摸了一会,转身:“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闭了嘴,那个工匠一脸惊怕地摸着手腕,原来是方才已经扭伤了手,现下正惴惴地看着自己。
她只得转身,看着那块石头,心中有些不乐。
她就是瞧见这块湖石上头这个小元宝,才舍得多花银子,也讨个好兆头不是?当时那个客商一力向她推荐另一块,上头造型是像一朵云,很是飘逸,雅致。
她却执意看中这一块。元宝状,她喜欢。客商有些为难,因这块巳被预定,人家看中了,因为更大。
她就直接加了银子,这块湖石就归了她。
如今,却断了。
“算了,小心着点吧!”
她只能这么说。一边却是眼晴掠过那残缺的石顶。
一旁的周长丰见状,不声不想地过去,捧起了那块掉下来的湖石,又对那些工匠说:“扶起来,这回小心着!”
几人卖力地重新扶正,登时就竖了起来......
苏暖背着手,看着粉刷一新的房子,心里也高兴起来。
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她环视一圈,正房,东厢,西厢,房间足够。
师傅......
她垂下了眼,什么时候接了师傅出来?屋子是一早给她预备下了。
可是,眼下与郑容这种关系,她怎么会肯帮忙?
她苦恼地站着,定定地发呆......
周长丰却来叫她,说是周母已经做好了饭菜,请她们过去吃。
想着下午还有东西要送过来,苏暖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周母做了一桌子好菜,不断地给苏暖布菜,笑眯眯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苏暖一顿饭没有好好吃完,就跑走了。幸好周长丰去值守了,并不在,不然,恐怕苏暖一口饭都吃不完的。
吃过饭,苏暖就要告辞,却是被周母一把拉住,示意丫鬟端过一杯茶来,说:“别急。那边有人看着呢。这吃饱了饭,可不能立马就走的。得消消食。你是女孩子,更加要爱惜自己才是。你娘也是,怎么就不拦着你点?这以后身子坏掉了,可是补不回来的。听话,把这茶喝了,再坐一坐。也是难为你了。要你一个千金小姐抛头露面的。真是可怜。”
她说着用手拭了拭泪,动起情来。
苏暖忙放下手中的茶,笑着说:“不碍事的。您瞧,我这身子棒得很。我娘也经常说我呢。”
说了一会话,苏暖就过去了。
进门,一楞,方才那个砸掉的顶峰现在正好好儿地长在上头。
她紧走几步,木青上前说:“小姐,这是周大人叫人给粘上去的,小姐躲开,现时还不牢呢,须得等一段时间。小姐,你这边走。”
木青撇着嘴,拉了苏暖远离。
方才周长丰吩咐她守在这快石头面前,免得砸到人。她嘴里答应着,心下却是嘀咕。
这丫头总觉得是周长丰拐走了苏暖,害得她要与苏暖分离。
苏暖看着那顶端,眯起了眼:没想到周长丰还挺细心。
她歪了歪头,进去屋子里面。
周长丰这两日都难得见人影,听说很忙。
苏暖就猜测他是不是那件事已经有了眉目。
三日前。
“你说,你找到景太妃的贴身侍女了?”
苏暖惊奇地望着周长丰。
他喘着气一起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点头:“你还记得得当日同我说过的北市吗?”
见苏暖狐疑地,他轻点头。
原来,他一路追查,找到了冷宫中的那个宫女,并不是。不过,从她口中得知一个叫玲儿的宫女,是景太妃当年贴身的小宫女,出宫了。
他一路寻到了北市,找到了那个玲儿。
“她说,当日那罐子蜂蜜并没有还回去,而是埋了起来。太妃吩咐过不让说,具体什么原因她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她好似记得清楚的,就是那罐子蜂蜜开过。”
苏暖站了起来:“你是说,景太妃当年吃过那罐子蜂蜜?”
周长丰缓缓点头,眼中闪着光。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苏暖望着他,有些担心。
周长丰起身:“我要去找景太妃,关键点就在于她,当年,她既然已经吃了蜂蜜,却隐瞒了下来。我要问问她,为何如此心狠?哪怕她说一句话,我爹也不会枉死,至少,那些蜂农就不会陪葬。”
他喃喃地说到,眼睛有些发红。
苏暖忙叫了一声:“周大哥!”
她捧过一杯茶去,轻轻地说:“周大哥,你别急。这事,咱得一步一步来。都这样的,宫里的人惯会明哲保身的,这不是心狠不心狠地......我们现在想想怎么让太妃说实话。”
周长丰一时不做声,他喝了一口茶,抬头望着苏暖说:“让你见笑了。我还不如你呢,是我着急了。”
他举了杯子,一口喝干了,笑笑,竟有些俏皮。
苏暖低了头,心下有些汗颜,她并没有见过苏成君,是不是就没有周长丰那般着急?
她了解地望着他,见他眉头舒展,看着自己,忽然就伸了手出来。
她心一跳,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周长丰的手落了个空。
一只喜子正飞快地从苏暖耳边又爬了上去。
苏暖尴尬地笑一笑。
“兴儿!多久没有掸尘了?”
苏暖转头叫到。
兴儿忙跑了过来。
周长丰抬脚向外走,苏暖楞了楞,送他到门口,见他转过拐角,才回身。
有人叫她。
抬眼,梁旭正满脸欢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281你一只我一只
阳光下,梁旭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绣着金色暗花,通身闪闪发光。
他手里抱着一个匣子,脸上是大大的笑容,斜着苏暖说:“这是来迎我了?”
苏暖白他一眼,转身往里边走,说:“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梁旭晃着身子,跨了进来。
他跟在苏暖身后,看着她的后脑勺,眼光炙热:好久不见了,高了,更俊了。
他紧紧盯着苏暖,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了,见苏暖转身进去吩咐兴儿烧开水,才抬眼打量起来。
但见两旁架子上新添了不少的东西。除了西边架子上仍旧是瓷器外,东边的架子上多了不少的零碎东西,真个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他近前仔细看了一会,见苏暖出来,笑嘻嘻回头:“你这东西还真不少,整个就一个当铺么?”
苏暖白了他一眼,见他看过来,又绽开一个笑容:“王爷来,不是专门来看我这铺子的吧?”
梁旭这才一挪嘴:“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你瞧瞧?”
他打开面前的包袱,里头是一个盒子,整个盒子雕刻得很是精致。
待得看见里头的东西,苏暖惊跳:一只玉鸳鸯。就是那对她卖了的玉鸳鸯。
此刻上面被扎了个红艳艳如意扣。
白腻的玉鸳鸯,躺在那盒子地下,衬着黑色的绒布,显眼得很。
苏暖抬眼看了一眼梁旭,定了定神:这是从哪得来的?
梁旭笑眯眯地,一手拈起了那个玉鸳鸯,宝贝地托在掌心:瞧瞧,漂亮吧?关键是雕得好,你瞧,这只鸳鸯被雕活了,这眼睛多亮。送给你。”
他举着手,很是开心,眼睛一眨一眨地。
苏暖忍住笑意,伸手一指:“还有一只呢?”
梁旭眼光一闪,耍赖:“就一只,哪里还有?”
见苏暖捂着嘴笑,忽然会过意来:“咦,你怎么知晓?这是一对的?”
他不依地盯着她。
苏暖再忍不住,看一眼那边的木青,也不答,只是说:“我猜的呗。说说看,这花了多少银子?”
梁旭见她笑得诡异,只得竖起了手指。
苏暖一惊,吸了一口气:“你也真舍得?你个......”
她一句“败家子儿”及时吞了回去。
这可是王爷!不能乱说。
只是她出手8000的玉鸳鸯,梁旭竟然花了一万五买了回来。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她禁不住嘀咕了一句:“早知道卖给你得了。”
梁旭一楞,他一把抓住苏暖的衣袖,:“什么意思?”
苏暖也就不再隐瞒他,指着那快玉鸳鸯说:“你是从那王胖子手里买来的对不对?这个可是我原先卖给他的呢。”
梁旭睁大了眼睛,看看苏暖,又看看那只鸳鸯,一脸的不信。
苏暖又笑着说了句:“另外一只是尾巴上带黄,对么?”
话一出,梁旭耷拉了脑袋,丧气地:“真倒霉!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对,竟是在你这里卖出去的!”
苏暖笑了一声。
他忽然就睁着眼笑了,指着那只鸳鸯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它们归我了。所以,你得收下它,这是我送你的......东西!”
说着,抓了那东西就往苏暖手上塞。
苏暖忙推辞:“这可不行,这个我不能收!”
“怎么不行?这多好,!一对!你和我一人一个!”
梁旭两眼亮晶晶,两颊发红,抓着那玉鸳鸯连苏暖的手一起抓了。
苏暖竟挣不开。
“我订亲了!”
苏暖说。
梁旭的手一抖,玉鸳鸯差点滚落到地。
“你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惊跳,带翻了桌上的茶杯,立时,茶汤泼了出来,全浇到他的袍子里,他也不觉得。只是双眼瞪着苏暖,一幅天塌下来的样子。
苏暖被他看得发虚,别过眼:“是呀。就在前几日。”
“谁?”
梁旭忽然吼了一声,声音奇大,兴儿几人跑了出来,望着两人,有些担心地瞧着。
苏暖被他吼得楞住,呆了一会:“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吓死人了。”
“我问你谁?不肯说是不是?我迟早得查出来。”
梁旭指着苏暖,脸孔涨红,一脸受伤:“你怎么能偷偷地和人家定亲呢?我就差少嘱咐你一句。你就?不是,你这不还未满15么?谁呀?啊?”
苏暖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挥手摒退了探头的兴儿几人,白了他一眼说:“你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什么叫我偷偷地定亲?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我定亲干吗要你同意?我......”
梁旭探过身子,看着苏暖,少年的眉眼上挑,凌厉之中又有着妩媚,压低了声:“你,当真不知?我不是说过了么?要你给我做......”
他顿住不说,见苏暖也看着他,一声不吭,他嗫嚅了一下,忽然就红了脸,在喉咙底措辞着词句。
众人不敢靠近。
门口有人进来。
苏暖看了他一眼,
“你等着!”
梁旭忽然就转身跑了出去,“噔噔噔”地,一下就跑没了影。
兴儿几人这才又探出了头,又追到门外看了一看。
”小姐,你没事吧?”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木青说。
苏暖脸上平静,摆手。
众人各自做事,不时交换一下眼色,都有着吃惊:怀王爷这是唱的哪出?
苏暖这才吁了一口气。
梁旭方才的话……
苏暖万没有想到他的反映如此激烈。
先前他就几番表达过这个意思,苏暖都没有当真。
只当他是信口说说罢了。如今,见他这样,不由多想了几分。
他可是亲王,自古亲王的妃子都是从世家当中选出的,就像梁旭的母亲,怀王妃,亦是许家之女。
怀王痴傻如此,都不肯将就。何况这个梁旭了。
这梁旭看着老成,还是个孩子呢?
这大家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楞是没有看出来。
苏暖摇摇头,垂了眉......
兴儿拎了茶壶过来,水开了,苏暖摸出了茶叶,自个泡了一壶,慢慢地喝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看着窗外,还有2日,就要搬家了,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想着这两日自己好好盘点一下,周长丰那里就不麻烦他了,他自己都焦头烂额,景太妃这事情,估计他有得忙。
282我要娶亲
梁旭回去,直接跑到了王妃的院子。
怀王妃许清萍正仔细地拿一把剪子在给一盆花修身枝。
这盆雀舌栀子绿油油的,长得好,有许多新发的芽。她耐心地拿了剪子细细地修剪,一旁站着的一个小丫鬟手里捧了一个木托盘接着那竺剪下来的枝叶。
见梁旭进来,王妃微微笑,把手中的剪子递给了一旁的丫鬟,直起身子:“旭儿。”
瞟了他一眼,诧异地:”你不是出去了么?这才多会,又回来了?”
梁旭昨日才归的家,今日一早就急着出去,说是有事要办,匆匆忙忙地,自己想寻他说一说下月的事,他都来不及听的。
梁旭一笑,眼睛示意,两个丫鬟躬身退了出去。
王妃瞧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了,说:“是有什么事情么?”
她看着儿子,高高的个子,已经超过他的父王,眉眼间隐隐有自己的影子,俊俏风流美少年。
她眼眸里含着笑。
“母妃,我要娶亲!”
梁旭忽然张口,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一脸企盼。
“哦?”
许清萍一楞,继而又笑了起来:“怎么?是瞧中哪家小姐了?让你如此巴巴地跑来我这里?说来听听。”
她依旧笑眯眯地,脸上神色柔和。
梁旭看着她:“苏暖。郑家的表小姐。母亲见过的。”
许清萍马上反映过来:苏暖,她自然是知道。那个上次参加家宴的那个姑娘。
她看了看儿子,一时沉默不语。
她在心里努力地搜索与苏暖有关的信息。
良久,她抬头:“郑家的表亲。你未满18之前,是不能娶王妃的。你忘了你皇祖母说的话了?”
梁旭俊美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他望着母亲说:“儿子早就心仪苏小姐。只是奈何她还小,是以一直没有开口。她人母亲是见过的,很是能干,像母亲一样呢。母亲,你说可好?”
许清萍盯着儿子的脸,心下一怔,那脸上分明写满了渴求。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的,你的亲事得问过你祖母才行。这样,反正都小呢,且等一等吧。不急?”
“不行,再等,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梁旭见许青萍下了结论,心下一急,就没有绷住,喊了出来。
王妃这回诧异地抬了头,望着他,见他懊恼地咬着唇,心下一震问:”你说什么?说清楚。”
梁旭自知隐瞒不过,只得说了苏暖已定亲的事情,末了,盯着母亲说:”所以,母亲,我们得要快,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王妃缓缓起身,也不看他,拿过一旁桌子上的杯子,茶水有点烫,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轻轻啜着茶,动作轻缓优雅。
一连喝了几口,这才抬眼,声音轻飘:”定的是哪家?你可知晓?”
梁旭讷讷地:“还没来得及打听,估计也就是那些名不经传的公子......这个且不管。”
“荒唐!”
王妃放下茶杯,板了俏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管是谁?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指着梁旭说:“你且去探听清楚,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可不要糊涂。枉我从小再三叮咛你,你真是......”
梁旭欲张嘴再说。
王妃已是正了脸色,认真看着他,缓声说:“不管你怎么说,总要对方退了亲事,不然,此事万万不可行。我们怀王府可不能落下个强抢人妻的名声,你要三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语气平缓。
梁旭只得先行退下。
他到了门外,呆了一会,廊下,郡主梁阳正走过来,见了他,眼睛一亮:“这是到哪里去?”
梁旭匆匆地往外走,说:母亲在里头,我走了。”
梁阳看着他大步跑走了,一掀帘子:“他怎么急做什么?都没有好好说话。”
她拎了裙子进去,对王妃抱怨道。
却是没人应声。
她这才发现母妃正呆呆地坐在榻上,双眼望着她,叫她:“小阳。”
眼睛里有着焦急。
她忙过去,挨着坐下:“怎么了?母亲。”
母妃一向是镇定的,这是?
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因用力,手上的金绞丝镯子硌得她生疼:“阳儿,你过来,我同你说......”
梁旭这里一路脚下生风,心里就跟猫抓似地,母亲这话说得没错。
到底是谁定了苏暖?
瞬息之间,他的心里已经是把那些未婚的公子都过了个遍,并在心里极快地筛选着。
“成子!”
他叫。
一个小厮应声而入。
“你去找李长史来,叫他现在过来,把手头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这里有紧要事情。快去!”
他快速吩咐道。
小厮应声而去。
......
二个时辰后,李长史站在梁旭面前,低声说着什么。
梁旭双手环胸,皱着眉:周长丰?怎么是他?他竟然没有成亲么?
这可是有点不好办呢。
他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这京里,多少都知道他梁旭,他只要约了人上门去说一说,十有八九是没有问题的,谁敢和他抢妻子?就算他们有心,他们的父兄也是不允许的。
可是这个周长丰,据自己所知,他并不是上京人氏,是去年新近的武状元,也是个青年才俊。关键是听说此人只身在京,不,还有一寡母。这样的人,他?去说了,好像是有点仗势欺人的意思。
他皱着眉头,来回踱了两圈,一回头见李长史还待在那里看着他。
一咬牙,不管了!
他招手:“你去跑一趟,把那个周长丰给约出来。”
李长史诺诺答应,他回身退出了屋子,到了院子外,一转头,忙行礼:“郡主!”
郡主梁阳圆圆的脸庞高高扬着,带着和煦的笑容,温声:“长史,这边请!”
李长史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寂静无声。他微微垂下了头,恭敬地跟在梁阳身后走了。
两人走后,小厮成子转了出来,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回身向屋子里望去,那里小王爷正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迎了上去,附耳说了几句,梁旭皱眉,说:“你去候着,等他出来,叫他立刻来见我。”
成子点头。
283夜探
周长丰此时正坐在高高的台阶上,这里四下无人,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他双眼通红,犹如一尊石像般地,一动不动。
他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了。
今日,那个叫玲儿的老宫女所说的话,言犹在耳:娘娘当日开了那罐子蜂蜜,才吃了一回,就听得汪才人那里出了事,说是这蜂蜜有毒。当时娘娘和我都吓了一跳,以为听错。那蜂蜜是一起拿回来的,娘娘是早上吃的,听到消息的时候是过午。这要真有问题,也早该发作了。
后来就听到说回收那些蜂蜜,我们娘娘着急得不得了。这蜂蜜开了盖是看得出来的。我们不知怎么办,又不敢就这么交上去。就这么拖着,后来,偷偷去打听,说是所有的蜂蜜都缴了上去。
然后,皇上震怒,死了很多人.......我们娘娘就愈发不敢吭声了,谁敢哪?好在,那边并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蜂蜜没有交上去。后来,娘娘叫我偷偷地把它给埋了。”
“埋在哪里了?”他已经没有话可说了,瞪着那个宫女,如今已经是嫁为人妇了,生了两个孩子。
要不是生活拮据,估计她死都不会开口。
临走,他又给了她100两银子。看着门外两个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的一对姐弟,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那罐子蜂蜜就埋在在今日的惠兰宫庭院内。
今夜刚好是他值守。
普通侍卫要想进入内宫不可能。
入夜以后,能挨近内宫的值守侍卫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并且有特定的时辰,轻易都不能调班的,轮班册上都有备注。
上回子,他陪着苏暖,多逗留了一个时辰,可是被一通好查。
他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早,只能乘着夜色,利用值守之便,偷偷行事。
看来今晚上有得忙了,得好好筹划一番。
惠兰宫在东苑,那里巡逻的内侍和侍卫更多,几乎是每隔一刻钟就有一班,甚至是不间断的。不像西宫苑,殿多人少,那些侍卫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勤勉些,想必那些值守的内侍们也是一样的。
他皱着眉头。
今晚是他当班,正好便宜行事。想到那个方明,他略微舒了一口气,这厮心思单纯,好说话,只要支开他,就好办事。
他起身,心里默默地又盘算了一遍细节,确定无误,这才慢腾腾地回到侍卫署。
待到一进门,却是发现郑卓信在里头正坐着等他,见他来了,一挪嘴:“怎的才来?就等你呢。”
周长丰吃了一惊,眼睛四下一溜,心道不妙,脱口而出:“怎么是你?方明呢?”
郑卓信懒懒地伸了一下手,说:“方明今日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跑肚子厉害,那腿都软了。我就赶了他回去,少不得我再辛苦一晚。他那样,省得误了事。”
他歪了一下头,转了转脖子,说:“走吧,别磨蹭了,今儿可是王公公,这个人,你知道,唠叨得不行。”
他看着周长丰,眯着眼睛笑。
周长丰嘴角也牵出一丝笑,勉强得很。
他慢腾腾地整了衣衫,走出了屋子。
周长丰看着前方大步流星的郑卓信,暗自叫苦,怎么碰上这厮?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最怕遇上与郑卓信搭档。
这人太精明,他之前与他搭过档,出过任务,也算了解几分,这厮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看来今晚之行要取消了。
可是,想想又不甘心,今晚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今日,太后在琉华宫有宴请,景太妃自然也要去,巡逻的侍卫与内侍今晚也大多会集于琉华宫附近,加强防卫。
他本想借着这个空档去惠兰宫,此时定是没有多少人,凭他的身手,避过守宫的宫人,挖个罐子自然不是难事。
他计划得好好儿地,可是,却是因为郑卓信而要泡汤。
他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可有其它周转的法子。
就走得慢了些。
郑卓信正大步走着,走着走着,发觉周长丰老是慢腾腾地,不由望了他几眼:“怎么了?你也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走得这般慢。今儿巡逻完,还要往东宫苑那边再转一圈,王公公刚来吩咐的......我不等你了。咱们分开走,你往那边绕吧。待会子咱们在前头顺意门那里会合,如何?”
周长丰大喜,哪里有不应的,他就皱了眉头:还别说,我这腿肚子不知怎的,还真是有点子发酸。要不就依你说的,你辛苦一下,多绕点路。我这里往这边绕过去。一个时辰后,咱门会合。”
郑卓信答应一声,招呼了一队侍卫,就往前头去了。
周长丰站在那里眼看着郑卓信带着人往那边走远了,这才转身,自己带着另外几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很快巡逻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他找了个借口,就一人独自往另外一边摸去。
这里是内宫宫墙,透过高墙,隐隐地地听到那边有丝竹声想起,那是琉华宫的方向,晚宴已经开始。
周长丰瞅准,几步攀上了宫墙,一跃而下,快步隐入暗夜中,飞快地向东南一座宫殿飞奔而去。
身后,就在他飞跃而下的时候,紧接着又一条黑影也从宫墙另一端飞下,紧紧跟着他后面而去。
两人先后离开后,几个内侍正提了灯笼过来,四下照了一照,就往前继续走去。
月色下,惠兰宫一片寂静,几个守宫的宫人正躲在偏殿里说话,虚掩着房门,只有廊下晃动的灯笼在暗夜中不时晃出一小片晕黄的光线来。
一条黑影从墙头跳下,悄然无声地落在墙下的草地上,春来草木长,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夜色中,周长丰的眸子发亮,辨别了一下方向,猫着腰向殿后掠去,那里种着一些花木。
他很快摸到了一棵树下。
四下看了一会,他蹲了下来,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开始挖了起来。
泥土坚实,他挖得很慢,不时转头看一看,见四周依旧寂静,他凝神,手下更加快的挖了起来,很快,就刨出了一个坑,探了探,没有。他飞快填了回去,又转到另外一端。
这会,挖了不久,匕首一滑,就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一喜,接着微光,弃了匕首,用手去掏,很快抱出了一个小罐子。
他摸了摸,知道这就是了。
284不是我
忽转头,暗夜中,一个人立在后方,两步远,正看着他。
他收回了匕首,看着环抱双手的郑卓信,也不吭声。
忽前殿有人开门出来,接着又有说话声以及灯笼的光影闪动,原来是景太妃回来了。
两人快速地从一旁的墙头跳下,隐入夜色当中。
跑出十来步,周长丰抱着罐子,看着拦下他的郑卓信,抿着嘴唇。
郑卓信手一伸:“捧的是什么?”
说着探手过来,周长丰下意识地一闪,却是被抓住了手臂。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打斗中,周长丰几番手中的罐子脱手。
看着纠缠不休的郑卓信,周长丰停下手,任由郑卓信抢过了手中的罐子。
见郑卓信要去揭开,忙说:“里头是蜂蜜。”
又补了一句:别坏了封口。”
郑卓信讶异地看着手中的小罐子,朦胧月色下,依稀是一个青色的小瓷坛子,上面还粘留着许多的泥土。
他一边警惕地盯着周长丰,一边慢慢凑近了,闻一闻,又疑惑地摸摸封口。
他依旧抱在手里,低声:“你大半夜地潜入内宫,就为了这一坛子蜂蜜?说出去,谁信哪?”
周长丰不吭声,望着他,见他立在那里,身体紧绷,知道今日不说清楚,是走不脱了。
万一两人惊动了值守的宫人,两人都走不脱不说,最后的结果是打草惊蛇……
望望远处不时有灯笼的光晃过,那是值守的内侍正在巡逻。
他席地坐了下来,此地空旷,四下动静看得清楚,又不易被发觉。
“坐吧。”
他说。
天上的星星出来,又隐入夜色中,周长丰的声音在夜色中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郑卓信紧紧抓着“魔解''的手渐渐地松懈了下去,他是震惊的。
周长丰竟然是周年庆的儿子。
想到当年那件案子,周年庆与那几十个蜂农当即被判了斩立决。那时,他应该是10岁吧?
想到他那乖僻的性格,他忽然了然了。一个少年,目睹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心里该是何等的滋味?怕是谁都无法承受的吧。
郑卓信沉默着。
心里走马灯似地,苏成君,苏暖,周年庆,周长丰......
他的心头忽然一震:难怪小郑氏会这般满意这门亲事,竟然是这个缘故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又是故人。
他叹了一口气,心头不知什么滋味。
月色下的周长丰,侧面的背影就像一尊石雕,浑身散发出一种萧瑟的气息,又有一种执拗。
似乎与一个人很相似。
小小年纪,身上却是常常是一根筋似地,认定的事,蒙头往前,即使头破血流也不管不顾地。
身上似乎有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仇恨,整个人似乎很是沉重。
他忽然有点动容。
想到苏暖曾经求他:“我父亲的案子是有冤情的。四哥,你帮我......”
他闭了闭眼。
他清了清喉咙,低声又缓慢地对周长丰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就单凭这罐子蜂蜜,你就想翻案?你觉得可能么?”
静默。
好一会,周长丰声音幽幽地响起:“就算头破血流,我也要去试上一试。景太妃不可能作证,我自然知道。我去找皇上,我去告御状。这罐子可是当年的,上面还盖着中御府的签子,这个可跑不了。”
“那你如何证明这里头的蜂蜜就是当年那批?”
郑卓信犀利地一语指出。
周长丰一滞,不语,
“还是说,你是想找当年那个宫女来作证?”
郑卓信又问了一句。
见周长丰不语,他点头,说:“既然要翻案,就要翻得彻底,照我说,还不如这样.......”
暗夜下,两个人的轻语声惊起了林间一只鸟,扑啦啦地飞向暗叶中。
树梢间一阵颤动,复归平静。
一刻钟后,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林子里蹿出,很快不见。
......
室内一片寂静,春日的晚,无风,本该很冷的天气,周长丰和郑卓信两人都汗湿后背。
屋子中央,景太妃衣衫散乱,双眼弥散:“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声音喃喃地,在暗夜里尤其清晰,却是没有一个值守宫人前来探视,此刻,都睡得人事不醒了,估计到了明日才会醒来。
周长丰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发,抽了抽嘴角: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景太妃已经是有点迷乱,惊吓过度,加上迷药的作用,有些崩溃。
“都是周驸马,是他,是他。一定是他。你们为什么不去寻他?”
郑卓信诧异,周凌天?他见周长丰面色平静,看样子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
“是你害死了我,肯定是,为什么你吃了蜂蜜没有事。却不说出来?明明是你心中有鬼,定是你害我!”
周长丰捏着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说道,声音凄凉,哀切。不过,此刻郑卓信可笑不出来,他正紧紧盯着景太妃,看她怎么说。
“不,不,跟我没有关系。是柳叶,你问她,是不是周凌天找的她!你去找她,去找她呀。肯定是他在蜂蜜里下毒,我看见他们俩说话了,真的。”
景太妃挥着双手,节节后退,退到椅子上,退无可退,终于崩溃,喊了起来。
两人一楞,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周长丰双眼发红,按捺住微跳的心,继续:“柳叶在哪里?她如今在哪里?你不要乱攀咬。”
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景太妃。
郑卓信在旁一直看着,忽然发觉不对,原本癫狂的景太妃垂下了双目,身子轻轻颤抖......
她清醒过来了。
周长丰也发现了。
景太妃忽抬头。
周长丰动作更快,他直接一手捏住景太妃的喉咙,景太妃张了嘴,一个字没有喊出来,就伸了脖子,干瞪眼。
周长丰双眼通红,状似癫狂。
他单手掐住景太妃的脖子,手指青筋暴出,喘着气说:“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今天就掐死你,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郑卓信见不对,眼看景太妃都翻了白眼,本待上前阻止:这厮疯了不成?夜入内宫不说,还威胁太妃,这要是一个不慎,掐死了,可就玩大了,他不要命了?
正待要上前,却是见景太妃连连摇头,又点头,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郑卓信忍不住上前一步,拍了拍周长丰的肩膀。
285死有余辜
周长丰一松手,景太妃就软到了地上,惊骇地看着两人,半日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谁?”
她颤抖着问。
见周凌天瞪着她,又见两人,一人穿了中衣,另一人身上是一身内侍衣服,她认得,是她宫里的。两人俱蒙了面,这才知道现下这宫里的其它人恐怕都是着了道,她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她只得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
周长丰这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
“那个柳叶是怎么回事情?说清楚!”
景太妃抬眼看着他们,见一前一后两人瞪着她,只得叹一口气,摸了摸喉咙。
轻声说:“柳叶是汪才人的侍女,那日,发放蜂蜜的时候,是她去领的。我当时正好在园子里碰到她,看见她三拐两拐不见了人。汪才人住在林妃的偏殿里,我们是顺路,她怎么往西边去了?我一时好奇,就跟了她,结果就看见了周驸马。”
她垂下了眼睛:“我吓了一跳,忙缩了回来。也不敢多看,就回来了。到了下晌,就听说汪才人腹中的胎儿下来了,这事我们都不知道,汪才人竟然有孕了。验了尸,听说是吃了蜂蜜。我马上就想到了那件事情。我也吃了蜂蜜,都没有事情,就是说汪才人的那罐子蜜有问题。”
她忽然抬头:“我害怕,又听得中御府立刻召回了那些蜂蜜。大家都赶紧地交回了刚领到手的蜂蜜,我没有交。就是想着,也许有人也像我一样吃过了蜂蜜,会站出来说,那罐子蜂蜜没有问题。可是,没有人。我叫人打听,当时乱哄哄的,侍女回来说,都交了,那些蜂蜜都被集中运出去了。我就呼了一口气,趁夜找个地,给埋了。我急呀,我这罐子可是开过的,这要是发现了,我该怎么说?我不想多生事端,我不容易,熬到这个位置。我不敢和林妃娘娘对着干,没准就是她要周凌天这么干的。”
她摇摇头,现在林妃死了,她才敢说这话。
“林妃娘娘?你不是说周凌天吗?怎么又成了林妃?你不老实!”
周长丰瞪圆了眼。
景太妃身子一缩,意识到什么,无奈话已出口,只能惶然:“这些都是我猜测的,说好说坏,不赖我!”
在周长丰的逼视下,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不过天地良心,这事情可真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当日说了出来,你们说,谁会信我?”
两人对视了一眼,周长丰眼中是震惊、愤怒以及不知所措。
郑卓信则是惊骇。
是的。
今晚,他们装鬼,吓唬景太妃,逼迫她吐露出了当年隐藏蜂蜜的事,却是没有想到诈出了这么多。
两人默不作声,郑卓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景太妃说:当年她与林妃交好,常去林妃娘娘的宫里。那日,正和林妃说话呢。
周驸马忽然就来了。
他进门,一脸焦急,对着林妃倒头便拜,因为着急,直接就说:”阿芷不见了。”
林妃一听,就着急了,连声追问。
她在旁边也跟着着急,
这安庆与常人不同,这怎么好端端地会不见了?
原来是出去进香,安庆自己跑了出去,遍寻不着,随身的侍女已经被周凌天当场给仗毙了。
林妃的脸都白了,一连声地催促周凌天去找,又下了封口令。不得声张,毕竟一个公主丢了,安庆又是那样的状况。
后来,好像一直都没有消息。
林妃也因为着急,与她言谈之中,也不免抱怨周凌天,怎么就没有看顾好她?
言下之意,自己错看周凌天,莫非是嫌弃了,毕竟安庆不同与旁人。
她就在那里劝慰,应该不会,好歹,安庆还育有三个儿女。周凌天再怎么着,也得看在孩子的面上,找回安庆才是。再说,当日,周凌天可是亲自上门求娶的,当时,林妃和太后都不应,他连着求了两次......又没有人逼他,何必呢?
林妃一时也无话,两个人就在那里猜测。
却是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皇家颜面,不便声张。林妃只能是急在心里,着人秘密查询。
一年多以后,安庆找到了。听说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周凌天亲自带回来的。
周长丰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在丰台么?”
景太妃点头:“应该是。当日,林妃娘娘说了一句,怎么就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山高路远,穷乡僻壤的,除了蜜蜂就没有什么了……”
“公主回来后,却是没有再出门,听说是病了。整整躺了三个月,林妃不时叫人送了一些药材过去,我偷偷地看了,都是一些妇人坐月子的药物。
所以,我才猜测,安庆是在外头生了孩子,被人给......”
话已说到这儿,景太妃干脆不再隐瞒,把所知的,统统都兜了出来。
“那个人是?”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几乎异口同声地:“是谁?”
周长丰更加是惴惴不安。
可是,他又摇头,父亲一直在家,不可能。
那么就是......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这次死掉的人当中的人,不是周年庆就是苏成君,不然,区区一个平民,哪里值得周凌天如此费劲心思?”
景太妃说道。
这事情是明摆着的。
因为事发后,林妃当时说了句:“死有余辜。”
旁人以为她是在替汪才人申冤,她却听出了什么。
她抬了头,盯着两人,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柳叶儿死了,汪才人死后一个月,就跌到了湖里头,我看见了......”
她喘着气,声音尖锐:“肯定是周凌天杀了她。”
景太妃不再出声。
郑卓信一直看着景妃,见她目光轻飘,见他看过去,忙垂下了头。
这个景太妃很聪明,她自己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连猜带蒙地弄清了整件事情。
因为聪明,所以,她选择了缄默,因为聪明,先帝余下的妃子当中,她一个无出的太妃,如今还在宫里风光体面地生活着。
他知道,今日的事情,如她所说,与她没有任何干系。她所说的这番话,既解决了他们的疑惑,又把自己摘了出去。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而已。她的话,也就只有周长丰信,旁人是不信的。
因为,口说无凭,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实证。
郑卓信看着周长丰,说:“走吧!”
286旁敲侧击
周长丰默默地坐着,整个人维持着一种姿势不变,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神情。
郑卓信也不吭声,他也沉默,不时望一眼周长丰,想说句什么话,却又发觉不合适,这会说什么都不行。
两人心里都在想一件事,那个藏了安庆的人,到底是谁?
周年庆么?
还是.......苏成君?
如果是周年庆,周长丰该当如何自处?
可如果是苏成君的话……郑卓信的目光一闪,蓦地想到,苏暖并非小郑氏所生,如果当年安庆生了孩子的话?
郑卓信想到一种可能,他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与猜测。
这件事情得回去问过了祖父,方才能确定。
他看了看周长丰,见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尊石像般......
下值了。
周长丰与郑卓信前后出了侍卫署,直到出了顺意门,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不甘之中。
他出了宫门,才缓过神来,这才向郑卓信一抱拳:“郑兄,此番多谢!”
说着一个翻身上马,打马一鞭,直接往家奔,他急于回去找母亲核实心中的疑点。
郑卓信目送他离开,也上了马,回家。
一路飞奔,先去了草堂子,却是不在,说是去了大相国寺,刚走。
这才记起,今日是四月十七,是老爷子每年雷打不动去大相国寺的日子。
他只得回到清风苑,呆呆地坐了一会,想到昨夜之事,不知周长丰会如何做?
目下看来,并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一切都是口说无凭。
他周长丰想要翻案,难。
除非周凌天亲自承认,可能吗?
由此,他又想到了周思聪,这厮也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了,前段日子,自己为了那件事在外呆了个把月,一回京又忙得焦头烂额……
他起身,老爷子得要后日才回来,他心里却是按捺不住了。
......
“我问你,你父亲十四年前可曾去过平南丰台?”
厢房内,酒至半酣,郑卓信给周思聪殷勤又倒了一杯酒,随口问了一句,眼睛溜着周思聪,他的脸微红,正在兴头上。
“作什么?”周思聪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菜,说。
郑卓信难得来寻他一次,今儿两人上了聚丰楼,点了一桌子菜,自然得好好吃一顿。
他抬了眼皮,又瞄向一块水晶蜜汁肘藕,慢慢地咬了一口,说:“老了!”
周思聪是个典型的吃货,他对于美食,一向是来之不拒,号称吃遍天下美食。如今这一桌子菜,却是花了半日的时日才整治完,郑卓信是一早就点好,现在却是天色已晚,方才开吃。
周思聪一刻不停地吃,一张嘴巴刁得很,不时评说两句。
郑卓信想到自己真是不幸,遇到个善行师傅,整日里惦记着那些酒肉,弄得他也跟着吃了不少。后来又碰到周思聪,这厮更绝,整日里往来京里各大酒楼,基本上,各处有什么招牌菜,压箱底的特色,他都能闭着眼数出来,并且一一评说一番。
郑卓信的茶,就被他评说了好一通,经他这么一搅和,郑卓信的口味也跟着刁了起来。
他仰了脖子,又喝了一口酒,说,:“你就说有没有吧?”
周思聪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平南?十四年前,我还小,才5岁吧!我知道什么?我爹那么大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我怎能知道!再说,我记得我都跟着奶娘呢。我娘,你也知道,我爹得陪着她。就算他一年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你这么一说,我娘倒是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好像是在5岁时吧。我好像被我爹打过。就那回,我记得奶娘说我娘去看病了?爹老是出门,是不是去了丰台,不清楚!”
“到底什么事?”
他抬了头,吃得一嘴的油。
“无事,尝尝这个,这是新推出的菜品。”
郑卓信抬手端了酒杯示意,周思聪嬉笑着,两人又干了一杯。
郑卓信微笑,他看着正吃得欢的周思聪,心内波涛翻滚。
安庆确实失踪过一段日子。
景太妃所言不虚,此事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两人慢慢地喝着酒,周思聪打了个酒咯:“和尚,你去哪里了?这转过年,就没见你几次!”
郑卓信眯了眼,说:“没什么,瞎忙。你也知道,这亲卫队,事情多得很,总也忙不完。不说了,来,吃,这一桌可是花了我许多银子,别浪费了!”
这厢,周长丰回到家里。
院子里无人,他眼一扫,往母亲屋子里走去。
窗下,周氏正低了头给他订一件长衫,窗户明亮的光下,清晰地看见周母头顶上的发丝,灰白与黑色混在一起,很是显眼。
母亲还不到四十,就有了白发。他张了张嘴,脚步迟疑,不知从何说起。
这话该怎么问?
虽然他相信父亲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是,他还是得确认一下,这点很重要。毕竟,周年庆是首当其冲的直接受害者。
他不得不多想。
丰台,蜂蜜,贡品。
他脑子一直未停过,几番推算,各种可能,都设想过。甚至想到,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自己该如何自处?
这么多年的苦熬,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冒犯了安庆公主,那么,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周母转身,见儿子呆呆地站在门外,望着自己。
她笑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衣裳,:“丰儿,回来了。你来看一看,这衣裳可合身?这是细葛布裁的,可舒服了,咱就在家里穿,读书是极舒服的。要我说,那些绸缎丝绸什么的,都是不如这个,又贵又难侍候。”
周长丰进来,站好了,伸直了双手,套了衣裳,看着母亲。
周母满意地拽了拽,见前襟扣子有点不平整,就凑近了,用手去拉。
“娘!我问你件事!”
“嗯!”
周母低了头,“你说!”
“爹,可在外面有外室?”
周长丰一鼓作气地问了出来,盯着母亲。
周母手一抖,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什么外室?在哪?”
她一脸灰色,盯着儿子。
周长丰忙扶了母亲的手臂,说:“娘,你别急!没有,没有外室。只是突然想问一句,你说,爹对娘这么好,不似旁人,家里妻妾成群,所以,想着问上一问,想当年我爹也是青年才俊.....”
“不可能!”
周母一口打断。
287搬家
苏暖一大早就起来,外面鸟儿鸣得欢,那只绣眼一早就叫得起劲,引得不知哪里来的鸟儿也跟着叫,树梢,墙头,一阵一阵的。
王妈妈抱着一个筐子正从屋里出来,一抬头,笑道:“哟!今儿是个好日子,这喜鹊喳喳叫呢!”
大家抿嘴:明知道王妈认错鸟,也不说破,讨个好彩头。
今日搬家,这会院子里巳堆了几个箱笼。
今日是正日子,黄道吉日,得赶在午时之前搬过去。这是小郑氏专门去请了东街有名的阴阳先生范大师择的日子,因苏暖属蛇,所以得在已时搬入新宅,最是为好。
所以,今儿一大早就起来,收拾细软,大件的家什,前两日就早搬过去了,现在用着的,除了小郑氏房里的箱笼,苏暖几乎是不用带什么,几件换洗的衣物,雯月手里捧着首饰盒,上头加了两把铜锁。
她紧紧搂在怀里,这个可不敢轻易撒手。
一行人到了门外,根伯与另一辆车早候在后门。还有金氏也带着吴妈站在院门外。
老远瞧得小郑氏几人过来,她笑吟吟地立在那里,满脸的不舍:“玉珠,这就要走了?唉哟可真是。这一处住着,亲亲热热的,忽然就说要走了,你说,这心里空落落的的,唉!”
她用手拭了拭眼角,又一笑:“瞧我!这是怎么了?这不就在东城吗?一柱香的时间。我去你那坐坐,不会不欢迎吧?”
她盯着郑玉珠,却是眼睛溜着一直微笑不语的苏暖。
见她正抱了那一个小包袱笑得眉不见眼地。
不由多瞧了几眼,平时见她也挺老成的,小大人般,只是这会子却是一脸开心,就那般肆意地笑着,彷佛得了什么宝贝似地。
这搬出去,就那般开心么?
她心下想着,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又想到郑容的话,她又笑了起来。
苏暖转眼瞧过来,这才想起了那幅点翠头面来,她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了一旁的雯月。
从小荷手上接了那个扁匣过来,抱在怀里,向金氏走过去:“舅母!”
金氏转脸看着她。
一眼瞧见她手中的扁匣,眼睛闪了一闪,约摸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冬姐儿!”
她先开口。一边伸手从吴妈妈手上拿过一个红封。
“舅母贺你们乔迁之喜,祝你们顺利平安,大吉大利。”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苏暖猝不及防,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母亲,见她摇头。
小郑氏靠过来。
“大嫂,这可不能。这么多年,承爹与哥嫂不弃,多有照顾。玉珠这心里感激不尽,哪里还能再收东西......”
小郊氏诚恳地说道,一边推辞。
金氏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塞给她,盯着她,不容推辞的样子。
她惶急之下,一指苏暖手中的扁盒说:“您瞧,您已经送了我们冬姐儿这么一份添妆大礼,这我们已经是厚着脸皮接下了,这个真不能。”
金氏这才罢了手,笑着嗔了一眼:“罢,罢!这样,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就是,这虽然住出去了。可是这也不远,只不过多走两步的事。爹说了,你还是我们郑家的姑奶奶,这可跑不了。”
小郊氏连连点头称是。
金氏欠身向后看了一看,见韩氏一干人远远地过来,她也就收了话,转而说起别的来。
一群人进了院子,瞬间热闹起来。
苏暖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扁匣,转而与凑上前来的二少奶奶说起话来。
来的都是各院的人,不管平时关系如何,此时都或多或少地说着惜别的话。
毕竟,老爷子可看着哪!
郑云玲远远地与郑云意站在一起,这段时日,两人走得近,倒是有了不少私下的话。
“你说,这娘俩是不是昏了头?这府里多好?巴巴地要搬出去过那苦日子去?”
郑云玲撇着嘴,靠近郑云意说。
良久却是没见回答。
回头一瞧,郑云意正双眼失神,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
她“唉”了一声,郑云意回头瞧着她,郑云玲又说了一遍。
“你没瞧出来?人家这是奔着好日子去了!”
郑云意只说了一句。
她心里五味杂陈。
苏暖新买的宅子听说就在周家隔壁。这事,府里都知道,大家都在感叹:表姑娘真有福气,姑太太真有福气。谁家愿意同亲家挨得如此近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这明摆着的事,以后这过了门,媳妇可怎么调教?这都不避着点,可见,这周家是真的喜欢表小姐呢!
又有那人感叹:这自古英雄爱美人!
周大人这般人才也过不了表小姐这关呢!
诸如此类的话,郑云意这两日是听了个满耳朵。她本想不听,却又止不住去听,就像上了瘾般地,一边痛苦,一边煎熬地听着。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如今好,终于是要搬出去了,今后,耳根可算是清静了。
她转了身,拉了拉郑云玲的衣袖:“走了!”
郑云玲正巴不得,她本不想来,是韩氏非要叫她来,她心内不平:王晴不是都没有来。郑卓锋也没有来,陪着她。
郑云玲哼了声,也好!
她与郑云意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
却在转角的地方看见了一个人。
“祖父!”
两人忙行礼。
郑老爷子点头,一言不发,背着手走了,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两人这才直起身子,面面相觑,吐了吐舌头,快步走了。
郑云意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方才老爷子站的那个位置,靠墙有一块大圆石,从那上面看过去,刚好看见外面院子里的情形......
她不由回想了一下:今日各房各院都来了,连几个少奶奶也来了。除了王晴,当然,她大着肚子,没人会苛求她。
看来,姨娘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有老爷子在,郑玉珠在这府里还是有几分脸的。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没来:郑卓信!
又一想,摇头,这府里除了老爷子,可能就数郑卓信最是肆意了!
她不再想,与郑云玲匆匆走了
苏暖与小郑氏在众人的目送中登上了马车,轱辘轱辘地往新宅去了。
288乔迁
别苏暖一行人到了胡同口,早有人在门口燃起了鞭炮,“噼啪噼啪”,喧闹声中,带着别样的喜庆。
一地绯红纸屑中,周长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瞧着他们。
苏暖扶了母亲下车,每人手中捧了东西,缓缓进得门去,穿过照壁,直接往正屋走。
站在院子当中,她环顾了一下,心内感激:
看来一早,周长丰就过来忙乎了。瞧这庭院里靠墙那一排郁郁葱葱的花木,上头绿油油的,还沾着水,显见是刚淋过。
大门外,张成正和兴儿两人端了一菠萝的花生、瓜子分发给众人。
小郑氏拜完四角后,开始摆香案,祭告苏成君。
这香案她一直摆在内室,不敢在梨落苑明目张胆摆着,她怕人看了嫌弃,再不踏进这个院子。
今儿,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厅堂摆上了。
以后逢年过节都可以在厅堂摆了供桌,大大方方地祭祀。
她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因是饭时已过,王妈妈几人则简单炒了几个菜,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算是开了伙。
坐在焕然一新的屋子里,苏暖微微笑。
她这屋子里没有摆件,架子上空荡荡的。苏暖却是开心。
她吩咐雯月,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了那几方印石,依次摆在上面,退后几步,歪着头瞧了一瞧,嫣然一笑:挺好。
上头再添置几个青花瓷瓶,就放那种她最是喜欢的细颈瓶。正张望着,小郑氏走了过来,身后雯星抱了两个大盒子,进来笑着说:“把这个给姑娘摆上。”
雯星放下手中的盒子,打了开来,碰出一对梅瓶来。
苏暖看着她小心地搁到了几上,忙说:“娘,你房里的东西,拿过来作甚?我这不有么。”
小郑氏边端详着屋子,边回答:“你这屋子太空落了,姑娘家的屋子,就该热闹些才是。我瞧着这门帘子也得换一换,这色太素,得要那缠枝花儿的,还有这帐子,也是得换一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恨不得全部换了才好。
苏暖瞧着发笑,听小郑氏这意思,怎么听着是要布置成新房的样子?
她眼神复杂地望一眼窗外,高墙那边是周家的院子。她忽然想到,以后自己是要嫁入那里边去。两家已经商定,因周长丰年龄大了,等苏暖明年及笄就成亲......也不知周长风的屋子在哪边?她忽然脸上一热。
这边周长丰正换了衣服,准备出去,却是听得门外有人求见。
他出去一看,一个穿绯色袍子的人正站在门外,见了他,向他行礼:”统领大人请了。“
他一眼认了出来,是王府的长史。
他不动声色迎了进来,心下思忖,这是有事找他,还找到家里来了。
周母听得动静,出来一瞧,见一个男子与周长丰进了书房,忙又退了回去。
周家只有两个主子,人口简单,所以,周长丰的书房就设在了后堂。
李长史低着头,眼睛已是扫视了一遍,看了个通透,心中有数:这个周统领家里,并不见有多宽裕,单看这房子,就知道。说是两进,实则是一进院隔了倒座出来。里头的院子也不甚宽敞。
想着怀王府里任何一个主子的院子也比这里宽敞阔气得多,心里就更加有了底气。
他挺了挺背,快步跟上周长丰,进了书房,落了座。他也不多绕弯子,看着周长丰就开口:”周统领。下官是怀王府上的长史,此番冒昧登门,实在是事出有因,我家小王爷......”
两刻钟后,李长史从周家走出,脚步匆匆,形容有些沮丧。
他万没有想到,周长丰会拒绝。
他刚把话说完,周长丰就站了起来,端了茶杯说:“好走,不送!”
他有些羞恼地看着他。他是怀王府的长史,在这上京,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再不济,也会送出门外罢?
可是看看黑着脸,看不出表情的周长丰他又不敢说什么,毕竟这可是三品的统领大人,是天子近臣。
他如斯安慰着自己,只得拱手告辞,出得门口,又想着梁旭的嘱咐,只得又硬着头皮添了一句:方才下官所说,还望大人再考虑考虑。”
话未说完,见周长丰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不发一言,但那脸上的神情,分明是......
他只得回身走了。
到了院门外,看着那轿子,却是怎么也爬不上去,这会子事情办砸了,回去,梁旭饶得了他才怪。
想到先前,从王妃处出来后,就被候在外边的小五子给叫了去。
他知道梁旭知道郡主找他的事情了,也没打算隐瞒,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说了个透底。此事也简单,王妃嘱咐他,此番去周家,看看周家的态度就行,千万莫提怀王府,顺其自然让周家与苏家结亲。
梁旭听了当即就黑了脸,盯着他。他当然赌咒发誓,王妃说的是一回事,他可没有打算听,必然是照着小王爷的意思行事。请王爷放心了,此事他必定是给办得妥妥的。
梁旭这才脸色转好,又说了句:“办不好,别回来见本王!”
如今这事情是砸了。
周长丰一听他说怀王爷要他取消与苏暖的亲事,当即就站了起来。
他看着周长丰那攥紧又松开的拳头,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是王府长史的话,人家恐怕早就一顿老拳给他揍了出去。
“回去告诉你家小王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这桩亲事,没有一处不妥,自然也不存在退亲一说。所以,恕难从命。”
他呆住,观那周长丰的神情,他纵然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口,有千万条理由也无用武之处,因为还未等他再度开口,人家直接就给他轰了出来。
他咬着牙,悲壮地:“回去!”
轿子抬起,晃晃悠悠地走了。
身后,院门一声响,周长丰站在门内,看着远去的轿子,发了一回儿呆,又看看隔壁,隐隐有人声传过来。是那边的说笑声,今日里搬了新居,按照习俗,得闹上三日呢。
想到方才李长史那盛气凌人的说法,他心里觉得憋闷:又是天家。
这些皇室贵族到底把人当什么?他爹是如此,因为公主而落得身首异处。他,竟然有王爷看中他的未婚妻子,要他退亲。
他站在那里,很久,不作声。
直到周母叫他的时候,他心里已经萌生了一个想法。
三日后,周长丰请了长假,只身去了丰台。
289你有什么证据
周长丰是在十日后的一个傍晚返回的。当时苏暖正好回来,两人就在巷子口碰上了。
“周大哥!”
她叫了一声。
暮色下,周长丰风尘仆仆,身上斜挎了一个灰布包袱,听得声音,转过脸来,见是她,脸上瞬间展开一抹笑容来。
两人就一路向家里走去。
“周大哥,你去哪里了?”
苏暖歪着头问。
周母这段时间白日里都过来和小郑氏族说话。话里话外都是抱怨周长丰一声不吭又出去这么久,把她一人给撩在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又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苏暖:“还是女儿好,多乖。”
苏暖被她看得发慌,有空就往铺子里去。
周母就追了出去,叫她带上吃食,提盒里面不外乎是一些小点心之类的,都是她自己做的,样子普通,味道却很地道。
每回她提了过来,大家就一起瞧着苏暖笑,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是特意给苏暖准备的呢。
小郑氏自然是不推辞,这是好事情呀。周母喜欢苏暖,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长丰闻言,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苏暖,见她两颊红扑扑地,脚步轻快地跟着他的步子。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即使在暮色中,也是看得仔细。
他别开了眼,心下一黯:不管怎样,他会护住她。
很快到了门口,周长丰看着苏暖先进去,这才抬手敲了自家的门,小厮来开门,见了他,高兴地:“爷回来了。您不在的时候,有人找呢。”
周长丰漫不经心地:“谁?难不成还是上回那个人么?”
小厮挠了挠头:“爷怎么知道?不过,夫人说了您不在家,就回去了。”
周长丰掀了掀嘴角,没有出声,只是:“烧桶热水提过来,我要洗一洗!”
小厮赶紧跑着去了。
这边周母正坐着与小郑氏说话,看见苏暖回来了,忙站了起来,热情地:“冬姐儿回来了。”
身后的木青看着笑得欢的两人,抿了抿唇,想到郑卓信说的话,要她近日多注意小姐。
她被准许跟在苏暖身边。
那日,搬家的前一天,她原本打算收拾了东西回到清风苑,却是木明急急跑来找她,说是少爷有事寻她。
她抱了包袱说:我跟小姐说一声再走。
木明就拉了她说,快走,先去了少爷那里,正等着呢。
到了那里,郑卓信看着她:“木青,你这段时间跟在小姐身边,上点心,嗯,注意小姐,有什么异常的,就回来禀报。特别是她身边出现的人。你可知道?”
她大喜,少爷这是让她留在了苏暖的身边么?她喜笑颜开,一口应了。
回来与苏暖说了,苏暖也是开心。
此刻,她看着周母与苏暖说话,忽然就插了一句:“周少爷回来了。”
周母一听,忙告辞,开心得往家跑。
“丰儿!”
她叫道。
周长丰大步走了出来,看着母亲,轻声:“娘!”
“你去哪里了?娘想死你了,你这孩子,怎么这回又走了这么久?”
周长丰笑一笑,说:“娘这是从哪里来?”
看着母亲,他还是按下了想说的话。
算了,还是,等事后再与她说吧,免得她咋咋呼呼,担惊受怕,反而不美。
都这么多年了,周母也不急这一时。
一会,水开了,小厮提了来,他们关了房门,自己脱了衣裳,泡在了桶里,闭上了眼睛,他得好好想一想......
二日后,一大早,周长丰下了值并没有回家,而是赶在早朝前,直接跪在了皇上的御书房。
......
“你有什么证据?”
梁弘看着地上以头触地的周长丰,问他。
周长丰抬起了头,勇敢地直视着梁弘的眼睛说:“臣,没有证据,可是,臣愿意同周驸马当面对质。臣要问问他,何故伤及无辜?臣的父亲和丰台那么多的人都枉死,臣的两个妹子,都没了,还有那么多的蜂农。皇上,求皇上为臣做主。臣这里有当年蜂蜜一罐子,是景太妃娘娘埋在地底下的。这上面还有封条。”
那个一直被他捧在怀里的那个瓷坛子,被他高高举起。
王喜接了过去,小心地捧到梁弘面前。
梁弘略微探头看了看,上面那个封条已经破烂不堪,因为是油纸,倒是依稀能看见上面的封印,确实是先帝年间中御府的封印。
他清了情喉咙,说:“你也知道,这个说明不了什么。你如果可以举出其他的佐证,朕倒是可以一听,不然,就当作是你一派胡言,诬蔑皇亲国戚,可是杀头之罪。你可是想清楚了?”
梁弘话里带出了一丝威严,隐隐有着压迫。
周长丰自然是听懂了,他咬了咬牙,终于重新又叩下头去,说出了一段话:“圣上,当日安庆公主在外头曾经生下一孩子,是不是只要找到这个孩子,滴血认亲,就可以证明这件事确实是周驸马为了报私仇,而污蔑无辜人员?”
梁弘一楞,抬眼看了一眼王喜,见对方眼睛里也是诧异,他严肃起身,走下了御案,微微的欠身说:“果真有此事?你尽管找来。”
他的心里也是诧异:这个周长丰着实是做足了功课,竟然连这个孩子都找到了。
他挥手。
周长丰退下,走到外面,清晨的一缕阳光刚刚照到明华殿前的栏杆上,朱红的栏柱子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耀眼得很。
可是他的心却是异常冷静,他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首先,苏暖这一关怎么过?
苏暖就是安庆的孩子。
其实,他一早就怀疑。
苏暖并非小郑氏亲生,庚贴上写得明白,生母卒。
他当日排除了自己的父亲,只身前往丰台,找到了苏家大房的人。
种种迹象表明,他先前估计得没错,苏暖就是那个孩子,年龄什么的都合得上。
他为了谨慎起见,又去了山上,找到了苏成君先妻的坟墓......
此事,苏暖能接受吗?
滴血认亲,势必要她前往。
想到她说的:“周大哥,为人子女,父母之仇不能报,枉为人子。”
他又有了信心。
苏暖也是受害人不是?她的父亲没有了,母亲还在,确是没有人告诉她。
她应该会高兴的。
他想。
只是,为什么,他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周长丰就这么七上八下地想着,他一路恍惚地回到了家。
290囡囡
是周长丰走出御书房,马上就被一个人给拦住了。
他低了头,想避开,却是避不开。
他抬起头,郑卓信一双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他:“你去告他了?”
周长丰不语。
“你准备怎么告?”
周长丰依旧不语,忽然一把就撩开他,跑走了。
郑卓信呆呆地站在那里,袖子一甩,也往家里去了。
隔日,苏暖正在家里,忽然就有一顶小轿在门前停下,又有两个内侍模样的人,传召苏暖进宫。
小郑氏惊慌不已,就要扑上前来,被周母拦住了。
苏暖只得忐忑不安地上了轿子,跟着走了。
轿子晃晃悠悠,她心里也七上八下,心里不住猜测。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自己这时候进宫?她几番掀了帘子向外看去,见来传召的两个内侍和气得很,但是也嘴巴紧得很,并不多话。
她只得不再想,又想到周母定会知会周长丰,心里又落定不少。
进了宫,直接向皇上的明华殿走去,她愈加惊惶,却是见左右两个宫人跟得紧,一步不落。
进了明华宫的偏殿,门外廊下有侍卫正守着,那两个领路宫人停住脚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她只得提了裙子,自己低头上了高高的石阶,一个小内侍上前一步替她开了门。
她一进里头,门又重新关上,这才发现里头有许多人。
当头宝座上坐着一身黄袍的的一个人。
她惶急地头便拜,:“皇上圣安!”
良久不见声音,她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头顶传出:“下跪之人可是苏家之女,唤作苏暖的?”
苏暖忙答是。
“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起了头。
梁弘的眼睛一眯,眼睛里闪过诧异:好标志的女子。
再看看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安庆,心下一默,已经是三分相信:猛一看,两人眉眼间还真有四五分的相似。
“起来吧!”
他不由温声。
苏暖起身,退到一边。这才敢稍稍抬了头,一眼望见对面的周长丰。
她一喜,周大哥。
心里忽然就有了定心丸。她望了过去,却见周长丰眼睛望着前方,并不曾看她,她也就收回了目光。
又发现有轻轻的呢喃声发出,原来五步远站着安庆公主,还有周驸马。
“好了,开始吧!”
梁弘威严地。
一个内侍端了一个盘子过来,里头有半白瓷碗的水,清亮亮地,轻轻放在中间的几子上。
“皇姐先来吧?”
梁弘说。
又有人端了一个盘子,向安庆走去,上面有一把小小的匕首。
安庆惊跳,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周凌天怀里钻。
周凌天搂着她,在梁弘的注视下,捏紧了安庆的手,轻轻地拿匕首在安庆的指间上划了一下,安庆身子一抖,望了望众人,竟然没有吭声。
一大滴鲜红的血珠被挤了出来,滴入那碗水里。
随即,苏暖的手也被一个内侍抓起,依法炮制,滴了血珠下去。
很快两滴血就融在了一起。
四周寂静。
苏暖整个人都蒙住了。
她的脑子一团浆糊,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呆呆地握着手,僵在了那里。
脑子里瞬间闪过数个念头,又都否定掉。
“皇上,请为臣做主,为臣枉死的父亲还有那53名蜂农,做主!”
周长丰大声,“嘣”地一声跪在了当地。
苏暖的头也“轰”的一声,清醒了。
她目光移向地上的周长丰,见他笔直跪在那里,眼睛直直看着上首的皇帝梁弘。
她轻轻叫了一声:“周大哥?”
他没有动。
她不再叫,转身又望向一旁的周凌天与安庆,见周凌天一脸愤恨地望着自己,那目光,恨不得杀了自己。
皇帝没有说话,看看周长丰,忽然一声断喝:“周凌天,你可知罪?”
周凌天一脸灰败,却是从容走出,笔直跪下,对着皇帝一抱拳:“皇上!”
周长丰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大声:“周凌天为了一己私愤,牵连无辜人员,罔顾王法与纲纪,请皇上为那些枉死的人做主,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梁弘听罢,威严地转向周凌天,:“你有何话说?”
周凌天抬头,面对周长丰,:”你所说的,我认。只是,你父亲难道真的是无辜么?他身为丰台县令,却是任由天家公主在乡野受苦,隐匿不报,以至于造成如此严重后果,你说,不该惩罚么?”
周长丰一愣,红了眼睛,一把揪住他衣领,被一旁内侍拦下。
周凌天却是说得兴起,干脆直了身子,说了个彻底,历数他的寻妻之路,声泪俱下,末了,指着周长丰说:“焉知不是周年庆伙同苏成君一起,拐走了公主?”
苏暖在旁,靠着一根粗大的朱红色柱子。
她感觉头有些发晕,看着场子中争吵不休的两人,以及一直沉默不语的梁弘,忽然觉得很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头,确认了一点,知道自己再不会有危险,也就一口气松了下来,干脆依着柱子缓缓地坐了下来。
忽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头,是安庆。
她正提着裙子,小心地,向自己走过来。
安庆听懂了,苏暖从她的眼神当中,知道,她听懂了方才他们说的话。
此刻,她正疑惑地向自己走来,很是安静,弯着腰,到了面前,蹲下来,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一眨不眨地。
苏暖看着她披散的长发,离得如此近,额上有一个大大的漩,掩在大朵的珠花下面,鬓边是微微发黄的细细的绒发。
她眼睛眨一眨,又发现安庆的嘴巴,也是与自己的很像,同样是红菱小嘴。只是安庆的上嘴唇有一颗肉肉的唇珠,看着很是娇憨,而她没有。
她睁着眼睛,细细地端详,全然不理殿上的声音。
她只是贪婪地看着,渐渐地,她的眼睛里有了涩涩的东西,是这具身子骨血里与生俱来的东西。
安庆也静静地看着她,两人就这样蹲着,相互看着。
像两个大娃娃!
周凌天与周长丰正各执一词。
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响起来,打断了周凌天两人的争执,大家看了过去。
原来那边安庆正抱了苏暖嚎啕大哭起来。
安庆抱着苏暖,就像抱一个婴儿,又拍又抱的,仰了脸张了嘴哭着。
“囡囡!我的囡囡。你到哪里去了?啊?娘寻不到你,他们说你丢了,呜呜,骗人,我没有,呜呜,我的囡囡啊。”
安庆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把,哭了一会,忽起身,直接拉了苏暖:“囡囡,咱们回家,走,跟娘回家!”
众人愕然?
安庆此刻哪里会痴傻?
周凌天也是愣住,原来安庆一直记着这件事么?怎么会?她不是忘了?可眼前的情景,明显是安庆对于这个女儿竟然是一直都记着的。
他有些懊恼地垂下了头。
291无辜
侍周凌天身子挪动了一下,看看梁弘,又不敢动。
梁弘一挪嘴,门口两个侍卫上前一步拦下了安庆。
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侍卫,安庆下意识地就缩到了苏暖身后,惊恐地看着他们,又望望苏暖。
苏暖见状,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怕。
安庆公主抱着苏暖的肩,把头靠在苏暖脖子处,呵着气。
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挠着苏暖的脖颈,痒酥酥的。
苏暖不敢动,怕吓着了她。
“不怕!”
她回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安庆触电似地抖了一下,歪头看着苏暖,忽然就从她身后跑了出来,双手一字伸开,横在苏暖面前:“囡囡不怕,娘在!”
“你们走开,听到没有?别吓着我的囡囡!退后!”
安庆伸手直直地指着那面前的人,一本正经地对着侍卫呵斥着。
她挺着胸,头高高地昂起,竖了眉,眼中竟有凌厉。那一刻,她俨然成了尊贵的皇家公主,高高在上,凌然不可侵犯。
侍卫下意识地退后,恭身侍立。
安庆一动不动地站着,一手叉腰,很是威武。
苏暖忽然眼睛一热:她这是被安庆给护着了么?
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安庆此刻就像一只老母鸡般,张开自己的双翼,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崽子。
这还是梁红玉口中那个需要自己的女儿照顾的安庆公主么?
众人一阵错愕,看着气鼓鼓站立的安庆,周凌天试着叫了声:“芷儿!”
安庆身子一颤,转头看到了跪在那里的周凌天,忽然就垮了脸,方才的气势顿时全无。
她抱了肩,看向周凌天,向前走了两步,站住,又回身,一把牵起了苏暖的手,紧紧地握住:“走,回家!我们回家,凌哥哥,不,君大哥,我们回家!”
周凌天的身子一抖,他的脸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他不再说话,只是跪在那里,目光盯着面前的地面,不知想些什么......
身后,安庆拖着苏暖,嘻嘻笑:“回家,囡囡.......”
二个时辰后,苏暖从大殿走出,身后安庆被周凌天抱着,看着她叫着“囡囡!”
粱弘派人去通知驸马府,把安庆接回去。
周凌天留下来了,扣在偏殿内,派了专人看守。
事情似乎已经明朗化,没有什么争议,周凌天之后,三缄其口,无论问什么,都一句:皇上随意。
梁弘并没有当场宣判,只是留下了周驸马,其余人等......归家静等宣判。
皇帝看着长跪不起的周长丰,说了一句:“当年贡蜜一案,牵涉众广,须得多方考证,集齐相关佐证证材料,方可定案......”
苏暖和周长丰跟着领路宫人往外走。
下得几级台阶,她回身向后望去,周长丰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往外移,垂着头,脸上神色莫名。
苏暖叹一口气,轻轻的叹息声瞬间飘散在午后的阳光下,此时,外面春光一片大好!
她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大哥!”
她轻声唤道。
周长丰猛抬头,紧走两步,看着苏暖,脸上神情似喜又似愧:“那个,我......”
他张口结舌,一向口拙的他,此刻不知说什么。
“你之前是去了丰台么?”
苏暖问。
周长丰点头,又摇头。
苏暖“哦”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外走。
周长丰只得跟上,不是觑一眼苏暖的后背,几番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迎面一个宫人匆匆带了一人进来,是周霓虹。
苏暖停下脚步,看着她。
周霓虹也看见了苏暖,一愣,向她点了点头,就往台阶上跑上去了。
她是来接安庆的。
苏暖看着周霓虹的背影,一身银红的衣裳,裙裾翻飞,就像一只花蝴蝶,翩然而上。
回头的瞬间,忽然想起,周霓虹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会作如何反应?
她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周长丰一直待在那里,看着她。
“我不怪你!”
她抬脚继续往前走,一边对周长丰说,:“我了解,真的。周大哥,你终于完成这件事了。不过,看样子,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看着周长丰吁了一口气,语气平和地说着。
这件事情中,苏家和周家都是受害者,无所谓谁对谁错,
她有何立场去指责周长丰的做法?
她也是受害者,周年庆死得冤枉,苏成君又何尝不是?恐怕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安庆是公主吧?不然,一介学子,借他10个胆,也不敢和公主扯在一起。
后来大概是知道了,大错已经铸成。她相信,山上那座坟,必然是一座空坟。
苏成君,他不敢把公主的坟葬入苏家祖坟,哪怕是一座空坟,也不行,所以,他选在了那半山腰。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周凌天竟然回去隐忍不发,过了四年才设下这一个局,一下子牵进去这么多人。
周年庆何其无辜,那些蜂农又何其无辜?
周长丰没有做错,换成是她,她也只能如此!
家破人亡的滋味,那种深入骨髓的恨,不是轻易地说过去就过去的。
所以,她真的不怪周长丰,不怪他事先没有与她打招呼!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闷声不响的,很快就望见了和顺门,老远地望见一个人正巴巴地伸了头,背手踱着。
回头看见两人出来,几步上前,到了跟前,又站定,叉了腰,上下仔细地瞧了一通,看得苏暖浑身不自在。
“四哥!”
苏暖只得开口说:“你怎么在这里?”
郑卓信这才打了个哈哈,说:“哦,刚下值。听说,你今日进宫了,小姑姑向我打听,我这不候一候。”
苏暖一惊,才想起来:“回去吧。”小郑氏不定怎么担惊受怕呢!
两人向前走。
苏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身后的周长丰来,忙转头:“周大哥,你.....”
她愣住,确是哪里有人?
郑卓信抬一抬眼,努嘴:“他要值守,甭管他,咱走,哎,我说,你这搬了新家,都没有请我去过。”
他打着哈哈说,完全没有提及今日发生的事情。
苏暖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你随时可以来的,上会,木明不是来给木青送东西么?”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宫门。
身后,慢慢转出周长丰,他看着远去的兄妹两人,黯然地垂下了头:郑卓信来了,也好!不然自己一时真的不知如何面对苏暖。
可是,他没有法子。
292我听你的
。明华宫大殿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悄悄地传了开来。
首先是周家炸开了锅。
周四聪兄妹望着一直揪着他们兄妹衣襟的安庆:“囡囡呢?我的囡囡呢?你们把小妹妹藏到哪里去了?”
她坐在地上,开始哭叫:“把她还给我。不能丢了,囡囡,娘在这儿。”
周四聪和两个妹妹面面相觑。
王喜公司公已经大致把事情与周霓虹交待了一遍。
周霓虹如遭雷击般地回到了家里。
兄妹三人都懵了。
尤其是周四聪,张大了嘴,再三问自己的妹子:“你说,那个郑家的表小姐是我们的妹妹?”
腰间被周霓裳用手使劲捣鼓了一下,改了一下口:“苏小姐.....是娘生的?天哪!”
他眨了一下眼睛说:“那我与和尚也是拐着弯的亲戚了?这要怎么排?我得叫他哥哥?不对,这哪跟哪啊!”
他咕哝着。
“大哥,你在说什么?”
周霓虹终于忍耐不住,叫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事,哥哥怎么一点都不急的。
“爹爹还在宫里头呢?想想怎么办吧?”
周霓裳也气急,提了一句。
周思聪这才正了脸色,看着两个妹子说:“咱们进宫去求太后,对,就这么办。”
两姐妹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做声,也只有如此。
兄妹三人嘀咕了一阵,商量好后,周霓虹望着依旧嘟囔不停的安庆,发起愁来:这可怎么办?父亲如何尚且不知,母亲又这样,真真是发愁。
......
且不提周家这摊子事情,苏暖刚到家门口,就见小荷和木青两人正惦着脚引颈张望,远远地望见自己,赶紧一个跑了进去报信,一个欢喜地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郑卓信见了转身,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苏暖进去,小郑氏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拉着苏暖,着急地:“到底什么事情?这一去就几个时辰,可是急死娘了。这又没有个打听的去处。你周伯母去寻周大人,也寻不到,我就,就去找信哥儿,想着叫他打听一下。这也没有个回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你还没有吃饭吧?啊?”
苏暖看着唠唠叨叨的小郑氏,心头温暖:“娘,我不饿?”
“你这孩子,这就是没吃了?王妈,王妈。快点去把那温着的粥端上来,小姐要用。”
王妈妈忙不迭地应着,跑了去。
一会粥端了来,苏暖拿起调羹慢慢吃着,思忖着待会子该如何与小郑氏分说这件事。
第二日,苏暖一早起来,独自发了一会儿呆,就收拾了一下,准备往铺子里去,却是在门口碰到了正回来的周长丰。
“早!”
苏暖咧嘴笑一笑,见周长丰也无话,转身就离开了。
周长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进去,一进门就被母亲给拦下了。
“你昨日里上哪里去了?找你半天也不见人。冬姐儿被叫进宫里去了,知道么?郑家妹妹急得什么似的,偏你又不见人。我记得昨日里不该你当班啊?真是,好在没有什么事情,人平安无事回来了。不然,你让人心里怎么想呢?你这孩子,真是不省事。快去那边,看看人家可需要帮忙的,显得我们的诚意,听到没有?”
周母连声抱怨了一通,又推着周长丰往隔壁去,一心要儿子去探一眼,生怕小郑氏心里不受用。昨日,小郑氏的着急,她是看在眼里的,好像苏暖一去就不回来似的,弄得她后来都不敢再待下去了,只得跑了回来。偏偏这周长丰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周长丰却是不动,他看着母亲,张了张口,:“娘,我同你说件事,您听一听。”
周母点头,又摇头:“什么事?很要紧么?你说。”
一边站在那里,一幅你说完我就走的样子。
周长丰四下望了一望,伸手拉了母亲进屋去,又关了窗户,把她按坐在圈椅上,这才单膝跪地,扑通一声,:“娘!”
周母惊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丰儿!”
她叫。
“母亲,爹的案子要重审了!”
周长丰眼睛里噙着泪花,抬头望着母亲,声音有点哽咽。
周母一愣,接着是大喜,一把抓住椅子,稳稳身子,说:“你说得可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周长丰这才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周母两眼发直,眼睛通红,她用手抱头,呜咽了起来,起先是小声,接着就是大声抽泣,到后来,是嚎啕大哭。
屋外边有丫鬟小厮探进头来,被周长丰赶走,都远远地避开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不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像个乡野村妇般地哭叫着?
屋子里,周母边哭,便用手使劲捶着圈椅的背,捶得梆梆响。
她恨啊!
原来当年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她的夫君,她的两个女儿,就这样没了。
她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哭老天的不公,哭老天的瞎眼,那个害人的,为什么现在还好好地活在那里,过得如此肆意。而她的夫君和孩子只能长眠地下。
她抹了一把泪,忽然抬起头:“那个恶徒,如今怎样了?你说,皇上只是关了他,为什么不把他杀了,给你爹和你妹妹报仇?为什么?就因为他是驸马么?”
她喘了一口气,满脸愤恨。
忽然身子一抖,想起另外一桩事,指着周长丰,声音凄厉:“你说,那个苏暖是那个什么公主生的,是也不是?”
周长丰愣了一下,点头:“是的,是苏成君与安庆公主的孩子。”
他解释:“她也是可怜,苏成君因为这个也丢了命去。”
“退亲!”周母哑着声道。
“马上退亲!”
她厉声又补了一句。
“娘!”
周长丰呆住了,这是为什么?
他眼里是满满的不信,他以为母亲会同情苏暖,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还用我说么?都是因为她爹,招惹了公主,又生了她,才惹怒了驸马。我们才摊上了这天大的祸事。我告诉你,那就是一个祸头子,同她那亲娘一样的祸头子。”
见周长丰不动。
她一急,伸手就拍了过去:”你想气死我?你爹,你两个妹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如今,你竟然想要娶那仇人之女作妻,你爹从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你愧作周家子孙。”
“我可怜的......大妞,二妞!”
她拉开了嗓子,一声长长的哭腔。
周长丰呆呆地跪在当地,看着唱歌般哭唱着两个妹妹的母亲,傻了眼。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母亲会这么想。
看着泪流不止的母亲,他几番想要开口说话,都被周母打断,周母只是哭着叫着丈夫和两个女儿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啼血般的声音。
后来,他的腿跪麻了,没有知觉了。
周母也哭得累了,两人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地,外面天黑了,有丫鬟壮着胆子,蹭到门外问:“可是要摆饭?”
周母不吭声,丫头又问了一声,周长丰烦躁起来,没好气地回头应了一声:“不吃了。”
却是见周母腾地站了起来,手脚并用,爬上了椅子,解了腰带就往房梁上甩。
周长丰吓了一跳,他一把抱住了母亲:“娘,你要作什么?”
周母闭着眼睛,只是说:“他爹,我来寻你了,你儿子为了一个小妖精,不要我了,连饭都不吃了。这是要逼死我!”
周思聪终于跪了下来,他垂下了头:“娘,你莫要气,儿子听你的。”
293周母上门
人一早,苏暖就听到了拍门声。因为她昨晚一晚未睡踏实,梦境里全是各种纷繁复杂的人和事情,
一会是安庆,一会是小郑氏,还有一个是周凌天吧?不对,她似乎还看到了苏成君,很是清晰,可是一觉醒来,其他的人都历历在目,唯独苏成君的样子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她甩了甩头,一个翻身,趴在枕头上,头痛。
昨日里,好不容易哄走了小郑氏,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同她说?想来想去,先缓一缓吧,这事情似乎由旁人来说更为妥当。
可是,她却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露了出来,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
周母站在院子当中,不肯再跨进一步。
她是来退亲的。
苏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同小郑氏说完了,正转身要走。
听到身后的门响,两人同时看向她。
“冬姐儿!”
小郑氏的脸是青色的,她看着苏暖,小心地:“你怎么出来了?不多睡会子?快点进去。”
苏暖站着不动,向身后的周母看去,因为周母的目光里没有了以往的欢喜,见她看过来,下意识地偏转了头去。
一时大家都没有说话。
周母忽然转身,没有告辞,就那么生硬地转身。
苏暖愕然:“周伯母!”
她还是叫了一声。
周母站住,挺着背,转过身子来,小郑氏忽然扑过来,推了苏暖:“快些进去,娘这里还有事呢。”
一边回头看着,:“你走吧,东西我找出来就奉还,不送。”
苏暖惊愕地看着周母快步离开。
“你为什么瞒着娘?你这孩子。你同我说呀,你。”
小郑氏拉着她,急急地说,眼睛里有了泪意。
“都是你爹作的孽,却落到你头上,我的冬姐儿!这周家......哎!都怪娘。”
小郑氏语无伦次地说着,见苏暖只是望着她,一脸的疑问。
“周家来退亲了!”
小郑氏张口,末了又急急地说:“我就是想不通,横竖是那周凌天惹的祸事,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她为什么就非要退了这门亲?还有这周长丰,我先前瞧着也是个好的,怎么就......”
她顿住,没有往下说。
她小心地觑着苏暖的神色,见她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有些担心,轻轻用手摇了摇她:“冬姐儿?”
苏暖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情:这么说周母知道了这件事情,又说与了小郑氏。看来,昨日,周长丰把什么都说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周家会这个时候来退亲。
不过,转念一想,也理解:此事全由她的生身母亲而起,周家一门差点死绝,而安庆和她却是活得好好的。
周母怎么能看着自己整天在她面前晃,时刻提醒她的丈夫和女儿是因为她而死。
是的,周母已经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己的头上了。
看小郑氏那一脸担心的样子,苏暖展开一个笑容:“娘,无事,退了就退了嘛。我还小呢。对了,有吃的么?我这还没吃东西呢。待会子,我要去铺子里,兴儿和张成两个人忙不过来。”
小郑氏一楞,仔细看了看她,见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忙拍了拍她的手说:“好孩子。别难过,娘就不信还找不出比这周家公子更好的人......”
她住了嘴,见苏暖低头,忙出去了。
到了廊下,长长地呼一口气,下意识地向那边墙头瞧了一眼,又快速地低了头,往厨房里去了。
刚进去,见王妈妈迎了上来:“夫人!”
王妈妈一脸担心,顺手抓了那灶下的杌子,掸了掸,推了过来。
小郑氏这才一脸愁苦:“你说,我这可该怎么办?咱们都搬了出来,原想着这挺好的,可是松快了。怎么会想到这一出。这周家怎么就会退亲呢?你说说,这我们冬姐儿以后可是到哪里去寻这样的亲事?这搬出了国公府,我们在这京里,可是认得谁?那些好的王孙公子,哪里轮得到我们?”
她拢了裙裳,也顾不得灶间地上是否脏,只是发愁。
王妈妈却是左右看了一看,靠近小郑氏疾声说道:“夫人,你莫不是糊涂了?依着老奴看,您此刻要担心的不是周家的亲事,而是,”
她向院子外边挪了挪嘴,见小郑氏发愣,一急,就直接说了出来:“小姐会不会走了?”
“啊?”
小郑氏瞪圆了眼睛,盯着王妈妈,见她挤眼睛,反应过来,用手捂了嘴巴,失声:“你是说?”
她结巴了起来:“冬姐儿跟着安庆公主回去?可是,”
她想说又不敢说。
见王妈妈不做声,她沉默了下来。
王妈妈说得没错。
苏暖是皇室遗珠,既然知道了,必定是要找回去的。即使安庆那样子,人家也是公主,皇家怎么会任由公主的孩子认别人做母亲?何况这个公主还在。
想通了这一点,小郑氏忽然觉得心里塌掉了一块,整颗心都空了。
皇室公主,还是她这个普通女子,苏暖会怎么选?
她不确定起来。
苏暖昨日里回来并没有同她说起这件事情。是不是,她已经想好了?
小郑氏整个人弓成一团,她凌乱了。
怎么办?
自从养下苏暖,她想过苏暖将来会离开她,会嫁人生子,会很久才回来看她一次,带着小外孙子,小外孙女回来。
可是却是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她,从此以后,不再叫她娘,与她再无关系。
这可叫她怎么办?
可是,对方是公主。
她郑玉珠是什么?是一个守寡的寡妇,郑家的出嫁的姑奶奶。
如今又搬了出来,一心要自立门户,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娘,王妈,好了没?我都饿死了。”
门口帘子一声响,苏暖一把掀开了帘子,进来。
小郑氏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娘,怎么了?你,不舒服么?王妈妈,快去找大夫来。”
苏暖着急了,三两步搀扶起小郑氏,见她上冒虚汗,眼睛发红。惶急间用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磨了一磨。
感受着额头传来的温热,小郑氏回过神来,她看着亲昵的苏暖,那眼睛里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
她心头一热,摸了摸苏暖毛茸茸的发,忽然一叹:管她呢。随缘吧。这孩子纯善,相信即使是回去,也不会忘了她的。
再说,她想着,如果苏暖认了安庆,这不就能寻下一门好亲事?
她转身,吸了一下鼻子,叫王妈:“我没事。蒸糕好了没有?快些,冬姐儿饿了。”
“娘,你真没事?”
苏暖不放心地。
小郑氏一笑:“无事,你且到外边等等,一会就得。”
294求情
“琉华宫里,此刻正闹哄哄的,殿内,安庆公主正扭着拖着太后张嫣的衣袖不依不饶:“母后娘娘,我要囡囡,你还我的囡囡。囡囡被他们拐走了,呜......”
她已经这样闹了一刻钟了。谁劝都没有用,安庆今儿就像中了邪般地,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几句话。哭得眼泪花花,一张脸亮光光的。
太后已经耐着性子哄了她许久,帕子也是擦了第二条。
她被安庆闹得头疼,却还是温和地对她说:“阿芷乖,你坐好,母后给你找囡囡。”
安庆终于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真的?你不骗我?虹儿不乖,她骗我。母后,你不会骗我的是吗?母妃也不会骗人。”
太后一笑,连连点头,安庆这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吸着鼻子,睁着眼睛顶着她。
太后头疼地看了一眼一直乖乖立于下首作木头人般的周霓虹与周霓裳两姊妹,不悦地:“你们两个,怎么把你娘给带来了?”
周霓虹扁了扁嘴,委屈地:“母亲听说臣女要进宫,非闹着跟来。父亲又不在家,臣女不放心,所以就带了她来。太后,臣女父亲他......”
她说着拜伏在地,周霓裳也随之跪倒。
两人靠在一起,偷偷地相互看了一眼。
此番进宫为父亲求情,必须要带上母亲安庆公主。
太后娘娘一向对母亲宠溺,比林妃有过之而不及。
此事非同小可,又是因母亲而起,她们商议了一下,希望太后能看在安庆公主的份上,能网开一面,到皇帝跟前求求情,从轻发落父亲。
她们细细地斟酙过了,此事父亲也是情有可原,任谁妻子丢了,遍寻不着,有日发现突然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有几个还能忍下去的?何况还是公主之身。
只是,父亲这行事太过,不该迁怒于不相干的人,如今弄得这样......
两人望着一言不发的太后,静静地不出声。
大殿里一时寂静,只有安庆不时吸溜一下鼻子。
周霓虹悄悄地抬了头,见太后轻声吩咐,一会,绿萍姑姑端来了一个盘子,里头是各种吃食,零零总总的一大盘。
周霓虹望了一眼周霓裳,两人心照不宣,都飞快收回了目光,心下浮起了希望:红漆托盘里都是安庆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
安庆仰着脸,接过绿萍手中的松子糕,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吃了一会,忽然就扔掉了。
“母后,我的囡囡呢?”她拨开绿萍,伸了手指就去拉太后的衣袖子。
手中的糕点碎屑沾上了太后绣着金边的宽袖。
太后只是轻轻地往回拽了拽,见拉不动,就指着地下的周霓虹姊妹说:“瞧,那不是?你的囡囡不是在么?”
她哄着安庆,见她睁圆了眼睛,很是仔细地瞧了瞧,忽然回头,认真地说:“不是,我要小囡囡。这么大,不这么大,她长大了!”
安庆用手比划着,说:“漂亮,囡囡,我见过的。”她用手比了个怀抱的姿势,眉眼因焦急而聚拢,极力向太后描述着囡囡的形貌,却是说不清楚。
太后一楞,看着安庆,见她一双眼睛琉璃似地看着自己,因为焦急,而逼出了泪意来,脸孔通红,很是难受的样子。
忽然就心里一动:她那一年多,到底经历了什么?看她这情形,竟记得这般牢,哪里是驸马口中的遭受诸般苦楚的样子?”
“回去吧。带着你们母亲,好生儿地,别吓着了。驸马的事情,哀家会同皇上说的,具体怎么样,静等皇上的裁断。”
张嫣看着周霓虹两姊妹,说了一番话出来。
周霓虹两人起身。
张嫣又叫绿萍捧出一个黑木匣子出来:你们姊妹难得进宫,我老了,这些花儿,朵儿的拿去戴上。年轻小姑娘戴着才鲜嫩。”
两人谢过太后,身边侍女捧了那一匣子精致的花朵,一齐退了下去。
太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被周霓虹两人一边一个夹着搀下去的安庆,见她犹自一步一回头,不由幽幽地说:“许久未见安庆了,你说,她这痴症是不是见好了许多?”
绿萍一旁,恭身笑着答道:“是!公主这瞧着竟是要清明许多,方才奴婢给她糕的时候,她还冲着奴婢笑呢。”
张嫣闻听,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是呵。安庆性子本纯良,谁对她好,她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的,比那起子口是心非的可要好多了。只是眼下却是麻烦,你说,这周凌天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可真能耐!皇上那里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事闹得......你说,这安庆真是可怜。要我说,这周凌天有什么可撒气的?当初,他是怎么答应我和林妃的?这么大个人,愣是都没有看不好,要不是看他实在是......还有,当年林慧雅瞒得可真严实,硬是一点风都没有漏过。这么大的事,她也真敢?幸好安庆寻了回来,不然,就算这个周凌天再怎么对安庆好,也是难逃死罪。他不追究自己的失职,倒是有脸迁怒别人。”
她板了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说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绿萍几人悄悄地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不吭地缩了肩膀,恨不能闭紧了耳朵才好。
绿萍知道,张嫣说这话,说明她是真生气了,她轻易不说狠话。
想到刚刚听闻这一桩官司的时候,张嫣的脸色,简直是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当时,她正捻着手上的佛珠,闻听,一把掷了手中的珠子,瞬间就掷中了远远站在帷幔后的一个侍女的脸,吃痛之下,侍女叫出了声,被张嫣给瞪了一眼,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直到晚间,才叫了那侍女起来。
当时绿萍几人也跪了下来,很久没有见太后发这么大的火了。
她都是雷打不动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人。平素对琉华宫的容人也一向是和颜悦色的。
可见是多么震惊以及生气。
绿萍扶着她,在榻上坐了下来,重新上了一杯茶水来,亲手端到张嫣面前:“娘娘,喝口茶。”
张嫣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杯,缓缓地饮着。
绿萍看着她的侧脸,平静,四下静悄悄地,她知道,太后正在思忖怎么去找皇帝梁弘。
她怎么可能不管呢?
那可是安庆公主呀。
295反应
件明华殿的事,郑卓信回来就同老国公说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这件事情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真的被证实了,老爷子还是表现出了震惊。
他看着郑卓信:“这么说,现如今,周凌天还在宫里头?”
郑卓信点头。
“那你表妹?”
他补充了一句:“可有说什么?”
郑卓信摇头。
苏暖如今的身份尴尬,是苏家的小姐又是公主的女儿。这以后,身份上该如何处理,还真是让人头疼。
想到安庆的状况,两人对视一眼,又唏嘘:这苏成君也真是糊涂,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也敢娶了来。
老国公想到当日,他也只是听说苏成君的前任妻子已经逝去,留下一嗷嗷待哺的幼女。
因阿珠的姨娘言明要让阿珠过得比她肆意,美满。又言明不要那些世家贵公子,这才挑了苏成君。国公府的小姐嫁予他做继室,是低嫁了,想那苏成君也不会亏待她。
谁知苏成君倒是对小郑氏不错,几年无出,也不见有怨言。
谁知道,后院倒是清静了,这前头竟然有这么一段缘由。
上回郑卓信回来说了周长丰的事情,他就隐隐有了猜测。
”咱门静观其变吧。不管怎么说,苏暖是宗室出女,这点是无可否认的。不管皇家怎么想的,怎么处理,我们都只能等着。且看着吧,这后头还有好戏哪。对了,这件事你不要再往跟前凑,还有那个周长丰,你也离他远一点,此事,我总觉着,他不简单。”
老爷子终于起身,看着孙子,殷殷叮嘱。
郑卓信自然是应下,两人转而说起了别的。
待得郑卓信走后,老国公吩咐:“叫大老爷来一趟!”
......
屋子里,金氏匆匆地掀了门帘进去,挥退了丫鬟。
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紧着喝了两口茶。
“你说!”
金氏放了茶杯,她拍了拍吴妈妈的手臂,嘴巴开合了两下,终于憋不住说:“你说,这真是想不到的事。这这,姑老爷他怎么会和公主,扯上关系?”
她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把安庆两个字硬生生吞了进去。
她也是方才听说的,是听郑启华说的。
郑启华方才找了她去,要她抽空去小郑氏那里跑一趟。
“你去探一探阿珠的口气,看看她是怎么个想法?这是爹的意思,主要还是看看苏暖是怎么个打算?”
见金氏听懂了,他又补上一句:“别空着手去,带点东西,好一点的,最好是年轻女孩子家用得着的。”
金氏愣愣地点头,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不容易,崩着一肚子话,快步回到屋子里,终于憋不住对着吴妈妈诉说了一通。
吴妈妈也是吓了一大跳,想说几句,又觉得私下议论皇家公主,可是大不敬,只能伸长了脖子,看着金氏,斟词酌句的说:“那个,也真是没有想到呵。夫人,我们家里也要出个翁主娘娘么?这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奴婢就说嘛,这表姑娘这般样貌的,也就只有皇家才出呢!您瞧,您总说这表小姐与我们大小姐长得一样的出挑,大小姐可不就是那主子娘娘?唉!姑太太享福了,熬出了头喽!”
金氏点头称是,也没有纠正她说得“翁主娘娘”,她正想着吴妈说的后半截子话。
吴妈原地又转了一个圈:“咱们得去瞧瞧不是?好歹,这表姑娘可是在咱们这府上住过的。”
“哎呀!”
金氏忽然拍了一下大腿,瞧着她:“差点儿呀!”
见吴妈妈张了嘴,说:“你忘了,咱娘娘先前还想着要......”
吴妈妈也是一惊,立即凑近了她耳边,悄声说:“您说,要是那事成了,这表姑娘可是皇上的外甥女,您说,这乱了辈份了!要追究起来,可真是,咱们府里可不被太后给惦记上了?弄不好,这连娘娘也......这是菩萨保佑啊。幸好。”
金氏也是一脸后怕:是呀,这是,这苏暖可是安庆之女,与皇帝可是甥舅的关系。这要是抖开了,可不得乱套了?闹出笑话来,怪谁?可不就是她们这些人。
她摇头,吩咐:“去,把那个匣子拿来,我们去姑太太那儿去一趟。赶紧的。”
.....
金氏刚走出院子,就见张姨娘在那里探头探脑。
她不悦地:“有事么?”
张姨娘忙堆了笑容说:“婢妾是来问问夫人。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这反正也是空着。”
金氏没有吭声,吴妈妈就笑着说了一句:“姨娘请回吧。夫人知道了,有事再知会你。”
张姨娘只得点头,又想着说句什么话,见金氏脸上没有表情,就讪讪地住了口,行了一礼记,转身走了。
金氏看着她背影,哼了一声说:“她来做什么?”
吴妈妈眼珠子一转说:“还能有什么事情?定是为了那位......”
她努了努嘴。
金氏会意,脸色缓和下来,往前走去,说:“她着什么急?我这还没有理出头绪来呢?当我不晓得呢?前儿她去了老爷面前提了这件事情,结果被老爷一句话给撅了回去:这事,找夫人!你听听,她到现在还没有整明白。你说,我这么多年,苛刻过谁?咱门府上的这些少爷小姐的,我操的心还少么?怎么就没有人记着我的好呢?你看看,如今这表小姐也要我操心.....哎呀!”
她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有些落寞。
吴妈妈认同地点头,说道:“夫人心善,菩萨保佑,咱门少爷小姐都是争气得很,甭管她们怎么蹦达,咱都不管他,是不?”
吴妈妈是金氏的陪嫁丫鬟,她说这话,金氏自然是懂的,也是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她点头,展开了一丝笑容:“是呵!信哥儿。这孩子也真是个不省心。不过,总算是定了下来。”
两人笑着向前走,身后丫鬟捧了两个硕大的礼盒,那里头是两只硕大的老山参。
既然吩咐了,金氏也就大方了一会,一下子就拿了两只百年的老参,一只显得太小家子气。
原本想着找些头面首饰的,又觉得不妥,这什么东西也不能与宫中的赏赐比呀!再说,公中的库里可没有这些个......
这里张姨娘瞅着金氏一行人从院门消失,方飞快地往园子里去了。
她这刚打听得金氏刚刚从库里拿了两盒子参,知道这是往姑太太那里去,不由心下嘀咕:这么大方。
想她生郑云意那会,差点岔了气,求了夫人,这才用刀片削了那么一小段让她含在嘴里。
如今一下子竟然舍出这么两根来,这里头,定是有古怪。
可惜,那个王管家的嘴巴着实是严,再多问就没有了。
296有个好去处
苏暖立在廊下,看着母亲与雯星正站在那墙下,面色难看。
方才,正碰上周母带了小丫鬟从门里出来,双方一愣。
小郑氏下意识地堆起了笑脸,却是见周母脸一别,直接走了进去,紧跟着门也“嘭”地一声关上了。
随即里头就再无声响。
巷子里无人,小郑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快步转身走了,很快进了门,也关了门。
苏暖见母亲回来阴着脸,拿眼睛看了看雯星,她悄悄儿地说了方才的事情。
苏暖也是一时静默。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母亲也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她拿了架子上的比甲,招呼木青望外走,时候还早,去铺子里转一转。
临走,她瞧了一眼小郑氏的屋子,没有去打扰,只悄声与雯星说了一句,就出门了。
刚迈出门,就愣住了。
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门口出神,见了苏暖走出来,笑一笑。
苏暖也绽开一个笑脸,主动叫了一声:“周大哥!”
周长丰望着苏暖,结巴了一句:“你,出门么?”
几日未见,周长丰的身形似乎愈见清瘦,眉头紧紧皱着,看着苏暖,努力展开一点,牵起嘴角笑了一笑。
苏暖点头。
一时无话。
稍顷,苏暖先开口:“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长丰定在原地不动,机械点头。
周家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周母站在门内,面无表情看着两人。
周长丰忙叫了一声:“娘!”
一边拿眼尾扫苏暖。
苏暖冲周母点头。
“到了家门口,还不进来?磨蹭什么呢?”
周母直接对着周长丰说。
周长丰看了一眼苏暖,缓缓跨了进去:“娘,进去吧。”
“丰儿,你可别被人三两句给迷了去,我告诉你,这女子长得太过妖媚,就是败家的征兆,你......”
周母的声音忽然消失,门也随即“砰''地一声人给关了上去。
“小姐!”
木青的脸发青。
这话着实难听。
苏暖心下也是生气,转了身子,说:“走罢!”
两人默默地从周家门前过去。
此后,苏暖进出都注意听着周家那边的动静,听着那边没有人出门,才赶紧出去,但是这天天出门,总有一两次会碰到。
苏暖还好,每次就低了头,快速地离开。
小郑氏却是不行。她才刚搬到这里不久,本来就不认得人,周母这样一来,她是怎么都受不了。
郑卓信到了铺子里的时候,苏暖正坐着发呆,眼睛盯着架子上的东西,手里提了笔,愣是没有写一个字。好在午后,并没有多少生意。
抬眼见了郑卓信,懒懒地:“四哥!”
郑卓信用手在桌板上叩了叩,说:“怎么,退了亲,就这幅样子?”
苏暖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回头见木青垂着个头,不敢看自己,心下已是明白。
她恹恹起身:“是呀。这下让你瞧笑话了吧?说吧。”
她干脆往桌子上一趴,再不理他。
郑卓信伢异地瞧了她一眼,见她情绪低落,不由心中咕哝一句:还真是伤心了?
他转到苏暖对面,说:“行了,别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才多大啊?再说,周长丰那厮有那么好么?又黑又瘦,老气横秋的。你知道我们亲卫队里的人私下叫他什么吗?我还告诉你,这亲事退得......”
“好了,不说他了。我现在发愁我娘呢。”
见郑卓信诧异。
苏暖就说了因为两家实在是住得近了。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碰到这种事,真是很尴尬。偏偏母亲先前又与周母那般好,这一下子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这好办,住得不舒服,搬家呀。这上京城大了去了,哪里不好搬?”
郑卓信一拍腿,就给出了主意。
苏暖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
只是,想到先前那般找房子的曲折,她有些泄气。
再说,总要把这座宅子卖出去了,才好有钱再去买新的。
这一来一去的,总要一年吧?
郑卓信一听,摇着头说:“给我泡壶茶来,我告诉你个好去处。”
他挤着眼睛,很是得意。
苏暖自然是开心,一边起身去泡茶,一边说:“真的?不诳我?”
一边就泡了那上回的铁观音来,殷勤地推到他面前去。
心情也瞬间转好。
郑卓信却是慢条斯理地说:“宅子呢,一时是难寻。你这宅子也先得慢慢寻摸主家,所以这一时半会地要立即搬家,是不现实的,所以,我想着,是否先找一处宅子先借助着,蹦管怎样,先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出去,一边在慢慢寻摸,可不是好?”
苏暖一听,仰着了头说:“好是好,可是,这哪家有空置的房子给我们住?”
见郑卓信神情,眼晴一亮,反应过来:”你知道哪里有?”
郑卓信点头,说:“我在昌平胡同里有一座宅子,现正空着,你们可以搬过去。”
苏暖看着他,踌躇了一下,迟疑:那是你家的宅子啊?
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原以为是郑卓信认识哪户人家,有空宅子,她们付赁金,就当是租住好了。
可这是郑卓信的宅子,她们这从国公府坚持搬了出来,如今又搬到郑家的宅子里,这要是被国公府的人知晓了,这不是招人笑话么?
不行!
她摇头。
“你可有认识的人家有那宅子出租的?我们付租金就是。”
她讨好地对郑卓信笑。
郑卓信意外地看着苏暖,见她目光闪烁,不自然。
他本是聪明人,立时就猜到了苏暖的意思。
“没有!”
他干脆地,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
“要不要搬?随你!反正与周家天天见面煎熬的又不是我!诺,这是地址,想去的话,直接找老何!他如今正守着呢,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宅子。”
他挤了挤眼,双臂一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了!”
他转身,晃荡着跨出门去,他个子高,在门框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苏暖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容她再考虑考虑不行么?
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又缩了回去,搬,还是不搬?
她纠结到回家,还没下定决心。
回到那条巷子,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周家的门竟然开着。
里头有说笑声传来。
她从门前过去,伸手叩门,小荷来开了门:“小姐,回来了!”
一进去,就急着示意木青带苏暖往里走。
297这宅子不错
“怎么了?”
苏暖好奇望了一眼。
“周家的过来吵了一顿!”
小荷挪嘴。
小郑氏屋子里寂静无声。
隔着墙,那边隐隐传来说话声,有个女声尖利,应该是邻居一户姓高的夫人,她丈夫是做杂货铺的,声音讲话大嗓门,隔着院子都能听到!
原来是昨夜周母起来出恭,发现院子里似乎有人,这才发现周长丰竟站在院子当中,对着苏家的院子发呆。
周长丰见了母亲,就掉头回去睡觉了。
周母却是气得要死。
这周家的案子,圣上那里现在还没有给出个结论。这眼瞅着也过去了十来日了。听说这驸马也没有归家,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日越久,她心里就越是焦躁,觉着这事情皇家八成要偏私。
心下是更加怨恨。
这周长丰不着急这件事情,却还对苏家这个苏暖念念不忘的,心下自然是极为光火。
她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就上了门来。
指着小郑氏一通排揎,话里话外都是极不好听的话,不外乎是苏暖不知检点,都退了亲,还勾着周长丰......
一句一句地,开始还好,越到后来越难听。
小郑氏开始只是气,到了后来就一句都回不出来。
这周母实在是太能说了,语速快又不管不顾地,骂起人来是一套一套地。都是一些乡间俗语,久居深宅的小郑氏哪里是她的对手。
周母骂完就走人了。
然后,就招了一帮子邻居来家里说笑。
小郑氏回过神来,几番想上门讨回公道来,却是不知说什么好,此事抖搂开来,终究是对苏暖不利。
周家那几个街坊邻居,周母是刻意的。
“冬姐儿,这里是住不得了!”
小郑氏抬了泪眼对苏暖说。
“搬家吧!”
苏暖当机立断。
小郑氏一楞:“搬哪里去?”
苏暖就说了郑卓信的事情。小郑氏却是不在意,她说:“行啊!和信哥儿说,谢谢他。咱们也就借住个把月,回头买了新宅子就搬走。你和他说,咱们照付银钱就是。”
苏暖见小郑氏都无所谓,自己也就放下了。
她当即回头吩咐木青,按着地址,两人一起去昌平街看房子去了。
上回是晚上来,看得不甚清,都是摸黑跟着走。
此番白日里,站在那红亮的蛮子门前,苏暖还是心下赞一声。
这外头看着不显,里头却很是宽敞的一处宅子。
同样是两进的宅子。
但是,这个就要宽敞得多,北房有七间,三间正房,两侧耳房各两间,三正四耳。
左右东西厢房间又有抄手游廊连接。
她转了一圈,心下不得不承认,这处宅子最是实用不过了。
看得出修建时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进门那座照壁是一种叫做“豆瓣楠”的木材做成的,华丽中透着雅致。不似现在住的,是青砖墙垒的。
大堂也是相当宽敞,雕梁画栋,走廊可以容纳一桌席面。四周墙用的全是细砖。
前头那个院子,竟然有个小池子,此时里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苏暖马上就想到在池边放上那尊湖石。
她叹息了一声,压下了心头蠢蠢欲动的想法。
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房子。宅子看着八成新,郑卓信说了,一直空置着。
院子宽广,墙边一溜树,有的已经高过墙头。站在堂前,望着敞亮。
......
她收回了目光,这处宅子,两个字:合心。
原先那个宅子一比,高下立现。
她垂下了眼皮:这座宅子如果要拿来卖,价格肯定不菲。她方才看了,门口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直通向昌平大衔,一辆马车通行绰绰有余。
“小姐,这就搬进来么?老奴立刻着人打扫收拾!还有,这些树是否要锯了?”
老何慢吞吞上前,一条腿有点跛。
苏暖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那晚,也只是看了个背影。
“不用,留着吧!”
她点头。
又四下里瞧了一瞧,说:“不用全收拾出来,只收了三间正房,东厢两个房间就可。把那些家什都搬到西厢去,我们另有家具运过来!”
苏暖看了房里的那些成套的家具,说。
这些都是上好的家具,虽不是顶好的花梨木之类的,但是也是不错的,正房那套是一水的红木。
想着自己只是借住,免得白糟蹋了这些家具。
不如搬了那原先宅子里的家具过来用着。把这些都收拾了开去,统统堆放到西厢去。
她们连主子带下人也才不到10人,完全住得开。
老何答应一声,立时去招呼人,就开始腾屋子。
苏暖出门的时候,已经一点纠结都没有了。
这回因为急着搬,动作很快,两天功夫,就搬了个空。
搬家的动静很大,她们这院子里“乒乒乓乓”地,四邻都听见了,不时有人来探一探,知道她们这是要搬了,很是惊讶,这才刚搬进来,就又要搬走了。
又听说这宅子要拿来卖,众人很是热情地帮着打听。
都盘算着叫自己熟识的亲朋好友买了来,这刚刷新的,要是买了,倒是省下了一笔翻新银子。
小郑氏谢过众人,又留了地址,只说有那合适的人尽管来商谈就是。
一墙之隔的周家始终闭着门,只有一个丫鬟在门口探了一探,又飞快地跑了回去。
第三日,就全部打包齐全,装了几辆大车,门上一把锁挂了,往那昌平街去了。
身后巷子留下一些看热闹的邻居,议论了几句,无外乎是这家真有钱,这才买的屋就转手卖掉了。又有那好事的在猜测原因,这急吼吼地搬家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就有人想起这刚搬走的这家与这周家可是关系好得很,想着周家应该知道些什么?
刚好周母从屋子里开了门走出来,就有那妇人探问了起来。周母却是一问三不知,只是看着那两扇禁闭的门,叹了一口气。
她也是没有办法,周长丰这样子,她怎么能放心?这两家隔壁住着,怎么避得开?
总要走一家。不是她们走,就是自己走。
可是,自己家里实在是没有闲钱,所有的积蓄全都花在这座宅子里了。老家的院子都已经在进京的时候卖掉了,还欠了娘家一些银子。
小郑氏她们不同,国公府家大业大,苏暖她们买这座宅子,眼睛不眨一下就买了来。
听说,院子里那座湖石,就花了500两银子。
她咋舌,
可见这苏暖母女手里是有几个钱的。
再说,她们大不了还可以回国公府住不是。
总比他们无处可去好。她看着唧唧喳喳的街坊,没有了聊天的兴致,本来她就与她们谈不拢,好些都是粗俗的妇人。
她转身进了屋子里。
298结果
一 搬家的下晌,郑卓信来了,他甩了马鞭,立在院子当中,对苏暖说:“好好儿地,把这些桌椅搬出来作什么?多难看!”
他不客气地指着正房里的那些柜子说:“我又不收钱,你这么急巴巴地搬了出来,这也不搭呀?”
苏暖怕他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忙拦了他的话:“这些我们都用惯了的,换了反而不习惯。对了,我先付你半年的租金吧?”她先前已经同他说了,说付给他租金,郑卓信笑一笑,:“真给啊?”
苏暖从袖袋里掏了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郑卓信手一挥,顺子上前双手收了起来。
苏暖倒是一楞。
她以为郑卓信会推辞的。
没想到他很是爽快地就收了过去。
苏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先付三个月的了。
此番因为连着搬家,铺子里又新进了一批货,手头一时有些吃紧。
她心里腹诽着。
小郑氏走了出来,见是郑卓信,立时两眼笑眯眯,亲热地:“信哥儿,你来了,快进来坐,你看这乱得。雯星,快,去泡茶。”
她拉着郑卓信的手就往屋子里引。
“不了!姑姑,我回头还有事,这不顺路过来瞧瞧,可有需要帮忙的......回头再来看您。”
他靠近一步,对小郑氏轻声说:“阿翁说了,叫您有空回家看看!”
说着,就一礼,往后退了下去。到了门口,忽然记了起来,对苏暖说:“老何就让他依旧留在这里,给你看个门。”
苏暖点头。
倒座那里有的是房子,张成和兴儿每日要去铺子里,家里正需要一个守院门的,这老何留下来,自然是好,用着再放心不过的。
二日后。
皇上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周长丰跪在当地,竖着耳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元二十二年,丰台苏成君、周年庆一案......经核实,实乃有出入,经查,原系景意宫汪才人误食蜂蜜,致皇嗣有损。实乃宫人柳叶下毒所致,其已畏罪自杀.......苏成君,周年庆及当日众人无辜牵连,今给予正名。以慰先灵。周年庆之子周长丰,少年英才,能力卓群,擢升为京畿守卫右卫大将军。苏成君与周年庆之妻,封为七品孺人.....”
洋洋洒洒一大篇,周长丰低着头,没有吭声。
驸马周凌天由王喜口宣梁弘旨意,大意是:驸马周凌天山徇私枉法,牵连无辜,损皇家子嗣,其罪恶极。念其妻子安庆公主尚需照顾,免去死罪,罢其宗人府左宗人一职,贬为在家,陪伴公主,今后无诏不得入朝。另令其拿出银子3万两,抚恤周年庆等人家眷......”
圣旨颁完,周凌天拜伏下去,口呼:“谨尊圣意!”很快退下。
门口早有内侍候着,领了去往琉华宫了。
这里,周长丰双手撑地,拜伏不起。
拿着圣旨的小内侍不免催促:“周大人,接旨呀。”
周长丰一个响头叩在地:“臣有事启奏皇上,臣......”
一旁的王喜快步上前,接过小内侍手上的圣旨,努嘴,小内侍退下。
“周大人!”
王喜微微躬身,对周长丰温声说:“皇上上朝去了。皇上吩咐了,请周大人体谅则个,毕竟这事关皇家体面。周大人放心,皇上定然为令尊正名。并已经下谕,今年起,丰台依旧开始恢复上贡蜂蜜。周大人,老奴恭喜您了,您已经是禁军右将军了,即您知道的,这个位置......”
他挤挤眼睛,不再说话。
周长风看着王喜那一脸了然的样子,只得起身,接过来似有千钧重的圣旨,躬身退下。
退出宫门外,他缓缓走着,心内涌动着不甘。
虽然猜测到皇上会手下留情,但是没有想到,圣旨中通篇都未提到周凌天与这件事的干系,所有的竟然由一个小宫女柳叶全部担下。
他苦笑一声。
身旁有宫人来往,均低着头,匆匆地,头都不曾多抬一下。
有风起,掀起衣襟,盖在手中的握着的圣旨上,他呆呆地看了一会,颓然垂下。
周凌天能逃过这一劫数,全是因为安庆,皇家丢不起这个人。
皇家的颜面啊!周年庆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与这个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自嘲地一笑。
对了,苏暖!
苏暖会怎么处置?既然皇上打算瞒下此事,又会如何处理苏暖?
他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不会吧?”
他抬头看了看天,忽然焦急起来,自己的不甘,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他快步跑着,忽然有些后悔,他做错了什么?
周长风一路快跑到苏艺轩,气喘吁吁地,却是没有苏暖,一打听,说是今儿没有来。
他赶紧又往回跑,想着还是得去找郑卓信,知会一声。
到了顺意门,正好碰见郑卓信出来,他一把拉了他,三言两语地说了。末了,盯着他:“你说,圣上会不会?”
他眨了一下眼睛,一脸焦急。
郑卓信却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去瞧瞧!”
他转身往回走,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周长丰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今日他不当值,已经不能进去顺意门了,不,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他明日就要去城外禁军营地报到了。
梁弘把他调离了近卫军,虽然职位上是比原先升了半级,但是,却是不能近身了。
看来,梁弘也知道判得不如意,恐他心中有怨,所以把他调离了皇宫。
他苦笑了一下,又有麻烦了,等那位知道了,不知有何话讲?定是一通责怪吧?
此番,他这件事情,并没有禀明他,因擅自行事,已经被责怪,现今,落下这个结果,该是不知会如何斥责他?
他甩甩头:责罚就责罚吧。此事是他一直梗在心中的一件大事,他也应当知道。
他静静地等着。
郑卓信此时,正候在门外,苏暖一早被宣进来琉华宫。
已经一个时辰了。
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太后召见,应该是没事。再说,皇上再怎么也要兼顾一下郑家的脸面吧?毕竟苏暖可是苏家的人,是郑家的表小姐。
299谈话
一 苏暖跪在内殿,看着脚下那厚厚的织锦红毯,闻着那熟悉的檀香味,里头夹杂着新鲜瓜果丝丝清香。
她有些恍惚。
她没有想到,她又一次进到了琉华宫,而且是以这样的身份。
刚绿萍见到自己那惊讶的目光,她心中竟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滋味。
依旧熟悉的宫殿,似乎就在昨日,一样一样的展现在眼前,9年了,这里的摆设格局似乎一直没有变,廊下摆着一盆茂密的粉色牡丹,正是开花的季节,打着朵儿。依旧那个多宝阁,深红的紫檀,上头摆着各色青瓷。
还有那帷幔,只用那宏城的素纱,极垂,又轻。
还有那些宫人,依旧年轻,鲜活......
张嫣手中托着茶盏,正盯着下面跪着的苏暖。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着苏暖头顶那个漩,她眸子当中复杂莫名。
这就是安庆的孩子。
难怪当初见到,会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看着安静跪伏在地,不发一言的少女,她神思有些恍惚。
良久,她才开口:“起来吧,站着回话!”
苏暖在绿萍的搀扶下,站立起来,躬身立着。
“你叫苏暖?今年几岁了?”
苏暖回答。
“你一直跟着母亲住在郑家么?平时都做些什么?”
张嫣问得仔细,苏暖一一回答。
“你可认识阿衡?”
张嫣忽然问道。
苏暖一惊,抬头向她望去,见她正望着她,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脸色还算缓和。
“回娘娘,小女认识,可是怀王爷?”
苏暖如实回答。
良久未见有声音。
她也就不再吭声。
“给小姐搬张椅子来!”
忽然张嫣吩咐。
绿萍亲自去移了一把玫瑰椅,低声:“小姐请坐!”
一边拿眼看了一眼苏暖,轻轻摇头。
苏暖坐下,见她已经走了回去。低眉顺眼地站好。
“你的事,前儿皇上都已经与哀家说过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当年,你母亲也是情非得以,所以才......父母生身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为人子女的,要心存感激之情,不可怨恨,我说的你可懂?”
苏暖自然是点头。
张嫣见她柔顺,满意几分。
她挪了一下位子,温声:“不管怎么说,你是苏家的小姐,这点没错。不过,念在你父亲已经不在,你跟着你的养母过活,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如今,你母亲又一心要认回你,所以,哀家同皇上商量了。你本是宗室出女,身份尊贵,生母是大秦长公主,这是无可更改的。可是,你的身世,又不能为外人道。是以,皇上的意思是叫安庆认下你做义女,封你为紫阳翁主如何?”
苏暖这才微微抬头,她看着张嫣那殷切的眼神,语气平和:“小女谨尊太后教诲。只是,苏暖自幼跟着母亲郑氏,虽非亲生,却实是母女。小女不敢存非分之想,是以,翁主一位,小女惭愧,实不敢当。”
说着重新站起,跪下叩下了头去。
她不要这个什么翁主之位,这样一来,张嫣不是成了她名义上的外祖母了?再说,她本不想和皇家扯上任何关系,她只想本本分分地做她的苏家小姐,苏暖。
“为何?”
张嫣诧异,起身,看着苏暖。
她盯着苏暖俏丽的后背。
前几日,王妃徐青萍进宫与她说了梁旭要迎娶苏暖的事情。
她说了,她是劝不住,梁旭是铁了心。所以跑来太后这里,希望她出面劝阻。
张嫣当时心中一愣,想着苏暖的身份,忽然开不了口。
徐青萍的意思她懂,她没有看中苏暖。
对于这个儿媳,她是知道她的想法的,憋着一股子气,一心要在儿子的婚事上精益求精,给他选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作妻子。
她看着苏暖:虽贵为公主之女,却是身份尴尬,不明不白。
想着梁旭八成会来求她,所以,这是预先交了底。
“母后,您说说他!这么大的京城,哪家女子不好?偏要找个有婚约的女子!”
许青萍振振有词。
太后默了一默:恐怕不止这个吧?
许青萍的想法不也是她之前的想法么?
她原本想着补偿苏暖。
可是,苏暖却一口拒绝了,她有点不解,又凝了心思。
这是表示不满?还是欲擒故纵?
她的目光渐趋犀利,带着探究看向苏暖:“抬起头来!”
她说:“看着哀家!你知道作为苏家小姐与翁主娘娘的区别么?”
苏暖抬头,脸上是一片平静:“禀太后,小女知道。”
她双眼平视,余光看到了太后身后的绿萍,见她轻摇头,她垂下了眼,脸上平静。
太后定定地瞧了她一会,转身,往回走,走得极慢,脑后发上的白玉簪子柔柔发光,这是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
苏暖模糊判断着它左侧的那颗硕大的东珠,暗忖这么大的一颗东珠,如今市上该值多少价?
又想:“似这般的极品,她就是手头有,又卖与谁去?有几个能消受得起?”
正胡思乱想间,太后转身。
她坐回了椅子上,看着苏暖说:“你回吧!记着,谨言慎行,莫丢了你母亲的脸!”
苏暖恭声应是,退出了门外。
绿萍赶上来,引着她往殿外去了。
两人一路闷走,到了无人处,苏暖见绿萍不时偷眼看着她,不由开口:“姑姑有何吩咐?”
绿萍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小姐,当日大相国寺……”
苏暖微微一笑:“难为姑姑还记着。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说着,率先向前继续走去。
绿萍愣了一瞬,也跟着走,一边轻声:“小姐方才不该推托的。”她欲言又止。
见苏暖不吭声,也就带着出去,不再言语。
等绿萍转身回去后,苏暖才站定,眸子里黑沉沉的。
方才,她见到张嫣,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来气似地。
未见之前,她自以为已经看淡,可以从容面对,可是,真的再次瞧见张嫣时,她的胸中还是涌出了丝丝恨意......
原来,亲眼见到仇人就是这般的情形,深埋在心里的,一旦见到就像炮仗的引信,一点就着。
这就是仇恨,来不得半点虚假。
300求
一 圣旨颁下,一片喧哗。
举朝皆惊。
紫阳翁主。
公主之女封翁主。
本朝亲王之女翁主倒是不少,可是有封号的只有怀王府的梁舞翁主,称为无忧翁主。
现在公主安庆的义女也有了封号。
众人自然是猜测不止。
又有那好事的打听到苏暖乃此次平反案件当中苏成君的女儿,联想到周长丰的升迁!
一时众说纷芸。
不说众人各种心思。
此时,一条寂静的宫道上,梁旭正带了人,匆匆奔往琉华宫里去了。
他太兴奋了!
苏暖与周家退亲了!
昨日,他亲自跑去找周长丰,又扑了个空。
却是得了周母的一句话:“周家与那苏家的亲事,早退了!”
说着,拍上了门。
李长史顾不得那周母的无礼,颠颠地跑了出来,三言两语地告诉了梁旭。
梁旭大喜,当即就要去找太后,却是被李长史拉住,指指两人身上,这是寻常的青衣布衣,这样怎么进宫?
梁旭这才罢手,回家兴奋了一个晚上,本想着去找王妃。转念一想,又多了个心眼,有了上回子的事情,怕是母亲又有什么话要说,不如直接去求太后,只要太后应了,母妃自然也就消停了。
他兴冲冲地换了一身衣袍,这才捧了一个礼盒,一路往琉华宫去了。
琉华宫的内侍宫女看见是他,忙迎了进去。
张嫣正在吃早食。
一张花梨木桌子上,摆了十多样。面前一碗参粥,一碟子包子以及几样小点心。她一向不多吃。
梁旭进来的时候,她正挟了一个包子往嘴里送。
“皇阿奶!”
梁旭一声叫。
张嫣手一抖,一大滴汤汁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
一旁的侍女忙递过一条手巾去,垫在了下面。
张嫣放下手中的包子,看着几步蹿过来的梁旭,笑着说道:“怎的这么早?吃了么?”
一边的侍女早递过来一双镶银的乌木筷子。
梁旭接了,坐下,伸手在碟子里挟了一个包子,没有吃,而是在碟子里蘸了醋,递到太后面前。
见张嫣笑眯眯吃了,他也不吭声,继续下筷子,挑着那可心的,一样一样地递到她面前,在碟子里码了一大堆。
张嫣吃了两个包子,喝了小半碗参粥,就放下了筷子,说:“你父王和母妃还好吧?”
一边端过漱口水,慢慢地抿了。
梁旭等她漱完口,方才蹭近了,悄声说:“皇阿奶。孙儿今日来有事求您呢。”
他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太后,一脸的恳切。
“你说!”
张嫣看着他,见他耳朵似有微红,大略猜到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说来祖母听听?”
梁旭挥手摒退了侍立的宫人,这才一五一十地说了苏暖的事情,末了,看着太后的眼睛说:“那苏暖,皇祖母想必也是见过了的。求皇祖母把她赏了给孙儿罢?孙儿定是感激不尽的。”
他晃着张嫣的手臂,撒娇道。
张嫣看着他的脸庞,一连的哀求,心下微动。
这旭儿何曾这样软言求过她?因为他父亲梁辉的关系,梁旭从小就与她亲近些,5岁以后基本上都是待在这宫里面,说是祖孙,其实胜似母子,太后张嫣把对梁辉的一片慈母心都倾注在这个孙儿身上。
这宫里,谁不知道梁旭是太后心中的一块宝?
他要什么东西,只要开口,张嫣都立刻满足他。
所以,此刻见他这样小意求人,心中意外之余,不由重视了几分。
“阿衡!”
她叫。
梁旭抬起头来,望着她。
“阿衡,苏暖是你表妹,你可知晓?”
梁旭点头:“皇阿奶。孙儿也是刚知道,听说是安庆姑姑的女儿!”
“所以,你们是表兄妹。如今,她是郡主,这翁主嫁给王爷,好像还没有听说过。”
“这有什么关系?表哥配表妹,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
梁旭不依,叫了起来,他看一眼祖母,意外,好像事情不是很顺利?
他挪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太后的手:“皇阿奶,你可得答应孙儿。这苏暖表妹我是必要娶了的。你可不能拒绝了我。皇阿奶!”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上挑,凭空竟然多了一分戾气。
张嫣正注目梁旭抓着她的手,没有注意到。
“阿衡,你听我说。你母妃先前来找过我,说了这个苏家小姐的事情。你母妃的意思是,她希望你另外寻一个能帮得上你的岳家,你知道的。你看,你四叔那边,郑家的那个四公子已经是亲卫队的右统领。而你,尚且未及弱冠,本朝谕,皇子亲王不得在军任职。你母妃的担心,正是我的考虑......阿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换作一个人,你既然喜欢,咱们讨了来就是,只要不是正妃,那什么的都行。可这个苏暖,你觉着能给你做侧妃么?她现在可是翁主,是万万不行的。”
一番话说完,梁旭张了嘴巴,讷讷地:“皇阿奶!”
他此刻哪里不知道,他的皇祖母恐怕一早就算好的,说不得这个紫阳翁主也是她的主意。
他转了转眼珠子,低了头,心下不甘。
“皇阿奶,我可以娶她作正妃。我不要别人家的相助。军队么?那张万德......有他一个就可以了,一个顶三个。再说,皇上这还正当鼎盛时,过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定,哪日后宫哪位娘娘就生出了小皇子来。到时有我什么事?”
他一急,就说了这番话出来。
“梁旭!你糊涂!”
张嫣霍然起身,室内寂静无人,早被绿萍赶到那边廊下远远地侯着。
张嫣还是轻唤了声“绿萍!”
门口没有人应声。
她这才放心,知道方才的话没人听到。
梁旭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孟浪,低了头:“皇阿奶!”
张嫣盯着他,一字一句:“苏暖可是苏家的女儿,她的养母是郑家的小姐。她们母女两个在国公府住了十年。你自己掂量着......这个苏暖很是孝顺,此番,她为了她的养母,拒绝入住驸马府,就是因为要照顾她的母亲,这些你可知晓?”
她看着梁旭,脸上是凝重,外加一丝惊心:梁旭竟然为了苏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梁旭“我”了两句,就颓然垂下头。
许久,他说了句:“这么说,这是不可能了?”
他连眼睛都红了!
张嫣瞧着他,脑中思绪万转。
定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除非,苏暖能认安庆作她的母亲,舍弃她的养母,我就信她。”
梁旭大喜,已经来不及考虑这话的可行性,忙点头:“皇阿奶说话算话?”
见太后点头,又确认一遍,忙忙地转身去了。
身后,张嫣瞧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只能做到这里。
安庆的女儿配梁旭,并不辱没了他。儿媳妇的顾虑,她知道.....不过,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方才话已经是同梁旭说了,意思也讲得明白,
接下来,就单看他如何做了,此事如果苏暖能答应,自然是好事,安庆也就真的认回了这个女儿。
苏暖也就彻底与郑家撇清了关系,与长秋殿那对母子撇清了关系。
301不能订亲
一 梁旭一口气奔出了宫外,冷风一吹,那发热的头脑逐渐清明起来。
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是答应了什么?
这是什么条件?
苏暖自小就跟着小郑氏,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到了如今,凭空就说不认了,这可能吗?慢说是苏暖了,就是他自己也是做不到的吧?
他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这是被皇阿奶给绕进去了,这是明摆着不同意呢?莫说苏暖这丫头一直就对自己不怎么热切,自己这就是一头热。估计就是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一个人儿似地,似这般苛刻的条件,不近情理的条件,谅也不会答应。
他皱紧了眉头。
可是,他没有退路,他知道,今儿太后说得都是实情,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他捏紧了拳头,想着苏暖那娇俏的模样,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怕什么?为了美人儿,少不得要动些脑筋。再想想,总有办法的。他梁旭何曾认过输?慢慢来吧。
他宽慰自己,好在,周家不是退了亲么?再说,她现在是翁主了,只要婚配,定是会知会一声,不会像先前那样不声不响地就配了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么想着,他又有了信心,不再停留,快步往家里赶。
到了府里,他先召来了李长史速速去打听苏暖如今的状况。
晚上回来,他听罢李长史的报告,开心得跳了起来:苏暖搬出了郑家,就在不到一个月前。只是,现在好像又搬家了,听说是搬到昌平街那里去。
他差点笑出声音来,这真是天助我也。
第二日一早,他昂着头,向苏艺轩走去。不行,还得先要去知会一声,这样才放心。
苏暖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梁旭:“你说什么?什么一年之内不能定亲?谁规定的?”
梁旭眨着眼睛撒谎:“这是宗室的规矩,你如今不是翁主么?自然得等到及芨后才能说亲。你看我,要等到18以后才能成亲。”
苏暖听了,懒懒地:“晓得了。哪里要一年?三年,五年都是没有问题的。现今我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个?我娘说要去相国寺给我卜一卦,她说我上回求得不够诚心,菩萨没有听到。说还要再去一趟的。”
梁旭原想说:“求什么菩萨,求我得了!”又想到太后说的,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话一转:“就是那回?哎,我倒是想问你,你娘说得没错,上回肯定是不诚心,你的许愿牌都没有挂。”
苏暖横了他一眼:“我明明挂了的?你不是瞧见了么?怎的说我没有挂?菩萨面前可不兴说谎的。”
见梁旭瞪着她,她忽然反应过来,心中一跳:“你,偷看我的牌子?”
梁旭忙摆手,只叫道:“没有,真的没有,我倒是想看来着……可是也没有找到哇?奇了怪了,我压根就没有找到你的名字。难不成是菩萨体恤我,知道你选的不是我,所以就趁早收了去?”
他嘻嘻笑着。
苏暖心内长吁一口气,她当日写的可是闽含香,梁旭自然是找不到了。
她忙岔开话题,说:“你很空么?堂堂一个王爷,有闲心跑我这里来聊天,你快走吧,我还要做生意呢。”
梁旭笑着说:“你还做什么生意?你不是翁主了么?那可是有俸禄的,足够你吃用了,这还要这么辛苦作什么?”
苏暖看了他一眼,:“一岁2400两银子。”
梁旭笑:“这个是不多,但是不是有封地么?”
忽然顿住,不再说话,敢情苏暖这个就是个空头街。
他转一转脑子,亲王的俸禄有一万两。但是也是刚够开销,像他们这些王府,都是另外做着自己的营生。
他看了一下苏暖的铺子,这才发现竟然又多了不少的东西。
他八卦地:“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把这千两银子放在眼里?难不成,你这小铺子,能赚足这个数?”
他晃着几根手指头,苏暖怎肯告诉他?她一笑说:“谁说我不稀罕这千两银子的?这可是一大笔。省着点用,这可够我们这一大家子嚼谷两年了。这银子不拿白不拿,再说,这可是旱涝保收的,常年不断的。”
梁旭却是不放过她,他想起今日的事情来:“其实,你要是搬回你娘那里,我说得是驸马府,那可不止这两千两银子。起码这所有的日常开支都不用,还有田产......”
“不可能!莫说我舍不下我娘,那周凌天可是害死了我爹爹。我怎么能与他同住在一起?”
苏暖一口打断。
见梁旭看她,她探身向外看了一看,见只有一个客人在那边正认真看一个罐子,又低声补了一句:“我要用银子,我有手有脚,我自己去赚,做什么要他人的东西。”
“只是,你是翁主,这样开店好么?怎么也不能在这里抛头露脸地卖东西呀?得找个人帮你看着。不然,人要是听说紫阳翁主在这亲自卖东西,可不得都跑来观看?倒时,你可轰动这上京了,说不得皇上就下令封了你这铺子。”
梁旭半真半假地说着。
苏暖倒是唬了一跳,又回过神来,盯着梁旭说:“真的假的?你不是也开铺子?你还是王爷呢?”
梁旭见她不上当只得说:“我是说,你当掌柜的可以,可是不能抛头露面,让人看到你。”
苏暖这才点头,想想也是,满京城里,真要让人晓得翁主在店铺里卖东西的,恐怕到时来看热闹的比那买东西的要多,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她点头:“这个好办,我尽量不出面就是。”
梁旭点头,又想到另一件紧要的事。
他看着苏暖:“听说你如今不在郑家住了。搬了出来,现在住哪里?”
他心里高兴,语气中不免带了出来。
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当真是福音。
苏暖与郑家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这都搬了出来。
他得打听打听,最好加一把火,能让苏暖带着小郑氏和郑家彻底断了关系才好。
嗯,叫苏暖撇下小郑氏是没有可能,可是叫这母女俩与郑家离心了,却是有希望啊!
他喜滋滋地,仿佛看到了原本黑暗的前方那一抹亮色。
302桂花糕
一 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苏暖正和木青两人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是新置办的,坐着很是宽敞。
木青不时偷看一眼自家小姐,见她靠在车厢壁上,正打量着车厢。
她们早就想置一辆马车了,进出多有不便,之前只是碍于刚搬出郑家,叫人瞧了,以为她们有多阔气似地。
这回小姐得封翁主,不止银子得了不少,还有不少的金银首饰。
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用马车,苏暖就按自己的需要订制了一辆。
这辆车子,着实花了不少银子。里头很是宽大,板材也是用得最好的,务必得保证里头摆放东西的安稳性。
这马车外头看着倒是不显。
今儿刚做好,车行派人给送了回来。
苏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这车夫是否雇一个人?雇谁好呢?”
到了门口,就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口。
守门的老何正引颈张望。
听见马车声,他跑了过来:“小姐回来了!公主来了!”
苏暖一怔,与木青进去了!
厅堂里头正坐着安庆,地上站着小郑氏。
还有一个人,是周霓虹。
她回头见了苏暖,正要说话。
一声欢呼,安庆跑下了椅子,“囡囡,囡囡你回来了!跟娘回家,走!”
苏暖看看屋子中央的小郑氏,见她一脸无奈,又有几分惊惶。
她叹息一声。
圣上赐她入住周家,听说在周家西苑又划出了一座院落,加了匾,赐紫阳苑。与周霓裳姊妹的住处同在西苑。
周家占地比怀王府有过之而不及,房子多的是。别说拨出一处院落,就是三处五处,也是有的。
当初安庆公主下嫁周家时,周家为表诚心,特上奏,分别向东西两处又扩了百丈左右。
所以,周家规模其实已是与王府差不多大。
苏暖谢绝了。
她不能搬进去,理由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条是她不能撇下小郑氏,还有她要自由,她要做生意,她还要......接出师傳。
“公主,请上坐!”
苏暖笑眯眯地瞧着安庆,语气柔和。
面对安庆,她不由自主地会柔和了语气,安庆那样子,稍大一点声都会吓着了她。
对谁生气,也不能对安庆生气。
安庆异常听话地看着苏暖,仰了脸,脸上都是笑容,纯净,真诚,就像一个孩子!
她被苏暖牵着手,拉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苏暖正待回头,手却被安庆扯住了,她拍拍她的手,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换了另外一只,主动地握住了安庆的手。
安庆满足地,紧紧抓着苏暖的手。
“那个,苏......”
周霓虹站了起来,她双眼闪烁地望着面前的苏暖,再次面对,她不知该如何称呼苏暖!
“周姐姐!”
苏暖望着眨着眼睛的周霓虹,心内,周霓虹还是那软软的笑容,她是个恬静的女孩,此刻她的眼睛里,只有笑意。
“冬姐儿好久未见周姐姐了呢!”
苏暖唇边噙着笑,对周霓虹说道。
“冬姐儿!”
周霓虹释然,是呵,苏暖早就叫她姐姐,不是吗?
“今日,母亲与我来看看你,你还是那么忙么?”
她已经恢复自然,自然地看着苏暖说:“母亲要见你,所以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她又看了一眼小郑氏,笑眯眯地:“苏夫人也是打扰了。”
小郑氏忙称不敢。
她瞧着周霓虹,心内很是有好感,这个周家小姐一直彬彬有礼,并未摆架子,说话细声细气地,一直拉着她娘。
那个她不敢多瞧一眼的安庆公主。
此刻她看着与苏暖站在一起母女两人,深深吁了一口气,这母女三人太像了,站在一起明摆着就是一家人。
特别是安庆。
此刻,小郑氏才敢抬头仔细地看几眼。
她那憨憨的模样,竟与苏暖小时候很是像呢。
她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亲母女,一眼就看出来的。
这个周小姐是个纯善的,她一直陪着她的母亲,照顾得很是细致周到,一看就是常年照顾下来的,那擦拭帕子的动作轻柔,叫人看了不由心中一动。
“娘,你先回屋子吧?”
苏暖扫视了一眼小郑氏,见她站着,似乎没有个落座的地方,想着她的不自在,就开口说了句,又加了一句:“娘,我给你带来蜜汁鸭,正热乎着呢,您尝尝!”
她嫣然一笑。
小郑氏开心得退了下去,到了门外,轻声吩咐:“去厨下蒸点桂花糕,新新鲜鲜的,给送送到堂上去,让公主也尝尝鲜。”
她方才因为安庆的突如其至,苏暖又不在家,一时慌乱,这会才想起,吩咐王妈妈赶快去蒸了来。
那是冬姐儿的娘和姐姐,她得招待好了。
她瞎想什么呢?
苏暖早在圣旨颁发的当日,就说明了,她不会离开,她还是苏家的女儿,她仍旧是她郑玉珠的女儿。
至于公主,不是义女么?那是义母,两码子事。
小郑氏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这么说,皇家并没有打算公开这件事情。不然怎么就不能堂而皇之的认了回去?
这样更好,皇家不敢认冬姐儿,她要。
只是今日安庆上门,她看着她盯着苏暖,对苏暖百依百顺的样子,忽然心里酸楚:
这个女子也是可怜。她对苏暖是一心一意的,疼在了骨子里。不然,凭借她的状况,能这么快记住这个才见了一面的女儿,是何曾困难?当日她离开的时候,苏暖尚且在襁褓当中,还是个肉团子,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方才苏暖进来,连介绍都不曾,安庆就一眼认了她出来。
苏暖说过,安庆只是与她在明华殿见过,她就死死地记在了脑子里。
她是一个母亲,她没有丢弃苏暖。
她可以肯定,当日她定是迫不得已,定时那个周凌天哄骗她。不然,她定是不会放手的。
小郑氏自己在心里同情着安庆,一边唏嘘。
这里,周霓虹看着苏暖说:“冬姐儿,搬回府里吧?娘这每天都盼着你。我们也都希望你回去。”
她看着苏暖,恳切地说。
苏暖看了一眼安庆,见她脸上露出开心的样子,捧着手,对着周霓虹笑。
苏暖垂下眼,又抬头,看一眼就剩下三人的大堂,起身给安庆递过一杯茶去,说:“不了,你也看到了,我要陪着我娘。”
周霓虹笑笑,她知道苏暖会拒绝,就没有再说话。
良久,才轻轻地:“那你,能回来看看么?娘天天到紫阳苑去,她说你在那里。父亲也拿她没有法子......”
见苏暖看着她,她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住了嘴。
一时沉默。
只有安庆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笑嘻嘻,很是开心。
一会,小郑氏端了一笼屉的蒸糕,老远就闻到香味扑鼻。
苏暖就转脸头:“来,尝尝我娘的蒸糕,小时候,我最爱吃了。”
周霓虹看着面前金黄色的糕点,上头撒了一些晒干的桂花,还有花生,她伸手,先给安庆拿了一块,却是见苏暖已经递了过去。
她一楞,两人都僵在了那里。
安庆却是伸手,一手一块,笑嘻嘻地:“吃!”
两人愕然,忽然相视一笑,两张笑脸同时开放,
连小郑氏也不禁花了眼:这两姊妹笑起来真漂亮!
303躲避
一 安庆走后,苏暖陪着小郑氏说话。
王妈妈几个在外头,靠着廊柱子说话,晒太阳。
这四下都围了起来,比先前方便多了。
王妈妈看小荷与雯月在绣一块门帘:梅红的底上用银色的绣线绣了一幅喜鹊登梅图,已完成了大半,两人正一人扯了一角,细细地绕边。午后的阳光从屋瓦上斜过来,照在上面一闪一闪的。
这是苏暖房门上的门帘。夫人吩咐的,务必要那颜色鲜亮的,这都绣了有一段时日了,也快成了。
苏暖于这些摆设上无心,整日里一头扎进那堆瓶瓶罐罐当中。
如果不是小郑氏拦着,怕是屋子里都堆满了那些东西。
小郑氏可着急,说什么也不能让苏暖屋子里雪洞般地。
所以,这头一件,她就要换了那门帘,年轻小姑娘的屋子,就该热热闹闹的。
里头屋子里传来了细细的说话声,那是苏暖和夫人在说悄悄话。
“冬姐儿,这公主说明日还来,你看这......”
小郑氏望着苏暖有些担心地。
今日安庆死活不肯走,一直黏着苏暖,说要住在这儿,跟着苏暖一起睡不可。
苏暖与周霓虹好说歹说,才哄走了安庆,答应她明日再来,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明日里我一早去铺子里,公主她跑空一趟,也就好了。只是要辛苦娘了!”
苏暖看着小郑氏说道。安庆有多固执,经了这两次,苏暖是知道了。
可是不这样的话,安庆也许每天都要来,苏暖现在心思不在这里,对于这个母亲,她并没有怪她,她更多的是同情。苏暖是跟着小郑氏一起生活的,所以在她心里,小郑氏才是她真正的母亲。至于安庆,她也不知怎么办......
所以明天,她还是躲着点好了。铺子里有许多要处理的事情,相信安庆走了几次空以后,不会再来。再说周家也不允许她天天往外边跑,这点她他相信即使周霓虹拦不住,最终周凌天也会出面。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安静,那是因为他还摸不准苏暖的态度,毕竟她们是母女,他现在是待罪之身,这事他再有不乐意,也只能缩了头。如果说苏暖这边躲上两天,周凌天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自然会有法子让安庆不再来。
可是,苏暖却是错估了安庆的执拗。
接下来几天,她每日里一早就出了门,至晚方回。见安庆正静静地坐在堂屋里等她,旁边依旧周霓虹陪着,外边站着小郑氏,一脸无奈。
“囡囡回来了!”
安庆扶着椅背,站了起来。
......
接下来几日,
苏暖天天出去,安庆天天来。竟然一天都没落过。
每次苏暖一回到家,就看到安庆笑嘻嘻地坐在她屋子里,等她。
好生送了回去,第二日再来。如此循环往复竟然一连六七日都如此!
苏暖抚额,莫说苏暖,连小郑氏也有点吃不消。
这个安庆一来,整个院子里的人几乎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就陪着她。还要预防出了什么事情,院子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因为后来周霓虹直接把安庆往小郑氏院子里一扔,就放心地回头走了。
苏暖这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大对,安庆的热乎劲也太过了,如果每次来只是坐坐,倒没什么,重要的是安庆每次都是念叨着,要苏暖同她回去,怎么说,都是只这一句话,仿佛中了魔咒般。
苏暖正苦恼......
怀王府一间抱厦内,怀王梁旭正双手托着一个翡翠墨床,细细打量,听着身后一个侍卫的回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扬声:“去,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汇报。”
侍卫拱手退出。
梁旭这才放下手中的玉床,开心地一笑:“这安庆姑姑真是太给力了,这一天一趟,一天一趟地,苏暖快顶不住了吧?”
他就不信,苏暖真能顶得住安庆这样勤快的探访。
说不得再过几日,就有好消息传来,苏暖烦不胜烦,干脆就直接搬回周家住了呢?
他咧开了嘴,不枉他那天在周家耗了半日的时间,耐着性子陪安庆说话,又费了那么多的口舌,硬是鼓动着安庆,告诉她想要囡囡回来,就要自己亲自上门去接。
没想到安庆还真的听进去了,果然第二日就跑去了苏暖家中,不负他的厚望......看来这是离成功也远不了。
想到侍卫回来报说苏暖前几日白日里都躲到铺子里去了,近两日,苏暖下晌就早早回家,听说那周霓虹这几日竟然单独把安庆留在了苏家。
看来这周霓虹也是想苏暖能搬回周家的吧?
这是好事儿啊!
他兴致勃勃地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狭长的眉就微微挑了起来,心情好啊!
苏暖坐在铺子里,托着腮帮子发呆:怎么办?
她瞧着门外寂静的巷子,心内焦急:“这两日只得半日功夫,还有半日得回家!”
安庆真赖在这里了,每日里一来就住在苏暖屋子里。
她可不得早早地赶回去,小郑氏一人应付不来。
不行,这样子不行。
幸好这座宅子前后都不是好管闲事的,没人知道这里住了翁主。
安庆来又都是坐了小轿来,周家许是也不想张扬,故来了几次,倒是没有引起一众邻居的重视。这周围住的五成都是非富即贵。安庆那顶青布呢子小轿,自然就没有引起多大关注。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月,安庆照例是每日踩着点来。
......
苏暖这日正送了安庆离开,
终于,她说:“我要出去几日!叫木青跟着我!”
小郑氏这回倒是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颌首:“小心!”
苏暖安慰她:“没事。我就暂时躲开一段日子,权当?散心!有木青呢!等公主不再来了,我就回来。娘,你记住了,要有人问起,你就来个一问三不知。”
小郑氏点头:“我晓得的。只是难为你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在外娘不放心。要不,你就依了公主,回去......”
见苏暖看她,忙轻打嘴:“好,娘不提了!你,自己小心。把小荷也带上。有什么事捎个信回来。”
304出行
五月的天,风和日丽。
田野里,一片郁郁葱葱。远处的山峦,绿荫当中的农舍,看在眼里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一辆马车正行走在一条宽广的土路上。车子不时晃动一下,几人轻声叫一声,很是开心。
“公子,坐稳了,前头的路不好走。”
木青甩了一下鞭子,对苏暖说。
门帘子一掀,小荷钻了出来:“木青姐姐,咱们这是到了哪里了?我这屁股都颠得痛死了。”
她苦着一张脸。
木青不理她,只是自顾往里头望了一眼,说:“小姐,可还好?”
苏暖不让她们叫翁主,说这样子叫着不习惯,还是叫她小姐吧,此番出门又叫公子。
木青有点凌乱。
一会,苏暖探出头来,往窗户外面望了一望说:“没事,走吧。”
木青甩了一鞭,马车继续向前走着,不时有那别人家的车子快马加鞭地赶上她们,又超过了她们。
苏暖一行人也不急。
此次出来,她们本来就是散心。
再说,这次去岐山少说有好几百里的路程,得悠着点,不能太疲乏了。
小荷转身从包袱里拿了那一早王妈妈烙的炊饼来,用手帕掰开来,递给苏暖:“小姐,来。”
这饼子不多,才几个。
想着苏暖撒谎说,此番是去李庄,住一阵子,也就半日的车程。小郑氏就叫王妈妈做了一碟子点心,带在路上吃。
这饼子,还是小荷私下央了王妈妈悄悄地烙了,只说是自己和木青要吃的。
为免王妈妈怀疑,也只是烙了四张。
她们这长途跋涉,估计在路上也要有个十来日的,这饼子正好充饥。
苏暖接了过去,又靠着包袱,翻开一张图来,仔细地又查看了一回,探出头去,大声地:“再过去就是柳木镇了么?”
“唉!”
木青大声回答了一句。
苏暖坐回了车厢内,这郑卓信这图可真是好用,各处的旅舍、岔路标得清清楚楚,很是实用,又有木青这个向导。
岐山,木青几年前来过。
她挪了一下腿,从怀里掏出那块一直随身带着的石头,触手温润,这是岐山出的石头,上回那个客人说了,岐山主出这样的石头。
此次,她借着这次躲避安庆她们的机会,往岐山去一趟,看看是否能淘到一些好的原石带回去?
她瞧了瞧马车,宽敞,下面又特意加了两个暗箱,可以多放不少东西。
小荷拿来一个包袱垫在腿下,曲着双腿,开始打起瞌睡来。
苏暖却是没有一点睡意,她打听过了,要想把师傅贺司珍接出来,总要布置妥当。
贺司珍是前朝司珍,按规矩,是只能老死在宫里头的。
她上回子,侧面打听了一下,却是难,那宫女署的人只说,必须要太后亲自放行才行。
苏暖想着,太后那里贸然去求,怕是要引起怀疑......当日师傅那件案子,似乎与冷司珍没有什么关系。郑卓信查问过,冷司珍说了,贺素贞受伤与她并没有直接关系。她只肯承认,她是乘贺司珍受伤昏迷,进得司宝司的,可贺司珍的受伤并不是她造成的。
这样一来,苏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生怕有什么闪失,会连累师傅。
不管怎样,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尽快买下自己的宅子。
贺司珍安慰她:不急在一时。如今她是翁主娘娘了,行事更加要小心,免得给人捉了错处去。缓一缓吧。在宫里待着也挺好,真的!
她笑着说道,又赶她走,唯恐久了,惹人怀疑。也是,她现在可招眼不少。
苏暖默默转身,走出老远似乎还能感受到师傅那浓浓的孤寂。
她按捺下了心中的着急。
想着现在得赶紧买一座大房子,能够住得开的,有大院子。师傅在里头住着舒心。最好是没有人打扰的,不像是原先那个住处,不时门口总有人探头。
所以,她得攒钱买下像如今这样的院子。环境清幽,师傅住在里头,没有人知道她。
她那张脸......
木青又加了一鞭,马牛加快了点,路好走了,不能过了宿头。
此时,家里却是炸开了锅。
安庆听说苏暖出门了,出远门了,要月余方回。
立时就耷拉了脸,一幅想哭的样子。
她这每日来坐一坐,看一看苏暖,现在已经是她每日里必做的功课,真是比那报时鸟还准的。
现如今,听说她的囡囡竟然走了,自己一个人走了,也不告诉她一声音,这是不要她了,怎么受得了?
她拉着小郑氏的手,不依:“你把囡囡叫回来,快去。本宫恕你无罪。”
小郑氏按照苏暖的吩咐,只是一个劲地赔罪:“公主息怒,翁主她只是去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任凭安庆怎么说,她只是三个字:不知道!
一旁的周霓虹看着小郑氏,明白苏暖这是在躲避,她不愿意回周家呢。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母亲,劝说:“娘,咱们走吧。妹妹她有事情呢。不是一个月么?咱们先回去,等回来了,咱再来。”
安庆没有法子,只得跟着周霓虹回去了。
看着远去的轿子,小郑氏吁了一口气,看来安庆是回去了,一时不会来。
不过,苏暖说了,安庆未必会罢手,说不得明日又会上门来?
苏暖同她说得清楚:“娘,我是不会回周家的。我是苏家的女儿。为了绝了公主的想头,我们得狠狠心,断了她叫我回去的念头。只要她这里不再坚持,我相信,周家其他人是不会愿意我回去的。”
苏暖一本正经地说着,小小的少女,脸上是一片平静。
小郑氏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些。真是够坚强,唤作是她,都是一时晃不过来。可是她偏偏却是镇定得很,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她自然是一口答应。苏暖既然认了她作娘,她自然也要表现得有用一点,不能事事都躲在女儿背后。
她还是个孩子呢。
她提醒自己,她心里肯定是承受不住了,这么多大事情积攒在一起,出去躲一躲,也是想喘口气吧?
所以,当几日后,梁旭跑来问苏暖的行踪时,她也是半点口风不漏,只是,梁旭似乎是没有安庆那么好糊弄。
他直接跑去了李庄,发现根本就没有苏暖的踪迹。
这回,却是没有去问小郑氏,而是自己调查,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郑卓信也不见了。
听说是去请了休假,这不年不节的,休什么假?
怀王梁旭才不会相信。
305漂亮的石头
岐山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一望无垠的田地,一块接着一块,还有那远处的农人在田地间耕种。
田间田埂上,挎着竹篮子健步如飞的大姑娘小媳妇。
围在一条清亮亮的小河在捶洗衣裳的人,都令几个人看着新鲜不已。
很是悠闲的生活。
这已经是她们到的第五日。
远处那座青黛色的就是岐山,而现在他们站着的地方也有一座山,当地人称作“小岐山”的。
她们问错了地方,岐山是在另外一个镇子,离这里还有十里路。
她们正从岐山回来。
岐山确实有矿石,她们却是来得晚了。
因为年前有许多人到这里来。都是外地的客商,都是赶着牛车来。后来,本地几个商人见有利可图,就合伙出钱承包了这整座山,专门雇人开采。
所以“岐山”已经不能让别人任意进出。那几处地方,都已经被看守了起来。
苏暖听了,大失所望。
她此行来的目的就是岐山的矿石,这都封掉了,不是走了个空?
可是,这都已经来了。她不死心,在这十几里远的村子,找了一座农家小院,先住下来。每日里,就带着木青几人出门转悠。
岐山她自然是去了,除了那些矿洞外,其余地方还是可以去的。
转了两天,两股发疼,她终于确定,现在发现的矿洞共有3、4 处。里头一些石头,都被堆放在洞口,专门有西夏的马车在那里等候。原来是开采出来,专门卖给那西夏的商人。
她靠近看了看,不是每块都是上好的。只有极少数成色不错。
她好说歹说地挤了进去,买了一块石头,捧在手里把玩着。
确定,此处没有她下手的地方,再说,看着那大快大块的原石,她也没法弄啊?
人家都是赶着牛车来。
她只得叹一声,下了山。
眼看到了村子,她们遣了那雇来的牛车,慢慢走着进村。
一行人走得累了,在田地边的小溪沿坐着休息。
小荷看着近处的小岐山说:“你说,这两座山都叫岐山,又这么近,莫不是也有那样的石头?”
苏暖笑一笑,说:“这个不是种庄稼,这块地里可以种,相邻的地里也可以种。有的即使是隔着几步远,这边多得很,那边就是没有。”
小荷点头:“难怪每个洞离开这么远,我还以为一挖一大片呢。”
这话说得木青也笑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看着清澈的小溪,苏暖蹲了下来,用手拘了水去洗手,木青两人俯身去洗脸。
清凉的溪水,凉浸浸的,很是舒服,几人积了一身的灰,水一浸,所有的毛孔似乎都打了开来。
小荷干脆探脚进去,溪水底下是亮晶晶的鹅卵石,颗颗浑圆,很是漂亮。
小荷抓了一把,摊在手上说:“这个漂亮,我们带些回去,铺在池子里,也是好看的紧。”
她说的是昌平街上的宅子,那个池子委实光秃的很。
她边说,边在大石上捋开来那些黄黄白白的小石子。
木青也抓了一把,堆在一起说:“这里还有。”
小荷洗干净手,果真一颗一颗地捡了起来,有那不漂亮的,扬手就扔了回去。
忽然,她“咦”了一声,手里托了一块:“小姐,这是什么石头?怎么一碰就碎?这还是石头么?”
她举着一块断成半截的石条。
苏暖眼睛一跳,探手拿了过来,眼睛一亮:这是一块粉色的卵形石,样子晶莹,粉粉的。
在哪里抓来的?
几人重新下水找了一遍,却是没有再发现。
苏暖不死心。
她盯着那条小溪,见两边都是农人的田地,时下都种着各种作物。
盯着眼前青青的叶子,苏暖蹲下身子,拨开了,果见细细的沙石地里有一些小小的卵石。
她挑拣了一会,抓了几块,洗干净了,挑了其中一块,在坚硬的大石上用力划拉了一下,就有一道灰白的痕迹留在了那块平时村人用来洗衣的圆石上。
确认是块软石。
她举目四望,这里一片农田,一直沿着这条溪流,蜿蜒成片,
她跳了下来,往另一块农田走去,那里有半块是荒废的。
苏暖二话不说,捋起了袖子,就在松软的泥土里扒拉了起来。
不时有小石子露出,都被她聚在一堆,挑了5、6块被她捧了,复放在清水里洗干净了。
这些与先前一样,都能磨出粉迹来。
木青也早已经从靴子里抽出了匕首来。
被苏暖制止。
她捧着手中那块白中带褐色的石头仔细端详:石质温润、绵密,并具有隐隐的纹路,摸之温嫩细润。
她摊开手掌,隐隐有水光,无干燥之感。
她眯起来眼睛:这是块上好的石头,虽然不知道叫做什么,但是这质地却是肉眼可见的,而且,应该与那歧山的一般,是软石。
“回去!”
她挥手。
几人回了住处。
她在桌子上摆开两块石头比较,岐山上那块个头大,与之比较起来,偏粉、细,没有润泽感。
她翘起了嘴角。
第二日。
苏暖带着木青背了房东家里借来的小锄头下到那块空田里,开始挖泥鳅。
房东的孙儿小虎今年十一岁,正埋头吭哧吭哧地在那水田里刨泥鳅,他很厉害,一会就翻了不少出来。
泥鳅在桶底溜来溜去积出一层子白色的泡沫来,小荷盯着那个木桶看,又拿眼溜着田埂上不时走过的农人。
背后苏暖与木青两人蹲在一边,也在挖,却是一条泥鳅没有挖到,只是挑拣着各种石头。
都丢在一个小竹筐里,一上午,筐底都没有铺满。这田地里,农人经常翻拣,大块的石头没有,只有些小的。
蹲在河边仔细刷洗干净,费力半天,总共得到六七块大小不等的软石。成色不一,许多上头都夹杂着各种杂质。
苏暖都装在布包里。
见她们几个拿着小锄头在地里乱翻,又在溪水边洗了一堆石头,路过的几个农人就摇头:这么大了,还贪玩,这是哪家的小子?
又见田里的小虎,就认出是老四家的房客。
这个村子不大,谁家有什么亲戚、客人来了,半日,全村就都知道了。
到了傍晚,她们回去,晚上吃了一顿泥鳅炖豆腐。
第三日,苏暖几人自己领着木桶出门了,晚上才回,今天又得了几块。
她发觉,越是往深处去挖,找到软石的机会越大,成色越好,也越是大块。
只是不能这样天天地去挖,今天就有一个白胡子老汉,是村长。见她们堆在河边的一堆石头,问了一句:你们在作什么?
苏暖说:挖泥鳅。
村长眨了眨眼睛说:“泥鳅?”
看着他的眼睛,苏暖苦恼,这个法子不行,这样太招眼。再说,这总不能到大模大样到人家田里去翻吧?
没过三天,老四家的那块田地就被她们反复翻了一遍。
几日下来,也收集了十来块。后来因为在溪水边挑太招眼,就都背了回来堆到那个院子里去。
306往下再挖挖
郑卓信寻来的时候,她们正在院子里,埋头挑着石头。
木青站在小院子门口,看着两旁的小道。
这里的围墙都不高,人站在外头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情景。
苏暖正蹲在墙角下与小荷一块一块地挑拣着。
篱笆那边,房东大娘在灶下烧晚饭,孙女三丫头正一条小黄狗玩耍。
见有人靠近,木青警惕地上前两步,待看清了是谁,咧开了嘴:“少爷!”
她激动地上前,,又四下瞧了一瞧。
“在后面呢!”
郑卓信微笑。
果然,木明从一处断墙后转了出来。
几人往里头进去。
苏暖早站了起来,看着郑卓信也是意外:“四哥,你怎的来了?”
“我不能来么?家里都闹翻了天,你这手金蝉脱壳太不高明,怎么连你娘也瞒着呢?”
郑卓信一边说话,一边眼睛早四下扫了一圈。
房东大娘抱柴的间隙出来瞧了一眼,见他们认识,又转了进去,剩下那个小丫头看着他们发呆,又不敢靠前。
这个公子长得好俊,她们十里八村就没有这样子的人。
他们是兄弟么?都长得一样好看。
小丫头不顾奶奶的召唤,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苏暖拍了拍手说:“我娘就去找你了?”
她能和小郑氏说实话么?老实说了,这门铁定出不了。
不过,小郑氏也不笨,知道郑卓信能找到她们。
她知道木青必然有法子和木明他们联系,她也不阻着,早跟郑卓信要地图的时候,就知道。再说多一个人知道,反倒安全些。
不然,她也不能走出这么远。
只是没有想到郑卓信会亲自来这一趟。
“你可不能带我回去,我这里且得待一段子时间呢。”
她举着手中的一块石头说。郑卓信看着她那灿烂的笑容,不由近前,脚盆里是一些筛选出来的石头,粉粉黄黄的,堆在那里。
他弯腰捡起一块,举起来看了一下,又放下:“就是这些石头,值得你跑这么远?这种石头,那溪滩河边多的是。”
他故意说道,在手上掂了掂。
苏暖急了,伸手抓起一块半个掌大的条石说:“你瞧瞧,这个色泽柔和,剔透,可是一般的石头?我看比那上等的玉石也是不差的。这东西,可是在夏国风靡得很。你瞧,”
她起身,指着远处的岐山说:“我此番就是为了那岐山的山石而来,奈何已经被人抢先一步。不过,我倒是意外发现了这个,真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脸上发光,虽然压抑着声音,可是还是听出来她话语里的兴奋。
郑卓信听她如此说,也就不再逗她,笑着说:“你倒是有眼光。这么说,你是准备把这里的这些石头都挖了带走不成?”
苏暖眼睛一亮,又嘟起嘴:“哪里这么容易?你以为是那满地都是?我这择了几日,才择出这几块来。再说,我估摸着还是得往深里去挖,可是又不能,真要这样挖了,怕是要破坏了这些田地,想是那些村民是不肯的。”
挖了几日,最深的也就是刨土下去二尺许。再挖下去,就不能了,那里下面有了沙层,这要是翻了上来,这上面的地可就是毁了。再说,这往下挖,是否真的有这种石头?苏暖也不敢确定。
“吃饭了!”
小荷从厨房端来几个菜来,是房东大娘烧的。
木青已经在屋子里支了小饭桌,又盛好了两碗饭,请苏暖和郑卓信过去吃。
苏暖招呼了郑卓信一声,就顾自捧了碗,开始埋头扒饭。
郑卓信看着小饭桌上的四个菜,拿起了竹筷。
他就着一盘子青菜,也扒起了饭来。米饭还好,虽然有些糙。
他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看着埋头吃得香的苏暖,他正要说什么。
外头有人进来,原来是房东的儿子和儿媳回来了,直接进了那边屋子。
一会有人送过来一碟子霉干菜炒小鱼干,说是给他们加菜。
那个年轻媳妇端着过来的,看到屋子里的郑卓信,也是吃了一惊,不免多打量了两眼,见众人瞧她,红了脸,退了出去。
她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那扇木栅门,回到自己那边,心里咋舌:这是哪里来的贵公子,是这个闽公子的哥哥么?闵公子长得够俊秀,却是太过娘气。她这个哥哥倒是更好一些。
只是他身边这个小厮太严肃,与闽公子身边的那个小厮一样,也是凶得很,眉毛总是竖着都不让人靠近的。
还是那个小丫头好,整日里笑眯眯的,只是那嘴也忒紧,一句话都套不出来。
郑卓信看着那媳妇子远去的身影,说:“你这里住着,可还安全?”
木青忙躬身:“少爷放心,奴婢晚上都警醒着呢。”
苏暖放下筷子,这里民风淳朴,她们主仆几人到了这里,并不见有那懒汉闲人在这村子里闲逛。就是她们入住的这家,听说她们要租屋子,就自觉地收拾了东边的屋子出来,都搬到西边去了,平素无事,也是自觉不过来的。
不过,她知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郑卓信也是关心她们几个,也就说了句:“放心,有木青呢。再说,我现在跑得可快了,真有什么事情,我会跑呀。”
说话间,她又示意小荷添了半碗饭。
郑卓信眉毛直跳:“你胃口真好。”
苏暖头不抬地:“这有什么,天天刨土,我都快饿死了。”
郑卓信看看桌子上一点荤腥都没有的菜,把那盘子小鱼干推了过去:“吃吧。”
苏暖道了一声谢,埋头扒饭。
饭后,几人走出了村道,慢慢地踱着。因郑卓信见苏暖吃得多,就赶了她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温暖的风吹着,不时有三五农人抗了锄头晚归,村子里到处炊烟四起。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苏暖回头看看慢条斯理走在身旁的郑卓信,心里踏实了许多。
来到这里也有6、7日。白日里挖石头,晚上就早早地上床安歇,毕竟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为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苏暖几人还不曾这样出来散步过。
她脚步轻快,似乎一天的疲累也消逝一空。
这两日,每日睡下去时,肩腰都酸得要死。
“出去走走!”
原本很累,不想动,郑卓信这样说了,她只得跟着走了出来,一出来,就开心了。
傍晚的风景很是美,一路走来,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原野上笼着一层青烟似地,朦胧了起来。
不知不觉地到了白日里挖土的田地。
郑卓信跳了下去,这块地已经翻过,很是松软,翻开的土一簇一簇地堆着。
看了一会。
郑卓信忽然拦下了一个农人,说了几句,那农人就递过来手中的锄头,走了。
郑卓信单手拎了这锄头,跳到了地里,抡开来膀子,开始挖了起来。
一边木明也跳了下去,等郑卓信挖了一会,他接了过去。
此时已经无人,两人抡开了膀子,一会就挖下去约三尺深的一个大洞,下面有水渗出来。
307挖石
有许多石块,掏了出来,都是一些石头。
苏暖仔细筛选了一遍,摇头:难道自己想错了?下面就是沙石?没有了?
郑卓信用锄头扒拉了一下,见下边水没有再往上冒,就又继续挖了下去,挖了约又有尺深,渐渐已经露出了下面层,沙石渐少,露出了黄白色的粘土。
苏暖早跳了下去,蹲在一旁,指挥着郑卓信把小心地用锄头把那些粘土中扒拉上来。
又是一快泥土被翻了上来,这回,是一大团红色的粘土,中间裹着一大团硬物,木明正要用锄头砸开。
被苏暖制止。
她捧了起来,下到一旁的沟里,用溪水去冲刷,慢慢地一层层的黏土洗干净。
露出了一块白黄色的圆石。
她轻轻地翻转,扯了水草再度擦洗。
一块白中带黄的石头出现了。
色泽通透,在暮色下,荧荧发光。
几人都围了过来,见到洗干净的这块石头,约有小儿拳头大小。
“这颜色似乎比咱们先前得到都要艳一些。”
小荷看了半日,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是么?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你们看,是不是更加要水润一些?这个已经快赶上了玉的成色。我就说么,这下面一准有好东西。”
苏暖看着那些白中带着黄的粘土说。
这上层那些小点的石快被带了上来,却是不断地翻搅中,都是碎了。
所以,她们淘了这几日,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石子。
如今,看来好的,都在这地下埋着呢。也不知有多少?
她望着周围连成一片的田地,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出,尽头是那秀丽的小岐山。
她估计,这片地下包括这片溪流地下都是一样的。
眼下,这溪流是断断不能动的,全村就靠这条溪流供给,洗菜,牲畜饮水全都在这条小溪。
田地么?
看着两人已经把土回填,先是把那一层子粘土填回去,再盖上那沙土,最后是黑黄色的土。
......
一行人回去,都有些兴奋,特别是苏暖,咧了嘴,又皱眉。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石头不放手。
一直瞧着她的郑卓信忽然说:“不然,我们把这些地都翻一遍?”
见苏暖看她,又加了一句:“我去打听一下。”
苏暖几人回到了院子里,郑卓信就去找那房东的儿子去了。
少时,回来,说:“成了。”
原来是此地一季麦子过去以后,就开始种花生、土豆,红薯一类的作物。
那些沙土对这些作物的影响不是很大。
“我们可以包下他们的田地,就说挖鱼塘,自然是要深挖下去。挖出来的泥土咱们堆在四周筑堤,到时再回填。咱就说先承包两年,等我们走了,他们照样可以把土给填回去,愿意的养鱼,不愿意的种庄稼得了。我们先付给他们二年的出息。我们可以多付点银子,弥补他们这一两年的粮食问题。以后多种几轮,可以将土地养过来。”
郑卓信说。
苏暖听着,也觉着可行。这样子,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深挖下去,想挖多深就挖多深。
又听说,房东愿意把他家的地先租给他们。他们家田多,在山那边还有两亩地。
苏暖大喜,几人又初步估计了大概的田地,连着这条溪水两旁总共有大约六七十亩。
几人当即又核算了银子,订好合适的价格。
第二日,就由房东吴老四去村子里散步消息。
许多人听说有这等好事,纷纷跑来了来,家里有那田地的,都聚到老四家里来。
木明又请了村长来主持,一家一家的写明租约,当场付了银子。一亩地十两银子,众人都心动,一传十,十传百地,很快就都腾了出来。家里在那一块没有田地的,懊恼得不行。
他们亲眼见到老四家的田地被整个翻了上来,挖了有2米深,挖到那下面就有水,底下是沙土层。翻到那沙土层,见木明他们吩咐细细地把那石块都捡来出来,码在挖好的池塘边。
众人看了,这不是老四赚了么?白花花的银子到手,再说,翻地还有一份工钱呢。
于是又有那没有田地的,挤着上前帮忙,却是抢不到,人家这份工钱这么能让人白赚?庄稼人有的是力气。这挖塘的钱自然是自家赚得好。
到了后来,郑卓信看着他们乱挖,好几块石头都被锄头给砸碎了。
于是,郑卓信专门挑了五个壮汉,挖得最是仔细的,留了下来。又对人说,那石头也不要乱丢了,都集中在一起,好留着铺路。于是,那每一快石头都被捡起来,丢进了箩筐里面。
挖了几日,已经挖出了半口塘出来。
郑卓信和木明把筐子抬到临时搭的草棚子那里,哗地一声全倒在那泥地里。苏暖候在哪里,快速地把那石头给挑了出来,放进另外一个木桶里面,剩下的到了晚上仍旧叫抬了回去,呼啦一声倒在了路上,把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给铺得平整。村人从上面走过,都不由称赞:真是做了好事,这条路好走得多了。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挖下去,每日里面,苏暖回到屋子里,还要把初步检出来的石头,细细地再分一分。
这些石头参差不齐,得分出真正品相好的,用箱子装了,放好。白天人多眼杂,只能大略判断出石块。
她吃了晚饭,就在灯下不停地摆弄。木青拿来两盏灯在周围,苏暖还嫌弃不亮堂。
结果,有一会,因为凑得近了,被烛火燎坏了一撮额发。
第二日,郑卓信听说后,盯着她看了许久。下晌,太阳还未落下去,他就吩咐收工了。
这下不用点灯,也能看得清楚了。
苏暖老老实实地坐在窗前,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
她得加快,不然天一黑就只能等到明日了。
“天黑了,不许看东西,份眼睛!你娘没教你么?”
郑卓信正儿八经,板了脸说。见苏暖要辨解,又加了一句:“不听话,明日不干活!”
“好吧!”
苏暖立时闭上了嘴,这求着人家呢!这活没郑卓信,还真干不了。
于是,天黑了,就洗洗,上床睡觉吧!好在,白天都累得狗样,一粘枕头就都睡着了。
现在苏暖几人也成了这个村子里的热点,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哪家的商户公子。
每天苏暖在屋子里挑挑拣拣,很是充实。
现在每日里出来的石头越来越好,越往下挖,就越大块。水头也越好,那些浸在地下水流里的石头,晶莹剔透,个顶个的让人称好。
现在,他们基本上是挖了一定地方,就停了,叫他们回去,明日再来。
剩下的,都是几人自己下到塘底,用小锄或干脆用手,小心地一块一块翻出来,可不敢再叫那些人见了。
308有什么宝贝
郑卓信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白日亲自盯着那些人,计算着进程,每每挖到要紧处,差不多快到收工时间。
他再遣了他们走,自己与木明几人就接着继续挖,因为要赶在天黑前挖出那些石头,都甩开了膀子干,没几日,木青等人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苏暖挑石的空隙,看着弯腰,一会就刨出一大块泥土的郑卓信,才想起来他怎么就这么空?在这里陪着她干耗着?
她偷偷问过木明一回,木明只是说,他也不知道,少爷叫他干啥,他就干啥。
第二日,苏暖还是耐不住,就问郑卓信。
郑卓信一手提着锄头,似笑非笑地,一手指着远处的那一溜池塘说:“这可是大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在这里是冲着这些石头来的,我敢保证,你肯定一块石头也拿不走。”
见苏暖睁大眼睛,他咧开嘴:“所以,你就感激我吧。我这回可是怕你有个什么闪失,给你保驾护航的。别到时候,银子没有赚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啧啧!”
他仔细瞧了瞧苏暖说:“后面这话我收回,看你那脸上晒得,快赶上我了。”
苏暖见他又开始损人了,就万分后悔自己搭这个腔,低头继续挑拣面前的一堆石头。
郑卓信也上了田埂,站在那里看木明与那是在水里捡石头的人,这几人都是专门雇请的村民。
苏暖看着那些佝偻着背的老人以及小孩,很是惊讶,继而又低了头,不得不佩服郑卓信。
他们每日里翻出的那些石头,来不及捡拾,只能粗粗地刨松那些土,下面夹杂的石头,就需要用手挑拣出来。因为包裹在粘土中,用手一个一个挖出来,这日久,难免被那脑子活络的发现他们的秘密。
所以,郑卓信找来的这些老人和小孩,都是极合适不过的人。
原本在家赋闲的这些人,现在只是叫他们把塘底的石头捡出来,可以赚些铜子是最好不过的。
是以,他们是一点都没有偷懒的。
甚至有两个老人因为抬不动那整筐的石头,而显得很不好意思,跟在木明与郑卓信身后,一直想要搭把手。被郑卓信给哄了回去。
这粘满了粘土的石头就是他们自己抬到草棚子这边。
她用手把那些表面的土用手刮掉,露出了里头的石面......
另一边,正如火如荼地在挖另一口塘,木青站在那里盯着。
这一日,却下起雨来,绵绵密密地很是大。
郑卓信看看天色说:“要不,今儿歇一天吧?”
几人同意。
特别是苏暖,几人当中,她最是累,所有石头的甄别,都要她亲自来。
小荷他们只是负责把那明显是普通的大石块给剔除了出去,剩下的都是她的活儿。
她的双手十指已经磨秃了一层皮,隐约可见一层子薄薄的血丝,一碰,就痛得缩手。
小荷用棒子挑了那菜油往那上面涂,再用帕子兜了,裹着睡觉。这是房东大娘的法子,说这能疗伤。
这日,几人就呆在屋子里休息,看雨。小荷搬了小凳子去那边帮忙摘葱,今日房东大娘给他们包饺子吃。
郑卓信看着苏暖那裏着的手,移开了目光。
他乘晚上天黑,提了那选出来的石子,在溪水里再刷洗一遍,再乘黑提了回来。
他呼啦一声在灯下铺开了一地的石子,举着油灯说:“都在这里了。你不用动手,只是动嘴就行,我来,你说哪块,我就挑哪块?”
苏暖蹲下身子,木青也举了一盏灯照着。
苏暖双眼瞪着地上的石子,指着一块说:“这个。”
郑卓信快速地拿起来,就要往一旁的木桶里放。
“且慢!转一转,我看看这面,不行,这块废了,那么大的一条裂痕,不要了。”
苏暖说。
没有办法,那些人捡了石头就往筐子乱扔,许多就这样给砸坏了。
后来苏暖看着不行,就叫他们都堆在一起,他们自己抬了筐子去装。
这才好了许多。
又指了一个,这回刚看了一面,郑卓信就自动伸了手,转着说:“可是看仔细了?”
苏暖说:“看不清!”
郑卓信干脆伸到她面前去,“我把它转一遍,你看仔细了。”
他缓缓地在掌中转了一遍,一手举托着油灯,温声说:“可是看清了?我说这快还不如方才那块,你说我拿得可有错?”
苏暖点头,夸了他一句:“进步不小。要是小荷他们也这般上道,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一边说,一边回头,见小荷正举着灯远远站在身后,听得这句,憨憨地一笑说:“奴婢愚笨,那里比得上少爷呢?奴婢就配做这掌灯的活。”
说得几人笑了起来。
郑卓信方才嫌她碍事,在身后转来转去的,挥手示意她远离。
现在听她这样说,也笑着:“把你手中那灯放下,去寻个盒子来,把这几块装了,免得你主子待会子又要劳动一会。”
小荷素日里就怕他,方才也是瞅着他心情好了,这才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听得此话,忙放了手中的灯,跑去和木青一起收拾装箱子去了。
这样果然好了许多。苏暖省去了用手扒土的工序,那手就渐渐地好了起来。
这雨却是一连下了四日,到第四日下晌方停了,又出了太阳。
几人走了出来,远远地望着那天边一道彩虹,很是亮丽,一时啧啧称奇。
房东大娘见了,笑着说,这彩虹不算好,不够大,有回连了两座山才是漂亮呢,她用手比划着。
几人就慢慢往那田地里去了,远远地却是发现几个人正蹲在那挖了一半的池塘里摸着什么。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快步上前。
见有人过来,一个青年汉子抬了头来,说:“这里有鱼。”
苏暖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郑卓信上前,双手环抱盯着他问:“我们挖的池塘,哪里来的鱼?说,到底想干什么?”
他板下来脸来,很是吓人,一张脸冻住了一般。
那被他盯住的汉子强自硬着头皮:“这里头真的有鱼。刚还看到的。”
说着就想爬了上来。
“且慢!”
郑卓信一个健步就到了那人的身后,探手一拉,汉子一个趔趄就摔在了水塘里。
手中一块石头也脱手飞出。落在苏暖的脚前几步远的泥地里。
苏暖一眼瞥见,脸色难看:那是一块原石,粉色的。在泥土里微微发着光。
309明日开始养鱼
木青上前一步捡了起来。
她一瞧,约有半块是有用的,另外半块是灰色的石块。
那汉子见了,叫来起来:“放开我,无怨无故打人。你们这些外乡人,莫不是想造反了?”
木明手下一用力,那人就歪了嘴,只是叫痛,再不敢说什么。
郑卓信这才上前,看着那人说:“外乡人怎么了?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手被扭得要断掉。只得开口:“大爷饶命,是那张老爷,打听你们在这里挖池塘养鱼,说是叫我来瞧瞧,莫不是在挖什么宝贝?”
几人心中一惊。
“你找到什么宝贝了?”
郑卓信弯腰问,语气平淡,似乎还含着一丝笑意。
“没有。找了半日,就找到这块石头。狗子说,这就是宝贝,拿回去给张老爷看,也能讨个赏钱。”
那人见郑卓信问,三五下,全都倒了出来。
苏暖听到这里,止不住瞧了郑卓信一眼,目光里有着焦急。
郑卓信忽然起身,一脚踹在另外一人的腿弯上,说:“这是什么宝贝?你告诉爷,也让爷开开眼。”
那个叫狗子的早吓得不行,就在水潭里叩下头去:“都是小时顺嘴胡说的。是,张老爷说你们这放着好好的池塘不去,要费那功夫去挖田,定是有什么宝贝。所以,小的就自告奋勇来探一探。”
又急急辩白:“并没有找到什么,就摸到了这么一块彩色的石头,看着与那岐山上的矿石有点子像,就准备带了回去,去张老爷哪里去讨个赏钱。”
这话一出,几人都吃惊,尤其是苏暖已经变了脸色。
“你去过岐山?”
郑卓信依旧不动声色,问那人。
那人一抖,忙回答:“小的先前在那岐山开矿,因为实在是吃不消赚那份工钱,就回来了。”
郑卓信拿过了那快石头,举到他面前:“与这个一样?你可看仔细了。那条路上铺都是我们这里择出来的石头,铺路是极好的。你说,这是矿石?什么矿?”
他举着那块石头,刚好灰色那一半石块对着那狗子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忙低了头。说:“不是,不是,小的哪懂这个,只是想赚几个跑腿钱,随口乱说罢了。”
郑卓信却是不放过他:“木明,那边有许多石块,叫这位帮忙掌掌眼,没准你爷我就发财了。快去!”
木明答应一声,揪了那人的衣襟就往那石子路去了。
这里苏暖看着郑卓信,咬了咬唇,有点担心:还真有人识货?
见那人被按着在那堆石子上摸索,她不由轻声:“四哥!”
郑卓信却是眨着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料定,那人不可能找出这样的一块来。
苏暖那双眼睛,是一点都不放过,来回看三遍,怎么可能有遗漏的。
倒是,田里的,可能漏下。再说,这不懂得,看去也就一块石头,有颜色而已,这原石,差不多都混着各种石块或者其他杂质的。不是专业的人,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他这几日,也是跟着学了不少。但是还是会出差错,错把石头当璞玉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
这个狗子,一看就不是那等识货的,最也就是见过几块分解出来的矿石,要他这样去选,选得出来才怪。
苏暖心里是七上八下,这还真是有人惦记着?
又想着,屋子里堆的那些石头,不知可还牢靠?
一会,狗子被拎了回来,对着郑卓信点头哈腰:“小弟错了。大爷饶命。”
方才木明按着他,两只手就像钳子般地揪住他,他硬是动不了分毫。
他也不傻,知道自己这会是碰到了硬茬。
莫说,他没有发现什么,就是发现了什么,也不敢再说什么。
方才,他可是记得,那个公子看他那一眼,像是一把利刃,生生吓给他一个激灵。
这几个人,非富即贵。哪里是大家嘴里说的寻常商户家公子?
他也自忖是在矿上待了几日,他看过那来往的客商,都是和气得很,哪里有这般吓人的眼神?
而且,这几个人,看长相与谈吐都是不俗,且个顶个的会武。不然,他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的人,怎就一点都动弹不了?
他再也不敢说什么。心里的那点子想要邀功的想头早散了个干净,如今只求赶快离了这里好。
看着两人狼狈地离开后,苏暖几人一时看着池塘里的积水发呆。
“明日里开始养鱼!”
郑卓信忽然拍着手说。
已经挖了两口池塘。因为是分散各家的农田,不能整片地掏空了,那些界线得留着,所以,仍旧还是一块地一块地的挖。好在,各家都大得很。每家少说都有半亩关紧。
现在因为一场雨水,地下已经聚集了浅浅的一汪子水来。
苏暖知道这是个办法。不然,真要让人疑心。
于是,隔日,那个挖好的池塘里就注进了水。
又购买了那最是便宜的鲢鱼苗来投放了进去。
又在池塘边搭起来一个草棚子,雇了房东老四家的腐腿大伯晚上在那里看着,谨防有人下潭摸鱼。
这下子,白日里面,照样挖田,那些石头就全都倒在池塘边,倒是省了搬到那边溪水边去。
拿来的石头,直接就在那水塘里洗干净了再挑拣。
一直到了一半的池塘挖满,那个张老爷也不见再来。
几人放了心。
这样一直过了一个月。苏暖几人日日在那边劳作,已经是收得共有一箩筐的石头。
想着这些石头得先运出去。郑卓信中途回了一趟京,先带走了那一筐石头。
苏暖看着远去的马车,站立半晌。
这段时日,郑卓信日日跟着,她都已经是有些习惯了。
这猛丁一走,还真是有些没了主心骨的样子。
木明留了下来。
郑卓信特意吩咐他留在这里。
他得要回去一趟。
苏暖这些东西,他也看出来了,都是好东西,
他特意去岐山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原石都是论斤卖,也是挑出各种不同成色的。
好点的,是论块卖。
他看了苏暖这些石头,觉着无论成色还是颜色,都比那些要好上太多。
苏暖说了:这些东西如果能加工出来,定是每一件都是不错的。估计能卖这个数。
她拿手一晃,脸上因为兴奋而发红。
他一时没有弄清楚她的意思?那一手是表示什么意思?多少?
看看苏暖发光的眼睛,他咳嗽了一声。
310找师傅
因为有了上回子的事情,郑卓信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先运回去一部分。
再说,他也出来一段时日了,得先回去,再出来......
苏暖这边干劲十足地继续,原本想把剩下的也挖了,却是得了郑卓信的飞鸽传书。
原来小郑氏听说她竟然到了这么远,再三央求郑卓信,她也要来看看。
还有安庆,听说竟然闹到了太后那里,要她下旨,把苏暖召回去。
无奈,苏暖不想把人都招到这里来,她可不想这块好不容易发现的好地方被人给发现了。
于是,就暂停了挖塘。
已经挖了的,全部放了水进去,正儿八经地养起了鱼来。
没有挖的,就全部浅翻了一遍,在上面种了庄稼,雇了老四一家照管着,言明上面的收成归他们。
又把租约往后加续了两年,全都补足了银子。
最后给了村长一封厚厚的谢仪,村长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定然把这片给看好了,决不能叫人给昧了去。
一行人这才回到京里去。
第一件事,就是被梁旭给堵了门。
“你跑哪里去了?跑得那么远?”
苏暖看着他,微微笑说:我去游山玩水去了,不成么?
边说,边抬脚进了屋子。
“你骗人!不老实。定是跟郑卓信那厮学坏了!”
梁旭跟着进去,不相信。
他一直派人盯着这里呢。
前几日,听得郑卓信回来,先到了这里,搬了一箩筐的东西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直接端进了屋子里。
他想着进去瞧一瞧,却是进不去,那守门的老头警醒得很,他们刚翻下墙头,就被他瞧见了,当时就叫了起来,没奈何,只得又翻了回去,要是被小郑氏知道他去翻她家的墙头,可不是很体面的事情。他现在是小心翼翼地,可不敢留下不好的映像。
他可不愿意去问郑卓信,也不知怎的,看着郑卓信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就心里不舒服,凭什么,同样是表哥,苏暖出去,就告诉他,却要瞒着他呢?真是不甘心,他才不去自讨没趣,在郑卓信跟前丢脸。
好不容易等到苏暖回来,他自然是得要一诉衷肠了。
他跟在苏暖后头刚走到二门处,苏暖就回了头:“你回去吧。今日不方便!”
她说。
阳光下,一张脸红扑扑的,原本白嫩的脸都成了小麦色。却是精神得很,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有着别样的美。梁旭望着她,呆住:“有什么不方便!”
苏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刚回来,要洗漱,要同我娘说话,要......”
梁旭听了一会,转身:“行,你忙。那我明日再来?”
苏暖微微笑:“明日我也忙。”
“知道,我去铺子里找你啊!”
梁旭忙接口,眨了眨眼,望着她,苏暖:“行!”
说着看着他,梁旭只得回头走了。
临走,他看见那守门的老何,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苏暖这才转身,小郑氏早站在那里,跑了过来:“终于回来了,你这孩子,担心死娘了。”
一行人洗过澡后,又吃了点心,陪小郑氏说了一会儿话,苏暖这才起身往西厢去。
方才小郑氏说,郑卓信把那筐子石头放在西厢。
苏暖开门进去,果然见那筐石头静静地放在窗户底下。
她顿觉疲累全消,摞了袖子,一块一快地拿出来,一一码在长几上。
一溜地摆好,开始分类。这些石头都需要再次加工,或多或少地都有瑕庛。
找谁好呢?这可是关键。
这可不能马虎了。
这些原石,形态各异,那些可以开采出来直接雕刻的大块完整的原材,并不多。大部分都需可以进一步加工、选择。要把它们打造成合适的摆件,需要一个合适的玉雕师傅,独具慧眼,最大限度地发挥它们原有的特性。不然,白白糟践了一块好原石,苏暖可不得心痛死。
可是这样的师傅,一时到哪里去找?
苏暖转动着脑子。
之后几日,她费尽心思,到处打听,也见过了几个,但是大都是苏暖不满意。
他们当中很多人只能主家给出现成的图样,他们照样子雕刻出来。
可是这个图样又从哪里出?这批原石大小、形态各异,特别是不少都沁有其它色,需要边雕边改,完全靠下刀的人根据实际灵活处理,哪里是简单的一个图样就能解决的?
正当苏暖一筹莫展时,梁旭找来了。
这厮那说第二日来找,也不知怎的,十日后,才上门来寻她。
先是一番解释,说是临时有事,出门了。
就打听起来:“郑卓信那小子都知道你在哪里,怎么就不告诉我?你这也太见外了,同样是表哥,说起来,我这个还更亲,你怎么厚此薄彼呢?啊?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
他夸张地怨怼着,一脸的失落与哀伤,露在他那妖媚的脸庞上,特别凄美。
苏暖打了一个寒噤。
别开眼:“你别这样说,找我有什么事?我这不回来了么?”
梁旭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你这回是带来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不给我留点?”
苏暖笑了,手一摊:“东西倒是没有,石头一块,你可要?”
她指着几子上的一块黄色的石头说。
阳光下,梁旭见一块半掌大的圆石,发着莹润的光。
他探手拿了过来,把玩了一会,但觉入手润滑,很是爽手。
“这是什么?”
他问。
苏暖说:“石头。我这次带回来的。你说,我找人把它雕琢一番,是否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
梁旭在手中一掂:“好呀。只是,这里似乎有一块灰色的斑点,可得找那有年数的师傅雕琢,不然,弄不好就废了。你瞧,这都沁到里头去了。”
苏暖一听,立即说:“你可有认得的那石雕师傅?我正寻呢。”
梁旭本待说:“没有,我哪里认识这些人?”
见苏暖那急切的样子,他又转了转眼珠子,改口说:“行啊。这容易,不过,我得回去打听,过几日给你消息如何?”
苏暖一听,自然是欢喜,连忙谢了。
梁旭也开心,见架子上还陈列着几块比这稍大的,或大或小,颜色也深浅不一,就蛮有兴趣地欣赏了起来。又拉着苏暖问东问西。
待梁旭走后,重新又挑了几块显眼的,成色好的,摆在架子上的显眼处。
很快,没几日,就有一个客人,看中一块小的,买了回去。
讲价的时候,苏暖让他自己开价,结果就报了一个数,苏暖很是满意,也没有说什么,就让他拿走了。
待得第二日,他又回转来,要买剩下的几块。
苏暖就上了心思,和他攀谈,这才知道,他都卖给了那夏国来的客人。他们就要这颜色,说是显贵气。
苏暖望着那几块都是清一色的黄色,眸子一眯,心中有了数。
她留下来其中一块色最正,也是个子越大的那一快,其余都卖给了他。按块估价,果然,她提高了价码,那人照样买了去。
苏暖心中有了极大的信心。
过了几日,梁旭果然就找来了一个老师傅来。
这个师傅姓蔡,家里祖辈都是玉雕匠人,手艺也是家传的,听说在玉雕界也是有名的。
苏暖很是高兴,当即拿来一块原石,让他带了回去试雕。
311付了租金
苏暖望着几案上的这尊石雕,眸子里是满满的欢喜。
这件石雕原石是一块白色和深黄色相间的一块两色石。这块石料并不是顶好的,严格来说,它有瑕疵,其中那黄色部分有一块呈现颗粒状。
眼下经过蔡师傅的手,这块石头被巧妙地处理了。
这件摆件以两位醉酒的老仙人为题材,那块黄色部分被雕成了两个老仙人。瞧那憨态可掬的笑脸,以及醉酒后两人步履蹒跚的姿态,让这对老仙人就如那几岁的顽童一般,多了几分童真童趣。
背后是那白色的房屋以及廖廖数笔的松柏。那一块颗粒状多被处理成了一丛屋后的菊花。
整幅作品,那“一相抵九工”的独特视角,以及精湛的雕工技艺,让人叹为观止!
这块石材的处理非常到位,又恰到好处地运用了石材的原有特性。
苏暖咧开了嘴角,说:“蔡师傅,快请!”
张成上来茶水后,苏暖看着有点拘束的蔡老,斟酌着说:“蔡老,有一事烦扰!您可认识像您这样的老师傅,给我引见引见?我这里还有不少这样的石材,仅靠您一人,可能忙不过来。您看,你认识的,技艺好的师傅能给我引见一二?毕竟这个等着用。”
她笑眯眯地,企盼地看着蔡老的眼睛。
这是她一早就想好的,好师傅难求。
这个蔡师傅确实不错。只是,她需要更多的玉石雕刻师傅。
蔡老听懂了,点头说:“容老朽想一想,我得先去探一探,好些久不联系了。只是老朽有两个弟子,一直跟着着,平时也能帮着打打下手也能做一些东西出来。这样或许也能加快一些进程。”
苏暖大喜:“可以,烦扰蔡师傅帮着引见,工钱咱们好说。”
那两个弟子,她吩咐蔡师傅一并带过来。
她还有些下脚的石料,可以都雕琢出来做成各种小挂件,这耗时又细致的活,正需要这样的学徒来完成。
她现在有着那源源不断的石材来源,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她已经想好了,过段时日,再去那里一趟。只有那些搬回家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放在那遥远的村子里她总觉得不放心。
蔡老点头告辞回去。
他有一手好手艺,也是苦于没有好的去处。上京并没有玉器坊,他陆续接的活的是散活,常常接一样就要歇上一段时日。他有家有口,年青时也曾出外谋生过,毕竟不方便。如今,苏暖这里能提供长期的活,又有这样的好东西,他自然是高兴万分。
这里苏暖正在琢磨着要把苏艺轩后面的三间民房给租下来。她打听过,价格些贵。可以充做工作间,几个雕刻师傅就在那里干活,前头是店铺。
她微微笑着,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
这件石雕被摆在了最是显眼处,才半日,就有不少老熟客在问,听了价格后,一时犹豫。
苏暖正思忖是否开高了?
第三日,就被一个客人给买了去,说是送给老父做生辰礼。
苏暖小心地用盒子装好,送了那人出去。
她方才与那人一通说话,临走时,又瞧中了一块粉色的原石。他说要寻一个适合小女孩房中陈设的摆件。苏暖就推荐了这块粉色的石头,说过个十日来看看。
她也是灵机一动,想到这个方法。
这些石头胜在颜色绚丽,就单摆在那里也是一道风景。
苏暖却是想着这些石头,如果根据客人的爱好,做出相应的摆件之类的,可以卖得更好。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条可行之道,这样可以尽快地卖出她手中的这些原石。
毕竟,现在她手头不缺的就是原材料,这是唯一可以快速来钱的法子。
苏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她得好好筹划一番......
郑国公府。
金氏看着对面的玉石屏风,又抿了一口茶。
“你说,那房子怎么会是信哥儿的?这玉珠怎么也没有与我说一声呢?”
她嘀咕了一句。
她有点晃不过神来。
今日,她去了小郑氏的宅子,出来时,却是发现了郑卓信身边的三儿。
她一时好奇,就叫了过来,问了一通,方才知道,苏暖这个宅子是郑卓信的。
她一时心里反应不过来。
这是怎么回子事情?郑卓信什么时候置办了这样一座宅子?她怎么不知道?
再次抬眼打量这座宅子,雕梁画栋,布置华丽,是有郑卓信的风格,他喜欢漂亮的东西。那清风院可不就这样?
她一股子疑虑憋在心里,
回到家里,不知怎么说才好。
苏暖如今是郡主了。
听说周家专门腾出来一座院子,布置一新,叫她搬过去,安庆为了这个,还三番五次地去苏家闹腾。
可是苏暖不为所动,仍然守着小郑氏过活。
说实在的,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苏暖的身世,大家心知肚明,皇家这也是在补偿她。
说起来,她其实与郑家可没有丝毫的干系,可是,她却是拒绝了。并且为此跑到了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只是为了躲开安庆。
为了这件事情,连老太太也不无嫉妒地说了一句:“郑玉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教出的女儿与她一样冒傻气。”
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地满满的嫉妒。
一个郡主女儿,还不是捡着了?
可是,她现在好好的房子不去住,偏要住在外面。一个郡主,连像样的门子都没有,只一个瘸腿的老仆。
这郑卓信私下把房子给她母女住,这周家不知会不会?
可是,郑卓信那脾气,她又怕多问,惹他不高兴。
但是,郑卓信这人向来冷情,这不声不响地帮着苏暖母女找了住处,怎么看都有点子让人不免多想几分。
金氏目光闪烁。
郑卓信现在并没有定亲,容姐儿说了,先不忙。
可是她急,过了年都二十了。
自上回郝小姐的亲事退了之后,就没有动静。人家二房的郑卓锋都快有儿子了。
金氏看着不眼馋是假的。
可是,郑卓信的亲事,由不得她。
郑卓信却一点也不急,整天在外东颠西跑的。
金氏甩头,郝明秀那般一个大美人,郑卓信都说退了就退了,一点都不带拖拉的。
苏暖才几岁?
她摇头。
吴妈妈默默地立在一旁,望了望夫人......
晚上,郑卓信回来,金氏憋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
郑卓信却是干脆地:“您是说昌平街上的宅子?是,小姑姑住着,付了一年的银子。”
说着就说了那周家的事,末了手一摊:我这是在帮她们呢!
金氏一颗心落了地,原是这样。
骂了周家几声,又想起来:“赶紧着,把那银子还给你小姑姑,怎么好收她的银子?叫你爹知道,少不了一顿骂!”
312承情
郑卓信退了出去后,金氏看着吴妈妈说:“你说,皇家这是怎么想的?堂堂一个郡主倒是没有地方可住了?这是一心要赶了她回去吧?我们这郑家,她是搬了出去,你说,这还不够!也难为她们了,我们这姑爷可是因这个......这孩子心里能没点想法吗?”
她咽下了不该说的话,事情的来龙去脉,郑启华早已同她说得清楚,自然是明白这里头的曲折,除了感叹一声,还真得闭上了嘴,轻易不能多说一句不是的。
金氏起身,用帕子抿了抿嘴:“吩咐厨房,今儿蒸两条鱼,多放点姜丝,少爷喜欢吃!”
吴妈妈答应着去了。
隔日,她去长秋殿见了郑容,说起这件事,不免感叹了几声。
郑容却是瞧着她,颇是感兴趣:“您说,她现今住着不是自己的屋子?”
金氏点头,感叹一句:“信哥儿见他们可怜,就把自己的空宅子借给了他们住,我说,这皇家还能不知道?怎么就任由她们这样住着,这不是丢脸么?”
郑容却是一声轻笑,慢条斯理地说:“丢什么脸?恐怕是故意的吧。不是说已经着她搬进周家么?那里可是有现成的大院子。我可是听说太后还专门派了身边的女官去瞧过,怎么就没有重视?”
金氏“哦”了一声,挪近一步,压低声说:“这是故意的了?”
想着安庆几番去那苏家,太后都没有说什么。
郑容目光微闪:这个可有意思了。他们看中的是苏暖,自然是要认回去的。至于小郑氏,本就是她们郑家的人,如果不是郑家的姑奶奶,恐怕早给了银子,另外打发了吧?总之不管用什么方法,是不会让她拖着苏暖的,这不是明摆着与安庆公主抢女儿吗?
如果她们母女没有搬出郑家,恐怕安庆也不会天天跑去吧?
安庆知道什么?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
郑容看着喝茶的金氏说:“娘你与信哥儿说,那屋子就让她们娘俩住着,收什么房租?这?是亲戚么,就是白送她们住又如何?”
见金氏看着她,她轻啜了一口茶说:“如今她是郡主了,我们郑家可是养了她十年,她有情有义,认了我们郑家的姑奶奶为母亲,众人都说她好。就冲这点,我们郑家就不能大度一点?别说让她白住,就送一座宅子也是送得的。”
金氏听了,点头称是。
她想着,回去就与郑卓信说,这事得叮嘱叮嘱。
金氏走后,郑容笑眯眯地站在桌案前,看着外面的庭院。
苏暖,这个表妹总能带给她惊喜。
初次听闻她竟然是安庆的私生女,她着实楞了半日,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惋惜。
那么好的一幅相貌平白就浪费了。原先的那档子打算,这下算是全泡汤了。
不过,现下,倒是看见了另外一个机会......
这以后还是郑家的亲戚。得叫她和郑家多亲近。先前听说她搬了出去,她还吓了一跳,看着是想要和郑家撇清关系的样子。现下,这不还住着郑家的房子么?还是信哥儿有成算......
金氏这边回头就叫了郑卓信来说了这件事情。
郑卓信一声怪叫:“那可是我自己的宅子。送当然可以,不过,娘,你可得补偿我。”
金氏斜了他一眼,笑骂道:“谁说叫你送了?是送给她们住着,爱住多久住多久,懂么?就同先前住在府里一样的道理。再说,你还吃亏了?你的银子从哪里来的?别当我不晓得,你祖父那几处铺子的出息都给了你吧?你还不知足。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显得你忒小气,这郑家的一切往后不都是你的,你要什么补偿?这不是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事情。”
郑卓信可是不依:“不能这么说。这宅子还真是我自己置办的,您就不信我自己能挣着银子?......不管了,娘娘她一句话就处置了我的宅子。这样,您得把新野那处庄子给了我。”
他耍赖。
金氏指着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什么好地方。新野的庄子你要去做什么?那里太远,没人愿意去那里,基本上都荒芜了,什么都没有,这几年都没有什么产出的。你不说,我倒是快忘了这么一个地了。”
郑卓信说:“与我的这处宅子相比,哪个给我都不满意,我那快地,您可是知道的。真要收拾收拾,就是住一大家子......”
见金氏瞪他,忙改口笑道:“说笑的。我原本准备自己做别院的呢。算了,也不是别人,这不是自家亲戚,谁叫我心软呢!娘,这事情我自己与她们说,这可是我的房子,承的是我的情意。你可不许插手,娘娘也不行!”
他最后说道。
苏暖上回搬出郑家,他也约略知道一些缘由,晓得苏暖是不想承郑家的情。
还是租给她们妥当些。
先住着吧。
想到刚母亲说的,他一笑。郑家的铺子庄子确实在他手里有不少,可是,那些都是供给郑容的,每年送进去的银子不少......
去年,祖父又划了几个铺子进去,似乎银钱有点吃紧。
四皇子逐渐长大,这开销也日渐增多,郑容母子的用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郑卓信方才说得还真不是假话,那套宅子,是他自己积攒下来的。也是机缘巧合,被他得了,重新翻新。
送给苏暖母女,还用郑容吩咐?早在苏暖说要搬离周家隔壁的时候,他就冒出这想法了。
怎么能让她们再住到别处去?想到祖父吩咐的,多看顾着点小姑姑。
现在母亲发现了,又提了出来,他正顺水推舟。
不过,戏还是要做足的,不然这平白送一座宅子给她们,这不是惹人闲话么?得把自己给摘出来。
他细细地思忖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是满脸春风,走路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木明接连看了他好几眼:夫人这是同少爷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一路转了出去,却是碰见顺子在哪里探头探脑地,见了他,说是聪大爷来了。
周思聪这厮久未来寻他,还以为他失踪了呢。
313大舅子?
郑卓信一溜烟地往大书房去了,刚一进门,就见周思聪正站在院子里逗着八哥玩。
见了他转头:“和尚!”
又逗八哥:“和尚!”
八哥张嘴:“你好!”
周思聪不死心,继续......
郑卓信见他一身簇新的袍子,脸上一层油光,冒出了好几颗红痘痘。
“怎么了?上火了么?”
周凌天那事出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周思聪有闲心出来逛。
“你不是知道么?家里一摊子事情。不上火才怪呢。我那两个妹妹能顶什么事儿?还不得我这个大老爷们盯着?”
周思聪说着,一脸的无奈。
丢下八哥,跟了郑卓信进去。
郑卓信没有回头,往石阶上走,说:“得了,你就别诉苦了。你那两个妹子还不够省心的?人都说,谁娶了你家的妹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你哪里管过什么?你家里,上上下下还不都是你那两个妹子在操持?”
他大大白了周思聪一眼。
周思聪边走边说:“有这么好?那你娶了我家的妹子吧?你要哪个?霓裳你别想了,早定了亲了,霓虹,也不行,你这厮太老了,要大她足4岁。算了,原还想叫让你叫我一声大舅子呢。也请我坐坐你家的上席,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他喋喋地怪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郑卓信本不理他,及至听到最后一句,一个愣怔,嘀咕了一声:“我老?”
也是,上京里同他一般年纪大,恐怕除了他,都已经成亲。就连周思聪,都要在年底成亲了。
他的亲事,不知家里会有什么打算?
他慢慢走着,头次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周思聪见郑卓信忽然不吭声,就住了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真的,你的亲事到底怎么样?原还想着先吃你的酒,再吃我的,嘿!”
大舅子!
周思聪方才说他要做他的大舅子!
郑卓信回头,拍下了周思聪的手。
“你不是说要做我的大舅子么?等着吧!”
郑卓信忽然用力一搂他的肩,用足了力气,周思聪惨叫了一声,抱住了他的腰,自动忽略了他的这句话。
过了几日,郑卓信去看小郑氏。
苏暖却说要买下苏艺轩的房子,连同后面的一排房子。
央他向原先那个主人问上一问。
他一惊,问:“买下来做什么?”
苏暖好奇地看着他:“住人呀!这人多了,住不开。况且我这铺子需要人手。”
郑卓新看着她,试探:“你这搬进去,姑姑还好,你这一未出阁的闺女,真要住那里,不安全。”
苏暖抬了头,说:“我和娘又不住那里。咦,你这不是想赶我们走吧?那也可以,如果把那后面的一排房子也买下来的话,刷一刷......”
郑卓信忙打住:“我什么时候说过赶你们了?怎么说话呢?我还是不是你四哥了?见外了。”
说着,伸出手去,迅速地在她头上揉了一揉。
苏暖一时没有躲开,嘀咕了一声:“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我这都大姑娘了,叫人看见不好。”
郑卓信笑了,瞧瞧四下没人,说:“什么大姑娘?都未及笈呢。你现在又没有订亲,不用害怕你未来的夫君看见!”
苏暖翻了个白眼说:“算了。订亲,订什么亲?想都不用想的。”
见郑卓信诧异,就顺嘴说了梁旭上回说两年之内不得订亲的规矩。
郑卓信心下微微一动,盯着她,见她点头。
皇家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再说苏暖又不是正宗的翁主,婚事自然有父母做主。
梁旭这样说,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看上苏暖了?
他忽然烦躁起来。
“我去问一问老方,把你这铺子买下来,回头给你消息!”
郑卓信忽然转身,大步走了。
小郑氏听声,从厨下转出来,手里托着一盘糕:怎么就走了?
......
“娘,我去铺子里了!”
苏暖也跑走了。
站在后院,她打量着面前的三间瓦房,该怎样去改建?这里要把它改成一个作坊,不用大,但是要齐全,想着还是得问了蔡老的意见才好。
刚转到前头,就看见一个汉子在蔡老的带领下,进得门来。
脸孔白净,看着很是儒雅的一个人。
苏暖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一会,他看着不像是一个玉雕师傅,倒像是一个书生。
“东家!”
老蔡拉了他上前,说:“这位是我的一个故友,唤作王十三的。也是一位玉雕师傅,听说我们这里招人,就来试试。”
那人就上前拱手。
苏暖看着他,微笑:“王师傅?您可有雕得的东西给我瞧瞧?”
蔡老也示意他。
他有些着急,身上摸了一摸,却是没有。
他转眼看向蔡师傅。
苏暖忽一笑说:“无妨,既然是蔡老带来的人,想必是好的。以后时日多,有的是机会看到您的身手。”
说着,她带了他们往后边走,指着一排空房子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来了,您两位给掌掌眼,这里可是要怎么规置才好?这个你们在行。”
她笑着说。
两人也就交换了一下眼色,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是三间朝东的屋子,两人看了一会,建议把窗子再开得大一些,再把上头一排都开了天窗,这样屋子里头即使是阴雨天也能亮堂不少。
苏暖就叫了张成过来,一一记下。
回头才想起,这还没有买下来呢?
忙忙地唤了木青去问郑卓信,可是行?如果成了,也就方便得多了,前头是铺子,后头是加工的作坊。
如果能够把临街的那一排房子也买了来,以后进出就可以由那里出。
不是说她这个翁主不能抛头露面在铺子里么?那她就在后面待着好了,这样总成了吧?
她喜滋滋地,憧憬着:如果开办起来,那这些软石雕可以卖出一笔不菲的银子。她再努力努力,等到那原先的宅子卖掉,她就可以买上一所合适的宅子了。
只是,这里房子不知道要多少呢?
晚间,木青回来说,没有见到少爷。
苏暖就催木青:明日一早再跑一趟。
心下嘀咕:今日四哥跑得忒快,她话还没讲完呢。
三日后,回复过来,铺子连同那后院的三间房子共8000两银子,那后街的不卖,不过,租是可以的。
苏暖犹豫了半晌,这有点小贵。
她咬了牙:“买!”
只是,这钱一时是付不了了,因为那套宅子还没有卖出去。
郑卓信出面担保,屋主允许她分二次付清。
苏暖发着狠,先付了3000两,剩下的,说定年底付清。
这一下,手里的现银又少了一多半了。只有等这批货物出去,才能回来。
想到这筐子东西,她又有了信心。
只要这批出货,相信她定能赚回来。
她蹲下身子,看着筐子里的那些宝贝,眼睛发亮,恨不能现在就把它们变成一块快金子。
她伸手拿了一块摩挲了一会,忽然起身,回到屋子里。
那个“仙人醉酒”被她拿了回来。
她找了个盒子,小心装了。往外头去了。
王胖子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忙捧到亮光处去仔细端详,又用手摸了摸。
“你这东西似玉又非玉,很像是近来西夏那边盛行的软石。这是从哪得来的?”
王胖子放了下来说。
苏暖嘿嘿笑了一声,她自是知道:时人都以玉为贵,这类软石现在并不被大多数人所认同。
她看着这白中带黄的颜色,怎么看都是喜人。
314桃花石
从王胖子那儿出来,苏暖回到了铺子里。
她从挑出了几块色泽鲜亮的原石,往后头走去,老远见得王十三在窗下正削磨一块石头。
“十三师傳!”她走过去。
......
阳光下,苏暖的手一动,一块芙蓉色的吊坠露了出来。
周霓虹一声惊呼,伸手托起来。
两眼亮闪闪地:“真好看。”
周霓虹掌心摊着那块坠子,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是毫不抑制的欢喜。
苏暖笑着问:“周姐姐可是喜欢?”
周霓虹点头,“嗯呐!”又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补了一句说:“很漂亮。我还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坠子。冬姐儿,这是什么玉?粉嫩的很?很适合我们闺阁女子佩戴呢!”
她们两人站在院子当中,旁边一把圈椅上,安庆正笑嘻嘻地托腮看着两人,很安静。
苏暖笑着说:“这不是玉呢。不过,我也觉得很漂亮,色如桃花。姑且叫它桃花石吧!”
周霓虹点头:“桃花石,这名是极好的。你瞧,都说君子爱玉,这玉在我看来,我们女子戴着稍嫌清冷。我倒是觉着你这温和的桃花石更适合些。这颜色极是难得。”
她用手摩挲了一下,准备放手。
苏暖已经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了坠子,连绳子一起团了起来往周霓虹手上一塞:“送给姐姐吧!”
周霓虹一惊,忙推辞:“不可,怎可夺你所爱?”
她脸孔微红,看着苏暖。
苏暖笑得眯起了眼睛说:“姐姐怎地和我客气起来了?我也不瞒你,我那里还有呢,姐姐也不必谢我,妹妹还有事相求呢。姐姐出去的时候,多戴着它,有那喜欢的小姐问起,就烦请姐姐引见则个,我就感激不尽了。说起来,还是我占了姐姐的大便宜呢?”
她目光温和,几句话说下来,周霓虹就笑了起来。她也是个性情中人,本就对苏暖颇有好感,如今又是这层关系,自然是马上反应过来,立刻就伸了脖子,任苏暖把那坠子套到了颈上,头一偏:“可是好看?”
苏暖自然是称赞。
这倒不是恭维,周霓虹的皮肤偏青白,被这粉色的坠子一衬托,脸上倒是显出了几分粉色来。
一旁的丫鬟也称赞。
安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忽然说了句:“好看!”
苏暖回头冲她眨眼!
周霓虹大方地笑着,拉过苏暖的手:“早听说你开了个铺子一直想去瞧瞧,你那里还真有新奇的东西?”
苏暖忙摆手:“可不敢,就一小铺子,你不一定看得上眼,不过,这石头也是近日才得到,倒是可以一观。以后姐姐有看中的,与我说一声就可。”
苏暖语气真诚。
周霓虹是个让人喜爱是女孩,又是这具身子的姐姐,苏暖虽然口里不认安庆,可是心里却是早已经把安庆以及周霓虹当作那亲人来看。
周霓虹看着她如花的笑颜,眉眼间与一旁的母亲依稀相似。
她心中一暖:“自然!你的铺子在哪里?少时我去逛逛?”
苏暖说了地址,周霓虹记下了,又说了几句话,欢欢喜喜地带着安庆走了。
苏暖送走两人,靠在门槛上微笑。
自她这次回来后,安庆再也没提要她搬回周家的事,只是隔个三五日来坐坐,也不闹她,就安安静静地瞧着她,有时,也会同小郑氏说几句话。
......
周霓虹兴冲冲地回到府里,进了屋子,周霓裳正等在安庆屋子里,见到她胸前的桃红挂坠,不免问起。
听说是苏暖送的后,倒是一愣。
“你说,她自己开铺子做买卖?”
周霓虹点头。
周霓裳不由咕哝了一句:“倒是想不到!”
西苑的紫阳苑早就布置一新,里头陈设一应精致,却是无人入住。
说实在的,苏暖拒绝入住,她们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初始是不甘,怎么就凭空多出一个妹子?又是那样的身份。安庆的痴病本来就被人诟病,现下又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
后来,听说苏暖却是拒绝入住,她们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霓裳呆了半晌,看着周霓虹手中的那块桃花石坠子,说:“这坠子倒是难得,改日去四姐姐家,戴上!”
周霓虹笑眯眯地应了。
......
苏暖这里又专门寻出了那色泽鲜嫩的石头,黄色、粉色、白粉色,各种色的石头,悉数挑了出来,叫蔡师傅、王师傳先雕了出来。
铺子后面的房子里,两个师傅埋头苦干。
过了几日,就有二件成品出来。
苏暖拿了,爱不释手。
她指了其中一件说:“这是?”
王十三有些腼腆。
苏暖高兴得很。
这朵兰花雕得委实好!
白中带粉的兰花娇嫩,栩栩如生,特别是那花尖的一抹桃色,红到人心尖尖里。
这样的,苏暖都不由眼前一亮,更别提那些小姑娘了。
这王十三有绘画功底,且相当不弱。
“先生可是习过画?”
她禁不住问。
王十三一愣,蔡老已经接口:“东家不知道,十三以前可是会画画,之前专门给瓷窑画过胎呢!”
“噢!可是青花瓷?”
苏暖瞬间有了兴趣。
王十三见蔡老已经说了个头,犹豫了一瞬,也就大略地说了一遍。
原来王十三早年跟着师父在宣镇的一家瓷窑上做活,专门给瓷胎上绘制各种画。他本不叫十三,师傅带了十三个徒弟,他是第十三个,坊里的人都以排行叫他,久了,这个名字就叫熟了。
他跟着师傅做了十年,后来,因为一场变故,瓷窑关了,他就出来了。
就没有再继续做瓷器,他转而给人做玉雕,一直到现在。
王十三讲得很快,他喝了一口茶水,草草地结束了话题。
苏暖却是有些吃惊:宣镇的瓷窑,如果没有记错,不会是丹窑吧?那可是有名的瓷窑,先帝年间,一直是作为官窑,所产瓷器精美,是唯一限量上贡的官窑,只为保质量。
听说在庆元二十三年,突然发生了爆炸,一窑准备给新帝四十大寿朝贺的瓷器全部报废......
这个时候毁了一窑瓷器,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听说窑主受伤,数名师傳被下狱。反正宣镇的瓷窑自此就消失了。
苏暖看了看他,难怪,他不愿意多说,这个年纪,想必他当年也是一得力的师傅。
她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敬意,说:“十三师傳这手雕工也是一绝啊!”
她已经无须再多问,为什么不再重抄旧业?
出了屋子,苏暖自己坐在那里唏嘘了一会,又看着手中的两枚新鲜出炉的坠子,唇角微微笑。
315一抢而空
几日后,苏暖就接到了周霓虹的邀请,说叫她准备一下,去参加礼部侍郎小姐的聚会,又加了一句:带上坠子!
苏暖自是听懂,忙吩咐雯月寻了那各种小木盒来,上头用各色锦布包了,统一装在一个扁盒里。
之前,这种聚会苏暖是懒得参加的,一个是无趣得紧,另一个是觉得浪费时间。
她可没有大把的时间陪那些闺阁小姐们春花秋月,谈论那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很忙,有许多事情要做。
现下,她的想法不一样了。
这可是一块很好的客源。周霓虹看中那块坠子,她就觉醒了。
她错了!
她一向以为她卖的那些东西可是与这些闺阁小姐无关,因为她们只爱珠宝玉器,衣裳首饰。她们对她的那些古董文玩不感兴趣。
却忽略了她们对这些的热衷度丝毫不亚于那些文玩老客对那些古玩店狂热。
眼下,她不正需要这份狂热与喜爱么?
这批软石见世不多,却颜色靓丽,温润可人,远胜玉石的色彩。
她要通过这些小姐们,把她这批软石推向上京。
她眯着眼笑着。
木青进来的时候,正见到苏暖这幅陶醉的样子。
“小姐!”
她叫了一声,见苏暖转头,说:“车备好了!”
两人上了马车,老何赶了那马车出来。
苏暖之前找马车夫,寻了一遍,没有找到合意的,欲再寻时,老何说了句:“小姐,我来吧。”
苏暖诧异:“你会赶马?”
老何点头。
现在,苏暖看着老何坐在前面,马车赶得又快又稳。
因为老何要看门,那腿脚又不灵便,苏暖还是另寻了那车夫来,平日里由他出门。
今日那车夫有事回家了,老何才驾车。
很快就到了李侍郎府中。
周霓虹与李小姐在那里等着她,见了她来,迎了进去。
如今苏暖是御封的紫阳郡主,不管如何,这是有一定的地位的,所以,一进去,一众闺秀上前,笑语如珠的簇拥着她们进去,早有那设好的席位等着。
苏暖一眼看到了梁红玉也在,朝她只眨眼。
苏暖看着她脖子上的那块橙黄色的玉兔坠子,晃啊晃的,心下一笑。
真是贴心的好姊妹。
同样的坠子,她也送了一个给梁红玉,她自己今日就戴了那多玉兰花。
为了显出这块坠子,苏暖今日是刻意地穿了那绿色的衣裳,胸前一应挂饰都无。
头上插了那粉色的珠花。
她本就生得细嫩,那皮肤因为常年运动,是粉扑扑的,不用胭脂就是一幅好相貌。
这身绿色的衣裳,原本极挑人的,很少人穿。苏暖一进来,早惹人注目。自然颈子上这块白中带粉色的玉兰花一眼就被人给瞧了去。
只是,苏暖是新晋的郡主,与这些人平时并无多少交集。许多人是眼中多望了几眼,却是没人上前攀谈问她。
却是有眼尖的人瞧见与她一起的梁红玉与周霓虹都是各人胸前一个坠子,或粉或黄,像是说好了似的。
不免都被吸引了过去......
两刻钟后,她们就围着苏暖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小姐们都极力称赞她们身上的坠子,一个一个仔细地轮流看了,就问起是在那里买的?
苏暖笑着说,她那里有。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郡主名下自己有铺子。那敢情好,就问是在哪里?去看看?
苏暖说了苏艺轩的位置。
又借机拿出了几个小盒子,一一打开,说是样品,供她们挑选。
一共五个盒子,各种花样,每个都不重样。
一圈下来,当场有人试戴,被称赞了后,很快被一抢而空。几个闺秀因为出门赴宴并没有带多少银子,苏暖笑眯眯地,说无妨,坠子拿走,银子回头送到苏艺轩就行。
大伙自然是一番开心。
也有没抢到的,懊恼。
苏暖笑眛眯地:“可以等下一批。也许有惊喜,因为每一样都是不重样的。这就要看个人机缘了。”
一众人又开心起来,纷纷约好下回结伴去苏艺轩里挑。
最后的最后,苏暖干脆摘下了胸前那块玉兰花坠子,也卖了出去,得到的那个小姐立刻就挂在了脖子上。苏暖看着她一身粉色的衣裳,称赞她挂着比自己好看。
林三小姐开心,盯着苏暖看了又看。
一场聚会宾主尽欢。
回家的时候,苏暖坐在马车里,高兴得很,一点都不见疲累。
她对木青说,:“快,数数!”
木青听话地递过手中的扁盒,原本装着坠子的那些小盒子,现在空了,都装了银票子。
其实,也不用数,总共六块坠子。付了三个,欠了三个。付了三个的,除了一个林小姐是当场付清的,其余都是付了一部分。
因为,苏暖开出了几百两的价格。
平时这些小姐出行,身上多少会带些银子,但都是零碎的,没有人会带这么多的银票在身上。
苏暖每一块的价格都不一眼,最便宜的是300两起。那朵玉兰花500两,被林家小姐买了去,并且当场就付清了。
苏暖眯着眼睛,一张一张地又数了一遍,小心捋平了银票,就差在嘴边亲一口了。
她就知道,今儿是成功地打响了第一炮。
这些都是小的,零碎的,还有的是那边角料。那些块大的,水头好的,她留在后头,等着以后卖出好价钱呢。
等着吧。
她的苏艺轩会出名的,里头的东西也会出名的。
这些小姐分散在上京各个贵胄之家,她们的姊妹,表姊妹还有表姊妹的姊妹......
苏暖心中美得很,照这样子算起来,她手中的那些石头就都有去处了。
只是,两个师傅似乎有点赶.......这个当然不能急,不然会砸了招牌不是?
苏暖转动着脑子,想着法子,既叫她们耐不住,又等得住?
木青眼见小姐一个人捧着盒子一会笑眯眯,一会又歪歪头。
她收回了眼睛。
小姐现在就像一个财迷。
这话是少爷说的。
木青在默默地看着,小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银子。
只要看到银子,她再不开心,那眼睛也会发光。
316青花瓷
苏暖坐在铺子里间,外头有客人,她正独自翻看着账本子,这是这几日的收益,出乎意料的好。
她眉眼弯弯,果然没有料错。
那些小姐们回去,很快带着的坠子就吸引了家里其它女眷的注意,之后,就寻到这里来。
每隔几日,就有几个闺秀结伴过来。
因为是女眷,苏暖就另收拾了一间屋子,请了进来,又挑了那石头,放在桌案上,让她们自己选好颜色,再加工。
因为是等于定做,苏暖都要求她们付了定金。当然也有的挑剔点的,需要根据她的要求调整图样,苏暖很是耐心地陪着,自始至终笑眯眯,很是温和。小姐们知道这是新晋封的紫阳郡主,这样和气,也都很是开心。一来二去,又带了其它人来,也有那专门来瞧她的......自然都不会空手回去。
现在已有十几块原石订了出去,苏暖很是满意。
她的价格可是开得不低。
她手中的东西是用一块少一块,又要择出那颜色上等的,准备留着做成大件的,这个价格,那些闺秀恐怕一时吃不下。
前头这些就是零头,由她们带路,后头那几十块才是苏暖的重头戏……
她正开心。
木青带进来一人,是梁红玉。
“冬姐儿!”
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匣。
苏暖帮着她放在了桌子上。
“是什么好东西?”
梁红玉微喘了一口气,掀开了盒盖子,里头露出一个青花瓷瓶来。
“你瞧瞧!”
她指着说道。
苏暖凑近了,仔细看了一回,又双手捧了出来,到了那亮光处细细地端详了,这才捧了回去,放在那桌子上说:“哪里买的?怎不叫上我?”
梁红玉见她神色,知道坏了。
她一拍手,嚷着:“我就说么,要找你。偏他还不信。都是我哥啦。我说他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也能碰到这么好的事情?这不被人给当冤大头给宰了么?”
苏暖就问是怎么回子事情。
原来这个瓶子是梁荣刚买回来的,原本已有两人在竞价,争执不下,一个门客见状就叫梁荣买了下来,说是上好的宣青花瓷。
梁荣也就欢欢喜喜地抱了回来,自然是要炫耀一番,被梁红玉看见了,忽然就想起来家里那个假的宣青花瓷。如今听说这个是正宗的宣青花瓷,自然是疑惑,当然她也辨不出来,就抱了来请苏暖帮忙看看。
苏暖听得这么说,就又仔细地看了一回,确定不是。
她说:“这个瓶子东西是真不错,除了不是宣青花瓷外,其它的那个门客倒是没有说错,就这做工以及花样,本身照样称得上是一件上好的瓷器。这也不冤。只不过,与宣青花瓷的卖价就相差大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进来,梁红玉就往后面避了一避,去那屏风后坐着喝茶去了。
来得是王十三。
“东家,这块石头要雕成菊花模样,恐怕有点不妥。您看,我这里已经下了刀,却是出现了断层,这一块定时要去掉的,如果按照先前那客人的要求,要雕刻成单瓣菊花的话,这里就少掉了一块,显得难看。是不是可以和她商量一下,改成复瓣菊花?那样的话,这一块就不会这么突兀了。”
他举了手里一块淡黄的石头对苏暖说。
苏暖细看,果然有一处崩掉了,指甲盖般大的缺口。
想着那方大人家的小姐,很是好说话的一个姑娘,这已经是她要的第二个坠子了。就说:“无妨,你看着办就是,先雕罢,我来与她说。”
十三点头,转身,看到桌子上的那个瓶子。
眼睛定住,一时没有动。
“怎么了?”
苏暖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想起他曾经在瓷窑做过,就笑着起身,说:“你瞧瞧,这个瓶子如何?”
王十三轻轻地探手捧起了那个瓶子,翻转看了好一会,又放了回去,轻声说:“确实是好的。这是我师傅的做的,自然是好的。”
他的目光眷恋,看着那个瓶子,轻轻地磨挲着,眼里似乎有了泪意。
苏暖诧异,她看着那个瓶子,仔细地看了一会,不确定地:“你确定是你师傅做的?要知道,这人有相似,何况这瓶子,大同小异,怎么可以这般肯定?况且这上面又没有标记?”
王十三抬头,眼睛发红:“我确定,我从八岁起跟着师傅,整整十二年,师傅的手法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瞧,这竹子的最后一笔,都是往回收,还有这竹节,都有顿笔。”
他捧了瓶子,对了瓶口,说:“这里有一个暗记,没错,就是师傅做的。”
苏暖也捧了过来,看了看,没有发现。
十三也就指明了,这才看见在瓶内颈肚处有细小的划痕,隐约是个仁字,但少了最后一笔。
“师傅定制皇家瓷,自然不能署名。但是,每个师傅都会在里头或多或少地留下自己的暗记,表明这是自己做的。这是我们业内自己的规矩,为了避免看出来,“仁”,故意少了一笔。”
王十三详细地解释。
“师傅的手艺好,是当年的领班老师傅,最后的胎都要经过他老人家的掌眼,人称“郑一把”。
他骄傲地说着,又垂下了头。
苏暖却是疑惑:“可是,这个瓶子火气十足,明显是近两三年才出的窑呀?”
苏暖看着他,提出了疑问。
王十三的师傅在当年那场事故中,与窑主一起被下了狱砍了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做出来?
王十三也是疑惑,闻言仔细看了看,这才发觉却实是火气十足。
他搔搔脑袋,脸上发光:“莫非是我师傅他还在?”
继而又摇头:“不可能!”
当日可是贴了告示的。别说是他们那些老师傅了,就连他们这些学徒,也是被关在牢房里,关了近半年,才放了出来。
并且严命他们这些人不得再从事瓷器一业,他们整体被皇家划上了黑名。因为他们不敬,忤逆皇家,不配再从事这一行。
所以他不得不抛弃了自己喜欢的瓷器,转而该行做起了玉雕。
王十三摇着头走了,苏暖看着这个瓶子发呆。
梁红玉转了出来,说要回去了。
“阿珠,你家那个宣青花瓷器可在?”
她忽然问道。
梁红玉点头:“你是说那个御赐的?在呢,一直在我父亲的书房里,你不知道,自从你说那是个假的,父亲一直就没有收回库房里,就那样摆在那里。”
“带我去瞧瞧!”
317线索
两人去了郡王府,果然看到了摆在那架子上的那个青花瓷瓶子。
苏暖小心捧了下来,与方才那个小的放在一起,仔细对比。
又捧了窗口,对光仔细地旋转着,凝气察看瓶颈里边。
她的心微跳了起来:果然,是同一人所作。
王十三的师傅,郑仁?
他如今在哪里?
这个青花瓷是出自他的手么?
她告别了梁红玉,心绪复杂地往回走。
有人在前头等着她,是郑云甜。
她站在路边亭子里,身边跟着两个丫鬟。
见了她,几步上前,亲热地:“冬姐儿!”
苏暖看着满是笑意的郑云甜,通身的气派遮挡不住。
她一举得男,诞下了郡王府的小世子,在这个府里算是站稳了脚跟。
此刻的郑云甜一身银红的外裳。脸如满月,泛着细白的光。原先尖俏的下巴圆润了许多,倒是更加显得柔和了许多。
苏暖笑着,唤了声:“三姐姐!”
当日,她生产时,郑家女眷都去了,却是没有叫苏暖母女,似乎有意无意地落下了。
小郑氏为此还气闷了两日,她都准备好了小儿的衣裤。
苏暖知道郑云甜是因为上回子的事情,不想再和自己母女沾上。
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小郑氏着实难过了几日。
如今,她叫住自己,不知是所为何事?
郑云甜看着已经与自己同高的苏暖,眼底闪过一丝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如今的这个表妹,可是一跃枝头成为那金凤凰了。
皇家郡主,她早听郡王妃说了,苏暖的生母竟然是安庆公主。
她看着这个昔日低眉顺眼的小表妹,见她身量笔直,一身简单的衣袍,仍旧是那般穿着,并未有多添什么首饰的。可是她怎么看,就是与先前不一样,是什么呢?对了,这大概就是那天生的皇家贵气罢?
“瞧你,来了这府里,也不来找姐姐我。怎么,这是见外了?前儿,我还和阿珠嘀咕呢。今日听说你来了,我可是一早就候着了。”
说着,自然地挽着苏暖的手臂向她院子里走去。
苏暖被她扯着手臂,亲亲热热地拖着往里走,看来看左右,她只得跟着。
一路直接进来她的院子,落座,早有侍女奉上香茶,两人坐着喝茶聊天。几乎都是郑云甜在说话,苏暖不是应上几声,茶很香,点心也可口。郑云甜聊得投入,苏暖也听得认真。
好一会,苏暖才起身告辞,郑云甜亲自送到二门处。
眼见苏暖出得门去,郑云甜这才转身,慢慢地收了脸上笑容:“世子可是回了?”
丫鬟用眼睛向东院瞧了一瞧,没有出声。
郑云甜嘴一撇,扭着身子往回走说:“去,告诉世子一声,就说元哥儿不舒服,正哭呢。”
丫鬟忙答应一声,跑去了。
这里苏暖靠在马车上,松了一口气。
郑云甜破天荒地客气,她也陪了半日,真是累得慌。这点子她很是佩服郑云甜,明明在家不怎么熟悉的两个人,她也能聊得这么自然,这么投入,倒是弄得她都有点糊涂了。
她摇摇头,这才想起今日的正事来。
她探身吩咐:“去苏艺轩。”
王十三惊异地看着苏暖,舌头打结:“我师傅,他,他可能没有死,还在?”
见苏暖肯定点头,他吸溜了一下鼻子:“那他能到哪里去?师母他们......他也不回来瞧瞧。”
苏暖精神一震,:“你师父还有什么家人?”
王十三摇头:“都没有了,师母去年已经去了。是我和几个师兄送她的。”
郑仁家里一共三口人。唯一的一个儿子早年战死沙场,一直两夫妻相依为命。
王十三听说苏暖可以帮他寻找师傅,自然是言无不尽。
苏暖细细地问了他师傅的形貌特征,用心记下,方让他走了。
晚间,她去找郑卓信。
“你还记得当日隆祥那个瓶子么......我可能找到那个人了。”
她一五一十地说了郑仁的事情。
郑卓信很是认真地听着,说:“当日司宝司的事情郝正英一力承担了去。皇上又急着定案,倒是忽略了许多。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郝正英只是承认偷卖,这偷换一事倒是也就没有人再去提起。”
他目光凝重:“照你这么说,是有人在后面操控。用假瓷换了真瓷。那个瓶子当日同那箱子生铁一起出现,后来又一起不见了。我一直在查,奈何都没有线索。”
苏暖点头,认真地说:“要仿一件东西可是比那偷盗都要难的,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能被看上的,估计也都是那几件特别名贵稀少的罢。这个人,有这么高的技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肯定是受人指使。”
当日,她也同贺司珍说过这瓷器被换的事情,贺司珍听了大为惊奇。
然后,沉默半晌,叫她不要去追究,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你要好好儿的,既然已经出去了,就不要搅进这里面来。知道么?左右那不是我们所能涉及的。你看,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相信这件事情之后,再也不敢了的。”
贺司珍一个劲地叮嘱她,叫她置身事外。
苏暖就没有再想这件事情。
“四哥,你说,如果真的查起来,我师傅会不会受到牵连?上会子就差点把她牵进去,现在这件事情如果翻出来,皇上会不会怪罪到我师傅头上?”
苏暖有些忐忑,她摇摆不定,一面想帮郑卓信,那件生铁的案子他一直在查,上头也一直在催促。郑卓信几番出去,都未有结果。
上次他去岐山,打的就是这个幌子。从岐山回来后,没几日他又出去了一趟。估计也是为的这事情。
苏暖感激他,有了线索,自然想帮一帮他。
可另一方面,又怕牵连到师傅。
郑卓信看着她纠结的模样,只有这会子才是那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他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见她没躲,满意地:“无事,想那么多作什么?我自有分寸,放心吧。此番多谢你了,你想要什么谢礼,四哥给你买。”
苏暖一时未语。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巴巴地跑他这儿邀功来了?
她摇头,这才发现动弹不了。
郑卓信的手在她头顶按着。
她仰了头:“那我回去了。”
郑卓信收回了手,说:“好!我这就去查,你就别管了!”
318失踪
苏暖回去后,王十三正与老蔡在认真揣摩一块石头,也就没有打搅他。
几日后,那块石头雕好,送了来。
苏暖吩咐雯月收拾一个盒子出来,摊开的盒内垫了厚厚的丝绒,苏暖小心地捧了那尊石榴摆件小心地放在中间。
这是一尊金黄色的雕像,约有二十公分。这么大的一快,颜色又纯净,很是难得的一块。是苏暖为数不多中的一块。似这种的,一般都是雕刻成奔马等大气的形象,可这位客人却是偏偏要雕成石榴的样子。
苏暖要价很高,这原本是作为这批石头中的样品,轻易不出手的,可对方开价很动人,苏暖当即就应了。
老蔡师傅整整花了一个月,又和王十三商量了,才雕刻完成。这得亏石头容易受刀,不然得更长时间。
苏暖小心地在上头又覆上了一层绸布,唯恐那里磕碰了。这石头质软,不经碰撞,适合常常抚摸,能光亮如新。
一般都是制作成手中的把件,经常赏玩。
还是头一回做成这般大的,苏暖决定亲自送货上门,倒时再叮嘱一番注意事项。
马车一路到了东城一处宅子里,一行了下了车,车进不去。是个很普通的宅子,守门的那个门子很是仔细,看了她们好几眼,让她们在二门处等着,自己叫了一个丫鬟进去问了。
一会,一个妈妈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同样问了苏暖几人,这才带来她们进去。
苏暖与木青跟在身后,里头布置得很是幽静,一路向里行去,连一点鸟声都没有。
闻得前头带路的那个妈妈与他们走路的声音,很是清晰。
苏暖向后略微退了一步,这领路的妈妈身子笔挺,脚步却是急而不乱,显见是训练有素。
穿过两道回廊,一直到了一座屋子前,堂前又有一个嬷嬷模样的,见了几人,引了她们往那厅堂里去坐了。
苏暖没有坐,她说明来意,又打开了匣子。
那个中年嬷嬷探头看了一看,与身边一个小丫头吩咐了一声,她答应着,捧了盒子进去了里间。
一会,就有声音传来,帘子一动,那个小丫头捧了一个托盘出来,里头是一个荷包。
“我家夫人说,做得不错,这是余下的银子。”
木青接过来,打开一瞧,多了,知道这是赏给她们的,就弯腰谢了。
两人重新下了台阶,沿着来路往回走。
走了两步步,苏暖忽然想着忘了嘱咐一声,这石头质软,莫要磕碰了。
她停住,廊下的妇人跑上前来。苏暖就她嘱咐了几句,对方很是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忽方才那屋子里一扇窗户正缓缓推了开来。推开处,窗下一个丽人正侧身站在那里,似乎是听得院子里的说话声,那脸就惿慢转了过来。
苏暖登时就看了个仔细。
她诧异地盯着那个女子,却见身旁的妇人脸色一变,转身挡住了苏暖的视线,又催促自己离开。
苏暖见那窗户里的人已离开,也就继续往外走。
方才那个是郝明秀。
她没有看错。
那脸她看得清楚,而且,她似乎大着肚子,那腹部隆起,很是明显,方才她的手正搭在上面。
郝明秀嫁人了?
苏暖心里想着,已经是出了仪门。
在上马车时,她禁不住又瞟了一眼大门。
寻常的如意门,此刻已紧紧地闭上了。
看着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苏暖缓缓地放下了帘子:“走吧!”
马车平缓地走着,苏暖靠坐在车厢壁上,想着方才的事情。
她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碰到郝明秀,自郝家出事后,郝明秀已经是很久未见到。
对她的印象,她只是停留在当日的映象当中。
那个靓丽的郝家大小姐。头高高地仰着,走到哪里都是亮点的一个人。
差点就成了自己的四嫂。
想到郑卓信,她叹一口气。
不知道如今郝明秀嫁给了谁?这孩子都有了。
看这户好像是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只是稍显冷清些。大概是常年在外的罢?不然这一路走来,怎会这般清净?连主子下人统共才四五个人罢?
过了几日,梁红玉跑来要一尊观音。
苏暖带了她去挑石材。
挑了一会,苏暖忽然想起那件事情来,她就随口问了一句:“郝明秀什么时候嫁了的?”
梁红玉一愣,忙拉拢她,对着她的耳朵一阵嘀咕。
苏暖着实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红玉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奈与焦急:“我娘都要急疯掉了。又不敢声张,都找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我父王怀疑是到了那等地方......”
她苦着脸。
苏暖心内着实震惊,
梁红玉说,郝明秀失踪了。早在年前就不见了,只是出去卖趟东西,就没有再回来。一同失踪的还有丫头巧儿。郡王府已经派人找了许久,到处都找遍了,郝明秀主仆却是犹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无。
“我那段时间不是一直都没有出门么?就是因为秀姐姐不见了,我娘怕了,不肯让我轻易出门,把我拘在府里,说外头不安全。后来,还是我父王开口了,说多派些人跟着我出门,这总不能天天呆在屋子里出去吧?这才可以出门子。你今日要不问,我都不敢说。我娘正不知道怎么对我姨夫交代呢。幸好他们现在是在岭南,现下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母妃天天在我姨母灵位前哭呢。”
苏暖看着梁红玉,结结巴巴地说:“我,前几日见到了她,郝明秀,就在东城。”她指了指外边。
梁红玉陡地睁大了眼睛,圆圆地:“你说什么?可是真的?快,快带我去!”
梁红玉大喜,一把抓住了苏暖的肩膀,说:“这下好了,我母妃不用天天以泪洗面了。快带我去找她。明秀姐姐也是,就在东城,怎么都不捎个信回来的?害我们好找。回头我得问问她。太不像话。”
她嚷着,推着苏暖往外走,脸上露出笑容来,一刻也不肯耽搁,闹着苏暖立时就带了她去。
苏暖只得叫了木青来,三人上了马车,依照之前的记忆,往东城那里去了。
319相信
马车一路急火火地,在梁红玉一叠声地催促当中,向城东奔去。
苏暖看着梁红玉,几番想出口的:“郝明秀怀了孩子了!”愣是没有说出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算了,反正,待会子她们表姊妹见面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她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
郝明秀就住在这里,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汾阳郡王府,怎么看这件事情都透着蹊跷。
她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了。
“前面就是,对,就是这家!”
木青指着那扇门。
梁红玉跳下车,示意车夫上前敲门。
寂静的巷子里,敲门声异常清晰,却是敲了一会,并不见有人来开门。
倒是旁边的一户人家探了头出来,知道她们是找这户人家,摇头,说不知道,又缩了回去。
梁红玉发急,看着苏暖。
苏暖也狐疑地看看木青:没错呀,是这家。这墙头有一棵桂树,她记得的。
看着两扇紧闭着的门,梁红玉沮丧地:“莫不是出门了?这么巧?”
苏暖看着那两扇通红的门,对梁红玉说,我们先回罢,明日再来。
梁红玉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因为挂心着郝明秀,这既有了消息,无心停留,匆匆告别苏暖,直接回到了郡王府,忙忙地与王妃说了。
郡王妃喜极而泣,立时就出来门,直接往那里去守着了。
却是到了天黑,也不见人。郡王妃到底老道一些,见还是没人,觉着不对,指了那侍卫翻墙而入,直接开了门,进得里头,却是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苏暖被王妃叫了去,听得这个结果,也是瞪圆了眼睛。
她看着郡王妃狐疑的眼睛,斟酌了一下,说:“我确实见到了她,当时她穿着一件对襟衫子,肚子隆起老高。”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郡王妃“咝”了一声,靠近苏暖,睁圆了眼睛:“大着肚子?你没有看错?这么高,起码得5个月。这么说是嫁人了?”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看苏暖又看看梁红玉,见两人都望着她。
“那个!”
郡王妃咳了一声,忽然就平了脸色说:“定是你瞧错了。这人有相像,说不得就是一个与秀儿长得极其相似的人,隔得那么远,你就那一眼,也有看错的。行了,我们再找找吧。”
说着,就借口有事情,让梁红玉带苏暖自出去玩了。
梁红玉听得她娘这样说,就拉了苏暖退出来,两人到了廊下,瞧着四下无人,向苏暖求证:“冬姐儿,那个真的是你看错了么?”
苏暖微微一笑,说:“或许是吧。人长得相似的自然也有,何况这美人是不是都一样?”
梁红玉也就不再说什么,两人一径去了。
见两人离开后,郡王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靠在榻上,以手抚胸,喘着气。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郝明秀有孩子了。这可是怎么办?怪道她不敢回来,她敢吗?
想到妹妹的嘱托,她按紧了胸口,这事情得查清楚,到底是谁?
只是,郝明秀.....!她揪紧了胸口。
她那个姿容出众,美丽端庄的秀儿。
即使是在郝家遭受这般创伤,郝明秀遭受退亲之事,郡王妃也没有对郝明秀失去信心。
她一直相信,凭借郝明秀的相貌与教养,只要她多用点心,她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她一直坚信这一点,是以,她把郝明秀接了来,满怀希望地留在了郡王府里面。她要给郝明秀找一门好亲事。
可是,郝明秀却是忽然就失踪了。
她是相信了苏暖的话的,那个应该是郝明秀。她已经不是那个秀儿了。
她有孩子了。她是嫁人了,还是?
苏暖说的话,她相信的,早就相信了。
不然怎么解释这么久她不来找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死了呢。
罢了,既然如此,她也就收手了。
郝明秀如今的情况,那个地方,她进去看了。也为问过邻居了,竟然无一人知道这家的情况,并且这房子是租赁出去的。现在租期未满,人却是已经不见了。
如此偷偷摸摸地行径,她不敢往下想了......
事实上,她倒是送了一口气,相见不如不见吧,不然,她该当如何自处?
也罢,只要知道她人无事,就好。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阖上了双目.......
苏暖出得郡王府,盘腿坐在车子里想着郡王妃的话,长叹一声。
郝明秀是被放弃了吧?
她看出来了,郡王妃那失望的神情,和如释重负的样子。
只是,她有点子疑惑,郝明秀怎么就搬走了呢?她可是挺着大肚子,这是要搬到哪里去?
这件事情慢慢地就被丢到脑后去了,苏暖又开始忙了起来。
郑卓信来的时候,苏暖正趴在里头仔细地对着光挑着几块石头,翻来覆去的,不厌其烦。
木青想说话,被郑卓信一个眼里,默默地垂下了头。
苏暖看了一会,似乎是不满意,-又爬到了凳子上,举着石头,踮着脚尖,仔细地对光转着。
这块石头稀奇,天生带有红色纹路,就像是人的筋脉一样,分布半块石身。
她又举高了一点,这屋子里还是暗了一点,时值下午,太阳都移到了窗棂子上,她伸长了脖子,往光亮处去凑。
却是脚下一移,凳子歪了过去。
木青身子一动,却是见郑卓信已经抢先一步。
苏暖惊魂未定地连人带凳子被郑卓信环住。
她转头:“四哥!”
郑卓信见她手里兀自紧紧抓着石头不放,放下了凳子,一把揪紧了她的手臂,顺势拉了下来。
木青这才上前,扶了她下来。
苏暖仔细看了看石头,方才磕在窗棂子上,磕掉了一小块角。
她使劲用手拂了拂,又吹了吹,发现无大碍。
这才看着郑卓信说:“谢谢四哥!”
“你在作什么?”郑卓信瞪着她:“好好地跑到椅子上去,咋不把你摔残了呢?”
苏暖抽了抽嘴角,这话说得。
她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叫木青拖了那椅子到一旁,一边收了桌上的几块石头,一边说,:“四哥,有事么?”
320祝寿
“后日里是老爷子六十大寿,你要回去么?”
郑卓信看着她说。
苏暖一楞,随即抬了头:“自然,我同娘一起去。”
苏暖答应了一声,见郑卓信还不走,就看着他。
“郑仁找到了!”
他说。
苏暖放下了手中的石头,说:“在哪里?”
说着,就要唤了王十三进来。
郑卓信一把拉住了她,说:“他在西陲。”
见苏暖看着他,他坐下,窗外,那里对着后院,隐约有撞击的声音传过来,那是老蔡他们在敲石。
“你还记得当日隆祥厢房里那箱子生铁么?......”
他的声音清冽,虽然轻,但是苏暖却是听得很是清楚,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她也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知道,郑卓信为了追查这件事情,不惜远赴西陲边境几次,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她没有吭声,看着郑卓信,知道他必有下文。
“现在,需要有人出面去找郑仁,或许,他那里有我所想知道的事情。”
“所以,你是说十三么?”
苏暖马上懂了他的意思。
“我去同他说说看。”
苏暖答应了下来。
......
王十三听说他师傅没有死,心里很是开心,又听说要带他去寻找师傅,连连点头。
“十三师傳,你先别急,我带你去见个人,你再考虑要不要去。”
苏暖慎重地看着他,觉得还是说清楚为好。
......
苏暖回去的时候,捧走了架子上的那尊王十三刚做好的老寿星,原是周老大人前儿要的。
”这个我先用了,周老爷子的用那块另外做。”苏暖笑嘻嘻地对王十三说,一边用嘴挪了挪桌上的一块石头。
老爷子的寿诞,郑家早一个月就准备着了,到了今日这个正日子,自然是妥妥贴贴的。
不过,因为老爷子的吩咐,只是通知了几家亲近的人家,但是,也是够热闹的了。早在前两日,郑家就陆续有人来,多是那些来帮忙的本家,还有一些姻亲,平时有些因为离得远,也没什么机会来往,乘着这会子,都提前过来,叙叙话,解解闷。
一时各房各院的空屋子都住满了人。
苏暖母女是在正日子的早上过去的。来之前,小郑氏还扭捏了半日,总觉得当日那样子出来,现在巴巴地跑了去,怕是尴尬。
毕竟当日可是与老爷子说了狠话,再说,走的时候,小郑氏去拜别,老爷子都没有露脸的。
苏暖知道母亲心里的别扭,早起,就嚷着叫车夫赶快套车,催着小郑氏赶快走,一脸的热切。
到了府门前,老远就见得大门洞开,门口人来车往,很是热闹。
管家正带着几个小厮,个个一身簇新的衣裳,在门口笑脸迎接众位客人。
小郑氏习惯性地就要往边门去,那里也有人在候着,有几个本家女眷正从那里进出。
“娘!”
苏暖却是拉拉她的手,紧紧攥着,径直往大门去了。
小郑氏正要说什么,眼见得有那穿戴富丽的夫人正随了自家老爷施施然往那正门而去,就跟着苏暖走。
“紫阳郡主到!”
门子高唱了一声。
望着笑容满面迎上来的管家以及从里头出来的金氏,小郑氏这才想起:苏暖如今已经是郡主了,连同她自己也是有品级的孺人。
“大嫂!”
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热切目光,她挺直了腰背。
金氏亲热地挽着小郑氏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迈进了郑家的大门。
迈过大门高高的门槛时,小郑氏脚抬得高高地:这扇门,她出嫁时,开过一次,轿子是从这里出的。
后来,回来以后,进出都是那扇角门。
进了垂花门,里头厅堂里早坐满了女眷,有许多是认识的,见了小郑氏与苏暖两人,就有人站了起来,寒暄起来。
苏暖看到母亲被几个太太奶奶扯着一个劲地说话,脸庞发着光,苏暖心里是吁了一口气,此番来得也是值得。
昨儿,她与小郑氏说了郑卓信的话后,小郑氏就红了眼眶。
原来小郑氏一早就准备着这一日。
看着那两双针脚细密的鞋子,很是用心,明显是一早就开始缝制了。
苏暖知道母亲是想回去瞧瞧老爷子的,只是碍于脸面,没有说而已。
苏暖就给母亲看了那尊老寿星,小郑氏绽开了笑容,看着她想说什么,被苏暖打断:“明儿我们一起去,我也想回去看看呢。”
与几位太太奶奶说了一会子话,小郑氏告辞出来,带了苏暖往老太太的鹤翔苑去了。
很快到了门口,里头似乎有人。
说是叫等一等。
金氏却是直接领了两人进去:“娘,玉珠与冬姐儿来了。”
金氏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说。
里头正与林家舅母说话的老太太就一愣,看了一眼大丫鬟喜梅,不自觉地整了整衣襟。
“老太太!”
帘子早掀起,小郑氏笑吟吟进来,叫了一声,又屈身行礼。苏暖也跟着行了半礼。
老太太双手交换了一下,耷拉着眼皮,看了她们娘俩一眼,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小郑氏就被金氏拉着坐了下去。
苏暖就站在母亲身后,却是见金氏示意喜梅给她端来了凳子,她看了看,也就坐下了。
老太太抬眼瞟了一眼,没有吭声,只是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
一时无话。
倒是林家舅妈笑着与小郑氏说了许多的话,还有金氏在一旁凑和着,倒也是和谐。
苏暖也被林家舅母拉着手,不外乎是称赞她的话,什么贵气,福气之类的,一个劲地瞅着她笑,那手就没有拿下来过。
连老太太也有一些瞅不下去,看着林家舅母,拦着说了几句。
小郑氏就带着苏暖告辞,金氏还要跟着,却是有人过来找他,说是管家娘子在前头厅堂里正等着她。
金氏这才歉意地一笑,叫吴妈妈陪着,自己忙忙地往前头去了。
小郑氏松了一口气,这金氏太客气了,她一直展着笑脸,都有点不习惯了。
见她走远了,她笑着对吴妈妈说,叫她自便,她和苏暖自己走一走。
吴妈妈听她这么说,知道这是想遣了自己走,也就笑笑,退了下去。
小郑氏这才拉着苏暖的手,两人往梨落苑去。
见院子的门虚掩着,里头无人。
轻轻推了门进去,墙角院子里那两颗玉兰树还在,枝繁叶茂。
小郑氏看着高大笔直的树干,那里原本有一把秋千,小时候姨娘给她系在那上头的。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在院子里荡秋千的小姐。姨娘并不拘着她,记忆中,她要什么东西,姨娘都能想办法给她搜罗来,因为那时,爹爹很是宠爱姨娘......可惜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后来,带苏暖回来,也曾经把那里重新绑了秋千架子,却是因为一次被郑玉珍看见,说与了老太太。
老太太就在她请安的时候,当着一众人的面说苏暖是个野孩子。
小郑氏回去就拆了那个秋千。
为此,苏暖还哭了一个下午。
她看着身边的苏暖,如今,她已经长得这般大,就犹如她当年的年纪,正是青葱少女,满腹憧憬的时候。
她看着苏暖,用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说:“走吧!”
两人转身,忽然听得正屋的门一声响,两人回头,黑洞洞的门内站着一个人,正眯着眼睛看着两人,脸上辨不清情绪。
“爹!”
321兄妹
小郑氏低声叫了一声。
刚在老太太院子里没有看见老国公,却原来是在这里。
老国公背着手,从里头跨出来,一身青布衣裳,对着小郑氏说了声:“回来啦!”
苏暖也上前行了一礼。
老国公侧身,受了她半礼。
他看着苏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还好吧?”
苏暖一楞,点头。
他不再说话,回头望了一望院子里,说:“回来就住下吧,这里已经着人打扫过了。”
他看着小郑氏,又好像没有看,往院子外面走去。
小郑氏轻轻叫了声:“爹!”嗓子有些发堵。
老国公点头,继续往前,背着手走了。
苏暖看着走出去的老国公,忽然记起:忘了恭贺他了。
算了,等会到了堂上再说吧。
宴席办得很是热闹,中途郑家几位小辈都献上了自己的礼物。
小郑氏捧上两双鞋子,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
又是鞋子,这个郑玉珠就不能换换花样?
老国公扫了一眼,没有吭声。
轮到小一辈了。郑家姊妹相继献上了自己的针线活,有袜子的,也有鞋子的。
老国公的脸上始终表情如一。
轮到苏暖了。
她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头那一尊老寿星。
玉白色的老寿星身披着淡黄色衣袍。手上托着一个硕大的蟠桃,桃红色的寿桃栩栩如生,鲜艳欲滴,众人不由探头细看。
这简直是太妙了,特别是那个蟠桃,那色泽就像鲜活了一样。
老太太盯着看了一眼,又一眼,想说句什么,又悻悻地咽了回去。
她自然是识货的。这尊老寿星,似玉非玉,盈盈发光,通体油润。
想着苏暖如今是郡主娘娘,这好东西自然也是赏赐下来的,本来想损上两句,又怕招来什么忌讳,闭了嘴。
老国公看了一眼苏暖,脸上露出了点笑容来。
苏暖的铺子经营的东西,他自是清楚,上回郑卓信回来,他问起的时候,说过一嘴。
他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老寿星入手温润,说:“有心了。”
对于苏暖,他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态去对她。
苏暖在一众姊妹的复杂目光中退了下来。
现在她和娘是苏家的人,代表了苏家,在不能似先前那般,用针线活表示心意就成了,
这尊老寿星代表的是苏家的寿礼。
老国公应该知道她的意思。
她退到一边,这回没有坐下,与众姊妹站在一起。
期间,郑卓峰一直拿眼睛看她,王晴没有来,她在房间里歇着。
苏暖别开眼,看到郑卓信这时才进来。
他托着一个盒子,笑眯眯地走到堂前,先是表示歉意,说是去准备礼物了,刚做好。
又说是自己亲手做的。
掀开来一瞧,却是一个大寿桃。也是桃红色,下面衬着绿色的叶子。
苏暖的眼睛一跳,这块原石原来在他这里。
上回子,她记得里头有两块极大的桃红色原石,色极其纯正,回来却是没有找到。
这厮。
她不由看了过去,却是发现他正嘴里说着吉祥话,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
苏暖一直盯着他,想问上一句,看这寿桃个头,应该还有一块,弄哪去了?
却是一直没有机会。郑卓信一直陪着老爷子,不时挟菜敬酒。好像今日是他做寿一般。
终于瞅着一个空隙,见他独自一人往院子里走去,苏暖几步赶上了他,一把扯住了:“四哥!”
“嗯!今日来得倒是早!”
郑卓信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事么?”
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苏暖都有一刻都不好意思开口。
“那个,那两块粉色的石头,你可还有?”
她舌尖一拐,竟然很不争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见郑卓信看着他,她鼓足勇气抬头,心里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搞得好像是她做了亏心事似的。
“没有了!”
郑卓信手一摊,就要走,
“你!”
苏暖一急,一把扯住他的背心:“你骗人,还有一块,我记得清楚。”
她的声音本是软糯,此刻一急,清脆了不少。
瞪着眼睛,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那么大的石头,两个巴掌大,怎么会没有了?
“你浪费了?”
她缓过神来,瞪着郑卓信,见他笑嘻嘻,心下着急,这才想起,他说是自己做的,他竟拿这么漂亮的原石练刀?
这个败家的。
她沮丧得不得了。
又心疼,那么大的一块啊,啊,啊啊!
可以做多少个坠子?
她的手下不觉使劲,揪着郑卓信的衣襟扭着。
头顶一声轻笑,一只温暖的手盖了下来:“好了。不就一块破石头么?别拉,给你就是了。犯得着揪着我不放?放手,我这衣服很贵的,刚做好,松手,快。”
郑卓信去掰她的手,一边皱眉,眼睛里却是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经逗?
他这刚上身的茧稠衣。哪里惊得起她这样大力扯着?这人,怎么老跟他的衣服过不去?
两人拉扯着。
不远处郑云玲早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四哥可是从来没有同其他姊妹这般打闹过。哎呀,苏暖还用手去使劲去拍郑卓信的肩,他也不避开。
郑云玲看着树下扭成一团的两人,有点回不过神来。
好半日,她慢慢地抽回来腿,有点麻。
却是吃了一吓,郑云意正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地。
郑云玲正要说话,她却一扭身走了,走得飞快。
郑云玲向后看了一看,忙踮着脚追过去。
却见郑云意像是后面有人追赶着似地,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
郑云意急步走着,一头拐进了一无人假山处,喘着气坐了下来。
她捶了一下腿,双手抓着裙边,捏紧了,又松开。
想着方才看见的景象,她嘴唇颤抖了几下。
苏暖竟然搭上了郑卓信。
她的眼睛不瞎。
她比郑云玲看得更加清楚。
郑卓信眼睛里的温柔,温和的笑脸,她怎么会看不懂?
那绝对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眼光。
四哥从小就是嫡母手中的宝,莫说她们姊妹了,就是几个兄弟,也是不和他有多亲近的。郑云意从小就知道,姨娘教育她,将来这个郑国公府是他四哥在当家。
所以,一直,她就敬这四哥,努力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亲哥哥。
如今,他竟然与苏暖这般亲近,郑云意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看方才两人那份熟捻,竟然是再自然不过,这决不是短时日就能培养出来的。
原来他们两人早就如此熟悉了。
“好呀,原来你躲在这里,也不等等我。”
郑云玲终于追上了她,拎着裙子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边。
“你方才也看见了,这四哥和苏暖是怎么回事情?”
322告状
郑云玲两眼八卦发亮。
“这人真是改不了,先是我哥,现在又是四哥。哎,你说,这是不是叫做那水性杨花的?”
郑云玲极尽所能地用最难听的话来损苏暖。
她扯了扯郑云意。
郑云意下意识地:“没有的事情。你莫瞎讲,小心夫人知道了,捶你。”
她立刻否认,说完,就住了嘴。
郑云玲忙前后看了一看,撇了撇嘴。
自从苏暖的郡主身份揭晓后,她不敢在人前说三道四。
娘说了,那是郡主,要是被听到了,可是要治罪的。
她虽然不服气,可是到底也不敢造次。
良久,她咕哝了一声:“你说,大伯母知道这事么?”
郑云意却似是没有听见。
她虽嘴里否认郑云甜的话,心里却极不是滋味。
苏暖这是什么运气?
听闻她丢了周家的亲事,还心里暗自高兴,总算让她没有那么得意。
“走吧!”
她起身,说:“前头该是要入席了,你不是要帮着招呼客人么?”
郑云玲一听,忙站了起来:“我查点忘了,我娘又要叨叨我了,这可是难得的历练的机会呢。”
她忙忙地跑走了。
郑云玲帮着金氏接待那些女眷,这会子溜了出来,待会子被韩氏知道,可不得唠叨她,好不容易地,从金氏那里捞了这个差事,郑云玲这二年也该说亲了,这样的大事多处理一次就是锻炼一次。
郑云意也打起精神来,今日来的俱是通家之好,里头有不少夫人,姨娘也一早吩咐了,叫麻溜着点。
可是,她努力有什么用?还不是金氏一句话?
她向前走去,忽然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你说信哥儿和冬姐儿在花园子里见面了?”
金氏看着吴妈妈,欠过半个身子:“都做什么了?”
吴妈妈摇头,想了想又轻声靠近金氏:“张姨娘说的。说是在小花园子里看见了。两人有说有笑的。”
吴妈妈向外边努努嘴。
金氏就重新又坐了回去:”她瞧见的,在花园子里?”
见吴妈妈点头,她嗤笑一声。
“当我不知道她这点子心思?这信哥儿与冬姐儿两人在花园子里,她一人瞧见的,还是同别人一起?”
吴妈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金氏一声冷笑:我就说她,几时出去的?
金氏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杯,撇了撇那茶沫子,抿了一口,方开口,那话却犀利,一点不留情面:”思嫁了?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表妹。她这会要扯出什么来,是想坏了她哥哥的名声,还是郡主的名声?你把她叫进来。”
吴妈妈就掀开了帘子,去唤了郑云意进来。
郑云意听得嫡母叫她,心下欢喜,猜到定是姨娘方才说的事情。
她低头进来了叫了一声:“母亲!”
金氏一笑,说:“你把看见的都仔细说与我听一听?”
郑云意一怔,就知道张姨娘露谄了。
她不敢隐瞒,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就这些?”
金氏皱了眉头,看着郑云意:”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地。以后,心思少在这上面动,有那空闲的功夫,不如多和你姨娘做些针线活才是正经。”
郑云意平白遭了一顿排揎,委屈地退了出去。
门外的张姨娘见她出来,正想跟了上去,却是被吴妈妈又叫了进去。
“你安得什么心,别当我不晓。我可告诉你,你平日里动那些小心思,我不同你计较。可是,这要是牵扯到信哥儿身上来,我可饶不了你。姑娘有什么话,不知道劝着点,也跟着瞎起哄。苏暖可是郡主,以后配的人家都是那......你要是去坏了她的名声,老爷子第一个就扒了你的皮。”
赶了郑云意出去,金氏转身对小丫头说:“去瞧瞧少爷可空,叫他来一趟。”
小丫头脆声答应着去了。
郑卓信这里听得金氏叫她,就过来。
“娘!“
他看着金氏:“有什么事么?我正躲呢,还是娘最疼我,我最烦他们叫我喝酒了。知道我酒量不好,正好您救了我。”
金氏看着他,两眼笑眯眯:“你就躲到了花园子里去了?”
郑卓信抬眼看了她娘一眼,说:“娘怎么知道?难不成您有那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我就躲了那么一会,您就晓得了。”
他绕过来,伸手拿了桌上的一个橘子剥了,说:“这么多的亲戚,我好多都不大认识呢,也就府里的几个熟悉一点。您今日同小姑姑说什么了?我说过的,那房子的事情,您不要插手,这是让我难做哪。”
他丢了一瓣桔子在嘴里。
今日小郑氏同他说,那房子是否卖出去了?他就狐疑,这是有人说什么了?
金氏忙摇头:没有。
就问,说什么了。郑卓信摇头,也就没有说什么。
“对了,你今日送祖父的那个桃子,我怎么瞅着同冬姐儿的那个差不多?”
金氏忽然说。
郑卓信拍着他娘的手说:“要不说您是火眼金睛哪,可不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是先前苏表妹谢我的,我就拿来借花献佛了。”
金氏不再问了。
郑卓信又歪着吃了一些东西,方才告辞离去。
金氏也起身,拍拍裙子:行了,没事儿了。
郑卓信方才是有一句答一句,落落大方。
苏暖如今的身份敏感,郑容可是说了,她有大用,怎么可以同郑卓信扯在一块?
以后这苏暖嫁得好了,可是一大助力。这郑云意无中生有,当她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这讨好自己真是什么手段都敢使!
找机会还得敲打她。
金氏整了整衣衫,往外边去了。
苏暖吃了一会,就离席到了廊下。那里有三五个人集中在一起说着话,有丫鬟端了茶水来,边吃边聊,也是热闹得很。
苏暖一人靠在那廊柱子上,看着远处发呆。今日,郑云意两姊妹没有空,这会子正招待客人。
她独自坐着,倒也没有人上前搭讪。
看看天色,就提出了告辞,小郑氏先留一会,被金氏拉了陪几个亲家太太。
门口,看到了郑卓信正同一人说话,见了她,上前几步。
周思聪看着苏暖,苏暖也看着他。
周思聪目光复杂,上下打量了一遍苏暖,没有说话。
苏暖向他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郑卓信见他愣愣的,打了他一拳:“唉,你妹子呢,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周思聪一哆嗦,看了郑卓信一眼,咕哝了一句:“妹子?我有妹子。”
就摇晃着走了。
323瑾贵人
七月初八,天气并不热,风和日丽。
太后张嫣的寝宫里,此刻是一片寂静。
宫里的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有一丁点响声,惹来主子的烦心。
寝宫内,珠帘低垂,门口无人。
绿萍站在里边,看着太后的背影,因为半日不曾挪动,双脚已经是麻木了。
张嫣笔直地站在窗前,身上宝蓝色的绣金凤的外套闪着暗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使劲压抑着才不至于失态。
今日,梁弘忽然带回来一个女子,当场宣布:这是瑾贵人。
一众嫔妃眼睛都看向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子,两个侍女搀扶着,她直起身子。
张嫣的眼睛一跳:宽大的宫装下,那个女子的小腹高高隆起,明显是有孕在身。
她看向皇帝,见他一脸淡然,看着皇后说:“瑾贵人身怀龙?,有功,赐住梓华宫。”
众妃哗然。
后宫已经多年不曾有人有孕,即使有,也多是一、二个月就胎死腹中,换句话说,后宫已经许多年未见有大肚子的女人出现了。
可是眼前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瑾贵人,如此大的肚子,明显是已经五六个月,这是很快就要生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又忌又恨,就有人仔细地打量她,这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虽然挺着大肚子,却是肌肤赛雪,明眸皓齿。
难怪,这样的,皇帝瞒得死紧。
而这个被众人紧紧盯着的中心人物,瑾贵人,自始自终只是微微低着头,任大家打量,始终不曾怯场。
众人也就慢慢地心中涌起了各种滋味,还真不是什么小家碧玉,这气度也是不错的。
皇后始终脸上带笑,她和蔼地抬手叫人快给瑾贵人搬张椅子来,又体贴地吩咐垫上软和的垫子。
然后微笑着,继续问张婕妤:方才说到哪里了?
而一旁的太后张嫣,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杯子中的茶,一口接一口地,又吃了两块小点心......最后,在皇帝离开后,也起身走了。
剩下皇后与一干妃子,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凳子,方才皇帝走到时候,顺便把瑾贵人也带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
几位高位妃嫔都没有走。现在回去与等会回去,有什么区别?皇帝今日定是歇在梓华宫了,回去也是一人,还不如大家聚在一块说说话,还有伴些。
门帘子一声轻响,一个小内侍探身进来。
绿萍见状,忙招手示意他进来。
张嫣也转过头,看着他。
小内侍快走几步,弯腰......
“竟然是她?”
前礼部尚书郝正英的女儿,她竟然留在上京,没有随父一同流放?
又想到她的生母,曾家。
太后眯了眼:“汾阳郡王妃?她想做什么?”
张嫣抬了下巴,微微点头。
“给她安胎的太医是谁?”
......
梓华宫。
大殿内,瑾贵人看着华丽的摆设,嘴角勾起满意微笑。
躲了这么多日,终于得见天日了。
这里是皇宫,最是富贵的去处。
她抚摸着肚子,轻柔地,一圈又一圈。
也不枉她赌一回。
只是,为什么这么久才带她回宫?她以为是有多难。她都准备迎接一场刨根问底的刁难。
可是,很平静,她们压根就没有说什么。
“小姐,不,娘娘,您些快坐下吧。”
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来。
这是巧儿。
郝明秀唯一的贴身丫鬟。
一身宫装的巧儿还是有些不习惯,她小心地扶着自家小姐坐了下来,见有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体贴地掩上了窗户。
皇上可是吩咐了,务必要照顾好主子,有个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那日,她可是亲眼见到那个守门的门子,当场被蒙了嘴巴拖了下去。
只是因为梁弘晚上回来看到那尊石雕,问是哪里来的,听说是有人进来这座宅子,没有说什么。可是巧儿却是见他看了那个王喜公公一眼,王公公出去,一会,那个门子就被拖了下去。
她吓得发抖,一声不敢吭。
第二日一早,她们就搬家了。只收拾了几个包袱,坐着一顶轿子,又到了另外一处地方。这回子,换了两个新的门子。那两个人整日板着脸,就像两尊门神。
巧儿这会是连大门也不能出来,先前还能与两个嬷嬷偶然出门一趟,现在只剩她一个,那连个嬷嬷也不见了。
她不敢乱猜测。只是更加尽心地服侍着小姐。
好在,皇上对小姐还是好的。
很是体贴,一直脸上带着笑容,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巧儿从来没有想到,那个黄公子竟然是当今皇上。
想到小姐只是略微吃惊,她知道小姐可能一早就猜到了。不然,依照小姐那孤傲的性子,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跟了人去?
巧儿那颗一直高高地提着的心,现在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小姐没名没分地跟着人,又大了肚子,要是叫郡王妃晓得,不揭了她巧儿的皮才对?就是老爷,日后知道,也是讨不了好。
现下好了,这可是皇家子嗣,皇上的妃子,一点都没有委屈了郝明秀。这肚子里可不是什么野种,这可是一块金疙瘩。
当今圣上无子,这大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巧儿看着郝明秀的肚子,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她和她家小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她就知道,她家小姐这般形貌的,一看就是个天生的贵人样。
她轻轻地转身出去,厨房里的燕窝粥快好了,她得去看看。
现在这梓华宫里单独辟了小厨房,贵人主子的一切饮食都从这里出。
不用吩咐,她自然是加倍小心的。
主子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子,太医把过脉了,说是个男孩。
想到皇上至今无子,这一胎要是生下来,那主子可不就母凭子贵了?
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这前面六个月可是都挺过来了,挺顺利的。
巧儿脚步轻快地走着,虽然这里的人手都是王喜公公亲自调度过来的,可是,她还是得去瞧一瞧。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
为什么她和她家小姐会在外头藏了这么久,非得等到肚子显怀了,才进宫。
这里头有古怪。
凭她的本能,她知道,主子肚子里这一胎有多重要,得好好护着。
324探望
郡王府里面,郡王妃张大了嘴巴,半日合不上。
瑾贵人?秀儿?
郡王点头,脸色凝重,他看着郡王妃说:“你准备准备,进宫一趟,去瞧瞧她。嗯,带点东西,吃食就不要带了。皇上说叫你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郡王妃下意识点头。
郡王又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顿住,终究走了出去。
剩下郡王妃楞楞地,好像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后宫传出的喜事:瑾贵人有喜,已经六个月。
这件事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朝堂。
今日一天,众人都神思不属地,今日的早朝也是少见的平静,平日无事总要搅出几件事来的那几个大人,也是闭紧了嘴,不出声。
好不容易等到散朝,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大殿,很快散了。却在那看不见的地方,有几人又悄悄地合到了一处,想必,今晚几位大人府上必是不安宁了。
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就像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突然投下了一块巨石般,霎时溅起了巨大的浪花来。
皇上无子,身体又一直不好,大臣们早在心里就打了小九九,也早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忽然来这么一出。
汾阳郡王还没有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就被皇帝给叫住了。
出来时,他的头脑有点发慒,瑾贵人竟然是郝明秀。
“秀儿的情绪有点不稳,说是想见一见她姨母。”
梁弘如此与他说。
这是?
梁弘没有叫郝明秀的父母,而是叫了郡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直觉得有点子不安心,他一路回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郡王妃呆愣了片刻,终于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这总要带点子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带什么好呢?吃的不能带,那么药材也不行了?滋补品呢?
哎呀!她手忙脚乱地终于收拾了一个盒子,里头胡乱塞了些东西,就带着人匆匆地进宫了。
在得顺门,早有一个小太监在候着,见了郡王妃,一直领到了梓华宫。
看着站在门口的王喜公公,郡王妃有点惶恐。
她抿了抿嘴唇,往里头进去,一直到了廊下,见到迎上来的巧儿,她的嘴皮子一颤抖,差点没有脱口而出。
王喜退了下去,却是并没有走,吩咐了几声,就待在外边的廊柱下。
郡王妃跟着巧儿一直进了寝殿,就见郝明秀正坐在那软榻上,拿眼睛看着门外。
见了郡王妃进来,她起身,叫了一声“姨母”就哽了嗓子。
郡王妃看到郝明秀的一刹那,原本心中的责问都悉数咽了下去。
她看着巧儿退到门外,外间候着两个嬷嬷。
郡王妃轻轻地扶着她重新坐下,看着她的肚子,:“几个月了?”
“姨母,你可来了。我.......”
郝明秀看着君王妃,趴着她的肩膀,说。
“哎哟,快点坐好,可不能压着。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
郡王妃住了嘴,看看门外,又看着郝明秀,压低声:“可有想吃的?与姨母说。你现在是两个人了,怎么就一点不见长肉?这得多吃点,到时才有力气。不,也不能多吃了,你这肚子大,六个月了吧?这要是太大,可不好生。”
最后一句,她是轻轻看着郝明秀的眼睛说的。
郝明秀整个人清痩,下巴都尖了去,却是这个肚子,充气似的,看着更加大,她不由有些担心。
外边有轻微的声音传来,郡王妃住了嘴。
她看着郝明秀,迟疑着:“你怎么会?也不给家里捎信,你这孩子是要急死姨母么?”
想到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郡王妃不免嗔怪道,眼眶红了起来,却又不能埋怨。
郝明秀定定地看着肚子,忽然一笑,看着郡王妃说:“姨母,你摸摸,他动了。”
说着牵了郡王妃的手去摸,郡王妃战战兢兢地摸到那鼓涨的腹部,停了一会,脸上露出笑容:“哎哟,他踢我。”
见郝明秀脸上欢喜的笑容。她轻轻地叹口气。
她俯身靠近郝明秀,轻轻地:“是个可爱的小皇子呢!”
见郝明秀微微笑,心下有数,这是一早确定了。
她也欢喜起来,陪着郝明秀说了一会儿话,又叫了巧儿进来,问了几句,见她年轻,就细细地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项。
见得时候不早,就告辞离开。出得寝殿,远远地见皇上正走过来,忙立在一边,等他过来,上前见礼了。
梁弘很是和蔼地点头,说了句:“王妃是秀儿的亲姨母呢,有空多陪陪她。”
郡王妃忙点头称是。
看着梁弘往寝殿里头去了,这才继续往外走。
回到府中,郡王一早在屋子里等着她,见她回来忙上前询问。
她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看着郡王说:“王爷,这事怎么看?”
“先这样着吧。你说,她肚子中的是个男胎?”
郡王盯着她,见她点头,用手摸着下巴,目光凝重。
一个皇子?
......
这里苏暖也在消化这个消息。
是梁红玉巴巴地来告诉她的。
“你还真没有看错,你当日瞧见的就是她,谁能想到她竟然进了宫了?”
苏暖也是吃惊不小,这世界真是小啊。
郝明秀进了宫,成了主子娘娘了。
重要多是,她还怀了孩子。
苏暖自然知道梁弘的事情,名下可是只有两个公主。
“你这姐姐可真是翻身了。”
苏暖笑着说了一句。
梁红玉也深以为然。
她站在那里,一边浏览这架子上新做的一些摆件,一边说:“我娘也这样说。冬姐儿,你说,明秀姐姐肚子里的皇子生下来,皇上会不会封他为太子啊?”
梁红玉有些兴奋。
苏暖看了她一眼,眯着眼:“小声点!”
梁红玉吐一吐舌头,不再说了。
“你现在也不出去了吧?就这些东西就够你卖一阵子的。省得东颠西跑的,明日陪我出去玩?”
梁红玉看着她,笑嘻嘻地说。
苏暖起身:“明日我没有空,要出去,后日,不,大后日,我陪你,可好?”
苏暖伸了手指头,扒拉着。
梁红玉也不恼,转了身子,:“那就说好了。一准不能耍赖。对了,叫上周姐姐,一起。”
她眨了眨眼。
苏暖一笑。
325散心
到了大后日,却是没有成行。
原来是皇上突发雅兴要去加蓝山上去消暑。
此时天气并不是特别的热,往常都是八月底去的,这提早了一个多月。因时间紧迫,派了先头部队去清场,亲卫军提早二日就去了。
很快,一行人就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因为加蓝山离上京也就五十里,此次就有许多宗亲也跟了去,又有带了家中女眷同往,倒是热闹。
皇上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帘幔低垂。两旁是两队铠甲鲜明的士兵,刀尖上的银光闪烁,与明黄的车帐交相辉映……
后边是一同出行的几位大人并几个王爷,骑在马上,再后边是女眷的车马。
苏暖正与梁红玉、周霓虹三人挤在一处。
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很快,到了地。
下车一看,见雯月几人抱了包袱又跑了回来,说是皇上刚下的令,此次不住行宫,就在山脚搭了帐蓬住着。
几人一瞧,果见有兵士正忙着搭建,已经有帐篷立了起来!
几人都开心,这倒是新奇,很是赞同,都跑去看自家的帐篷了。
一时搭好,白白的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密密地长在草地上,衬着青山绿水,很是好看。
大家歇了。
第二日上午,此时,苏暖三人坐在临时搭建的亭子里,正下棋。
周霓虹与梁红玉的棋都要比苏暖下得好。
下到最后,苏暖站在一边百无聊赖地观战。
看了一会,见两人投入,她就悄悄地起身,那边草地上正传出香味来,是他们几人在烤肉。
她手脚麻利地从那架子上挑了几串已经烤好的肉下来,见她们两人依旧在下,就自己举了,靠在那柱子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远远地,周思聪抬头看见,对一旁的梁旭说:“你瞧了那么久,该不会是就是瞧她么?你说,你巴巴地跟着我,可别说就是为了看她?”
他歪着嘴。
虽然是表兄弟,但是梁旭自小就傲娇得很,小时候,都在宫里头,论起来,他应该同几个几个皇子的关系倒是要更近些。
周思聪一向不喜欢与他亲近,说起来,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可是近段时日,他常往家里跑,此刻出来又黏着他。
此刻他自然是看出来不妥。
应该是苏暖?
梁旭一声干笑,说:“被你看出来了?有何不可?”
周思聪瞪大了眼睛,见一旁郑卓信只是低头吃肉,不由用手拐了一下:“你说,他也真是。”
郑卓信含糊地:“这肉不错!”
梁旭含笑看了一眼,也举了手里的一块肉嚼了起来。
此次来得全是皇族,郑卓信是亲卫军统领,自然是要跟来,这加蓝山面积大,平时难得来一趟,倒是清净幽雅得很。
皇上很少有这样的雅兴,此番看着身子好得很,神采奕奕。
咋儿一来就带了那卫队直接进那林子里,不到一个时辰就猎了二头鹿来,众人分着烤了。
郑卓信认真埋头吃着,他三两下吃完,一抹嘴唇,就要走。
皇上在那帐子里头歇着,他得要去巡视一番。
此番出来,谁都可以歇着,唯独他们不能。
这护卫的责任重大,他得提了十二分的小心才是。
周思聪知道他有事情,直接撕了一块腿上的肉递给他:“诺,拿着。”
郑卓信笑一笑,对着梁旭一拱手,转身大步走了。
身后梁旭望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又下死劲咬了一口。
见周思聪看着他,挪了一下位子,坐在方才郑卓信坐过的地方,挨着周思聪说:“你说,这郑卓信还没有婚配?为什么?”
周思聪咽下了口中的一块肉,说:“是啊!他这人冷清,不近女色。要不,怎么叫和尚呢?”
看了梁旭一眼,忽然怪笑:''你怎么问起这个来?可是有好的?”
梁旭笑眯眯地:“我就是问上一问。你们俩不是要好么?他可是长房嫡孙。竟然不急......你不是要成亲了么?”
周思聪不言语了,用力撕了一块肉,在嘴里嚼了几下。
说起来,这个他倒是不好说。
柳妙丹,他未婚妻。只是听说身子不大好。
这门亲事自定下后,他就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她几乎很少出席各种聚会。不过应该不会差。
“上京双姝!”么,原他还开玩笑,说郑卓信有福,订了郝明秀。
如今郑卓信退了亲后,他订了柳妙丹。
想到另一个,如今已进了宫,他皱了皱眉。
梁旭见周思聪不再说话,也住了口。
苏暖几人玩了一会子,就撤了,坐着说闲话。
一个侍女从前面一个帐篷处走过,觉得眼熟,梁红玉已经叫了出来:“巧儿?”
巧儿微微曲身行礼,去了。
两人看着远去的巧儿,一时没有说话。
这,梁弘不会是把郝明秀也带了出来吧?
两人都有点子狐疑。
四下望了望,清一色的白帐蓬,分不清谁是谁的。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帐子内,郝明秀正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子外面。
她一直坐在轿子里面,闷得慌,到了这里,又不让她出去。
梁弘说是带她来散心,却是把她一人给扔在这帐篷子里。
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她烦躁起来。
也不只怎的,近日胸口老是闷得慌,透不过来气。
她的腿脚也开始浮肿起来,一点都不想动,可是梁弘却是要带了她出来。
她知道他不放心。
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不放心的?宫里头有侍女,嬷嬷,还有侍卫。
她在梓华宫里待了快半个月,并没有人来打搅她。
一个都不曾有。
梓华宫好像是与外界隔绝,就像一个铁桶似的,恐怕连上头的飞鸟都被那些侍卫给打下来吧?
郝明秀由初始的担心,谨慎变成了无聊。
原本在外头的时候,还能在院子里走一走,也能听见墙外头的车马声,小贩的喧闹声。
可是现在每日里抬头、低头都在屋子里,每走一步都有人看着,跟着。
她不明白,怎么如临大敌般地?
她闷得慌,想出去走一走,透一透气。
她听着外头的声音,偷偷地掀开了帘子一个角落看出去。
却是没有什么可看,入眼只见另外一座帐篷,再过去就是一对盔甲鲜明的士兵卫队。
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几人的背立刻挺得更加直了。
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子,阳光下,身上的盔甲亮亮地闪着光,郝明秀抿紧了嘴唇:郑卓信。
他正从帐篷那里转过来,环视了一圈,拍了拍一个卫兵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嘴角微微上翘。
她一动不动地瞧着,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326红糖水
身后一声响,她放下了手中的帘子,隔绝了外头的声音。
她换上柔柔的笑容,看着进来的梁弘。
他似乎很高兴,脸上泛着潮红,轻轻喘息着。
“秀儿。”
他伸了手来,眼睛盯着郝明秀,眼神热烈......侍女悄声退了出去。
“今日可是高兴?”
他凑近了,问道,嘴里有些微的酒气,喷到郝明秀的脸上。
他竟然喝酒了。
他不是不能饮酒?
郝明秀伸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袍子,那上面的金线闪闪发光,这是一件新的外袍。
眼光掠过搭在一旁屏风上的里衣,郝明秀目光闪了一闪。
她有些不能理解。
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梁弘却是极其简朴,许多贴身衣物都是旧的,那些早该扔了的,他都留着,照样穿着。
她甚至看见过他的一件龙袍竟然修补过。
身为一个皇帝,竟然简朴至此,这是为什么?
她一肚子疑虑,却是不敢多问,梁弘的脾气看似温和,却是喜怒无常,明明前一刻还是笑着的,下一刻忽然就发落了人。
她不敢。
她郝明秀如今除了他,可是再没有依仗。
她知道自己的长处,身为女子,长得美,这就够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艳。她是得意的,也是委屈的,她竟然要靠色来取悦男人?后来,她知道他是皇上以后,就不委屈了。
只是,现在看着身材瘦削的梁弘,那因为常年咳嗽而有些微微佝偻的背,她忽然脑子里闪现出方才的郑卓信来,笔直,就像一颗挺拔的松,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
她情不自禁地又望外看了一眼,那里早没有人声,应该是已经走了罢?
她在梁弘的搀扶下,坐在了宽大的圈椅上,上头垫了厚厚的棉垫子,是明黄色的。
她心里那丝黯然又消逝无踪。
皇家。
那个男人能比得上?
她挺着腰背靠坐着,这样子舒服些。
肚子因坐下来,显得更加鼓突些。梁弘不由伸手抚来了上去,轻轻地,目光柔和。
“我想出去走走,行吗?”
郝明秀看着梁弘,轻轻地:“就在外头,我就站着看看。”
梁弘歪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她一向是柔顺的,怎么这会子竟然闹了起来?
“不行!”
他拒绝,看着她的肚子:“外头不妥当,这不比宫里,万一有什么东西冲撞了,可了不得。”
他看着郝明秀的眼睛,两眼亮晶晶地:“就三个月,等熬过去,随你,想怎么玩都行。”
郝明秀低下头,柔顺地答应了。
她并不想出去,也知道他定是不许。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那我不出去了。只是,晚上可否多派些侍卫在帐子前多走动?我听着人声,也是心里安宁些。”
“哦?可是害怕?莫担心。朕多派些侍卫就是。”
梁弘这回答应了。
他马上探出头去,吩咐了一声,就听见外头有人应了一声,再一会就听郑卓信在外求见。
梁弘出去了,亲自吩咐郑卓信晚上值班的事情。
郝明秀微微地笑了。
她轻轻地拨开了那帐子的一角,见到郑卓信对着梁弘,躬身应是,侧对着她,一动不动。
夏日的阳光照过来,照在他头顶的盔甲上,闪着冷冷的光。
郝明秀缓缓地放下了帘子,嘴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到微笑,稍瞬及逝。
入夜,苏暖几个正围坐在苏暖的帐子里,说话解闷。
难得出来松快,周霓虹和梁红玉都很兴奋,两人过了时也不睡,只是一个劲地玩闹,下了几盘棋,又叽叽咕咕地说起来话来。
苏暖却是累了。
今日,她正好是小日子,肚子酸涨得要命。
好不容易等这两人去睡来。她叫来木青,去厨房要一碗红糖水来。
木青转身去了,却是又转了回来。
苏暖见她手上空空。
“小姐,厨房里都熄了火了。红糖也没有找到。”
木青为难地看着苏暖。
此次都是临时出来的,一到时辰就抽了火柴,那厨下那哪里有人?
苏暖捂住了肚子,一阵抽痛,她轻声说:“算了,睡吧,明日再说。”
她爬上了大床。
木青见她侧身躺下,弓着身子,似是不舒服。
木青出来帐子,看看外面,想着去寻一碗热水来也好。
山里的天气,入夜凉得快,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子已经是冷风四起。
木青重新又向厨房走去。
蹲在灶间,她找着引火的东西,这些人收拾得干净,她翻翻找找,才找到了,生火准备开始烧热水。
门外一声响,“什么人?”
有人进来。是两个侍卫,她站起来,看着他们,说是烧水,一个侍卫盘问了出去了。
一会重新又回来,身后跟着郑卓信。
见是她,郑卓信挥退了两个侍卫,看着木青:怎么回事?
木青就说了,又强调了一句:“奴婢想着烧点子热水也好,所以才......”
郑卓信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厨房,又看了看天色,说了声:“随我来。”
两人一路摸到了那边大帐篷那里。
这边搭者的几个帐篷看着要宽大得多,门口有不断巡逻的侍卫。
四周亮着火把。
一对卫队正走过来,郑卓信吩咐木青在外头等候着,自己闪身往里头走去。
一连越过三个帐篷,果然一个小帐篷里正温着火,两个守夜的宫女正靠着小凳子打盹。
郑卓信站在门口,一个小内侍见了。从暗处跑来出来,望着他。
郑卓信轻声吩咐了几句。
小内侍点头,跑进去。
“可有红糖?”
两个侍女起身,小内侍回头指了一下帐子外边的郑卓信。
......
半个时辰后,苏暖看着木青手上的红糖水,惊奇地:“哪里来的?”
木青放下另一只手中的大铜壶说:“快些喝了。是从那边讨过来的,他们那里彻夜生着火呢。待会子,小姐喝完了,在再用这壶里的热火泡一泡。”
苏暖捧着红糖水,慢慢地抿着,很快身上出来一层子汗,木青又给她泡了脚,这才上床睡了。倒是不再疼痛,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木青去还铜壶,被巧儿看见。
她皱紧眉头,问:“那个是谁?怎么拿来、了我们的铜壶?不知道这是娘娘专用的么?”
两个侍女吓了一跳,忙说了昨晚的事情。
巧儿回头就与郝明秀说了。
327
郝明秀的脸阴了下来。
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微微抬头,眼睛只看见一个硕大的肚子,忙又低下了头。
她们不明白瑾贵人为什么要生气?
“你们且仔细说来,是谁要借水壶?借去做什么?不可遗漏。这可是关系到皇子的安全,要是娘娘有个什么闪失,你们俩个......”
两人立刻伏下身子去。
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
郝明秀初始还用手慢慢抚摸着肚子,听到后来,心中一股郁气上升,她咳了一声,生音嘶哑。
两个侍女一激灵。
看向郝明秀,见她目光凌厉,脸颊潮红。
郝明秀沉浸在无限的愤怒当中。
郑卓信竟然半夜给苏暖找热水?说是要泡红糖水,并且找到她这里来了。没错,她这边是整晚都生着火并且是热汤不断,以随时备用。
郝明秀揪紧了衣襟。
她就说,她没有看错,这两个人一早就不对劲。
表哥表妹,看来是一早就勾搭上了。
难怪,难怪郑卓信退亲退得那么利索,毫不留情,肯定是那个苏暖在作祟。
想着她那明媚的小脸。
她暗自咬牙,有一个冲动,想立刻就提了那苏暖过来,刚要张口,忽想到,那个苏暖如今可是郡主了。
紫阳郡主,刚封的。
可容不得她任意拿捏。且不说别人,就那个安庆,听说护她护得紧。这个傻子,想到那个老怀王,她还是一个激灵。
哼哼。
她愤愤地,转而又怨怼起郑卓信来。
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给一个小丫头做起这等事情来?半夜要红糖,作什么?谁不知道?
一想到这等私密的事情,郑卓信都肯做。
郝明秀的身子都抖了起来,因为气愤或者是强烈的不甘。
郑卓信不是一直在她面前是冷清得很么,守礼得很么?怎么,竟然会屈尊去做这等女子该做的事情,实在是想不到。
她肚子里的酸水一股一股地往上冒,止都止不住。
苏暖怎么就那么好命?
她真的是安庆公主的女儿么?
呸,一个破落户,即使飞上枝头,也是一只灰雀,变不了金丝雀的。
郝明秀的脸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化。
两个侍女呆呆地。
良久,郝明秀起身进去了,两人还跪在当地。
直到万德胜进来,见她们跪在那里,问了几句,就说皇上要来了,别呆在这里,这才赶了她们起身。
两人忙不迭地退出去。看着那把铜壶,想着巧儿的话,领了放在一边,另外换了一把。
苏暖此刻正同一些人站在高高的土坡上,望着那正从林子里出来的一对人马。
渐渐地近了,下面有人欢呼起来,原是一早进山狩猎的人,这会子回来了。
大家都齐齐地伸长了脖子张望,苏暖几人站在上面,从这里可以看得清楚。
她们们不能像那些侍女内侍们站得那么近,只能是站在这边高坡上张望,过一过眼瘾。
人头攒动,她瞧了一会,一时没有认出来谁是谁。
木青站在一旁,伸手指了:“少爷!”
打头的几骑渐渐地清晰起来。
她正望着,一个人忽然就挥舞了双手,她一瞧,那不是梁旭么?
梁旭灿烂的笑脸,伸直了双手,笑脸如花,向着苏暖这边。
几个侍女低着头,有的已经悄悄红了脸。
马儿喷着鼻息,马背上的人英俊潇洒,此刻这一行人,满载猎物,热汗淋漓地缓缓行来。
这些侍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眼睛纷纷溜着那马背上的几个青年。
郑卓信落在后面,端坐在马背上,一手提着刀,马背上空无一物。
周霓虹咦了一声:“他怎么会没有猎物?”
连周思聪那般地,都挂有两只狍子,身为近卫军统领的郑卓信却是空无一物。
周霓虹可是没少听自家哥哥吹嘘郑卓信那出神入化的功夫,这可就奇怪了。
梁红玉眨巴着眼说:“他八成是去担任警戒去了。”
梁红玉原本对郑卓信没有好感,因为郝明秀。如今郝明秀成了贵人,她又放下了,她的情绪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暖含糊点头,看着他走过下面,那干干净净的马背。
她目光扫了一眼后面,果然见几个护卫正用树枝抬了那一溜猎物过来,中间有一头硕大的马鹿。
一行人眼看走过去。
“大哥!”
周霓虹忽然挥手叫了一声,她兴奋地挥着手。
几人都抬起了目光,向山坡上看来。
梁旭一眼就见到了苏暖。
他激动,忙连连挥手,笑着,又指指马鞍子。
苏暖忙缩回了头。
周霓虹也被梁红玉一把给拖了回来,说:“你叫什么呀?多不好呀。”
周霓虹红了脸,说:“我看到兔子了,哥哥答应我的。”
她扭着身子,两眼发亮。
苏暖两人笑了。
果然,几人下去后,就有内侍提了那一个笼子过来。
梁红玉也跑了过去,里头关着一只兔子,灰色的毛,很是害怕。
梁红玉失望地:“这只兔子难看。”
周霓虹也是有些失望,周思聪答应给她猎一只兔子回来,她原本养着的那只小兔子拉肚子死了。
她伤心了好久,周思聪就说养着的兔子太娇贵,他去给他抓一只那野生的来,管保她喜欢。
她看着眼前这只,有些失望,这也太大了,又瘦,好多地方都掉了毛。
苏暖两人正想说什么。
“小姐!”
木青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兔子。
黄白色的兔子。
肥肥的一团,被木青提在手上,宽宽肥肥的肚子。惊慌地看着人。
“阿虹,快来,这只可好?”
梁红玉招呼周霓虹。
两人围着兔子,啧啧称赞。
“哪来的?”
苏暖也是喜欢,问道。
按在地上说:“是少爷叫人送过来的,说是在兔子窝里找到的。发现这是只母兔,肚子里有小兔子,就没有叫人杀了,送过来给小姐们养着。”
“呀!”
几人惊叫一声,这才发觉兔子的肚子可不鼓鼓地,站在那里,肚子都垂到地上了,看来是要生了么?
周霓虹早吩咐侍女把那个大笼子拿来,放了里头那只灰兔子,见它很快就蹿走了,跑得飞快。
“哎呀,你怎么把它放走了?做兔子肉吃,我喜欢吃。”
梁红玉跳脚。
周霓虹白了她一眼:“不能吃兔子肉,我娘说,吃兔子肉,会三瓣嘴。”
周霓虹常年养兔子,她不吃兔子肉,也见不得别人吃兔子。
梁红玉懒得理她,安庆说的话她才不信,再说,她常年吃兔子,可没有长三瓣嘴。
她的注意被这只母兔子给吸引了过去。
“你们说,她肚子里有几只小兔子?”
看着温顺地趴在那里的母兔,几人兴高采烈地猜测了起来。
328进补
围着母兔子,几人极有兴趣地猜测。
特别是周霓虹,专门叫人去厨下讨了菜叶子来喂它,有空就去那里瞧一眼。
第三日,苏暖一早起来,就见周霓虹红着眼睛,站在那里。
梁红玉也在。
两人都有些难过。
原来,一早周霓虹去大厨房寻青菜叶子,来喂那只母兔子。
碰巧梁红玉也在,两人就一起过来了。
却是看见一个空笼子,里头那只母兔子不见了。
苏暖看着洞开的笼子,说:“肯定是谁抓走了,我们问一问。你看这笼子原本是锁着的,它自己可是打不开。”
“冬姐儿!我好难过!”
周霓虹忽然说了一句,眼泪就落了下来。
苏暖惊奇地,看着梁红玉,见她也是愤愤地。
原来这只兔子确实是被人给抓走了。
“那要回来就是,谁拿走了?”
“瑾贵人!”
周霓虹红着眼睛。
梁红玉不自在地点头。
她们发现兔子不见了,就去找了,一路寻去,才知道被一个宫女抓了去,说是瑾贵人要吃兔子肉。
又说这怀胎的母兔子炖了吃了,最是滋补。
两人呆住......
没有办法。
这郝明秀要吃兔子,补得是什么?她们两人都清楚。
这补的是龙胎,能不让她吃么?
所以只能回来。
周霓虹是越想越伤心。
梁红玉安慰她,自己也跟着伤心。
苏暖也是愣住,还有这种说法?
想到母兔子那滚圆的肚子,应该就在这一两日里要生,想到竟然要被炖了吃了,她肚子内禁不住一阵翻涌。
郝明秀竟然真的跟了来,她也是昨日才听木青说起。
看着空空的笼子,三人相互望了望。
帐子内,郝明秀正看着面前的一大碗肉,一层子油汤,漂浮在那里,粉粉的一团,她有点恶心。
“小姐,快些吃。吃了就好了。奴婢听说这最是滋补,特别是这怀胎的母兔子,老话说了,吃什么补什么。快些啊,可嫩了,奴婢炖了一上午了。”
巧儿好生安慰,有些焦急。
郝明秀昨晚起肚子就有些不舒服,说是胀得慌。
太医过来看了,说没有什么,只是有些虚,开了一些方子,郝明秀都喝了,果然好了许多。
巧儿不放心,跑去厨下要热水的时候,听得人说那胎里的小狗崽最是好,正想着回京去是否寻一寻,却是听到有人说留着菜叶子,那边有一只母兔子,正怀胎呢。
她大喜,立时就跑去抱了来。
见郝明秀看着,不肯吃,就说:“主子,您想想肚子里的小皇子,好歹吃一些,再说,这还是从郡主她们手里弄过来的,这会子说不定怎么埋怨呢?不吃白遭人埋怨。”
“谁的兔子?”
郝明秀抬了眼,看着巧儿说。
巧儿就说了,她去抓兔子的时候,有人守着,见她要拿兔子,就说是郡主养的,不能拿走。
巧儿急了,就说是贵人娘娘要的,你敢拦着?
那小厮这才让她拿走了。
事后,她也嘀咕,不知是哪位郡主,这次出来的皇亲贵族多,总得弄清楚是谁的,平白得罪人还不知道。
一打听,说是紫阳郡主身边的侍女前两日拎来的兔子。
这才略放心。
郝明秀一听,盯着那汤中的肉,说:“这么说这是野兔子,刚猎得的?”
她明白了。
这定是有人猎来,送给苏暖的,还有谁?昨日里他们不是出去狩猎了么?
她盯着罐子,拿起了勺子,慢慢舀了一勺汤,凑近抿了,咽了下去......
她埋头吃了起来,很快就大半碗下了去。
巧儿大喜,忙吩咐侍女去盛了米饭来:“主子,多吃点。”
梁弘来的时候,郝明秀刚放下碗,桌子上一堆骨头。
梁弘扫视了一眼,满意:“今儿觉着怎样?”
昨日听说她肚子不舒服,他有点担心,细细地问过太医,此刻见郝明秀胃口好,自然高兴。
他盯着郝明秀的肚子,像是看着一个宝贝:“你要多吃点,这样我的皇儿才能健健康康的!”
他呢喃道。
郝明只是见他嘴唇翕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她此刻不关心,她今日心情好。
这里苏暖几人对着满桌子的饭菜,却是难以下咽。
特别是周霓虹,整个人恹恹地。
“阿虹,你好歹吃一点。”梁红玉挟了一筷子肉:“这是红烧排骨,你尝尝。”
周霓虹愣愣地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红色肉块,忽然胃里一阵翻涌。
苏暖见状,忙移过面前的青菜去:“来,吃这个。”
”听说炖了一锅汤。“
周霓虹说。
苏暖一楞,看看梁红玉,放下了筷子。
周霓虹特意跑去厨房看过了,那只兔子,说是用大锅炖烂了,全端了过去。很嫩,都化成一锅子水了。
周霓虹就有些受不住了,回来就念叨着这件事情。
“我说,这秀姐姐怎么也吃得下?这她自己还怀着孩子呢?这不是恶心人么?”
梁红玉嘟囔了一句。
见周霓虹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她,忙说:“以前秀姐姐不是这样的。我不晓得,她一向与我姐姐走得近些,我......”
苏暖打断她:“行了,都别说了。已经这样了,赶明儿,再叫人去抓一只来,就要与这只一样的。”
”我不要。何苦要糟践它的性命?我是再也不要了,要不是我们,这兔子也许会生下它宝宝。”
周霓虹幽幽地接了过去。
两人见她竟是越说越难过,也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得沉默。
因了这次事件,接下来几日,周霓虹没了游玩的头致,苏暖与梁红玉也受其影响,从此拒绝吃兔子肉。
几日后,众人回京。
太后看着绿萍说:“她在寻找这东西么?”
绿萍躬身回答:“是!听说是要带胎的,已经是第三回了。正到处收罗呢。”
太后抬起右手,腕子上一个玉镯子缓缓地顺着手腕往下滑,她缓缓地说:“仔细打探,谨慎着点。”
绿萍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有风拂过,从窗棂子里透进来,热乎乎的,夏日到了。这天热起来了,原以为梁弘一行人至少要住半个月的,没想到才十日不到,就回来了!
听说竟然放着行宫不住,在野外搭了帐篷子......
太后微微往后一靠,看着对面架子上的一个青瓷瓶,翠色发亮,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一旁的侍女静悄悄地立着,一声不吭,窗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又消失不见。
329奶娘
郡王府里。
世子妃小曾氏正对着镜子梳妆。
她拿着一根翠玉簪子,端详了一会,又扒拉下来,重新换了一朵粉色的珠花。
“这会不会显老气?”
她忽然问。
一旁侍候的丫鬟巧兰忙说道:“不会,夫人是越来越年轻。”
小曾氏没有吭声,转身:“去瞧瞧,厨房里炖的汤可好了?”
今日梁荣歇在正院,小曾氏当然开心。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唇不点而红,脸庞娇嫩。
想到郑云甜,她的眸子暗了一暗。
算她运气好,竟然让她一举得男。
想到郡王妃的态度,她挪动了一下身子。
什么都是假的,亲姑母也是一样。
先前怎么说的?全变了!
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大家都往郑云甜那里跑,特别是郡王妃,一向向着自己的姑母,也隔天一次地叫人把孩子抱来亲一会,香一会。
孩子,就是因为一个孩子,就全都变了。
如今,连郝明秀也是,听说她怀上了龙种,真够好命的。
小曾氏现在已经不气了。
她得为自己打算。她如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孩子,就是个宝贝。郑云甜已经生下来了,这开了个头,接下来,保不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真要让她再生一个出来,可就是麻烦了。
她转动着眼珠子。
外过响起脚步声,她站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后,梁荣看着面前精心打扮的小曾氏,那酒杯就有些端不住了。
“丽芳!”
小曾氏笑眯眯地,看着梁荣,端过汤来:“我喂你。”
两人都笑眯眯地,渐渐地,两张脸就靠到一起去了......巧兰拉了巧菊退了下去,又掩上了门。
这边郑云甜抱了孩子正等着,听得报说正院那边已经熄了灯。
她一楞:今日,她特意哄睡了孩子,精心梳洗,等着梁荣过来,竟然没有来?他不是每回睡前都要先来看看孩子的么?
她一时没有吭声,只是瞧着桌子上的几样小菜发呆,这些都是梁荣爱吃的。
郑云甜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每日里等着梁荣过来,两人逗逗孩子,在一起吃饭。说些元哥儿的趣事,絮絮叨叨,郑荣始终很有耐心地听着,不时还搭上两句。
郑云甜都忽略了自己的丈夫还有妻子,还有一个世子妃。
她怎么忘了,即使她生了郡王府的长孙,小曾氏都在。
因为她是曾家的女儿。
如今,听说宫里的那个风头正盛的瑾贵人,已经怀胎六月,她可是小曾氏的表妹。
小曾氏......
很明显这是要翻盘。
她郑云甜可以凭着肚子得宠,同样人家郝明秀照样可以,人家怀的可是皇长子,比她可赌得大。
郑云甜有些发慌。
小曾氏留住了梁荣......
不提郑云甜在这里左思右想,这边梁荣与小曾氏夜一番温存。
早起才想起昨日里给元哥儿求的开光玉佛没有拿过去。
出了门,向郑云甜那边去了。
去得早,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鬟在洒扫,看见梁荣,就要去叫郑云甜,却是被梁荣抬手制止。
他沿着游廊往元哥儿房间里去,到得门口,放轻了脚步,元哥儿睡觉浅,往常这个时候早醒了来,今日不知可有醒?
梁荣唇角带笑,想到儿子那甜甜的笑容,脚步加快。
儿子长得与自己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自己瞧着心中就是喜欢,连父亲都收罗了各式玩意,叫自己带给他。
门虚掩着,看来醒了。
梁荣轻声靠近,伸手推了进去。
......
郡王妃看着气咻咻抱着元哥儿的梁荣,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奶娘,说:“抬起头来。”
奶娘抬了头,郡王妃吓了一跳,奶娘白胖的脸上红肿了半边,上面一个巴掌印横着。
“林娘,你竟敢对小少爷下手?”
郡王妃看了一眼梁荣,知道这事情必是严重得很,不然,梁荣这一贯温和的脾气,怎会这般下重手?
奶娘林氏只是磕头,直呼冤枉。
方才,她正给小少爷喂奶,世子忽然冲进来,甩了她一巴掌子,说她要害小少爷。
“奴婢没有!”
她嘶哑着嗓子说。
梁荣早巳火冒三丈,见她还不承认,抬起脚步就要踹下去。
被郡王妃给制止。
梁荣喘了粗气,恨恨地。
原来方才他进去时,这个奶娘正给元哥儿喂奶,发现了他,奶娘慌慌张张地掩了衣裳,一样东西落到地上。
是一个瓶子。
他捡了起来,闻一闻,又见奶娘急急忙忙地掩着胸口。
小床上元哥儿闭着眼睛,呼呼大睡,怎么摇都摇不行。
他在鼻子上闻了一闻,有奶腥味。
郡王妃听到这里也变了色。一使眼色,张妈妈上前,领了那奶娘进得里头去。
郡王妃抱了元哥儿过来,见他兀自睡着,还没有醒来。
她沉下了脸。
一会,张妈妈带了那奶娘出来,一把推到在地,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衣裳已经浸湿一片。
张妈妈在郡王妃耳边说了几句。
郡王妃勃然变色,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疾声说:“给我打。”
立时,有两个仆妇冲上前来,左右开工扇耳光,只几下,那奶娘就口鼻出血,甚是恐怖。
见她还是不说,郡王妃一努嘴,就要拖了下去。
“元哥儿!”
门口一声想,郑云甜冲了进来,她一脸慌张,:元哥儿!”
她冲了进来,伸手去接孩子。
君王妃把孩子递给了她,回头示意拖了那奶娘下去。
“且慢!”
郑云甜抱着元哥儿,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拦住奶娘,:“我的元哥儿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她厉声,声音凄厉。
“夫人,你饶了我吧,奴婢求夫人!”
奶娘看到郑云甜,忽然就叩头,一声一声,扯着她的衣裳不松手:“求夫人做主。”
郑云甜看着她,寒声:“你害我的孩子,还来求我?说,是谁指使你的?来害元哥儿?他还是个奶娃娃,你是要毁了他么?你好大的胆子。既然你敢害我的孩子,那你的两个儿子,我立刻就叫人把他们抓来。你怎么对我的孩子的,我就这么对他们。”
“夫人不要!”
奶娘跪倒在地,仰着脸:“我说,我全说。求夫人放了我的孩子。奴婢不敢,都是世子妃,是她,都是她。”
众人吃了一惊。梁荣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郡王妃,跑上前:“你不要乱攀咬人,明明是你,怎么和丽芳有关?”
郡王妃也是吃惊不小。
小曾氏?是她么?
“你且仔细说来,一句不许隐瞒,说清楚了,我可以放过你的孩子,不然.....”
“母亲!”
郑云叫了一声,手里紧紧抱着元哥儿,眼泪簌簌落下。
......
330隔离
小曾氏正坐在房里,往手上套着一枚玉镯子,那是梁荣昨日给她带回来的。
她很开心,已经是多久没有收到梁荣的东西了?
她仔细端详着,镯子通透,是上好的白玉镯子。
她看了一会,拢在袖子里。
“张妈妈!”
门外传来声音。
小曾氏起身,看向帘子:”妈妈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她笑着。
张妈妈脸带笑容,站在门里:“少夫人,王妃请您过去呢。”
小曾氏忙应了一声,带了巧兰跟着去了。
......
大夫走后,郑云甜抱着孩子,一个劲地落泪。
梁荣轻轻地揽着她,温声安慰,说:“我来抱吧,你一直抱着他,累了,我来。”
郑云甜双手紧紧抱着不松手,低声呜咽了一声:“就让妾身抱着吧,抱着......安心。”
她脸上有着浓浓的害怕。
梁荣叹了一口气,说:“放心,娘会处理。必会给你一个交待。来,还是我来吧。”
郑云甜躲闪着,不肯。
梁荣就伸长了手臂,连郑云甜和孩子一起揽在怀里,又在孩子睡得红彤彤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脸上都是怜惜。
郑云甜垂下了眼,轻轻靠在粱荣怀里,脸上挂着泪珠。
小曾氏被禁了足,任凭她哭闹,撒泼,都没有用,人证,无证俱在,容不得她抵赖。
这件事情惊动了老封君,她拍了桌子亲自下令,以后元哥儿不得让小曾氏靠近。
并且,为了保证元哥儿的安全,梁荣暂时也不得出入小曾氏房间里,避免惹上什么。
“我怕你在荣哥儿身上弄些什么……”老太太当着郡王妃与小曾氏的面一字一句地说。
“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儿子。不想再看到我的重孙子再出现什么事情。”
这话一出,连郡王妃也白了脸。
她当然知道。
老封君的儿子,她的大伯哥是老封君的心中所痛,不,是整个郡王府的伤心事。
现在,老封君竟然拿这件事情来说,足见这事在老太太心中的严重性。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小曾氏怎么就这么糊涂?想到之前,她曾经对着怀孕的郑云甜出手,被她及时发现,才拦了下来。如今,这又犯了,且这么恶劣。
罢了,元哥儿也是她的孙子......这事她也不管了。
自此,梁荣每日回来,就直接往郑云甜那里去了。
小曾氏被彻底地隔离了开来。凡是与元哥二接触的身边一切有关的人都要远离,所以,就连郡王妃,她都不能见一面。
那个奶娘按照郡王的意思,是要乱棍打死了事,竟然敢把那迷药涂到那**上,喂给他孙子吃。大夫说了,这种药长期吃了下去,会导致小孩子痴傻。
郡王的怒火是无法形容的,要不是郡王妃的内侄女,他早就把曾氏休了。
郑云甜却在这时候出来为奶娘求情,说她之前也是挺忠心的一个人,都是小曾氏的错。
她答应过她,饶她一命,就当为元哥儿积德。
郡王见郑云甜开口,又见小孙子已经无事,仍旧活泼可爱。就放手了。只是却还是打了一顿板子,才解气。
奶娘被家人领了回去,一家人第二日就出了城,走得无影无踪。
郑云甜抱着元哥儿正逗他玩,听得贴身丫鬟秋叶回来报说,她一笑,举了手中勺子:“来,元哥儿,咱吃糊糊。”
元哥儿笑眯眯地张口,他已经长了两颗乳牙。
新的奶娘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郑云甜就亲自下厨,给元哥儿煮米糊糊吃。见他吃得一嘴的糊,用手帕轻轻地擦了,点着他:“小馋猫。”
元哥儿嘻嘻笑......
一旁的秋叶瞧着,低下了头。
梓华宫。
郝明秀躺在床上,皱着眉。
太医正认真把脉。
一会,收了手,起身到外面去开方子。
一个宫女正端了一锅热腾腾的东西进来。
太医看了一看,问:”还在吃着么?“
巧儿点头。
太医也就没有说什么。
这瑾贵人一直在搜罗这怀胎的母狗,母兔。说是这样能固胎,这个偏方,他总觉得有些伤德。不过,这话他不敢说,既然贵人喜欢吃,也无妨,左右也吃不坏。
郝明秀闻得香味,已经坐了起来,看向桌子上的瓦罐:“快端过来。”
她现在已经吃上了瘾,似乎这东西比那药还管用。
之前难寻,近几日许是有了经验,竟有六七只,都关在那笼子里。
每次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吃下去,似乎都没有那么难过了。
侍女用瓷勺子舀了一碗出来,白白的汤里浮着肉团。
小心放在一个盘子上,床上支了小几子,端了上去。
郝明秀细细地吃着,连汤也喝了下去.....
郝明秀睡得很沉,一直到了梁弘来,还没有醒。
梁弘见她睡着,也不吭声,不声不响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缓缓地靠在上面,看着帐子内的郝明秀凸起的腹部,盯着看了一会,也闭上了眼睛。
一连吃了几日后,郝明秀感觉胃口大开,身子也没有那么沉重了,脚的浮肿也似乎正在消失。
她想着,这是好了。
她闻了闻身上,感觉有点酸臭味。
这几日,身上不适,已经几日没有洗澡了,她就唤来小内侍提了那热水来,准备好好洗一洗。
她脱了衣裳,露出浑圆的双肩,站在那儿,看下去,看不到脚尖。
巧儿拧了毛巾,给她细细地擦着。
她习惯性地把手放到肚子里,去抚摸。
慢慢地摸了一会,肚子纹丝不动,异常平静。
她又用手摸了一摸,软软的,原先那酸胀感似乎没有了。
她又向脚尖看去,还是看不到脚尖。
“巧儿!”
她叫,声音有一丝颤抖。
巧儿转过身子,举着手中的帕子:“娘娘!”
“你看肚子是不是没有大起来?不是,与之前相比,好像这一个月都没有大?”
她盯着巧儿。
巧儿也不知道,细细地看了一会,:“娘娘,差不多啊?好像是没有大多少?要不,奴婢待会去请太医来把脉。”
巧儿放下手中的毛巾,去架子上取了外裳,给她披上,扶着她:“娘娘小心。”
郝明秀坐在床上,紧张地看着太医:“怎样!”
太医皱着眉头,换了一只手,问:“娘娘,进来胎动可是频繁?”
郝明秀努力回想了一下,前几日还好,动得频繁,晚上都睡不着。这两日倒是不怎么动,身子倒是感觉好了许多,能吃能睡的。
太医沉吟着,收回了手,说:“娘娘可常走动,身子无不适,就不要躺着。”
太医出去,唤了那方医婆来。
郝明秀进去,医婆给她摸了胎位,说孩子已经头朝下了,是不大动。
331姐姐
郝明秀待太医走后,一人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巧儿送走了太医回来,见郝明秀已经上床歪着,就轻轻地退了出去。
帐子里,微光下,郝明秀翻转了身子,平躺着,双平按在肚子上,微微向下发力,没有动静,她抬了手,再次又压下去,这回用力,顿住不动,掌下温软,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她收回了手,看着肚子慢慢鼓回,她眼睛一眨不眨......她吸了吸鼻子,闭上眼。
这日,一向宁静的御花园衣香鬓影,笑语不断。
皇后生辰,命妇们进宫贺寿,此时,众女眷正聚集在御花园。
一向不露脸的郝明秀也从梓华宫走出来。因为太医的嘱咐,梁弘这段日子就允许她出来走动,今日是皇后千秋,自然得出来说几句祝词,待会早点回去就是。
一大群人簇拥着她缓缓走过去,众女眷见那走过来的大肚子宫装女子,就知道是新晋的瑾贵人,众人纷纷问好。
皇后见她出来,也是意外,忙叫人搬来那软椅过来,给她坐着。
郝明秀笑微微地谢过,只说坐得久了,太医说该动一动。
皇后也就随她,吩咐宫娥小心伺候着。
众人继续轻声说笑。
此时,院子当中各种花木盛开,姹紫嫣红,真是人比花娇。
郝明秀看着那些装扮富丽的夫人小姐们,微微笑,曾经,她也是这样,为了一场聚会而精心打扮,以求出色一些。
可现在一眼望去,大家的眼光首先停留在皇后身上,她只是端坐着,无须多加粉饰,便已聚集了场内一众人的目光。
当然,还有自己,不,自己的肚子。
东边一丛花木下,郑云意正一人默默地坐着。
今日来的都是命妇们,剩下的就是一些皇室贵女,她本不在邀请之列,却是沾了郑容的光,跟了金氏进来。
郑云意嫉妒又无趣地瞧着说得热闹的人:人家都是一堆一堆的,偏她落了单。她只与苏暖熟识,可苏暖被梁红玉拉着跑去看那池子中的锦鲤去了。剩下的就是皇后与四妃的娘家人,她无法凑上去,也说不到一起去。至于那些宗室贵女,人家都是拐着弯的亲戚,早聚到一起去了。
她虽然是贵妃妹子,可是郑容面前又不敢多凑。如今一人靠在一丛花树旁,默默地看着人家有说有笑。
见到郝明秀出来,就不禁多看了几眼。
见她贵气逼人,身边一大堆宫女内侍,除了皇后,就她最是耀眼,不,就连皇后都要礼让几分。
想着先前郝家的落魄,见她如今的风光,不免缩了缩脖子。
心里不羡慕是假的,这快要生了吧?她看着她的肚子,很是招眼。
她张望了一番,决定起身去寻苏暖,好歹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郝明秀还是坐了下来,张望了一会,见到一些熟面孔,见了她都好奇地打量一眼,见她望过去,又很快转过头去。
她忽然就看到了郑云意,正一人拎着裙子往一边走去。
她起身,摸了摸肚子,往旁边绕过去,一旁的内侍宫女要跟,被她摆手制止,巧儿跟了上去。
郑云意伸长了脖子,往鱼池子那边走去。
这一段路,许是近水,有些地方有积水,未干。
郑云意提高了裙子,小心地走过去,地上有一大滩积水,她的裙子是新做的,有些长。
她怕污了裙角,正跳过去,忽然就见一人人迎面撞了上来,她收不住,就碰到了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上头。
她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正按在郝明秀那凸起的肚子上。
郝明秀弯起嘴角,微微一笑。
郑云意想哭,难看的也裂开嘴:“娘娘!”
下一刻却见郝明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贴在肚子上,触手温软,郑云意一哆嗦。
紧跟着就是一声呻吟,:“来人哪!”
郑云意大惊,看着郝明秀那嘴角诡异的笑容,她的头皮发麻,猛地转身,郝明秀正抓着她的手,被她一带,站立不稳,向前一扑......
惊惶间,郑云意眼角瞥见一个黑影,她一把扑了过去。
周霓虹“唉”了一声,躲避不及,被郑云意一把抱住,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三人一起翻到了地上,身上压着郑云意与郝明秀两人,向后仰面跌了下去,头重重地砸在道旁的卵石上,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郑云意面挣扎着爬了起来,却听得身后郝明秀的侍女声音凄厉,划破园子一角,呼啦啦,立时有人跑了过来。
郑云意立刻被巧儿叫几个侍女给扭住了,挣不脱。
很快就围了一圈子的人。
金氏一眼看到一旁被几个侍女死死扭住的郑云意,又见郝明秀正躺在地上,呻吟着,捂着肚子正痛苦地喘着气,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天塌了,如果可以,她也想要晕过去。
皇后大惊,忙叫人抬了郝明秀往梓华宫去,又有人去叫太医。
一群人面面相觑。
有人去扶起被郝明秀一直压在身下的周霓虹......
一声尖叫,众人看去,心都一抖。
周霓虹头下一摊子血,好大一块,染红了黄白的石子路,厚厚的一层子,黏糊糊地。
扶着她的人,手颤抖了起来。
皇后身边的一个嬷嬷,靠近,伸手探了一探,轻轻摇头。
“阿虹!”
一声哭叫,周霓裳从人群中扑了出来,整个人仆在了地上。
皇后这才看向一旁的郑云意,见她早吓得瑟瑟发抖,见一直按着她的两个内侍,是梓华宫的人,她心中有数。
看着地上哭得伤心的周霓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一阵脚步声渐近,人群分开,行礼。
太后张嫣紧紧抿着嘴角,正快步走来。
她直接走到周霓虹的身边,蹲下身子。
周霓虹仰面躺着,小脸苍白,眼睛紧紧闭着。
“怎么回事?”
太后深深呼了一口气,盯着皇后,眼睛里是一闪而逝的愤怒。
地上的周霓裳恍若未闻,伸手抱着周霓虹,哀哀地哭。
匆匆赶来的苏暖与梁红玉,两人呆住了,张着嘴,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正悲伤,却是听闻那边万德胜带了人过来,对皇后嘀咕了几句,皇后的脸色一变,她急忙跑到太后身边,说了声,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郝明秀有早产迹象,大医全赶了去,梁弘此时正大怒,在发脾气.
一行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吭声。
太后看着远去的皇后,起身,吩咐人拉起来地上的周霓裳。
周霓虹被抬回了家.
......
332守灵
梓华宫里,郝明秀闹腾到半夜,终于平静下来,孩子暂时保住了。
梁弘大怒,拷问了所有人。
郑云意被推了出来,巧儿指证,是她撞了郝明秀,使得她摔倒,又扑倒了周霓虹。
郑云意当即被内刑司的人带走。
金氏也被扣下......
郑容跪在梓华宫外面请罪。
周霓虹的尸身被抬回了周家。
周思聪白着脸,看着周霓虹的尸身,一拳砸向了门柱子。
周霓裳只一个劲地哭,话也说不清楚。
周凌天得看着安庆,没有人告诉安庆,不敢告诉安庆。
苏暖默默地回了家,与小郑氏说,她要去周家看看......话未说完,眼泪扑扑地流。
周霓虹才16岁,这个姐姐刚刚才和自己在说笑,一眨眼就这样子了。
早知道,自己就不去看那红鱼了,陪着她,不去。
小郑氏红了眼睛,她捂住了嘴,怎么会这样?
“去吧!她是你姐姐。”
“姐姐!”
苏暖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周霓虹脸色平静,闭着眼,一声不吭。
一旁的周霓裳闻听,大放悲声,直哭得肝肠寸断。
......
巧儿端了一盆子水进去,屋子里昏暗,她先掀开了一角,有光从外面透进来。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两边的帐子,里头郝明秀正呆呆坐着。
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还真命大。
她盘算了多日,才设计了这个计划,原以为一箭双雕。
孩子已经不动好几日了,她以为是个死胎。
她经过了几个昼夜的不眠,终于认清:这个孩子恐怕保不住。就是保下来,可能也......
私下里,她问过太医,说是可能早产。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搏一搏,七活八不活。
重要的是,抓紫这次机会,拖了郑家下水。
她如愿以偿,果然郑云意就撞了上来。
却没想到,这个孩子这样顽强,都这样了,还没事。
想到那一摊子血,她也后怕。
她原想着,借机让太医给她催生,那药她都吃了下去,却是......
“郑家如今怎样?”
她开口问道。
巧儿说是正押着,又说太贵妃娘娘已经回宫。。
她叹口气。
晚上梁弘过来的时候,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果然,梁弘说:“爱妃现在还好吧?郑家可恶,定当重罚。”
又说太医说,有一味药,可以固胎,就是那北地戈壁上的忘忧花,加了进去,能安胎,效果甚好。
皇帝说,郑卓信已请缨去寻这忘忧草,以弥补郑云意之罪过。
郝明秀目光一闪,不再说话。
郑卓信第二日整装出发,带了几个侍卫,向那里去了。
郝明秀微微笑,心里舒服了一点,次去足有近千里,听说环境极其恶劣,少有人烟,郑卓信此去,至少得受一番苦楚!
如此也能出一出这口恶气。
郝明秀看着肚子,轻轻地抚摸着,并没有多少期待,忘忧花很是难寻。
挺说都是长在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并且会随着风沙移动。她估计郑卓信一时是回不来了。
郑家总要付出点代价。
就让郑卓信在外头待上一段时日吧,也让他们尝尝那种提心吊胆的味道。
她喝了一口茶,这才想起一件事来,问巧儿:“那周家怎样了?”
苏暖这几日陪着安庆,什么都没有做。
安庆忽然就发了疯般地寻找周霓虹。
怎么劝都不听,周凌天也不行。
她不吃东西,只是魔怔般地寻找周霓虹,满院子跑,一定要见到周霓虹。
周霓裳心力交瘁,眼睛肿得像桃子,却要打起精神来处理霓虹的丧事。
周思聪在前头,因为周霓虹是未出阁少女,哥哥姐姐又未结婚生子,所以小一辈人在灵前守灵。
苏暖一声不吭地,进了灵堂,叫了声姐姐,说她来守灵。
正哀哀哭着的周霓裳,惊愕地抬头看了一眼苏暖,见她满面泪痕,看着自己:“我是妹妹,我给姐姐守灵。”
周霓裳一把抱住了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苏暖这才发现安庆不在。
周霓裳使劲用手捂住了嘴,哽咽着:母亲在找霓虹,一直在找......
她失声痛哭了起来,安庆这么反常,她似乎知道了女儿不在了,异乎寻常地焦躁。
苏暖擦了眼泪,走到周霓虹身边,见她发髻梳得整齐,头上插着整套首饰。
她又流下了泪来。
她看见了周霓虹前胸挂着的那块粉色坠子,已经换成了一块金灿灿的镶嵌宝石的金锁。
宝石是粉色的。
她原来有一块粉色的坠子,这么亮,这么漂亮。
“我还没有见过粉色的坠子呢!”她这样对苏暖说。
她一直带着那块粉色的坠子,那天去宫里,她也一直带着。
望着面前这块闪着璀璨的宝光的宝石坠子,苏暖的泪扑扑地流,止都止不住:周霓虹骗人!她怎么会没有见过粉色的坠子?这金坠子明显是她常戴的,式样与她头上的钗子明显是一套的。
她可是安庆公主的女儿,什么宝石没有见过?她还真相信了呢!
她笑一笑,却是难看至极。
周霓虹早认了她当妹妹了,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苏暖的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坠子上,又滑落。
“姐姐!”她轻轻地呢喃!
郡主粱舞、梁阳几位宗亲陆续上了香,安慰哭得喉咙嘶哑的周霓裳。
苏暖与周霓裳拜谢!
梁红玉上前抱了苏暖,小声哭着。
人散后,苏暖留了下来,陪着安庆。
安庆可怜巴巴地拉了苏暖的手:“囡囡,阿虹呢?你帮我找她!她不要我了么?”
苏暖看着一脸茫然的安庆,内心酸楚:“姐姐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她会回来的,对么?像你一样!是我让她烦了么?”
她抓着苏暖的手,使劲摇着:“我听话。阿虹说了,不惹囡囡烦,囡囡会回来的!对么?”
苏暖点头,:“会的!”
她轻轻拢住了安庆。
门外,一直悄悄立着的周凌天红了眼睛,有泪从眼眶中溢出,他吸了一下鼻子,悄悄转身。
池子里的莲花正开,在阳光下灼灼生华,粉嫩的花朵打着卷儿。
这是小女儿最喜欢的颜色,如今花依旧在可她已.....
周霓虹是最小的,却是异常懂事,看着里头正头对头的两人,周凌天一阵迷茫:安庆安静地看着苏暖,目光沉静。
他忽然有了错觉:似乎看见了周霓虹正坐在那里,陪安庆说话。
333老毛病
安庆低头坐着,手里摸了着一只兔子不断地把玩着。
“安庆!”
她叫。
安庆抬起头来,眼睛雾蒙蒙:“阿虹!”
她举高了手中的兔子,一只白色的兔子,雕得栩栩如生。
太后的眼睛撇过一边。
安庆这样子已经几日。闹是不闹了,只是,更加依赖苏暖了。
连进宫都要苏暖陪着来,不然,就不肯挪步。
她死死地记着,周霓虹是进宫参加宴会,才不见了的。
她下意识地竟对进生出了抗拒。
只有苏暖陪着,她才肯来,周霓裳都不行。
此刻苏暖就站在安庆身后,垂目。
太后看着苏暖,又看看安庆,见她们两个低着头,那一模一样的发顶,心内忽一阵发酸。
“你,不搬回你母亲那里去么?”
她温声问苏暖。
苏暖这段时日都往周府跑,她听说了,却是不肯留宿。
苏暖看着太后,正要说话。
安庆忽然抬起头来:“不,不用。囡囡,不要烦她,要跑。阿虹说的。”
她笑嘻嘻地举了手中的小兔子晃一晃,回头,又讨好地看着苏暖笑。
苏暖微微笑着,看着安庆,摇头:“囡囡不跑!”
......
太后看着苏暖:“你好好照顾你母亲,她也是个可怜的.......去吧,有空多带她来玩玩。”
太后的脸上有一丝哀伤。
苏暖低头,轻声答应了下来。
她有些诧异,张嫣对安庆很是关注,她听得出来,不是那种场面话,是真的同情,脸上的神情出自内心,不像是作假。
她带着安庆出来,在宫道上,她远远地看到几个太医匆匆走过去,那个方向,依稀是梓华宫。
听说瑾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
当日郝明秀扑过来,周霓虹和郑云意均被她仰面扑倒,才......
郑云意吓得不清,整个人已经接近痴傻了。
苏暖去郑家看过她,从她断断续续的说话中,她听出了几分。
苏暖着实震惊不已。
照郑云意的说法,郝明秀这是故意的,她竟然想将郑家拖下水,用自己肚中的孩子。
郑云意被她选中,周霓虹是被秧及的,枉自白白送了一条命去。
郝明秀这是想作什么?是要报复么?
手中袖子一动,安庆拉了拉她。
苏暖看着安庆,紧了紧手,继续往宫门而去。
把安庆交予周霓裳后,门口,周思聪正低头过来,站住,点头:“你要回去么?”
他的脸上少了笑容,多了几分憔悴。
周霓虹死了,就那样死了,连个公道都无处讨。
皇家给出的说法是郑云意撞倒了郝明秀,才撞上了周霓虹。
郑云意已经痴傻,郑家是怎么回事,周思聪这两日静下来,也猜出了几分。
郝明秀是皇妃,又怀着皇子,谁敢说什么?
他看着苏暖,见她木着脸,看着他,那小大人般的样子,竟然像了几分周霓虹。
他的心中一痛。
“路上小心些!”
他禁不住吩咐。
这几日,苏暖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苏暖不是个无情的人,从他愿意为周霓虹守灵,愿意每日过来安慰母亲,他就已经在心里认了这个妹子。
虽然苏暖还是不愿意回来住。
苏暖“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门。
马车掉头往苏艺轩驰去。
已经几日未去了。
铺子里,正忙着。
张成见她来,很是开心,忙忙地呈上账本子,就下去招呼客人了。
苏暖坐下,翻开,仔细瞧了一瞧,又叫了张成进来。
“这订出去的都已送过去了么?”
张成点头。
苏暖又指着一处说:“这个胡老爷,是哪家?之前不曾听说?”
帐上记着胡老爷一人就订了五件东西,都是那最好的,也是标价最高的几块原石。
这出手......
苏暖心内一阵欣喜,她用手指着那一纯处,问张成。
张成也是满脸笑容,说是一个姓胡的客商,先前在这里买过一件小东西,后来觉着好,此番又回过头来,一口气又要了五件,价格好说,全都已经付了订金。
苏暖心中一动,看着那上面的定金说:来拿货时,记得告知我一声。
张成自然点头,说是约好3日后来取,苏暖记下了。
又看了一会,苏暖往后院走去,见棚子里,老蔡和王十三正在低头做活,又有两个弟子在打下手。
见她进来,王十三早立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围裙,两样看着苏暖。
苏暖这才想起郑仁的事来,想着如今郑卓信出门在外,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与王十三说了几句,叫他等消息。
王十三也就暂时按捺下心思,继续专心地干起活来。
苏暖进到里头屋子里,看着已经所剩不多的原石,翻了一会,又出来问了一下加工的进度,她想着是否找时间再出行一次,只是,这回,要好好盘算,带足了人手才是......
梁弘早起,就咳嗽不止。
王喜急忙去宣了太医来,一诊脉,说是受了凉,开了几剂药吃了。
到了晚上,却是更加厉害,整夜地咳,一宿不曾睡。
郝明秀听说,忙忙地赶了来。
梁弘坐在榻上,面色潮红,正咳着,见了她进来,忙用手捂住了,呼口气,一笑:“你怎么来了?”
想说句什么,又捂住了嘴,一阵咳,王喜在身后用手轻轻地捶了一通,方才平缓下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说:“秀儿,莫要靠近,莫要过了病气,无事,朕这是老毛病了,养养就好。”
郝明秀看着梁弘,见他脸色红红的,因为咳嗽而发干的嘴唇,心里不免也是升起担心:“皇上保重龙体,我......嫔妾也好好保重肚子,放心。”
她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几人,还是改口了。
她自认识梁弘就是自称我的,那时,不知道他是皇帝,只是知道他是一位贵家公子。
后来有喜了,才知道竟然是皇帝,却是一时难以改口,有时就会溜出来。
梁弘并不要求,只说这样很好。
梁弘欣慰点头,又强按捺住咳嗽,问了几句,就让她出去了。
“毛天师,你看,朕此次的咳似乎是要厉害些?不知可要继续吃那丸药?”
梁弘问。
334补过的袍子
帐子后转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宽大的衣袍酱色飘逸,正是天师毛一道。
毛天师面目红润,躬身回答:“圣上莫急,此次是有风寒在先,得先治好了风寒,才可用药,不过,圣上这咳得厉害,晚上睡前可以服上一丸,以助安眠。”
说着,呈上手中一个盒子。
王喜忙接了过来,里头是一个丸龙眼大的蜜色药丸,隐隐有香气传出。
他看向毛天师。
“此番加了蜜进去,颜色要浅一些,主要是为了平喘。”毛天师解释说。
梁弘微微闭着眼睛,点头。
毛天师就退了出去。
晚上,梁弘果然睡得安稳了些。
他把剩下的几丸药都吃了下去。
太后寝宫里,绿萍正在给她布菜。
太后慢慢地喝了几口汤水,抿一抿,说:“见过他了?”
绿萍放下手中的银筷,俯身说:“是,他说叫娘娘放心,必当尽心竭力。”
太后“唔”了一声,伸了碗,绿萍在里头添了一勺汤,又端过另外一碗羹汤。
洁白的瓷碗,当中盛着玉色的羹,晶莹发亮。
这是一早膳房刚送来的珍珠米,里头加了各色滋补的药材,张嫣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每日一碗药膳的习惯。
一时无声,绿萍方默默地垂手立着。
方才她去见了毛天师,问了梁弘的情况,毛天师只是点头,说知道了。
“郑家,那个祸头子如今怎么样了?”
太后放下勺子,清脆的碰撞声,绿萍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她觑着太后的神情,轻声说:“好像听说已经痴傻了。”
郑云意被内刑司的人提去,还没开始审问,就吓晕过去了。
太后哼了一声,说:“倒是便宜她了。”
她的目光中有一丝冷意。
绿萍埋下了头。
张嫣岂会这么就算了?
安庆公主那般样子,谁见了不心疼?
郑云意也只不过是个卒子罢了。
郑府。
金氏正呆呆地坐在屋子里,两眼发呆。
窗外有知了叫,一声一声,让人显得更是烦躁。
门外,吴妈妈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廊下泼水,这已经是第二遭了,每根廊柱子都擦洗了,地上也是光亮得很,似乎这样这能带来几分凉意。
这天热得太快,每日午后都要泼水降温。
吴妈妈尽量叮嘱丫头门轻声。
夫人心情不好。
郑卓信走了已经二十来日了,也不知如今怎样?
金氏每每想到此处,她就恨得牙齿痒痒。
都是那个郑云意,都是她,平白给郑家招来这泼天的祸事。
她就不该带她进宫,如果可以,她真想退回到那日进宫的时候,郑云意来求她,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她。
她就是来讨债的,差点毁了整个郑家不说,还牵累了她的容姐儿。
这些姨娘养的下贱坯子。
她的一双儿女都被牵了进去。
想着今日二少奶奶来请安,看着她那凸起的肚子,总觉得是来嘲笑她。
她的信哥儿一人在外受苦,他们却躲在这府里安然地享富贵,孩子一窝一窝地生。
她的信哥儿如今还是独自一人。
要是她的信哥儿有个什么,她......
金氏不敢想下去了。
金氏看着窗外,很是安静。
这院子里,如今少有人过来。
郑云意已经被送到那家庙里去了。
她已经半痴傻了。
郑国公看着她那样子,不顾张姨娘的哀求,毅然给送进了家庙。
因为郑云意嘴里整日念叨着一些话,一些不能让旁人听去了的话。
也辛亏得她痴傻,不然,梁弘岂会放过她?如今这样,倒是更好。
只是,她留下的摊子,却要她们来收拾。
想到郑容跪在梓华宫门口,金氏就心痛。
她的容姐儿,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个太贵妃娘娘给一个小小的贵人下跪,都是拜郑云意所赐。
她知道,容姐儿这一跪,是有多不得已。
还有信哥儿,竟然远去千里,去那苦寒之地,给那郝明秀寻那什么安胎之药。
这是成心的吧?
郝明秀这是要报复。
郑云意说的那些话,让人胆战心惊:故意的,她说郝明秀是故意的。
她信。
自从知道郝明秀就是瑾贵人之后,金氏的一颗心就没有安生过。
她还专门进宫找了郑容,说起这件事情来。
郑容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是眼眸子里也是有着担心。
“怎么就没有死了呢?”
她恨恨地想。
只是可惜了周霓虹,那个替郑云意死的周家小姐。
金氏烦闷,她起身,走了出去,望着清风院:信儿什么时候回来?
清风院里依旧洒扫得干净。
她信步走了进去,几个小厮迎了出来。
她看着阶梯下的顺子:“少爷不在,他那些衣裳,箱笼依旧要翻晒,擦洗,书本笔墨常换,知道么?”
顺子答应了一声,她边说边进了卧房。
看了一圈,指挥顺子几人把那柜子打开,翻了一翻,皱了眉毛:这里头的一些冬日的大裳都有些味了。
“把这些都搬出去,在那院子里晒一晒,见见阳光,说不得你们这些小子偷懒,闻闻?不知道,这六月里这些衣裳都要重新翻晒的么?如今可见你们是惫懒了。”
吴妈妈也唠叨了几句。
郑卓信身边没有个丫鬟,都是清一色的小厮,这自然就要差了许多。
几人忙诺诺地应了,赶紧抱的抱,搬的搬,全弄了出去。
金氏见到顺子拿了一件袍子,忙说这个不能在阳光下暴晒,拦了下来。
她抖开,闻一闻,还好。
正要重新叠了回去,目光一顿。
后背上似乎修补过。
她用手撩了起来,是祥云纹,绣得很是精巧,
有些熟悉。
这针法?
她细细地对光看了一会,不动声色地又放下。
顺子送她出了门。
到了门口,金氏又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得很,她叹了一口气,人都没有回来,有什么好说的?
方才那件衣裳,上面的云纹曾经修补过。
那精致的针法,她认识,是苏暖的针线活。
这件蜀锦的棉袍子,应该是去岁新做的,什么时候破的?
她本来想问一问顺子,郑卓信的衣裳平日里都是他收拾的。却是想到如今郑卓信哪里都不知道,又失去了兴趣。
金氏看着满院子的衣裳,嘱咐顺子她们到时记得收回去,就带了吴妈妈走了。
335好吃的鸭肉
桌子上一溜排开五个盒子,里头是已经完成的石雕摆件。
“不错!”
胡老爷欣喜地捧了一尊观音送子仔细地看了看,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身边那个一直肃立的随从袖子中掏出一卷银票子,推了过来。
看着每张500两面值的银票子,苏暖眼皮子微跳。
带着这么多的银票子在外走,眼都不眨一下。苏暖看了他一眼身后的那个随从,见他腰束紧身衣带,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显见是个练家子。
她不由多打量了对面的胡老爷一眼:
见他年约四十,一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含着笑意,正逐一浏览着面前的盒子。
伸出的右手上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指环,闪闪发光。
苏暖目光一闪:戴指环的男子!
胡老爷见付了银子,把这些盒子一收,全都放进一个木箱子里。
苏暖忙提醒:“客官这些东西经不得磕碰,要注意些。”
“哦!”
胡老爷转过身子,看着手中的大木箱:我要带到临潼去,可是有什么办法?
临潼啊?
那可是夏国的都城。
苏暖一笑,心中确定:果然!听闻夏国的男子喜欢戴指环。
她示意对方稍等。
一会,张成捧了一些破布和棉絮来,苏暖细心地把每一个小盒子都塞满了,方整齐地重新放入大木盒中,码好,四周同样塞入稻草。
她使劲摇了摇,确定无空隙,这才一笑:“好了,胡老爷,您尽可以放心运送,只要不是这些盒子散了架,应该没有问题。”
胡老爷很是满意,看着苏暖和张成说:“那我就回去了。你家的东西好,我下回还会再来的。”
说着,出了门,上了马车,轱辘辘地走了。
苏暖看着远去的车子,这才对张成说:“这个胡老爷,多加注意,是个大主顾,以后还会回来的。”
张成也是眯眯笑:“小的也觉着是呢。”
苏暖回到铺子里,掏出了袖子里的银票,又数了一遍,很是开心。
她攥着银票,心里盘算,快了呢。
等这趟货全部出手,她的房子就有着落了,两进的,前后院的,师傳.......
她心情难得的好一些。
卖得比她预计得还要好,这批石头,以难得的颜色,温润的质地很快受到上京那些达官贵人的喜爱。
苏暖所料不错,由那些闺阁女子中兴起,从而影响了他们的父兄。
现在,这种大件的摆件,是极畅销,因为少,更见好。
苏暖既欢喜又发愁:一共才不到十块。
如今差不多已经订出去了,还剩下最后一二块,苏暖留着。
她不确定,这种大块的是否还有,不敢一下子都抖搂了去。
看看天色,她上了车子。
回去经过聚丰楼,她停下,进去买了一大包吃食。
有蜜汁鸭子,有酒糟鸡,还有各种小吃,满满当当提了一大包。
她先回了家,换了一身衣裳,与小郑氏说了一声,就往周家去了。
两个门房见得她来,早跑下石阶:“郡主来了!”
苏暖点头,下了车,拎着东西往里走。
进了那垂花门,远远地瞧见安庆正站在那亭子里,与周霓裳在拉扯着什么。
听得动静,抬起头来,立时就笑开,笑出了声:“囡囡来了!”
周霓裳也抬了头来,看向这边。
苏暖一身桃红的衣裳,站在那里,笑吟吟。
看着安庆张开手,雀跃的笑容,向她跑去。
苏暖一手牵了母亲的手,一手拿着东西,款款行来,她有些恍惚。
两人很快到了跟前,苏暖放下手中的东西,扶了安庆坐下,任她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大姐!”
她唤了一声。
周霓裳回以一笑:“刚母亲还在念叨你呢!带了什么?”
纸包里有油渗出。
里头是蜜汁鸭子。
苏暖一边打开,一边说:“我给娘买蜜汁鸭子,想到也许母亲喜欢吃,就多买了一只。尝尝。”
她打开油纸,一层翻卷的荷叶包,里头是切好的鸭肉,微微透着热气。
一旁的侍女忙跑去拿叉子。
安庆看看鸭子,又看看苏暖,笑嘻嘻。
苏暖就伸手拈了一块,递到安庆嘴边,说:“吃一块,好吃,”
安庆伸手来拿,苏暖隔开:“我喂你吃,都是油。”
安庆果然不动,就着苏暖的手,小口咬着,吃一会,笑一会的。
叉子拿来,周霓裳却是摆手。
她瞧着眯着眼笑的苏暖,仿佛看到了周霓虹。
总是喜欢喂母亲吃东西。
“我喂小兔子。娘就是我的小兔子。”
周霓虹眯着眼睛笑嘻嘻,完成两弯月牙儿。
她看着苏暖,这才惊觉两人的眼睛竟然是出奇的像。
周霓虹的眼睛像周凌天,圆圆的,笑起来眯起,像两弯月牙儿。
她又瞧了瞧苏暖,见她已经收回了手,正擦了手,叉了一块鸭脯肉递给安庆。
“我要回去了。后日才能过来。”
苏暖对周霓裳说。
一边起身,又对安庆说:“母亲,我走了。”
安庆点头,放下手中的鸭肉,伸手去抱苏暖。
苏暖任由她抱着,只是笑着。
周霓裳送她到门口,见她转身,不由说了句:“你也别太辛苦了。”
她看着苏暖,知道她定是回去忙乎那铺子里的事情。
她听周霓虹说过,苏暖很忙。
苏家的事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苏暖成了郡主后,还一心要开铺子,她也不是很理解。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妹子不错,与周霓虹一样,对母亲都很好。
这就够了。
她的亲事早已定下,明年要发嫁,很远......
这样,她也可以放心一些。
周霓虹说过:姐姐你嫁得远,娘就交给我了……
周霓虹人小鬼大,与她说过:我要嫁在上京,离家近些,好照顾母亲和父亲!
周霓虹这话不知怎的被周凌天知道了,笑着说:“照顾你母亲,倒也罢了,怎么还有我呢?”
周霓虹歪了头嘻嘻笑:“父亲老了,阿虹照顾你呀!”
周凌天就哈哈笑:“我家阿虹乖!”
抱着周霓虹摇啊摇,一脸欣慰。
周霓裳看着苏暖,笑眯眯,一直等她上了车,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336生产
八月二十四,郝明秀晚上照例吃完肉汤,正放下勺子,忽然发觉下身一热。
她忙上了里间。
掀了裙子探手一摸,手上黏糊糊地。转身,黑褐色的血水,在净桶里面。
她惊叫一声,肚子隐隐发痛了起来。
巧儿立时去叫了太医来。
一时,众人都赶来了。
郝明秀躺在床上,全身都痛得发抖,肚子一阵一阵地绞痛,她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去。
早产了,孩子却是不肯下来。
两个医婆也是一头的汗水。
郝明秀睁着眼睛,两眼瞪向上方,镶着细木格子的顶棚在眼前旋转着,她感觉快要死过去了。
她叫着,声音嘶哑,外边的梁弘听得焦急,站起了身子,只看着那虚掩的门,却是不敢靠近。
一旁的太后与皇后也是面露焦急,特别是太后,双手抓了一串佛珠,正不断地念佛。
时间渐长,已到深夜,谁也没有离开......
凌晨,冬方刚出了一丝鱼肚白,郝明秀产下了一个男婴,瘦瘦的,全身粉红,却是早已经断了气。
守了一夜的梁弘瞪着那个肉团,一甩手,走了。
太后见梁弘走后,慢慢踱过来,很是仔细看了看,也走了。
......
一时人都走了个干净。
巧儿看着那个粉色的婴儿,不知怎的,忽然看向桌上那个罐子,昨日里还有没有吃完的兔子肉,她看看碗里那一团粉白色的,再看看眼前这个。
手一抖,死婴掉在了床上。
太医说了,这个孩子早就死在腹中多日。
只是奇怪,这僵死在腹中的胎儿都是发青,瘦干,偏这个孩子却是浑身粉色,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除了小了一些。
两个太医一脸疑惑,小声嘀咕:怎么之前诊脉都未见异常?
一旁的巧儿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郝明秀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被抱走处理了。
屋子里也已清理干净,隐隐透着一股子血腥味。她是临时发动,产房都没有来得及收拾,所以就在自己寝宫里生产了。
此刻因为不能开窗,屋子里依旧弥漫着一股子味道。
她靠在被子上,身上还是觉着冷。
8月的天,外面太阳火热,她还是觉得发冷。
孩子没了。
她一早就觉得不对劲,可是太医把脉又都说好。
她的肚子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动过了,安静得很。
她心里发慌,偏偏又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相反倒是胃口出奇得好,能吃能睡的。
所以,她也就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巧儿说:“在胎里就死了。还好,没有烂在里头,顺利出来了。”
巧儿心有余悸地说。
有多少妇人胎儿死在肚子里,下不来,自此就一命呜呼的。
巧儿在安慰她,她知道,
她应该感到庆幸。
门口一声响,巧儿进来,端来个盘子。
“主子,怎的起来了?快躺下。”
巧儿忙放下手中的瓷碗,里头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太医说,郝明秀肚子里还有淤血,要多喝排下的汤药,才能彻底干净。
巧儿不放心,亲自守着。
原先小厨房那些人,陆续有人撤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宫女和一个老嬷嬷。
巧儿不敢同郝明秀说。
郝明秀挡了巧儿递过来的碗说:“孩子呢?”
巧儿小心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平静,就说:“王喜公公命人送了出去。主子莫要想了,让小皇子早点去投胎吧。”
她尽量放轻声音。
郝明秀盯着她:“他长得像谁?”
巧儿一哆嗦,避开了郝明秀的目光,那个孩子,她没敢多看,闭上眼睛,如今只是一团粉色的肉。
她重新端起那个碗,说:“主子,药凉了。您现在可要好好保重,太医说了,得吃上7天,如果不行,要另外换药。主子,身体要紧,奴婢求您了。”
她巴巴地看着郝明秀。
郝明秀却是死死盯着她:“像谁?像皇上么?他,可是瞧过?”
巧儿被她抓了手,差点端不住药碗,只得说:“是,像皇上。皇上也看了。叫主子好好保重呢。”
想到梁弘那见了鬼般的样子,巧儿披了眼睛。
耳旁传来“咕咚咕咚’的吞咽声,郝明秀仰了脖子,正大口地灌下了药汤。
梁弘此刻正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阖。
外面王喜正盯着几个宫人,不允许他们发出一点子声音。
昨晚,皇上一宿没睡,今日一早又去上早朝,此刻刚刚眯眼。
可不能让这些小崽子吵着了。
梁弘此刻脑子里走马灯似地转着。
盼了这么久,却是个死胎。
他闭了闭眼,感觉到额头突突地跳。
当太医告诉他是个男胎的时候,他是欣喜的,好似看见了金灿灿的曙光。
他终于要有皇子了。
真是苍天庇佑啊。
他高兴之余,很小心,如同一个瓷器般地捧着郝明秀。
这个女子竟然给他怀了儿子。
他如临大敌,没有让她进宫,他不敢。
先前那些胎死腹中的嫔妃,他不敢忘。
宫里不安全,他下意识地这么认为。
他让她在外边藏了六个月,胎坐得十分稳了,才敢带进来。
没有办法,皇子必须在宫里出生,不然,宗人府里那些老东西有得鼓捣。
他必须要给他的皇长子一个辉煌的身份,不能让人诟病,得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他不顾规矩,单独给梓华宫开了厨房,一切的一切。就连出去消暑,也是带着郝明秀。
他不敢冒一点子险。
可是,现在。
还是没了。
这是天意么?
他沮丧地想着,想得闹壳发疼。
迷糊间,他干脆不想,一阵困意袭来,他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远处是灰黝黝,黑魃魃的一片树林,脚底是宽厚踏实的,满眼是长满庄稼的田地。他就站在中间,这是农人收割的田地,他见过一次,却是如此清晰地映现了出来。
“好收成啊!”
有人叫道。
他一惊醒过来,屋子里昏黑,什么时候,王喜把厚厚的帷幔给拉了起来,遮住了外面的日头。
他侧耳听了听,外面一丝声音都无。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立时,有一人到了跟前:“皇上!”
他睁了眼睛,喉咙有些干:“给朕倒杯水来!”
王喜立刻走到一旁的水壶边,倒了一杯温水,捧给他。
他接过抿了一口,感觉喉咙里舒服了许多。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披了衣裳走了出去,看见阶下的两个侍卫,他顿了顿:“郑统领去了几日了?”
337妾
郑卓信此时煎熬中。
他们四人已经换了马匹,正牵了马匹行走在一片灌木之中。
都酉时了,太阳还不见一点落下的意思,依旧热辣辣地照射着。
一个侍卫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了看前后,从马背上用力拿下一个水袋晃了晃,没有一点声响。
“大人!”
郑卓信回头,一张脸孔灰黑,两只眼睛亮晶晶:“怎么?又要歇息了?”
侍卫挠了挠头:”我们这样走,要什么时候才到?等我们回去,恐怕,娘娘都已经生了呢。”
郑卓信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继续走。我们只管找药就是。”
他心里也嘀咕,这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他们这一路问过来,都说不知道。
他几度怀疑这是太医信口胡说的。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这回子可不是单纯的出任务,他可是在戴罪立功呢,谁叫郑云意给郑家招了这么大的一摊子祸事呢?只能他这个大哥来承担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看了看判断了一下,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走。
远处有一个黑点飞过来,近了,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二圈,下落。
木明早伸出手去,一只灰色的信鸽落在他的手臂上。
郑卓信接过来,从鸽子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
从里头抽出一条细细的绢帛来,眯着眼睛瞧了瞧,心内一喜:这是可以回去了。
瑾贵人早产了。
看来,过不了几日,就有诏叫他们回去。
看着几人巴巴的眼神,他大手一挥:“瞧瞧前头可有露宿的地方?找个有水的地儿,歇了吧。”
几个侍卫大喜。一下子来了精神:“属下到前头去瞧瞧,那边草木茂盛,应该有水源。”
木明看着飞快蹿上前去的两人,轻声:“少爷,老爷说什么了?”
见郑卓信没有搭腔,他挠了挠头,去牵马去了。
接下来几日,慢吞吞地,放缓了行程,走半日歇半日的。
这日,正走在一个黄土坡上,木明向一个当地老人问了路,说是还有许多的路程。
那个白了半边头的老人向天际一指:远处的雪山上有这种草药,不过极是难寻。许多年未见了,因都长在峭壁上。
又说,听老一辈的的人说这种药是极灵。母马,母牛有胎漏,吃了就好!
郑卓信几人抽抽嘴角。
几日后,李兆仁的飞鸽传书就到了。
几人大喜。
信上说,叫他立刻回京。
几人看了一下路途,往回去的路上赶。
郑卓信回京以后,匆忙梳洗了一下,就进宫去了。
梁弘看着风尘仆仆,明显黑瘦了不少的郑卓信,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郑卓信这是在用心办差事。
现在想来,郝明秀肚子里的孩子,依照太医的意思,是早不对,应该不是郑云意那次的事情。想到之前她就曾经说有不适......
梁弘弯下了身子,和蔼地说:“次此辛苦了。你修整一下,这里有线报上来说,那事有新的进展,你去和李兆仁交接一下。”
郑卓信低着头,退了出来。
景阳宫外头,见李兆仁正站在那里。
一身崭新的官袍,正与王喜公公轻声说着话。
见了他,就住了嘴,示意他一起走。
郑卓信跟着李兆仁,默不作声,两人往一旁走去......
郑卓信出了宫,没有往家里去,而是先拐去了苏艺轩。
苏暖不在。
正在埋头干活的王十三抬头见到郑卓信,楞了好一会。
反应过来,放下了手里的活,跑了过来。
郑卓信看着他,见他紧张,嘴唇紧紧地抿着,看着自己。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去寻你师傅。记得,莫要声张。”
他用嘴挪了挪。
王十三点头,又说:“东家?”
郑卓信说:“我会同她说。”
说着,往外走去。
王十三回头,继续坐下来,拿起来刻刀继续雕刻,却是手有些微微发抖。
他呼了一口气,换了一下姿势,重新凝神......
郑卓信在铺子里等了一会,不见苏暖,就往外走。
到了清风院,却见院子里没人。
他叫了一声顺子。
顺子从里头跑出,“少爷!”
“你到哪里去了?三儿呢?”
郑卓信大步往石阶上走,一边习惯性地就松了腰带,扯了领子。
“少爷!”
顺子轻轻叫了一声。
郑卓信看着坐在屋子中间的金氏,背后还站着一个女子。
他忙系回了腰带:“娘!”
金氏怎么在他这里?还带来一个女子?
手忙脚乱系好后,他退后一步:“娘,你怎么也不吭一声?吓死儿子了。”
他嗔怪道。
一边瞟了一眼那个低眉的女子,眼生。
这又是那个亲戚?
母亲也是昏了头,这年轻女子,怎么就好往他院子里带?
“这是你舅母家的妹妹,唤作丽英。”
金氏笑眯眯地,拉过身旁那个女子说。
丽英低了头上前行礼,脸色粉红。
郑卓信胡乱拱手一礼,转身就拉了金氏出来,一直扯到外头,这才看着那晃动的帘子说:“娘,你带她来作什么?”
他看着金氏,盯着她。
金氏果然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一眼帘子,估计听不到了,这才轻声说:“这姑娘怎样?可还入眼?”
郑卓信惊跳:“什么意思?这是给我说亲?哪有这样的?这不是拉郎配么?”
他的声音陡然高了不少,看着金氏,一脸的惊讶。
金氏急了。
拉了他直接往西屋去。
郑卓信跟着他娘往里头走,站定,说:“到底怎么回事?谁的主意?”
金氏却拿眼瞅着他,低声说:“你只说怎么样?”
郑卓信忽然笑了一声:“不怎么样,不够漂亮。”
金氏看了他一眼,坐下:“你认真看了?要不要再看一眼?给你做妾足够了。”
郑卓信看着他娘,伸一伸手:“怎么就想起来这个?我可是没有娶亲,不好纳妾的,这可是老规矩了。祖父要是知道.....”
“你祖父那里,先不管,你只说中意不中意?”
“不中意!”
郑卓信见他娘说认真的,也正经回答了一句。
“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我没工夫,我后日要出一趟远门。就这样。”
郑卓信往外推着金氏。
338要漂亮的
金氏急眼了,几番想要说什么,被郑卓信一路推着往外走,眼看要到门口了,她一急,脱口而出:“你是看上谁了?”
“没有!”
郑卓信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见金氏不信,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当真?”
“当真!”
“那就成,你收了丽英,我就信你。”
金氏看着郑卓信,眼睛有些发红。
此番,她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地。郑卓信走的这段日子,她一人想了许多。
都是不好的念头。
娘家嫂子过来,见她这样,就给她出主意,说是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先给郑卓信纳妾,不管怎样,好歹先生下子嗣再说。
她一听就不免动了心。
这才搜罗了这个姑娘,是娘家嫂子的堂亲,家里是穷些,姑娘却是好的,要不是底下一串子弟弟妺妹,还真不会.......
关键是年龄也合适。
金氏一看就满意,当即打定主意要给郑卓信纳了来。
她带了姑娘在自己房里等了一日,郑卓信却一回家就直接进宫去了。
因嫂子等着回话,这才不顾礼仪,直接带了人往这里等着。
却是没有想到郑卓信一口就给拒绝了。
果然,是对女子冷清么?她真的急了。
她嫂子就说,她不该把郑卓信送上那相国寺里去,可不是就要当和尚么?
她咽下了口中的话:你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叫娘怎么活?
郑卓信见他娘不依不饶,不死心的样子,干脆地:”我不是说过了,不够漂亮,既然是给我寻的,总要入了我的眼才是?”
金氏见郑卓信只是一味地要推了自己出去,又顾忌着屋子里的丽英。
只得出去了。
郑卓信立在窗下,眼看着金氏带着那个姑娘远去,这才拍了拍胸口。
“顺子!”
他叫了一声。
顺子进来,看着他。
他抬了脚就踹过去:”怎么不早说?嗯?”
顺子哭丧着脸:“夫人不让说,说要给爷一个惊喜……”
郑卓信火:“惊吓吧?少爷我不先揭了你的皮子。”
......
赶了顺子出去。
他怔怔地立在窗口。
头次认真考虑起了自己的亲事……
金氏带了那个姑娘回到自己院子里,正见嫂子坐在那里,见她回来,就着急地问:“怎样了?”
金氏看着她嫂子,摇头。
见吴妈妈带了那姑娘出去,这才无奈说了郑卓信的话。
“不会吧?这样都不行?云娘,这信哥儿该不是有......”
见金氏不悦地横了她一眼,讪讪地住了嘴。
她起身,往外头瞧了一瞧,见丽英正背对着她们在喝茶。
她靠近金氏,挤眉弄眼:“这样的,还不行?这样貌,不是我夸,可是没有几个能赶上的,我还真的没有见到比她还出挑的。”
她尖着嗓子。
金氏看了她一眼,也压低声说:“模样是不错,不过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比她长得出挑的,也不是没有,家里......”
她住了嘴。
她想起一个人来,心里忽然一动。
“是谁?我见过么?”
她嫂子却是不放过。
此番,她可是卯足了劲,一心要把这个堂侄女给塞进来。
郑卓信是谁?
能给他做妾,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她这个姑子,素来宽厚,并不苛待人。只要能进了郑卓信的院子,将来生个一男半女的,她那一大家子可不就有了盼头了?
这个侄女的容貌,她是自信的,所以才信心满满地,金氏现在却说是有人比她还要好,她自然是不信,这府里,差不多的,她都认识。
金氏却是住了口,不同她嫂子说了,她有些烦躁。
喝了一盏茶,叫她嫂子先带了那个丽英回去。
“我自然是要那漂亮的。总要入得我的眼才好。”
想到郑卓信那振振有词的样子,她眯起了眼睛。
漂亮的?
入眼?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那件袍子来,郑卓信几时也会穿补过的衣裳了?
她若有所思。
这里郑卓信转了一圈,在周家门口截住了苏暖。
看着那个从周家后门出来,低着头,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的丫头,郑卓信眼睛一暖。
他走过去。
苏暖看着钻进车子里的郑卓信,一笑:“四哥,你回来了?”
又下死劲地打量了一眼,心道,怎么黑了这许多?
车厢里昏暗,郑卓信靠在车门边,看着苏暖说:“王十三借我用几日。”
苏暖“啊”了一声。
郑卓信就看向她。
苏暖忙解释,能不能缓几日?等手头上的这一批订单完成了,再去可行?
见郑卓信瞪着她,她硬起头皮:“就4、5日,也快完了。”
她耍赖:“你这一去说不定又要一两个月的,我这里工期紧,你都等了那么长的时日,也不在乎这几日的?老蔡一人真当忙不过来。”
她语气软糯,不自觉地带了撒娇的味道。
郑卓信一愣,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车厢里安静,苏暖忽然觉得有些窘迫。
郑卓信半个身子横在门口,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就那么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也不说活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
她看了一眼外边,木青和木明坐在车辕子那里在轻声说着话。
“那个,要不,就3日?”
她扬起了头,打破寂静。
头上忽一重,她一缩脖子,郑卓信已经按着她的头,说:“行,5日就5日。”
“啊?”
她想不到答应得这么快。
她又活跃起来:“放手了,我的发髻。”
她伸手去扯郑卓信的袖子,郑卓信一闪,反手抓住他的手:“别动!”
手里抓了一只钗子。
苏暖一见,笑着伸出手去:“还我!”
郑卓信笑哈哈,看了看:“这么难看,你也戴得!”说着就往外一甩。
苏暖发急,扑过去:“你怎么给我扔了?”
郑卓信嬉笑着,闪躲。两人正扭着,外面木明忽然叫了声。
郑卓信抽回了手,快速地往她头顶上一插:“还给你了。”
说着就出了车门。
车子晃了一下,他跳下车子,带着木明走了。
到了家门口下车,木青忽然盯着她头上,古怪地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
339契合
苏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
乌黑的发顶上,插着一根竹节,这是?
她一把扯了下来,辨认了一会,好像是一截子笤帚上的竹节。
这人,多大了?想到郑卓信那古怪的笑容,苏暖抚额:自己这是被戏弄了么?
“夫人!”
雯月的声音。
苏暖忙用手理了理头上的乱发,随手丢了那根竹枝。
“冬姐儿!”
小郑氏进来,语气欢欣地:“吃饭了。”
苏暖出去,桌子已经支好,不大的方桌上,摆来四五盘子菜;碧绿的青菜,嫩嫩的青瓜。还有豆腐......
苏暖坐下来,雯月盛过一碗饭。
她提了筷子,看着桌子上的菜:“娘,怎么都是素菜?我想吃肉。”
她咬着筷子头,撒娇道。
她每日里在外奔波,肚子饿得快,那一点子东西吃下去,都不顶饿的。许是长得快的缘故,她是每一顿都离不开肉。最喜欢吃的就是王妈妈烧的水晶红烧肉了,肥而不腻,很是下饭。
王妈妈正端来一碗汤进来,听得这话,看着苏暖,脸上笑开一朵花:“小姐,今日不能吃荤呢。”
“是呀!你尝尝这个豆腐,嫩嫩的,味道不错,王妈妈加了许多香油的。”小郑氏舀了一勺子豆腐放到苏暖碗里。
“明日我们去相国寺进香。今晚起要茹素。”
小郑氏郑重宣布。
苏暖看着小郑氏:“是什么日子?”
......
第二日,苏暖与小郑氏一早就起了。为了赶头一柱香,天摸黑就起床了。
到了山脚下,才天蒙蒙亮。
几人顺着山路往上,一路上到了山门,才发觉竟然还有人比她们还早,正背着手站在那里。
苏暖几人低头绕过他,眼角扫得是一个年约四十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们,身子笔直。
头上一根白玉簪子在晨曦的微光下闪着光。
苏暖依稀觉得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山门开了,有僧人出来,苏暖跟着小郑氏进去,往大殿去了。
上了香后,小郑氏她们去了一边专供香客人休憩的房间里去喝茶了。
苏暖忽然就想去净房,她与小郑氏说了一声,往一旁去。
净室修建在后面,她顺着往后边走。
走老远,发觉不对,似乎走过了,再往外,看见一堵墙,要出去了。
她回头,这时,她看见一个和尚,正偷偷地从院子的一角。蹑手蹑脚地猫进来,笑嘻嘻地。身上竟然挂了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苏暖不禁多看了两眼,张大了嘴巴:这不是那个送她手串的和尚么?
和尚也看到了苏暖,嘻嘻一笑,忽然就溜进了一旁的小门后,不见了。
苏暖看着那扇乌油小门,里头静静地,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似乎方才那一幕只是错觉。
她楞了一会,转身往回走。
两旁是青砖墙,深灰色的,她沿着墙壁慢慢走着,听见墙里传出雯月与王妈妈的说话声。
她加快了脚步!
小郑氏正在同王妈妈说话。
苏暖到了门口,旁边一扇门打开,两个人走了出来。
是方丈和那个在门口的男子。
苏暖闪身进了门,仓促间,脑中一闪,忽然惊醒过来。
久远的往事浮上心头:隆祥客栈。
当日与金掌柜一起下楼的人,当时她只看到一个背影以及头上一根白玉簪子,,对,就是他。这根簪子成色太好,通体乳白,闪着荧荧的光。她见了一眼,自然不会忘记。
她从门内目不转睛地盯着,见他与方丈说着话。
待得走远了,她重开了门,叫了那个在院子中洒扫的僧人。
小和尚腼腆地跟着木青走过来,合什:“施主。”
苏暖望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说:“方才那位是谁?”
她指着那个寮房。
小和尚看了一眼走远的两人,说是清王殿下。
清王?
小和尚笑眯眯地,清王殿下可是这里的常客,温文有礼,每年都要捐献大量的香火钱。
苏暖“哦”了一声,谢过他,小和尚红了脸,转身快步离去。
清王,梁志?
他今日这么早就在外头候着了,难怪,原是佛门信徒。
苏暖想着,站在那里,不得果,正要往里头走。
忽然顺风一阵香味飘来,是烤肉的味道。
苏暖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去,四下无人。这佛门净地,哪里来的这烤肉味?
她狐疑,四下看了一看,她的嗅觉一向灵敏,这一早起来,肚子里空空如也。这隐隐的味道当真是好闻得很。
“小姐!”
木青抬头。
一颗大树上,横坐着一个胖和尚,正笑嘻嘻地拿了一大块肉在咬,津津有味,看着她们。
木青身子一动,就要出去,苏暖忙拦。
却是那里拦得住,木青已经蹿了出去。
“师祖!”
她双手抱拳,脆生说道。
胖和尚一笑,从树枝上换了一条腿,手中的肉三两下咽下了肚子。
他用油乎乎的手在树枝上搓了一通,抬起来瞧了瞧,确定没有油腻了,这才一指木青:“小丫头是谁?怎么管我叫师祖?”
木青仰着头,说:“奴婢是郑家少爷的属下。奴婢的哥哥曾经蒙师叔祖相救,感激不尽。”
苏暖这才恍然:原来是郑卓信的师傅。
善行歪着头从树上跳了下来,轻轻落到前面空地上,看着苏暖“咦”了一声:”小丫头,你的珠子呢?“
苏暖忙伸了手出来,宽大的袖子里头露出那串珠子,乌黑发亮。
她晃一晃。
这串珠子,她除了洗澡睡觉,从来都是随身带着,轻易敢离身,睡觉也是用帕子包了,放在枕头下面,闻着这珠子的味道入睡。
此番进得相国寺,她怎敢不带。
善行看着苏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忽然点头,说了句:“不错,不错。”
然后就转身,往那小门去了,他走得极慢。
苏暖与木青正注目他进去,却见一根骨头掉了下来,原来是方才他吃剩下的,放在那树枝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屋子里,善行看着站立在面前的怀柔:“师兄!”
怀柔看着善行,说:“如何?”
善行一摊手:“怎么说?”
怀柔见他装糊涂,指着外头说:“方才那个小施主带着你的佛珠子,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看出什么。”
善行见怀柔这样说,只得:“其实,我也没有瞧懂。你说,她之前是神魂不稳,好像有离魂之症。可是现在,瞧着却是一点异样没有,已经完全融合。照理说,我这珠子的功效也不见得有这般大。”
怀柔略微沉吟,说:“早先,她确实神魂不稳,这点我确定。只是,现在吻合得如此契合,倒是没有一点破绽,真是叫人意外。好像天生就是这样,师弟你瞧不出,我也不明白了,师傅当日就说,这方面你远胜与我......”
善行见他说着,又老话重提,怕是又要绕回原来的地去,忙说:“师兄,你不是忙么?今日那个清王爷来找你做甚?这人心术不正,眼藏煞气,你......”
怀柔宣了一声佛号:“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你又妄语了。”
善行转身:我走。
340晦气
午后的天气,粘热。
偌大的园子里无人,众人都往那游廊下走,这大太阳白白地晒着,就是不动都不停地出汗。
梁旭从琉华宫出来,看了看,拎了拎袍子,脚下一拐,往旁边小路走去,从那里直接拐过去,能省不少路。
树木有些茂密,都遮住了原本狭窄的石子小路,他低头一阵急走,不时撩开两旁的树叶。
忽然就听见有人说话。
他停住脚步,想着该是哪个妃嫔,想着这是否要回避一下?
忽然就听得一阵呜咽声。
他一愣,跟在后面的内侍忙住嘴,也跟着往前探身。
前面是一块卵石铺成的小空地。下面连着的是一个池子,里面浮着一些睡莲,此时全都打了蔫儿,只剩一些碧绿的叶子。
那地上的卵石上,正跪着两个宫娥。
一个一身蓝色宫衣的女子正立在那花荫下,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们。
梁旭看了一会,认得是郝明秀。
郝明秀正心里郁闷。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跪着的宫女瑟瑟发抖,她眼睛里似乎是要冒出火来。
真是反了天了。
她好不容易出了月子,乘着天光好,这边阳光不烈,带了巧儿往这里走一走,散散心。
这一个月,实在是沤得慌,身上都发臭了。
终于看到这绿树红花,碧蓝的天,她觉得心情舒畅,又想着这池子里的睡莲该是要开了,才带了巧儿过来。
却是不成想听到这两个宫娥那般败兴的话。
她气咻咻地瞪着两人,顾不得礼仪,伸手抓起了一个宫娥的发髻,使劲一拉,她的脸就仰了起来,惊慌地看着她。
“你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是不详之人?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拧她的嘴,宫娥不敢躲闪,被她扭着嘴巴,拧成奇异的形状,一松开,立时红了一大片。
她挣扎了一下,巧儿早上前,一把按住那宫娥的肩膀。
那宫娥痛得扭了身子,情不自禁双手去拉巧儿的手,郝明秀一见,松了手,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
那宫娥却是被巧儿按住,只能生生地受着,头发散乱,呜咽着,并不敢大声。
另外一个见了,只敢不停地在地上叩头,额头渐渐青肿起来。
四下寂静,更加热了。
梁旭看着,脸色阴骛。
小内侍悄悄地看了一眼梁旭,低了头,缩了脖子。
郝明秀又踢打了一会,这才放了手,喘了一口气说:“说,是谁教你们这些话的?什么不详?说,不然,我戳瞎你的眼睛。信不信?就是把你杀了,相信也没有人说个不字。你一个小小的奴婢.......”
她眼睛上挑。
两个宫娥吓得伏下身子去。
前次御花园的事情,谁不知晓?
周家小姐,说没了就没了。郑家小姐,听说也是不大好。
何况她们这样的。
两人瘫软下去,哀声,只是摇头,又求饶。
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怎么就嘴欠说了那样的话,又偏偏叫这位给听了去。
郝明秀见她们不说,那里肯信?
她四下瞧了一会,忽然从头上拔了那长簪子,叫巧儿按住另外一个宫娥,握紧簪子就向她的嘴巴戳去,宫娥抿紧了嘴,只是躲闪,却是被戳中了好几下,又不敢张开,怕戳到舌头上,,只一会,满嘴血沫子。
郝明书秀睁着眼睛,用劲戳着,似乎这么多日的郁气都随着这一下一下地簪子刺出,发泄了出来。
她边戳边说:“还不说?我叫你嘴硬。你个贱婢,连那周家小姐死了也就死了,怎么,你算老几?啊?我叫你烂嘴巴,戳死你!”
此话一出,梁旭终于挑了眉毛,原本,他是想着看一出戏而已,在这宫里,主子教训奴才,再平常不过。
却是没有想到郝明秀猖狂至此。
周霓虹的事情,梁阳说过,心下很是惋惜,又不愤。
周家受此打击,已经是大门紧闭,连周思聪那般跳脱的人,他都好久未见了。
梁旭“哗啦”一声,掀开了面前的芭蕉叶,有一根折弯了,挡住了他的路,被他一脚给直接踩断。
他走了出来,一脚就踹倒了巧儿。这一脚可是下了死劲,巧儿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郝明秀正戳得兴起,听得声响抬起头来,却是见梁弘正提了脚,正准备踹第二脚。
她叫了一声,梁旭走到对面,抱着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一个哆嗦,手中的簪子掉了下去。
“王,王爷?”
她结巴道,一边示意巧儿起来。
巧儿哪里敢?
她哆嗦着爬了起来,就要往郝明秀身后藏。
梁旭怎么会出现在后花园?
“贵人好大的威风!连周家小姐说打杀了就打杀了?嗯?”
梁旭嫌恶地看着她,板了脸,脸色阴沉沉的。
郝明秀披散着头发,此刻看在梁旭眼睛里,要多丑有多丑。
这个女人,他更加厌恶了。先前当面说梁辉是傻子。他都放过了她。
现在竟然大放厥词,说周霓虹死了就死了,真是戳中他的心窝子了。
他梁旭怕谁?
想到方才她说的话,他哼了一声。
不理郝明秀,直接问那两个宫娥:“你们说了什么话?惹得这个泼妇如此发作?”
两个宫娥忙低了头,那里还敢说话。
郝明秀一窒,“泼妇!”
这是骂她么?
看着梁旭那挑衅的眼神,她握紧了拳,不敢吭声。
梁旭面前,她不敢放肆。
她尝过苦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孟浪了。
见那两人不敢说话,梁旭阴阳怪气地:“怕什么?谁不知道她就是个怪物?谁碰上她,都没有好事情,不好好在屋子里头待着,到处乱跑,你们这么倒霉,碰到她。小爷我今日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真晦气。”
他揉着头,看着那两个宫娥说:“还不快走?“
那两个宫娥忙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梁旭等她们走远了,拍拍手,走到郝明秀面前,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方才鄙夷地说:“做人就该安安分分的。你小小的贵人,出手狠毒,真是让人吃惊呢。我真不明白,皇后娘娘怎么着越来越松懈了呢?青天白日地,公然处罚宫人。依我看,她们说得没错,要不是你德行有失,怎么会生下这样的怪胎?啧啧,连老天都看不过去呢。”
郝明秀的孩子,已经在宫里偷偷传开了,都说是她伤了阴德,遭了报应。
梁旭自然是听了几耳朵。
奇怪的是,皇后听了,制止过几次,没用。
郝明秀的脸白了。她身子摇晃了一下。
连梁旭都知道,那么,梁弘也定然是听说了。
难怪,这么久,都不见他来探一下。
她脑袋发晕,方才用力过甚,现在眼睛有些发花。
梁旭嫌恶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指着她说:“别动,可别碰到我。晦气!”
说完,对着一直呆愣愣在一旁看着的小内侍一声吼:“愣着作什么呢?还不给小爷带路。”
一旁的内侍忙跟在后面跑走了。
郝明秀气得两眼发黑,好半日才回过神来,看着梁旭的背影,暗暗叫苦:自己怎么得罪这尊瘟神了?
341师徒
张嫣看着气咻咻进来的梁旭,笑着问:怎么了?
梁旭一仰脖子,拿了桌子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茶,这才看了一眼身旁的内侍说:“皇阿奶,气死我了。”
内侍忙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始末,因为不愤郝明秀那般折辱两个宫娥,不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个仔细,特别是某些细节更加说得不遗余力。
太后听得认真,拿着茶杯子的手一顿,眼睛盯着梁旭:你有什么好气的。皇阿奶怎么教你的,这些女子之间的纷争,你莫要插手。这些琐事,自有人料理。你堂堂一个王爷,与一个小小的贵人牵扯什么?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份。”
梁旭这回却是不依了:“什么女子之间的纷争,您听听她说的那些话。气不气人。四姐姐就那样冤枉死了。还不让人说句话么?我们皇家子孙性命还不如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妃子份量重?真是让人寒心。”
太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绿萍给梁旭添上水。
她看着梁旭,亲手拿过一盘瓜,推过去:“来,吃瓜,刚用冰镇过,尝尝,沙甜沙甜的。”
梁旭这才接过一块,咔嚓一口咬了,鼓着腮帮子,泄愤般地,几口就吃完了。
太后也挑了一块,慢慢地嚼着,看着梁旭,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旭吃完了半盘子西瓜,又捧了两个,梁辉喜欢吃。
等梁旭走后。
太后“哒”地沉下了脸:“放肆的东西。”
......
遥远的一个小镇子上。
低矮的客栈楼梯。
郑卓信正带着一个老者向楼梯上行来。
那老者眼神闪躲,不住张望。
到了楼上,他不肯再走,有一次问:“你没有骗我。我的徒儿呢?”
郑卓信笑眯眯地,伸手推开身后一扇门,说:“郑师傅,请!”
郑仁将信将疑地进得门去,见里头无人。
他开口:“人呢?“”
一个人从门外进来:”师傅呢?师傅......”
郑仁闻声回头,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师傅?”
王十三盯着面前这个形容苍老的老人,看了半日,实在有些难以确认这就是当年那个走路说话虎虎生风的郑仁“郑一把”。
那个意气风发,满脸红光的汉子怎么老成这样了?
“我是十三,师傅,你不认识我了?”
他吸着鼻子,像个小孩。
王十三一开口,郑仁看着这个面容白净的汉子,这就是那个一说话就羞涩的小徒弟,王十三。
“你,是小十三?”
没有等王十三点头,他就一把抱住了。
十来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亲人了。
郑卓信早退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爷俩。
两人唏嘘了好一阵。
听说王十三从上京来,他立刻擦了把泪,紧紧盯着王十三,结结巴巴地:“十三,你师母她,可好?”
他抖着嘴唇,眼睛紧紧盯着王十三。
见王十三抹了把泪,他颓然垮了脸:“莫说了。”
他应该想到的,这么多年了,她的身子本就不好,他这一去,她又如何撑得下去?
两人默默无言。
门外响起一声咳嗽,木明推门进来,提了一壶子开水,又出去了。
王十三这才擦了把泪,望着师傅说:“师傅,当日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我们都以为你......”
郑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外,拉着王十三的手,压低声说:“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被人救出,出了上京,到了这个地方......”
隔壁,郑卓信正附耳在一墙之隔的板壁上,凝神细听。
木明一声不吭地站在外边,盯着楼梯上来往的人,一个伙计上来,被他拦了下去,接过他手中的铜壶,赶了下去。
屋子里,王十三看着师傅,含了泪:“师傅,你受苦了!”
师傅才不到五十,就苍老得不像样,可见这几年并不安逸。
郑仁摇头,:“不,还好!主要是想你们,想得慌。我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你们.......我是个死人,见不得光。”
他自出狱后,万念俱灰,整日里埋头干活。他麻木了,前几年,整日呆在那苦寒之地,风吹日晒,加之心如死灰,这身子很快就衰败了下去。
他抓着王十三的手,认真地看了几眼,说:“你此番就当作从未见过我。能见你一面,我也满足了!记得给你师母坟上烧一柱香。我也就心安了。”
他起身看一看窗外,准备走了。
“师傅!”
王十三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声说:“您不回去看看么?师母她一直念着您!”
“不了!”
郑仁目光空洞,轻轻地捋下王十三的手,又紧紧握住:“师傅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师傅也没有法子。我早该死了,要不是他......我无以为报,只有认真做活。权当为他做点子事情。你就当师傅死了吧。还有,你回去也好好儿的,莫卷入这里头。听话。咱们手艺人,只是凭力气吃饭,这些个事情,我们不要管,也管不了。”
“师傅!”
王十三,仰脸看着师傅,心中悲怆,却又不知说什么。
郑仁伸出手,在王十三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身。
门一声轻响,一个人立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老这就要走?怎么,你就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你徒弟十三现在已经不做瓷器活了,转行了呢。”
郑卓信边说边走进来,他示意木明重新关上门。
郑仁果然转头,看着十三,吃惊:“十三,你?”
王十三低下了头,羞愧地:“师傅,我和师兄他们,都不能再做瓷器了,不,是所有的丹窑的人,都不能。”
郑仁身子晃了一下,回头看着郑卓信。
郑卓信就三言两语地说了当日的圣谕。
郑仁垂下来头,眼中有光在消逝。
良久,他抬起脚步,向外边挪去,脚步缓慢而沉重。
王十三看着师傅的背影,红了眼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师傅对制瓷有多热爱,他是知道的。祖传四代都是最有名的制瓷师傅,传到他这一代,唯一的儿子却是去参军,不愿意学习这门手艺,所以师傅就收了他们这一众弟子。特别是他,得了师傅的悉心教导,他也很是用心。
谁知一场战乱,师傅的儿子死了。师傅迅速地老了下去,师娘也生了一场大病。
师傅撑下来了,因为有瓷,有他们这些徒弟,所以师傅撑下来了。
那一场祸事下来,师傅死里逃生,也没有倒下去,继续做着他热爱的瓷器。最主要的,因为有他们这些徒弟。
可是现在,告诉他,他悉心教导出来的徒弟,今生不能再从事这行......
342进山
王十三万分难过地看着师傅的背影,捂着嘴。
“造成这一切都是谁,难道郑师傅就不想知道么?”
郑卓信凉凉地看着郑仁的后背说。
郑仁的脚步一滞,慢慢转身看着郑卓信:“什么意思?”
这是圣上下的旨意,无需置疑,郑卓信这是什么意思?
郑卓信看了一眼同样吃惊的王十三,示意他搀扶了郑仁重新坐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当日这场丹窑爆炸事件,我专门找人调查过。从中发现一件事情,你们的窑会爆炸,实是有人刻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在圣上登基日,给他添堵。”
郑仁张大了嘴,因为意外而憋了半日,艰难地:“谁?”
就因为这,就葬送了他们一个窑的人?
他睁着眼睛,因为太过气愤而鼓突出来。
“郑老,你会不知道么?糊涂啊!”
郑卓信看着郑仁,终于发现他摇晃了一下身子。
一直注意着的王十三一把扶住了师傅。
“为什么?”
郑卓信只是不语,看着他:“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使得他竟然如此下狠手?师傅不打算告诉我?他的那些铁器铺子是怎么回事?”
郑仁看着郑卓信,努力想避开,却是发觉都僵住了,
是啊,他应该想到的。
他垂下头。
郑卓信也不催他,只是示意木明,给郑仁重新又冲了茶。
郑仁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十三看着师傅,忽抬头问郑卓信:“既然是他,为什么又要救我师傅?”
郑卓信看了一眼依旧低头,却是身子轻颤的郑仁,轻轻地:“因为你师傅对他有用,要不是他有一手好技艺,恐怕早就在当年就没了。郑师傅,我说得可有错?你为他做的那些瓷器,都到了哪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也许你不知道,我告诉你,都换了银子了。这些银子拿来作什么?”
他居高临下站着,慢慢走过去,看着郑仁的头顶,继续:“你这是在助纣为虐。一旦战乱,受苦的将是百姓。郑师傅,你的儿子是不是在当年平王之乱中没有的?”
最后一句话,郑仁的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突然塌陷了下去.
他抱着头,忽然就蹲了下去,抱头埋在了膝盖中,良久,呜咽了起来,声音就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压抑、嘶哑......
5日后,西南边境,一片树林子里,一行人正穿梭在密林里面。
此地湿热,几人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水。
郑卓信停了下来,举了手中的牛皮纸,再度看了看,确认了一下方向。
手一挥,后面几人跟上,很快就隐没在浓绿的树荫当中。
根据郑仁的口述,郑卓信画出了这幅地图。
那个器械制造地坐落在深山中,郑仁也是一次寻找那烧瓷的木柴,随着梁志进过一趟山。
大概位置他知道。
郑卓信估摸着,从这片林子当中摸上去,虽然难走些,但是胜在隐密。
那条小道上,不能走,唯有自开一条道,才能靠近那里,得到准确的一手情报。
他伸手撩开两旁扑面而来的繁盛密树叶,地眼睛专注盯着前头。
这片林子野生已久,常有毒物出没,很少有人涉足。他们这一路行来,走得极慢,小心避开各种毒虫。
身后传来“啪”地一声,一个侍卫正伸手拍烂了一只落在脸上的虫子,黄绿色的浆汁沿着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小心。”
木明叫了一声。
那个侍卫一愣,脸上那块粘着虫体的地方,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了起来,一会就红亮起来。
他伸着手要去抓,被木明制止。
木明从撩开树叶子,低头翻找了一会,快速地撸了一把树叶子,三两下揉烂了,一把按在他的脸颊上。
一刻钟后,那个侍卫动了动脸,那麻木感已经消失了。
“明哥,这是什么虫子?这么可怕?”
他余悸未消地摸着脸颊,使劲按着那块绿色的树叶糊糊,防止掉下来,一边问。
木明看了一眼前头和郑卓信并排走一起的那个向导,说了一句:“这叫做黄姑娘,粘到身上,千万不要用手去拍,拍烂了,有毒。致命到倒不会,但是,会让你那块皮肿起来,发亮,最火撑破了,不断地流脓,慢慢失去知觉。最后,你只能把那快挖掉。”
见那侍卫惊慌,他看了一眼他的脸上说:“不过,你无须担心,一般有黄姑娘出没的地方,五步之内必有此芥草,就是你脸上的这种,解毒最是有效。现在可是感觉好些?”
那个侍卫忙点头。
另一个忙四下张望。,寻找这种草。
木明说:“把脸上的布巾都拉起来,遮住面部。头不要往上仰,小心树上有东西掉下来。”
话未说完,他一个偏头,手一抡,已经抓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蛙状动物,全身绿油油,正鼓突着一双眼睛看着人。
木明手一转,已经扔了出去,吓得那个侍卫一个哆嗦。
“没事,这个无毒,不过,小心,它出没地地方,有蛇。”
几人均缩着脖子,快速向前行去,生怕那毒蛇掉入领子里去。
昨日,就有一个侍卫脖子里掉进了一条青蛇,吓得要死,偏偏衣服下摆又是扎紧的,骇得脸都青了。
好在那条蛇是无毒的,隔着衣裳被向导金大夫从胸口给揪了出来。
这林子里热得要死,这领子扣着实在是受不了,经此一遭,大伙都自觉地把领口紧紧地扣上,任汗水流水般地淌着,也不敢松开。
这林子里,当真是什么的,还有不时会踩到那不知哪里会出现的泥洞里,然后就带上来一脚的蚂蚁,个个硕大,爬满了裤管,甩都帅不脱。郑卓信就点了那火折子来熏,才逃走了。被咬上一口,钻心地痛。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伤口,幸好随身都带着那解毒丸。
郑卓信一早就分发下去,又重金雇了一个当地常上山采药的金大夫,他认识许多草药和毒虫,一行人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方。
郑卓信停了下来,指着前方对金大夫说:“前面有水声,咱们歇息一会。”
金大夫往前看了看,又侧耳听了一听,说:“我们靠着水边找块地,要干净些。”
343跑了
一行人在一棵树下歇息了。
郑卓信没有坐下,他走到一边,望了望,在溪水里站定,弯腰拘起一捧水洗了洗脸,踏在水中抬目看去。
这条溪流蜿蜒向前,一直伸到那密林深处,渐渐消失不见。
他们已经在林子里走了几日,却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郑仁也说不清楚具体的所在。
郑卓信盯着清亮的溪水,河水清澈,下面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他盯了一会,喊了一声,几人围了过来,他指着溪流说,沿流往上走。
......
果然,走了几日,林子渐渐地就没有那么密了。
几人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郑卓信吩咐一个侍卫陪着金大夫留在了原地,他自己带了木明几人继续往前走去,前面一段愈发难走了。
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郑卓信忽然停了下来。
此处连一只飞鸟都不见。他侧耳听了听,几下攀上一棵高大的树,手搭凉棚张望,隐隐绰绰,半山腰发现有好大的一块空地,搭着草棚子,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他约略数了数,就顺着树干溜了下来,打了一个手势,几人贴着地面闷声不响地往前头摸去。
渐渐地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明显是有人在林子中间伐了一大块空地出来。
中间一条溪流被拓宽了,挖成一个圆形的池子,又向下流去。
不时有人在池子边拎了那一桶桶的水往那些草房里去。
望着那一个个敞开的铺子,里头正有火光熊熊,正叮叮当当地在敲打。
郑卓信一阵狂喜:终于找到了。
看着这些密集的铁器铺子,他猫下腰,从袖筒里翻出了一根细细的炭条,蹲下身子在一张绢帛上快速地画了起来......
很快,画好。
他塞了回去,最后看了一眼,又从原地悄悄地摸了回去。
几人顺着原路往回赶,走了一会,却是发现不对,方才金大夫他们应该在这里等着的,此刻却是踪迹全无。
木明伸手入嘴,一声鹰叫,寂静,没有回应。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警惕起来,慢慢拔出了兵器。
郑卓信手中的刀光一闪,印出了里头的一张网......
郑卓信呼啸了一声,几人立时散开,树上一张硕大的渔网兜头罩了下来......
几人被牢牢地按在地上,用绳子绑了个结实。
一群黑衣人从四周相继跳出,用刀逼着地上挣扎,滚做一团的几人。
黑衣人中间,一个人走了出来,是个书生模样的,一身青衣,与身后的林子一样的颜色,更加显得一张脸玉白。
他看着地下的滚做一团的几个人,努嘴,立时,几人被扳了脖子昂起了头,青衣人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跑了一个。
他对身边的一个汉子低声吩咐了几句,立时,黑衣人集合在一起,分成三队,又有人牵了那浑身黝黑的狗过来,重新没入林子当中。
木明几人被一阵烟雾给熏倒,立时软了下去。
......
郑卓信一动不动地猴在那树杈子上,这是一棵茂密的大树,这种树,这个林子里到处都是,枝繁叶茂。
上面真要藏个人,只要藏得严实,一时发现不了。
他摸了摸已经麻木的双腿,移了一下位置。
从树叶的缝隙间看下去,下面很是安静,这里晒不到阳光,只有一些厚厚的落叶。
安静,连虫子都不曾有。
他静静地伏着,果然,又过了两刻钟,下面唏唏嗦嗦的声音想起,几个黑衣人人正沿着林子快速地寻了过来。他们手里牵着一条黑黑的狗,正咻咻地喘着,往这边来。
经过这棵树,没有停留,又继续往前面奔去。
渐渐地,不见。
又过了一刻钟,林子里复又归于寂静。
郑卓信这才沿着粗大的树干,慢慢地溜了下来。
他溜得很慢,一边不时地逡巡着周围。
到了地面,辨别了一下方向,快速地向另一边跑去。
他尽量沿着水流方向跑。
他得尽快远离,以免再碰到那伙子人。
这种黑狗是当地猎户巡山的土狗,看着矮小,鼻子很是灵敏。
他本来早就出去了,却是被这该死的黑狗给咬住不放,已经在这林子里转悠了三日了。
他趟着水,悄悄地往前面摸去,这狗的鼻子太灵,他只能跑一段,又在水里走上一段,才能甩脱一阵子。
脚上传来一阵麻痒,他提了裤腿,低头一瞧,一条硕大的碧绿的山蚂蟥正死死吸在腿肚子上,他曲起手指弹了一弹,纹丝不动。
干脆,他懒得扯,让它吸饱了,自己也就滚了下去。
他慢慢地走着,忽然头顶暗了下来。
他抬头一瞧,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他眯起来了眼睛,听见远处隐隐有雷声轰鸣。
只一会,哗啦啦地下起了雨来。
他一喜,终于下雨了,正是这个时候,可以避开那些该死的狗,出去了。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拉高了领子,猫着腰身,在哗哗的雨声中,快速地蹿了出去,带动了一片树叶子,很快隐没在雨水声中......
离开后不久,方才那片林子里,又有人搜索过来,前头跑着一条狗,伸着鼻子乱闻。
一个黑衣人看了看天气,拍掉身上的雨水说:“歇一会子吧,这雨太大了。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旁边一人,提了一下手里的绳子,拉住了乱跑的黑狗说:“可不敢,这回跑了那个领头的。华爷说了,找不到人,咱们谁也别回去。就算华爷饶了咱们,王爷也不会放过我们。还是抓紧吧。”
几人听了,也就重新又钻进了雨水中。
夏日的雨水,来得猛,一会之间电闪雷鸣,整片林子都掀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雨雾,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层烟雾似的。
山路上早已没有了行人,方圆几里,之间大雨倾盆,哗哗地下。
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了。
有阳光出来,一条硕大的彩虹横跨在远处的山梁之间。
异常的瑰丽。
有老农从躲雨的草棚子,树下走了出来,背起锄头重又下了地。又有那敢赶牛小儿也吆喝着自家的牛往家里走。
山路上登时就有人走动起来。
几个黑衣人站在山路旁,看着过往的农人,紧紧盯着。
见得有一个樵夫正背着一捆柴火下山,上前拦了下来。
掀了斗笠,见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头,挥手放行。
......
一辆牛车上,正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爷爷,他会死吗?”
344庄子
老人伸出枯干的手,掀起了身后的箩筐盖,用手探了一探,对小孙子说:“前面到你春大爷家停一下,问他讨点药来,就说是给咱家大花用的。”
说着,甩了一下手中的麻绳,牛车往前蹿了两步,又依旧慢悠悠地走着。
郑卓信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板床上,四面空旷。他正要起来,腿上一动,原来是裹了一层子厚厚的草药,用快破布裹着,褐色的药汁已经渗出来,腿肚子下面的床板上也垫着厚厚的草纸。
他摸了摸,伸手三两下解开了腿上的东西,弯下腰仔细查看。
原先被咬的腿肚子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
似乎被清理过,此刻露着两个森森的洞口。
他伸出手指一按,疼痛感传来。
他放下了腿。
是他大意了,
暴雨中,他只顾着抓紧赶路,却是忘了那溪水中的东西,也不知什么,一口咬住,他当时看不清楚,一把撸下来,随手一甩,滑溜溜的。丢进水里,立时就不见了。
待得后来,腿发沉,头发晕,才惊觉,却是已经来不及。
他勉强撑到林子边缘,却是晕了过去。
迷糊中,见得一个小孩和一个老人,那老人手一伸过来,他眼睛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他仔细地看了一下四周,弄清自己的处境,见房子四下破败,一扇木门透着风,旁边是牛圈。
他摸了摸身上,那个小竹管还在。
他拖着腿走了出去。
外边院子里,一个小孩正蹲在那里玩石子,抬头见了他,回头叫:“爷爷!”
一个老汉端着一个簸箕走了过来,看着他。
郑卓信看着他,嘴角绽开笑容:“老丈,这是在哪里?”
......
郑卓信背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是三张烙饼,几个熟鸡蛋。
他得走了。
他昏迷的时候,已经有人来搜寻过。
他不想连累这爷俩。
他拐着腿,依旧往山路上走去。
这里已经远离了西陲。
他昨日乘雨一阵乱跑,早已经错了方向。
他看看天色,腿还是有点麻。老丈说了,那是阴毒的黄毛鱼。咬着了,别说是人,就是一头牛,也会被迷倒。
幸好,他给上了草药,不过,这余毒未清,得连续敷上5日方可。
郑卓信哪里有这个时间?
他抓了一包草叶子在手,塞在了包袱里,他得抓紧赶路。
时间紧迫,此番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不出三日,那伙子人发现他已经出了林子,必要追上来,回上京的路只有一条......
他得日夜兼程赶路,尽量缩短路程。
苏暖正和木青还有小荷赶着车子,往庄子上去。
这是最后两块原石,刚刚做好。
阳光暖暖地照着,几人也心情不错。
苏暖看着占了大半个车厢的木箱子,不时用手摸一摸。
上面又盖了一块花布。
车子摇晃着,路上已经鲜少有人。
木青看了看渐落的日头,加快了行程。
她们得赶在天黑前到达别庄,这一路上可没有人家。
此番出来已经有三日了。
他们此次也算小有收获,谁能想到,那穷乡僻壤竟然也有那精细的瓷器?
要不是小姐见到那个客人车里的水瓶,多问了几句,可不就溜了过去,白白地错过了一批好买卖。
想着车厢子里的那些精贵的瓷瓶子,木青放缓了,不敢赶得太快,这要是磕了,碰了,小姐还不得哭死?
苏暖对这些东西的宝贝,她可是最清楚的。
木青耐着性子,控制着车速。
马车转过一道山脊,再过一道山口,前面就是那新野,别院就在那里。
木青记得,之前她和少爷来过一次。
只是应该没有人了。这里离着京城远,又没有收成,一直闲置着,不知道少爷要过来作什么?
木青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得叫看庄子的庄户,过来烧点热水热汤的。
转过山口,马车停了下来。
前头有几人站在路边,路中间横着一辆架子车,挡住了大半条土路。
见马车停下来,几人就靠了过来。
小荷早探出头来,见几人面色不善。又缩回了头,只从帘子缝里向外张望。
木青端坐在车挡板上,看着几人,手里攥紧马鞭,问:“你们是谁?拦着我们作什么?”
几人正逼近的脚步一顿,相互看了几眼,领头的一个,打量了一眼木青,见她一身劲装,又见这辆马车宽大,门口帘子晃动,却是不见人出来,约莫估计是女眷。
他拱手,说是找人。
不待木青说话,示意,一人已经跳上车子,伸手就要去掀开门帘子。
木青一见,唰地一鞭子,直接抽到了那人的手里,一卷,那人立时就跌落了下来。
另两人一见,亮出了兵刃,围了上来。
小荷掀开帘子,见木青占了上风,就壮了胆子:“且慢,你们是什么人?赶拦截郡主的车子?”
那领头的一愣,忙收了刀子,示意另外一人靠后,他对着木青说:“我们在寻找一个逃犯,所以......”
小荷下意识地:“我们车子上没有,你可以走了。”
那人手一抬,固执地:“可否让我们查看一下?”
木青伸手一指:“大胆!”
......
待得车子走远了。
小荷才探出头去:“小姐,他们这是要找谁?”
方才苏暖叫了小荷撩开了帘子,让那个为首的探头进来瞧了一瞧。
那人果真细细地看了一圈,这才让了开来。
小荷还是有些不愤。
苏暖与木青相互看了一眼,均是摇头。
这伙子人的神情,不会轻易地放了去,不如随了他们的意,省得纠缠。
小荷听得苏暖这般说,也就放下,又高兴起来,她指着前面。
前面隐隐已经望见村子。
几人一喜,望着那愈来愈近的庄子。
这处庄子看着很是大,四周围着一圈又一圈地树木,不高,能看见远处的农家,三三两两地坐落着,周围是青黛色的山。
马车沿着一条土路,笔直地奔了过去。
到了大门口,木青跳下车子,果见大门紧闭,她上前叫门,叫了半日没人应答。
木青回头对苏暖说了声,就往旁边奔去,那里有人家,庄户应该住在那里。
却是走到一半,就有人从土路上气喘着奔了过来。
木青站定,看着他。
“可是张老成家的?”
那人忙点头,远远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作揖:“是府上哪位主子来了?”
345昏迷
苏暖几人跟着张大成进了庄子,院子里头打扫得倒是干净。
几人边走边看。
见苏暖打量,张大成忙解释,这个庄子的人都陆续走了,那些田地都租给了周围村民耕种,每年只需上交一定数量的蔬菜瓜果就行。
此地离京远,平时也没有主子会过来,原先有个管事,去年也走了。
他妻子是这个村子的人,他就留了下来,平时也都住在丈人家。这个院子也就大门一锁,平时只是常过来清扫一遍。
苏暖看了看,好些屋子都落了锁。
“小的远远地见着有车子从那边路上朝着这里来,这就赶了过来,小姐稍候,小的这就回去叫老婆子她们过来清扫。”
张大成说着,就要往回走。
苏暖点头,见天已不早,就说:“我们就住一晚,你简单收拾就成。”
她方才看见最近的人家离这里也是挺远的。
这庄子也就孤零零地在这里。怪不得这张大成不住这里,这里着实清净。
张大成答应着去了,一时就跑着去了,等了好一会,带了两个女子过来,看着是她老婆子和媳妇子,还有一个小丫头,几人手里都抱着东西,米面青菜什么的。
几人很快就忙活了起来,媳妇子和小丫头收拾出了两处屋子,那婆子在厨下和张大成一阵忙活,端出来了一桌子菜来。
苏暖几人就着一张小方桌吃起来,她们得空又去烧水。
苏暖几人很快吃完,她们又碗筷刷洗了,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下来,苏暖就叫她们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几人应了,张大成看了看,走到苏暖面前:小姐,可要小的留下来守夜?
他见几人均是妇孺,想着会是害怕。
苏暖看了看木青,又见门外站着三个女子,也就挥手,让他自去,明日一早过来就成。
此地空旷,没人,想是也没有人过来这里偷盗。
再说,有木青在,几个张大成都不顶的。
张大成就没有再坚持,出了庄子。
小荷与木青关了门,上好门闩。又四处检查了一遍,方才回屋子。
几人就早早地歇了。
苏暖躺在床上,此地屋子小,小荷与木青就睡在隔壁屋子里。
这里窗户没有窗帘,外面的月色亮堂堂地招进来。
她睁着眼眯了一会,又翻了两个身,就起来,想去寻块布来挡一挡。
油灯早熄了。
火折子在木青她们屋子里,也就懒得惊醒她们。
轻轻地拉开了门,外面月色很好,院子里亮堂堂地,一地银光,竟然很是清晰。
她抬头一望,当空一个圆圆的月亮照着,洁白硕大。
这才忆起今日是十五还是十六?
她踮着脚,往隔壁的屋子走去,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张大成都给搬到那屋子里去了。
她走了过去,见那门竟然锁了。
只得回头,一眼见东边一间屋子似乎是没有锁,想着去看一看。
她站在门口,借着月色瞧见那椅背上搭着一块桌布,就轻轻推开门,屋子里亮堂起来。
她吁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扯了那块布,转身就走。
却是扯不动,似乎是被什么给勾住了。
她一惊,心下忐忑,目光细细往下一瞧,
“啊!”了一声。
门口一声响,木青进来,“小姐!”
苏暖起身,惊动了木青。
苏暖瞪着她,直直地指着地上的一个人。
那人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头上包着一块脏兮兮的头巾,一双脚伸在外面,整个人就蜷在那椅子后面,那块花布正被他攥在手里。
木青示意苏暖靠后,她大着胆子,上前翻过了那人的脸。
“啊!”
这回她叫了一声。
“怎么了?”
苏暖吓了一大跳。
“少爷!”
木青已经去拖地上的郑卓信,却是拉不起来。
苏暖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勉强把郑卓信给扶了起来,拖着进了里屋。
木青点了油灯,这才发现郑卓信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显然是已经昏了过去。
“怎么办?”
两人面面相觑。
木青举着油灯,上下检查了一番,看着郑卓信的腿,见地上一溜的水印。
两人卷了裤管上去,都骇了一跳。
郑卓信的一条腿肿得发亮,两个黑乎乎的血洞,正往外渗着黑红的血水,整条裤子都湿透了。
木青脸色凝重,她从身上翻出了一瓶丸药,倒出里头的药丸子,数了数,尽数塞到郑卓信嘴里去,拍了拍,提起茶壶,灌了下去。
“小姐,少爷这是中了毒,看样子不清。”
苏暖吃了一惊,忽然看了一眼木青,两人都想到今日拦下她们的人,说要追查一个逃犯?
难道是郑卓信?
两人愣了一会,木青去灶下烧热水,苏暖在屋子里守着郑卓信。
见他依旧闭着眼睛,额上的汗却是出来了。
她忙跑去叫木青,木青跑过来一看,欣喜:“好事,这药丸有点用。”
端了水来,拧了毛巾,给他擦汗......
两人一夜未合眼,就这样守着郑卓信。
凌晨,郑卓信幽幽醒来,见苏暖正伏在一旁椅子上看着他。
他眨眨眼,疑心看错。
仔细一瞧,还真是苏暖,只是那眼睛却是闭着的,想来是困得狠了,就那样谁过去了。
他动了一下,疑惑,:这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苏暖正迷迷糊糊地,正做梦:
郑卓信全身烂得不成样子,拉着她的手“救我!”
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四哥!”
见郑卓信依旧闭着眼,还在睡。
她起身,探手去摸他的额头,皱了眉,似乎还是热?
她判断了一下,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来回试了两次,干脆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头抵着郑卓信的额头.....
小时候,每回发热,师傅都是这样子来确定的,很灵验。
原本闭着眼睛养神的郑卓信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了起来。脑子一炸,瞬间睁开了眼睛。
“嗯!”
苏暖抬头,一双放大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眨了眨。
她一喜:“醒,醒了”
忙转头:“我去叫木青。”
没人应她。
郑卓信的脸皮子渐渐发烫,他慢慢地又合上了眼。
郑卓信长这么大,就没有与人这么亲密地接触过,额头抵着额头,方才苏暖那轻轻浅浅的呼吸就在他鼻端,痒痒地。
她怎么敢?
他红着脸,装睡。
木青听得,忙端着一盆子水过来,唤了声:“少爷!”
郑卓信只得睁开了眼。
木青欢喜地:“可算是醒来了。你可吓死我们了。只是,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呢?对了,我哥呢?”
她交了毛巾递过去,一边问道,心下却是担心。
木明跟着郑卓信一起出去,郑卓信伤成这个样子,木明呢?怎么不跟着?
346吸毒
郑卓信看着木青,尽量简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苏暖在一旁听着胆战心惊,郑卓信说得简略,但是从木青那凝重的眼神,以及他的伤势来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郑卓信这一路上是经历了多少劫难。
看着他这一身狼狈的,一向爱干净的他,身上那个酸臭味,昨晚给他擦洗的时候,那水黑的......
......
小荷端了一晚稀饭进来。
她今日一早就被木青叫了起来,才知道木青他们一夜没有睡,郑卓信受伤了。
一个时辰前,木青走了,骑了马匹拉车的马,说是要赶到上京去。
顺便要给少爷带回药来,不然少爷那条腿恐怕要废掉了。
郑卓信连着吃了两大碗稀饭,直到鼻尖冒汗,脸孔发红。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这几日就没有好好吃过饭。
门外传来声响,是张大成他们来了。
苏暖想了想,吩咐小荷出去,只说要多留几日,此处风光不错,叫她们去准备一些米面菜蔬之类的,送过来。
又叫他们自便,每日下晌过来就行。
张大成自然是应了。此时家里正值农忙,既然苏暖这样吩咐了,也知道他们这些大户小姐恐怕不喜欢生人在前,就留下一些要用的东西,做了早饭,带着婆娘走了。
苏暖在屋子里,看着郑卓信在使劲挤着血水。
他的那条腿完全麻木,乌黑,一股一股的血水从那洞里冒出,先是黑色,后来是黑红。
郑卓信双用力挤压,伤口那里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一盆子水很快就污了。
小荷端了出去倒了,又重新换了新的水来。
烧好的热水已经用完,小荷跑去灶间重新烧,又拢了那缠腿的布条去煮。
木青说了,务必要煮透。
苏暖跪坐在那里,看郑卓信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由问了一句:“没感觉么?”
郑卓信的手未停,摇头。
除了胀麻,还真没有感觉。
挤了这么多,那血水还是黑红的,看来,这毒在里头,一时是清不出来。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两个黑洞洞的伤口,艰难地抬了腿,努力往嘴边凑过去。
却是一脸是汗水。
伤口在处腿肚子上,够不着。努力了几次,只得放弃。
郑卓信看着乌黑发麻的小腿,呆楞。
“是要把血水吸出来么?”
苏暖看着乌黑发沉的腿,心内也是发急。
等到木青带了药回来,恐怕是来不及,这条腿说不得就废掉了。
她说:“是不是吸出来就能清了?”
郑卓信下意识地点头,说:“已经沁入,吸出来是最好的,挤是挤不出来了。我的嘴不够长,不然准细了个干净。”
他笑着说。
苏暖看着他,见他还笑得出来。
撇了撇嘴,说:”我来吧。“
说着就凑了脑袋过去。
“哎呀!”
郑卓信吓了一大跳,忙抱了腿脚,:“脏。”
他红了脸。
这条腿已经几日没有洗了?苏暖给他吸?
他紧紧搂住,往身下藏。
苏暖伸出手,双手抓住,用力拽了出来:“放手!怕什么?”
她见郑卓信不肯,眼珠子一转,忽然就扑了过去,撅着嘴......
郑卓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了手。
苏暖一把搂住那条腿:开始用力吸了起来。
一股子浓浓的腥味涌入嘴里,她屏息,吐到一旁的木盆里面。
“我就说么,脏得很。”
郑卓信张着手,别扭地支着身子,两眼亮晶晶,眼里有些发热。
这伤口上有毒,弄不好全中毒的,他没想到,苏暖竟真的会给他吸毒。
“你小心点,别吞了下去!”
他咕哝了一句。
苏暖一窒,口里正含了一口脓血。
忙吐掉了,喘了一口气。这人,知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按下口中那股子怪味。
抬头的瞬间,她大大地白了郑卓信一眼。
那一个大白眼,黑白分明,似怨似嗔,郑卓信忽然就垂下了眼,不作声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只有苏暖用力吐血水的声音,一口又一口,直到有淡红色的血水流出来,苏暖才住了口。
嘴唇都有点哆嗦。
“快,漱漱。”
一个杯子递了过来,苏暖转身,接过,就着茶水漱了口。
她放下杯子,呼了一口气,见郑卓信正弯腰查看伤口:原本发黑的周边,被苏暖这一通吸,吸得发白。
他用手按了按,看着那已经没有那么黑的腿,正要说话。
门一声响,苏暖走了出去:“小荷,水烧好了没有?”
郑卓信默默地拿起了一边的布条,自己缠了上去。
小荷进来,手里端了一脸盆水,说:”少爷,奴婢给您换一换。”
她用布条蘸了水,给郑卓信擦腿。
郑卓信伸手接过,自己慢慢地擦拭了一下,就丢了面巾。
“少爷,你这伤口也得洗一洗,奴婢在里头加了茶叶。小姐说您这腿都有味了。”
见郑卓信不肯清洗伤口,小荷咕哝了一句。
郑卓信不理她,赶了她出去。
他伸直了腿,感受着腿肚子那里隐隐的痛感,他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伸手轻轻摸了摸缠着布条的地方,那里方才已经被苏暖吸得干净,哪里还需要再洗!
想到苏暖还真下得了嘴......
苏暖再进来的时候,发现郑卓信老是盯着自己的嘴。
她下意识地擦了擦,又擦了擦。
“四哥,你好点了么?”
苏暖看着郑卓信那条腿,见他已经放下裤管。
“嗯!”
他点头,又盯着看了一眼,可恨当时腿麻木,苏暖吸血水的时候,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看着苏暖那红嫩如花瓣般的小嘴,他悄悄地笑了:“你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有!”
苏暖摇头。
“你过来。”
他招手。
苏暖狐疑地走过去,站定:“怎么了?”
“张口,让我瞧瞧!”
郑卓信看着她,说道。
苏暖见他严肃,就乖乖地张开了口。
郑卓信探了头,仔细地看了一看,舌头粉红,牙齿雪白。
他呼了一口气。
见苏暖还张着嘴,他一声轻笑。
忽然就伸手摸着苏暖的头,轻轻地抚摸着,眼角温和:“好丫头!”
苏暖呆愣愣地,一时竟没有动。
小荷呆楞楞地看着门内面面相对的两个人,捧着一个盆子不知要不要进去。
站了半日,果断回头,又走了回去。
灶下,有一篮子毛豆正放在那里,是起早张大成的媳妇送过来的。
她拖了过来,慢慢地剥着:晚上吃炒青豆。
347养伤
木青回来的时候。
小荷正和苏暖扶着郑卓信在屋子里慢腾腾挪动。
她叫了一声,看了看郑卓信的腿。
眼睛红了。
她一路担惊受怕,紧赶慢赶的。
全因为王御医说了:郑卓信中的这毒,耽搁了,恐怕那条腿得废掉。那种鱼,余毒未清,后患无穷。
郑卓信之前赶了那么多的路,为了不让毒气上行,影响行程,他生生地点了腿部穴道,血液运行不同,怕是要坏死。
她日夜兼程,拿了药,在王御医与王海波的叮嘱声中就往回跑。
心里是懊悔得不得了,自己就不该先去找那个李大人,什么事情都比不过少爷的腿。
她满脑子都是:少爷要变成瘸子了,可怎么是好?
如今,却是见郑卓信好好地站在那里,那条腿正稳稳当地站在那里,她开心,忙跑上前去。
“少爷!”
......
入夜,几个黑衣人一起出现在郑卓信屋子里:“主子!”
郑卓信看着他们,神情严肃,低声吩咐了几声。
为首的一个低声:“少主,这......”
他奉老主子的命,此次来这里保护少主的安全。可少主却要支开他们,去别的地方......
郑卓信背了手:“那你们回去吧。换哨子他们来......”
黑衣人忙跪下:“属下遵命!”
郑卓信这才摊开一张图纸,指点着说了一遍,对方点头。
一刻钟后,这些人重新隐入暗夜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木明他们被困住了,没有回来,他得派人去把他们弄回来。
指望李兆仁那老头,他不敢赌,那人可是舍得下血本,他可不敢把木明几人交给他,说不得等他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已经打草惊蛇了,干脆就再探一会。
这些人的身手,是这些暗卫中的佼佼者,应该能弄出来。
此次,没想到祖父把这几个人也派给了他。
他有些懊恼。
都是自己大意了,真是百密一疏。
万没想到,竟然会被发现,功亏一篑,打乱了他们全部的计划。
想到那日那个青衣人,郑卓信皱了眉头,虽然只是一眼,却似于是在那里瞧过......
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郑卓信发呆。
他恐怕得在这里窝上一段日子了。相信现在城里城外已经布满了抓他的人。
知道他已经逃脱,怎么可能让他回京?李兆仁说得明白:他暂时不要现身,以免暴露其他人的行踪。
他知道,这老东西要行动。
他不管,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事情,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夏日的乡间很是聒噪,田野里不时有不知名的虫子在不断地鸣叫。
温热的夜风里,也是夹裹了一丝丝花儿的味道。
墙角下盛开着一溜野花儿,随风飘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一盏昏黄的灯笼下,是木青和小荷,两人正靠坐着一根柱子,叽叽咕咕地说话。
木明的事,郑卓信没有同木青说,省得她担心,只说是走散了。
想着走之前,木明的眼神。鱼网罩下来时,是他推了自己一把,从而得以脱身,希望此番他没事。
对面屋子里亮着灯,苏暖的背影映照在窗棂子上。
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天傍黑,就猫在屋子里。
他摸了摸腿,已经利索多了,捏了一把,痛。
伤口终于结了痂。
当日,从那老丈家出来的时侯,开始还好,后来,草药用完了,开始麻木,原本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每跑一段路,就点了穴道,因为时间长,有些地方一时恢复不过来,得慢慢来。
为了让气血流通,得多活动,不断走动。
他轻轻推开屋子门,远远地,木青似有所觉,回头看来,见是他,就要起身,被他摇手示意,又转头继续和小荷说话。
屋子里小炉子上炖着汤药,正煎着,冒着腾腾热气。
郑卓信沿着屋檐,慢慢走了两圈。
走到西厢,他停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窗户里的人影。
窗户半开着,苏暖正双手托腮,对着烛火发呆,灯火摇曳中,长长的睫毛被放大,投影在对面墙上,一眨一眨。
竟然是异常的清晰。
他定定地看着,一时也发起了呆。
“少爷!”
小荷提着一壶水,站在那里,叫了一声。
郑卓信咳嗽了一声,看了小荷一眼,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走去。
这个丫头,方才不是和木青在说话么?什么时候过来的?
苏暖闻声,掀了门帘出来,小荷就忙低头进去。
一边溜了暗夜里的那个影子一眼。
方才郑卓信瞪了他一眼,怪吓人的。
不怪她,谁能想到少爷大半夜地站在门外做什么?可不吓了一跳。
苏暖瞧见郑卓信一个背影。
因为郑卓信的伤,苏暖几人也耽搁了下来。
暖暖的阳光下,郑卓信正支着一只腿,拆了绷带晒太阳。
他眯着眼,脸上盖了一顶帽子。
苏暖正弯腰在篮子里挑拣着花儿。是小荷拿来的。这里到处是这种草,红色的茎叶,听说腿上生疮,头上生癞子,吃了这个能好。苏暖就叫小荷去扯了一大篮子来。拿回来,发觉里头杂了不少野草,又倒在青石板上,准备择一择。
郑卓信听着两人轻声说着话,不停地。
他从帽子下瞟了一眼,见堆了一大堆。
他默默地;这是都要给他喝下去么?他可是听到了,张大成的婆娘说,此地村民经常扯了回家喂猪。
苏暖却是和他说,这大夫给的伤药用着,为了好得更快,再喝这个,双管齐下。
他狐疑:“你不怕我喝坏了?”
苏暖:“我问过大夫了,他说可以!”
王海波昨日来了……
一会子,煎好了,碧绿的汤,一大碗,他看着。
一会小荷跑回来说,郑卓信不肯喝药。
苏暖听了,就过去。
“喝吧,为什么不喝?”
苏暖看着他。
郑卓信笑嘻嘻地:“这不是人喝的。你把我当猪。”
苏暖眨一眨眼:“当猪又怎样?活着比什么都好。死了,连猪都不如。”
郑卓信一愣,看着苏暖。
“喝呀!这么大人,要不加点子糖?”
她说。
“不用!”
郑卓信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
旁边的小荷睁大了眼。
还是小姐有办法。
苏暖一笑,:“这就对了。”
郑卓信盯着她,轻轻地说了句:“给你面子!”
苏暖一滞,继续向前走。
348选钗
终于到了第9日,有消息传来,郑卓信可以回京。
几人忙收拾了东西,特别是苏暖,迫不及待,这么多日,娘该着急了吧?还有铺子里也不知怎样?
几人回到上京,刚好是掌灯时分。
郑卓信先送了苏暖回昌平街,小郑氏正等着。
见了一行人回来,忙忙地迎接了进去。
一阵忙乱,归置好东西。
“信哥儿,要不,留下来吃饭吧?这都弄好了。”
小郑氏见郑卓信要走,就招呼道。
苏暖忙开口:“娘,四哥要赶回去呢,家里定是正等着?”
郑卓信闻言说:“不了,先回去,下次来看姑姑。”
说着,看了苏暖一眼,似笑非笑地,苏暖却是没有看见,只是看着小郑氏笑着。
郑卓信默默地转身,上了马车。
一路回到了郑家。
一家子人正等着他,见得他来,早围过来。
郑启华难得地上前打量了一会,见他还好,脸色倒是不错,就拉开金氏,说:“开饭,早饿了吧。”
金氏只得止了满腹担心的话,拉着郑卓信坐到桌子前,说:“快,先吃饭。”
郑卓信捉了筷子,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扒拉起来,又想着刚刚郑家那一桌子饭菜。微微笑了起来。
金氏一直注视着他,不断地把他爱吃的菜移到他面前去。
郑启华也坐在一边,喝着茶,看着埋头吃饭的儿子,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听说他的腿受了伤,可能要废掉。当时他在旁听得王太医说的时候,也是心里一沉,说不担心是假的。
可是,他又不能去探望,木青说了,李兆仁的意思,是郑卓信先不要现身,得继续在新野猫着。
他眼睁睁看着木青一人回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这小子,落日就进了城门,怎么这会子才回?
他咳嗽了一声,见郑卓信正喝汤。
“那个,去了哪里?”
郑卓信嘴巴里含了一口饭,咽了下去。
“我送表妹先回去,所以晚了。”
他端起碗来:“娘,这汤太浓了。”
金氏探过身子去:“我叫吴妈妈撇了油汤的,不是,你不是爱喝的么?”
郑卓信一笑:“可能是这段时日清淡的菜吃得多了,倒是转了口味了。”
金氏听得,就伸手去桌子另外一边移过一盏汤来:“喝这个。这个酸竹笋汤,不油。”
郑卓信一笑,放下碗:“不了,吃饱了。”
说着,站起身子,伸手展开一个懒腰,:“乏了,我得去洗洗。”
说着,也不顾金氏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唤了门口的顺子,走了。
金氏看着走远的郑卓信,对一旁同样表情的郑启华说:“瞧瞧,难为我们在这里等了大半日,就为着和他说上几句话。先前吧,怕影响他吃饭,我憋着没有说,现下,瞧,走了。”
郑启华默了一会,:“累了,明日吧。”
......
郑卓信躺在木桶里,一只脚翘得老高。
“你不能浸水,这结了痂,得让他自行脱落。瞧瞧,这里都留了疤。”
苏暖指着他另外一条腿,数落着。
他翘起了嘴角。
在庄子里,这么热的天,他身上难受得很,一拆了绷带,就迫不及待地要好好洗一洗。
苏暖听说后,拿来一个大木盆过来,说:“诺,用这个,把脚伸到外面。”
他看着那个浅浅的木盆,拒绝:“这是老爷们洗澡的盆子么?算了,我还是不洗了。”
苏暖一转身就走:“不洗拉倒,我都没有嫌弃你用这个盆子,你还......”
郑卓信最后是站在那里,拎了水进去,自己擦洗了。
他看着桶沿的那条腿,有些地方已经掉了痂,露出粉色的肉来。
有些痒,他伸出手去,正要挠,又顿住:“不能抓,你这人怎么不听呢?忍着。”
苏暖似乎站在眼前,一本正经地。
他微微笑。
一旁伺候的顺子,看自家少爷那笑眯眯的神情,两眼迷蒙......不由多看了几眼,手下一个不留神,那一勺子水就全倒到了郑卓信头上。
“少爷!”
郑卓信抹了一把脸,语气温和:“你过来!”
顺子缩了缩头。
......
金氏一早兴冲冲地带了丫鬟往清风院来,这孩子,清瘦了许多,得补补。
这厨房一早炖下的老母鸡,正好,又叫吴妈妈撇了半日的油汤,眼看着一点油星子都不见,才端了来。
进得院子里,静悄悄地。
她心想:“这是还没有起床?”
走了两步,不对,三儿,顺子全不见,往常早跑了出来。
她几步进了屋子,见到一个小厮正洒扫。
“你们少爷呢?”
.......
郑卓信此刻正坐在二楼雅室。
面前摆了一张大红托盘,里面搁了两排珠钗。
他逡巡了一遍,摇头:还有么?
掌柜的满脸堆笑:“还没有中意的么?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批了。您看,这做工,这用料,都是上等的。”
郑卓信眯着眼睛拿起一支钗子说:“这些都不合眼,不是太艳,就是太俗。不是我说,您这些,该那些老太太戴着还可以,给那年轻小姑娘,就嫌太......”
他摇着头,嫌弃地“啧啧”了几声。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笑着说:“原是给年轻小姑娘戴啊?不知是几岁?无妨,您只要说出喜欢的式样,咱们可以叫师傅定做。”
郑卓信动了心:“你可有现成的花样子,拿来,让我先瞧瞧?”
掌柜的忙示意一旁的一个伙计跑去拿。
一时,花样子拿来,郑卓信接过,认真看了起来。
良久,指着其中一种说:“我也不太懂,这种花样打制起来,约摸是哪一种样式?”
掌柜的忙拈起一支递到他面前说,就是这种式样,只是这上头的花样,用料不一样,这用的是珍珠,还有,这花片也用的是金片,看着亮得多......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指着上头的装饰配件一一细说。
见郑卓信并无不耐,又指着另外一支说了起来:“这是用的青玉,素到是素了,给年轻小女孩用,显得太老成,不如这款银镶宝的......”
一旁的顺子始终低垂着眉,讶异地看着自家少爷不厌其烦地听那个老掌柜聒噪,不时还插几句嘴。
“掌柜的,就依你说的,这上头镶了那蓝宝石,你这宝石品相不行,我自己出,明日送过来。这金子得用那最好的,可知道?”
掌柜的忙点了头。
郑卓信这才抬脚离开了屋子,背着手,咚咚地往楼下走。
“少爷!”
顺子跟了上去。
“咱不去聪大爷那里了?”
“回家!”
郑卓信吩咐,顺子不敢多嘴,马车过来,往家去了。
349亲表哥
金氏正和她嫂子还有韩氏三人说话。
听得门外小丫鬟一声:“少爷!”
郑卓信已经大步掀了门帘子进来:“娘!”
见了韩氏两人,微微一笑:“舅母,二婶!”
两人笑着点头,特别是金家舅母,看着郑卓信点头,笑着凑上前:“信哥儿可是又高了,哎哟哟,真是出息哟,正和你母亲说起你呢。这孩子,怎不去家走一走,几个表弟都想着你呢。你舅舅就念叨着,说......”
郑卓信耐着性子听金家舅母说了一会,见母亲坐在那里,就转头说:“娘,你来,我同你讨件东西。”
金氏一愣,继而笑着说:“你这孩子,要什么东西,值得你巴巴地跑来这里讨?说吧,叫吴妈给你拿就是。”
郑卓信就叫“吴妈!”
一旁的吴妈早过来,边走边从腰间解下一小串钥匙。
吴妈从里头橱柜里抱出一个雕花小匣子来,放到几子上,开了锁。
匣子共三层,上一层里半抽屉珍珠。
郑卓信摇头,又拉开下一层,里头摆了一些珊瑚珠、玛瑙、玳瑁、水晶等。
郑卓信还是摇头,他说:“吴妈,我记得有两块蓝色的宝石,在哪?”
吴妈忙说:“这个不在这里,钥匙在夫人那里。”
见郑卓信看着她,就跑了出去,一会金氏进来,瞧着他:“你要那东西干嘛?”
郑卓信催着她娘:“拿来我瞧瞧,不定用呢!”
金氏就自去床后抱了一个更小的匣子出来,拿腰间一把小钥匙,开了那锁。
盒子抽开,中间数个格子,中间一个格子里头有两块蓝宝石。
郑卓信眼睛一亮,抓了一块:“这个给我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你舅母刚来,你这,上回同你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金氏看着郑卓信要走,又老话重提。
郑卓信早打断:”得,都说别提了。我可告诉您,再提,我可和您急。到时丢脸,可别怨我没与您打招呼。”
他立着眉,一本正经地看着金氏说道。
金氏看着郑卓信那认真的样子,下意识地点头。
郑卓信这才甩开膀子走了出去。
“信哥儿!”
金家舅母见郑卓信出来,忙赶上前两步,堆了笑容,看着他说:”这是要上哪里去?舅母好久未见你,说说话。”
郑卓信看了一眼外面,边向外走,边说:“舅母难得来一趟,就多住几日,等我回来,定好好陪舅母喝上一盅。”
金家舅母有个爱好,平时喜欢小酌一杯,她听了也就笑了起来:“敢情好!我等着呢。”
里头金氏走了出来说:“你同他说什么?”
金家舅母心下舒坦,对金氏笑着说:“怎的这一会就走了?可是讨了什么好东西去了?这火烧火燎地。”
金氏笑着:“”巴巴地讨了我一块蓝宝石去,也不说作什么。八成又是拿去镶嵌那剑啊刀啊什么去了。他最爱这些东西。”
郑卓信酷爱华丽的东西,他的东西都是往好里去的。
这宝石,他拿去不做刀鞘上的装饰,还能做什么?
金家舅母努了努嘴,瞧了瞧金氏手上硕大的一颗翡翠戒指,心道:金氏的妆盒里,这大块的宝石还真不少。
当日金氏的嫁妆可是带走了婆婆所有的好东西,听说,光各种宝石首饰就整装了一匣子。
自己娘家清贫,金府是富裕,但是那等好东西却是轮不到她这个做媳妇的。
此时,听说郑卓信竟然拿金氏的宝石去镶嵌剑鞘,她心下羡慕,看了看金氏,凑进:“那丽英你还记得吗?这孩子子......”
郑卓信正看着掌柜,说:“这块宝石怎么样?”
老掌柜眯起了眼,拿着手上的宝石细细欣赏了一会,眼睛发亮:“好东西,放心,定给您做好喽。”
他小心地用块绒布包了起来,递给郑卓信说:“您先拿回去,等要镶嵌的时候,您再拿过来。”
郑卓信掂一掂手中的东西说:“您倒是小心啊。”
他塞到了怀里,转身下了楼。
看看天色还早,就往苏艺轩里去,果然,苏暖在那。
她正蹲在那里,细细地瞧着面前一块已经解开的原石,看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地。
这是最后一块原石了,也是最大的一块,外面看着挺好,挺足的一块石头,小心打磨进去,竟然有多半块都是石头。
她歪着头,仔细地查看,琢磨半日了。
这一块,看着个最大,白中透着红,因为那难得的艳红,她还一直舍不得用了,这留到最后,竟然只有小半块。
她凝神,看着面前只剩下不到半个掌宽的红彤彤的石头,考虑怎么用?
“就一块石头,你还没看够?啧啧。”
苏暖转过脸来:“你今日这么有空?不用办差么?”
见郑卓信瞪他,才惊觉郑卓信如今正养伤呢。
苏暖说:“东西快完了,我寻思再去一趟。”
郑卓信找了把椅子坐下说:“你这些东西不是还有,这么急作什么?再过一个月,那里可就要冻上了。东西埋在地下,你还怕它长腿跑了不成?再说,你不是快要几芨了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还往外边跑?等开春吧。我和你一起去,这回,咱们赶了那大马车去,多拉一点。”
他眨着眼睛,伸手抓了那块石头在手里抛着,跑得老高,又落下,又抛上去。
苏暖瞧得发慌,生怕他一不留神给落地上了。
苏暖现在也不怕他,见他一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就伸手去抓:“还给我,别给我摔坏了。”
“摔坏了,我赔!”郑卓信笑嘻嘻旋转身子,一个错步,伸手接住了。
却是身上落下一物,”叮“的一声。
苏暖还未看清楚,郑卓信眼疾手快,已经踩在脚底下。
苏暖好奇:“什么东西?”
郑卓信笑着:“没什么。”
有人进来,苏暖出去。
郑卓信笑眯眯地看着她走出去,这才快速弯腰捡了地上的簪子,拢在怀里。
差点被她瞧见。
他探出头去,怔住。
梁旭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你怎么就没有时间呢?多好玩呀,去吧。”
苏暖说:“我真的没有时间,再说,我都不认识,去了也是干坐,我这有好多事情,你去吧。”
梁旭不依不饶,忽然凑近苏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红了脸看着她笑。
苏暖正待要说什么,听得身后一声咳嗽,郑卓信走了出来,看着苏暖说:“我走了。”
说着,向梁旭抱拳,就走了。
梁旭愣愣地看着苏暖,:“他怎么在这里?”
苏暖白了他一眼:“他是我四哥,你不也在这里么?”
梁旭忙纠正,:”他是你哪门子四哥?我才是你表哥,亲的。”
他强调。
350满月酒
苏暖纠正:“他就是我亲哥!你们俩都是亲的!”
梁旭也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亲哥只能有一个,你说,到底谁亲?”
他抓着苏暖不放。
苏暖无奈,只得说:“好吧!你是亲的!”
梁旭这才乐了:“就是,这还差不多!”
......
十月底,郑卓锋的双胎女儿出生。
郑国公府人来人往,多家女眷都来了。
原本不想大办,但前次郑家遭郑云意一事,有些颓丧。
郑启华就想着这回借二房这两个孩子,好好操办一场,热闹,热闹,加点喜气。
是以,各路亲眷都通知到了。
金氏打起精神来,照顾接待各家女眷,因为是双胎,各家的女眷到的特别多,自然,韩氏和几个少奶奶都发动了起来。
韩氏今儿也是开心。
正忙着,就听得报说是“清王府来人了”。
金氏一喜,忙迎了出去。
老远,就见得清王侧妃齐氏正款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姑娘,两人正被人簇拥着走来:
那个女子年龄约十六七岁,正好奇地仰着头,四下张望,身旁一个妈妈正不时低头给她整理衣裙。
金氏早笑着迎上前:“您怎的来了?”
清王侧妃齐妃凤眼一扫,笑得温和:“府上今日这般热闹,倒是我来对了。王爷听说府上竟添了双胎,叫妾身来瞧瞧,沾点喜气,阿慧也非要跟着来。”
金氏这才看向身后一直站立着的红衣女子,微微笑:“这是小郡主了?”
梁慧也脸露笑容,:“阿慧见过夫人!”
她语声娇脆,眼含笑意,见金氏看她,娇羞偏头看着母亲。
齐侧妃抿嘴一笑,跟着金氏进了厅堂。
早有人让了那上座出来,殷勤地迎了齐侧妃坐下,又有几家相熟的夫人团团围了,大家笑吟吟地说笑了起来。
金氏见状,吩咐沙月去叫了郑云玲过来陪梁慧郡主说话。
韩氏一旁听得,忙找了个借口,赶了出去。
她拦下了沙月,说自己正好要去找郑云玲,她去叫好了。
沙月也就停住脚步,任韩氏去了。
韩氏一溜小跑,赶着去寻了。
郑云玲正同几个小姐在说笑,说到有趣处,正开心。
今日她负责招待这些小姐们,也是忙得很。
一个小丫头说母亲叫自己过去。
她起身出来,见韩氏正站在那里,见她来,拉了她就要走,说叫她去那边陪郡主去。
郑云玲却是不愿意去。
郑云玲说:“娘,我这里正陪着客人呢?你看,走不开。”
韩氏就知道郑云玲必会推托,她指着郑云玲的鼻子,气恨地:“你个眼光短浅的。你就不想想,那郡主是何等样人。平日里哪里有你近身的份儿?”
见郑云玲撅着嘴,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
见她发愣,又轻轻拧了她一把。
郑云玲这才脸露喜色,点头,叫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叫她去叫她嫂子子王晴过来,陪着这些小姐。
郑云玲直接跟了她娘往前边去了。
梁慧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着一众人等围着齐侧妃说话,觉得没意思。
听了一会,她转动着眼珠子,向外看去。
廊下有丫鬟在穿梭,忙而不乱。
想着今日来的目的,她有点子坐不住。
她其实并不喜欢来这里,被一些不相熟的小姐们围着,说着讨好的话,她听得多了。
扭了一扭,向母亲望去,见齐侧妃正听一个夫人说话,并未看自己,知道现时她是没功夫顾上自己了,就站起身子来,
一旁的金氏正侧目,见她起身,向一旁的沙月示意。
沙月忙上前,恭敬地:“郡主有何吩咐?”
梁慧看了看一边说话的几人,见时候还早,轻声说:“我要去园子里走一走,你把我的丫头叫进来?”
沙月忙点头:“郡主随奴婢来。”
一边就前头引路,一旁的金氏见状和齐侧妃相继一笑,继续说话。
园子里有一些夫人在三三两两交谈,见了梁慧出来,都点头示意。
梁慧走了一会,就往那人少的地方去,她不想和她们多说话。
沙月默默跟着,往那西边去了。
湖边,一块大石头上,两个少女正背靠背坐在一起,看着那粼粼的湖面,小声说着话。
正是苏暖和梁红玉。
两人已经坐了半日,情绪都有点低落。
往日都是三个人,现在少了周霓虹,两人就懒得同她们聚在一起说笑,找了个僻静地,自己坐着说话。
“听说她现在日子并不好过。你知道,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的。”
梁红玉幽幽地说。
苏暖盯着湖面:“那是她自己作的,怪得了谁?人在做,天在看。她既然敢拿自己的孩子来害人,那她得承受后果。这点子冷落算什么?周姐姐却是被她害了一条命去......”
苏暖对于郝明秀,是恨的。都是她害了周霓虹,要不是她,一心要害郑云意,怎会连累了无辜的周霓虹?
郝明秀真当别人是傻子不成?
如今看来,她腹中的胎儿定时早就查觉不对,可她却偏偏拿他作了文章,充分利用......
梁红玉一时也无语。
她对郝明秀的做法也是不认同。
她听母亲与父亲说过,郝明秀怕是难以翻身了......她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两人默默坐着,有风起,卷了树叶往湖水里漂。
看着叶子在空中翻卷着,又落了下来,落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地停留着不下沉。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东边假山。
梁慧提着裙子,信步从小径上走了过来。
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沙月。这郡主在这园子里绕来转去,也不知要干什么?
她不敢问。
看着梁慧的样子,见她眼睛并不看人,一旁的侍女也是一句话都没有,就知道郡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自然也闭了嘴,小心侍候。
梁慧边走边看,想着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这转了大半日,一个相熟的也没有。
母妃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带了她来。
她虽然是侧妃所生,可父王最是疼她。此次竟然不声不想地给她说了这门亲。
身后一阵脚步声,一个红衣姑娘跑了过来。
她站住,皱眉:看着那随风飘扬的大红衣裳。
她最是喜欢红衣,各种各样的红,所以出去时,那些姊妹们都下意识地避开与她撞衫。
郑云玲见梁慧站住,看着她,忙止住步子:“见过郡主。”
说着,就直起身子来,亲热地:“郡主可是有什么地方想去转一转?我给你带路。”
梁慧见她说话,知道她是这府里的小姐,盯着她的红衣,点头:“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我这走了大半日,也乏了,找个地歇一歇。”
郑云玲上前两步,举目四望,看到那边一片湖水,指了说:“那里,去瞧瞧?”
梁慧却是望着她,往另一边一指:“去那边。”
351下嫁?
沙月见梁慧跟了郑云玲去了,就返身回金氏那儿复命去了。
路过园子的时候,见小丫头正端了那醒酒汤过来,不由问了一句:怎的这回子就用上了?
小丫头脆声说,是五少爷,被人灌了不少酒,二夫人吩咐赶紧送过去。
沙月“哦”了一声,让她走了。
郑卓锋今日是重要角色,可不得多喝酒。
靠着一根大柱子,郑卓信正同几人在吃酒。
王海波拦了他:“你这三个月内都得戒酒。”
郑卓信哈哈笑:“我就吃一盅,一盅如何?”
说着,已是拿过桌上的酒杯,倒了一杯,仰头就喝了下去。
“唉,你!”王海波伸手,一把抢过郑卓信手中的杯子,倒了一杯酒,自己一口喝干了。然后一顿:“行了,你老实吃点菜吧,我告诉你,这太过辛辣的,也少吃。真不骗你。”
见郑卓信瞪着他。
他忽然附耳轻声说:“你不想以后老了,让你媳妇给你端尿盆子,你就使劲作。”
郑卓信嘴一撇:“我怕什么?嗨,不就一杯酒么?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我说这大夫可不兴吓唬人啊?”
说着,左右看一看,还是起身,说:“我去外边转一转。”
周思聪知道他是没有酒喝,难受,也就随他。
下了台阶,郑卓信四下一望,见大伙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杯来盏往的,很是热闹。
他瞧了瞧,往一旁走去。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不能久坐,容易麻木。
他知道是余毒的关系。
王海波说得没有错,得再养上三个月,才能彻底清除,现在王海波每隔三天给他针灸一次。
他眯起了眼睛,这事情过去快一个月了。
李兆仁那里倒底还是晚了一步。
那伙子人都撤离了,临走一把火都烧了个干净。
木明他们倒是被关在地窖里,没有受什么损伤。只是吸入了不少的“毒烟”。
是醉蜻蜓,没有那么浓而已。
可是至少得躺上一个月,彻底清毒。
郑卓信想着自己那日昏迷在庄子里,要不是苏暖他们凑巧碰到自己,误打误撞救了自己,恐怕自己正真得死在那个庄子里也没人知晓。
他晃了一下脑袋......想到今日苏暖也在,这会子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人,忽然就兴起了一个念头,四下瞧了一瞧,抬步往园子里摸去。
转过假山,果然见那湖边正坐着两个人,可不就是苏暖和梁红玉?
他也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远远看着湖边的两个人。
背对着他的两个少女,正看着湖水发呆。
湖面上有一些荷叶,发黄,花早开过了。
郑卓信看着那个蓝色的背影,瘦削的身材,披着长发,看不见脸,只是一个侧影。
郑卓信忽然就想起一年前那个从水中爬上来的少女,全身湿透,却是跑得飞快。
她长大了。
他记得清楚,当日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平板,没有三两肉,可是现在,她侧身坐在那里,却是身材挺拔,凹凸有致......他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忙一甩头。
低头,干净的湖水中映出身后粼粼的假山,衬着蓝蓝的天,还有他的倒影。
他往前探了探,想看得再仔细一些。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正走过来。
他扭身,从假山孔眼上望过去:见是韩氏正扭着郑云玲的袖子气咻咻地往这边走来。
“你长不长脑子?”
见四下无人,郑云玲又扭得厉害,韩氏停了下来,一把拉了郑云玲往山石边一闪,一个手指头就戳到郑云玲的脑袋上:“不是叫你陪着郡主吗?怎么回事情?你说?”
郑云玲不服气,她梗着个脖子:“我确实是陪着她,我赔笑脸,可是人家也太难伺候了。一上来就没有给我好脸,拿我当使唤丫头了?我好歹也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犯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么?郡主就了不起啊?说起来,她还不是侧妃生的?骄傲什么呀?”
话没有说完,就被韩氏一把掌给拍在了脑袋上。
她扶着发髻:“娘!”
”要不是你是我生的,我真是......你不巴结她?她是郡主,你不巴结她。”
韩氏瞪着她:“你知道今日齐侧妃好好的为什么上咱们家里来了?你什么时候见清王府女眷登过咱们的府门?我告诉你,这里头可有奥妙!”
郑云玲:“有什么古怪?”
韩氏两眼发光:清王可是有四个儿子,个个都是不错。老三和老四还没有成亲。这齐侧妃打的是什么主意,她觉着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清王的正妃身体一直不好,一年有半年都是医药不离口,一直是两个侧妃当家主事,尤其是这个齐侧妃,她育有两个儿子。均是已经成家,这老三是正妃所生,到了适婚的年纪。
听说还没有说定人家、
这韩氏难免不多想。
今日这齐侧妃来郑家,她自然得抓住这个机会。
这后妈不比亲妈。按照她的想法,这齐侧妃必有考虑。
清王温和,家里琐事一概不管,是个最是儒雅温和不过的王爷。
她见郑云玲还在发呆,吞下了口中的话,伸手拉过她:“你是娘亲生的,娘还会害你不成?娘巴不得你过得好。你听娘的,郡主脾气是差了点,可是人家是郡主,迟早要嫁出去的......”
郑云玲眨了眨眼,她听出了味来了,敢情韩氏打得是这个主意。
她嘴巴一撅:“我才不听你的。我可告诉你,就是郡主又怎样?她也不如我,还不是要下嫁我们家?”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韩氏一愣,盯着郑云玲。
郑云玲本她娘一盯,有些发慌:“我,是听大伯母对吴妈妈说,多派个人跟着郡主,伺候好了,转一转就回来,这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娘,你说,这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你说咱们家,能跟郡主结亲的,除了四哥,还有谁?”
郑云玲撇着嘴:“所以,娘,你就别瞎想了,清王府怎么会和我们家结两门亲?”
郑云玲越说越是这么回子事情。
韩氏也是愣住:原来竟是这么回事情?这回,又让大房拔了个头筹......
她也没有了兴趣,拉着郑云玲的手:“你说说,这郡主怎么个脾气不好法?说说,说给娘听听。”
......
假山后的郑卓信看看天,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腿:没有错,他确实听到了。
他娘瞒着他,又给他定下了亲事?
352摊牌
厅堂里,几桌女眷正轻声细语地边吃边交谈。
里边一桌,齐侧妃那一桌正有人端了那果酒,向齐侧妃敬酒。
齐侧妃端坐,来之不拒,只要是敬酒的,都微笑着抿上一口。
金氏正坐着,眼见得门口一个人一晃,吴妈妈站在那里向这边张望。
她借故起身,绕过门口一桌,又与柳家夫人说了两句话。
方走到门口,吴妈妈靠近,低声说了两句。
金氏就下了石阶,往外面走去。
到了屋子里,她掀开帘子进去,笑着说:“这会子你不在前头招待客人,跑我这里来闲逛?快些出去,仔细你那帮兄弟待会子寻你。我这里可是忙着。”
一边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郑卓信。
见他脸色如常,并未吃酒的样子,放了一半的心。
方才他以为郑卓信是前头又吃多了酒,跑到她这里来躲了。
郑卓信一伸手,扯住她娘的袖子:“清王家那小郡主是怎么回事?”
金氏一楞,看着他:“你知道了?”
郑卓信见他娘答得干脆,这么说还真有这么回事。
他立了起来:“怎么没人同我说?祖父也知道么?”
他急声。
金氏坐了下来,示意吴妈妈给自己倒了一杯子水来,又给郑卓信也冲了一杯。
这才说:“此事是娘娘定下的。正准备同你祖父说呢。我觉得极好的,你父亲也说好。你瞧,齐侧妃看来也是满意,不然今日也不能来。清王府我们可是没有下帖子。怎么,是你父亲同你说了?”
金氏眯眯笑。
前几日,郑容专程叫了她去,与她提了这件事情,她自然高兴,哪里有不应的。
这清王府的小郡主,谁人不知,清王疼得不得了。阖府上下,就一个女儿,大家都宠着。生母齐侧妃很是受清王的宠爱。
郑卓信的亲事现在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自从上回娘家嫂子提到那个姑娘被拒绝后,金氏就焦急,可又无可奈何。
这回,正儿八经地提了这门亲事,可不就是正瞌睡给递上了一个大枕头么?
原还想着这清王府的小郡主必是清高的,可是,今日这齐侧妃这么一上门,她全部的顾虑都打消了。
这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她笑眯眯看着郑卓信,说:“可是喜欢?”
“不喜欢!”
郑卓信盯着金氏,站在那里:“我去找祖父!”
“唉,你!”
金氏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了:“说的什么话?你糊涂了?这可是你的亲事,不是纳妾,哪有你喜欢不喜欢的道理?你是长子,你的亲事一向是家里决定的,你知道的。先前不就是这样的?这是怎么了?”
金氏拉着儿子,定定地看着他,见他目光闪烁,心下一沉:“你这是?看中谁了?说。”
她心里浮上不好的预感。
郑卓信这番动作,肯定是有人了。
眼看郑卓信转过身子,低着头扒拉开自己的手:“我回来再同你说,我先去找祖父。”
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金氏大急,却是他已去了,那里追得上?
她立在门口,看着院子的门,一时怔住。
郑卓信真的有人了。
他没有否认,他承认了。
“吴妈妈?”
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吴妈妈:“你都听见了,你说,到底是谁?信哥儿放着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不要,这是为什么?是成心要急死我。”
她语气急促,是真的急了。
吴妈妈见状忙安慰金氏说:“夫人莫急,少爷这不是去找老太爷了么?待那边回话再说。”
金氏抚着胸,惊魂未定。
这里郑卓信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了。
到了屋子里,老爷子正由李叔扶着走出来。
这是喝高兴了。
他迎了上去。
“李叔,我来,吩咐厨房去煮一碗醒酒汤来,要熬得浓一些的,快去。”
李叔本想说:老爷子喝得不多,这点子酒量还是有的。
见郑卓信已经能搀扶了老爷子往屋子里去,知道这是有话要同老爷子说,就跑着去了。
老国公回头见是郑卓信,把手一挥:“你不在前头,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快去,我这里歇息一会,就好。人老了,不中用来,想当年,我大碗的白酒灌下去,气都不喘一下。你小子,你父亲,你叔叔,还有你,都没有承了我的酒量。嗨!”
郑卓信只管扶着他,也不搭腔,一路往屋子里去。
里头有小厮迎了出来,被郑卓信赶了出去,叫他远远地在那廊下候着。
他回身,见老国公睁了一双惺忪的眼睛看着他。
“阿翁,我有事同你说。”
他半跪在老国公面前,仰头,仔细看了看老国公的眼睛,吁了一口气,还好!
郑卓信拉着老国公的手,轻声说了起来……
老国公依旧歪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却是不再醉眼朦胧,他一声不吭地听着,看着郑卓信。
“阿翁,你说。这会提亲,打得是个什么主意?”
郑卓信说完,没有起身。
老国公甩了一下头,这头还真有点晕。
“你说,是娘娘同你母亲提出来的?这么说,是梁志那头提出来要结这门亲的?”
“是,八九不离十!不然,怎会这般巧?刚在这节骨眼上。”
郑卓信说着,就起身,往门外探一探,见李叔正在廊下候着。
见他出来,忙提了一旁的食盒:“少爷,醒酒汤,厨下刚煮得有。”
郑卓信伸手端了过来。
里头老国公坐直了身子,单手接过:“我自个来。”
他端了,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灌得急,汤水顺着脖子往下淌着,流进了脖子里。
喝完,他把碗一放,睁了眼说;“我得与娘娘说一说。恐怕她也是蒙在鼓里。这事与你娘去说,不成。”
郑卓信“哎”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被老国公叫住:“且慢,不能就这样去说,今日那个齐侧妃也来了?咱们犯不着平白得罪人,得找个借口,不能让人瞧出来。你等等。”
郑卓信就弯了腰,扶着老国公重新坐下:“是得想个法子。”
眼看老爷子皱着眉头,轻敲桌面,显然是没有合适的。
“阿翁,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你看可行?”
郑卓信小心翼翼地看着老爷子,眼里闪闪发亮。
353应了
老爷子歪着头看着郑卓信,半日未语。
郑卓信说的这个法子,是可行,且是最合适不过的。
可是,这人选?
尽快订亲,这么短时间内,找谁?
关键是得要让王府相信!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人家一打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
“这个,您放心,我去同母亲说,她定有办法。”
郑卓信打了包票,一溜烟地往外走。
金氏看着又转回来的郑卓信,正等得不耐烦:“你祖父怎么说?不是,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一直坐在屋子里,都不敢往前头去了,心急火燎地。郑卓信突然来这么一出,可叫她接下来怎么面对齐侧妃?
郑卓信心下巳落定,这会子倒是不急。
他笑嘻嘻地:“祖父说了,这门亲,不许再提,娘娘那里,他自会去分说。”
金氏盯着郑卓信,见他一脸认真,意识到这是说真的,不是玩笑。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能让老爷子点头,可是这事铁定是又黄了。
她愣愣地,忽然就悲从心中来,红了眼睛,埋头抽泣起来。
吴妈妈忙上来劝。
又看着郑卓信,:“少爷,您看,夫人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您娶了少夫人回来,这.....少爷,您快劝劝。”
吴妈看着郑卓信,她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金氏难过,这才壮了胆子添了几句话。
金氏一向刚强,轻易不落泪的。只这郑卓信,是她的软肋,动不动就惹她娘哭。
她跟在夫人身边多年,金氏为什么落泪,她自然知道。这儿女的亲事,可不就是当妈的一块心病么?
郑卓信也老大不小了,亲事又是一波三折,金氏这也是着急的。
眼看要尘埃落定了,这又黄了,可不得落泪?
偏偏这当事人还没事人似的。
郑卓信见他娘还真的哭了,忙作揖,:”娘,您急什么?不就是媳妇么?这容易!”
金氏正伤神,听着这话,一个激灵,忙抬起来头来:“什么意思?”
她拿帕子擦了擦脸,扯住郑卓信:“你今日给我说清楚了,这事情到底怎么办?我的媳妇呢?听你这口气,是你有了人家了?快与娘说说,我听着。”
郑卓信却是向外一挪嘴,吴妈妈会意,遣走了外间的两个小丫头,叫她们到廊下去候着。
“娘,我同你说,祖父说了,清王这门亲,要推得体面,不让人看出痕迹来。好在现下两家并没有说开,只是娘娘同你那么一提。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当作不知情,您没有同人家说什么吧?”郑卓信盯着他娘。
金氏摇头:“哪能呢?这种事情,在没有正式说定前,都是心知肚明的,不会挑明了说。心里有个数就好。你的意思是?”
她有点子明白了。
见郑卓信点头,她直接了当:“你看中哪家闺秀了?是要去提亲么?”
“是!”
郑卓信点头,见他娘紧紧盯着他,等着他开口,忽然就红了脸。
金氏看着这样的郑卓信,觉得不好:这是迷上了。
郑卓信的脸皮子从小就厚,长这么大,就没有见他红过脸。
“说吧。”
她拖长了声调,她也不急了。
有人就好,她也想通了,看他说出个什么人来,她自有对策。
“那个,你认识的。”
郑卓信说,舔了舔嘴唇。
金氏看着他。
“苏家表妹!”
郑卓信又说。
金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晃了一会,抬头:“你说冬姐儿?”
郑卓信点头。
话说出来了,他也就轻松了。
接下来就顺溜多了:“娘觉得如何?”
金氏张了嘴,下意识回头看看一旁同样愣住的吴妈妈。
“你?”
她咽了一口唾沫,避开吴妈妈的搀扶,自己挨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怪不得?
要漂亮的,要入得我眼的.....
昌平街的房子,还有那件补过的衣裳.......
她早该想到的。
只是因为苏暖还小,又执着意要搬出去,她下意识地不曾往这上头去想。
郑卓信见他娘一时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吴妈妈,偷偷使了个眼色。
吴妈妈看着他的神情,向他努嘴,示意他先出去。
郑卓信就慢慢地退了出来,坐到外间,端了那茶杯慢慢饮茶。
心里一时有些急躁......
屋子里,吴妈妈被金氏一把抓住:“他说冬姐儿?你听到了?竟然是冬姐儿。”
金氏满脸的吃惊以及纠结。
吴妈妈瞧了瞧外面,见少爷站在那里,并没有坐下,就拉了金氏轻轻地向外挪一挪嘴。
金氏看了一眼直直立在那里的郑卓信,又看看吴妈妈。
“我得去找老爷!”
“夫人,您现在不能去。老爷正在前头待客呢。再说,少爷就在这里等着,您可走不脱。”
吴妈妈轻轻拉了拉金氏的手:“夫人,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这表小姐,唉,如今是紫阳郡主了。很好啊?一样是郡主,又是咱们府上的亲戚,这娘家咱们可是再清楚不过的。夫人,你有什么顾虑呢?”
金氏张了张口,:是呵?她在纠结什么?
只是,她一直想给郑卓信找一个有助力的岳家。
像先前郝明秀那样的?像如今清王府这样的。各大家族之间联姻,已经是成了一条亘古不变的定律。
这,苏暖?怎么说?父早死,如今虽然是郡主,可也是个空有其名的郡主。之前还觉得这个郡主挺好,挺让人羡慕的,可是现在这么细细一分析,就发觉除了一个郡主的空名头,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她皱紧了眉头。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是,看着外边的郑卓信,她觉得不妥。
郑卓信今日的样子,是势必铁了心的样子,她又犹豫了。
先前,她还想着,这要是提出其它女子来,那身份不是很好的,可以想办法。真要喜欢,就纳了妾。却没想到是苏暖,那自然是不能的,这要答应了,肯定得正而八经地娶进门来。
吴妈妈也不作声,她只能说到这里。这可是大事,她不敢多说。
“你叫信哥儿进来。”
一会,金氏抬了头说。
郑卓信进来,看着他娘的神情。
“那个,你先别急,你这太突然,总得容我想想,也要同你父亲商量商量,还要问过你祖父的意思。你知道的,你的亲事,是我们家的大事,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这以后可是当家主母,是要独挡一面的.......”
金氏看着儿子,缓缓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郑卓信盯着他娘,约莫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他“哦“了一声,说:”我晓得了。娘尽管去商量。什么时候商量好了,通知我一声。不过,我是不急。只是,这清王府的亲事说不得就正式提出了。到时候,乱套了,我可不管。也别想着胡乱给我塞一个女子,弄得我急眼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那样才清闲自在呢。反正这府里又不止我一个孙子,郑家的儿子多的是。”
说着,拍了拍手,真个甩着膀子望外就走。
金氏抚着胸口,指着他:“你,你个冤孽,真是......”
她呜咽了一声,吴妈妈已经拦下了郑卓信。
她看郑卓信抿着嘴唇,一幅执拗的样子,终于是长叹一声:“罢了,应了你就是了。你给我回来。”
354
郑卓信霎时脸上绽开笑容,忙一把抓住金氏的手:“母亲可是应了。不许反悔的,不然,我真就出家做那.......”
“呸呸!”
金氏一把掩住他的嘴:“你再说?成心是要急我么?”
她的眼圈红了。
郑卓信知道金氏这里已经能搞定。
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娘,你说,这苏表妹如今是郡主了,我这去提亲,人能看得上我么?我这心里没底。”
他眨着眼睛,亲自端了那茶杯递过去,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金氏倒吸了一口冷气:“信哥儿,合着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她此时明白了,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人家,这是想方设法地要自己去出面说合呢。
她看着郑卓信那讨好的笑容,忽然就觉得碍眼,起身望外走:”吴妈妈,咱走吧,出来这么一会子了,前头的客人都等着呢,赶紧的吧。”
吴妈妈应了一声,跟在金氏后面望外走。
郑卓信看着走得头都不回的母亲,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鼻子......最后,凑到那妆台前,瞧一瞧,里头的人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好似能开出桃花来。
他板了脸,回身,吹了声口哨。
金氏一路到了前面,见众人已经吃得差不多,正坐着说话。几个妇人正相约去看双生婴儿。
金氏看了看正朝自己张望的齐侧妃,就带了她们去。
到了二房的院子,奶妈子抱了两个小婴儿出来,众人围着看稀奇。
里头王晴穿戴一新靠在被子上微微笑,她红光满面,因为生了双胎,所以脸上都泛着光。
又因为怀着一孩子的时候养得好,此刻是珠圆玉润,很有少夫人的派头。
她虽然头胎生了女儿,但是却是双胎,这在郑家还是没有的。
所以,韩氏虽然心里失望,但是还是高兴的。
毕竟这也是二房的长孙女。连老太爷都说了句:这是好兆头,郑家要人丁兴旺。
金氏越过围在婴儿身旁的几个夫人,正要向外边去,被韩氏歪着身子拦下:“快看,大奶奶!来,瞧瞧我们的乖囡囡。”
金氏脚步一顿:大奶奶。
她早就做奶奶了。
她转过头,脸上堆了笑容:“来,瞧瞧。”
襁褓中的两个小女婴,脸孔粉红,隐在大红的襁褓下,闭着眼睛睡觉。
鼻端一股子奶香飘过来,金氏眼神有些迷茫,她下意识地把脸凑过去。
“大嫂!”
韩氏笑眯眯地瞧着她。
她清醒过来,笑一笑,回身,用眼光四下寻找了一遍。
郑玉珠呢?今儿见她了,怎么这会躲到哪里去了?
她与韩氏说了声,抽身出了院子。
回到屋子里,她探身看一下,见屋子里头齐侧妃与人正说笑,不时眼睛向外头望一望。
金氏见了,咬了一下嘴唇,就对沙月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吴妈妈走了。
她现在没有心思应付齐侧妃,就让韩氏去好了,她正巴不得呢。
她一路寻到了里头一处地方,果然见小郑氏正同本家几个婶子在说话,靠着柱子,慢条斯理地。
金氏就叫了一声。
小郑氏几人转过头来,见是金氏,都站了起来,亲热地拉了她坐下,又有一个本家媳妇,去端了那热茶来,捧到她手上,催着:“嫂子,快润润喉,累坏了吧?”
金氏捧着手中的茶,见一圈笑脸对着自己。
这些人,如今都依附着郑家,那脸上的热情是显而易见的。
小郑氏也是笑着,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金氏也笑一笑,捧着茶杯,见她今日穿着对襟绸衫,深绿色的底,闪着莹莹的暗光。
眼睛一闪,这是今季最流行的湖绸,胜在轻盈,不粘汗,小郑氏倒也做了一身。
自从搬了出去,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她,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变了不少。
头上还是那个简单的圆圆发髻,依旧素简,耳朵上一对金丁香。
她的目光下移,郑玉珠手腕上一个玉镯子,通体透白。
这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喝了一口茶,盯着那个镯子,看这成色,应该是宫内物品。想着上回赐封的时候,有几件玉器。
她想着郑卓信的话,心下忽然不确定起来:如今的郑玉珠心里是如何想的?
她喝了一会茶,看着郑玉珠说:“玉珠,今日就别走了呗?你瞧,难得来了这么多的亲眷,你就留下来,帮嫂子招呼招呼?”
她笑眯眯,一脸期待。
小郑氏见金氏既然都张了口,她本是脸皮子薄的人,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金氏见她应了,也就起身,说前头还有事,众人也知道她忙,自然也就不再留她。
金氏带着吴妈妈一阵快走,就见有人正找她,原来是有人提出了告辞。
她就一一送到门口,回头却见齐侧妃并没有走,还坐在那里和韩氏聊天。
见了她回来,就看过来。
金氏也就往里头去了,笑着:“真是对不住,这事儿一茬一茬的,倒是没有招待好。”
齐侧妃笑眯眯地,脸上是了解的神态:“知道,今日你忙些,是应当的。这么大的摊子,哪哪都离不开。你说,这要是能撂开不管,也就不管了。落个清闲,可是也不能啊?你呀,同我一样,这府里大小事,想松快都松快不了,天生的劳碌命。”
说着,就笑了起来。
金氏也笑着,见韩氏还在一边,就问:“玲姐儿呢?”
她叫郑云玲陪着梁慧的,怎么这回子还不见回来?她无心再陪齐侧妃聊下去了,只想着找了梁慧,早点送了她们回去。
韩氏听了,对身旁的丫头香儿说:“去瞧瞧小姐在哪?”又轻声吩咐了几句,却是叫她去寻那梁慧的。
她知道郑云玲没有陪着梁慧。
这回子到哪找梁慧,她也不知道。
香儿一路急跑,到了园子里,见各处人都已散得差不多,就往园子里去。
一直寻到了湖边,才远远地看到一个丫头正迎面跑来,慌慌张张地,瞟了她一眼,脚下不停,径直往月洞门去。
“唉!”
香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站住!我有话问你!”
“姐姐快放了我,我赶着去报信呢。前头,吵起来了,都快拉不住了!”
小丫头喘着粗气,着急地看着她说。
“怎么回事?”
香儿问。
355不通礼仪
“郡主吵起来了!”
小丫头说。
“郡主和谁吵起来了?”
香儿一愣:这是在园子里了。只是能和谁吵起来?
“郡主和郡主吵起来了!”
香儿一愣,挥手:“你去找大夫人,快去。我这里去看看!”
香儿赶了小丫头去,自己就向着那边赶了过去。
眼睛一瞧,空荡荡的湖边并没有人。
她跑快了几步,这才发现在湖石一角,围了几人。
当中站着几个小姐。
梁慧被梁红玉堵在那里,脸红发胀。
她瞪着梁红玉,手指气得发抖:“你竟敢骂我。你,我告诉父王去。你欺负我。”
梁红玉瞪着眼睛,毫不示弱:”梁慧,是你自己言语无状,目中无人。冬姐儿那里碍着你了。要如此说她?你去告啊?我才不怕。让人家来评评理。是谁没有教养?”
她昂着头,一幅气愤填膺的样子。
方才梁慧那般拿言语欺负苏暖,她自然不服气。
“你,你们欺负人!”
梁慧憋了一会,却是说不说话来,
原想撒泼,见对方有两个人,又觉得没有胜算。
周围看热闹的也都是对方的丫头。
她瘪了瘪嘴,看着两人,硬撑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心内却是委屈无比。她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碍着颜面,怎么都不肯走,心下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把今日自己丢失的颜面给找回来。
苏暖见她死揪着梁红玉的衣襟不放,心下已是猜到她的想法。
想着人家终究是在这里做客,看她就要哭了。
“好了,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这天快晚了,都散了吧。这样好没意思。”
苏暖看着梁红玉,心想不过是一个蛮横的小丫头罢了。
梁红玉听得苏暖如此说,见梁慧红着眼睛,忽然也觉得没有意思。
她一昂头,使劲挣了一下:”放手啦。不和你计较了。免得你又哭哭啼啼的。说我欺负你。好啦,走了。走了。”
她边说,边去掰梁慧的手,一边拿眼睛瞧着她。
果然,梁慧红着眼睛,紧紧地抓着不放。
梁红玉叹了一口气,这个梁慧就是这样叫人讨厌,动不动就哭鼻子。偏每次都要惹事,那嘴巴里就没有把门的。
她瞧了瞧,见那边已经没有人,心道待会子齐侧妃来寻人,可就麻烦了。
今日要不是梁慧过分了,她才懒得去招惹她。
谁不知道,她被齐侧妃给宠上了天?眼睛里就没有人的,好像比嫡亲的皇家公主还尊贵似的。
这话是梁阳说的。
梁阳最是看不惯她,虽然清王和怀王最是亲近,可是梁阳就是不喜欢她。
她曾说过:”我们这些姊妹中就数她最是讨厌。什么话都说,自以为是,就是个嘴里没把门的。”
梁红玉过了许久才知道,原来梁慧曾经说梁阳很可怜......
把个梁阳气得够呛。
偏偏梁阳大了她许多,不好与她计较。
梁慧见梁红玉笑吟吟,一幅不与她计较的样子,心里一堵:凭什么要她做出这幅样子,这可是她被欺负了。
她看着一旁的苏暖,见她也是脸露笑容,两人都是这样。
她心里一堵,脑子一热,只想快速扳回这一局来,张口:“今日你们俩要向我道歉,你,你,真是没有教养。”
她眼睛看着苏暖。
梁红玉一听,张嘴就要反驳:又来了!
苏暖先叫了一声:“阿珠!”
她示意梁红玉闭嘴。
自己上前,伸手去掰开梁慧的手,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
梁慧紧紧揪着不放,奈何苏暖力气却是大,看着纤细的手指,很是有劲。
梁慧的手被她掰开,然后一把甩开。
“你!”
”我从小有娘教,知道讲道理。不明白你这口里的没教养是怎么会事情?我今日倒是好奇了,你把话说清楚了。我怎么没教养了,值得你口口声声,翻来覆去地说?”
苏暖竖起了眼睛,语气冷冰冰的。
真是欺人太甚,这已经是第二回说自己没有教养了,这是骂谁?小郑氏,还是安庆?
谁不知道她是安庆的孩子?养母是小郑氏。她这一嘴巴把两个都骂了去。梁慧第一回说自己不懂礼数。她倒没有想那么多,不和她计较,念在对方骄纵了点。可这一回,却是赤裸裸地当面说自己,这就是故意的。自己再不反击,是傻的么?人家都骂到自己娘的头上了,真是欺人太甚。
这回,她也不用梁红玉出头了。
梁慧见苏暖圆睁着眼睛,也激起了气性:“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你不是安庆姑姑认的义女么?还真把自己当成那正经的郡主了?你......”
眼角忽然瞥见匆匆赶来的几个人,正是齐侧妃和金氏。
她挺了挺腰杆,语气愈发刻薄起来:“你自己说,你那里敢和我们这些正经的皇家郡主比?本郡主今日可是好心情,才站在这里同你说这些话,要是换做以前,哼哼。”
她哼了一声,看着苏暖那明媚的脸,眼睛冒火。
方才,她好好儿地在院子里闲逛,想着待会子母亲会带自己去见郑卓信一面。
乘着没人,瞧见这儿一个大池塘,就过来临水照一照,看看一早梳的发髻可是乱了。
却是听到了一声笑声,这才发现苏暖和梁红玉躲在这里说话。
那发出笑声的正是梁红玉。
她下意识地觉得她们是在笑自己!
她不开心,站在那里,质问粱慧笑什么。
梁慧却是否认,转身依旧与苏暖说话。
她呆呆地站在一边,见梁红玉与苏暖眉眼交流,不时一笑,心下不舒服,她勉强听了一阵,终于找着空档,插了进去:”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桃花石,我就觉得,咱们闺阁女子,自有父兄在外操心。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成,成天想着怎么赚银子,这与市井妇人有什么分别?没得掉了身价。”
见两人都向她瞧过来,心下得意,就继续看着苏暖,意有所指:“阿珠,你从小就受宗室礼仪所熏,怎可也学得那小家子气?你们汾阳郡王府给你准备的嫁妆不够么?要在这里操心这些本不该我们么管的事来?你以前不这样的。阿珠,你变了。你以前最是守礼的。”
话说完,梁红玉就古怪地看着她,被苏暖拉着,往旁边走了两步,不再与她搭腔。
她自然是不服气,就追着说:“瞧瞧,真是不通礼仪,一言不合就走开。”
梁红玉就和她吵了起来,两人谁都不让谁。
356你跟我来
齐侧妃赶到的时候,正见女儿一脸委屈地扁着嘴,泪光盈盈。
她心内一痛,当即就叫了一声:“我的儿!”
一把揽了过来,摸了头,又摸脸,柔声说:“怎么了?这委屈的?”
她眼角瞥见一旁的梁红玉,自是认得。旁边一个苏暖,她直接就忽略掉了。她并不认识苏暖。
“娘,她们骂我,还要打我。”
梁慧哭哭啼啼地举高了手,给她娘看,手上光滑如玉,一点痕迹都没有。
但是齐侧妃见女儿的动作,自然就知道她的意思。
她转脸望向梁红玉:“阿珠,你都不让着你姐姐点,合着外人来欺负她。”
梁红玉张嘴,又止住,看着齐侧妃,抿了抿嘴,忽然不想说话。
齐侧妃又转向苏暖,这才看清是一个很是漂亮的小姐。
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竟然没有行礼,也没有怯意。
再看看怀里方才女儿的委屈样子,心下莫名不虞:“这位小姐是哪家的?怎么竟未曾见过?我们小郡主一向善良,不知那里得罪了?竟然合了伙来......”
“那个,齐侧妃,这是紫阳郡主,我小姑子的女儿,都是一家人,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您看都是小孩子家家的,论起来,这里数她最小,要到腊月才几芨呢。”
金氏见势不对,忙笑着说,她可不想齐侧妃盯上苏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这里还想不出怎么圆了那件事,这两个正主就碰上了。
齐侧妃一愣,连着向苏暖打量了好几眼,愣住:这就是前阵子的紫阳郡主?安庆的私生女儿?
得了封号......
她咽下一口唾沫,手下一紧,梁慧“嗯”了一声。
”阿慧,这是你妹妹,你这孩子。”
说着,回看苏暖,见她眼睛亮闪闪,看着自己,齐侧妃咧开嘴,笑一笑。
然后,飞快转身:“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说着,靠近金氏,亲昵地说了一句话。
拉了她退后两步:“如何?就见一面。这孩子,您方才也见到了,就是这直爽的性子。我也就这一个女儿,都是叫我宠得没了边了。我就说,这不合礼数,可她偏要......”
金氏脸上笑着,心里暗暗叫苦:这可如何是好?万没有想到,这侧妃竟然会提出这样一条来。
这是相看郑卓信?
她心里忽然有点子不舒服起来。
她咳嗽了一声,向一旁的吴妈妈说:“去瞧瞧少爷在作什么?叫他到屋子里来一趟。”
说着,眨了眨眼睛。
吴妈妈低头退下,自然是会意。
吴妈妈往外走去,心想,得晚一些过去,等那齐侧妃走了,再回去。
她拐到了西边,见两个婆子在聊天,就凑了过去。
两人见了她,忙起身让座。又到里头屋子里抓了瓜子花生出来,这是刚从席面上撤下来的,很香。
三人边吃边聊。
这里齐侧妃与金氏回去屋子里,在小花厅坐了。
齐侧妃嘴角噙着笑意,拉过女儿,坐在身边,伸了手,给她理了理发丝。
苏暖与梁红玉两人本要告退,金氏却是开口:“坐一会吧。瞧你俩这脸红的,在太阳下晒半日了?快缓缓。”
她有意拉了苏暖两人,人多好说活动,晃一晃,还有小半个时辰,过了申时,齐侧妃不见郑卓信,自会走。
早有丫头上了茶水来,又摆开了糕点。
苏暖两人也就在地下挨着椅子坐了,又瞧梁慧,见她脸上神气平和,似乎那气已经过了。
“你母亲今日怎么没来?”
齐侧妃见苏暖两人也跟着来,道是金氏为免梁慧尴尬,特意留的。
她心下舒坦。
见几人都不说话,知道大概几人心里还别扭,就笑着问梁红玉。
梁红玉忙回说:“我娘今日身子舒服,怕过了病气。所以,就派了甜表姐过来。”
齐侧妃“哦”了一声,郡王府世子那个平妻她还是知道的,知道她刚生了小世孙。
她其实是羡慕的。
听说,她如今同那世子妃是一样一样的。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王妃卧病在床十多年,除了不能出门子外,硬是撑了下来,一直死死地压着她。
皇家规矩严。正是正,侧是侧,都有定制。
初闻这郡王世子竟然娶了平妻,她也是吃惊不小。后听说是老郡王妃亲自去求了太后的应承。这郡王府是高祖那一辈的,论起来,并不是那么严格的直系皇亲,这事也就那么办下来了,由此可见,这郑家也是......
她看着始终微笑的金氏,心下也是满意:不错。
坐了一会,茶水喝了两回,也不见吴妈妈人影。
金氏见齐侧妃不再说话,不断向自己看来,就招过一个小丫头:“去,瞧瞧你吴妈妈,问她可是找到少爷了?”
小丫头点头。
她一路跑了出去,转了一圈,都未见到吴妈妈。
就想了想,就自己跑去找郑卓信了。
一眼看见郑卓信正同几人在说话,就跑了去,说可是见着吴妈妈?夫人正等着少爷呢。
郑卓信一听,以为是金氏那里有什么事,这会子客人都散了,不会是又有什么话吧?当即就别了周思聪等人,同那个丫头一路往金氏院子里来。
刚一进院子,正瞧见苏暖低头走出来。
他一个愣神,下意识拦住:“你来这里作什么?”
他仔细盯着苏暖,见她脸孔微红,心道糟了,母亲是说什么了?
“那个,你?”
苏暖被郑卓信突然拦住,抬头:“四哥,舅母正找你呢。”
说着,招呼随后出来的梁红玉要走。
她们两个好不容易脱离了齐侧妃的盘问,方才抽身。
这会子正赶着走呢。
郑卓信愈发相信:定是母亲同苏暖说什么了。
而且,他看了一眼着急要走的苏暖,看来不是很妙?
他望了望屋子,忽然就直接拉了她的手,说:“你同我进去。”
苏暖被他扯着往里去,诧异:“我自己走,放手。有什么事情?里头有客人呢?”
她甩开郑卓信的手,却是哪里甩得开。
郑卓信此时一门心思地拉着她往屋子里走,要把这事落瓷实了。这人正好送上门,还不赶紧的?
两人一路进去,身后跟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梁红玉,她直觉得有好戏看。
两人一路进去,一直到了小花厅,郑卓信才松开苏暖的手:“母亲!”
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两个人。
金氏头疼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郑卓信,还有苏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侧妃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地看着闯进来的郑卓信,已经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气宇轩昂,很有精神。
她不由向一旁的梁慧看过去。
见梁慧早低了头,脸上红成一片。
“还不见过齐侧妃,这么没有礼貌。叫人笑话。”
金氏开口,笑着,眼睛早瞟得那梁慧的神情,心下叫苦。
她看一眼苏暖,见她呆愣愣地,就向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快走。
苏暖会意,低头就要出去。
“等等!”
却是被郑卓信一把攥了手,拉了过来,笑着说:“你等等。我这里完了,有事情找你,”
“母亲,你找儿子来,可是说好了?我也想着,过一个月就是冬姐儿几芨,那日子,定亲正好的,双喜临门呢。”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时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357讨论
苏暖最是吃惊,她脑子轰隆隆地,半日才反映过来,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尤其是梁慧那一双眼睛里,那显而易见的怨毒,是那么明显。
她惶惶地抬起头,小心地看着郑卓信,就撞进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郑卓信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专注,旁若无人。
她忙后退,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她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是挣不开。
“冬姐儿!”
她感觉手上一痛,郑卓信用力攥紧了,就那么看着她,嘴角慢慢完成一个弧度,缓缓对她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帮我!”
他动了一下嘴唇,苏暖愣愣地,看懂了。
她看看堂上的齐侧妃,以及梁慧,还有金氏,甚至背后的梁红玉……寂静,每个人都在盯着她。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以及粘湿,苏暖张了张嘴,:“我!”
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抬头向金氏望去,她下意识地想分辨。
心里隐隐觉得这事不妥。
却是见金氏咳嗽了一下,侧了身子,看着齐侧妃,一脸歉意:“这事,都怪我。这孩子,昨日才同我说,她们两个......”
她看着齐侧妃,一脸为难。
齐侧妃哪里有不明白的?她看看站在堂下的一对人儿,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漂亮精致。
关键是郑卓信那只一直紧紧攥着苏暖的手,一刻不曾放松,眼睛里都是焦急,丝毫不顾及这满堂的人。
她微笑着起身,掸了掸衣袖,得体地:“夫人说哪里话?先前只是那么一提罢了,既然贵公子已经......时候也不早了,这就告辞。”
说着,直接伸手拉了还在发呆的梁慧:“走罢,这也出来大半日了,早该回去了,你父王他们该等急了。”
说着用力攥紧梁慧的手,往屋子外面拖去。
金氏见状,忙笑着起身,说着客气的话,一边不忘拿眼睛瞪了郑卓信一眼。
梁慧被母亲拖着经过郑卓信面前,苏暖正面对着她,微低着头。
看着苏暖的脸,她咬了咬唇。
她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两人紧握的手,走出老远,还回头看着。
金氏一直送出了仪门,这才呼了一口气,回头就见吴妈妈正从那边月亮门里走过来。
见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探了一探:“可是走了?”
金氏看了她一眼,懒得同她说,招过那个小丫头:“是你跑去找的少爷?”
小丫头见话头听着不对,缩了脖子,点头:“奴婢没有找到吴妈妈,怕夫人急,就跑去找少爷了。”
一旁的吴妈妈“哎”了一声,一拍大腿:“你怎不早说。夫人,这?”
她看着正走出来的两个人,住了嘴。
苏暖在前头飞快走着,后面跟着一个人,可不就是郑卓信?
苏暖正脸孔通红地看着郑卓信,边走边说:“四哥,你得说清楚。这个玩笑不好开。舅母呢?不定怎么误会我们呢。”
郑卓信一把拦住,拽着她,就向一边去了,全然不过正翘首张望的金氏和吴妈妈一行人,还有身后傻傻跑出来的梁红玉。
梁红玉愣愣地看着跑远的两人,回头见今氏等人站着,只得过来告辞。
一边想着,明日一定得拦下苏暖,把这事情问清楚:什么时候同郑卓信搭上了?
苏暖被郑卓信一路扯着急走,路上碰到有丫鬟仆妇经过,惊讶地看着两人......郑卓信全当不见,一直跑到无人处,这才四下看了看,松手。
苏暖得了空,很是喘了一会气,这才鼓着眼睛,问郑卓信:“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情?作什么要把我拉进去?你还是我四哥么?这样,我会嫁不出去的。知道么?”
她指着郑卓信的鼻子,质问道:“你不满意梁慧的亲事,随便找什么借口,怎么就找我?”
她四周环视了一圈看,见无人,这才呼一口气。
背对着郑卓信,不想同他说话。
忽然发觉,她这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郑卓信竟然一声不吭,这不对呀?要依着他的性子,哪里不反驳回来的?
她转身,却是肩膀一沉,郑卓信双手紧紧按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抓紧,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娶你。”
苏暖一愣,随即扬了头:“说什么呢?还当真了?我们俩怎么可能?你是我四哥。”
“四哥怎么了?又不是你亲哥,怎么就不可以?哎。我问你,咱俩怎么就不可能?你看,我未定亲,你未许人,这不刚好么?咱们之前处得不是挺好。”
他眨着眼睛,看着苏暖,眼睛里隐隐有着笑意,说话也顺溜了起来。
“等等,你听我说。”
苏暖撩开他的手,见动不了,就说:“可是我觉得不合适。”
见郑卓信疑惑,她抢着说:“我只是把你当作哥哥呀,这个,再说.......”
话未说完,就被郑卓信打断:“哥哥也可以。我不介意。反正我觉着这样挺好。就这样。”
他眯着眼睛笑,一脸得意。
苏暖愣了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觉得哪里不对。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很动心的一件事情么?就像华明阳那样,心里整日惦记着,她心里一窒,心底忽然就惆怅起来,她使劲甩一下头......
为什么她可以和郑卓信如此自然地讨论这件事?
两人都面不改,心不跳的。
“我可是告诉你,这件事情,现在我娘知道了,齐侧妃知道了。话已经放出去了,你答不答应的,已经是这样了。反正,今日之后,你就是我郑卓信未过门的妻子。你赖不掉的。”
郑卓信语不惊人的又添上一句。
苏暖气急,回头:“我还小。再说,我娘都不知道,不算。”
“谢谢你提醒我,我回头就去同小姑姑说。”
郑卓信看着她:“你过年就及芨了,可以议亲了。我不急的。”
他抬手制止苏暖要说的话,忽然就双手一伸,拉过苏暖的双手,拢在手心,紧紧地捂住了:“丫头,听我的。我会好好对你的,我说话算话。”
他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苏暖,不让她躲:“我知道,或许你觉得突然,可是我不觉得,我......总之,你信我。”
说着,看着苏暖,手下用力,慢慢地拉近了苏暖,苏暖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他轻轻地拢在怀里:“别动!”
郑卓信缓缓地从身上摸出一根簪子,插在了苏暖的头上:“上次,我丢了你的簪子,今儿我还你一支,原本是想送你的及芨礼物。现在给你好了。你瞧,今日刚送来的,这不是缘分么?”
苏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郑卓信见她没有动静,心情大好。
他低头看着苏暖那乌鸦鸦的发顶,簪子一闪一闪地。
他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忽听得身后有声响。
他忽然放手,往后退了一步说:“好了,天不早了,回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说着把苏暖身子向后一转:“这边,我送你出去。”
苏暖哪里敢再让他送?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方才郑卓信那一通话,她整个都乱了。
她辨别了一下方向,这才惊觉木青他们都没有跟来。
她提了裙子,不吭一声,直接向小道上跑去了,脚下飞快,差点绊了裙角。
358求
郑卓信笑眯眯地看着,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回头:“好看么?”
身后转出金氏与吴妈妈来,金氏讪讪地:“我这刚来,不是担心你们......”
“这事交给您了。小姑姑那里,您可得给我说好了。不行的话,我自己去求她,小姑姑平时对我还是蛮好的.....”
“混说,那里有自己上门提亲的?再说,说什么求求求的。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可以去求.......放心,我知道怎么同她说。”
金氏打断郑卓信的话,这话她可不爱听,她金尊玉贵的儿子,讨媳妇,还要去求人家,这是什么话?要不是郑卓信自己说出这话来,她还真要啐那人一脸,凭什么?
金氏回到屋子里,叫人去打听,知道小郑氏留了下来,正陪着几个本家婶娘在说话。
“刚表小姐在前头等姑太太,姑太太叫雯星回说她要留一晚,表小姐就自己先回去了。”
沙月回说。
金氏放下心来,这人在,就好。她转动着脑子,想着如何同郑玉珠去开口,又叹一口气,现在郑卓信当着齐侧妃的面把话说白了,这事就得办成,并且要快。
又想着还是先同郑启华说一说?
这才惊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老太太那里怎么办?
郑卓信的妻子将来可是国公府的当家夫人,老太太怎么可能会答应?
郑卓信一定要自己应下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她缓缓地靠在椅子背上,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里,郑卓信也没有闲着,他转了一圈,直接对顺子说:“去,问问,小姑姑现在哪里?”
一时,顺子回来说在二奶奶屋子里说话。
郑卓信就点头,问清了有哪些人,就向外走去。
顺子忙在后头跟着。
......
这里苏暖晚饭也不吃,一人坐在屋子里,说是要盘帐,赶了雯月她们出去。
自己一人提了笔,却是心浮气躁,半日不曾落下一个字。
今日郑卓信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现在一字不落地全跳了出来。
她一路上已经想了无数遍,现在还是静不下来。
实在是郑卓信今日说的话太过震撼,她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惊觉有点发热。
很奇怪,郑卓信那般说,她竟然没有觉得不......喜欢。
好像很自然。
想着一路,郑卓信一直在帮着自己,自己好像也从未和他客气过。
这是?
她晃了一晃脑袋,眼睛不自觉落到一旁的镜子上,发现头上还插着那根簪子,金闪闪的。
“我还你的簪子,本想及芨那日送你.....”
她抬手轻轻拔下了簪子,托在手心。
黄金的簪子,簪头是两朵花,上头镶着一块拇指盖那般大蓝宝石,蓝汪汪的,像是一潭子水,这是快上品的宝石:纯净、清澈,又这般大的,少见。
苏暖眼前仿佛出现了郑卓信那的话:这簮子难看死了!
眼前这根金灿灿的簪子,倒是华丽。
她在头上比了比,发觉衬着一头黑发,倒是不错。
主要是这蓝宝石,把这金子的张扬给压低了几分。
木青在帘子外探了探,又悄悄缩回头去。
一直到掌灯时分,苏暖才走出来,她对雯月说:“开饭,我饿了。”
苏暖扒着饭。
她左思右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想着倒时胡乱找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与其两眼一抹黑,还不如郑卓信。
起码,郑卓信的情况,她是一清二楚的。
再说,有小郑氏呢?看她怎么说,自己瞎操什么心。
她心下一松,吃完了一碗饭,又舀了一碗汤过来,呼噜呼噜地喝了。
.......
二奶奶房里。
小郑氏看着跪在面前的郑卓信,张大了嘴:“信哥儿!”
方才郑卓信一进来,就遣了二奶奶她们出去,又叫人在门外守着。
她正纳闷,就见他叫了一声“姑姑!”
就给跪下了。
小郑氏吓了一大跳。
郑卓信竟然对着她下跪,这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颤声,忙去拉:“你起来,怎么了,别吓坏姑姑。啊?”
郑卓信不肯,抬头,看着她:“姑姑坐好。侄儿有事求姑姑成全。”
他两眼炯炯有神,看着小郑氏:“侄儿恳请姑姑把苏暖表妹许与我为妻。”
小郑氏的手顿住,看着郑卓信,确定没有听错:“你,说什么?”
郑卓信就又重复了一遍,:“求姑姑成全!”
小郑氏这回确定她没有听错,她下意识地:“不行。”
见郑卓信眼睛亮晶晶盯着他,就咽了一口唾沫,:“这事,我,我得问过冬姐儿,这是大事,我不能就这么应你.....”
小郑氏终于放应过来,她想要拒绝。
电光火石间,她想了许多事,这府里,她还不清楚?
“表妹已经答应了。”
郑卓信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不能让小郑氏这里拒绝。
他就知道,所以他才亲自来求。
“啊?”
小郑氏呆住了:“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姑姑,您就应了信罢?您担心什么,信知道,您放心,我必不会让她受了委屈。万事有我呢。姑姑是看不上我这个人么?姑姑您说,我该。”
郑卓信绞尽脑汁,极力表态,他一脑门子汗。
可不能让小郑氏拒绝,不然,他前功尽弃。
小郑氏也是惊愕:这还是郑卓信么?那个众人口中桀骜不驯的国公府长孙?
看来,这是真的一心求娶了。
她伸手示意郑卓信起来,眼见外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要是让人瞧见郑卓信跪在她面前,亲成不成两说,估计她得让人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你坐下,咱们好好说话。信哥儿,你是我侄子,你得同我说实话,这倒是怎么回子事情?你一五一十地说......”
“姑姑,咱换个地方?这说来话长呢。”
郑卓信见有门,大喜,又见这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
再说,他可是有好多话同小郑氏说。
小郑氏也是同感,起身向二奶奶告辞,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与郑卓信一同往梨落苑去了,今晚,她住这里......
359气恨
这边金氏听得郑卓信正在小郑氏那里,啐了一口,这猴崽子,急成这样,这一刻都等不了。
郑启华那里倒是没有说什么。
金氏想了想,就跑去找老太太了。
老太太正在擦脸,听得这话,登时就抬手,“啪!”甩了手中的面巾,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来。
“我不同意。感情这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还是咋地?找谁不好?偏偏就找了那个狐媚子?你去同信哥儿说,叫他换个人,就说祖母会给他寻那好的,让他可着劲挑。”
老太太气咻咻地指着金氏说。
脸上因为气愤而胀得通红。
金氏早料到会如此,只是没有想到老太太气性竟会这般大。
可是没有办法,她得把这事情给办妥了。
她向贵妈妈看了一眼,贵妈妈低头退到门边,轻轻地落下了帘子。
里头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大都是老太太的,许是因为激动,声音忽高忽低。
贵妈妈向身后一侧眼,喜梅和红梅正在那里低头分派着东西。
一旁窗下的一个小丫头蹲在矮几上正守着一个炭盆,不时掀开看一看可是温好。
那是给老太太擦腿用的膏药。
她也就悄悄地又重新掀了帘子进去,不声不响地依在屏风后面,屏息静气地竖起了耳朵。
里头,老太太瞪着金氏,不悦地:“你个做娘的,怎么这么不中用,儿子的亲事都把不住?”
金氏半抬了眉眼,只是诉苦:“媳妇也是这样说,可是信哥儿,他就一根筋,认准了那冬姐儿。您说,我能怎么样?为了这个,他都同我放了狠话了。”
老太太粗着嗓子:“他说什么了?你就吓得这样?”
金氏说:“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要不让他娶了冬姐儿,他就出家当和尚去。母亲,这可不行。你知道的,这孩子从小就与旁人不同,他说的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是他娘,我真的看得出来,他是动了真格的了。媳妇是担心,要不如了他的愿,说不定到时闹出点什么来,可怎么得了。您知道,这孩子平时跟着他祖父,这性情上有七八分像了......”
她适时地觑着老太太的神情,顿住没有往下说。
老太太早撩起眼皮盯了媳妇一眼,见她已垂了眼。
心内一阵不舒服。
郑家尽出些多情种。
她心里咒骂了一声。
“甭管怎么样,那是你的儿子,是从你的肠子里爬出来的,你不答应,他还真能翻了天去?你看,先前那峰儿,不也是喜欢得五迷三道的,还不是消停了?这如今,孩子都有了。这点上,老二媳妇就比你强。我告诉你,你别被他拿住了,这也就是一时气话,我还真不信,他就能真的去做什么和尚去?再说,你就不硌应?你愿意同郑玉珠做亲家?”
金氏听得这样说,知道这是要自己出面去阻拦郑卓信了。
她就笑了一笑:“要不,娘去同信哥儿说说?我的话他不停,娘的话,想必他还是听的。”
老太太抽了抽嘴角,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金氏,她的眼睛现在是愈发不好了,看人都得眯上好一阵子。
郑卓信能听她的话?
能听她的,她还在这里同金氏废这些话。
她不悦地,知道金氏定然是应承了郑卓信,才在这里与她打了半天太极。
“我不同意,不同意,除非我死了。我要强了一辈子,现在让那个女人的孩子来掌家.....你去告诉信哥儿,他要那个狐媚子,还是他亲祖母,叫他说句话。”
老太太眼看说不通,开始耍起无赖来。
帘子后面的贵妈妈心里一格登,暗道不好。老太太这是气糊涂了,竟然要挟起郑卓信来。
她担心地朝帘子外探过头去,果然见金氏笑了一声,仰起了头。
金氏眼睛里却是没有笑意。
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
竟然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曾拿这种话去逼郑卓信,如今老太太竟然不顾身份拿话来压自己的孙子,只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子私心和不甘。
“其实,媳妇倒是觉得玉珠娘俩挺好的。胜在是自家亲眷,知根知底的。家里人口简单,没有那些拖拖拉拉的一家子人。真结了亲,我们信哥儿即便仗不着岳家的光,也不会被拖后腿不是?”
金氏口气轻飘,意有所指。
老太太登时气了个倒仰。
老太太娘家是南岭沈家,本也是望族。奈何几个兄弟都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郑卓信他们这一辈,都是些不成器的,大事小事没少烦扰过郑国公府。
无法,郡王府的大姐,他们却从不去找,全因大姐拉得下脸子。
她却是没有办法,都是和自己是同一个爹的。大姐能,她却是推脱不开,再说,她又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
如今,金氏却是拿这个来赌她的口,怎不叫她气恨?
她猛地一拍桌子:“这是哪家的规矩?婆婆讲话,媳妇尽赶着顶嘴?贵妈妈,去,把老大给我叫来,叫他来看看,他老娘快被他媳妇给逼死了。”
她竖着眉毛,咬着牙齿,两眼瞪着金氏,一幅就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一直听着的贵妈妈忙跑了出来,却是并没有立刻去,而是先跑向老太太:“老太太,您快喝口水。”
说着,抢过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倒了一杯子水,递过去。
见老太太瞪着她,看了一眼金氏,低头往外退去。
出了门,却是站在外间,就不动了。
老太太糊涂,她可不傻。
婆媳两人争执,她跑去找了国公爷来,做什么?给金氏找不自在?
她还是拎得清的,虽然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可是她的儿子媳妇可都是在这府里管着差事。
这府里,可是金氏在当家。况且,今日讨论的又是郑卓信的媳妇,下一任的郑家当家主母,她昏了头,去凑这个当口?
老太太不再说话,只管低头喝茶,使劲按捺下心中的郁气。
金氏站了一会,见婆母气得不清,也就不再说话。
默默地站了一会,她看看今日也没有个什么结果,反正自己已经知会过了。
“那娘好好歇着,媳妇先告退了。”
金氏出了门。
见老太太并不理她,就只管走了出来。
到了外面,见贵妈妈正站着。
她轻轻招手。
贵妈妈近前:“夫人!”
“去瞧瞧老太太,好生劝解着。国公爷晚些会过来。”
金氏说道。
见贵妈妈跑进去了,这才转身往外大步走去。
360失踪
金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忽然就下了决心:
“去姑太太那里!”
......
不过三日,苏暖与郑卓信的事情就传开了。
苏暖万没有想到郑家的动作如此之快。
快得都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
她看着堂屋里的那些东西,大大小小的礼盒堆满了几案。
郑卓信亲自来送的,他笑眯眯地看着小郑氏说:“姑姑,以后这里我会常来。”
苏暖看着咧着嘴,只一个劲地点头的小郑氏,无语:这里,他平时来得也不少啊?还有,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使得一心要搬出郑家的母亲,一口就应了他?言听计从的?一口一个信哥儿如何如何地劝解自己。
郑卓信偷偷看了一眼一旁傻愣愣的苏暖,眼底都是笑,不枉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终于初见成效了。
想到那日,他为了小郑氏能点头,所发的誓......
小郑氏当即就红了眼睛,拉着他的手,结巴了半日,问他可是当真?
郑卓信自然点头。
小郑氏当即答应,说苏暖那里她会去做工作,叫他放心。
后来,金氏来寻小郑氏,自然,小郑氏一口答应。
......
头一个知道的是周家。
郑家觉得这事要知会过安庆公主。
周思聪反应最是夸张。
他一阵风似地跑到郑家去寻郑卓信。
“和尚,是真的么?”
周思聪一眼看见正指挥顺子在翻箱倒柜的郑卓信,一把拉了他的胳膊,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郑卓信抿着嘴,笑嘻嘻地看着他。
“瞧好了没?什么个意思?”
他见周思聪看个没完,凉凉地开口。
“那个,你怎么能去找苏暖呢?”
周思聪歪着脑袋,疑惑地问。
郑卓信不悦,:“什么话?为什么不能?”
“你们俩相差太大,你太老,我妹子她太小。”
周思聪指着他,直截了当地说。
郑卓信当即就瞪了眼睛,一对桃花眼直直地上挑:“哪里老了?我还没成亲,男未婚,女未嫁,天作之合。”
周思聪这厮,讲话忒不好听。
他握了握拳头,威胁地挥了挥:“是不是兄弟?我可跟你说,再说不好听的,以后可不请你上座,你哪儿凉快待哪里去。”
周思聪可不怕他,翻了个白眼:“兄弟又怎样?一码归一码,那可是我妹子。你别说话,听我说。”
他压低了嗓子,四下看了一看,拉着郑卓信:“你可得给我交个底儿,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我就纳闷,怎么先前就没听你漏过?她在你家这么多年,早干嘛去了?现在成了郡主了,就要提亲?你是什么意思?”
周思聪言语犀利,丝毫不留情,盯着郑卓信。
来时,周霓裳可是叮嘱过他,务必打听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别让苏暖给人坑了去。
安庆不能管事,少不得他们这些做兄姐的多操心一点。
“你俩关系不错,去问上一问。”周霓裳嘱咐他。
他自然是点头。
周霓虹去了,现在苏暖这个小妹妹尤其可贵。
就连周凌天都没有那么排斥苏暖了。
毕竟,周霓虹的事后,安庆现在能这样安静,靠得都是苏暖的悉心照顾。
听了这话,郑卓信倒是意外地看了一眼周思聪:这厮,转变得倒是快,先前还同他嘀咕抱怨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妹子。怎么这回,就正儿八经地上门讨公道来了?
他眼里不觉有了笑意,拍了拍周思聪的肩膀,说:“放心吧。我订亲,这是好事,你不应该祝贺我么?以后,咱俩可是成了亲眷了,挺好,说起来,我还吃亏了,倒成了你妹夫了?再说,你什么意思?我除了那个,年龄比她大……这你说的。你说,我哪里配不上她了?啊?”
周思聪眨巴了一下眼睛,见郑卓信瞪着他,似笑非笑,嗫喏了一下:“反正,我觉着不妥,这太突然了!”
郑卓信一拳砸到他肩膀上:“说正经的,既然是认了义女,这个她的15岁及芨,你们打算怎么办?不然,我来安排.......”
他眨着眼睛。
周思聪马上点头:“不用!这是娘家人的事……我知道,我妹子做过。”
“行,你回吧,我又不能喝酒,不留你了。后日,我要回去当值了,正赶着整理呢。你就别在这耽搁我功夫了。”
郑卓信赶周思聪走。
周思聪探头一看,见里头顺子他们还在正翻箱倒柜地忙,也就缩了头,说去找王海波喝酒了。
他想起来,郑卓信此次中毒,是海波父亲王御医诊治的,他得去找海波问一问,会不会影响以后......
霓裳的夫君他做不了主。
苏暖的事情他可得弄仔细了。
.......
日子就这般不急不缓地又过了十来日。
郑卓信从宫门出来,今日有点子晚了。
方才好好地天,忽然就下起来雨来,先还是淅淅沥沥,逐渐就绵密起来,很快街上所剩不多的人就都跑了个精光。
正是人少的时候,空旷的长街上,已经不见几人。
郑卓信骑在马上,伏低了身子,加快了速度,后面跟着的顺子也跑了起来。
空旷的衔道上,很快一片雨雾交织起来。
郑卓信低了头,想到还是木明跟着好,这些东西他都准备妥当的,用不着操心。
顺子也是个不靠谱的,都不知备了雨具,连块油布也无。
他一边嘀咕,一边回头,一楞:顺子不见了。
他一勒缰绳,身后一片茫茫的雨雾,哪里看得见后面的人?
他端坐,侧耳听了听,只有雨声,响成一片。
他皱起了眉头,雨声中,
摸了一把满脸的雨水,郑卓信忽从马上拔地而起,一张巨大的网忽然兜头罩下,他们半空硬生生一拐,往前冲去,却是又一张网从前头落下,一共三张。
......
哗哗的雨声中,雨下得愈发大了。
霎时间天地间茫茫一片,依稀见得一匹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知往哪去。
郑卓信失踪了。
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不见了,连同一起失踪的还有小厮顺子。
郑家上下全都出动了。
皇上当即派亲卫队紧急查找,却是两日过去,没有任何进展。
361没空
消息传来,苏暖也是吃惊不小,好端端地,人怎么会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地想起上回郑卓信调查的事情来。
她一路冲去了郑家。
“木明,木明在哪?”
她急急地跑了进去。
却是见小小的屋子里站着两个人。
老国公和郑启华。
两人一同转过身子来,望着急急跑进来的苏暖。
苏暖施了一礼,看看木明,又看看两人,知道他们和她想的一样。
老国公回头,继续和木明说话:“你说......”
木明眉头紧锁,脸上都是不安:“还是没有消息么?那几处地方可都有找过了?”
已经2天了,不知道少爷如何了?
想到当日他们几人被扔在那潮湿的地窑里,迷糊了这么多日。那还是2日?,人家赶着撤离,懒得理会他们,先前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他也不能现还在床上躺着,少爷也许不会失踪?
他开口:“或许不在那几处?是另外还有人?那些清客,门客可有查过?”
他望着老国公:“那日抓住我们的是一个青衣人,看着像是读书人,与我们不一样。对,定是。我记得他爱穿青衣,来问过三次少爷的下落,都是青衣,很是干净。”
老国公微微点头:“还有什么线索?你再仔细想一想?特征?”
木明转动着眼珠子,仔细回忆:“好像他的袖子上绣着竹叶,对,领子上也有。”
老国公点头,吩咐他好好休息,向外走去,临出门时,看了一眼苏暖。
见她发愣,摇了摇头,走了。
郑启华也匆匆忙忙地跟了出去:“爹!”
苏暖却是全然不觉,她靠在柜子上,心里是惊涛骇浪,起伏不平。
是他!
木明口中所说的人是华大哥。
青衣人,竹叶。
还有用毒......
“你说得再仔细一点,那个人多大年纪,多高?”
苏暖回过神来,抓住木明,急声追问。
木明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小姐,老爷子已经着人去找了。会有消息的。”
还有侍卫司与殿前司的人也发动了。李大人说了:“圣上吩咐了,翻地三尺,务必要找回郑统领......”
苏暖盯着木明:“那人是不是比你要高一点?大约有三十多岁?”
木明愣愣点头:“是呀。这个你也猜得出来?不过,这个没用。清王府的清客不少,还有一些我们不知晓的。这些也不是很明显的特征。”
木明喃喃自语。
苏暖低头,垂了眸子,又抬头,对木明说:“我走了。”
说着就出了屋子,见木青正在外边等她。
她默默地往外走去,脑子有点乱:清王府,木明的意思是清王府下的手?难怪,郑卓信要拒绝清王的亲事了。
那么自己是被顶缸的?
郑卓信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吧?就是为了避开清王府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是吴妈妈,正叫了一个大夫跑着,气喘吁吁地从园子外面进来。
“吴妈妈,怎么了?”
苏暖惊醒过来,忙问了一声。
“是夫人,又晕过去了。”
吴妈妈匆忙回了一句,就带着那大夫走了。
苏暖看了看消失的背影,知道金氏必然是急火攻心,这都两日了,她必然是焦急得,哪里撑得住?
忽醒过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郑卓信。上回,他就伤得那么重,差点没了命,这回子,不知会怎样?
“走吧。”
她对木青说,大步从角门出了。
“木青,你随我去一个地方,答应我,不许与旁人说起。”
苏暖到了墙外的空巷子里,看看前后无人,停下,郑重其事地对木青吩咐道。
木青低头,应了。
苏暖难得这般慎重,不过,这档口,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小姐,是与少爷的事有关么?”
她还是问了一句。
苏暖看了她一眼,惊讶她的敏锐:“我也不晓得,先去看看。走吧。”
两人上了巷子口的马车,打发了赶车的先回去,木青自己赶了那车子,一路向大街上行去。
马车在华香瓷坊门口停下,苏暖跳下马车,示意木青在车上等候,自己抬步往里走去。
她走得很急,心里却是祈祷:华明扬不在上京,出去了。
出远门了,这件事情就与他没有关系,不是他做的,是其它人做的。
她往楼梯上去,有伙计迎上来。
“你们掌柜的在么?”
伙计点头:“刚出去了。您是谁?先等一等,一会就回来了。”
说着,引了她进厢房,又泡了茶水。
苏暖缓缓坐下,对那伙计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先去忙吧。”
伙计点头。
苏暖走到窗外,探头,见木青正站在马车旁四下张望。
她叫了一声,木青抬头。
她打了个手势,指指自己。木青点头。盘腿坐到了车板上,眼睛望着窗户。
苏暖方缓缓地坐下来。
抬头看着那满架子的青瓷,青翠欲滴,盈盈生光。
这一架子东西,一件一件的收集,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每个都发亮,看得出是经常擦拭。
苏暖看着看着,神思有些恍惚起来:华明扬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自己好像不了解了。他什么时候和清王有关系了?他不是不学医了么?难道,那些毒物与他没有关系?
木明说过,他被那个青衣人给用药粉迷倒了。
她放下茶杯发呆。
门口一声轻响,她转头。
华明扬正背着手转进来。
一裘白衣,见了她一笑:“你怎的来了?稀客。”
说着,自然地拎了那桌上的茶壶要给苏暖续水。
发现苏暖的杯子是满的,楞一愣,还是又小心地斟上一点,说:“浅茶满酒,还是得滴上一滴!”
他双手轻轻推了茶杯过来。
苏暖盯着他袖子口上的竹叶纹,闭了闭眼。
“谢谢。华大哥,这身白衣倒是不错,我也想去做一身来穿穿。”
她忽然说了一句,迅速抬头看着他。
华明扬温和一笑:“是么?这是新做的,我惯常倒是更喜欢穿青衣,这个白衣不耐脏,打理起来麻烦。”
他笑着,自己喝了一口茶。
手里一个青花瓷杯,上面一丛寒梅傲放。
苏暖心里酸楚,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说:“听说华大哥家里是医药世家,我有个朋友前次不慎中了毒,看遍大夫,都不曾有效。想问一句,可是有那好的法子?”
华明阳微微一顿:“中了什么毒?真是抱歉,我学艺不精,早就弃医了。不过,如果是一般的毒,倒是找那些大夫也是能解的,只是时日长些。你朋友有几日了?若是时间长了,等那毒性入了肺腑,清理起来就是麻烦得多。倒是不好再拖。得尽快找到那毒源,方便大夫......”
苏暖就拱手:“是被毒虫所咬,只是那虫子早跑了。只是,今日来找你倒不是这件事情,不知华大哥可有空?明日,我要去一趟兴城,听说那里有许多从夏国那里来的好东西,我想和华大哥一块结伴去,不知可否?”
华明阳下意识地:“真是不巧呢,我近日有点忙,可能抽不开身,下回吧。”
苏暖一笑,低了头,吸了一下鼻子,说:“好。”
她告辞,华明阳送下了楼梯。
她几步跨下了楼梯,差点绊倒。
“小姐”
木青迎了上来。
362查探
马车在巷子里停下,木青掀开帘子。
苏暖跳了下来,两人往回走,拐到前面巷子。
这里是华香瓷坊的后门。此时鲜有人走过。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那道门。
黑油木门紧闭,高高的青砖墙,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动静。
木青回头看看苏暖,见她神情紧张,紧紧咬着嘴唇,眼神里闪烁着看不懂的光芒。
两人静静地猫在角落,等了约一柱香关紧,就听得一声响,那扇门开了,里头走出两个人来,打头的正是华明扬。
巷子后停着一辆乌篷马车,华明扬低头上了马车,期间向后望了一望,两人忙缩了头。
马车“得得”地向前驰去,因为是巷子里,走得并不快。
木青忙回头驾马车,跟了上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巷子外驶去。
木青不敢跟得太近,好在这条巷子悠长,除了这两辆马车,并没有其它的车马,只有些许行人赶路,前头的马车不时停一停,让一旁的行人过去。
到了前面大街上,车马多了起来。
木青怕跟丢了,紧了几步。
苏暖缩在车厢子里,从一旁的小窗探出头去,看着两旁的店铺,努力辨认着路。
慢慢地,她不确定起来,这是去城东的路。
华明阳这是回家?
前面果然到了一座宅子。
马车停了下来。
华明阳从车里下来,进去,马车从一侧绕过去,往后门去了。
木青看着苏暖:“小姐,还要跟么?”
苏暖抬头,看着这座三进三出的宅子,静静地伏在一众宅院当中,一如想像当中的样子:这就是华家么?
“回去吧。”
两人回转,沿着高高的围墙往回走。
苏暖低头走着,心里总觉得不解。
华明扬明明说他很忙,连一日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可是,这却是回了家。
“木青,我们再等等。”
苏暖想了想,对木青说。
木青点头,把车子拉到了旁边一条小巷内,隐藏好。
苏暖爬上了车子,盘腿坐下,猜测华明扬的打算。
两人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华明扬再出门。
期间,木青就去那巷口铺子里买了两个烧饼,两人就着马车水壶里的凉茶啃着。
一直到华家熄灯,两人才出了巷子。
“小姐,咱明日还来么?”
木青看着默默不语的苏暖,问。
苏暖抬头,眸子在暗夜中晦暗不明:来。
第二日,两人起早就来了,依旧守在那里。
这回马车里备下了热水和点心。
华明扬没有出门,那辆车子依旧停在那里,木青特意去确认过了。
一直到晌午时分,那门才又重新打开,华明扬从门里走出来。
眼看着那辆马车从巷子里消失。
“木青,你能进去么?”
苏暖看着高高的青砖墙问木青。
她的眸子发亮。
木青点头,轻声说,:“小姐等着。”
她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双手轻轻一撑墙面,“噔噔噔”地上了墙头,很快溜了下去。
苏暖忙跑到那扇门前。
很快门打开了。
苏暖正要说话,木青一把捂住她的嘴,有人走过来。
两人忙往一旁的一间空屋子里跑去。
进去,原来是一间柴房。
外面传来说话声。
是两个丫头。
两人从门缝里看过去,两个丫头端着一个大木盆,正往这边走来,边说话,往那边井台去了。
放下木盆,两人开始洗了起来。
木青悄悄地往外边摸去。
“木青,找找可有地窖之类的?”
苏暖轻声吩咐。
木青点头。
“小姐躲好了,万一有人来,到那草垛子后面去。千万别出声。”
说着,又不放心,摸出一把匕首,小心地递给苏暖:“留着防身。”
苏暖接了过来,点头。
木青这才推开门,轻悄地摸了出去。
苏暖昨儿想了一夜,判断华明扬的宅子里可能藏着人。
木明说了,郑家出动了所有的力量,李大人也派出了不少人,硬是踪迹全无。
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暖固执地认为郑卓信肯定还活着。
像他那样的人,怎会轻易地死去呢?
苏暖直觉与华明扬有关系。
华明扬这个人,做事极其谨慎仔细,他有个习惯,什么事都考虑周到,他很细心,不放心别人。当日,她曾经揶揄他说可能是做大夫的通病,什么事都要自己经手才放心。
苏暖想了半日,华明扬的家里有古怪。
时间慢慢地过去,木青还没有回来。
窗户外面那丫头捶衣的声音停了,似乎是走了。
苏暖蹲得两腿发麻,她焦急地盯着门板。
终于,门外一声轻响,她紧张地盯着那扇木门。
“小姐!”
木青闪身进来。
一脸的灰,微微喘着气。
见苏暖盯着她,她摸了一把脸,摇头说:“都瞧过了,各处屋子里都没有。厨房,耳房也看过。”
苏暖失望,难道自己判断错了?
“还要再看么?”
木青问。
“走吧。”
苏暖起身,两人重新摸了出去。
忽然听得外边有人拍门。
立时,有个小厮跑了过来。
“大爷!”
华明扬回来了。
两人忙缩了回去。
门开了,华明扬进来,又重新关了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两人这才重新又直起身子来。
“等等。”
苏暖拉着木青:“咱不走,等天黑。”
她确定,华明扬这么快回来,定是有什么古怪。
两人一直等到掌灯时分。
后院一片漆黑,只有屋子里透着灯光。
黑暗中,两个人一动不动地伏在墙角,盯着书房的门口。
华明扬从进去,就未出来。
木青想起苏暖的话,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华明扬从门里走出。打了个哈欠,有小厮提了灯笼,往那边屋子里去了。
木青这才悄悄地从窗户翻入。
进去,她不敢点灯,只是轻轻地,仔细地摸索。
寻了半日,也不见。
她重又摸了回去,与苏暖说了。
苏暖却是要亲自去看。
两人又从窗户爬了进去。
苏暖站定,看了一眼室内,想了想,摸到书架那里。
那里有一张木榻,上面有轻薄的被褥。
她顺着木榻看过去,对面是一堵墙,墙上因为对着窗户,依稀是挂了一幅画。
363废弃的院子
她缓缓地走过去,摸了摸。
又掀开上面的画作,伸入背后,一喜,好像是一块木板。
木青也靠过来,发现严丝合缝,她摸了一会,就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又敲了敲。
“怎么样?”
苏暖悄声问。
木青没有吭声,双手张开,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摸了一会,轻声说:“小姐靠后!”
苏暖忙不迭地往后闪。
木青的手也不知在哪里一按,只听一声轻响,那块木板忽然就塌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门。露出了一个洞口。
木青用脚探了探,发现下面是石阶。
她制止了要跟过来的苏暖,自己吹着了火折子,按着墙壁,摸索着往下走。
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苏暖紧张地蹲在洞口,眼睛向四下张望。
屋子内一片寂静,月色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拖出一条银色的光影。
苏暖看着桌子上的青瓷笔架,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在月色下光洁照人,她垂了眼。
这间屋子素雅、洁净,处处体现了屋子主人的行事风格。
华明扬做事向来细致,周到,用一丝不苟来形容最是确切不过。
他行事周密,像这等机密之事,他必然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门内传出声响,有火光晃悠,似乎是有人正爬上来。
她一喜,忙爬到洞口,盯着那里,她听到了喘气声。
“木青!”
她轻声叫,里头“嗯”了一声,一会火光熄了,木青爬了上来,苏暖向她身后一瞧,心内一凉:“没找到?”
“在,少爷在下面,被迷晕了,脚上拴着链子.....”
木青抹了一把冷汗,她方才试了许多方法,都未能把郑卓信弄出来。
她喘了一口气,开始在屋子里翻找钥匙。
总得把郑卓信脚上的链子给解开。
木青在书桌那里翻了一会,没有找到,她合上抽屉,又去床边的矮柜子奔去。
被苏暖拉住:别翻了!不在这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带在身上?
木青沉吟了一会,也无法。
“要不,咱们先回去?去通知老太爷,明日再来。”
木青说。
既然人找到了,就好办。老爷子那儿能人多,就一把锁,多带几个人,定能救出少爷。
苏暖却是不动。
她抬眼望向书桌那里,虽然看不清楚,黑乎乎的,但是既然已经已被木青翻过,还有床柜那里,必然是留下了痕迹。
不行!
华明扬有多仔细,她是知道的。
等他发现这屋子里的东西被人动过,那么等他们再来的时候,这里必定是什么都没有了。
再要去找郑卓信,恐怕真的难以上青天。
“木青!”
她附耳,说了一番话。
“有把握么?”
木青点头,咬了唇。
窗户打开,木青翻了出去,苏暖依旧蹲在那里,不时地向洞内张望一眼,默默祈祷木青能成功。
成败在此一举。
已经申时初,正是人最好睡的时候。
木青很快找到了正屋,她轻悄地拨开门栓,蹑手蹑脚地溜进去。
绕过外面守夜的丫头,她摸到了那座雕花大床前。
垂着纱帐的床上,隐隐传来轻悄的呼吸,睡得正熟。
她环视了一圈,屏风上模糊搭着衣裳,她靠近逐一细细地摸了一遍,果然没有。
她重新回到床前,看了看熟睡的两张脸。
掀开帐子,手起掌落,床上的人闷哼了两声,就了无声息了。
她这才开始翻找,在华明扬的腰间翻出了一小串钥匙。
她快速拢在怀里,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夜色中,苏暖与木青两人气喘吁吁地背着郑卓信摸出了后门。
苏暖看着瘦小的木青竟然真的背起了郑卓信,而且走得挺稳当,佩服之余,又庆幸今日带了木青来......
因为木青背着郑卓信,行动不便,所以苏暖在前探路,她谨慎得很,看准了,才敢招呼木青出来。
好在入夜,都已睡熟,竟让两人一路摸到了后门......
上了巷子口的马车,木青轻轻地在马屁股上拍一拍,马车走了起来,出了巷子,才敢加快,一路疾奔,到了郑家,已是东方刚刚露出鱼肚子白。
敲开门,门子看着立在门外的两人,惊叫一声.......
老国公披着外衫赶过来,看着头发散乱,深身脏兮兮的苏暖,张了张嘴,闭上。
两刻钟后,王家的门被擂响.....
......
王海波父子两人皱了眉头,这事有点棘手。
看着床上睡得甜的郑卓信,面色如常,呼吸也正常,只是这么弄都不醒。
“这是什么毒?竟然未见过,解起来需要时日。”
王御医翻了翻郑卓信的眼皮,看着老国公说:”最好能找到下毒的人,他必定有解药的,这样公子就能醒过来,这毒药久了,就怕毒入肺腑,对身体有损害。”
老国公就看向木青,:”是哪里找到的?”
木青张了张口,就听见苏暖抢了一句说:“是在一座废弃的宅子里。我们去的时候,没人。”
木青看了苏暖一眼,垂下了眼:“是!”
废弃的院子?
老国公狐疑,见苏暖一脸坦然。
老国公无奈,对王御医说:“那,麻烦奉先了,尽快解毒。”
王御医点头,“我尽快,只是,这一人配药,百人解,我只能一样一样来,看运气吧。”
他一脸凝重,快步走了出去
......
苏暖也起身告辞。
木青跟在身后,看着苏暖,出了院子,终于忍不住:“小姐,为什么?少爷他......”
她想不通,明明知道是谁,明显是他绑架了少爷,那么,他也一定有解药。小姐为什么不告诉老太爷呢?
苏暖缓缓转身,看着木青,眼睛里有着纠结以及痛苦:”木青。不是我不说。我同你打赌,你说,既然人被我们找到了,人还会在哪里等着我们吗?”
”可是,那事他的家呀?家里有家人的。”
木青说。
苏暖一窒。
“木青,我有办法。”
木青跟着苏暖走了。
......
华明扬铁青着脸,看着洞开的书房墙壁。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有人找到了这里,还救走了郑卓信。
最重要的是,还拿走了他的钥匙。
他摸了摸酸疼的脖子,百思不得其解。
原以为是身边出了内奸,这么准确找到这里。
可是,这个密室,只有他和方虎知道。
他眸子闪着,方虎不可能,他还未回来呢。
364露馅
屋子里。
阳光明媚,从窗外照进来,照着华明扬的脸,依旧温和的笑,就像阳光一样。
苏暖看着华明阳:“华大哥,你瞧,今日可是有空?我这特意来找你呢。”
华明阳无奈:“真是对不住,这今日也不得空呢。近来事情太多。所以,恐怕又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他看着苏暖,耐心地说,歉意地举了茶杯。
一旁的随从低下头,听着华明阳温和地和苏暖说话,不急不躁。
他们刚从王府回来,爷的脸色不大好,这是很少有的。
他都不敢多搭话。
喝了一回子茶,苏暖就笑着说:“行,那我就不来叨扰你了。只是,这件事情,你得帮我。”
她抬头看着华名扬,说。
“我们这回子出门,需要带些丸药。用以备用。你学过医,要备些什么丸药带着好呢?”
苏暖笑嘻嘻地说道,心内却是紧张。
华明阳不以为意:“左不过都是那些寻常的丸药,你到药铺子里去问,人家会给你配。”
“那哪里来得及?我这几日就要出去,这现配也来不及。最好是用现成的丸药,随时好用的。我以为大哥这里有呢?”
她盯着华明扬,嘴里调皮地说道,眼睛却是有着期待。
华明扬心里一动,还是摇头:“倒是叫你失望了,真没有。你还是去那药铺子里去寻吧!现时去,今晚就可以开始研磨,也早一日呢!”
苏暖笑着起身告辞。
华明阳看着苏暖两人走远,这才回身往里走。
他直接进了屋子,想了想,到了窗边,拉开一个抽屉,伸手在里头摸了半个日,一会摸出一个扁扁的小匣子来,轻轻抽开,露出里头两个褐色的约三个指宽的瓷瓶子。
他拿了起来,晃了晃,拔了塞子,到了出来,数枚龙眼大的青色丸药滚了出来,
他数了数,这才放心,悉数塞了回去,把瓷瓶子拿了出来,塞在腰间。
他关上窗户,这才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他得再王爷那一趟,这事情得有个交待。
巷子里,乌篷马车静静地等在那里,他低头钻了进去,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兜头罩了下来,随即喉咙被一只手锁住。
另外一只手直接拽向他腰间的锦袋,一把扯下了。
他一动,喉咙一紧差点窒息......
木青机灵地从车厢子跳下,撒腿就跑。前头的车夫发觉不对,人早已经贴着墙壁跑远了。
他忙停下车子,掀起了帘子,吃了一惊:“大爷?”
华明扬手忙脚乱扯下头上的麻袋。
他双目充血,俊秀的面容狰狞:“回去。”
......
苏暖看着木青手上的瓶子,举起在鼻子闻了一闻,说:“应该是了,咱们找海波去。”
王海波看着瓶子里的药丸,闻了闻,又递给他爹:“您看看,是不是?”
王御医小心地切下了一点,在舌尖上尝了尝,半晌点头:“快点拿去。记着,先服下一丸。”
王海波点头。
苏暖两人,也赶忙跟了出去。
两天后,郑卓信靠在被子上,听着他娘一边絮絮叨叨说:”多亏了冬姐儿,她还真是你的福星。哎呀,你都不知道,大夫都说了,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这药入了脑子,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郑卓信看着她,微微笑着。
自他醒来,母亲就一直在说这件事,想起来说一遍,想起来就说一遍。
他也从母亲的叙述当中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始末。
他是震惊的。
那么多人都寻不到他,苏暖竟然找到了他,并且与木青两人把她救了出来。
前后仔细算起来,她这算是救了他有几次了?两次了吧?
他摇头失笑,他竟然被一个弱女子前后救了多次,且都是在生死关头,中毒昏迷不醒。
冥冥之中,好像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如果前次是凑巧,那么这次,那么准确地找到自己?
可是连最精锐的暗卫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苏暖是如何得知的?
他脑子中飞快转着。
莫非,她认识那人?
“贺司珍是我的师傅,我本是有师傅的,你救救我师傅......”
苏暖对着自己哭,说她是另外一个人,是鉴宝司的小宫女。她曾经说过的,他竟然忘了。
木青这丫头,如今也学着与苏暖一样,隐瞒自己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叹了口气,缓缓地坐了下去。
不行,不能由着她。
木青再度被叫了进来。
“少爷。”
木青低着头,看着严肃的郑卓信。
“你们在哪里发现我的?她不懂事,难道你也与她一样糊涂?这个后果,你应该知道的。”
木青咬了嘴唇,看看一脸了然盯着她的郑卓信,脸上似笑非笑。
“你说呀?胆子大了?”
一旁的木明见状着急,忍不住瞪了木青一眼,他不知少爷叫他过来作什么,正纳闷,现下明白了。
木青被两人盯着,嗫嚅了一下,说:“是在城东井楼巷那里一户人家,是”华香瓷坊“的掌柜。”
木青轻轻说了一句:“少爷,小姐不让说。小姐,小姐似乎认识那家主人,很是熟悉。不然,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
木青细细说了起来,郑卓信听得仔细,一声不吭,不时地问上一两句。
木青说完了,看着郑卓信。
嘴张了张。
“行了,你回吧。我知道了。回去莫要提起。”
郑卓信摆手。
木青兄妹俩一起退出去。
郑卓信头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心内却是翻滚:苏暖定然是认得此人,并且是极为相熟。
要什么样的人,会熟悉到如此程度?连他的习惯、行事风格都如此了解?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苏暖有事情隐瞒着他。
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睡不去了。
木青回到屋子里,见苏暖正伏在案上抄写东西,一笔一划,很是仔细。
她咬着嘴唇,慢慢走近了,苏暖依旧书写,并不曾回头。
木青眼力好,看见那雪白的纸上开着朵朵梅花,很美,小姐说这是字,叫梅花体的,问她好看么?
“小姐,我同少爷说了。我顶不住。”
木青苦着脸,对苏暖坦白。
苏暖的手一颤,她努力画好了最后一笔,头不回:“知道了。旁人没有说过吧?”
木青忙摇头。
站了一会,见苏暖不再吭声,她忐忑不安地走了。
苏暖拎着笔,却是发呆:郑卓信知道了,他知道了华明扬。怎么办?
她实在是没有法子,当时事情紧急,她只有找木青,也只有木青能帮助她完成这件事情。
她事后也编过借口,应付他们的追问,可是没有想到郑卓信会问木青,知道他并不肯相信自己的说辞。
不成。
她三两下收了纸笔,就往外走,她得去找郑卓信。
365故人
郑卓信看着气喘吁吁明显是跑进来的苏暖,转脸,来了精神:“你怎的来了?是来和我讨救命之情的么?你说,要我怎么还?”
他嘴里说道,眼睛盯着苏暖,见她张了张嘴:“我有话同你说。”
“说吧,我洗耳恭听。”
郑卓信贫嘴贫舌,伸着双手。
苏暖看了看床前的顺子,跺了一下脚:“你叫他们出去。”
话落,顺子忙说:“小的这就走。”
说着,快速退了出去。
顺带赶走了正端着汤药进来的三儿:“待会再进去。”
三儿被他扯着一路走了。
郑卓信两眼亮晶晶的地盯着苏暖,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过来吧,人都走了。你说,我听着呢。”
苏暖看了他一眼,慢慢走过去,刚一靠近,就被郑卓信给拉住了手。
她挣了一下,也就罢手:“木青同你说了,你都知道了,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郑卓信眨巴着眼睛,看着苏暖,见她眼睛里有着不安以及紧张。
他轻叹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那只手,柔滑。
他摩挲了一下,说:“你这不是来和我说了么?”
苏暖嗫嚅了一下:“他,是我的一位故人,我,求你不要抓他。算我求你。”
她抬头,勇敢地看着郑卓信。
郑卓信偏头,看着苏暖,良久。
苏暖低头,又抬头,眼里有着乞求。
郑卓信终于开口:“故人?看来是位很重要的故人。那好,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他,是你的什么人?”
苏暖的身子一抖。
什么人?
她的眼神迷茫起来,什么人?
郑卓信见她忽然不吭声,脸上神色变化,甚是古怪。
他猜测:“是亲戚么?”
“不!”
苏暖摇头。
“就是一个故人,许多年未见了。”
“四哥,你就答应我吧?你看,你现在也无事了。就放他这回吧?”
苏暖急声央求。
郑卓信却是皱着眉头。
“四哥!”
.....
“好!”
他一口答应。
见苏暖高兴,脸上如释重负,他叹一口气:“你知道他同谁有关系?此番,要不是你,我早送了命去。所以,下次,再碰上,我是绝不会手软的。咱可说好了,你要知道,这可是一条重大的线索。要是抓了他,我......”
“我知道。我保证,下回,下回,我不找你。”
苏暖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笑了起来,阻止郑卓信继续说下去。她不敢听,也不敢想,只是下意识地顿住。
郑卓信见她神情,手下不由一紧。
苏暖“嗯”了一声。
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郑卓信握着,登时就红了脸。
“你放手!”
她往外抽。
“不放。让我看看,哎呀,这女孩子的手不是都滑嫩得很么?怎么你这就这么粗呢?又是搬弄那些东西了吧?我就说过....”
他边说边细细地揉搓着苏暖的手,嘴角上翘。
苏暖脸也不红了:“哪里粗了?”
她凑过脸去,郑卓信见她靠近,忽然就一拉,苏暖就扑到了被子上。
一扬脸,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笑眯眯地看着她:“这脸倒是比这手上的嫩.....”
苏暖忙往后缩,脸上已经是红透。
“你!”
郑卓信满意,这丫头,满口“故人故人”的,吓得他不轻。到底是怎样的故人,要她这样求他?
现下好了,他放心了。
他心下高兴,依旧攥着手不放.....
顺子和三儿在廊下聊天,见得苏暖转出来,看了他们一眼,急慌慌地跑了。
差点带翻了地上的水壶。
“你怎么不把水壶放放好呢?看绊着了。”
顺子小声埋怨三儿。
三儿低声咕哝:“哪有?我放好了的。”
确实,水壶是靠在廊柱子后面。
苏暖一路跑到了大门外,就撞到了一个人。
郑卓峰。
他甩着手,身后小厮手里提着一盒东西,正从那边走过来。
见得苏暖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忙叫了一声。
苏暖停下脚步。
“五表哥!”
她站住,脸上血色慢慢褪了下去,看着郑卓峰:“来瞧四表哥么?”
郑卓峰看着她,一时未语。
好久没有见苏暖了。自从搬出去,就未曾谋面。
此刻,看着亭亭玉立的苏暖,站在自己面前,眉眼似乎一夕之间全长开了:
两道弯弯的细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就那样平静地看着自己。两腮犹自带着红晕,似乎是方才跑得急。
郑卓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苏暖似乎是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有着一股子他不熟悉的气息。难道成了皇家郡主了,就真的不同了?
郑卓峰仿佛嘴里嚼着一颗黄连,苦得很,偏又是说不出。
初闻苏暖竟然同郑卓信定亲,郑卓峰差点蹦了起来。
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就像是浸入一个老醋缸里,浑身上下都酸,酸到了骨子里。
兜来绕去,苏暖与周长丰定亲,黄了,苏暖成了郡主......他一直以为苏暖以后会嫁给哪个王孙公子,对,就像嫁给怀王那样的。他们是表兄妹。或者是像其它郡主那样,嫁给其它异姓王。
可是,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暖会嫁回郑家,与郑卓信......
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又开始执拗起来。
可是,看着苏暖那沉静的眼睛,他满腔的愤恨与责问又说不出来。
就那样呆呆地站着。
苏暖见了,怕他又发起痴来,匆匆一礼,就转身走了。
一身湖蓝的衣裙,衣带飘飘,犹如凌波仙子,渐渐飘远,转入门口不见。
“少爷!”
小厮唤了一声,郑卓峰回神,古怪地看了一眼小厮,说:“走吧。”
郑卓信正仰面躺着,三儿拧了面巾要给他擦手。
他推开:“不用,端走吧。”
三儿听话地“哦”了一声,端起盆子走了出去。
又回头,见少爷正握了拳在鼻端轻嗅,微微笑,似乎睡着了。
他摇头,方才他进来,少爷就是这样,笑眯眯地。
门口进来郑卓峰,三儿回头:“五少爷来了。”
郑卓信睁开眼睛,见郑卓峰正大步进来。
他径直走到床前,看着他:“四哥,可是醒了。”
郑卓信听着这话头不对,略微移动了一下,平视着他。
点头:“嗯!”
“你什么时候看上她的?”
郑卓峰忽然开口。
郑卓信一愣,他看着郑卓峰,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一使眼色,三儿退了出去。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冬姐儿,为什么,还要夺人所好?”
郑卓峰看着郑卓信,捏着拳头,红了眼睛质问。
郑卓信眼睛亮晶晶地迎着他:“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是你自己没有坚持下去吧?你娶了晴表妹了。”
郑卓峰嘶着嗓子说:“肯定是你,不然,她怎么会拒绝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了,早先,你们就在花园子里勾勾搭搭......不然,她怎么会拒绝?”
他失声。
瞪着眼珠子,一幅受伤的样子。
郑卓信瞧着,忽然笑了起来:“你别当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算计她的,不然,晴表妹怎么回事?你当人都是傻子?”
366试探
见郑卓峰扭了脖子,还要说什么,他忽掀了被子,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告诉你,如今她是我未过门妻子。你已成亲,还有孩子,好好尽你自己的本份,别再去叨扰她。”
他掀开的被子里露出一身劲装,他原本是要出去的。因为苏暖来了,才没有成行。
郑卓峰看着他陡然冷下来的脸,那双眼睛一丝笑意都无。
他心里就打了一个突。
郑卓信的脾气一向不好,他知道,但是因为他们兄弟之间接触的并不是很多,所以倒是并没有亲眼见证过。
兄弟之间,平日里也都是彬彬有礼,话并不多的。
此刻,见他突然就翻了脸,那一双眼睛冷冰冰的,这才感到了陌生和不曾有过的威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梗了脖子:“你这么凶作什么?明明就是你不对,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我哪里不对了?你们订亲了,还是成亲了?倒是你,都已经成亲生子,还纠缠不清。你想做什么?我告诉,她以后是你的长嫂。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
郑卓峰一愣,继而挥手:“你.....”
嘴巴张了两下,终于发觉无话说,转身就跑了出去。
......
苏暖匆忙上了马车,往苏艺轩而去。
不曾发觉,后面一辆马车正从一旁旁角落里驶出,车内人正掀了帘子往马车去的方向看了半日,又抬眼看了看一旁郑国公府的大门。
华明阳神色晦暗,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果然是她。
只是,他想不通,苏暖怎会知道是他?他哪里露出破绽了?
梁志当日虽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但是,他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失望。
是呵,连续两次失手,而且都是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真是撞了鬼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前次是因为不慎被郑卓信逃脱,还情有可原。
这次,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选择把人给藏在了家里。
果然,他们找不到。
可是,还是被人给劫了去。
他什么也没有辩解,回来就细细地查,从自己身上,从别人身上,一点一点的倒溯回去。
抽丝剥茧地,终于确定,人被劫持的前后,苏暖都来找过他。
他跟着她,见她进了郑家的大门。
......
他呆呆地坐了半日。
几番要起身,又都坐了回去。
之前那个通风报信,他得以逃脱,他竟然没有去查证,只是想着苏暖是无意得知了这个消息,才通知的他。
他们是亲戚,苏暖就是前阵子他们说的那个紫阳郡主。
他大意了,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弱质女子会搅入这里头去。
他笑了一声,常年打雁,竟然被雁琢瞎了双眼。
半个时辰后,他起身,他不能。
他竟狠不下心,也不知为什么,每次看着她那双眼睛,他有一种熟悉感,说不上来,就是很熟悉。可以让他放下所有的心防。
算了,就当还了她那份情了。
只是,他心中有疑问,得问清楚......
他整理好衣襟,带了小厮,往西街走去。
苏暖在那里开了铺子,他还没有去看过。
站在那门前,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货架前的苏暖。
一身青色衣袍,正指挥一个伙计往下搬一个大瓷瓶。
他咳嗽了一声,迈步进去。
苏暖一回头,见是他,下意识地一愣,随即又展开笑容:“华大哥,你,怎的来了?”
边招呼兴儿去烧开水,眼睛东张西望,始终没有正视他。
华明扬权当没有看见,他唇角微落笑容,缓步走入,打量着说:“你这里还真不错。虽然小了一点,货倒是齐全。”
他随手拿下旁边架子上的一尊青瓷瓶,含笑说道,声音平静,温和。
苏暖已静下心来,招呼他:“华大哥,快请坐。你可是稀客。”
华明扬坐下,随手拿起案子上的一尊童子小摆件说:“这个倒是特色,原来前阵子京里兴起的彩色摆件,莫不是就是你家的?”
他含笑,随意地说道。
苏暖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说:“是呢,这个也是瞧着新奇,刚做得的。你们大老爷们可能不是很喜欢,年轻女子却是喜爱得紧。”
她指着那个摆件,说了开来。
华明扬含笑听着。
说:“是么?我觉得这个蜜黄色的就不错,亮眼。我有一个朋友就有一尊弥勒佛,挺不错的。只是这石头质地稍嫌嫩了点,容易磕着。不宜太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看着很是融洽。
到要告辞的时候,华明扬看着苏暖说:“最近京里毛贼出没,我家里前阵子丢了东西,你这里怎么样?”
苏暖一惊,下意识地:“是吗?倒要小心了!”
华明扬微笑:“这毛贼太可怕了,哪里都寻得到。你可真要当心了。”
说完,抬头看向苏暖,见她仍旧微笑着,目光却是越过了自己头顶,看向了别处。
华明扬嘴角的笑意一窒。
他起身告辞,苏暖送到门外。转身之际,他捏了捏手掌:两清了。
方才,他与苏暖说话,她明显心虚。
那眼睛不敢正视自己,躲躲闪闪
......
苏暖默默地看着华明阳的车子远去,她看着对面他方才坐过的椅子,面前还摆着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
他自始至终并没有喝一口。
他这是有了戒心。
他有洁癖。一向只喝自己的茶杯,和自己泡的茶水。
是了,他之前都随身带着茶具,专用的茶杯。
方才他与她侃侃而谈,温文尔雅,一直看着她,谈到兴头处,不时停一停。
就像此前他们两个一样,她每次都会同他说,她今日又学习了什么。仔细地说给他听。
现如今想起来,竟然是两人在一起说得最多的是那一句又一句的瓷器。
尤其是青花瓷。
大部分都是她在说,他在听。有时,他也说话,就说医术。
是她央求他说的,他并不喜欢医术,可是又耐不过她的请求,就说上几句。
有时也会说上几句毒术。说是他自己闲时研制的......
看来,这么多年,他的毒术很是精进不少。就像这次,郑卓信这毒无人可解。
367表哥
苏暖抱着双肩,心里就像堵了一团纱,明明有空隙,却又堵得慌。
他知道了。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挑明。
他在纠结。
出门的一刹那,回头的一瞬间,她终于有勇气抬头正视,看到了他的眼神:
完全陌生,平静的眼神。
她嘴角牵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
有了对症的药,郑卓信的伤恢复得很是快。
他每日里又开始早出晚归,不过,又多了一项任务:每隔几日会抽出时间去小郑氏那儿转一转。
金氏知晓后,长长叹一口气:“这还没娶媳妇,就这样,这要等娶了进门,哪里还看得见我这个娘?”
话说着,却是嘴角带笑。
金氏现在是对苏暖怎么看怎么喜欢。
自从上次苏暖救了郑卓信后,她就把苏暖当成了贵人。
郑卓信失踪那几日,她可是流了多少眼泪?那种当惊受怕,绝望的心情,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求菩萨,求老天爷,把他的儿子还给她。
当告诉他,郑卓信被找到了,而且还是苏暖找到了他的时候,她忽然就哭了起来:老天可怜她,把她的儿子给送回来了。
她看着苏暖,怎么看怎么喜欢:怪道信哥儿一心要娶她,原来是他的命数呢。
郑卓信过年就满二十了。那个关于他难过二十的血光之灾该破了吧?
她现在最大愿望就是快点过年,过完年就可以订亲,然后,就赶快娶回家里来,这样,郑卓信也能每日里按时归家,就像郑卓峰、二少爷他们那样,再不着调的人,这有了妻子孩子,都老老实实归家。
吴妈妈自是知道她的心思,她笑着凑趣:“夫人,这娶回了家,不就媳妇和娘都有了?”
两人的亲事已经议定。
双方议定,等积芨后,翻过年就正式订亲。
只是这中间出了点小插曲。
老太太闹了,扯着郑启华说这门亲不能结,又是威逼又是哭的......
郑卓信闷不吭声地去请了老国公,也不知这小子同他祖父说了什么,老国公就出面拦阻,与老太太关起门来吵了一架,这事就消停了。
苏暖的事情就这样被默认了下来。
苏暖全然不知这些事,她也懒得管,全因郑卓信一句话:你该干嘛干嘛......
梁旭这时候回来了。
前一段时间,他奉命去奉天巡视,现在才回,却是一到京,就听到了这样一个让他恨不得晕过去的消息。
苏暖竟然与郑卓信搭上了?且传遍了。
他连衣衫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冲到了铺子里。
这真是再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千防万防,竟然没有防到这个郑卓信。
梁旭那个火大呀。
他骑着马跑得飞快,感觉每一根毛发都像是着了,火似地,就要烧着了。
苏暖不在。
她一早去了周口市。
近年关,大家都喜欢讨些彩头,苏暖店铺里的那些五彩的坠子挂件卖出了不少。不时有人来问红色的摆件,大红的没有,粉红的也行。
苏暖就思量着,这石头是不能去挖了,那边应该都冻上了,是否去集上去淘些喜气些的东西?
此刻她正和木青两人晃悠着往回去走。
苏暖这半日,也就三五件东西。
木青看着她挑挑拣拣,却是不住地叹气,那拿起放下,又舍不得的样子,很是好笑。
其实小姐什么都想要,只是货架子实在放不下。上头还有许多桃花石的坠子,还有那些青花瓷瓶,都是小姐的最爱,得放在显眼处。
还有两排架子,已经在腾空,年后,等那新的一批石头再运过来,就更挤了。
苏暖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可拿可不拿的东西。
钱要用在刀刃上。
他对木青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木青看着认真的苏暖,满脸的憧憬,有些不理解。
小姐现在每日铺子里的生意,已经是不错,每日里都有进项。
自那桃花石打开生意后,陆陆续续地都有人光顾这里。自然也带走了其它合眼的东西。
苏暖秉着品种多样的原则,留住了不少的回头客,然后这些客人又带来了其它的客人。
小姐好像还是不满足的样子。
两人慢慢往外走。
出了栅门,一眼就望见一个少年骑在马上,焦急地向这边张望,引了不少人观望,他却浑然不觉。
正是梁旭。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多时了。
正不耐烦。
一旁的车夫见他一直绷着脸,不敢吭声。
见得苏暖出现,他一喜,直接跳下马,跑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久?急死我了。”
他埋怨道。
脸庞在阳光下通红。
苏暖示意木青先走,她站在那里:“好久不见你了。有什么急事么?跑到这里来了。”
梁旭消失了一段时日,是有好长时间未见了。
梁旭四下一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旁边一堵矮墙下一拉:“郑家的亲事给我退了。马上。”
苏暖一愣,看着他,低头往前走:“开玩笑呢!”
“阿暖!”
一声嘶哑的低吼。
苏暖顿住,抬头,见梁旭红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脸孔憋得通红,一脸的受伤。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梁旭一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晶亮。
她忽然就心虚,垂目:“这是家里长辈定下的。不是说退就退的。再说,我觉得.....挺好的。”
她低了头,准备往马车上去。
“我叫你等我的。你知道的。你骗我。”
梁旭见她要走,抓住了她的胳膊,死死攥住,眼睛里有着焦急和一闪而过的受伤。
他真的伤心了。
他等了那么久,就这一转身的功夫,苏暖就成了别人的了。
其它人怎么想,他都无所谓,也不想管,可是苏暖,方才她说,她觉得挺好的,她不想退。
边上有其他人在张望,木青远远驱散了他们,一边担心地瞅了瞅苏暖。
苏暖低头默了片刻,抬头:“你是我哥,怎么可能呢?”
见梁旭还要再说,苏暖干脆直接说了。
“表哥,我应该叫你声表哥吧?我们俩个不可能的。至于什么原因,我不说,你肯定知道。咱们就别让人操心了。况且,我说了,你别生气。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现在又是哥哥,咱们这样挺好。”
看着梁旭稚嫩的脸,苏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其实我把你当弟弟呢!”
368铜印
梁旭呆楞楞地,他看了看苏暖,见她坦然地看着自己,眼睛里都是了然。
他觉得喉咙干紧,浑身都发热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讨厌起自己的身份来。
亲王?
太阳明明照着,他觉得冷。
苏暖慢慢地抽回了手。
她向马车走去,路过那匹大马,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无,修剪漂亮的马鬃毛上打着金光闪闪的结。
这是上好的良种马,极其难得,即使苏暖这般不懂马的人,也看得出这样的马非一般人能拥有。
她禁不住回头看向仍旧呆立在那里的梁旭,少年正定定盯着她,见她回头,嘴张了一张:“阿暖!”
他叫,没有声音,苏暖却看懂了。
她转头,飞快爬上了马车,自己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身份尊贵的王爷,尽享皇族尊荣,这天下的好东西,任由他们任意撷取,可是有一些东西,他们不能任意自主。
比如就像自己的亲事......
王爷如此,公主、郡主亦是如此。
就像周霓裳,及芨后就定给了海定王。听说那个异性王爷,在遥远的东北,每年进京觐见一趟,光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二个月。
有时候,越是亲近,享受的殊荣越是多,反而越是不能作主。
苏暖前世曾经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先朝就有一个长公主,嫁到了遥远的北漠,经年不得一见,其母皇太后想女儿想得慌,借口缠绵病榻,终得见。却是女儿归去数月,忽发急病,去信到半路,人已先逝。千里迢迢赶来的长公主扑在母亲灵前哭得晕了过去......
她知道,梁旭去找过张嫣,是上回绿萍透给她的。
她不知道绿萍为何要告诉她。
初听,她也是惊讶的,梁旭竟然真的去求太后?
她却是没有想到的。
一直以来,梁旭一直挂在嘴里,要娶她,她都未往心里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倒是比梁旭看得更明白。
她苏暖只是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假郡主,带了一个寡母,她什么都不求,只想带着母亲,好好地赚自己的银子。
如今,她见梁旭还在执拗,自然就不得不点明了。
他会想明白的。
苏暖放下了车帘子,厚重的棉布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车子缓缓转身,渐渐远去,也带走了少年那一颗心,就像阳光下那五彩的泡沫,终是破灭了。
他看着那摇晃的车子,眼睛里有点湿润。
原来他一直都在糊涂中。
她倒是看得透彻,让他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苦笑了一下:是他妄想了。
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他当侧妃?从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他一直心心念念,他喜欢苏暖,想娶她。
他以为,凭太后对他的喜欢,他只要求一求,再不济,侧妃是没有问题的。
像他父亲,不就娶了母亲?母亲还是庶女......
苏暖再不济,也是五品知府的嫡女。
后来成了郡主。正妃是够格了,可是太后拒绝了他,但是,又给了他希望。
他就一门心思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现在,苏暖的一席话骤然点醒了他。
原来,一开始就是不行的。
太后应该知道,可是她还是那样说。
梁旭站在那里,呆呆地,低着头,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
木青坐在车门前,眼角觑得那呆呆站着的梁旭,直到转角看不见。
她才回头看看晃动的门帘,里头一丝声响都无。
方才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
她缩了缩肩膀,这个怀王爷原来竟是对小姐如此上心,方才那一脸的伤心,落寞,隔那么远,她都能感受到。
她挪了一下腿。
心下暗自庆幸:幸好少爷先定下了小姐,不然,就凭怀王爷这股子热心,说不得,小姐经不起缠磨,就会应了吧?
不由为少爷担心:这可是一个劲敌呢?
车子到了苏艺轩门口,见有一个人正坐着等她。
“你怎地来了?”
苏暖跳下车。
王胖子见了她,急声说:“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这有事找你呢。”
苏暖迎了他进去,问他什么事?
王胖子怎么会找到这里?苏暖惊讶,他们几个一向可是都在那里交易的,这是?
王胖子四下瞧一瞧,就压低声音说:“可算是找到你了,我这寻了大半日呢,咱说正事。”
王胖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上回不是给我看过一方印,铜印,给张老看过的那方,如今可在?”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苏暖看着他点头:“你是说那方铜印么?是我一个朋友的,怎么了?”
王胖子压低声音说:“你快去找你那个朋友,叫他可把东西准备好了,这是要大发了。”
他伸出一个手指:“有人要出大价收购。知道么,这个数。”
他晃一晃,眯着眼睛。
满脸发光,盯着苏暖。
苏暖一惊。
“你说清楚?什么人,这么阔绰?那个印不是铜么?怎么就值这个价?就是金的,也远远够不上这个数。还有,人家都没有看过,就出这个价,这好像听着有点玄......”
苏暖急声追问。
“这个我却是不清楚,事情是这样的......”
王胖子大略讲了事情的始末。
他说:“据他们说,一直在找,到处托人找这铜印,又画了图,我瞧过了,应该就是你那方。你信我的,八九不离十。”
王胖子歇了一口气,又说:“估计这个对他们很有用,不然,你说,就一个铜印,值么?”
王胖子也是疑惑,对苏暖说:“咱也甭乱猜,这东西琢磨不了,银子总是真的吧?我说,你还不赶紧的,把东西准备起来,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王胖子催促道。
苏暖却是不急,她问清了地址,说:“不急。我那个朋友不知在不在家,我得去找。这样,今日是不成了。明日,明日我去寻你。总得容我先找到他人。”
送走了王胖子。
苏暖急忙转进里间,从最下方一个木格子里掏出了那个铜印,打开外面的盒子,凑到窗下细细的看了起来。
就是一方铜印,黄中带着紫色。
她反复看了两遍,又翻转,寻了朱砂泥,用力按了,在棉纸上印出了清晰的印迹来。
她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吹干了,折好,揣在了怀里。
369银子
印文是:长沙同德堂。
周边有一圈装饰花纹。
她歪了歪头,仍旧放了回去。
虽是王印,亦是一个普通的铜印。
第二日,她带着木青如约到了那里。
王胖子早等着了,里头另坐了两人,见了她就站起来,齐齐看向她手中。
苏暖手中捧着那个匣子,缓步向长几上走去。
两个男子,皆身着蓝衣,伸长了脖子。其中一个抱拳:“东西呢?”
苏暖也不废话,放下盒子,上前一步,伸手打开那个盒子,露出里面的那方铜印。
两人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齐凑过去,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一个男子,又拿了桌上的一个大印盒,蘸了朱泥,开始钤印。
拿起来的时候,苏暖听到了浓浓的吸气声。
两人眼中闪过惊喜。
黑衣男子向另一个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铜印不放,对苏暖说:“这方印我们兄弟要了。你出个价。”
说着从怀里往外掏银票。
苏暖有些不确定:“多少?”
汉子诧异地看了一眼王胖子说:“他没有同你说么?这个数。”
苏暖看着那一卷厚厚的银票被那个汉子拍在桌子上,眼睛一阵发花。
10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个铜印。就算这是一方玺,可是那也是平国的王印,一个并不算有名的诸候王。
这还是不是真的?
她看着那被汉子攥在手里不放的铜印说,:“我只是好奇,这只是一方铜印,你们......”
见汉子盯着她,她忙摆手:“我留着自然没有用,你不用担心,自然是要卖的。只是,好奇罢了,你也知道,我们干这行的,碰到未知的东西,总要弄个究竟,不知这里可有什么典故?”
见她如此说,那汉子才缓了脸上神色,伸手推过银票说:“你收下,我们银货两讫。”
苏暖知道这是规矩,伸手拿了起来,塞入荷包,那个盒子也被他们一起捧了去。
那汉子已经开始往外走,一边说:“你说得没错,它就是一方铜印,你们拿来没用,于我们却是有大用,它是祖先留下来的东西。”
说着看着苏暖。
苏暖恍然,也就一礼:“慢走。”
里头王胖子跟出来,苏暖递给他两张银票:“诺,收好。”
王胖子却是摆手:“不用,我也是长了一回见识。”
苏暖不信:“他们给了你多少?”
王胖子眯眯眼,笑一笑,张开手指,一晃。
苏暖微笑点头,心下却是震惊不已。
竟然是一万。
快步出了门,见那两人还未走,原来是王胖子的马车堵住了半条道,正等着。
王胖子忙满脸笑容地上了马车,很快让开。
苏暖上了车子,对木青吩咐:“跟去看看!”
木青点头,很快尾随而去。
苏暖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藏着银票,忙探了头:“老何,我们回去。”
老何“唉”了一声,马车启动了。
苏暖缩了回去,就像一个孩子,紧紧攥着那卷子银票,一路不停,径直回了昌平街。
一路跑进了院子,小郑氏不在,雯星说是去了郑家。
苏暖进了屋子,关了门,这才把手中的银票小心地拿出来,好好地数了一遍。
她的眼神狂热:这真是意想不到。
十万两银子,可以买什么?
她微微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房子,等原先的那处房子一卖,她可以买一幢自己中意的宅子。
两进两出,带花园的宅子。
她激动了一会,就开始默默地盘算自己手头的银钱,
这回那批桃花石赚了不少,加上这些,应该足够了。
她忽然觉得天都一下子亮了起来。
师傅,我可以把你接出来了。
苏暖开心了一会。
想到好久未去见师傅了。
如今这个身份太扎眼,倒是不曾去看过师傅。
听消息说,不错,但是苏暖总想得慌。
是该去看看了,得商量一下。
她转动着脑子。
一个时辰后,木青回来了。
“小姐,他们应该不是我们大秦的人,好像是后唐那边的人。”
木青说。
苏暖一愣:“怎么会?他们明明是讲了我们的话,你也听到的。”
见木青看她,她恍然:“那你.....听到了什么?”
“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听一个人说,好像明日就要回去。奴婢怕被发现,就回来了。”
苏暖沉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那纸印文,看了看,塞进了一个空盒子里。
算了,也好。
既然是别国人,那就没有多大事,人家不是说了么,是祖先的东西。
看来这事也就了了。
人家都没有追问是从哪里来的,可见就过去了。
她起身:“走,去周家。”
......
周霓裳听苏暖说完,一口答应:“行,明日我就带你去。”
苏暖见她答应得爽快,心下欢喜:“谢谢姐姐。”
她思来想去,只有求周霓裳带她进宫,想法子见师傅一面。
她告诉周霓裳她要去见贺司珍,有人托她带几句话。
周霓裳笑眯眯地一口答应,苏暖下面准备好的说辞就全卡在了喉咙里。
“姐姐不问问什么事情么?就答应了我?”
她说。
周霓裳却是拍一拍她:“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去见一个宫人么?我带你进去就是了。你是我妹子,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话题一转,:“倒是你,我有话要问你,那郑家公子,你可是满意?”
苏暖心内暖暖的,看着周霓裳,眼睛里是笑意:“姐姐放心,我们自小是熟识的,左右坏不到哪里去。”
这话一落,周霓裳就笑了起来:“是啊,早认识的。行,不说了。去看看母亲,她昨儿还念叨你呢。哎呀,也不怎么回事,许是我就要嫁了,这段时间,看着母亲,倒是有些不舍。”
苏暖与她并肩走,说:“姐姐是二月里么?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安庆不能管事,这些东西都是周霓裳自己在打理。
周霓裳点一点头:“差不离,一早就妥当的。我就是看着。”
她忽然停下来,转身拉着苏暖:“初听说你定给郑家,知道么,我还是高兴的,不用出京,以后,可以回来看一看,我是无能为力了。霓虹又......”
她红了眼睛。
苏暖点头:“姐姐放心,我会时常回来看母亲的。”
370母亲
“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女子,你醉成这样子。”
王妃说,眼睛里是淡淡的忧伤。
梁旭趴在枕头上,一声不吭。
“梁旭,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让母妃为你担心,你置怀王府于何地?枉我自小就送你入宫,你的眼睛就只看到这一处吗?”
梁旭依旧不语。
王妃吸了一下鼻子。
梁旭忽然就下了床,鞋子也不穿,就要往外走。
王妃忙拉住他,他挣扎,:“让我出去。”
僵着身子,身体前倾。
“你要去郑家抢亲么?”
梁旭一震。
抢?怎么抢?要是能抢,他早抢了,他不是没有想过。
可是,苏暖的话,明明白白,她心里没有他。
他回身,又往回走......
“王爷!”
他回过神,叹了一口气。
少年玉白的脸上是落寞......
他缓缓地转身,走了。
苏暖一路回到家里,思前想后,先去找小郑氏。
”娘,我同你商量件事。”
小郑氏看着一脸慎重的苏暖,放下了手中正打的络子说:“什么事情?”
苏暖笑嘻嘻地伸手搭在小郑氏的肩膀上,说:“是这样的。木青有一个远方姑妈,前阵子,刚刚寻到。也没有儿女,就一人,孤苦伶仃地。木青想把她接出来,总好过一个人在外头漂泊着。我就应了,咱们这儿宽敞,娘你一人在家,以后也有个伴,和咱们一块住着,岂不两便?”
她两眼看着小郑氏,果然,小郑氏一口答应:“我当什么事情?来就是了。那西厢房不是空着?尽管接来。只是,咱们自己也是借住,这房子可不是咱们自己的.....”
苏暖忙接了话头:“不急,得有一阵子呢。她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情。娘,等那边的宅子卖掉,我们就去买自己的房子,等我以后嫁出去了,也有自己的娘家不是?”
她低下了头,脸孔微微发红。
小郑氏点头:“傻丫头,娘住得了多大的地方?等你成亲了,我就搬回梨落苑去,哪儿不是住?糟践那钱做什么?再说,这房子不错,你就住在这里。”
苏暖微惊:“娘?”
小郑氏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她真要同郑卓信成亲,将来势必是要住到郑家去的,怎么还住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小郑氏这才一点她的额头:“冬姐儿。”
原来,那日郑卓信见小郑氏犹豫,不肯松口,就许下了条件。
“他说,成亲后,你们不住在国公府。”
苏暖吃惊:“他,说的?大舅母.....”
小郑氏点头:“他是这样说的。他知道我担心什么,所以随你喜欢,你想住在国公府,就住着,不想住,就仍旧在外头陪我住着。冬姐儿,就凭他这句话,娘就答应了。虽然说,你是长房嫡媳,怎么可能住在外面?不过,信哥儿肯这样说,就冲这一点,娘就放了一百个心。我就说了,国公府住不住我不强求,我既然搬出来,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媳妇,但是,你再回去,是因为你是郑家媳妇。这点子,娘是拎得清的。”
小郑氏停了一停。
“我和他提了另外一个条件。”
小郑氏双眼放光:“在你未诞下子嗣前,不得有其他妾室先你生下孩子。”
她两眼发光,抓了苏暖的手,摇一摇,语重心长:“你还小,他已经够20了。大嫂,老太太他们必然是准备着,所以,这事我得先防着。”
苏暖惊愕地,看着小郑氏,嘴张了张:她说,母亲怎么就答应了,原来这些她都想好了。
“冬姐儿,娘想过了,与其找一个咱们不知根底的倒不如就郑家。你看,像先前周家......这千好万好,可是,这翻起脸来,我们是一点招架之功都没有,唉,不说了。可是,你大舅母这人,我还是清楚的,一旦她答应了的事情,那是极其守诺的。且她也不是个搓磨人的,你看你二嫂子和三嫂子,没有亏待了她们吧。庶子媳妇尚且如此,况你是她的嫡亲儿媳。她这人,护短。总的来说,我这娘家,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好歹还顾念着一份情。起码,我爹还在,真要是逼得急了,我敢跟他们拼命......最最主要的,是信哥儿,他肯护着你,对你好,就好。”
小郑氏一点一点地给苏暖分析着,她不慢慢地把苏暖给拢在了怀里。
苏暖被母亲抱着,心底涌着感动。
小郑氏当年为了她,捏着鼻子回了娘家,只为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
又为了自己,毅然搬出了郑家。
如今,又因为自己,又要搬回郑家。
她依偎着母亲,微微笑了起来。
“娘,放心,我会好好儿的。房子,咱们还是要买,买大一点,住着舒服,娘你住,我以后,也有娘家可以回的。”
小郑氏笑了,说:“傻姑娘,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没有娘家?你的母亲可是公主啊。”
她抱了苏暖,摇啊摇。
心下欣慰:苏暖为了她,不回周家。她何尝不可以为了苏暖,再回郑家?
她怎么忘了,如今她的姑娘,可不是那落魄的苏家表姑娘了,也是有人撑腰的不是?
虽说,安庆公主似乎不能管事,但她相信,只要苏暖说上一声,安庆必是什么都肯做的。
安庆的心必定是和她一样的。所以,她这个母亲,得替苏暖把关把好了。
小郑氏抱着苏暖,嗅着苏暖那微微散发着汗味的发丝,心下欣慰又心疼:这孩子,又跑了一天了,明明是个尊贵的郡主,却是每日里忙个不停,只为多赚些银子......
“我要让娘过上好日子,就像爹在的时候一样。”
苏暖这样对她说。
她无声笑了起来。苏暖现如今赚的,早超过了她爹苏成君在的时候......
两人腻歪了一会,小郑氏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腊月,你要及芨了,想请哪些人来观礼,可是有章程?得早些备着。”
苏暖扭了扭身子:“娘看着办吧。左不过几个人。”
小郑氏无奈:“好,你也上点心。”
心下却是仔细盘算,这事得同安庆说上一说。
怎么说,她是苏暖的生母。
371我记得的
小郑氏去了周家,门房领了她进去,周霓裳出来见了她。
看着这个一身华衣,矜持笑着的周家大小姐,小郑氏不由想起周霓虹。
周霓虹同她姐姐一样,衣饰亮丽,笑微微。
周霓裳很是热情,亲自提了茶壶给她沏茶。
小郑氏有些吃惊。
她是第一次见周霓裳。
她看了看,并未见到安庆,知道这是没有来,就略显不安地把这件事情说了,末了,看着周霓裳说:“想了半日,觉得还是要告知公主一声.....却是叨扰了大小姐。”
周霓裳忙截断她的话:“快别如此说,原是应该的。您放心,这事我们知道了,是一定要做好的。该有的,咱们一样不少,必得把妹妹这次的及笈礼给办好了,这可是大事。”
小郑氏看周霓裳一口应承了下来,倒也是松了一口气。周霓裳能这样说,显见是早有准备的。
她开心地告辞出来,周霓裳送出了二门外。
她一回头:“爹!”
身后周凌天背着手,一身白棉袍子,一尘不染,儒雅俊秀。如今,他是空闲了不少。
他眯起眼睛看着小郑氏的背影:“她来做什么?”
周霓裳就说了苏暖的事情,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说:“怎么也该表示一下。毕竟是......”
周凌天一时不吭声,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会,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周霓裳吁了一口气,往安庆屋子里跑去。
安庆正端坐在榻上,歪着头看侍女在打络子,侍女的手上下翻飞,正往一块鱼形玉佩上穿着五彩丝线。
安庆忽然抬头,看向门口。
见到周霓裳进来,身子一动,就要起来。
周霓裳快走几步,在母亲的身边坐下。
侍女躬身退下。
“娘,囡囡要及芨了。我们要准备些东西。”
安庆一听,开心地挥着手,对周霓裳说:“我要去的。”
周霓裳看这母亲:“是,可是那日人有点多,我照顾不过来您,您可得跟着紧我。莫说话。”
安庆直点头,不住口地问几时去。
周霓裳看着迫不及待,像个孩子般的母亲,有些担心,怕她到时会闹出不妥来。
她自己及芨的时候,母亲就抱住自己不放,簪子也插反了。
后来,霓虹几芨,就由自己这个长姐代替母亲给她插簪子。
此番,苏暖的几芨礼,按理,小郑氏应该是要插簪子的,就怕到时安庆也跑上去,可怎么收场?
可是不叫安庆去,又怎么忍心?
安庆笑眯眯,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就像个孩子,咕哝着:“囡囡那么小,就这么大。”
她伸出一个拳头,晃了一晃。
“现在,这么高了。”
她努力伸出手在自己头上比了一下,又在周霓裳头上也比了一下。
“有七斤呢。”
她提高了声音说着,又点一下头,脸上泛着光。
周霓虹看着母亲,一头栗色的发简单地琯了一个圆髻,睁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见女儿看着她,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记得的,真的。”
她摇着周霓裳的手,认真地。
周霓裳就一笑,顺着她:“哟,囡囡比我还重哪?我才六斤四两。看不出呀。娘,你说我小时候是不是特别调皮呀?奶娘说我可爱哭了。”
周霓裳引着安庆说话,转移她方才的话题,免得她执拗起来。
心下却是想着,母亲怕是记错了,一个早产儿,哪里有这么重的?
果然,安庆就顺着她的话:“不是,你小时候是五斤四两,这个我记得清楚的,霓虹是六斤七两。你们姊妹中,囡囡最重,我当时都抱不住。她可会哭了,不乖。”
周霓裳说:“是,是,我记错了。娘,你再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周霓裳环着安庆,心内唏嘘。
安庆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但是,有些事情她又是不会忘记的。
比如,他们兄妹的生日,生下来几斤,她是一点都不差的。
甚至是周思聪小时几个月会走路,她也清楚记得。
可是偏偏她的,她老搞错,六斤四两,瞧瞧她又说错了,老说五斤四两。
每到安庆发痴的时候,他们姊妹就会拿出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来同她讲,安庆就会安静下来,顺着她们的话,叽里咕噜地讲个没完。有时,他们就故意捣乱,看她认真地和他们辩论,着急的样子。为这个,没少被周凌天骂:“再乱说,赶明儿,你们母亲都不记得你们的生日,才好。”
她们却是乐此不疲,因为这时候,他们才感到安庆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认真地述说着他们儿时的事情。
晚间,苏暖回来,小郑氏就同她说了,又催着她明日去选一选首饰花样,得及早准备着。
第二日苏暖与小郑氏一起去了前门大街,那个最大的银楼。
二楼。
一些女眷在看首饰,三三两两。
这家是老字号,生意不错,不时有人从楼梯上下。
小郑氏在那柜台边浏览。苏暖跟了伙计去那边看新出的花样。
小郑氏掏出了帕子,展开二支金钗来,准备重新炸一炸。
老掌柜接过,正待退下,却不妨身后有人正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掌柜的一让,“哗”地一声,里头的东西全倾了出来,散了一地。
掌柜忙蹲下身子去捡,顺手就把手中的钗子放在了一旁的鼓凳上。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拿起了钗子,往头上一插,竟要迈脚走了。
一直注视着的小郑氏急眼了,跨前一步:“夫人,您拿错钗子了!”
小郑氏望着眼前这个穿戴富丽的女子,有些错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样一位贵妇人会拿人家的钗子。
那女子一双圆眼一瞪,登时就拉了脸子:“你是谁?谁拿你钗子了?在哪呢?唉,你不要乱讲啊!”说着,拔脚就想走。
掌柜直起腰来,这才发现钗子不见了。
他看着争执的两人,不知该说什么。
那妇人见掌柜的不吱声,胆子愈发了起来,伸手一搡小郑氏,就要走。
小郑氏急了,伸手去扯那妇人的禙子,“哧”地一声,一块料子给撕裂了开来。
“唉呀!”妇人登时急眼,气势汹汹地:“你赔我的衣服,这料子我刚上身的,最少值五十两银子!你赔!”
她抖着衣衫,反过来扭着小郑氏,她是真心疼了,这身行头可是在铺子里花了五百文租借的,却叫小郑氏给扯破了,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一时,她竟忘了她拿了人家的钗子,只一昩心疼起那衣服来。
小郑氏何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一时只气得哆嗦着嘴唇,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已是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人,指点着她们两人,窃窃私语。
眼看那妇人气焰嚣张起来,
她见小郑氏素衣,知道是孀居的寡妇,只是扭着小郑氏要赔偿银子。
苏暖闻声赶过来,看着那个高高昂着头颅的妇人,一时呆住。
她的心脏剧跳了起来。
372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咳嗽了一声,眼睛一转,看到木青正从下面上来。
她忽然出声,却是对那呆在原地的掌柜说的:“掌柜的,这事您怎么说?方才我们那钗子可是交到您的手上了,这东西可是从您的手上丢的!”
楼里陡然静了下来,掌柜的万没有想到苏暖竟突然对着他发难,一时也是愣住。
那妇人方忆起自己头上的钗子来,骂骂咧咧地往楼梯口退去。
木青见苏暖递过来的眼色,早挡在了那里,又有那好事的人,把刚才的事听了几分,故意横着身子堵在了那大半个楼梯口,那妇人就被缓过来的掌柜一把给揪住了。
“你就拿出来罢!”
老掌柜翘着胡子,一手摊开。
那妇人不干了,环视了一圈,耍赖:“你说这钗子是你的,就是你的?笑话。难不成这上面还写了你的名字不成?”
周围有嬉笑声起,那个妇人得意,斜睨着苏暖,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苏暖也笑了起来,她还是这个样子啊!
她指着那妇人,脆生生说:“你还真是说对了!就写了名字了。”
“郑-国-公-府!”
她一字一句地说,说着掩唇而笑:“您可不要说是我们府上的哪位姑奶奶?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位长辈?”
四周轰然一声,炸开了,有几人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又有人一把拔下那妇人头上的钗子,递了过来,掌柜的忙双手接了过去。
小郑氏的这只钗子,是旧物,上面有郑家的印记。
那妇人捂着发髻,涨红着脸,挤了出去,走了两步,逃也似地下去。
木青悄悄跟了上去。
旁边一个妇人小心地望了望苏暖母女,讨好地对小郑氏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个李娘子就住在这附近,惯是个”偷儿”。就算真报了官,明日,一准就出了来,进得多了,人家也不拿她当回事了。”
一边的伙计也插了一句:“是呀!她就是个浑不吝,浑身上下,有哪一样是她自己的?就她那身行头,说不得就是哪个典当行里租借来的。她哪里穿得起这样好的衣裳?”
小郑氏听得如此说,方住了嘴。
她拉着苏暖的手,去选花样子。
苏暖却是焦急,忙忙地找了个借口,就下了楼。
在拐角处,果然见木青正候在那里。
“住在哪里?”
苏暖问。
木青指了指,原来就在不远的巷子里。
苏暖点头,吩咐木青去守着,她重新回转,一会小郑氏选好下楼,就叫车夫先送了她回去。
自己往那巷子里去寻木青。
她的心怦怦跳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么多人在找林月英。郑容几度派人往那淮北去寻,那里是林月英的老家,却是无果。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林月英竟然就在上京,还躲在这最是繁华的东城区里。
不得不说这胆子真是够大的。
要不是她重新又干了这老营生,还真没有人注意她。
苏暖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想到上回这个林月英就是因为打草惊蛇,一不小心让她给溜了。
这回,她不得不提了心,小心行事。她不能再出差错,否则,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巷子很深,寂静的石板路上回想着脚步声。苏暖低头急走,木青在前头探身出来。
两扇黝黑的小门前,木青伸了手去敲门,门开一条缝。
是那个妇人。
她从门缝里窥见是苏暖,脸色一变,就要合上。
木青伸出脚去,一顶,门就开了,妇人后退了两步。
看着两人,睁圆了眼睛:“钗子都已经还给你了,待要怎样?”
她大声咋呼着,试图引起四邻的注意。
“林月英!没错吧?”
苏暖笑着说了一句,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她。
林月英一哆嗦,下意识地:“你找错人了。”
她眼睛四下转着,声音却是蓦地小了去。
苏暖示意木青关上门,一边往里走:“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我和你姐姐林月花可是认识呢。还有福公公。你们......”
林月英惊慌地望着已经站在屋子门口的苏暖,见她小小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关紧,却是目光沉静,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退后一步。
苏暖直接进了屋子。
里头光线黑暗。
苏暖扫视了一眼那掉了漆的小方桌,上面摆了一个碗,里头有半碗黄乎乎的稀饭,还有一碟子腌萝卜类的小菜。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空荡荡的。
她心下了然。看来这林月英的日子过得真不怎么样,不然,也不能做这等事情。
“你一个人么?”
她看着站在那里的林月英,见她比一年前愈见苍老,此刻瞧着,倒是有几分林嬷嬷的样子。
林月英没有吭声,她慢慢地挪到了桌子边,拉一张椅子坐下,不说话。
苏暖看了看门外的木青。
她转过身子去,突然靠近林月英,轻声:“你当日拎到宫中的那个食盒,里头到底是什么?”
林月英猛抬头,张嘴,眼睛里是不可置信,又有着惊怕。
她哆嗦了一下,垂下头去:“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苏暖紧紧盯着她,开口:“刘福公公......“
“李大娘!”
忽然想起敲门声,有人在外头叫,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月英忙“唉”了一声。起身就向外头去。
苏暖看着她出去,林月英站在门内,应了一声“:在呢。有事么?”
她开了一条门缝,身旁站着木青,紧盯着她。
门外站着几个人。
那个敲门的妇人笑着说:“有人寻你呢。我把人带到了,你开门,我回去了。”
木青看了一眼苏暖,示意她开门。
门开了,进了两个人。
林月英望着那两个陌生的男子,心下惊疑:“你们找谁?”
一个男子顺手掩上了门,眼睛扫视了一遍院子,看到门后的木青,见是一个面貌普通的姑娘。
“李娘子,你是林月英?”
近前一个男子笑着问道。
林月英忙往后退,一边摇头。
男子上前一步,伸手为爪,出手向林月英的肩膀抓来。林月英躲避不及,肩膀上登时就被抓了一片衣襟下来。
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连后退。
木青早一个闪跳,隔开那人再度抓来的手,那人“咦”了一声,撇开了林月英,向木青攻去。
另外一个见状,也扑了上去。小小的院子里,三人闷不作声地开始游斗起来。
林月英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子里面,颤抖地关上门,从窗户里往外望出去,边问苏暖:“你们不是一伙子的?”
苏暖也是紧张地看着院子里的木青,见她一人应付两人,暂时还没有落下风。
她回头应了一声:“不是!”
却是听得一声椅子翻倒的声音,林月英正抓了一个小包袱向后门跑去。
苏暖忙转身,也跟着跑:“你往哪里去?”
她知道这回不能让林月英走了,她伸手扯着林月英的包袱。
林月英挣了一下,见挣不脱,也不管,拖着苏暖,开了后门,就往外走。
却是一愣,一辆马车正拦在那里。
“老何!”
373
苏暖叫了一声,老何来得正好。
老何从车上跳下来:“小姐。”
林月英一见,提脚想跑,被苏暖双手紧紧扯住,老何见了,拐着脚上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推上了车。
见她还要从车上往下爬,顺手从车辕子上扯了一条绳子,三两下捆了她的手,往车厢里一塞。
“小姐,上车。”
苏暖按捺下吃惊,也钻进了车厢。
“老何,你怎在这里?我娘呢?”
“夫人回去了,青丫头吩咐老奴回头来接小姐。”
老何说。
“木青还在里头!”苏暖忙一指院子里头。
老何却是一扬鞭子,说:“我们先走。青丫头会赶回来的。”
说着就驾车走了。
苏暖看着端坐的老何,抽了抽嘴角:这老何。
想到老何同木青熟悉,木青又叫他“何伯!”
她又放下了心。
目光转向林月英,见她不再挣扎,靠着车厢,只装死。
她看了一眼她的包袱,说:“难不成你就这样跑了?”
林月英看了她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苏暖看着她,忽然说:“这一年,有人寻你了么?”
看她混成这个样子,应该是被人追得惨了,这跑得都有经验了,她方才拿包袱的利索样子,看着是熟门熟路。
马车摇晃着,林月英头上的发散下来,垂下,遮住了半边脸颊,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苏暖暂且不管她,只是担心着木青,不知她怎样?
马车到了昌平街。
苏暖忽然醒悟过来。
“老何!”
她探出身子去,吩咐他拐弯,往铜子街而去
她下意识地觉得,昌平街的宅子是不能去的。
小郑氏等人都在那里,她不敢把林月英藏到那里去,一家子人呢。想到方才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老何一声答应,马车拐弯直接从后街过去,
马车停在后门,老何跳下车子,开来锁,瞧着四下无人,直接把林月英从马车上揪来下来,从后门拖溜进去。
苏暖看着他清瘦的个子,拎着林月英就像拎只小鸡崽子。不由多看了几眼:倒底是男子,怎么都有把子力气,明明林月英看着比老何要高大,却是任由他拖着走。
廊下积了不少蛛丝,这处宅子现在还没有卖出去,一直空置着。
老何带来了那林月英进去,苏暖把她带到一处厢房里,对老何说,:“老何,你回头去接木青,叫她直接过来这边就是,对了,今日之事情莫要同夫人说起。”
老何答应着去了。
苏暖这才带了那林月英进去,把她按坐在一把宽大的圈椅上,自己搬了张小凳子做到她对面,看着她说:“你现在可以同我说说了。你瞧,不止我在找你,今日那些人你也看到了,那是上来就要你的命哪?说不得,明日或者后日,你就被人抓了去。你先告诉我,今日来找你的人是谁?”
林月英看着她,扭着身子说:“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们都是一伙的。想着法子套我的话呢?这路数,我见得多了。告诉你,没有用,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会子安静了下来,知道现在就自己和苏暖两人,她反倒镇静下来,她仰着脖子,看着苏暖,见苏暖一个小姑娘,那个婢女和方才那个凶恶的老头并不在身边,就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苏暖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默了一默。
她说:“你不说,就等着带到那地下去吧。你姐姐不是就为此丢了一条命去,你难道还嫌弃不够?什么秘密,难道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不成?”
她语气缓慢,说到后来,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泪意。
到底是什么秘密?不止是林嬷嬷,还有前世的她,也为此丢了一条命。
她瞪着林月英,见她也瞪着自己,忽然就觉得没意思。
林月英为了这个秘密,一直在亡命奔逃,看她那苍老的面容,明显是担惊受怕。
整日里像只过街老鼠似地,到处逃窜着过日子。
她看了一眼林月英,直起身子:“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你自己可躲好了,莫要出声,不然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她说完开了门,走了出去。
林月英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暖,见她走了出去,果真带上了房门,一会就听不见脚步声,竟是真的走了。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当中。隐隐地外面有人声传来,她侧耳听了听,听不真切。
她扭了扭身子,这才发觉双手依旧绑着,这也不给她解开?
是怕她逃跑么?
她翘起嘴角,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看明亮的窗户,正想探头,忽然就一声“扑簌簌”地响,她一惊,缩了脖子,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只灰色的鸽子,正落在窗台上,歪着头,拍着翅膀。
她呼了一口气,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椅子腿,这才全身放松下来,微微地喘着气。
也好,自己躲了这么长时间,从淮北到上京,又到江东,又到上京。这几年,到处躲藏,却是无处可躲。最终还是又回到上京来,至少这里还安全一些。那些人不会想到,她又会躲了回来。
她发现,躲来躲去,还是这里比较安生,总比在那些地方一饿好几日好?这京里,只要肯动,好歹都能找到活干,不至于饿肚子。
不过,接下来,看样子,这里是躲不下去了。
饿肚子就饿肚子,好歹还活着,总比丢了一条命去好。
她脑子里急速盘算着。
现在......她动了动手,感到手上的麻疼,叹了一口气。
只是,要到什么时候?
她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也跑不动了。
想到苏暖方才说的,是要带到棺材里去吗?能带去倒是好,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她不傻,原先是一拨子人,现在是好几拨,她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方才苏暖问她,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目光茫然。
苏暖回到家里,她躲在屋子里,盯着一盏油灯一个人发愣。
林月英这人的嘴很紧,一时是张不开。
得想个法子才是。
这事是夜长梦多。
门帘子一响,小荷进来:“小姐,夫人叫呢!”
374贼
苏暖出去,见是一个妇人,正站在院子里,见了她回身。
“这是锦绣坊的丁绣娘。”
小郑氏说。
圆脸妇人,丁绣娘,恭身向自己行礼。
“你有什么喜欢的,尽可以同她说,总叫你满意。”
小郑氏眉开眼笑地看着那绣娘给苏暖量尺寸。
这是及笄当日所穿的礼服,她怕自己做得不够精致,就找了这锦绣坊的,让她们来做,务必做得华丽精致,那日可是有许多人观礼,周霓裳说了,这礼服如果来不及,她们可以准备。
小郑氏自是不肯。
她专门问了,都说这锦绣坊做得礼服最是好,京里许多贵女都向她家定制的。只是银子要费些。
小郑氏自然是要做好的。
苏暖一边转着身子,随着那绣娘转来转去,一边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要求,左不过那样,就按着平常规制的做好了。”
她笑着看了一眼俯身在腋下量袖子的绣娘。
绣娘抬头笑笑,又继续低头记下尺寸。
苏暖心中一动,她看着转到另外一边的绣娘,忽然问道:“多长?”
绣娘一楞,忙回答:“五寸。”
苏暖不语。
小郑氏已经抢了说道:“袖子那里长半寸,这穿得时日也长些。”
一直未吭声的绣娘这才开口:“这礼服一般是一次就过,太长了不好看。”
小郑氏这才讪讪地,她用帕子抿了抿唇角说:“说得是。”
她一向是节俭惯了,加之苏暖个子每年都在长,她下意识地要多加上半寸。
很快量好,绣娘告辞离去。
苏暖看了一眼那个绣娘说:“不是说锦绣坊的绣娘只用眼看就知道尺寸么?”
方才这个丁绣娘可是量得仔细。
小郑氏说:“许是你那是礼服,人家多上点心。”
然后拉了苏暖的手说:“今日不要出去了,王妈妈做粉蒸肉吃,里头加了蟹黄,你最爱的。”
苏暖见天也晚了,也就应了一声。
晚间,王妈妈做了一大笼屉的粉蒸肉,香气扑鼻,大家都放开了肚子吃,吃得很饱,还剩下不少,王妈妈怕浪费了,又把剩下的都吃了,才收了。
初冬的夜晚,清冷,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只有隔壁远远的有狗吠声响起,稀稀落落,细听又没有了。
墙头上陆续跳下几个黑影,悄没声息地落地,往各处摸去。
黑暗中,一间间厢房的窗户被撬开,有人爬进去,又溜出来。
“谁?”
有人叫了一声。
是起夜的王妈妈。
她今日晚上吃多了,睡到后半夜,肚子胀的难受,爬起来上茅厕,因嫌屋子里有气味,就往院子东南角里去。
却是听得院子里有响动,吓了一大跳,以为进了贼,出声喝问。
此话一出,寂静的院子里立时出现多条黑影,很快蹿上墙头不见。
王妈“啊”了一声,屋子里也亮起了灯。
雯月几人都披了衣裳跑来出来。
“怎么了?”
小郑氏急声追问。
王妈妈指着墙头,半日才出声:“贼,跑了。”
众人看了看黑黝黝的墙头,都跑回屋子里。
“木青呢?”
小郑氏问。
声音里有着颤抖。
这一屋子的妇孺,这进了贼人,可不得吓死。
“木青去瞧他哥哥去了,这会子怕是留下来了,她同我说过的。”
苏暖站在门内答道。
外面响起敲门声。
老何在前院,这会子正敲门,问里头是怎么回事?
王妈妈强自按捺下心神,隔着门缝对老何说了几句。
一会,王妈妈回来,对小郑氏说:“老何说叫我们尽管关起门来睡觉就是。他下半夜不睡了。提了灯笼沿着外院墙巡视一遍。
几人听了,也就回了屋子。点了灯,一时就合衣睡下,到底困乏,一会就睡着了。左右这外头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的。
苏暖却是一时睡不着。
好端端地,搬到这里也不长时间了,一直不见有谁来这里偷什么东西。
现在忽然出现了,方才王妈妈说,是有好几个。
她不由得不多心。
第二日,小郑氏早起来清点了一番,发现并无丢失。
苏暖站在那里,心内一沉:果然。
等到木青回来,她三言两语说了,看着木青:“这两日,你不要去那边,免得被他们发现。”
木青看着苏暖,咬了咬嘴唇:“要不要同少爷说一声?咱们这里人手不够。何叔一人巡逻这么大的院子,顾不过来。”
苏暖忙说:“不行。”
郑容正找这个林月英,如果被她知晓林月英在这里,那就没有她什么事情了。
她到底不甘。
前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与这个林月英口中的秘密是有因果关系的。
郑容,她现在不敢确定,林月英到了她手里,她还会不会同自己说什么?
这事情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份风险。
可是木青说得又是实情,人家怕是已经找上门来了。
不知是谁?
真要打起来,这一院子的妇人可怎么是好?
她转了转眼珠子,对木青招手。
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木青点头而去。
”木青,切记不能多说一句话。“
苏暖忽然说了一句,她看着木青,眼睛晶亮。
木青一凌,下意识点头。
看着木青跑了出去,苏暖这才呼了一口气。
入夜,院子四周就多了几个黑衣人,散在四周。
这是郑家的护卫。
木青同郑卓信说,昨日里院子里进了贼人,小姐害怕,借几个护卫壮胆,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
郑卓信一听,当即就问贼人可是知道是哪里?可有东西丢失?
木青谨慎回答,说早跑了,只是夫人怕,小姐才向他借几个人,壮壮胆。
郑卓信也就点了几个精干的护院,叫木青带了回去。
又嘱咐木青小心着点,有什么动静,就及早通知。
本想亲自过来,却是李兆仁正着人寻他,好像是有急事。
他只得叮嘱了几句,就跑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倒是也相安无事。
苏暖这日就想着去看看林月英,也不知怎样了?听木青说,她诸多抱怨。
入夜,两人悄悄地往那里去,到了门口,苏暖自己进去,木青守在院子外面紧紧地盯着四周,以防止有人跟踪。
苏暖摸索着进了东厢房。
门一推开,一个人就扑了过来:“你放成出去。”
苏暖一闪说:“你说了,我就放你出去。”
林月英的脸在月色下发光:“你到底是谁?知道这些作什么?”
苏暖看了看身后,推开半扇子门,让院子里的月光照进来,说:“现在外面的人到处寻你,我也是冒着风险来寻你。说不得下顿饭你就吃不到了。”
林月英惊异不定地看着她,摇头:“你骗我。”
苏暖说:“你不信?.....”
两刻钟后,两人从后门悄悄地退出,四下看看无人,就顺着来时的路走了。
林月英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一早,木青急惶惶地跑回来:“小姐,林月英不见了。”
“什么?”
苏暖一惊:“她跑了么?”
375小兔崽子
屋子里一把椅子翻在地上。
木青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留下什么。
林月英的小包袱还在。
木青拎了那个蓝布碎花的小包袱,打开。
里头只有一件换洗衣物,和一个小布包。除此之外,并无其它东西。
打开那个层层缠绕的布包,里头只有一张五两的银票。
两人眼里都有着凝重。
明显林月英不是自己走的,她不会连这个都不带走。
那日那么慌,她都要带了这个包袱走.....
苏暖抖开那件衣裳,细细看了一遍,就是一件寻常的花布外裳。
她重新又包了起来。
“会是谁呢?”
她问自己,也问木青。
木青摇头,脸上都是自责:“奴婢都看过,应该没人。不,是奴婢大意,让人得了手。”
她咬着嘴唇,心内愧疚。
苏暖这段时日都未去铜子衔,应该是自己这里露了馅。
苏暖怔怔地呆了半日,事已至此,她抱了那个包袱,说:“回去吧。”
心下却是后悔,早知道应该叫了人来守着。
一路回到昌平街,也提不起什么劲头。心里七上八下,到底是心有不甘。
见到院子外头的那几个护卫,想了想,对木青说:“让他们回去吧,用不着了。”
木青就带了他们回去,正好碰到郑卓信回来。
木明与妹子说话,见她恹恹地,就拉了妹子到一旁,细细地问了。
木青禁不住,到底心里自责,就语焉不详地与哥哥说了,一边轻声说:“哥,你说,是不是我的问题?我竟然被人跟踪了都不自知。小姐是没有说什么,可是我这心里堵得慌。我丢脸了。”
她看着哥哥说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有必要隐瞒,在木明的追问中,陆陆续续地,到底记着苏暖的话,没有说得十分仔细。
木明听了,安慰妹子:“不必自责。”
转身送走了妹子,就见郑卓信看着他,问:“木青怎么了?我看她有心事的样子?与你诉苦了?”
这兄妹俩,木青一直是一幅当姐姐的样子,今日这样耷拉着脑袋,拉着木明叨咕了半日,倒是有趣。
木明见得问,也崩不住,他约略说了:“爷,你说,木青的轻身术也是数一数二的,能跟踪她,而且不被发觉,这又是哪方的人马?”
郑卓信蹙了眉头,看着木明:“还有这样的事?她先前怎么不说?待得出来事,才.....”
见木明低头,他住嘴:“把她叫回来。不,我自己去。”
他披了外裳,大步向外走去,边走,心里不痛快。
苏暖竟然瞒了她,这是惹上谁了?
......
苏暖被郑卓信拽着往里走:“怎么了?”
“说吧,那个人怎么回事?”
郑卓信环抱双手,把苏暖堵在角落里。身后,帘子外,是焦急不安的木青,和一脸不知何表情的木明。
木青瞪着她哥,完了,木明肯定告诉少爷了,然后少爷来兴师问罪了。
苏暖看着板着脸,低头看着她的郑卓信,眸子不自觉垂下,
她轻声地,说了句:“也没有什么,就是跑了。”
见郑卓信依旧瞪着她,硬着头皮,也不看他:“就是那个,先前那个闹事的那个大娘,你可还记得?被我们找到了,娘娘一直在找她,所以.....”
又急急抬头:“她就一个女子,木青自然能搞定她,又绑着,就想着不麻烦你了。谁想到,还是被人给......”
郑卓信凉凉地,:“不麻烦我?你麻烦我的还少么?”
苏暖的脸陡地红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
良久,郑卓信叹了一口气,直接往外走。
见苏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眼,:“走呀。”
苏暖......
“爷?”
木明小跑着,跟在郑卓信身边,他隐隐猜出了什么,却不敢说什么。
国公府后巷。
魏大正往回走,他家就在这巷子后面,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低着头,往家里赶,现在回去,刚好能吃上饭。
拐角一个人转出来,拦在他面前,叫他:“魏大!”
他抬头:“木明!”
木明一笑,:少爷寻你,走吧。
魏大一愣,跟着木明往前走。
......
黄昏,老国公接得报告,沉了脸:“知道了,去吧。”
黑衣人退出。
老国公看着桌子上的一座笔架出了一会神,脸上抖动了两下,也走出了门。
“去叫四少爷过来。”
他声音低沉,带了急促。
管家跑了一圈却是告知,少爷不在,一早出去了。
他不敢耽搁,回来禀告。
老国公瞪着他,胡子翘了起来,半晌:“在门口候着。小兔崽子。”
管家忙不迭地有跑了去。心下知道,老爷子是真的动气了,连这话都骂了出来。
少爷到底作什么了?惹得老太爷这般生气?
苏暖正愣愣地被郑卓信拉着走。
看着郑卓信那严肃的面容,她几番张口,都被郑卓信打断。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郑卓信一把拉了苏暖进去,自己也钻了进去。
马车轱辘轱辘地行进。
郑卓信这才看着她:“林月英我给你找回来了,有什么事情你自己问她。”
他抬手:“你不必告诉我,我不强求,只是,用完以后,这人我要还回去。”
他往车壁上一靠,双腿一伸,看着苏暖,不再说话。
“你从哪里寻回来的?不,是谁劫走了她?”
苏暖一把抓住他的手,震惊。
郑卓信低头看了她一眼,:“不告诉你。”
苏暖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说:“林月英就是林月花妹子。林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她知道太后的秘密,似乎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么多年,她一直被追杀,有家不能回。”
她看了一眼郑卓信,见他看着她,示竟她继续。
“娘娘也在追查这件事。所以,我没有同你说。因为,林月英说过,她不想死。”
郑卓信目光闪烁地看着苏暖:“所以你不告诉我?”
苏暖尴尬。
郑卓信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傻丫头,你担心什么呢?再不会了。”
他按下苏暖的头,不让她抬头。
郑容的打算,他知道。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376无辜
缩在屋子一角的林月英,看着两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见是苏暖,惊讶地张了嘴,又别开眼。
见郑卓信瞪过来,忙一缩头。
她终于认出苏暖来了。
方才,郑卓信已经在路上审问过她,她一下子就记起了先前的事情,上回郑卓信那凶狠的样子,一句送官,就吓得她跑出了上京。
这回见了两人,终于记起了苏暖,怪道有点子眼熟,只是苏暖是个女子,她不曾想到。
见了郑卓信,她下意识地心有余悸。
他不像是苏暖,一言不合就动手。
虽然她硬撑着,没有说什么,但是还是有些怕了。
苏暖看着林月英破败的衣裳以及只剩下一只鞋子的脚,眯了眯眼睛。
郑卓信咳了一声,站到了门外,靠着门框,不吭声。
苏暖看了看门口,缓步走到林月英身边,蹲下,轻声说:“你还是不说么?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要把你往那些人手中一送,他们自有法子叫你开口。你说的那个秘密,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打紧呢?只是可惜了你的姐姐,白白丢了性命......你也不能好好活着。这些年,你瞧瞧,你都剩下些什么?就这一件衣裳与这五两银票?”
她指了指一旁矮柜子上的那个包袱。
林月英的眼睛一跳,瞟了那个包袱一眼,又飞快转回来,眼睛里却不再是镇静,有了一丝恐慌。
苏暖一直看着林月英,见她有所触动,挪了一下,靠近林月英,她惊跳了一下,被苏暖按住双肩,说:“如果你痛快地说了,我就放了你,出了你口,入了我耳。之后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照化了。如何?”
林月英身子一抖,抬头看着苏暖,哑声:“你说真的?你放我走?不反悔?”
她下意识地望外边瞧一瞧,门外站着郑卓信,小声地:“不再抓我回来?”
苏暖心内一喜,慢慢伸出手去,认真点头:是!
林月英见苏暖点头,她咬着下嘴唇,这两日她是真的要疯了。
短短几日,已经过了三、四拨人,都是那般凶神恶煞,恨不得直接撬开她的嘴,落在他们手里,真是想想都胆寒。
她眼珠子一转,说:“可以,不过,你要送我出城。”
她眨巴着眼睛,盯着苏暖。
苏暖毫不犹豫点头。
林月英终于没有了顾虑,她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靠前,我同你说。”
她压着嗓子说了一番话出来......
苏暖一字不落地听着,心下却是起起伏伏,又悲又恨。
原来一切都祸都由此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压下满腹的思绪,问
“你说,林妃生下的是个儿子?皇后生了一对龙凤胎?然后你姐姐换了他们?”
她脑子里有点糊涂,又有点清明。
许多事情一下子忽然就明朗了起来。
苏暖脑子里火花一闪。
怪不得,张嫣对安庆这么关注。
“不对,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暖蓦地发现想起一件事,
她一字一句:“你为何会搅在里头?当日,你拎进去的那个食盒是怎么回事?”
林月英眸子闪了闪,说:“这个你也知道?好吧,我说。”
她抬了头,又再度靠近了些:“这又是另外一桩官司了,当日,皇后娘娘与林妃娘娘同时有孕,皇上曾经说过,谁生出皇子将来就立为太子。到了日子,为了抢在林妃之前诞下太子,娘娘一早就托姐姐到民间寻那催产的药方.....娘娘服下后,果然有临产的迹象。但是生的是双胎,一时不下,加大了剂量,大出血,须从外边寻那对症的药汤来止血。着我偷偷地送进去,怕被太医知晓。”
林月英的声音飘忽,丝丝钻进苏暖的耳朵。
她抱着身子,有点哆嗦。
“你是说皇后用了催产的药物,导致大出血。”
皇后私自用民间的秘方催生,伤了身子,也伤了腹中胎儿,导致难产,胎儿久久不下,所以,在母体内窒息,坏了脑子.....
原来安庆与梁辉并不是天生痴傻,是因为在母体中憋闷得久了的缘故。
苏暖抚这着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私自用药,伤害皇嗣,按律当诛。
难怪张嫣要赶尽杀绝,清除一切当事人。
可是,连一向亲近林嬷嬷也不放过。
她默然。
如今真相大白,她却是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何其无辜,一腔悲愤无处可去。认为自己是最最冤屈不过的人。现在想来,此次事件当中,无辜之人何其多?
林妃、林嬷嬷、林月英......又何其无辜?还有那一对小儿女,梁辉和安庆,未出娘胎就被自己的母亲当作筹码。
结果双双成了牺牲品。
恐怕张嫣然也未想到自己会生双胎?会有一个是皇子?
只为抢一个先机,机关算尽,一早计划周详,最后反而是害了自己的一双无辜儿女。
室内一时静默,苏暖呆呆地立着,林月英也不再吭声,依旧缩回了角落。
郑卓信在外边等得心急,几番贴了耳朵,却是听不真切。
他暗自骂了一声,眼睛盯着那厚厚的板壁,似乎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日头渐高,已经过了多半个时辰,屋子内一直在说话,现在没有了声响。
他动了一下,看看天色,估计这会老爷子已经急得火上房了。
帘子被人轻轻掀开,苏暖探出头来,走出来。
“四哥。”
他走过去,看着她,见她仰了脸,脸颊上隐隐有红晕。
他下意识地往里头瞟了一眼,屋子里昏暗的,窗户紧紧关着。
“四哥,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她向里头挪了挪嘴。
见郑卓信歪着头看她,心下了然,回头轻扯了他衣袖往一旁窗下快走几步,低声:“我答应了她,放她走。”
郑卓信眼睛一跳:“你答应的?”
苏暖勇敢地看着他的眸子:“我答应的,她全说了。娘娘那里要问什么,我都知晓。”
郑卓信盯着她看了一会,半晌点头:“好,你先回去,人我来送,总要天黑送出门去。这会子大天白日地,怎么送?”
苏暖一想也是,点头。
她回去屋子里,与林月英如此这番说了一通,就留下木青在这,自己先回去了。
377不见了
郑卓信这才回身,对木明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木明点头,进屋,直接拎了角落里的林月英,重新又绑了起来,
林月英挣扎着:“不是说放了我么?怎么出尔反尔?去叫你们小姐来。”
她嘶声,红着眼睛,一边扭动着身子。
木明一边用绳子使劲绕紧了她的手,一边说:“小姐良善,答应放你。别以为我们不知晓,放了你,回头你再被人抓了去,说是把你知晓的都告诉了我们小姐,那怎么办?你就老实待着,待有了妥当的去处再说......再说,我们少爷可没有答应你什么。”
说着拿一块破布直接堵了她的嘴。
林月英呜呜地哼了两声,眼前一黑,头上被套了一个袋子,直接给扛上了院子里的一辆马车。
一行人出了后门,走了。
墙头,一个人探出头来,见一辆马车正从后院驰出。
周长丰看着紧闭的院门,心道:怎会有人?
他今日休值在家,听得这边响动,以为苏暖回来了,就登了墙头查看。
身后门一声响,他跳了下去。
“娘!”
周母看了一眼儿子,不动声色:“起了,陪娘去一趟庙会,难得你今日有空。”
周长丰答应了一声,回了屋子。
周母瞟了一眼墙头,撇了嘴:“都搬走了,还念念不忘的,真是......”
回到国公府,郑卓信就被一直候在那里的管家给直接领到了老爷子面前。
“人呢?”
老国公也不同他废话,直接开口就问。
郑卓信一摊手:“放了!”
“你!”
老国公眼睛一瞪,管家退下。他压了压火,声音你低沉,眸子锐利:“跪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单膝跪地的孙儿:“你身为郑家子孙,下一任的郑家家主,竟然截走了自己府里的人,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你......”
“祖父不信我!”
郑卓信忽抬头,打断老国公的质问,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惊愕的老国公:“你在我的护卫里安插了人。”
老国公一窒,看着郑卓信的眼神,他默了一会,低了声:“这么重要的事,你自己不上心,还怪我?那个丫头可没有同你说什么吧?不然,魏大他们几个去只是去护院?......”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郑卓信依旧坚持,他声音清越:“上回,新野庄子,他们也回了您吧?”
郑卓信挺直身子,眼睛亮晶晶:“我同他们说了,既不认我是主子,就回去罢!”
他说着,手一翻,掌中一块乌木牌递了出来,摊在掌心,执拗地伸在那里。
老国公的脸皮渐渐紫胀,他定定地看着郑卓信,见他紧紧抿着嘴唇,见他望去,撇开了眼睛。
他叹了一口气,探手入怀,掏出另外一块东西,拉过郑卓信的手,在他手上一合:“拿去吧!”
两块牌子合二为一。
“这是规矩,此牌有二。现全给你。”
郑卓信低头:“不用!”
老国公气:“你在说气话?难不成你还指望你收罗的那些半大的孩子么?要成气候,起码得三年以后。况且,不是我小瞧,他们与这些暗卫比起来,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何叔在帮我训练!”
郑卓信忽然抬头,眸子晶亮。
老国公这才正式看向他,:“原来你坚持留下老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倒是我小看你了。你是想重新打造一支郑家暗卫么?”
“祖父放心!”
郑卓信没有多说。
老国公把木牌重新推向他:“我会同他们说,以后不再听我号令。”
“不!”
郑卓信眨眼:“他们是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听家主的,没错。只是,孙儿也需要一支新的队伍,新的力量,并不是不需要他们.......”
老国公不再说话。
他看着郑卓信,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那个妇人,你......”
郑卓信一笑:“押在那里。”
......
想到今日郑卓信的话,老国公微微皱起脸。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原本郑容这事情,他就觉得不妥。
还有苏暖,怎么找到这个林月英的?还不声不响地藏了起来。
要不是魏大回来报,他还不知道,这个林月英他们找了多时了,竟是在这眼皮子底下?
好了,现在人也送过去了。
到了晚间。郑容却是传信过来。
他一惊?
人不是早就送去了么?
管家看着他说:“确实是被一伙子人接了过去,时间地点都对。”
老国公沉吟不语。
对方蒙着面,他们亦是。
他转身:“少爷呢?”
郑卓信很快回来,吃惊地一摊手:“这个可不赖我。我确实是交给你了。”
见老国公一脸慎重,不免追问:“你不是扣着么?怎么丢的?”
老国公就说了事情的始末,说:“娘娘那边并没有接到人,可是我们这边却是人已经送了过去。你说,这会是怎么回事?是谁走漏了消息?”
郑卓信也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这才正经起来:“这个林月英是什么人?娘娘找她作什么?”
老国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前不是抓过她?难不成,你就没有审问过?”
郑卓信一摊手:“她油滑得很,没有说,时间也紧,这不赶着送人么?我以为阿翁.......”
老国公缓缓转身,看着他,说:“娘娘并没有说,只是说这个人很重要,她要亲自审问。是以,我并没有问。”
郑卓信忽转身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郑卓信大步跑了出去。
一阵风到了苏艺轩。
“人不见了!”
他说。
见苏暖发愣,他重复:“林月英不见了。”
苏暖起身,看着他:“我不是叫你放了她么?什么叫不见了?你骗我。”
她盯着郑卓信,见他眨了一下眼睛。
“这不正好么?”
她回头。
郑卓信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说:“她同你说什么了?快告诉我。”
见苏暖惊愕地看着她,他拉着她往屋子里走:“你傻呀?林月英怎么能放?如今她被人劫持了去,接下来,找她的那些人就该找上你了。但凡她说一句,她什么都告诉你了。”
苏暖一楞,张着嘴巴,:“我......”
她说不出话来。
是呵。
林月英如果为了脱身,这不是不可能的。
378选择
郑卓信见她低了头,脸色不断变幻,心下已经明白几分。
他走近两步,屋子里昏暗,她身上的青色棉袍闪着柔柔的光,看着依旧一身男儿打扮,个子却是已到前胸,可郑卓信却怎么看都有了女儿之态的苏暖。
他低声,声音也轻柔了下来:“到底是什么事?嗯,说来我听听!”
苏暖下意识地:“四哥,我.......”
她嗫嚅了一下,欲言又止。
她不知该不该说?
“她不是同你说了半日么,你可别说你们在唠嗑。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郑卓信忽然逼进,抬起右手,“别动!”
他伸手撩起苏暖额上一络发,那里有一个旋,梳不服贴,被他一扯,就翘在了那里。他轻轻地给她抿平,塞回去:“怎么这么调皮?都跑出来了!”
他的指腹温暖,轻轻触碰在苏暖的额上,似有若无,笑眯眯,偏他的眸子沉静,看着让人安心。
苏暖渐渐地放松下来,她没有动,就站在那里,细声说了,郑卓信撩了她衣带子细细端详着上面的花样,不时“嗯”一声。
她一气说完。
郑卓信眨着眸子,看着她,半晌不曾吭声。
他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他回过神,见苏暖看着他,就拉了苏暖坐下,又端了那桌上的杯子递过去,这才一拍大腿:“你信?她这空口无凭,这是大事。你知道的。”
他吞了一口唾沫。
苏暖点头,说:“我信。林嬷嬷确实遇害了,娘娘之前也查证过的。听林月英说,在娘娘寻她之前,一直有人在追杀她……这些人是谁?不依不饶地,这么多年?你看,现在人不是被劫走了么.....”
残害皇嗣,私自调换皇子,混淆皇子身份,其罪当诛。
.......太后张嫣。
两人脑子当中同时蹦出这个念头。
两人默默半晌。
屋外有轻微的说话声,那是张成和兴儿的声音,似乎正送了客人出去。
郑卓信再度开口:“所以,太后娘娘应该是你嫡亲外祖母?你母亲安庆公主是嫡长公主?你......”
苏暖没有吭声。
张嫣是这具身子的亲外祖。
这是苏暖不愿接受的,却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她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几欲发狂。
她一直心心念念恨着的人,如今却忽然就成了亲人。
世间所有的词,大概都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一刻不停地纠结这个问题,纠结得狠了,就不纠结了。
因为,似乎无法选择,她很快就作出了决定。
安庆。
如果张嫣的事情揭露,追究起来,最可怜的莫过于安庆。
梁辉和安庆这一对兄妹,尤其是安庆失去了太后的庇护,可就......
她心里清楚,梁辉与安庆之所以有如此风光,全因张嫣。
因为张嫣是太后,她是当今天子的母亲,她育有两个儿子。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她想对谁好,皇上就对谁好。
谁都知道,本朝皇帝梁弘兄友弟恭,尤其是对生母皇太后,更是恭敬有加。
可如果这层关系剥离,粱弘非她所出,她又丧失了坐在这个位置的资格。
梁弘会如何?
原来痴傻的大哥梁辉并非一母亲哥,是他占了原本粱辉的位子,他梁弘本非中宫皇后所出,是林妃之子。
恼羞成怒,并不足以形容他的怒火。
高高在上的天子,原来同其它兄弟一样,并不是生来优越……
他会把这一切都发泄到那兄妹两人身上,特别是安庆,因为他占了她的位子.......
一个傻子公主。
苏暖怔怔地,一脸茫然。
一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按。
她抬头,看着郑卓信。
郑卓信的目光平静,说出的话也平静:“真假又如何?如今那个位子已定,天下也已太平。你说,就算把这件事捅出来又怎样?只有一个林月英,当事人都找不到了。只要太后抵死不认,皇上不认,谁又能说什么?”
他继续:”倒是太后,看来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想来,她是势必要得到这个林月英。”
心下却是想到郑容搅了进来,如今被太后盯上,他倒是有点子担忧。
郑卓信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分析起来倒是讲得透彻。
苏暖也认同。
郑卓信看着苏暖说:”行了,你就当作什么都不曾经知道,这样也好,既然是太后的话,那我先前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他展开一个笑容:“那可是你的亲祖母。”
他挤挤眼睛,说:”我走了。”
苏暖见他晃着身子出去,想了想,追到门口:”晚上去家里吃饭吧?我娘做了酒酿园子。”
郑卓信耸了一下肩,走了。
苏暖就靠在门边,仔细听着外面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低头,唇边就渐渐展开一抹笑容来。
是呀,郑卓信说得一点不错。
他好像就没有什么愁的,似乎天塌下来,他也总能笑得出来。
这人......
她实在是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他。
郑卓信出了门就皱紧了眉头,他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昨晚一场雨,似乎这天愈发冷了。
他上了马车,说:“回去。”
劫持林月英的是皇太后的人么?
他回去,大步向里走去,老国公正等着他的回话。
果然,老国公听了他的话,倒吸一口冷气,变了脸色:“可是当真?”
见郑卓信点头,他背了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说:“此事本能让娘娘知晓,不然.....”
他眸子中闪烁不定。
郑卓信一愣,心下一沉,看着老爷子:“娘娘她?”
两人都从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郑卓信也慎重起来。
郑容明显是存了那样的心思,这事,她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皇上身子不好,如今并没有皇子!
可这是和太后直接对上了。
这事,揭开了看似对梁隽有好处,毕竟,先帝的儿子只有三个。
郑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是要断了皇太后的念头。
“不行,我得叫她别再查了,就当是不知道。静观其变。”
老国公快速下了决定。
郑卓信点头,这是大事,得慎重,行将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四皇子,郑家。
380插我的簪子
腊月初四,天气出奇的好。没有风,太阳暖暖地照耀着,
苏暖的及笄礼在今日举行。
院子里一早就布置好了场地,四周洒扫干净,又搬了那暖室里开得正艳的花儿来摆在四周。
这时节,弄这些不容易,团团摆满了一圈。
来得早的人都啧啧称奇。
尤其是几个小姐,直打探是哪里弄来的?赶明儿也去弄些来摆着。
就有侍女说:“是四少爷寻来的。”
大家“哦”了一声,郑卓信与苏暖已经口头定亲,肯这么费心巴力地去寻了这些稀奇花来,自然是不同的,就按捺下了心思。一边又羡慕起苏暖来,只一个及笄礼,就肯这么下功夫,那将来的亲事,还不知道如何呢?
到了正时,已经是差不多来齐了,都是些平日亲近要好的人。
待得看到正宾席上的人,大家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各个少了谈笑,女孩也庄重起来,检查自己言行是否得体。
那里赫然端坐着一向不出门的大长公主.......
仪式开始,众人散开,观礼。
赞者走出,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苏暖缓缓走出,微微低着头,短褂裤,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
之后跪坐在席上。赞者为其轻梳头......
四下一片安静。
大长公主一身深色衣裙,缓缓走出。
眼睛微微一扫,走到苏暖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跪坐下,开始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
三拜后,苏暖换了三套衣裳。
从彩衣到素衣襦裙再到大袖长裙礼服。
安庆进来的时候,刚插完了簪子。
周霓裳带着她冲大家笑笑。
没有法子,怕插簪子的时候,安庆出什么状况,她故意带着母亲去屋子里转了一圈,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带着安庆出来。
安庆一眼见到场子中央的苏暖,高兴得就要跑过去,被周霓裳拉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上面也搭着大红的锦缎。
安庆却站在那里,不肯坐。
场子中央,红艳艳的地毯铺在当中。
苏暖很少这样穿正装,宽大华丽的衣裳柔和垂下,双手掩在宽大的袖子下,衣摆袖口都绣着精致的花纹,很是炫目。
安庆看着亭亭立在那里的苏暖,一头黑发垂下,在阳光下散发着栗色光芒,看到她似乎望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眼睛里柔和,手中捏着周霓裳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动。
苏暖转身跪在小郑氏面前,聆听教诲。
小郑氏的面色异常柔和,有点紧张,脸孔通红,倒是显得异常柔美。
她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苏暖,心内感慨;
十五年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当日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终于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了。
看着美丽的苏暖,她的眼角发湿。
真漂亮。
她的女儿。
她缓缓起身,伸出双手,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
“等等!”
一声想起,安庆忽然挣脱了周霓裳的手,从椅子上站起,一路向苏暖走去。
场内寂静,周霓裳看着母亲,发急,想上前阻拦,又顿住。
她看了看大长公主,见她轻摇头。
安庆挺直了背,慢慢地走到小郑氏旁边。
她站在那里,看着小郑氏。歪着头一笑。
小郑氏看看她,又看看苏暖,缓缓点头。
安庆喜笑颜开地坐下。
又起身,想叫周霓裳,又顿住,自己左右扯了扯宽大的衣袖,整理好。
“好了,开始吧。”
她拍着手,说道。
一阵安静。
众人脸色变幻不定,瞧瞧一站一立的两人。
金氏等人眼色交换,韩氏在一边撇了撇嘴。
苏暖短暂的发愣之后,看着两个母亲,就重新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聆听母亲教诲。”
小郑氏向一旁的安庆望去,见她笑嘻嘻的,看着苏暖,也不说话。
她向四周瞧了瞧,见周霓裳向她点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她清了清喉咙,说起了事先准备好的话。
场内寂静,小郑氏的声音轻柔,温和,苏暖静静地听完。
苏暖正要拜谢。
安庆忽然开口了:“囡囡,你......”
她说了一句话,是方才小郑氏说的。
苏暖眼睛一热,她竟然没有说错?
她看着安庆那灿然的笑脸,端正拜了下去:“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苏暖转过身子来,发上的一根金簪闪闪发光,上面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闪着璀璟的光。
正是郑卓信送的那根簪子。
昨晚,他特意跑过来,对苏暖说:“明日的及笄礼必须要插那根簪子。”
苏暖一愣,说小郑氏一早就准备好了。
为了这根簪子,小郑氏跑了许多铺子,最后才定下了一根白玉簪。
她看了,不错,花了整整几百银子。
如今郑卓信忽然跑来就说要用他的簪子。
郑卓信很快就跑去找小郑氏。
小郑氏二话没说,马上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待得看到那只簪子,就更加欢喜了。
一个劲地陈赞漂亮。
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暖看着喜笑颜开的小郑氏和一脸满意的郑卓信,无奈默认。
插上了那只再华丽不过的簪子,人家都是木簪子或者玉簪子,只有她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簪子。
借用郑卓信的话:“那些簪子都不好,还是我这只好!”
郑卓信一直在外围,笑眯眯地看着场子中的女子,一跪一拜,行止有礼。看着她走马灯似地,换下彩衣,穿上礼服,
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跳脱,穿着繁琐的礼服,不敢迈大了,袅袅婷婷地。
她鲜少见到这样的苏暖,此刻,她浑身充满了女孩儿的秀气。
他毫不掩饰,贪婪地看着。
从今以后,这个女孩,将会属于他。
一旁的金氏看着痴迷的儿子,眼睛闪了一闪。
到现在,她要是还不知道郑卓信对苏暖的心意,她就是眼瞎了。
苏暖头上那根簪子一拿出来,她就认了出来。
那块蓝宝石,可不就是前阵子郑卓信要去的?
这个媳妇她是不娶也得娶了。
及笄礼上插了他的簪子.......
这小子,早就起心了。
她看着场子中央的华服女孩,不由重新审视起来。
今日来的正宾以及观礼之人都是那有头有面的人。
安庆公主府上、梁红玉……还有几个宗室之女。
今日的正宾是大长公主。
是周霓裳请来的,不然,这个性格古怪的大长公主,谁能请得动她?
周家姊妹都是她做的正宾。
刚刚知道的时候,她也是楞了一下的。
380插我的簪子2
腊月初四,天气出奇的好。没有风,太阳暖暖地照耀着,
苏暖的及笄礼在今日举行。
院子里一早就布置好了场地,四周洒扫干净,又搬了那暖室里开得正艳的花儿来摆在四周。
这时节,弄这些不容易,团团摆满了一圈。
来得早的人都啧啧称奇。
尤其是几个小姐,直打探是哪里弄来的?赶明儿也去弄些来摆着。
就有侍女说:“是四少爷寻来的。”
大家“哦”了一声,郑卓信与苏暖已经口头定亲,肯这么费心巴力地去寻了这些稀奇花来,自然是不同的,就按捺下了心思。一边又羡慕起苏暖来,只一个及笄礼,就肯这么下功夫,那将来的亲事,还不知道如何呢?
到了正时,已经是差不多来齐了,都是些平日亲近要好的人。
待得看到正宾席上的人,大家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各个少了谈笑,女孩也庄重起来,检查自己言行是否得体。
那里赫然端坐着一向不出门的大长公主.......
仪式开始,众人散开,观礼。
赞者走出,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苏暖缓缓走出,微微低着头,短褂裤,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
之后跪坐在席上。赞者为其轻梳头......
四下一片安静。
大长公主一身深色衣裙,缓缓走出。
眼睛微微一扫,走到苏暖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跪坐下,开始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
三拜后,苏暖换了三套衣裳。
从彩衣到素衣襦裙再到大袖长裙礼服。
安庆进来的时候,刚插完了簪子。
周霓裳带着她冲大家笑笑。
没有法子,怕插簪子的时候,安庆出什么状况,她故意带着母亲去屋子里转了一圈,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带着安庆出来。
安庆一眼见到场子中央的苏暖,高兴得就要跑过去,被周霓裳拉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上面也搭着大红的锦缎。
安庆却站在那里,不肯坐。
场子中央,红艳艳的地毯铺在当中。
苏暖很少这样穿正装,宽大华丽的衣裳柔和垂下,双手掩在宽大的袖子下,衣摆袖口都绣着精致的花纹,很是炫目。
安庆看着亭亭立在那里的苏暖,一头黑发垂下,在阳光下散发着栗色光芒,看到她似乎望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眼睛里柔和,手中捏着周霓裳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动。
苏暖转身跪在小郑氏面前,聆听教诲。
小郑氏的面色异常柔和,有点紧张,脸孔通红,倒是显得异常柔美。
她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苏暖,心内感慨;
十五年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当日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终于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了。
看着美丽的苏暖,她的眼角发湿。
真漂亮。
她的女儿。
她缓缓起身,伸出双手,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
“等等!”
一声想起,安庆忽然挣脱了周霓裳的手,从椅子上站起,一路向苏暖走去。
场内寂静,周霓裳看着母亲,发急,想上前阻拦,又顿住。
她看了看大长公主,见她轻摇头。
安庆挺直了背,慢慢地走到小郑氏旁边。
她站在那里,看着小郑氏。歪着头一笑。
小郑氏看看她,又看看苏暖,缓缓点头。
安庆喜笑颜开地坐下。
又起身,想叫周霓裳,又顿住,自己左右扯了扯宽大的衣袖,整理好。
“好了,开始吧。”
她拍着手,说道。
一阵安静。
众人脸色变幻不定,瞧瞧一站一立的两人。
金氏等人眼色交换,韩氏在一边撇了撇嘴。
苏暖短暂的发愣之后,看着两个母亲,就重新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聆听母亲教诲。”
小郑氏向一旁的安庆望去,见她笑嘻嘻的,看着苏暖,也不说话。
她向四周瞧了瞧,见周霓裳向她点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她清了清喉咙,说起了事先准备好的话。
场内寂静,小郑氏的声音轻柔,温和,苏暖静静地听完。
苏暖正要拜谢。
安庆忽然开口了:“囡囡,你......”
她说了一句话,是方才小郑氏说的。
苏暖眼睛一热,她竟然没有说错?
她看着安庆那灿然的笑脸,端正拜了下去:“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苏暖转过身子来,发上的一根金簪闪闪发光,上面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闪着璀璟的光。
正是郑卓信送的那根簪子。
昨晚,他特意跑过来,对苏暖说:“明日的及笄礼必须要插那根簪子。”
苏暖一愣,说小郑氏一早就准备好了。
为了这根簪子,小郑氏跑了许多铺子,最后才定下了一根白玉簪。
她看了,不错,花了整整几百银子。
如今郑卓信忽然跑来就说要用他的簪子。
郑卓信很快就跑去找小郑氏。
小郑氏二话没说,马上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待得看到那只簪子,就更加欢喜了。
一个劲地陈赞漂亮。
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暖看着喜笑颜开的小郑氏和一脸满意的郑卓信,无奈默认。
插上了那只再华丽不过的簪子,人家都是木簪子或者玉簪子,只有她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簪子。
借用郑卓信的话:“那些簪子都不好,还是我这只好!”
郑卓信一直在外围,笑眯眯地看着场子中的女子,一跪一拜,行止有礼。看着她走马灯似地,换下彩衣,穿上礼服,
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跳脱,穿着繁琐的礼服,不敢迈大了,袅袅婷婷地。
她鲜少见到这样的苏暖,此刻,她浑身充满了女孩儿的秀气。
他毫不掩饰,贪婪地看着。
从今以后,这个女孩,将会属于他。
一旁的金氏看着痴迷的儿子,眼睛闪了一闪。
到现在,她要是还不知道郑卓信对苏暖的心意,她就是眼瞎了。
苏暖头上那根簪子一拿出来,她就认了出来。
那块蓝宝石,可不就是前阵子郑卓信要去的?
这个媳妇她是不娶也得娶了。
及笄礼上插了他的簪子.......
这小子,早就起心了。
她看着场子中央的华服女孩,不由重新审视起来。
今日来的正宾以及观礼之人都是那有头有面的人。
安庆公主府上、梁红玉……还有几个宗室之女。
今日的正宾是大长公主。
是周霓裳请来的,不然,这个性格古怪的大长公主,谁能请得动她?
周家姊妹都是她做的正宾。
刚刚知道的时候,她也是楞了一下的。
381燕盏
阳光透过屋檐斜斜地照在朱红的廊柱上,一跳一跳,似乎有了暖意。
郝明秀恹恹地靠在柱子上。
“主子!”
巧儿轻轻地走过来,拿来一件披风,要给她披上。
郝明秀缓缓转过头,眼角瞥得这件灰鼠披风一眼,还是那般厚实。
她打了一个哆嗦,忽然抓紧了衣带:“怎么把它给拿出来了?”
巧儿轻声回答:“这已经是腊月里了,虽说不是很冷,但是这节气到了。奴婢早起,见那墙角下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怕是要下雪了。”
她有点担心地看着郝明秀。
郝明秀的身子自小产后,就一直不见好。
这入了冬,好不容易才将养了过来。
却又添了一样病症,一受寒就咳嗽,倒是和那位一样。
她默了默。
梁弘已经很久未来梓华宫了。
听说,他新近又得了几个秀女,倒是日日往那边去。
这话,她不敢同郝明秀说,虽然她知道她或许也早猜着了,但是两人就是心照不宣地不提起。
宫里的日子苦闷且无聊。
郝明秀又不愿去同别人来往打发时间,自然,别人也无意同她说话。
这整个冬日,她就猫在这个宫苑里,一日一日打发着日子。
坐了一会,郝明秀进去,巧儿起身去熬药,打开柜子一瞧,这才发现药没了。
暗到自己糊涂,就让一个小宫女同郝明秀说一声,自己一路向太医署而去。
这调养的药材,梁弘倒是吩咐过,不可断了。
往日里都是提早送过来的,这段时日许是也懈怠了。
都要他们自己去拿。
一路上,可见穿着夹袄的宫人在奔走,这个冬日似乎没有徃年那么冷。
巧儿想着,往那夹道里奔过去。
她一路进了太医署,拿了药包,又想到燕盏也快没了,就去司膳房那边领了一包,一并拎了往回走。
回到宫里,见郝明秀正等着她,见她回来,手里提着药包,幽幽地:“快拿开,我闻不得这个味道,看着就想吐,这都吃了几个月了?”
巧儿听了这话,就递给了一旁的小宫女,吩咐她拿去用水泡上。
这才拍拍手,上前搀扶了郝明秀说:“主子的手还是这般凉,奴婢去把那燕盏炖上。”
郝明秀一向爱吃燕盏。
这宫里其它东西都可能短缺,却是这燕窝不曾断过。
据说是自太祖起,就立下了宫中妃子日日食燕盏的规矩,也一度断过,到了本朝太后,又重新拾起,只要是后宫女子,不论位份大小,依例享有此项。
郝明秀听了,却是无甚兴趣:“有什么好吃的?我这汤药也吃了不少,并不见有多好转?那些无非是补气养血的,不起什么用处。”
巧儿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咕哝了句:“主子先歇息着,奴婢去看看那燕窝粥可是好了?”
见郝明秀眯着眼,不再说话,就快步走了。
等郝明秀迷迷糊糊醒来,巧儿端了燕窝粥来。
郝明秀用勺子搅了一搅,说:“这燕窝怎么味道不一样了?个头也没有那么大。颜色也不对。”
她皱了眉头。
巧儿听了这话,仔细一看,说:“颜色似乎发黄了些!”
心下却是想着:怕是那些奴才见郝明秀如今不如之前,就懈怠了。
想着还是去瞧一瞧,这主子也就剩下这一样爱好了。
她见郝明秀不肯再吃,就撤了下来,另换了白粥上来。
巧儿又去了司膳房,正巧有人在领燕窝。
她默不作声地在边上看了,见是一个眼生的小宫人。
那是新近的一个宫女。
见了她的服饰就施礼。
她笑着说:“我瞧瞧,今儿的燕盏成色如何。”
那小宫女老实地打开了纸包,露出了里头的燕盏。
白净,透明,上好的燕盏。
巧儿见了,目光一闪,她强笑了一下。
重新又合了回去。
心下嘀咕;这新进的小主子的待遇都超过了自己宫里。
她也懒得去看了,呆呆地在一旁站了一会,就准备回去。
走到半道,却是不妨一个小宫女低头正急走,手里拎着两吊子药包,怀里还兜着一个纸包,迎面走来。
巧儿一闪,躲了过去。
小宫女却是身子一偏,怀里的东西“扑”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巧儿忙蹲下身子,见是一包冰糖,黄白色,都散在了地上。
“哎呀!”
小宫女一见,变了脸色,忙放下手中的药包,蹲下身子仔细翻了一会,哭丧着脸,看着巧儿:“怎么办?主子等着用呢。”
冬日的泥地,倒是干净,只是沾了些许泥土。就俯身去兜3起来,在掌心上吹一吹,那灰就干净了。
小宫女见了,也如法炮制。一会就收拾干净,重新包了起来。
“这是添在药里头的吧?不碍事,滚水一烫,就干干净净了。”
巧儿笑着对那小宫女说,又拎了那地上的药包塞给她。
小宫女感激,接了过去,双手使劲兜住了。
她说:“不是,是添在燕窝里头的。”
巧儿这才看到有一包是燕盏。
似乎散开了。
她帮忙包了起来,忽然手一顿:里头露出的是那黄白色的燕盏。
她仔细瞧一瞧,是黄白色的,不过是成朵的,倒是个头要大些。
她看着这个小宫女,一身天青色的宫女服,腰间系着一条蓝色加边的腰带,这是明太妃宫里的,她没有记错。
她心下狐疑,不由问了一句:这是你们主子的燕盏么?
小宫女点头:“是的。用了多年了,不错呢。今年的个头还要大些。”
巧儿看了看身后,只有她一人,不由说了句:“拿这么多的东西,该在再叫个人来,或者跑两趟,你这样还是不牢靠。”
小宫女见巧儿笑眯眯很是和善,这才想起:“姐姐是哪个宫里的?今日多谢姐姐了。”
巧儿一笑,说:“应该的,原是我碰了你,快走吧,我也得走了。”
小宫女就抱了一堆东西,匆匆走了。
巧儿也转身,慢慢地往回走,袖子落下,手里却是捏了一捏,那是一片燕盏,正是方才那个宫女掉下的。
她下意识地收了起来。
382燕盏2
郝明秀见她回来,说:“如何?”
她也是心中有气。巧儿走后,就一直在等着。
巧儿就如此这番话说了,又摊开手中那片燕盏说:“您瞧,就是这样的。”
郝明秀眯了眼睛,仔细端详,果是一样的成色。
明太妃。
宫里的老人,除了郑容外,如今最是体面的一个太妃,与太后一直交好,是个公认的老好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怠慢?
“你说,那新晋的主子用的是与咱们先前一样的上等燕盏?”
郝明秀转动着手上的杯子,问。
巧儿点头,肯定:“是的。奴婢亲眼见的,白白的,与咱们先前用多一样的。”
见郝明秀皱了眉,又补了一句:“莫非是那听得宠的主子,才能有那样的燕盏?”
又忙改口:“不过,这明太妃都没有的。这司膳房可一向是皇后娘娘管着,没道理会怠慢太妃呀?”
她见郝明秀的脸色稍霁,这才继续:“奴婢问过了,说一直用着。好几年了。还说太妃夸不错。”
她也是纳闷,看着郝明秀:“您看,我拿了点,比过了,确实是一样的。难道说,那个新近的小主拿错了?或者说咱们现在这个就是好的?先前的是差的?”
巧儿也糊涂了。
郝明秀端着个杯子,沉吟不语。
巧儿也收了声,不再说活动。
“叮”地一声。
郝明秀忽然放下了手中杯子:“巧儿,去,打听一下,皇后宫里用的是什么燕盏?小心些。”
她看着巧儿,眼里闪闪发亮。
巧儿眼睛一亮:“是了,皇后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她用的必是那最好的。”
巧儿点头,这得需要时日,皇后宫里和太后宫里,都是司膳房那边直接派专人送去的。
这个打听起来费劲。
郝明秀却是等不得的样子,催促巧儿,快去。
眼看巧儿转身出去,她才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眼里眸光闪烁......
屋子里。
苏暖正盘腿坐在暖榻上,看雯月绣一条衣带。
瞧了一会,雯月咬了线头,递了过来:“小姐。”
苏暖接过来,开始下针轻拈细挑绣一朵梅花。
雯月已给开始劈线,一根细线,用根针细细地剖了,凝神。一旁小荷悄悄立在雯月身后,伸长了脖子看苏暖绣那朵花儿。
屋子里一时没有声响,只有几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门口木青探一探头,见几人在忙,就又缩了回去,对王妈妈摇手。
王妈妈就转身,重新往那灶下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苏暖揉了揉眼睛,把那绷子递给了雯月,说:“好了,拿去用清水略过一过,阴干,就成了。”
小荷早抢了过去,啧啧称赞:“小姐就是小姐,这一手针线功夫出神入化,比那老太太还要好呢。奴婢真是开来眼了。”
苏暖笑一笑:“那你就跟我学,我可以教你。”
小荷忙摇了手说:“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倒是想学,也得学得着才行。前儿奴婢倒是绣了,可这绣着三不像,明明想绣一只鸭子,雯星姐姐都说了,你绣的莫不是那花鸳鸯?”
她说着,自己也就笑了起来。
苏暖也掌不住笑,说:“我不是教过你?那深浅不同的线配色,要求的是自然。你不注意自然成了花....鸭子了。”
她看看小荷,还是舌尖转了一个弯,吞下了口中的话。
这手乱针绣,讲究的是悟性,还有这手下功夫,甚是耗费眼力和精力。
苏暖很少绣,小郑氏不许她熬着。因为白日里她基本上都在铺子里,要绣也得晚间得空了,才能做上一回。
这回还是因为与郑卓信定亲了,要准备嫁妆,两家说好了,等过完年,明年的冬月就发嫁,实在是郑卓信等不得了。
过了年,他二十了。
按照金氏的说法,郑卓信的命相是二十过了,就一切都顺了。
所以,这个亲事是第一等大喜事。
小郑氏也说不出推辞的话。
就连周霓裳也说:“妹妹就嫁了吧,我也放心些。”
就在几笈的几天里,两家就正式下了定。
苏暖这才知道郑卓信那日哄自己插上那根簪子了,原来就等在后面哪。
这及笈插上他的簪子,可不就是宣告她是名花有主了么?
难怪小郑氏会那么高兴答应。
苏暖前世的及笄在宫中草草度过,哪里知道这些。
这条腰带是礼服上要用的,雯月他们起针缝制,这上头的花样却是要苏暖自己来缝制,总不能让人瞧了出来。
“小姐。”
木青一掀帘子近来,快步走到苏暖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真的?”
苏暖开心,忙站了起来。
两人匆匆走到外面,说:“人在那边么?”
“是,在等着小姐呢。”
木青点头。
两人赶紧上了马车,一路向铜子街而去。
到了那里,果然见一个灰衣老者站在那里,正在院子里举目打量。
见得苏暖走来,说:“公子,这宅子什么时候能腾出来?”
......
送走老者后,苏暖双手一合,“好了!回家。”
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堂屋的门楣,上头挂的牌匾依旧闪亮。
宅子出手了。
十一万两,除去杂七杂八的粉刷,等于是空忙了一场。
不过,总算是手中又有了银子。
她心中雀跃,
她转身,掏出一串钥匙,给了木青:“明日叫张成过来看着,这四五日给人腾出来,也好尽早结了。”
两人这回直接从正门出,刚迈出门子。
隔壁一声响。
门内走出一个人来。
周长丰望着苏暖,惊愕又一笑:“你,回来......看看么?”
自搬走后,苏暖这还是第一次再见周长丰。
见他愈见清瘦,一身玄色劲装,腰扎寸宽的腰带,似乎正准备出去。
苏暖就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周大哥!”
微微颌首,抬脚向巷外走去。
周长丰站在那里,看着不时回头一望的木青,没有动。
苏暖走得不疾不徐,一身蓝衣,渐渐隐入巷角不见。
耳听得马车声远去,渐渐也听不见。
周长丰方动了动身子,回首向隔壁望一望,寂静无声,一如之前。
回头,小厮牵着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向另一头驰去
383不一样
巧儿立在一旁,屋子里倒是暖些。
郝明秀皱着眉头,已经沉默半响了。
巧儿看了看面前的一个炭盆,黑红的炭,不时亮一下,鼻端隐隐有烟火气。
这不是上好的炭,那红箩炭她们之前用过,烧得再旺也没有烟火气。
以前府里每到冬日,都是用的这炭。尤其是小姐,房里用的都是最好的。
她抬眼向郝明秀看去。
见她正转过身子来。
“走,去昭华宫。”
她忽起身,巧儿忙忙地拎了那架子上的灰鼠披风,给郝明秀披上,郝明秀转头,巧儿看到她脸上的一抹笑意。
昭华宫的小宫女跑进内室,说:“瑾贵人来了。”
两个正说话的女子一惊,对视一眼,迎了出去。
郝明秀看着匆忙出来的两个女子,年龄尚小,约16、7岁的样子。
打头的一个还带着婴儿肥,两人见了她,忙行礼。
一边偷偷打量:这就是瑾贵人么?
眼前这个女子形容清瘦,身形单薄,脸上泛着潮红,依稀可见昔日美貌。
两人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个素不出门的瑾贵人来此做什么?
几人进屋坐定,郝明秀看着两张鲜艳无比的脸,压下心中的酸水。
“听说妹妹住在这里,前一阵子身子不大利索,今日才得空过来。两位果然是花一样的人儿,我看着打心眼里喜欢。”
郝明秀人笑着说了一番话出来。
两人连称不敢。
见郝明秀说话亲切,笑容和熙,两人渐渐地就放下了戒心,相谈甚欢起来。
巧儿立在一边瞧着,掀了掀嘴角,主子这是又恢复了。
半个时辰后,王才人笑吟吟地送郝明秀到了宫门外:“姐姐慢走!”
郝燕明秀微笑告辞,巧儿手中托了一包燕盏,两人快步走了。
回到寝宫,郝明秀敛了袖子,对巧儿说:“快点拿过来。”
巧儿应了一声,端过木托盘,上头已是摆开两片燕盏。
一黄一白。
郝明秀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拈起左手边的燕盏,凑近细瞧:色泽细白,半透明。怎么看都是上好的燕盏。
而另一边,呈微黄,色泽不均匀,隐有小黑点。
她仔细回想以前在家里吃的,却是想不起来,大都是丫鬟们经手。不过大都是细白的。
“巧儿,去捎封信,叫郡王妃进宫一趟。”
巧儿咬了咬唇,点头。
她拿了银子,往外头去寻人,如今要捎信件,着实是难。
一层层地往外递出去,却不一定能行。
一个时辰后,巧儿又转了回来。
她立在郝明秀面前,不敢吭声。
郝明秀见了她的神情,脸色灰了下去:“那起子奴才不肯递送?你是死人呀?就不知道多给些银子?”
她气恨了一会,又忍不住埋怨起巧儿来。
巧儿低着头,轻声:“主子,我们的银子不多.......”
见郝明秀瞪她,她住了口。
郝明秀自诩从不管这些钱银之事,最听不得她用银钱去烦她。
可是,这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之前刚进宫的时候,只要郝明秀说一声,那吃穿用度立时就到了她面前,还生怕她不喜欢。
如今,东西份例照样都有,但是却是时常短缺不说,而且许多要用好一些的,都是使了银子的。
像这个燕窝,要不是太后亲自吩咐的,恐怕连根燕毛都没有的。
郝明秀发了一会火,见巧儿低着头,只不吭声,也知道没有办法。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争一争。
方才去了那个王才人的宫里,见得几案上许多新鲜的瓜果,都是她这里没有的,可见是新送来的。
“算了,你去,把这两样都炖煮起来,我瞧一瞧。小心些,别炖过了。”
她吩咐巧儿,指了那托盘上的两样东西。
巧儿忙答应着去了。
一时,炖好端了上来。
分别盛在两个洁白的瓷碗里,摆在她的面前。
郝明秀盯着细细看了一会,不作声。
就那么看着。
巧儿屏息静气地立在一边。
她不知道小姐要作什么?
自听说了这个燕盏的事后。她折腾了几日了。
这回子,炖好了,又盯着看个不停。
她早看过了,炖好后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白糯。
只是不知道口感怎么样?
她正想着。
郝明秀已经捻起一旁的瓷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子,送到嘴边细细地品尝.....
又在另一个碗了也依样舀了起来,慢慢放进嘴里,闭上了眼睛。
巧儿看着郝明秀,心下想着:“是不是差得太多?”
因为郝明秀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忙上前,拿了一个痰盂递了过去。
郝明秀却是转头,直接吐在了手心。
“巧儿,你来尝尝。”
她示意右边的那个瓷碗。
巧儿忙拿起勺子,抿了一口,说:“主子?”
郝明秀幽幽地:”再尝尝这一个。”
巧儿依言又舀了一勺子,慢慢放进嘴巴里,咂巴了下说:“差不多,嗯,好像这个味道要好点?”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郝明秀,生怕她生气:“主子恕罪,奴婢口舌笨拙,品不出燕窝的好坏,这金贵的东西,奴婢实在是.....”
”你也这样觉得?这就是了。”
郝明秀眯着眼睛,指着右边那个瓷碗说:“这个燕窝实在鲜得多,里头定是泡了什么东西。”
见巧儿不解,她也不解释,双手一推:“巧儿,我们翻身的日子要来了。”
巧儿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家主子,讷讷地:“主子,小姐,奴婢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把这两样东西都收好了,咱们即刻去见皇上。”
啊?
巧儿更加头痛了。
梁弘,更加难见。可是见自家主子那发光的脸,她又不敢说什么。
只得硬着头皮,跑去明华殿那里打听梁弘的去处,确是被人一口回了,说是不在,有什么紧要事,留下口信,会传达。
巧儿只得说了,郝明秀有要事禀告皇上。然后就眼巴巴地瞧着那个一脸了然看着她的小太监。
小太监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就看着她。
巧儿只得回身,一步一会头地走了。
她不敢就这样回去,想了想,就等在那边通道上,候着梁弘。
384燕窝好吃么
一直等到太傍黑,也不见梁弘的銮驾。
原来是梁弘去了新近的王才人那里去了。
这段时日,他有空就往这些新近的妃子这边跑。
他脸上发光,眸子晶亮,整个人似乎充满了精气神。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他看着面前娇艳的王才人,想着这样年轻的身体,必定是好的,一块好地,他这么辛勤耕耘,必定会有收获的。
就像那个郝明秀,想到郝明秀,他更加卖力......
他从昭华宫出来,对候在外面的万德胜说:“她怎么样了?”
万德胜轻声回答:“都说了,奴婢说了,想要活命,就老实点。”
梁弘点头。
万德胜从一个小太监手中要了一个灯笼过来,亲自提着,两人顺着廊子往那边去了。
老远,巧儿看见梁弘往另一面去了,急急跑了过去,却是一眨眼不见了。
她只得怏怏地往回走。
黑沉沉的屋子一角。
林月英满目惊慌,缩成一团。
门口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外,接着厚厚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人提着灯笼进来,昏黄的灯笼,一个人缓缓进来,看不清面容,一身明黄的衣袍却是在灯笼的照耀下亮得刺眼。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口,声音清冷:“朕在问你一遍,还有谁知晓此事?”
林月英惊慌摇头,万德胜一步上前,凑近了她的耳朵:“皇上是问你,你同谁说过这件事?”
林月英抬头,:“真的没有了。”
见梁弘看过来,心口一凌,忙说:“只有郑家少爷,他抓了我,不过,小的也没有说。”
她摇头。
“真的么?没有骗人?”
梁弘的声音再度响起,轻柔,温和,林月英不自觉地点头。
眼前一暗,粱弘走过来,在她面前顿下,万德胜提炼一旁的灯笼过来,照着林月英的脸,也照见了梁弘落下的衣袖,明黄的袖口隐隐发白。
林月英眨了眨眼,疑心看错:皇上也穿旧衣裳?
如果不是身陷此地,不是此番情景,她都想好好八卦一番,让人都知晓,当今圣上竟然穿着旧衣裳。
万德胜伸手揪了她的发,她就仰着脸,睁着一双眼睛。
粱弘仔细地瞧了一会,忽然起身,往外走,轻飘飘地走着,到了门口,轻声:“办了!”
林月英一愣,头上一轻,万德胜放开了手,看着她,忽然一笑,陡地伸手掐住了林月英的脖子,手下一扣,林月英就伸长了舌头,她脸孔紫涨,眼睛鼓突,一把揪住万德胜的袖子,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郑......家......”
门口正往外走的梁弘脚步一顿,“万德胜!”
喉下一松,喉间突如其来的空气,让林月英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咙里又麻又辣,她咽了一口唾沫。
看着走过来,重新站在她面前,看着他,一声不吭的男子,林月英心内充满了恐惧。
这个人是皇帝,方才他轻轻吐出了几个字,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梁弘盯着她,半晌:“郑家都有谁知道?”
林月英张了张嘴,在梁弘平静的目光中,说出了几个字。
万德胜一凌,抬头看向梁弘,复又低头:“哪个少爷?”
“不知道。”
见梁弘看过来,林月英忙解释:“小的确实不知道,只知道是郑家的少爷。真的没有说谎。”
梁弘看了看她,再度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万德胜小心地看着梁弘:“皇上,是不是郑......”
梁弘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身后,林月英看着重新又关上的门,听着脚步声远去,她呼了一口气,颓然倒下,这才发现背心冰凉。
她没有办法,为了保命,只能说出一个人来。不然,她一准过不了今天。
她心里念叨:这不怪我!
“放了你,你回头被人给抓去,说与我们小姐说了,那我们小姐回头还不得遭殃.....”
她心下说:“我没有说,没有说。”
屋子里暗下来,她抱了头,这里连个窗户也不开。
天渐昏黑,郝明秀看着孤身一人回来的巧儿,气极:“人呢?皇上呢?”
昏黑的园子里,一盏灯笼,两个人急急地走着,不时小跑几步。
“主子,你慢点。”
巧儿一边跑一边轻声:“主子!皇上还没有回来。”
明华殿里,烛火通明,门口两盏灯笼摇晃着,依稀可见大殿里的人影,那是万德胜。
郝明秀一喜,慢慢靠了过去。
......
梁弘放下手中的书:“谁在外面?”
一个内侍进来说:“皇上。什么事?”
梁弘侧耳听了听,摆手:“无事,上茶。”
外面,万德胜踮起脚,向外张望,却见黑乎乎的树叶,被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
一个小内侍跑来说:“万公公,皇上正找你呢!”
万德胜忙提脚回去。
一座假山后,郝明秀正被两个内侍捂了嘴,挣扎着,却是被人从脖子后打了一掌,登时就软了下去。
两个内侍一路架着她到了琉华殿。
西偏殿。
郝明秀被拖了进去,直接给扔在了地上,疼痛传来,她嘤咛了一下,悠悠醒了过来。
眼前突然明亮,有人掌着灯火进来,她抬头,吃惊:“太后娘娘!”
忙爬起来,伏在地上。
张嫣在绿萍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她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
看着地上的郝明秀,忽然一笑说:“这大晚上的,你不呆在自己宫里,跑去找皇上,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她的脸上隐含笑意,显得很亲近,郝明秀却是莫名感到了冷意。
她一时呆住,竟不知说什么?在那双眼睛里,什么都一清二楚。
门口有声音,进来一个宫女,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绿萍接过来,她退到了一边,一直退到郝明秀身后站定。
郝明秀惊惶抬头。
张嫣笑了笑。
绿萍端着碗走过来,披了眼睛:“瑾贵人,喝吧!”
白色的瓷碗里,是半碗透明的燕窝,白白的,隐隐有香味传来。
“唔!”
她的头被后面伸出的手用力按住,嘴里被塞进了一勺子东西,她抿在嘴中,是燕窝,有股甜味。
她摇着头,还是被灌了下去,咕嘟咕嘟,一勺又一勺,全下了去。
她瘫在了地板上,佝偻着身子,使劲抠着喉咙。
张嫣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轻柔柔地:“燕窝好吃么?“
郝明秀满脸涕泪,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张嫣笑眯眯地看着她......
郝明秀病倒了。
发高烧,连续几天,然后,醒来了,却是嘴歪眼斜,再也说不得话。
385报应
梁弘初始还延医请药,却是没有进展,倒是愈发厉害了。
郝明秀每回见了梁弘都流泪不止,偏有说不出话来。
梁弘来了几次,也就厌烦了。
郡王妃听得消息,心急如焚,进宫去探望,一个小宫女引了她进去。
巧儿不见了。
她疑惑,巧儿自进宫就跟着郝明秀,这时节,怎么会不见人影?
拉了一个年长的宫人打听,才知道,巧儿在数日前失足掉入园子当中的池子里,遍寻不着,过了几日才浮了上来,皇后嫌弃晦气,叫抬到城门外的乱葬岗子里去了。
郡王妃听罢,再看看神志不清的郝明秀,湿润了眼眶。
她抽出手绢,轻轻地替郝明秀抹去眼角的一污物,心里难过:郝明秀忽然得了这病,贴身的巧儿又没了。这她以后的日子,可见是难过了。想到姐姐的嘱托,心下悲痛,拿了帕子堵了嘴,抽泣了一会,却是不敢发出声音。
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这样了,郝明秀这是撞了什么邪......
坐了一会,她张罗着找来梳子,给她细细地梳了头,摸着她的脸颊,眼泪留下:“秀儿,姨妈走了,你好好儿的。按时吃饭,姨妈过段日子再来瞧你。”
郝明秀见她要走,使劲抬了脖子,挣扎着,却是力不从心。
她的手臂日渐无力。
她盯着郡王妃,眼里流出乞求,嘴张了张。
郡王妃看懂了,她别过脸去,见伺候的两个宫娥年纪尚轻,正规矩地候在一边。
她从袖子里抽出两个荷包递了过去,两人忙称不敢。
”好好照顾你们主子。这天冷了,多用热水擦擦手脚。”
两人推辞了一会,到底还是收下了,一边殷切地送了郡王妃出去。
郡王妃快步走出宫门外,见只有洒扫的的几个粗使宫人,院子里寂寥,毫无生气,墙角的月季倒是繁花一片,横七竖八地生长着。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快步走了。
琉华宫。
绿萍看着过来的小宫女,点头,赏她一个荷包,小宫女叩头而去。
绿萍回到屋子里,屋内正生着炉子,红红的火光亮闪闪。
张嫣正依着一张软榻在看书,一身薄薄的夹袄,伸了一只脚出来,一个侍女正跪在那里,轻轻地捏着脚趾。
绿萍轻声进。
“走了?”
张嫣轻声问,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心经,散发着墨香,新近抄得的。
绿萍轻声回答:”是,只是哭,没有说什么。“
“啪”地一声,绿萍吓了一跳。
张嫣用力扣了书,欠起身子,缩回了脚,侍女住手,绿萍一个眼神,侍女爬起来退了出去。
“娘娘和她置什么气?不值得。横竖是个活死人罢了。”
绿萍小心地捧起了书,放平。
“哼,她是什么东西?留她这么多日,已经是她的造化了。”
张嫣咬着牙,面容雪白。
“我的阿宝,我的宝贝。你可是怪我?放心,这个贱人,必叫她后悔招惹了你。”
张嫣喃喃地,轻声却又清晰。
绿萍看了看外面,静悄悄地,都退到那廊下去了。
她静静地立着。
郝明秀也是作死。
原本,张嫣一直就忍着,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和梁弘生了嫌隙。虽然痛心安庆丧女,却也是隐忍未发。
谁知,这个郝明秀存心是找死,竟然调查起燕盏的事情来。
好在,事先得到线报,这才及时下了手,不然,真让她兜出来,勾起梁弘的怀疑......
这回,是前仇旧恨一起来,干脆利落,郝明秀这事就这样了了。
以后,郝明秀的下辈子就这样活着,现在皇上还惦记着几分情谊,没有立时扔到那冷宫里去。这还是顾着汾阳郡王的面子,免得被人说薄情,毕竟她也是曾经诞下皇嗣的人。
就像个活死人般地活着吧,这宫里从来不嫌多一个人,也不怕少一个人。
看着张嫣那解恨的面容,绿萍深深低下头去。
“皇上今日歇到哪里了?”
良久,张嫣忽然问道。
绿萍忙回答:“听说去了昭华宫王才人那里。”
她看着太后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已经连续一个月了。”
张嫣挪了一下身子:“可是都送过去了?可别有遗漏。”
绿萍忙谨慎回答:“奴婢看过记录,吃完了就送,从来没有耽误的,数量什么的都对得上。”
张嫣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他倒是专一,也用心。这认着一个,就不撒手,如此也好,省得哀家多操心。”
说着,伸了一下袖子,准备起身。
绿萍忙上前,搀扶了她,听张嫣吩咐:“去园子里转转,明日,叫霓裳进宫一趟吧,这孩子,哀家也是想她了。她都多日不曾进宫了,这回,哀家也让她高兴高兴。”
她的声音温和,脸色也柔和起来。
周霓裳要远嫁了。当日,她没有尽力阻拦,只是应下了霓虹的亲事不离上京。如今......
又想到苏暖,眼中倒是一暖:这孩子,听说对安庆着实孝顺,虽然嘴里不肯承认,实则却是贴心贴意地照顾安庆。
可惜.....
不过,一个女孩子,嫁给谁都没有关系。只是,和郑家的关系看来是这辈子都牵扯不清了。
天意啊。
她晃了晃头,向外边走去。
苏暖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是周霓裳同她说的。
她在周霓虹灵前上了三支香,说:“霓虹,你可放心,那个罪魁祸首终于得到报应了。霓虹,你放心,姐姐想你。有空托梦来见见姐姐。只是,千万别托梦娘,乖啊。有什么话,姐姐会同娘说的。你知道,娘她不经吓。”
她喃喃地,看着面前的木牌,泪湿双颊。
这件事情,她一直是憋着气,近来老是做梦见到霓虹。
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她当即就给周霓虹报信。
又跑去找苏暖。
苏暖听了,也是心里唏嘘。
周霓虹的事情,也是她心里的的一块病,好好的一个女孩,就这样没了。明知是郝明秀使的坏,却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而不能质问。
如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样结果......
她隐约猜到,可能是张嫣下的手。
现在知道安庆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么周霓虹就是她的亲外甥女,这宫里除了张嫣还有谁出手能这么利索?或者是还有谁对她一个失宠了妃子出手?
苏暖掀了掀嘴角,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一向是手段干脆的。不是么?
386年礼
回到家里,却见院子里欢声笑语。
小郑氏站在阶下,喜笑颜开。
她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大车东西,嗔怪道:“这是做什么?我们就娘俩,哪里用得了这许多?”
郑卓信一边指挥顺子等人往屋子里搬东西,一边笑得温和:“姑姑,客气了,这是孝敬您的,哪里多了,要不是这车子太小,我都想再多搬点过来的,您不知道,今年那庄上送来的野鹿特别的好。”
一旁的顺子一边低着头搬东西,一边在心里腹诽:少爷可真是会说话。天知道,就为了这头野鹿,总共才得了一只,被他给截了下来,硬是拉了半拉下来,全都给送到这里来了。老爷在问这扇肉时,少爷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年这鹿肉也太少了,这才得了这么一点。都不够塞牙缝的,要送就送整扇的。”
夫人倒是知道,只是对管家说:“年礼让信哥儿自己挑,咱也省了心了。”
这下好,郑卓信得了这句话,把那所有好的,都挑了出来,要不是夫人后来看着实在不像话,没见二夫人她们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才扣下了一多半。
所以他说的多搬点过来,可是不值一点,而是一大车。
小郑氏忙着让他进屋,郑卓信环视了一圈,苏暖不见了。
就问:“冬姐儿呢?”
小郑氏挪一挪嘴。
郑卓信就自己向东厢走去。
苏暖正低头在窗下铺开了纸笔,很是入神。
郑卓信有意放轻了脚步,等到发现,人已经到了跟前。
“都弄好了么?”
她笑着起身,一边合了手中的册子。
郑卓信却是早探手过去,抓了那账册,说:“就要过年了,铺子里不是歇业了么?你不好好歇息,鼓捣这些做什么?”
一边说,翻了那账册来瞧。
却是见一手的小楷,工整有致,甚是清雅。
不由说了句:“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苏暖忙去抢: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快还给我。
郑卓信笑哈哈,举高了,:“你来,够得早就还给你!”
一旁的小荷和雯月早在郑卓信出现的时候,就自动闪人了。
玩闹了一会,郑卓信咳嗽了一声,说:“讲真,你这是还惦记这那批石头不是?等过完年,咱好好的过好这个年,我就陪你去,如何?”
苏暖点头,说:“这个不急。四哥,我想买一座宅子。乘着过年,你帮我参谋参谋?”
郑卓信一愣,忙转到她面前,叉腰,仔细地瞧了瞧她,看得苏暖莫名其妙。
“你是个什么意思?你和我成亲,自有房子住。这宅子,就是聘礼。买什么宅子?你这是嫌弃我么?”
郑卓信眨着眼睛,撇了嘴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笑着,那双眼睛盯着苏暖,危险地眯了起来。
苏暖转过身子,不去看他的眼睛,也不知怎地,她总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你的是你的。我是买来给我娘住的。四哥,我总要有个娘家可以回的。我......”
“瞎说,好端端地你回娘家做什么?再说,你的娘家在哪里?你娘不是郑家人么?咱们本是一家子啊。”
郑卓信绕了过来,扳过苏暖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哪般?”
苏暖抬头看着他,见他收敛脸上笑容,认真地:“你听着,我知道你不放心你娘。担心她一个人。咱们成亲后,小姑姑她要愿意,就和咱们一块住着。也可以住到梨落苑,这个我一早就和她说好了。小姑姑也答应了,所以,你说的理由,不成立。”
苏暖看着他认真的眸子,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她喉咙有些发干。
“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哑声,低头默了一会,仰头看着郑卓信。
这件事情,郑卓信迟早要知道。也罢,反正瞒也瞒不过去,这人实在鬼精得很。
苏暖豁出去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的事情,郑卓信知道的也不是一件两件,说就说。
她大致地把贺司珍的事情说了一遍,强调:“除了我想把师傳接出来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我娘。是的,我娘是郑家女儿,但是,她是嫁给了我爹,是苏家人。所以,我们还得要一个家,苏家,我是从苏家嫁到郑家去的,你别说话,嫁郑家也是嫁,总要有一个来处罢?”
她双目发亮,炯炯有神,越说声音越响。
郑卓信看着这样的苏暖,忽然一声笑,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把手按在她的肩上,感受着手下不再抗拒,方说:“你呀,总是这么心软。你这说的一套一套的,我都给你说得心中发酸了。行,苏家么?咱买。买大的。”
苏暖凝神听着,听到这儿,忙抬起来头说:“我自己买,我有钱。不.....用你的”
她声音轻了下去。
耳边传来郑卓信一声轻笑:“那房子卖出去了?”
她点头。
又急忙抬头,“我这里还有一些,凑上来,估计是够了。再不济,等过完年,把那批石头起出来,就有了。”
她忙忙地补充了一句。
郑卓信看着她巴巴的眼神,笑了:“放心,我才不出一个子儿。”
苏暖涨红了脸。
“咱们郑家的钱,以后可都是在你手里攥着呢。”
他看着苏暖,眨了眨眼睛。紧着补了一句。
苏暖瞬间红了脸。
却又不知如何反应。
郑家的铺子田产都在金氏手里,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她见过,每年庄子上,铺子里的掌柜,都要到金氏那里回话。
郑卓信看着苏暖的窘态,很是开心。
“可是看好了么?”
他问。
苏暖这才抬了头:“还没有。正想乘这段日子得闲好好寻摸一番。”
“好。”
郑卓信笑眯眯地。
苏暖就同他讲了自己的打算。
郑卓信点头:“你现在去求太后放一个宫人,那是简单的事情。相信是有求必应的。”
他眨着眼睛。意有所指。
苏暖却是别了头,她不想说这个话题。
“四哥,你明日有空么?”
“嗯?”
郑卓信看着她。
“送我去城东李家庄一趟。”
387古砚
李家庄坐落在城郊约20里处。
此时冬日,田野一片萧瑟,城外往日郁郁葱葱的田野,如今只余一些枯干的老树,一眼望去,除了枯黄一片的田地,满眼干硬的黑土。
可是,郑卓信的心情却是出奇得好。
车子轻轻摇晃着,他正端坐在车子里,看着对面的苏暖,眼睛一眨不眨。
苏暖被他看得发毛。
“四哥,你说,你们现在就休假了么?不是越到年关,越是忙么?”
苏暖没话找话。
这厮,自定了亲,就不一样了。
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就毛手毛脚。
方才就乘外面赶车的木明不注意,那手就拉了过来。
难怪,他放着那马不骑,一定要钻进车厢子里来同她一起窝着,又赶了那木青出去。
“外面太冷,你得心疼我。我这身子还虚着呢。”
他说,笑眯眯地,偏他把如此无赖的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起初木青还和苏暖坐在一起尽量往门边上缩,让郑卓信坐在对面。奈何伸直长腿,东一晃,西一摇,木青的脚一缩再缩后,实在无地可躲,终于爬了出去:“小姐,奴婢到外头去坐着,这里太挤。”
苏暖还未开口,郑卓信就笑眯眯开口:“早该如此。”
木青一抖,忙两步蹿了出去。
苏暖看着两眼亮晶晶的郑卓信,低下了头。
车子颠簸了一下,苏暖一晃,郑卓信伸手过来,苏暖一躲。
郑卓信掀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木明,再缓点,看颠着小姐。”
木明忙应了一声,再次放慢了速度,心下却是想着,这也太慢了,简直赶上那老牛车了。这好半日才走了这么一点子路程。照这样的速度,得晌午才会到。
郑卓信伸手直接抓过苏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看着苏暖,见她不再动,这才说:“年前我有几日的休假时间,年后可能就忙了。也不知李大人怎么排的,往年都是轮流,偏偏今年就我一人。还说是照顾我,让我多养养,我这都要养出病来了。”
他笑吟吟地,揉搓着苏暖的手,不顾苏暖脸红耳赤,只是眯着眼笑。
他这已经休了十来天了。
看来年后有得忙碌。
所以,乘现在空,陪她出来逛逛也不错。
苏暖好不容易抽出了手,一手抓过车厢小柜上一个小包袱,抱在怀里,侧着头,抿嘴看着对面车壁,不时羞涩转一下头,眼睛躲闪。
窗外日光照进来,照在苏暖的脸上。
她是长开了不少,有了大姑娘的模样,那肌肤白得透明,耳根处粉红一片,看得郑卓信心里痒痒的。
今日她没有抹那面膏。
“你同我出去,就不要抹那老劳什子。好好的一张脸,难看死了。我说,咱们不是定亲了么?就这样,怕什么?”
他说。
苏暖拗不过他,只能素了一张脸出来。
马车不时摇晃一下,在郑卓信灼热的目光中,终于到了李家庄。
这是个约有四五十户的小庄子,马车一直到了村尾一座青砖黑瓦的小院门前,敲了门,一个老丈迎了出来。
进了小院,郑卓信没有进堂屋,他站在院子当中,举目四望。
苏暖笑着从布包里掏出了那方砚台。
“您看,可是这方砚台?”
她递了过去。
老者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捧过去,只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的,就是它,没错,您瞧,这里有一道缺口,还是小老儿小时不慎砸掉的。”
他摸着砚台,眼里有了泪花,唏嘘了一会,忙抬手让座:“叫您见笑了。实在是。”
原来,这方砚台原是这个老者家传的一方古砚。
却是在两年前不翼而飞,被人偷走了。
一直未寻到,老者一直在寻找,原想着此生是不得见了。
前几日,他的儿子去苏暖铺子里买东西,偶然在柜面上看到了这方砚台,不能确定,回来与父亲说了。
老者就专门去瞧了,当即认定正是自家那方砚台,老者说愿意出高价买回来。
张成不敢做主,那是苏暖日常摆在那里的,老者留下了地址。
苏暖回来听说,反应过来,这方砚台原是当日隆祥当铺里的死当,还是自己鉴定的,因为有瑕疵,就被蔡掌柜给随手丢弃了。
自己就捡了回来。
她听张成说了这件事后,就想着把这方砚台还给人家,顺便,她还想要打听点事。
“老丈,这方砚台既是你祖传之物,如今就归还与你。我也是偶然得来的,并没有花银子。”
苏暖笑眯眯地。
这方砚台破损,放着也是看看,并没有大用。
老者大喜,再三谢过苏暖,感激地:“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他说。
“老丈,我想请教您一件事情,望不吝相告。”
苏暖指着砚台左侧边沿上一行小字说:“您瞧,这个边款您可是认得?”
砚台的一侧有一行细小的刻字,不仔细瞧,容易错过。
老者眯起眼睛瞧了一瞧,点头,:“这是边款,是此方砚台的匠人名款。”
他自小就见父亲置这方砚台与桌案上,他时时把玩,这砚台上每一处地方,他都研究了个透,自然是清楚。
“您可能不认得,这是平国的文字,现在很少有人认得了,您看。”
老者伸出一根食指点着,详细介绍,絮絮叨叨,苏暖听得仔细。
郑卓信站在庭院当中仔细打量。
这农家小院挺大,都用青砖墙围砌,几间屋子打扫得干净整齐,不像其他农家院子,墙上没有挂了辣椒、条帚之类的,墙角也是打扫干净,墙边种了一排花。
他看了看窗户,走过去。
“老丈,您给瞧瞧这个?”
苏暖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展开,里头是一张折叠的棉纸,摊开,是一方印文。
老丈伸头瞧了一瞧,惊异:“这个您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可是大将军印。”
“大将军印?不是王印么?”
苏暖奇怪。
老者看了看苏暖,说:“大将军印指的就是这方王印。当日,平王爷的封地,被封为平国,那里可是要道,您可知道,就是现在的哪里?”
他自己回答:“就是夏国如今同后唐的边界。当日的平国被瓜分了,一分为二。您看,这个殿,指的就是当日的王府所在。这里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两国经常为这个归属地而兵戎相见。”
“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郑卓信的声音在窗户下响起。
他从窗户下,走了过来。
方才他站在窗户下,听到说起平国的事情,有了兴趣,就听了一会。
388苏老三
见两人望过来,老者就奉上茶水,说了一番话出来。
原来他的祖先就是随同平王的老臣,一直为平王所倚重。可是第二代平王却因为涉嫌谋反一案,被灭了。
平国也没了,他们这些老臣之后也作鸟兽散,散落在各地。
“家祖感念老平王的恩情,一直留着当年的东西。”
他指着砚台说,这是平王赐给家祖的东西,几经流失,只留下这一方砚台。
当年这些自是不敢提,如今早已改朝换代,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这些当年旧话的人,老者也是欣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唉,当年这方印,可是听我祖父不断提起,太宗对这个儿子有多器重,不然怎么会把这么一块好的封地给了他?”
郑卓信闻言,细细地瞧了一瞧这方印文。
他问:“那这周边的花纹是代表什么?”
印文周围绕了一圈古怪的纹路。
老者瞧了一瞧,却是摇头:“这个不知。”
苏暖伸手收了那张印文,心下稍定。
原以为这方印文有什么讲究,如今这样听起来,倒是可以放心了,这就是一方印。
又是古平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卓信也是好奇。
他听苏暖说,她一方铜印卖了十万银子,他都吓了一大跳。
莫不是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暖被他弄得也忐忑。
就老实交代了这方铜印的来历。郑卓信当即瞪圆了眼睛,:“这个你也敢收?你胆子真大,现在正严查这盗墓.....”
苏暖心虚辩解:“这不是好奇么?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但凡见着没有见过,稀奇的东西,都想要一探究竟。再说,它就是一方铜印,又不是金印,所以就,留了下来。”
郑卓信也就罢手,又再三叮咛苏暖,切记东西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可千万谨慎。
见苏暖鸡琢米似地点头,方才放过了她。
这回,听得苏暖说发现了这砚台上的文字同那方铜印上的文字竟同出一辙,自然就跟了来问个究竟。
不过,听老者这么一通解释,也放了心。
“这是祖上之物。”
那两人是如此说的。
看来是平王的后裔,怀念祖上的功绩与荣耀,才要找回这颗铜印的。
从老丈家出来,两人告辞离开。
老丈热情,拿箩筐装了不少的果蔬,说是自家田地里刚摘的,尝个新鲜。盛情难却,都放到了车前板上。
马车慢慢地沿着原路回去。
正是下晌,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均是穿着大棉袄,袖了手,见得有马车驰过来,就驻足在路边,看着马车过来,又从面前过去。
木青坐在前面和哥哥说话。
前头有人在路边卖柿子。
“这里的柿子听说甜得很,带点回去?”
木明对木青说。
里头郑卓信听见了,就掀开帘子,跳下车。
卖柿子的是个老大娘和一个小子。
郑卓信看着木青挑了一小篮,付钱的时候,因为付的是一块碎银,老妇人低头在口袋里翻找铜钱,一文一文地往外拿,边上那个小男孩挂着鼻涕,眼巴巴地瞅着木青手里的铜钱,见木青看过来,就吸溜了一下鼻子,两管鼻涕又跑了回去。
老妇人在破布袋里翻了半日,却是找不齐零钱来找,原来这是她第一笔生意。
她有些局促,看着木青:“没有铜钱么?三十文。”
见木青摇头,
就说:“要不,再买些?”
木青看了看篮子里,有些为难,已经不少了,这一筐拿回去,尽够了。
“木青!”
郑卓信叫了她一声。
......
苏暖看着那一大筐柿子,又看看郑卓信。
方才郑卓信见老妇人实在找不出,大手一挥,说不用找了。
老妇人却是不肯,最后把那一筐柿子全部都给了他们。
“这个怎么办?”
木青苦了脸。
郑卓信笑哈哈:“回去,每个院子送一篮,就说是我送的。给他们尝尝。”
也只能如此了。
日暮时分,回到了家里。
却见有人在厅堂坐着,小郑氏陪着说话。
“谁来了?”
苏暖问。
王妈妈快速跑过来,附耳轻轻说了几句。
原来是苏家三老爷来了。
苏三老爷的儿子苏青进京赶考,准备参加来年三月的春闱。
此番专门过来拜见。
苏暖听得,就没有进去,径直往自己屋里走。
对王妈妈说:“去瞧瞧娘怎么说!”
屋子内,苏三老爷看着小郑氏,满脸笑容,说:“二嫂,你看,这苏家除了二哥会读书,就只剩下这青儿了。大家说这青哥儿最是像二哥当年的。我们这京里人地生疏,想着二嫂和侄女在这里,多少有个照应。所以,就提早过来了。”
他一双眼睛看着小郑氏,心下是感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二嫂如今是越发的不一样了,瞧瞧这屋内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比那原先屋子里的看着还要讲究些。
一旁立着的苏青在父亲的示意下,也上前拜见,口称:“二伯娘!”
小郑氏看着立在那里的苏青,身量笔直,倒有几分当年苏成君的影子。
苏家人长得都是高鼻子,这点在苏家几个兄弟身上都有体现。连苏暖也有一个高高的鼻子。
她吸了一口气,说:“三弟,你看。你这大老远的过来,我理当招待。屋子也是有的。
只是,就要委屈青儿在前院住着了,这里就我和冬姐儿两人,她又订了亲,这......”
苏三老爷忙点头:“如此多谢二嫂了。这在外头住着也行,只是,这外头怎么说也是不如家里头方便的,再说,我也不放心。这住到家里有二嫂照顾着,自妥贴的。侄女的事我们也听说了。真真是好福气。那就这样说定了。青儿,还不上前谢过你二婶?”
他使了个眼色。
苏青早已听见,自然上前拜谢。
小郑氏叫王妈妈去前头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让苏青搬进去。
这里苏老三就与王妈妈去看房子了。
苏青也跟在后面走着。
见这院子甚是宽敞,比老家那个也不逞多让。
他不由思忖:都说上京的房子贵,他们老家有个吴大人,在顺都衙门下供职,到如今也只得一间一进的小院子。
去过的人回来说,还不如在老家窝着,好歹住得宽敞。
如今见了这院子,苏暖她们才几人,就住了这么宽敞的院子,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见那个前院足有六七丈宽。
想着苏暖已经定亲,很快就要出嫁,嫁得是国公府。
389北地
那这院子,就是小郑氏一人住着了。
二房又只得苏暖一个,听说又被公主认了义女,哪里还会在乎这三瓜俩枣的?
他心里想着父亲说的话:二房的所有银子都被你二婶给搬到了那京里花花地儿,给你那妹妹做了嫁妆。那可都是我们苏家的银子,要不是仗着国公府,怎么说也不能让她们带走,那本该有你的一份。
你才是苏家的子孙。
这回你到了那里,好好同你二伯娘处好关系,多讨她喜欢,这你妹妹一出嫁,就她一人。你让她高兴了,说不定,那些东西多少漏点,以后你就受用不尽。
他初时不以为然,二房能有多少东西?这京里花销大,说不得早花用的差不多了,要是日子好过,还用跑回老家来争东西?
现在看着,倒是觉得父亲说得对。
他们如今可是过得拮据,自小郑氏拿回那些铺子,两家可就没了进项。
这二伯娘她们看着过得当真不错。
他眼角溜得那一池子里的一座湖石假山,默默地思忖这该值多少钱?
正想着,见得一个小丫头一探头,见了他,又缩了回去。
他小个端正了身子,整了整衣襟,努力挺了胸。
“雯姐,我看到一个公子站在院子里,是个读书人。那是苏家少爷么?”
小荷说道。
雯月接了过去:“是呀,听王妈妈说,这段时日要住在咱们这里了。听说是要准备来年的会试呢,真了不起。”
屋子里头,苏暖正听王妈妈说话。
“夫人说,来了,都是客人,上一辈子的事情,同青少爷没有关系,咱们见面该客气些。”
苏暖却是一笑。
如果她当日没有记错,回丰台的时候,那场争执当中,苏青好像也在?当时,站在身后可是一声没吭。
要不是郑卓信跟着去,她们娘俩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什么都得不到吧?
不过,现在人既然上门来,她也当作没有没有那回事情,反正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平时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知道了。”
她说。
王妈妈就出去。
其实对于苏家,她是真的没有好感,就这个三老爷,最是阴。当日那件争产的事件当中,他可没有背后少出力。
不过夫人也说了,人既然上门来,也不好往外撵,就当看苏成君的面子。
苏青父子很快安顿下来。
第二日,苏三老爷又提出要去拜访郑国公,却是被回了,说是不在。
他只得怏怏地回去了。
自此,苏青就住在前院,每日里专心攻读,倒也相安无事。
很快就过了年。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因为苏青在,小郑氏就没有去郑家那边过年,一家人在自己屋里过了一个年。
大年初三这天。
郑卓信原是说了要过来给小郑氏拜年,这边一早都准备好了,王妈妈的一锅咸肉饺子正摆在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准备等郑卓信来了再下。
一直过了晌午,也不见来。
原是一早郑卓信被召进宫去,中途派了人回来收拾东西,说是明日一早起程前往北地。
郑家人都有些发懵。
北地苦寒,离京足足有几千里,派去戍边的将领都是三年一换。
这好端端地,怎么会派郑卓信去?
等到郑卓信回来,才知道是戍边守将突发暴病,副将已经临时顶替,皇上不放心,派郑卓信去看看。
郑卓信没有多耽搁,叫木明收拾了东西,他又出去了……
晚间很晚才回。
凌晨就带了一对亲卫出发了。
军情紧急,那边已经交接,他得尽快。
苏暖坐在屋子里托腮发呆,听得脚步声,木青进来。
木青今日一早就候在国公府门口,给木明送东西。
她从怀里抽出一个匣子:“小姐,这是少爷叫奴婢带给小姐的。”
苏暖接了过来。
一个乌木匣子,里头是一块黑漆漆的木牌。
她拿了出来,看着木青。
木青俯耳低声说了一番话,点头。苏暖愣住,忙把那木牌放了回去,一把塞给木青:“木青,你快把这牌子还给四哥,他用得着,给我作什么?他只身在外.....”
“小姐,这是少爷特意吩咐的。”
木青低头,对苏暖说。
心下却是疑惑:这是郑家暗卫的乌木牌,她见少爷用过。
可都是与郑家家主不离左右的。如今少爷出门,理当带走,怎么会留给小姐?小姐身边不是有她么?
苏暖看着木青,:“追不上了么?”
木青点头又摇头。
这里郑卓信正快马加鞭,昼夜赶路,一路颠簸,总算在第二十日赶到了北地大营。
一行人翻身下马,向大营奔去。
明华殿。
寝殿内正传出一声声咳嗽,好像要咳出心肝肺来一样,让人听着揪心。
几个内侍低着头,帘子一掀。万德胜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递给一个快步上前的小内侍:“去换一碗温的来。”
小内侍忙端了快步走了。
万德胜这才重新又走了进去。
梁弘正满脸通红地捂着嘴巴,使劲又咳了两声,才说:“毛天师的药还没有配好么?”
说着又要咳。万德胜忙上前一步,端过一边的温水,递到梁弘的嘴边。
梁弘抿了两口,喘了一口气,坐倒了椅子上。
“毛天师已经在配了,说是有一味药尚未到齐,明日该是要到了,皇上先喝着汤药。再忍耐一时。”
他轻声说。
梁弘此次发病愈发急了。毛天师说得再味一位药方好,正着人去找。
梁弘听了也就没有说什么。
他喘了一会气,忽然问:“他可是走了?”
万德胜一听,忙点头:“是的,天未亮就出了城,奴婢盯着呢。”
梁弘眸子中闪过一丝光亮,轻声地:“他没有看出来吧?”
万德胜皱了眉:“应该不会,再说,这事可是连李兆仁都不曾知道的。是李大人对他说的,他是上官,依奴才看没有问题。”
“等他知道,已经到那地了,也是回天无术的,他们此次可是只有十来个人。”
他细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梁弘不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个林月英留着已经无用,处理干净了。”
万德胜应了一声,退下了。
他带领一个内侍,往那小屋子里去。
推开门,林月英正靠在那里,见他进来,一抖,惊慌地看着他。
万德胜笑眯眯地看着她,挥手,小内侍拎了一个红色的食盒上前,摆在地上。
掀开了盖子,里头是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
林月英看着内侍一样一样地端了出来摆在一旁的矮几上。
一碗白白的米饭,油亮发红的肉块,还有半只鸡,林月英咽了一下口水。
她抓起筷子快速扒了两口饭,就埋头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菜,忽然抬头,见万德胜笑眯眯地看着她,并没有向往常那样退出去。
她看着碗中的饭:“公公?”
她的肚子一阵绞痛。
“哐当”一声摔了手中的碗。
她蜷缩着身子,一把抓住万德胜的袖子:“救我......信物,皇上的信物.....”
她的嘴角抽搐,却是勉力说出来这番话。
万德胜面色一变,忙一把按住林月英,嘶声:“去找太医,快。”
390保命之言
梁弘赶来,看着闭着眼睛,蜷缩着躺在床上的林月英,阴着脸问万德胜:“怎么回事?”
万德胜摇头,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幸好,及时催吐,又服下了解药。不然,真要让这个林月英死了,那可就......
这娘们,真是滑不溜手,还留了这一招。
他心有余悸地瞧了一眼梁弘,见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林月英。
他自小服侍梁弘,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气。
他弓腰上前,伸手在林月英的脸上使劲拍了一巴掌,林月英吃痛,“嗯”了一声,醒来,见面前直直站着梁弘,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肚子还是隐隐痛,全身都痛,这是给自己吃了什么?
想到自己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眼睛里不自觉露出恐惧。
她垂下眼睛,却是知道,她要活命,就得想法子自救。
门被关了起来。
梁弘推开了万德胜给他移过来的椅子,缓缓开口:“你说,有信物?是什么?”
声音清冷,不带情绪,却是有着莫大的威压。这是上位者的气势,掌控人生死的语气。
林月英知道得回答,她张了嘴,努力回答清楚:“当年皇上出生的时候,身上穿的小衣裳,因为太过破旧,都换了下来,没有带进去,还有脐带,一应东西,都留在外面。”
“噢,还有呢?”
梁弘看着她,轻轻地吐了一句。
万德胜却是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他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吓死他了,原是这些?
他的眼睛里重新流露出杀意。
“皇上!”
他轻唤了一声。
梁弘摆手,他闭上了嘴,两人一同盯着林月英。
林月英瑟缩了一下:“不是,那家还有人,有三个女儿。与皇上是亲兄妹,要是滴血验亲......”
梁弘扶着椅子的手陡然收紧:”人在哪里?”
林月英却是摇头,咬了嘴唇不吭声了。
万德胜见状,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小刀子,伸手捏了她的嘴,比划着说:“反正你不说,这舌头留着也是多余。”
林月英胸口起伏,惊慌中,眼角瞥得梁弘神情,一狠心,忙说:“皇上杀了我吧。”
紧紧闭了眼睛,不再挣扎,竟然是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
梁弘看着这张一向充满了害怕惊慌的脸上竟然有了决绝,与前几日不同,似乎真的不怕死。
他一楞。
看了万德胜一眼:“放了她,好好说话。”
他开口,万德胜的手一松,林月英的头就落了下来。
她大大喘了一口气,又咳嗽了一声。
方才抬头,看着两人说:“小的真的不清楚。当时娘娘发动,先前讲好的那家却是临时变卦,不肯了。小的没有法子,又不敢说,只得到处去寻,终于在一座破庙里发现了一个妇人,正生产。”
她惶惶地抬头看了一眼梁弘,见他面无表情,就继续说道。
“他们拿了银子走了,后来,小妇人就没有再见过他们。直到三年后,忽然有一日就有人找上门来,说要买回他们的儿子。”
小妇人到哪里去找?自是死不承认,只说是认错人了。可是他们缠着不放,说找了小的三年了,又求......小妇人只得说已经死了,就葬在城外乱葬岗。他们这才死心,后来就再没见过他们,许是回老家了,听口音好像是南边那一带人......”林月英絮絮地说着,屋子外寂静,只有她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
门开了,梁弘缓缓走了出去。
林月英这才靠在床榻上,松了口气。
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她目光迷茫,瞪着重又关上的房门,梁弘不会放过她的,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怎么对她。
她也无所谓了。
横竖是一死,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吧!她得让他们去奔波,去忙,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奔赴南地。
反正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唯一的姐姐早在当年就丢了一条命去,不得善终。
靠谁都没有用,还是自己救自己吧,虽然这也许是顶不了多久。
她默默地盯着虚空,两眼茫然。
这个秘密终究是隐瞒不住的。
这么多年,她也终于弄清了,那一帮子人是谁,这么不依不饶地追着她。
姐姐真是枉死。
那个人并没有救她,她誓死捍卫的主子。想到自己当初头脑一热,留了一手,看来是对的。
久闭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她欠起身子向外望去。
窗外阳光灿然,从这里望出去,除了光秃秃的树木,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头上的天与高高的宫墙,这里是冷宫,除了万德胜,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其它人。
现在应该是过年了吧。
累了,不用再跑了,也跑不了了。
她苦笑着蹲下身子去,挨一日算一日吧。
这里梁弘出去,回身盯着万德胜:“你知道该怎么做。”
万德胜涨红了脸:“皇上,您说还有谁?这林月英说她那个东西落在别人手里。难道会是郑家?这郑卓信人已经去了那千里之外,这会,怕是已经......”
梁弘看了看他:“郑家还有其它的人,谁和他最是接近?顺着这条线去查。”
万德胜点头。
......
......
苏暖正和张成站在一座宅子面前,等着主人家来开门。
这是一座老宅子,看着已经有了年数,那墙壁上伸出里头那繁茂的枝叶,少说有几十年,以及那两个被磨得锃光发亮的铜兽手,都昭示着这家主人先前的显赫。
两进三出的院子,正是她要的那种。
有人来开了门,迎了他们进去。
苏暖边走边看,看着那墙角爬满了爬山虎,虬劲的老树,开满了硕大的玉兰花。
幽静,适合隐居。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站在院子里,苏暖看了一眼张成,张成就问那老者:“你家老爷可在?咱们约个日子谈一谈?”
那老者一笑,说:“自然,郡主看上的屋子,咱们定是好说的。”
苏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认得我?”
她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这个屋子的主人如何知晓?
老者笑眯眯地:“我家主人与郡主可是旧识。”
391磕了一块
苏暖诧异。
“你们家主人是谁?”
她问。
老者却是一笑:“我家主人认得郡主,郡主不一定记得他,等见了面就晓得了。”
说完就引了她们往里走:“这边有个院子.......”
回到府里,她坐在桌前,默默地算了一会手头的银子,想着要是要价要得狠了,这银子得从哪里出?
她回身搬出银匣子,把那些散碎银子也拿了出来,细数了一遍,想着还有一尊摆件没有出手,原本是要留着自己用的,现在还是先脱手吧。
踮了脚尖,从架子上面的格子里,伸手一摸,拖出了一个小匣子。
打开仔细地又瞧了一遍,这尊葫芦摆件成色最是好,通体发黄,是那种鹅黄,很是亮眼的颜色,因为喜欢,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她用手细细地磨挲了一遍,忽然手下一顿,右边葫芦底磕了一块,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苏暖是一摸就摸出来了。
她翻转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发觉真是磕掉的。
“雯月!”
她叫。
雯月跑进来。
“今日可是有谁进了我的屋子?”
雯月摇头。
看着苏暖手上的葫芦,也是一楞:“小姐,奴婢并没有动过。”
这个匣子,一直在那上头摆着,知道小姐喜欢,都没有去动的。
木青闻声也从外面跑进来。
苏暖依旧看着桌子上的摆件发呆。
“小姐,奴婢去问一问王妈妈。”雯月跑了出去。
苏暖眼看雯月出去,这才说:
“这屋子里怕是进来人了。”
她指给木青看:“敲了一个角,有人动过了。”
木青看着那个明显有着粉色印迹的一角,也慎重起来。
看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什么:“小姐,那块布呢?”
苏暖转过头,木青指着桌子上的摆件说:“奴婢是用一块花布兜着了它,放在那里的,免得落了灰,就是那块.....”
她说了两句,苏暖脸色一变,两人四下寻找,果然没有。
那里雯月已经跑了回来,说是去问过王妈妈,今日并没有人进这个屋子,都在院子里呢。
门外响起王妈妈的声音,“小姐,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苏暖向雯月一挪嘴:“无事,与王妈妈说一声。”
雯月出去。
屋子里两人看着桌子上的摆件,眼神慎重起来。
放着贵重的摆件不要,偏偏偷块花布么?
两人对视一眼。
苏暖忽然转身,从柜子的一角里翻了半日,抽出那件花布衣裳。
这件衣裳,当日林月英丢在那里,苏暖捡了起来,想着又不能丢掉,好歹人家就带了这么一件衣裳出来,原想着还给她,后来人不见了。
这件衣裳就随手塞到柜子的一角。
她展开,仔细地盯着看了一会,上回她就已经查看过,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裳,没有什么稀奇的。
难道,他们找到不是它?
木青接了过去,拿到窗户先对光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就一寸一寸地摸了过去。
摸到前襟扣子处,忽然喊了一声:“小姐?”
她指着上下扣子之间。
苏暖伸手摸了一摸,断然:“拿剪子来。”
苏暖拿剪子细细地挑开了外面那层布料,果然见里头夹层里又缝了一块布,她拆了下来,翻转,上头有字。
她细细地读了一遍,脸色大变,忙团了起来。
木青退了出去。
苏暖紧紧捏着那块布,细滑的布料在手里竟然是烙得慌。
林月英骗了她。
梁弘竟然不是林妃所生。
林妃的孩子三日后死了。
梁弘是林月花命林月英从宫外抱回来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竟是一个乞丐婆子所生。
这真是疯了。
苏暖张开了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是做不到,她的眼睛湿润了。
她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林月英抵死不肯说出这个秘密,为什么林月花已经死了,却是有人依旧追着林月英不放,原来自始至终,林月英才是关键人物。
那个孩子是她抱回来的,恐怕就连林月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真正来历。
脸上泪水滑落。
自己还真是死得值啊?一个乞丐之子,做了大秦的皇帝,这是打了整个皇室一记响亮的耳光。
要是那些王爷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子皇帝竟然是一个卑贱的乞丐之子,又该当如何?
这让那些尊贵的有着皇族血统的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一旦这件事情曝光,又是一场怎样的结果呢?
难怪,前世就是为了一句莫须有的猜疑,就要生葬了自己。
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么?
苏暖久久地坐着,就像一尊雕像。这上头说得清楚,也写得明白。
这林月英竟然是识字的,她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详细把它写了下来。真是看不出,原以为她就是一粗俗的市井妇人。
里头交代得清楚明白:尚有信物存留,小儿的肚脐带,还有生辰八字一应物事,都封存在一口坛子里,埋在了那墙根下。还有那家人的信息......”
她捏紧了。
如今,林月英定然是落在了那人手里了吧?不然,怎会来她这屋子里翻找?
想到此处,她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木青!”
她翻出了那块乌木牌。
这是郑家暗卫的令牌。
郑卓信留给她的。
郑卓信把这暗卫留给了自己么,那他自己呢?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太后.....
她忽然担心起来:此番,他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看着再度进来的木青,绷着脸,轻声吩咐了几句。
木青慎重点头,接过那块牌子,快速出去了。
这里,郑家老爷子虎着脸,一脸凝重问:“你说,信哥儿把那3人留给了苏暖那丫头,自己只带了1人?简直是胡闹。”
他吹着胡子。
此番郑卓信远赴千里之外,这么多日,音讯全无,飞出去的信鸽一只都没回来,这是去了哪里?
他一直揪着心。
北地是什么地方?都是些蛮子。那守将三年期满,即将回来,好端端地是怎么死的?尚且是个谜。他这时候,竟然把这护身的卫队留了下来。
木青双手高举,托着木牌:“小姐说,请老国公定夺。”
看着黑沉沉的木牌,老国公沉默。
“祖父不信我!”
耳边响起郑卓信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睛,说:“拿回去吧,既然是少爷吩咐的,就按照他说的做。这里,我会另外派人去。你顾好你家小姐。”
木青点头称是。
这里,木青转身出去,脚步也是有些沉重,少爷他们并没有消息传回来,哥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北地,那里委实太远了些。连信鸽都飞不回来了么?
392簪花
木青回去,把老国公的话转告,苏暖默然,对木青说:“既然如此,就叫他们护卫娘她们吧。我有你,倒是好说,娘他们可是不行,这屋子里进了人,都是一无所知。”
木青低声答应了。
一连几日过去,倒是也相安无事。
小郑氏那里也是平静,之后再也不见有人再度进来。苏暖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也渐渐松了一些。
苏暖这两日又忙了起来。
周霓裳还有一个月,即将发嫁。她现在有空就过周家去,陪着她说说话,看看可有要帮忙的。安庆不能理事,周凌天和周思聪又是大老爷们。
太后倒是派了一个女官过来帮忙,但也是几日的功夫,大致查点一下,还是要回去的,具体的一些细节琐碎的事情还是要靠周霓裳自己。
苏暖进去的时候,周霓裳正坐在廊下在看嫁妆单子,午后的太阳暖暖地照着,这里背风,她脱了外边的大毛衣裳,一身翠色的小棉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两个管事妈妈正一左一右地弓腰候在两边,各人手上一叠单子,不时递过一张。
见得苏暖进来,周霓裳忙放下了手中的大红单子,笑着招手:“你可算是来了,快点帮我瞧瞧,我这点了两遍,还是不对。”
她扬着眉,脸上开朗了不少。
自获悉郝明秀的事后,她似乎也放下了心结,人也开始开朗起来,用她的话说:“总叫我心中出来这一口恶气。”
周霓裳骨子里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心中的情绪从不掩藏,喜欢谁,讨厌谁,她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从不掩着,也不屑掩着。
就像现在,她看着苏暖,一脸欢喜:“瞧瞧,就该如此,多穿些鲜艳的衣裳,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显得活泼些,就像我和霓虹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黯了一下,手下紧了一紧,却是依旧笑了开来,看着苏暖。
苏暖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的棉袄,因为亲事已订,今年做的新衣特别多,小郑氏恨不得把她一辈子的衣裳都给做齐全了来:“你是有婆家的人了,这衣裳什么的,得鲜亮些,这样才像一个女孩子,漂漂亮亮的,整日里穿得那些男子的袍子什么的,真是看得我......现下好了......”
苏暖被她叨叨着,也就换了那些衣裳,反正都做好了,再说,果然穿着要好看些。只是不大肯穿那宽袖的袍子,太拘束,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就着周霓裳的手,凑过去瞧了一瞧说:“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需要我帮忙的,姐姐说一声,我别的不行,做个针头线脑的还行。”
周霓裳闻言就亲昵地摸了一下她的头,看着她精致的面容,感叹:“这些事情,那里需要劳烦你动手?自有那丫鬟婆子一早准备好。不是我说你,你一个郡主娘娘,怎么这些事情都自己做?平日里在外奔波也就罢了,这回到家里还不得好好歇着?看你的手.....”
摸着那柔嫩的肌肤,感受着手下的细滑,她口中的粗糙硬是说不出口。
这苏暖的肌肤真是好,完全像极了母亲安庆,细腻,红润。
她也长得白净,却是没有安庆与苏暖那通透的白,苏暖就像一个瓷娃娃,让人看着爱不释手,只想好好珍惜赏玩。
听说她每次出去,都是要在脸上抹了那药膏子,方才出门。
真是暴敛天物啊。人家闺秀出门,都要在脸上抺了那脂粉,打扮好了才出门,她这是反着来。
周霓裳感叹,想到这个妹子年底也要嫁给郑卓信,不由拉了她的手坐下,悄声问:“你自己的东西准备得怎样了?要不,我这里派个妈妈去你那儿......哦,瞧我,你母亲自会给你操持。”
她笑一笑,她忘了,苏暖还有小郑氏在帮她操持,她尽可以放心。
丫鬟上了杏仁茶来,两人就在廊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都是有关于周霓裳那未来的夫君的话题,周霓裳平时也没有个人说,这会对着苏暖,红着脸倒是断断续续说了不少。两人笑一会,说一会,因为实在是遥远,所知不多,都是东拼西凑听来的各种消息。
有婆子过来回事,原是周思聪未过门的妻子柳家小姐身子已经渐渐好了,正着人过来商定婚事。
原本该在年前完婚的亲事,却因为柳秒丹突发病症,就给耽搁了,现下倒是周霓裳这个妹子先要发嫁了。
周霓裳吩咐一个婆子过去找周思聪,又打发丫鬟去通知周凌天.....苏暖看她实在是忙,就告辞,往安庆那里去了。
一进院子,却见门口竟空无一人,她站了一会,原想走,却是听得里头传来笑声,是安庆。
她就提了裙子往里边走进去。
安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帘子低垂,她轻轻挑了一角。
周凌天背对着门,一声家常棉袍子,正伸手往安庆头上簪一朵绢花。
大红的芍药,颤颤巍巍地,定在发上,安庆笑着说:“不好看,歪了。”
苏暖就看到安庆一个侧脸,脸颊上一酡红,眯着眼。
周凌天就拔了下来,重新插在右边,
“不好看!”
安庆扭着身子嚷着。
周凌天就又插在左边,还是不行。
“凌天哥哥,你真笨,连朵花都插不来。”
周凌天轻笑一声,忽然伸手直接插在了正中,安庆还待再说,被周凌天一低头,在额头上轻柔地印上了嘴唇,她立马不吭声了,双手环着周凌天,嘻嘻笑:“凌天哥哥,亲亲。”
苏暖悄声立在那里,眼见得这一幕,呆呆地立在那里,竟然忘了回避。
周凌天对安庆真的是很好啊!
儿女都这般大了,还是这样柔情蜜意。若不是心之所悦,谁肯对一个傻子作这般功夫?又作给谁看?
苏暖看着两人,忽然眼睛竟然有了羡慕。
能得此一良人,是安庆所幸。
即使她是傻子,她曾经走失和别人生了孩子,他照样待她如初时。
苏暖默默地站着,不发一声。
直到安庆一声喊:“囡囡!”
周凌天也转过身子来。
......
告辞的时候,苏暖看着周霓裳,忽然说了一句:“姐姐放心!”
周霓裳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苏暖已经上了马车。
393可不许撤谎
苏暖回到家里,见张成候在那里,说是那座宅子的主人回来了,约她过去详谈。
第二日早起,天空却是洒下了雨丝。苏暖想着约好的,依旧和木青上了马车,老何驾车,冒着密密的雨丝往那里去了。
宅子在城东,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位置。
周围的房子并不密。都是单独的宅子,最近的也隔了一条街。
苏暖对这宅子是满意的。
处于好地段,却又不拥挤,既独立又不冷清,给师傅住是最好的。至于小郑氏,相信她也定是满意的,孀居的生活,使得她并不爱热闹。
次番就把它定下来吧。
苏暖想着,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票子,可以的话,就把定金先付了。
到了门口,雨愈发大了。
站在门口,拍了门,一个小厮出来开门,眉清目秀地,作了个揖说:“我家主人在里面等着。”
一边就让开身子。
木青看着穿着蓑衣,不断往下滴水的老何说:“何叔,你先去那对面的酒铺子里坐一坐。吃几个热包子。我和小姐且得有一阵子。”
老何答应一声,看着苏暖两人跟了那小厮进去,这才牵了那马车停在对边屋檐下,自己往巷子口那家包子铺跑去。
苏暖两人跟着小厮往里走,游廊上不时有风雨飘进来。苏暖走在青砖铺成的廊道上,一边打量,发现这屋檐砌得好,大部分雨都被挡在了朱红的围栏外面,心下又满意几分。
木青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一双眼睛四下逡巡,除了雨声,就是三人走路的声音。
转过几道游廊,到了一座屋子前停下,门敞开着,有人站在门口探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一会出来一个人,是那个老者。
“郡主请!”
老者上前一步,掀了门帘。
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原是里头烧着红红的火盆子。温暖如春,满身的湿气也似乎一下子都烘干了似的。
木青接过苏暖的大披风站在门口抖动着。
一个人正背身在几案前,一身蓝色衣袍,听得人声,转过头来。
万德胜,万总管。
苏暖心头一咯噔,她下意识地四下一瞧,没人,只有万德胜站在那里。
她看了一眼木青,见她正掀了帘子进来,站在身后,心下稍定。
“紫阳郡主,果真是你么?真是好巧。”
万德胜开口招呼,又行礼:“郡主请。”
他指着一旁的椅子说,上面搭着大红的锦缎。
苏暖看着一身富贵袍子,俨然一幅富家翁模样的万德胜,笑着开口:“万总管,您怎么会在这里?这宅子是?”
她慢慢走向靠近门边的椅子坐下,一边含笑看着万德胜。
万德胜微微一笑,瞟了一眼木青,细声说:“这是奴才一个朋友的私宅,他人不再此地,托我出售,碰巧就碰见郡主要买,真是巧得很。”
他端起了杯子,示意苏暖喝茶。上好的龙井,在杯子中沉浮,苏暖瞥了一眼,端起杯子在手中,
却是心下惊异,这万德胜竟然拥有这样一座大宅子,真是看不出啊。
又想到,他是梁弘的贴身总管,这么多年身家,积攒下这座宅子也不奇怪。
“早听得说这宅子的主人平日里忙得很,原来如此,公公平日里要伺候皇上,难得有时间出宫一趟,我也不耽搁公公的时间了。这宅子不错,公公出个价吧。”
苏暖直入中心,也不提万德胜口中的那位朋友,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她不想和万公公有过多牵扯,看着他那笑容可掬的脸,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万德胜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郡主难得来一趟,先喝一喝这茶,这可是今年的新茶,统共得来没有几两,郡主尝一尝。”
他轻轻地啜了一口,细白的脸在水汽中有些模糊不清。
苏暖端起杯子,笑着抿了一小口,茶香入口,果然不俗。
心下却是警铃大作:这么难得的茶叶,万德胜堂而皇之地摆了出来,请自己喝茶。并道破它的难得。这是?
她扭头,鼻端忽然闻得一股细细的香味,龙涎香.....
“木青!”
她叫。
身后一声响,木青已经和方才那个小厮打了起来,看着身手矫健,出手狠辣的小厮,苏暖紧紧地抓住了椅子,她看了一会,忽然扭头向万德胜看去,见他正笑着看自己,苏暖忙往一边跑去,一边叫“木青!”
正在缠斗中的木青扭头一见,用力劈出一掌,就要腾身过来。
苏暖也向她跑过去,却是被人身后一把抓住背心,她惊惶回头,万德胜依旧笑眯眯,一手抓住自己的背心,另一只手成爪状,直接抓向木青的面门。
......
苏暖大睁着眼睛,看着木青被那个小厮拖了下去。
她被万德胜扯着进了里屋。
屋子内更加暖和。
她一个踉跄,站定,里头一个男子正坐在那里,端着一杯茶,看着她。
一身白色的袍子,领口缀着密密的狐毛,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皇上!”
苏暖喃喃地,看着向她走来的梁弘。
身后,万德胜挡在门口。
苏暖退无可退,看着逼近自己的梁弘,睁大了眼睛,因为慌张,瞬间一脸的汗。
梁弘看着惊慌的苏暖,温声:“紫阳,别怕。朕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许撒谎。”
苏暖下意识点头。
“林月英的东西呢?你藏哪里了?”
他轻声。
苏暖一震,见梁弘紧紧盯着她,她愈发热了,脑子飞快地盘算:林月英都说了么?要是没有说呢?
下颌一痛,梁弘直接伸了手,捏住她的下巴:“说呀。”
苏暖只得开口:“什么东西?就是一个包袱,里头是一件衣裳和五两银子,我正想着还给她呢。”
梁弘眼睛一闪,看了万德胜一眼。
万德胜点头。
没错。
当日林月英是说了一个包袱,至于里头有什么东西,倒是没有说明白,只说东西在包袱里头。
这个林月英,现在也是滑头了许多,大概知道自己的结果,倒是学会讲话挤一点说一点,就是不肯全说明白。
每次打一顿,又不能打得狠了,真把人打死了,就不妙了。
这也是被拿住了。
人家这是在搏命,大概看出来,这话没有说完,她就有活命的机会。
394血统
“没有其它东西了?你不老实。”
梁弘轻飘飘地说道。
苏暖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了,皇上要找什么?”
苏暖极力否认:“不信,您去问林月英,就是一件衣裳,那件衣裳现还在家里。”
长久的静默。
苏暖抬头,发现梁弘依旧站在自己面前,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许是因为室内炭火热,他的脸上泛起了潮红,眼眸亮晶晶的。
目光狂热......
苏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万德胜。
门也关上了。
梁弘看着面前的苏暖,心中发热。
眼前真是个美人啊。
细白的肌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似一汪秋水,直淌到人的心里去。
此时因为紧张害怕,嘴唇红润,娇嫩欲滴。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的后宫之中竟然没有如此姝丽的颜色?
不愧是安庆的女儿。
安庆,每回看着都让人眼前一亮,怪道迷倒了当年的周凌天,好好一个世家贵公子,甘愿娶个傻子回去。
不过,眼前这个可不傻,正当青春年少。
看那如花的肌肤,不用任何脂粉,细腻柔软,胸前微微起伏,脖颈处也是泛着粉色,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是那么诱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重要的是,她有着皇族血脉,是太后张嫣的嫡亲外孙女,身份高贵。
如果与她有了子嗣,那么他的子孙血统应该名正言顺了吧?
他一直怀疑,是不是因为他不是皇族身份,所以上天才不容许他诞下皇子?这江山说到底是梁家的。
现在苏暖也是梁家人,虽然不是直系。
正宗的梁家人,肯定是不行的,这苏暖倒是可以。
他得试一试。
他歪着脑袋,深为自己的想法而叫好。
况且,这样一个美人儿,谁不动心?
......
门外廊下,万德胜听着里头的桌椅撞击的声音,微微一笑,皇上还真是有雅兴,就让他高兴一回。
反正这个苏暖,过了今日,就不同了。
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是知情人,林月英的那个东西竟然在她手里。那块包袱皮拿回去,林月英无话可说了。
却是不肯说出里头的东西。
他们只得想了这样一个法子,诱了苏暖来。
只是,方才梁弘会对苏暖起意,倒是没有想到。
也是,想到梁弘子嗣艰难,至今没有皇子,这多一份机会也是好事。何况,这个紫阳郡主虽说年龄小了些,却是最青葱的年纪,那身子一看就好得很,很是健康,这样的,正是好人选。
一个郡主,身份什么的也合适。
梁弘的心结,他知道。
里头又是一阵乒乓响,万德胜面带笑容。
屋子内,苏暖正气喘吁吁地盯着桌子对面的梁弘,身子紧绷,快速地绕着硕大的桌子跑为动。梁弘早已经脱了外面的袍子,脸颊潮红,一身汗,却是眼睛晶亮,他被激起了兴趣,这个苏暖这么能跑,好,好!
......
宅子外面的门槛里,老何正坐在那里,一边剔着牙缝,一边不时向门内张望一眼。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他起身,侧了耳朵向里探一探。
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无。
他叩了叩门,无人。
伸手推一推,门被从里头双上了。
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声音。
他皱紧了眉头,看着已经停下的雨,安静地滴在屋檐下的地上,一声又一声,很是清晰。
四下忽然静得可怕,看着紧闭的大门,他忽然退后一步,一咬牙,直接就蹿上了那高高的围墙,一个起落,就落到了地上。
里头果然无人,那门被关上了。
老何顺着游廊,往里头摸去,一路上都不见有人。
他仔细辨认着,跑了一会,才见一个小厮正站在一间屋子外面,正是方才那个小厮。
他出来,上了游廊,径直向那小厮走去。
咚咚的脚步声,小厮回过头来。
见了他,脸上变色,:“你怎么进来的?”
老何笑嘻嘻:“从大门进来的呀。小哥,我家主子呢?我来接他。”
小厮盯着老何,嘴里说:“你出去,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家主子正和我叫老爷说事呢。”
一边就走上前来,到得近前,忽然就伸手向老何肩膀上抓来。
眼前一花,老何直接出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低声:“不想死,就快说,我家主子呢?”
小厮鼓突了眼睛,竭力伸手挣扎。
老何手下一用力,直接捏碎了小厮的喉骨,伸手一推,小厮软倒在地。
他快速向屋子里掠去。
“木青”呜呜”地叫着。
老何拖了她出来,见她脸上一片血糊糊,忙一把扯了她嘴里的抹布,:“青丫头!”
木青的脸上被生生扯下来一片肉来,血肉模糊,翻在那里。
一只手松松地挂在那里,他一摸,断了。
“小姐呢?”
他四下张望。
木青伤得得如此之重,可见苏暖的处境堪忧。
木青眨了一下眼睛,咽下了口里的血水,嘶吼:“小姐,快。何叔。”
她牙呲目裂。
苏暖不见了,小姐不见了。
天要塌了。
此时,她是万分后悔,她太自信了,竟然把暗卫留在了家里。少爷特意留下来暗卫,她竟然听了小姐的话,没有带出来。
她万死难辞其咎。
她跑了两步,晃了晃,差点摔倒。
老何一个健步,扶了她,:“在哪里?”
木青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去,老何跟在后面。
一眼见到万德胜正等候在游廊下,眯着眼。
木青的头一阵轰鸣,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老何奔了过去,万德胜一见迎了上来。
又有一个小厮从屋角转出,三人打成一团。
木青也冲了上去。
屋子里的人停了下来,听着外面的声音,梁弘一笑,忽然手一挥,窗外忽然闪过几条黑影。
屋顶有人?
苏暖大骇,知道外面肯定是木青,她听到了她的呼唤,可是,她却是喉咙干哑,应不出来。
这时节,她是明白了,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梁弘方才是有兴致和她耍着玩,现在,他要是.....
“皇上放了我罢?求你。”
她开口求饶,为了自己,也为了木青。
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害怕。
前世,她因为这个秘密枉死……这次,难道又是如此?
梁弘为了什么,她知道,可是她不能说,她不想死。
395恶战
“皇上,我娘是安庆公主,您是我亲舅舅。”
苏暖喘着气大声说。
梁弘一愣,站住,看着苏暖,见她发鬓散乱,钗环早已脱落,脸上艳如红霞。
他吸了一口气说:“朕不是你舅舅,你从了朕,做朕的妃子,可好?”
他撸了袖子,重新又逼了过来。
苏暖的心一沉,这是豁出去了?
“皇上,莫要开玩笑!岂有甥舅成亲之理?”
她紧紧盯着梁弘,心脏砰砰跳:“再说,我已定亲了,皇上强抢臣子之妻,就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么?”
梁弘却不应她,猛力一扑,扑了个空,就停了下来,拿了一旁的巾帕拭汗:“你太聒噪。朕不和你玩了,行了,游戏到此为止。”
他击了三下掌,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两人。
都是一身黑色劲衣,手持长刀,有一个刀上淌血。
“拿下。”
梁弘一挪嘴,屋角那铺有一张大暖榻,上面铺着厚厚的被褥。
苏暖呆呆地立在那里,房门洞开,她看到了门外一圈人围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木青。
木青正单手持剑拼杀,全身血迹斑斑,一身青衣已经成了黑褐色。
还有一个已经成了血人,正被四五个人围着,是.....老何么?
原来老何会武功啊?而且还这么厉害,比木青还厉害。那个万德胜竟然坐在一边,捂了手直喘着气,明显是负了伤,正挥几人围攻,她可是见过万德胜一招出手就制住了木青的。
眼角瞥得见那两人已经逼近,苏暖一把抓起手边的一把剪子,霍地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厉声:“来呀,大不了,我就死在这里。”
两人一楞,看了梁弘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就继续向前逼近。
“你不是想拿到林月英的东西么?是我藏起来了。你不想让它大白天下,那就放了我。”
苏暖厉声说,看着梁弘。
梁弘一楞,:“什么东西?在哪里?想要诓我么?”
苏暖慢慢地向门外移去,一边紧盯着那两个黑衣人:“皇上不信,是要他们也听一听么?”
梁弘向两人看去。
两个黑衣人吃了一惊,忙跪下:“皇上!”
一边心里愤恨:苏暖这句话可知会要了他们的命?
梁弘盯着苏暖,未吭声,犹豫不决。
两人愈发低下头,不敢吭声。
就是现在。
苏暖忽然发足狂奔,直接越过那两人向外头奔去,一边叫“木青”
梁弘脸色一变,两个黑衣人大惊,其中一个黑衣人一伸手,”撕拉“一声,扯下了苏暖的一角衣摆。
木青迅速回头。
苏暖已经冲到了廊下。
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刀脱手掷出,直奔苏暖的后心而去。
一道黑影,“嗖”地一声,从场子中央拔地而起,直接落到了苏暖身边,手中刀击飞了那把匕首,却闷哼一声,一把大刀从侧面劈下,直接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快跑!”
苏暖被从天而降的老何一把推倒了游廊四五步远,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就往前猛跑,耳边风声呼呼。
身后传来兵刃的相撞之声,一声又一声。
苏暖两腿机械地向前迈步,身后有脚步声,她不敢回头,用力,再用力,这长廊怎么这么长?这么绕?
好像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似的。
终于看到门了,身后的喘气声也重了,苏暖一个趔趄,袖子已被人一把抓住。
她叫了一声,腿一软,再也提不起力气了。
她僵着脖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姐,快走!”
她惊叫一声:“木青。”
木青满头满脸的血,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拉她:“走!”
苏暖喜极而泣,瞬间有了力气,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搀扶着木青,跌跌撞撞地一气冲到了大门外。
马车就在门外巷子里停着。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上了马车。木青一刀斩断缰绳,“驾!”
马车冲了出去。
身后门一声响,二人追了出来,见马车已跑远,没有再追出去。
“老何呢?”
跑了一程,苏暖还是忍不住问。
木青没有回头:“小姐坐好了,咱们回去。”
苏暖不吭声了。
木青单手驾马,策马飞奔。
苏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泪沿着脸不断地涌出,她的心在颤抖,在叫喊:“快点,再快一点,何叔,你坚持住。”
好在刚下雨,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一路冒雨飞奔到昌平街。
木青翻身下马,滚落,苏暖也早跳下了马车,两人一起跑了拉进去,:“方子!”
木青大叫。
她的眼睛里有着焦急。
三条人影凭空出现:“小姐。”
“护好小姐。”木青一声吩咐。
三人答应一声。
“别去!”
苏暖一把拉住了木青。红了眼眶,摇头。
木青可知那人是谁?
怎么会等在那里等他们回头?他们不自己藏好,还敢上门去送死?
木青见了苏暖目光,哆嗦了一下嘴唇:“何叔!”
......
屋子里,小郑氏跑出来,惊叫一声,见木青一头一脸的血水,忙叫人去请大夫,被苏暖拉下,说去请郑国公府的府医来。
木青伤得严重,清洗的时候,染红了半脸盆子的水。
小荷端着盆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木青的脸算是毁了。
伤得太深,皮肉都翻了出来,万德胜用的什么东西伤得木青?
看着始终一声不吭的木青,苏暖背过身子去。
她越想越害怕。
今日之事,看来是早有预谋。
林月英什么都说了,自然也把她供了出来。不然,梁弘怎么会找到她?
她要买宅子,他就等着她,明显是早有准备。
想到先前郝明秀藏身的那座宅子,以及今日梁弘的举止,她突然有些害怕。
梁弘到底在作什么?
这京城里他到底有多少房子?
那座宅子,明显不是万德胜的。
怎么办?梁弘好像有些疯了,自己被他给盯上了。
......
老何死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连那块场地上都不曾留有打斗的痕迹。
好像今早那一场恶战只是一场噩梦。
苏暖和木青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里头空无一人,连那个老者都不见了。
苏暖喘了一口气,心里堵得慌:“老何也不见了!”
396决定
晚上,木青因为伤重,发起了高烧。
苏暖与王妈妈候在一边,不断地拧了帕子,厚厚地垫在她的额头上。
药也灌了下去。
到了天明,木青说起了胡话:“何叔,何叔。”
老大夫看着她,说:“等今日下晌,如果烧还不退的话,就麻烦了。”
一定要把木青叫醒。
苏暖吩咐雯月再去煎药。
一会药端来,按住木青,灌了下去,一连灌了三大碗。
到了晚间,终是醒了过来。
老何找到了。
在护城河里,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全身泡得发白,只有胸口几个硕大的血洞泛着淡淡的红色。
抬了回来,木青见一眼,哭一眼,眼泪鼻涕一大把。
她呜呜咽咽地替老何穿了衣裳,身子只打抖,一条胳膊还吊着。
王妈妈几番要接替,都被她阻了回去。
苏暖不知道当日那场恶斗,老何到底是怎么死的,木青又是如何逃脱的。
但是,能在大内高手的围堵下生生撕开一条口子,救出自己和木青,苏暖想像不出当时的老何都经历了什么?
她看着老何瘦小的躯干,躺在那里,似乎更加小了。
想到木青说的,“何叔没有家人,身为暗卫不可以成家......”
木青抽泣着。
她和哥哥初入郑家,初始也是要做暗卫的。但是,按照规矩,两人只能留下一个,另外一个......
是少爷留下了她们,要了过来,做了自己的贴身护卫。
却是一直交与何叔带着。
这一批暗卫老后,何叔原本是要同其他暗卫一样,去那个地方......郑卓信留下了何叔,替他训练新的一批人。
何叔的武功很好,特别是一身轻身术,无人能及,木青的轻身术就是得自他所传。
木青絮絮叨叨地,喃喃地,既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老何听。
屋子里就木青和老何,其余人都退了出去,苏暖吩咐大家不要打扰。
苏暖站在门外,看着从来不多言的木青,此刻哭得直打嗝,像个孩子般,她也红了眼圈。
“留下老何,给你看门。”
郑卓信对她说。
老何死了,这件事情似乎到此为止了。
可是......
她忽然一凌。
“我已经订亲了。”她对梁弘说,可是梁弘没有应她。
郑卓信可是他的亲卫队统领,他未过门的妻子,被夺了去,会如何?贴近皇帝身边的近卫军.....
苏暖的心沉了下去,一下一下跳得厉害,仿佛要蹦出胸腔来似地。
......
安顿好老何的后事,她去了国公府。
郑老爷子看着对面的苏暖,目光凝重:“你说什么?”
苏暖直接跑来找他,开口就说郑卓信此行有凶险。
他惊讶,看着苏暖,不似信口开河。
苏暖大致说了昨日的事情。
“苏暖只是猜测,可是越想越不对,万一?”
她盯着国公,她还是没有说出梁弘的真实身世,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得见到郑容再打算。
老爷子的脸就像刷了一层浆糊一样,凝重得心慌。
苏暖说林月英现在在梁弘那里,因为林月英先前曾经被郑家所抓,所以,梁弘向所有接触过林月英的人下了手。
而苏暖也曾参与其中,林月英就是她找到的。
她已经和郑卓信订亲,梁弘知道。
她将会是国公府的当家长媳。
将来是会有诰命的,她又是郡主,紫阳郡主,虽然未载入玉碟,但是,也是皇帝亲自下旨昭告天下的。
这样的身份,梁弘竟然起杀心。
那么,郑家?
他感到背上一寒。
这是早有预谋。
梁弘是要端了整个郑家么?
苏暖说:“我要见娘娘!我有话同她说。”
......
金氏带着苏暖匆匆进了宫。
屋子里,郑容一脸的狂喜,看着苏暖,声音都在颤抖:“你再说一遍?”
苏暖抬头,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钉入郑容的心里,让她全身都止不住的叫嚣:“当今皇帝并非是皇族子孙,是宫外抱进来的。林月英如今就在他手里。整件事,林月英经手,她最是清楚。”
静默。
郑容捏紧了手中的拳头,用力掐紧了掌心,她一把抓住苏暖:“林月英在他手里,你是怎么知晓这些的?”
她的脸上有着希翼,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狂喜。
苏暖终是吐出:“林月英有当年那家人的踪迹,这么多年,恐怕有出入,不过,只要有迹可寻,就好办。娘娘得尽快,不然等到皇上那里抢先一步,咱们就.....”
“王爷,你听到了么?”
郑容忽然转身,向身后说了一声。
苏暖身子一震,骤然抬头。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大步走出,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苏暖看了他头上的玉色簪子一眼,脑袋中一炸,立刻低下了头。
清王梁志。
看着他笑吟吟地和郑容站在一起,毫不避讳,她掩下了眸中的情绪。
“志哥,你说,这是不是天助我们?我的隽儿,原本就是天命所归。是张嫣那个贱人,抢了我儿的......”
郑容有些失常。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震撼,惊喜来得太大,她一时竟然忘了矜持了。只想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
张嫣这个贱人,竟然敢混淆皇室血脉?仅此一项,就够她下地狱了。
她的眸子里闪着嗜血的光。
先皇之如今,除了她的隽儿,还有谁更有资格等登上这个位置?
“快,咱们要赶快寻到那家人,这是关键。”
她忙着催促梁志。
梁志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深深看了苏暖一眼,掩下眸子当中的讶异,转身就要走。
“娘娘!”
苏暖忽然拜倒:“四哥被发往北地,如今凶险难测,还望娘娘施以援手。”
“快起来!”
郑容忙一把拉起了地上的苏暖,拍拍她的手:“放心,信儿是我弟弟,自然是要救的。”
她回身看向梁志,梁志点头。转身很快隐入屏风后面,郑容也跟了过去,一会转了出来。
见苏暖还呆愣愣地呆在原地。
就缓步走过去,亲昵地拉拢她的手:“来,先坐下,喝口茶。”
“你呀,就放心吧。他答应我的,必定会做到,那可是我的嫡亲弟弟,是隽儿的亲舅舅。等着吧,慧可必然会平平安安地回来,你就等着做新娘子吧,我的好弟媳。”
郑容言语欢欣,心里舒畅,看苏暖眉眼都带笑。
苏暖目光坚定,也是捏紧了拳头:没有法子。为了小郑氏,整个郑家和身边一干人等,她只能推出张嫣。
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397卦象
苏暖一颗心渐渐安顿下来。
现下好了,郑容已经开始行动了,郑卓信应该有希望了。
她回到铺子里。
发现兴儿与人说话,似乎在拦着谁。
她走过去,见是一个小乞儿,正要进来,被兴儿拦住。
“怎么了?”
她问兴儿。
那小乞儿盯着她看了两眼,说:“您可是这家的掌柜?”
见苏暖点头,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往苏暖手上一递:诺,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就转身跑了。
苏暖诧异地接了过来。
她低头,展开手中的张半信笺。
只扫了一眼,立马捏紧了拳头。
她几步跑到街上,望了望,见那乞儿早跑远了,长长的巷道上只有几个行人。
......
“再派人去?娘娘不是已经派了人去么?”
老国公看着气喘吁吁的苏暖,吃惊。
苏暖说:“这时节忽然有人给我送这张纸条,应该不是闹着玩的。外祖父还是多留点心好。”
她展开了已被捏得汗湿的纸条,上书几个字:郑卓信有难!
老国公盯着看了半日,犹豫再三,他一击掌:“随我去一个地方。”
半个时辰后,大相国寺廊下,两人正焦急地踱步。
一个小沙弥不急不缓地来禀报,善行师傅不在,外出云游未归。
老国公只得合什:“方丈可在?”
小沙弥就引了两人进去见方丈。
一路上,小沙弥抱歉地说起善行师叔原说这个月要回来的,这会子都没有回来,估计又到其它地方去了。
三五个月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很快到了禅房,怀柔双手合什站在门口,与老国公行过礼后,长须飘飘,把两人让了进去。
几人在禅房坐定,小沙弥奉上清茶,老国公就三言两语说了来意,:“大师,您给算一算,信儿此行是凶是吉?”
他注目怀柔,眸子里一闪而逝过焦急。
他不能不焦急,那句:二十乃是此子大关,切记,切记。”
现在忽然浮上心头,清晰无比地响在耳旁,仿佛就在昨日。
怀柔一手掐着佛珠,一手合了袖子,宽大的僧袍披在身子两侧,闭目不语。
一盏茶。
“大师!”
老国公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样?此行凶吉如何?”
怀柔闭着眼,摇头:“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国公大惊,他霍地起身,看向怀柔,嘴巴翕动了两下,又招呼苏暖:“走吧。”
“大师请留步!”
他对怀柔说道,合什一礼,就准备走了。
他心急如焚,得赶快回去召集人手,赶赴北地,苏暖说得没错,郑卓信果真是有凶险,他得找人去救他。
苏暖“噢”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怀柔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苏暖,轻飘飘地,:“卦象显示,施主或许可以化解此难!”
正迈出门槛的老国公一惊,急回头,见怀柔正往外走,苏暖也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也是被怀柔方才的话所震惊。
“大师,你是说,她......”
老国公一步跨回到怀柔面前,跟着他往外走,靠近,悄声指了指苏暖。
他惊疑不定,回头见苏暖也看着怀柔。
怀柔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卦象显示,面前这位女施主正是慧可的救星。老衲不敢打诳语。”
说罢,他微微点头,再不说话,飘然而去。
......
两人告辞。
默默无语走了一程。
“送我去北地。”
苏暖看着老国公说。
“可是,有千里之远......”
老国公咽下了余下的话,怀柔向来一语成谶……
那么远,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这一路上凶险,不知多少,苏暖要是出事,且不说郑卓信能不能救回来,小郑氏可怎么办?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老国公说。
.....
三日后,苏暖带了三个人,他们是身手最好的三个暗卫,还有一个小丫头,菊花,跟在身后,一齐出发,向北地急驰而去
“小姐!”
菊花高了不少,一身利落的短衣打扮,坐在苏暖身后,两人同骑一匹马。
苏暖不能坐车,坐车太慢,也太招眼睛。
她不会骑马,需要一个侍女和她同乘一骑。
木青本来是最合适的,可是她伤了胳膊,不方便骑马随行,所以她推荐了菊花。
菊花一手马术着实不错。
小丫头的脸愈发黑了。
近一年未见,蹿高了不少,手脚也越发粗大。
菊花挺着胸,脚步蹬蹬地走过来,她背着小包袱站在苏暖面前,很是利落:”奴婢接替木青姐姐照顾小姐。”
然后,就没有第二句话了。
苏暖哑然失笑,这还有一个比木青更加沉默的人?
几人是在凌晨出发的,五人四骑,出了城向北地疾驰而去。
小郑氏在苏暖出发后,就缩在屋子里,直念佛,满天神佛,全都念了个遍。
求他们保佑苏暖能平安回来,也保佑郑卓信能平安回来。
她原本想拦,苏暖一个女孩子,到那么远,她这么放心?可是,听到苏暖说的话后,她又纠结了。
苏暖能救郑卓信?如果不是大相国寺的方丈说的,又是老国公亲自证实的,她真想一口唾沫直接”呸“到那人的脸上去,再指着他的鼻子骂上一句:“你和我们家苏暖有什么仇?要这样害她?”
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开个铺子,卖些东西,再赚些花用的银子。
仅此而已。
到北地去,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救一个人,还是一位禁卫军的统领,这,怎么听都是扯淡。
可是,那人是大相国寺的怀柔方丈啊?连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怀柔。
她只得放行,当老国公的面,也不管老国公就在面前,她拉了苏暖的手:”冬姐儿,这么远,娘真的放心不下。不过,为了信哥儿,那是你夫君,娘就不好拦着你。毕竟,这是你们俩的缘分。在外一切都要小心,你就是一个女流,打小就没离开过娘的身边。娘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蹦个不停。到了那里,见到信哥儿最好,见不到,咱也不强求,就赶紧回来.....”
老国公咳嗽了一声。
苏暖叫了一声:“娘!”
她安慰:“放心,外祖父一早就安排好了的,都是精锐的人手,是吧?我就跟着去看看。”
她向老国公悄悄地挤了挤眼睛,有些俏皮。
老国公一愣。
他别开眼,转身唤了三个人进来:“这是小姐。未来的主母。记着,务必要誓死护卫小姐的安全,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那么你们就提头来见。”
三人一凌,齐声答:是!
小郑氏这才看了看三人,见他们眼中精光闪现,一身劲衣,整齐划一的动作,干净利落,心下忽然一动:“爹,这是郑家的.....”
郑家有一支暗卫,她听说过,却是从未见过,见三人都是生面孔,就想起这件事情来。
老国公没有回答,只是吩咐他们几人下去准备。
小郑氏这才拍了拍胸口,略缩一口气:“还好!”
郑家暗卫,身手不凡,当年郑家先祖被敌军围困于神灵谷,兵尽粮绝,就是几个暗卫,撕开敌人的包围圈,硬足把人给救了出来。
她听姨娘讲过。
如果是他们,那么,她倒是可以放下一点心。
398翡翠珍珠
一望无际的原野,太阳落了下去,到处都是枯干的树枝和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得人脸上,脖子里,生疼。
苏暖他们已经连赶了五天的路了。
一路上尽是往那没有人烟的荒野谷地里奔跑,为了缩短路程,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是在马上度过。
苏暖已经是几日没有睡醒了。
这赶着救命呢。
她自恃自己身子底子还好,可才三日,就吃不消了。
其它且不说,就这两胯,在马上颠得火辣辣地疼,大腿那块定是破皮了,她咬着牙,坚持着,不吭声。
她这两天,一闭上眼睛,就是郑卓信笑眯眯地站在自己面前,晃着手:“走了!”
只是,他为何穿着红色的袍子?红得鲜艳之极,就像是一件血袍......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救郑卓信,这怀柔也没有说,只是知道,只要找到郑卓信,起码自己带来的这三人,都是身手最好的,能帮上忙。
“小姐。”
晚上休息。
菊花看着苏暖那走路都发抖的双腿,咬了嘴唇,递过来一瓶子药膏:“擦擦,会好些。”
苏暖默默地接了过来,轻轻地擦了一层,就不肯再擦了,
擦了也是白擦,赶明儿早起,坐那马上一奔,过了一夜的皮肉再度被磨损开,还不是一样?
面前的火堆已快燃尽,菊花又往里头添了几根木柴,压了压火。
“小姐睡吧!”
菊花拉了拉一件厚披风,盖在地铺上,披风是银狐毛的,泛着微光。
这件披风价值不菲,是在出发前,金氏亲自送来的,是她的陪嫁,拉着苏暖的手,红了眼眶:“冬姐儿,好孩子!”
此次出行,郑家只有老国公和金氏知晓。原本金氏都要瞒着的,但是,因为她太过担心郑卓信,一天三趟地跑老国公那儿,又跑苏暖那儿,老国公见她神叨叨的,怕露了苏暖的行踪,就只能告诉了她。
她一听,就跑去抱了那大毛披风来,塞给苏暖:“冬姐儿,带上,一路上冷,把信哥儿给我带回来,好孩子,你能做到的。”
苏暖看着金氏那殷切的目光,虽然知道这里头大部分是对郑卓信的关心,但是她还是点了头:“舅母放心,此去我必定找到四哥。把他.....和他一起平安归来。”
金氏连连点头,眼里泛起了泪花:“好孩子,好孩子。”
她拍着苏暖的手,她是深信不疑的,苏暖就是郑卓信的福星,这一点,她原先是就这样认为的。这回,连怀柔方丈都这样说了,可见是真的。
屋子外面有细碎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传来,那是今夜负责巡逻的人走过。
菊花伸手拉了拉地上的毯子,又向火堆旁拖动了一下:“小姐快躺下吧,明日还要早起。”
苏暖躺了下去,看着洞开的窗户,一时睡不着,这座破庙,门窗都已经损坏,一扇窗户只剩下半扇吊在那里。火堆仍旧在不时烧一下,爆出几声“噼啪”声,菊花躺在外沿,怕那火星子溅着了苏暖。
这孩子,倒是心细。
这一路上,她细致入微地照顾苏暖,一直跟在苏暖的后面。开口闭口:木青姐姐说,木青姐姐叮嘱奴婢......
苏暖就问她:“你怎么这么听你木青姐姐的话啊?”
她就歪头笑一笑,黑红的脸上愈发红亮了:“木青姐姐说要听小姐吩咐。”
这是个实诚的妞。
苏暖心下满意。
外面寒风呼啸,苏暖终是难抵困意的侵袭,很快就睡了过去。
悉悉嗦嗦,菊花慢慢地支起身子,悄悄地给苏暖拉拉了拉毯子,又检查了一遍,拨了拨火堆里的火,这才重新蜷缩在苏暖的脚边,合上眼睛。
她不敢睡熟,每隔一个时辰就醒一会。
她牢牢记着临行前木青的话:“菊花,姐姐此番受伤,不能跟在小姐身边,实在是这心里放心不下。你要多留个心眼,知道么?那些都是糙老爷们,你得多上点心。”
她又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菊花连连点头。
小姐生得如此之美,是个爷们都会动心。此番,千里之遥,路上不知会碰到哪些人,小姐的安全最是重要,所以,她得要时刻不离小姐身边。
她的武功尚浅,但是,关键时刻,替小姐挡上一挡还是可以的。再说,那三个护卫可都是好身手的,这一路上,她也看出来了。特别是那个打头的,很是沉稳。但是他们是男子,多有不便。所以照顾小姐的事情,还得自己多上心,虽然这一路行来,小姐好像并不需要他们多照顾。
第二日一早,几人起身,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开始赶路。
十几日后,到了一处村庄,已经是天黑了。
几人一商量,就决定今日在人家家里借宿一晚,苏暖这么多日也没有好好洗漱一番。
这家就老两口,很是和气。胜在清净,其它看着好像都是几户连在一起。
菊花给了一两银子,两人就把上房给让了出来,抱了被褥往西边一个小房间里去了。
苏暖无论怎样推辞,都不行。
又见几人风尘仆仆,老妇人又烧了一大锅的热水,让几人梳洗。
苏暖换了衣裳,与菊花出来时,见堂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
凑近一瞧,五六个菜,鸡蛋主打。有一盘菜引起了苏暖的注意。
她看着放在盘子里,中间夹放了几个晶莹的鸽蛋的青菜,问:“老丈,这道菜叫什么?”
老人放下手中正摆放的碗筷,探头一看,说:“这个菜叫做什么珍珠,是一个公子教给老婆子的。这名字起得好听,其实就是咸菜配鸟蛋。平时我们也不这样烧,主要是这鸟蛋难寻。今日倒是巧了,刚巧前几日掏了一窝鸟蛋,客人尝一尝。”
苏暖咬了筷,一时走神。
原名应该是菠菜配了那煮好的鹌鹑蛋,在上面撒上腊肉片,切得薄薄的,隔水蒸了才好吃。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这道菜。
这道“翡翠珍珠”是郑卓信最是喜欢的。
他每次来家里吃饭,小郑氏都要做上这一道菜“信哥儿爱吃。”。
她有些恍惚。
“老丈,那个公子是几日前到这里的?”
她问。
老丈就回答:“也没有几日,就二个月前?也是一伙子人,说得话好像也是你们的口音,怎么,你们一起的么?”
他打量着苏暖,正待再多看一眼,见一旁那三个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阴沉。
他就笑着退了下去。
去灶屋里,帮老婆子端了一大盆子饭出来。
几人就开始吃饭,是多日不曾吃过热腾腾的饭菜,几人都闷声低头扒饭,一会就吃了个干净,老妇人见众人胃口好,倒是开心。听说他们明日里就要启程,又张罗着去找面粉,说是明日里给他们烙饼子吃。
苏暖忙谢过,又叫菊花去拿铜钱,老妇人死活不收。
也就作罢,几人赶紧歇了。
399没见过
苏暖眼睛发亮。
郑卓信一行人到过这里,他们们路线确是没错。
想着就要见到郑卓信他们,心下开心,很快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起来,急着赶路,几人收拾妥当,告别了这对热心的老夫妇,背着十几个烙好的咸菜饼子,重新上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快得多了,十几日后,终于到达了北地。
下了马,苏暖看着那漫天尘土的灰色城墙,眯着眼睛,问身后的菊花:“咱们这是到了?”
几人相互看了一看,都不知道,护卫方子当先一马,进了城门,早有一个护卫去向人打听守军军营所在。才知道,守军并不在这里,驻扎在离城十里的地方。
几人也就直接寻了过去。
渐渐地,就看见飘扬的军旗在蓝天下迎风招展,老远就听得阵阵操练声。
几人一喜,远远地在辕门前下马,向那里走去。
还没靠近,就被拦了下来。
“小哥!”
方子满脸笑容,抱拳向那位横眉立目的士兵走去。
......
“怎么会?莫不是搞错了?我要见你们的王将军。”
苏暖急了。
方才他们说是来找郑卓信,听说郑将军来到这里,所以特来拜会。
守门的士兵却说:“恐怕是找错人了,并不曾有这样一位公子来此地。”
苏暖几人惊诧,面面相觑。
这怎么可能?郑卓信早在二个月前就到了这里,应该早到了,怎么会没有呢?这一路上的路线也显示他们走的是这条路。
守门的士兵见他们不走,又说要见王将军,就说:“将军不在。”
“几时回来?”
方子问了一声。
那士兵就翻了眼睛说:“将军外出执行任务,岂是我等能知道的?你们过几日再来吧。”
“真的没有见过?”
她紧紧盯着那个士兵,见他一愣,皱了眉头,不悦:“没见过。”
“怎么会,你仔细想想,他应该是一个月前到的。”
苏暖不依不饶。这怎么可能?这人没到,那他们要到哪里去寻?
对面几个士兵走了过来,那个士兵就大声招呼说:“明子,他们找一个姓郑的小将军,一个月前来的,可是见着?”
一个脸孔圆圆的大头兵就踱了过来。
他盯着几人,见几人神情,似乎不是普通人,
三个男子,眼露精光。一个少年公子,很是秀气,纤弱的很,倒像是个读书公子。还有一个小丫头却是丑陋,粗黑的脸蛋。
这一伙子人,怎么看都有点怪异。
他们这军营,平日里也不见其它生人来。
“你们来自哪里?为什么找郑将军?”
......
苏暖几人只得转身,往回走。
走了一程,又回首望望身后的军营,但见灰青色的帐篷一个接一个,里头隐隐有号子声想起。
这确实是北地守军的军营,
守将也是王业,却是没有错。
郑卓信怎么会没有来呢?可是方才那个圆脸兵士明显是没有说实话。
他不像方才那个士兵,一口否认,倒是细细盘问起他们一行人的来历。
郑卓信到哪里去了?
她满腹疑虑,又担心,低头不语。
听着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她停住,看了看为首的那个高个子:“方子,你说,少爷会到哪里去?”
方子,身形瘦削高挑,他上前一步:“小姐,咱们何不去探一探?省得在这里瞎转悠。”
他向后挪了挪嘴,见那两个士兵正远远地向他们注目。
方子是领头的,最是老成。
苏暖看了另外两人一眼,见他们也点头赞同。
苏暖:“行,咱们先回去吧。”
几人仍旧回到了城中,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了下来。
入夜,方子三人留下一人在旅店,另外两人乘着夜色,飞快向城外掠去。
苏暖和菊花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合衣而坐。
烛火噼啪,菊花拿铜挑子剔了剔,又双手托腮坐回了脚踏上。
苏暖看着她,忽然问:“菊花,平日里你们都学些什么?可是辛苦?”
菊花忙起身,站在苏暖身边,说:“奴婢学得挺多,不辛苦,每日里有饱饭吃,大家对奴婢都好,还能学本事。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好好学,学好了,回来保护小姐。“
她挺了挺胸,说。
她是苏暖的丫头,苏暖送了她到郑卓信那里,和其他人一起学习。许多人都很是羡慕她,因为她可以回到苏暖身边,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他们,菊花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知道,每隔一段日子,会有人离开,去了哪里,无人问,也从不谈论。大家都讳莫如深,她也知趣的不去发问。
只是,有一点,他们都是孤儿,像她一样,没了父母亲,被郑家给领了回来。
有衣穿,有饭吃,有人教他们识字,学武术。
听说,最后能留在郑家主子身边的人,都是身手了得的......所以,像她这样一开始就定下来留在小姐身边的人,还是第一个,自然是得了众人的羡慕。
何叔就曾说:“丫头,除了青丫头,你是第二个。”
她这才知道,木青两兄妹,就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木青,一身武艺比他哥哥还要好。原来按规矩,是要留下一个的,听说,不能兄妹同时在一处。后来,是少爷,留下了她们两个,没有让她们随着其它人出去,双双被留了下来。
她心里是激动的。
木青姐姐,对她很是好,她知道当初就是她和小姐看中他们兄妹,买下了她们。
如今哥哥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做买卖,替小姐看铺子,很得看重。
菊花年纪虽小,但是她知道哥哥从小就喜欢做买卖,这回算是得偿所愿了,上回跟着木青姐姐偷偷见过一回,看着,都有了掌柜的样子,以前爹就是这样的,穿着长袍子,头上扎着布巾,看着她直笑。
她看着小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这丫头,坐下来说话。傻站着干嘛?”
苏暖笑着说,一边招呼她做到桌子前面来。
菊花忙双手连摇,推辞:“奴婢还是坐在这脚踏上舒服。”
苏暖就硬拉了她坐下:“你坐得太低,咱们说话不方便!”
苏暖想到了木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都是苏暖在问,菊花答。
一直到了下半也夜,方子他们才回。
400寻找
两人进来,一脸凝重。
“小姐,少爷恐怕是出事了。”
方子单膝跪下,说。
苏暖的心一沉。
“怎么说?”
她陡地起立,身子紧绷,盯着两人。
方子就简略地说了一通。
原来他们两个乘着夜色成功地摸进了军营之中。
一路找寻这主将所在的营帐。
却见是一片漆黑,果然是无人。
又摸到另外几个看着像是副将的营帐周围,发现里头倒是灯火通明。
守了半日,就抓了一个主帐旁边的士兵,打晕了,问清楚了,这才知道:守将王业一直在外,已经出去近一个多月了,一直是另两个副将主持这军中的日常事务。听说,是去追击敌寇了。
方子脑子一转,再问,却是大惊,原来两个月前,郑卓信确实来过,却是不知怎的,忽然就起了冲突,冲出营帐后门不见了。
“小姐,属下想着,那个王业是不是去追杀少爷他们去了?”
方子看着苏暖,大胆猜测。
“那怎么办?咱们又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这要怎么找?”
苏暖着急,照这么说,必定是八九不离十。
他们猜得应该没有错。
不过,她的心倒是定下来了。
这个王业至今未回,看来并没有抓到郑卓信。
她们得尽快找到郑卓信,他们一共才几个人?哪里禁得住王业他们大队人马的围堵。
“属下有办法。”
几人低声商量了一下,一个侍卫抱拳说。
第二日,一早,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军营大帐飞起,扑啦啦地向远处飞去。
刚飞了一程,“咕咕咕!”一声鸽子叫声响起,天上高飞的那只鸽子忽然降低,徐徐滑翔,寻找什么.....
“嗖”地一声,那只鸽子就被拉了下来。
在地上扑棱着翅膀,重新飞起来。
却是被一人给扑住了。
方子双手抱着鸽子,检查了一下鸽子的翅膀,拔出腿上的一根细针。
针的尾部连着一根长长的细线,他们就是用这根细线把鸽子从天上拉下来的。
如果不是此时处境,苏暖定是要喝一声采的,这手太漂亮了。
别的不说,他们那学母鸽子的叫声,竟引了那高飞的鸽子停止不前.....
一个护卫从鸽子脚上取下一根棉线扎好的细长的纸条,展开,递给苏暖。
苏暖一看,翘起了嘴角:“好!”
果然估计得没错。
昨日里那个被捉的士兵报告了上官,今日一早就有人放了这信鸽给王业去送信。
只要找到王业,必定也能找到郑卓信他们。
他们几个给鸽子腿上重新绑上了一个锃亮的铁环,那鸽子一飞上天,稳了一稳,展翅向前冲去。
空中有清脆的哨声响起,原来上面带了方孔,风一灌,就有声音传来,这下子可是清晣得很。
方子一马当先,快速跟了上去。
身后几人也骑马跟着,沿途不时停下寻找方子留下的记号。
一直跟了两日,方才到了一个谷口,见方子正在路上等着。
见了几人,一指前头。
前方是条长而深的山谷,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不时有大鸟从上空飞过。
看着那高高矗立在那里的山峰,因为冬日,山上青黄一片,近处到处都是那短而小的枯叶草,风一吹,就露出下面那整块的岩石和黄土疙瘩。
“这是哪里?”
方子摆手,几人靠边隐下,把马牵了进去,拴好。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先找个地方停下来。再作打算。”
方子看着众人说,他早就在附近观察好了,这里是外围,进退自如。
王业那些人应该是在里头,为免麻烦,还没到谷口就打下了那只鸽子。
几人跟着他往一边走去,此地不便停留。
到了一处石头林立的地方,苏暖自觉地停下来,:“我就呆在这儿,你们快去吧。”
这里是谷口,相对安全些,视野又开阔,真有什么事,有足够的时间跑掉,或者藏起来
几人依旧留下一人,其余的人往那边山岗上摸去。
苏暖三人,站在那里,眼看他们很快没入树丛中,一会就不见了。
头上的日光照着,不冷,无风。
她仰头看天,天空很蓝,澄净的天上飘着几丝白云,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美好。
不知道郑卓信他们在哪块?
这么多日,难道就在这片山林窝着?
看着连绵一片的山峦,苏暖不由忧心。
很快他们回来,说是在对面那边谷地里,发现了一大队人马,看样子与装束,应该是王业他们。
他们支了帐篷,估摸着约有几百人。
看样子,已经在这守了一段时日了。
营地上空盘旋着几只鹰。
几人仰头望去。
忽正上方一只鹰盘旋了两圈,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
“蹲下!”方子忙一声叫。
一树木一阵晃,原本寂静的的林间忽然冲出一小队人来,迅速向这边跑过来。
“躲起来!”
方子再度一声喊,一个护卫扯了苏暖与菊花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
方子很快从身后背着的布袋里摸出一只弓驽,长约半臂,他仰躺了下来,一只脚蹬在一块岩石上,双臂蓄力......
那只鹰依旧在头上盘旋,缓缓下降,又上升。
说时迟那时快,方子手中一动,一只利箭呼啸着射向鹰,正中翅膀,正盘旋着的鹰像一块石头急速下落,掉到了对面山下。
下边的人一阵喧哗,树丛不断摇晃,追过来了。
“快走,往林子里走。”
方子一骨碌爬起来,一声叫,几人忙缩了头,往树林子里钻去。
头顶,又有一只鹰在盘旋,不时接近地面。
......
几人一个劲地往林子里钻,只要一露头,就会被天上不断盘旋的鹰发现......
跑了一会,这才喘着气在地上坐了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
方子几人数了数手中的箭,只有四支,其余的都在马上。
看了看上空少说也有五、六只鹰......
天完全黑下来。
方子顺着灌木丛往回摸,得把那些箭拿回来,不然只能被困在一处,动弹不得。
凌晨,方子摸了回来,肯定地说郑卓信他们应该在对面那二座山头。
山脚下,四下路口都有人守着,围得水泄不通。
倒是这边没几个人,被他乘黑摸了回去。
几人听了,焦急。
天亮,站在山头,极目往那边望过去。
果然,远远地瞧见正有人上山,头上飞翔着几只鹰。
......
第三日。
几人猫腰,头上顶着硕大的树枝,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往下瞧去,果然见有一伙子人正在打斗,混战在一起,不过,从服色看去,倒是能分得清楚。
苏暖看不清楚,努力辨认了半日,就拉了一旁的菊花问:“你可是瞧清楚了?”
菊花摇头。
方子就伸手入嘴里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唿哨,就见那打斗的人有人扭头像这边看了一眼,依旧缠斗。
隐隐传过来一声唿哨。
方子大喜:“是他们。快走。”
401你叫我怎么放心?
方子他们飞快地爬了下去。
苏暖躲在岩石后面,与菊花一起,看着下面的打斗。方子他们很快就与追上来的几人缠斗在一起。
站在苏暖身边的那个护卫,焦急地看着下面打斗的人,又看看苏暖与菊花,脚步不曾挪动半分。
看了一会,听到一声哨声,他回头,急促地对苏暖说:“我们走,到前面去等他们。”
苏暖忙“哦”了一声,跟着他往后边退去。
忽然林子当中跳出一人,拎了刀,向他们追来。
护卫忙把苏暖往菊花身后一推:“快走,笔直跑。”
说着自己抽出了腰间软剑,迎了上去,那人忽然站住,定了一瞬,就扑倒了。
苏暖回身跑了两步,一见没有追来,就停下脚步,她一愣。
侧面有人跳了上来,是木明。
接着陆续有人跳上来,是方子他们。
“快走!”
苏暖看了一眼,就被菊花拉着钻进了一旁的树林中。
跑了一段,才停了下来。
“四哥呢?”
苏暖看着木明,急声问。
......
终于在第5日,他们找到了郑卓信他们的踪迹。
他们正被王业赶着往山上攀援。
苏暖站在对面山上,看着那几个像是猴子一般在岩石上攀爬,衣裳破烂,就像几个野猴子一样的二个人,泪花涌了出来。
木明几人早爬了下去,三支人马很快合在一起,气势凶猛地向下面扑去。
很快就与后面追上来的7、8个人斗在一起.......
苏暖他们在上面紧张地看着。
方子他们出手利索,因为是养足了精神,又是突然出手,几下,就使对方就落了颓势,很快就败了下去。
郑卓信几人爬了上来。
“四哥!”
苏暖欢喜地叫了一声。
声音颤抖。
郑卓信头发散乱,脸孔清瘦,一双眼睛都凹了下去,脸上都是胡渣。
见了苏暖,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都是浓浓的笑意,温暖得很。
他摸了摸苏暖的头,哑声:“你怎的来了?”
“主子!”方子单膝跪地,带着另外两人,眼睛里也是含着喜悦。
木明和另外一人走到下面,爬到一棵树上警戒。
几人在一丛树下坐了下来,抓紧说话。
菊花早把包袱里剩下的几个饼子都掏出来,还有几块熟肉,全递给了他们。
这才知道,他们原来一行十来个人,当日到了这里,已是天晚,王业设宴款待。
谁知,王业早在酒菜里下了迷药,等到发觉不对,都中了招。登时就被砍杀了大半人,剩下几个因为吃得少,勉励支撑着才抢出了大帐,抢了马匹才得以脱逃。
也是外面的兵士并不知情,所以,倒是让他们一路冲了出来。
见他们跑了,王业点了一队精锐人马紧紧追赶,他们慌不择路,逃入这片林子,之后一直被追着打。
看着他们连乘手的兵器都无,全都被留在了军营里。
本来早就跑出去了,奈何,他们养有一群鹰,天天在天上飞,他们只要一露面就被发现,立时就有林中搜索的人马追上来。他们人数众多,供给丰足,又调集了大队人马守在下山口,他们被困住了。
如此周转一个多月,也是在这片地方打转,原先的8个人,也只剩下他们四人。
为了不至全军覆灭,也为了分散那群如影随形的苍鹰,他们分成两队。
几人听了唏嘘不已。
看着脸上只剩下两个眸子是发亮的木明,苏暖又从自己手里掰了一半饼子:“吃吧。”
木明接了过去,“谢小姐!咦,木青呢?”
他拿着饼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心。身为苏暖贴身护卫的木青,此番竟然没有跟出来,好像不大正常。
苏暖忙和他说了木青的事情:“断了胳膊,林先生给接了骨,一时不能使力,所以就留在了家里。”
她拉过一旁的菊花说:“木青托付了菊花。”
菊花被苏暖拉到前面,忙叫了一声:“木明哥哥。”
木明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不错。”
几人商量了一会,准备乘着天黑再突围。
几人散开,背靠岩石和大树,闭目休息,养精蓄锐。
“你过来!”
郑卓信一拍苏暖的肩膀说。
拉了她坐下,其余几人见了就都自觉闭上了眼睛。
这一对未婚夫妻,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想聚。
特别是苏暖,一个娇滴滴的闺秀,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们跑到着鸟不拉屎的北地,一路上,几乎没有周木麻烦过他们,vong不叫一声苦,也从来未曾因为她而耽搁一天行程。
眼看着她一天一天的很快适应。让方子他们这班男子也不禁刮目相看。
此番,就留给他们相聚的时间,毕竟,明日怎样,谁知道呢?
几人不约而同地闭着眼睛装死。
“到底怎么回事?你跑来这里作什么?”
郑卓信看着苏暖,见她一脸的灰土,鼻子上都是黑色的泥,头发上也是草叶子。
活像一个落难的乞丐婆。
苏暖倒是开心,她细声把怀柔的事情说了。
末了,一摊手:“大师果然没有说错,不是找到你了么?”
“胡闹!那老和尚的话你也信?他还说我活不过二十呢?我这不是活得好好儿的?”
郑卓信瞪着他,喉咙因为充血而嘶哑。
这一个月里,他们就像被围猎的猎物,被撵着跑。
疲于奔命。
不是没有想过救兵,却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苏暖。
看着苏暖笑眯眯的脸庞,混着眼泪,汗水,咧开嘴看着他笑。
她怎么笑得出来?
他看着苏暖,忽然一把就拉了过来,苏暖一慌,下意识地向后一瞧,已是整个人被郑卓信拢在怀抱里,头上一紧,整个脑袋就被揉进了郑卓信的怀里,一股子酸臭味扑鼻而来,她吸了吸鼻子,心里酸楚,这是有多久没有换洗了?
她微微抬了头,见得一个长满胡渣的下巴,一双眼睛正温柔地看着她:“你真是让人操心。如果出事呢?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他没有同苏暖说,出发前,他的眼皮子就直跳,所以他下意识地留了那三个人在苏暖身边。
可是没有想到,苏暖他们还是出事了。
“木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苏暖三言两语说得笼统,他却是发现她低着头的样子,知道她定然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这会子,就细细地问了。
苏暖在他的注视下,抬了头,却是被她一把又按了回去:你说,我听得见。“
他自然地环着苏暖的肩膀,伸手去摘她发上的一片草叶。
苏暖向后靠去,感受耳侧坚强有力的心跳,歪头靠在郑卓信怀里,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郑卓信一拳砸到了一旁的岩石上,嘴里咒骂了一声。
“四哥!”
402逃
苏暖抬了头,叫了他一声,眸子里是迷茫:“怎么办?”
“先逃出去再说。”
郑卓信很快下了决定。
他拉起了苏暖的手,合在掌心:“现在你我已经成了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得先保下自己一条命,才能打算下一步。你看.....”
他指着天,碧蓝,远远地有鹰掠过,一遍又一遍,在上方翱翔。
“明日是个好天气,我们得在天亮前就出发,沿着下面这条谷底走,往那边爬过去。晚上,那鹰不会出来。凌晨,他们会有所松懈,原本我们人手不够,现在可以布置了......”
郑卓信的眼睛发亮,他拢紧了怀里的苏暖,手下不自觉收紧:“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
她依言闭眼,一会听得头顶轻微鼾声传来,她不敢动,身后也悄然无声......
凌晨,天上闪着星,山中一片寂静,连最会叫的虫子都歇了。
一行人悄悄沿着山道,慢慢地往下摸,只有脚下不时滚动的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们得乘着这一个时辰,尽量远离这块山谷,到达对面的那片林子,那里有大片的杂树林,枝叶缠绕,只要进入那里,摆脱那无处不在的苍鹰,就能慢慢撤离这片山谷......
方子正手执一把弓驽,眼晴不时瞄向黑沉沉的夜空。
苏暖呼哧呼哧喘着气,她一步不落,手脚并用走在中间,前头打头走着郑卓信。
身后走着菊花,她不时伸手扶一把前头的苏暖,防她滑倒。
郑卓信一摆手,几人停了下来,下面是一片营帐,是王业他们的宿营地。
他们反其道而行,反而向着他们的营地行来......
他们闷声不响,更加谨慎地攀爬过去,这里都是岩石,如在白日,是一览无余。
空中传来异响。
一道黑影正缓缓升空。
众人一惊,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原来已经快天亮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方子靠着一棵枯树缓缓站起,整个人与枯树融为一体。
他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驽……
“扑”地一声,正盘旋的老鹰拍着翅膀往下落,又歪歪斜斜地往前飞。
却被方子收了手中的线,一把拖了下来,另两个手脚并用上去按住了,手起刀落,一个硕大的鹰头滚了下来。
几人这才继续向前摸。
这是一只巡逻的鹰。
还有二只。
看着陆续升空的鹰,郑卓信打了一个手势。
方子点头,悄悄地隐在树后,眼睛盯着那渐渐明亮的天空。
这厮很狡猾,轻易不靠近地面。
......
天亮,打下来最后一只鹰,
等到下面发现几只鹰都不见了,这才意识到不对,人马喧哗起来,立时组织人马进行围堵。
奈何,几人早已出了这座山岗,进入对面那都是乱草和杂树的山。没有了天上这些时刻盘旋着的眼睛,郑卓信他们顺利地越过了这片山谷。
他们顺着谷底一阵跑,找到原先他们拴在那里的马匹,就能顺利离开这里了。
好不容易摸到了那里,果然那几匹马依旧在那里。
几人大喜,上前牵了那马匹,三匹马,几人合骑,一拍马屁股,马儿长嘶一声,跑出了谷地。
跑出一段路,方才见到身后追来的马匹,一只队伍正呐喊着追了上来。
几人忙猛拍马屁股,却是跑不快。
原来这几日,马匹不曾进食,腹中空空,早没了力气。
眼看敌兵接近,郑卓信果断吩咐,往另外一条路走。
几人掉头往另外一条道路跑去,一路上,风声呼呼,苏暖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耳边听得身后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这一行人,都饿着肚子,一晚上不曾好好休息,这会连马都没有了力气。
“驭”,郑卓信一勒马缰,前方出现了一条大河,约有十几丈宽,挡住了去路。
几人顺着河岸一阵急跑。
前方有一条小船,正漂浮在岸边。
方子滚下马,去解开那艘小船,一个人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是个老头。
”船家,快些渡我们过河!”
方子指着几人,说。
老艄公看了看后面追赶上来的大队人马,忙点头。
很快拉开绳子,撑开了小船。
马儿却是不能上船,只能留在岸上。
几人上了小船。
方子一声呼哨,马儿就撒开四蹄沿着河岸奔跑了起来。
几人站在船上,看着追到岸边指着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追兵,暗自擦拭了一把冷汗。
没了人的马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岸边追兵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渐渐飘远,偌大的河面,除了这艘船,再也没有别的船只。
他们只得拨转马头,沿着河岸,追赶,远远地,在天际处,似乎有座桥?
几人慢悠悠地随着小船荡到了中间,放松了下来。
苏暖一下子坐到了舱板上。
她这才转脸看向水面,见碧波粼粼,深绿色的河水,船家那竹篙子在水面轻巧地划过,竟然是未伸到水底。
这水有多深?
她看了一阵,有些眼晕。
她不会凫水,方才因为害怕,竟然就这样随着大家上了小船,此刻看着这碧幽幽的深水,才感到了害怕。
她下意识地向船舱里头缩去,回头:“菊花!”
船身一阵摇晃,她立脚不稳,一个后仰,直接往水面上栽去。
她骇得忘记了叫喊,后背被人一下提溜住,整个人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船舱里。
她昏头昏脑地转过神来,船身依旧晃得厉害,几欲颠覆。
她紧紧地抓住一旁的舱板,后知后觉,才发现船上已经打成一片。
不知何时,船上多了几个身穿灰色衣裳的蒙面人,正与方子他们打成一团。
面前一双腿,是郑卓信的,他正拦在她面前,与一个灰衣人搏斗。
船尾,那个艄公不见了。
水里也有人。
几个灰衣人踩着水,浮在水面上,不断地伸手拉扯船上的人。
苏暖睁着眼睛,她四下寻找着菊花。
忽然天旋地转,水里的几个人一起发力,用力摇晃着船只,几人站立不稳,纷纷落水,苏暖掉入水中之时,只是记得一把抓住一条腿,再也不松手。
......
耳膜隆隆作响,胃里也呕得难受,浑身没有力气。
苏暖费了半天的劲,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
403故人(一)
她咳嗽了一声,发觉嗓子火辣辣的,她“啊”了一声,能出声。
这才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见四下是青砖砌成的墙壁,屋子里空得很,只有一张桌子并几张凳子,靠床还有一张大网,一张长几子,上面摆着一个竹篮子。
这是谁的房子?
门外有脚步声,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提着一个篮子,径直走了进来,端了里头的饭菜出来,摆在桌子上。
苏暖看着她。
那女子也不看她,拍了一双竹筷子在桌子上,说:“快吃,吃了就走。”
苏暖一愣,忙一把拉住那个女子:“敢问大姐,这里是哪里?就我一个人么?”
那个女子看着自己被扯着的袖子,皱了皱眉头说:“我不知道。是我相公从河里捞了你,既已醒来,就赶紧吃饭,吃了赶紧走吧?”
她看着苏暖,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戒备。
下晌相公回来,竟背了这个小公子回来,已是晕了过去,换衣裳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女子,而且很是标志的一个女子。
换好衣裳,她看着苏暖洗干净的脸,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巴不得她赶快消失。
这样的颜色,摆在身边,哪个女子会安心?
眼下,见苏暖一个劲地问东问西,难免不耐烦。
苏暖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碎花裙子,就不再说话,低头扒了几口饭,方觉肚中没有那么难受。
见那个女子一直盯着她看,这才说:“我有一个丫鬟,与我一同落水,不知她在哪里?我的东西都在她那里,没有她,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那女子看着苏暖,见她年纪尚小,又生得如此,看来说得是真的。
她咬了咬牙齿,说:“你等着。”
她重新又关上了门,一路往院子外边去了。
听着院子门“吱呀”一声,苏暖忙出了房门,见那女子一路跑去了。
她悄悄地跟了出去,见她走得很急,并不曾回头看,三拐两拐地就往旁边一座小院里去。
这座小院看着要比方才那座大,砌着半人高的围墙。
那女子推了两扇木栅门,直接跑了进去。
苏暖紧跟着她跨进门内,发现后面还有一排房子。
屋子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撑船的艄公。
见了那女子,就拉了她往一边走过去。
两人就在一边说着话,不时摇一下头。
苏暖就绕到西边一个窗下,农家屋子窗户矮,她往里瞅去。
屋子里有四五个人,皆是身着短衣,腰里别着匕首一类的。
中间几根柱子上绑着几个人,苏暖一眼就认出来,正是郑卓信他们几个。
此刻都耷拉着头,个个脸呈金色。
对面站着四五个人,最前头那个人,侧着身子,苏暖一惊,那个人可不就是华明扬?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立在那里的华明扬,一身青衣,瘦削的双肩平直,她咬了咬嘴唇。
好不容易逃离了出来,却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看来,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对自己还是网开一面。没有把她和他们绑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他要如何对付郑卓信他们?
她蹲了下来,胸口砰砰乱跳。
她转了转眼珠子......
屋子里有人走出来,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苏暖,马上就上来扣住了她。
“你?怎么跟来的?”
那个女子指着苏暖,吃惊地,却见苏暖并不搭腔,只是定定地看着屋门。
华明扬走了出来,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别过头,继续往外走。
苏暖张了张嘴,看着他肩背挺直地向前走,忽然发不出声音来。
她被推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人全都抬起了头,惊奇地看着她。
“小姐!”
菊花叫了一声,看着被推进来的苏暖,一喜,又吃了一惊。
苏暖安慰地看了她一眼,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向郑卓信他们走过去,伸手去解绳子,费了好半天,解开,却是“嗤溜”一下,人就软到了地上。
她慌得忙去拉:“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一边上下仔细检查,又去摸了脚,却是发觉都是完好。
“小姐,我们都是中了毒了。”
菊花在一旁喘着气说。
苏暖这才惊觉,方才那两人把自己往里边一推,就直接关了门,并未给自己绑上,这原来是解开了,自己几人也走不出去啊。
原来在水里,他们就中了毒,这才全部被擒。
看着软塌塌的几人,苏暖焦急:这可怎么办?
“丫头,你过来。”
郑卓信看着她,轻声说:“你别管我们,快点回去。他应该不会伤你。你走,回去,回上京去。总不能陪着我们一起全折在这里。”
苏暖看着他:“我不走。你撑一会,我去找他。”
“别去,惹急了,你也走不了。”
郑卓信急声。
他自然是认出了华明扬,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又看见了他。
此刻,他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就不该听苏暖的,放过他,要不然今日能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看苏暖又要去找,他当然得阻止。
这个家伙不会放过他的,他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那捕获猎物的狂喜和如释重负。
只是没有马上结果了他们几人,倒是意外,他有点不明白,不知道他要作何打算?
苏暖却是直接到了门口,大力拍门:“开门,我要见你们主子。”
她拍着门,用力拍着。
门外有人过来,隔着门骂道:“再吵,就堵了你的嘴。”
一边用力拉开门,果然手里就抓了一块抹布来。
苏暖仰着头说:“你叫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不然,他会后悔的。”
那个守卫楞了一愣,旁边就有另外一个守卫过来,是方才那个艄公,他盯着苏暖看了两眼,拉拉那人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禀告。”
他很快一溜烟地跑了去。
主子对这个女子似乎认识,捞上来的时候,就叫他单背了家去,并没有把她和这伙子人捆在一起,他还是禀告一声为好。
很快,就有人过来带了苏暖往外走,郑卓信几人面面相觑。
菊花忍不住:“小姐认识他们吗?”
郑卓信没有回答,他只是担心地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心里懊恼:苏暖怎么就这么大胆?她不知道轻易去惹怒一个人,是什么结果?
404故人(二)
华明阳看着进门的苏暖,示意身后的人出去。
他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转呀转地,青花瓷的杯子,在他手指间旋转,似乎上面的缠枝莲花都连在了一起。
苏暖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这屋子里点了檀香,你之前不是最不喜么?”
华明阳看了她一眼,有些吃惊,示意她坐下。
他瞥了一眼屋角燃着的檀香,:“这屋子里潮气重,熏一熏。只是,你怎知我不喜檀香?”
他盯着苏暖,有些诧异。
他确实是不喜欢檀香,但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后来,他犯了心绞痛,这檀香用于气滞血瘀性心绞痛最是好,所以就一直用着了。
他本不喜檀香这事,连闽春芳都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因为你说过,檀香之味太过浓重,老是让人想到那寺庙僧人,着实无趣。这人身在红尘,就该用红尘之物。再说,男儿,当清清爽爽的,学那女人家,用什么熏香......”
苏暖面上平静,缓缓叙说,可是身子却在微微颤抖,眼睛已经红了。
她自以为她早看开了,可是还是做不到啊!
什么时候,她要用这样的方式与华明扬说话?
这是她之前绝没有想到的。
可是,她没有法子,那边屋子里7、8个人,此刻全在他手中握着。
“当啷”一声。
华明扬手中的杯子落地,在泥地上绽开了水花,一大片泼在了他的青布鞋上。
他浑然不觉,双手握拳,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你?”
华明扬双眼一眨不眨地,一直走到苏暖面前,见她并不闪躲,只是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看着他。
那目光既熟悉又陌生。
“含香?”
华明扬声音颤抖,试探着叫了一声。
“名扬哥哥!”
苏暖哽咽了一下,叫了一声。
她偏转了头,嘴角一弯,想笑一笑,有泪滴下。
“含香......”
华明扬终于崩溃,他抖着手,一把,把苏暖给拢在了怀里,紧紧地。
“你为什么骗我?不认我?”
华明扬拥着怀里的女子,喜极而泣:“你早认出我来了是么?我怎么就那么笨呢?我”
他吸了一下鼻子,双手用力收紧,紧紧抱着,喃喃地:“含香!”
苏暖一动不动。
她的泪水也流了出来:“我不敢,名扬哥哥,你看,我不是我了。”
华明扬闻言,忽然放手,退后几步,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脸上带笑:“不会,就是你,更漂亮了。”
他用袖子快速擦一遍脸上的泪水,伸手拉了苏暖往椅子上去:“快坐下,让我瞧瞧,他们可是弄伤了你?”
他垂了眼睛,仔细地打量苏暖。嘴角始终微笑,温和、干净。
“无事,我好得很。名扬哥哥,你,放了他们吧。”
苏暖仰着头,直接开口。
华明扬一楞,这才想起苏暖为何而来。
他看着苏暖,不说话,一时没有出声。
“名扬哥哥,我!”
苏暖张了张口。
她祈求地望着他。
华明扬重新又展开一个笑容:“上回,家里.....也是你救的他么?”
苏暖点:“是。”
华明扬垂头:“难怪,你熟悉我的行事习惯。你快走吧,我派人护送你回去。他们......对不起了。”
他起身。
拉过苏暖的手:“你回去,我办完事,随后就回来。你妹妹他们要是知道,不定心里有多高兴呢。哦,不,不行,你如今的身份,不能说,不过,春芳定是开心的。”
“春芳会要了我的命的。你不知道么?”
苏暖没有动,看着华名扬说:“知道我后来为什么没有去找你么?春芳抓了我,威胁我,我差点被卖入.....名扬哥哥,我并不怪她。你看9年了,你们早已经成亲生子。我也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不顾华明扬惊愕,制止了他要说的话:“我也订亲了,就是被你抓起来的那个人,我们准备今年年底成亲。”
她的手用力抓紧,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名扬哥哥,我当日并没有逃出来,我被殉葬了。我,穿着自己绣的红嫁衣,出宫的前一晚,被换成了殉葬宫女......你说的镯子,你送给我的镯子,”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滴落,落在华明扬的手背上,滚烫。
“我放在包袱里,包袱没了。我在那地下,熬了不知多长时间......那时,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名扬哥哥,你还等着我呀?咱们不是说好的,你在外面等我,咱们出来就成亲?我不甘心......我死了,又活了,醒来,就成了现在的我。”
苏暖生生控诉,字字啼血,华明扬的身子颤抖着,也是泪流满面。
“不要说了,求你,含香,都是我的错,”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苏暖,见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张着嘴直吸气。
他慌乱地用袍袖去擦。
苏暖一把揪住他的衣袖:“他对我很好,名扬哥哥,难道我这一世又注定不能穿着嫁衣嫁人了么?”
华明扬的心尖一颤,含香,太苦了。
原来竟然是这样?
他们早就生死相隔,她得上天眷顾,重活一世,马上回来找他,而他,却是娶妻生子,是他先负了她.....
罢,罢罢.....
他长叹一声,终是从怀里抽出一方巾帕,在一旁盆子里浸了水,细细地,轻轻地替苏暖擦去脸上的泪水,擦得很仔细,擦了三遍,这才丢了帕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塞在她手里:“把这个泡了,来不及也可以直接服用,他们身上的毒半个时辰后就可解开。”
他俯身在苏暖的耳朵旁,又低声耳语了几句。
苏暖震惊,又点头。
“去吧。”
华明阳挥手,苏暖一咬牙,转身。
“等等!”
华明扬忽然奔了过来一把抱住苏暖,“别动!”
他把头埋在苏暖的颈窝里,贪婪的嗅了一口,有泪水滴落。
苏暖一动不动,闻着鼻端传来的的熟悉的药香,她哽咽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药包。
名扬哥哥,还是一如以往,她只要开口,他都会答应她。
她知道,此番是她欠了他的。
可是她没有法子。
405回京
入夜,几人乘着夜色,摸出了屋子,郑卓信手起刀落,很快解决了门口的两个守卫。
方子带着苏暖先出了村子,在村头等着。
半个时辰后,郑卓信几人摸了回来。
苏暖瞥一眼,刀子闪亮,不见血色。
她看了郑卓信一眼,又缩回了目光。
他们离去后,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死尸中,才发出一声呻吟:“公子!”
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还在。
他进屋,扶起了趴在地上的华明扬,见他身上都是血,一摸,忙翻转过来,吁了一口气,并无大的伤口,只是手臂上挂了一道血口,那满身的血都是另一个护卫的,他被一刀割了喉咙......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外间躺了一地的死人。
这些人真是撞了邪了,明明服了药,竟然......
都是那个二狗。
这个护卫恨恨地,没想到他竟然是奸细,在他身上发现了药包。难怪,会让那个女子来见公子,原来是认识的。
华明扬白着脸,愤恨:“白忙了一场。怎么就死了呢?便宜他了。”
他用脚踢了踢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心下吁了一口气:“这个二狗本来不必死的,他办事素来忠心。可是,要怪只能怪他知道自己与苏暖见过面,还曾准备放了苏暖......”
为了绝后患,这些人都得死,只有死人才是最牢靠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护卫,算他命大,不过也好,有他在,倒是回去好说话些。
“公子,咱们快走吧,等他们缓过劲来,再回头,就麻烦了。”
那个护卫催促,公子的安全重要,要是王爷知晓公子因为他的疏忽导致公子出事,那后果.....
幸好,此行的人都死了,只要公子不说,没人知晓他们曾经抓到过郑卓信他们。
至于他们,天远地远的,出点事情很正常。再说,他们一行人武功真的非常诡异,要不是药物的缘故,他们那里打得过?这不就有了结果了么?
他可是看得清楚,一人杀两人,绰绰有余,这样的身手,难怪公子要用毒。
也怪王爷,抓到杀了就是,可他偏偏要什么活口?这不是找死么?
护卫心里怨怼着,连夜和华明扬走了。
那些死去的护卫就地刨了一个大坑,埋了,还有一个女子,是二狗的媳妇,临走时顺手也解决了......
苏暖几人骑着抢来的马匹。
这些马也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出了北地的关口,一路往京城而去。
郑卓信现在是心急如焚。
如苏暖所说,郑容竟然和梁志合伙。
而梁志却是三番两次地要追杀自己。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在调查这个梁志,种种迹象都显示有他的影子。
梁弘一直在追查他。
他早就上了梁弘的黑名单,被梁弘给盯上了。
没想到,他竟然是与郑容连在一起。
郑卓信的心有如火烧。
这两日来的信息太过震撼,饶是他再见惯不怪,处变不经也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梁弘竟然不是皇室之人。
郑家危矣。
郑家已经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梁弘想要结果了他。梁志也是派人劫杀。
此番,能逃岀生天,竟还是得益于苏暖。
那个华明扬,够狠......
这样的男人,竟然肯为苏暖暖放了他们,杀光身边所有的护卫。
他一边狂奔,一边心里左突右撞。
见苏暖紧跟在后,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他翘了翘唇,忽然一探手,直接捞了苏暖过来,“抓紧了!”
苏暖原本被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护着,单独骑在一匹马上。
这几十日的奔波,苏暖的马术竟然日进千里,飞速进步,现在已经能独自骑马,并且骑得相当不错,她座下是匹温顺的黑马,竟然能跟得上。
现在被郑卓信拎了过来,两人共骑一乘。
“我可以自己骑!”
她说。
“你太慢,会耽搁行程....”
苏暖撇嘴……
......
日夜奔跑,这日终于遥遥望见皇城了。
几人风驰电策,就向城门冲去,在城门就要关上的一刹那,冲进了城门。
城墙上,一个士兵对周长丰说:“将军,方才7、8 骑进城,往东大街去了。要不要追?”
周长丰伸了伸懒腰:“都进去了,怎么追?不能扰民,知道么?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士兵忙点头,出去时,却是纳闷:不是将军吩咐的,这几日但凡有人马进城,都要详查,万不可轻易放过?怎么这会又说不用了?真是搞不懂,”
他摇了摇头。
屋内,周长丰抱着双臂,看着桌子上的一座假山,那是一块湖石,被放在一个木托盘里。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心道:“还是回来了。此番也算是还了人情了。”
苏暖等人一路奔向国公府后门。
望着风尘仆仆的郑卓信,老国公一把抱住了郑卓信,用力抱紧,久久不放。
一向镇静的面容终于破功:“你这小子!你这小子!”
他只重复着这两句话。
屋子外面,国公和金氏眼巴巴地候在外面,见郑卓信久不出来,拉了苏暖问东问西。
特别是金氏,拉了苏暖就往院子里去,一叠声吩咐,快去烧了热水给小姐洗漱。
一时人仰马翻,匆忙洗漱了一番,简单换洗了,见苏暖包袱里都是男装,叫墨月去郑云玲那里借衣裳过来换了。
一会墨月拿了衣裳过来,金氏一瞧,就拉了脸子,没有用。
自己开箱去找合适的衣裳出来,给苏暖换,却见苏暖已经穿了一件青色的袍子。
金氏一瞧,这怎么行?活脱脱一个男儿么?只是唇红润了些,肤色白嫩了些。
她四下一寻,只得找出一件紫色团花的棉披风来,给苏暖披在肩膀上,这才拉了她说话。
一直到老国公那边着人来请,才放了苏暖过去,依依不舍地:“好孩子,今日晚了,待会子就歇在这边罢?我叫吴妈给你铺床。咱娘俩好好说话。”
看着苏暖去后,她这才转身,看着墨月问:“四小姐呢?”
郑云玲正和嫂子王晴在说话,两个孩子正由奶娘抱着睡去了。
“今日来向我借衣裳,我才不借呢。她一个郡主娘娘,还需要问我借衣裳?”
“你当真不借?”
王晴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小姑还是这般任性。
苏暖可是未来的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她也真不怕得罪。
“借了,不过,是去年的旧衫。”
郑云玲嗤笑了一声,得意扬起了头。
她常把自己不穿的旧衣赏身边丫头。
忽然门口一声响:“吴妈妈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忙起身,吴妈妈已经进来。
两人忙起身,拉了吴妈妈坐下。
吴妈妈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身后一个小丫头端了盘子走上前。
上头是叠好的衣裳。
郑云玲瞥了一眼,认得是自己先前借出去的衣裳。
“夫人说,谢谢四姑娘的衣裳,现下用不着了。只是,夫人叫奴婢捎一句话给小姐,夫人说,今冬的衣裳一人四套,早就裁好的。莫非嫌太多了?这去年的衣裳今年还在穿,想来明年用不着这般多了,现在府里开支大,多谢四小姐提醒夫人,这衣裳可以少做两套,这旧年的衣裳穿个两年,加上新年的,不就四套么?”
吴妈妈一席话说得清楚,郑云玲的脸霎时通红。
什么意思?
吴妈妈走后,
她转向王晴问。
王晴恨恨地瞪了一眼郑云玲,埋怨:“现下好了,你倒是痛快了,我们二房的用度可是要精简了。”
406怎么会?
这边的纷争,苏暖并不知情。
她正站在屋子里,老国公父子三人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她,良久不出声。
特别是郑启华,他的脸色是黑的。
梁志竟然派人追杀郑卓信。
“这事情得通知容儿。”
郑启华霍地起身。
苏暖看了看郑卓信,有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梁志和郑容的关系匪浅,不是一般的合作关系。她在郑容寝殿见过他们说话,郑容对梁志很是信赖,不,是依赖。
这样的关系,郑容会相信么?
她咬了咬嘴唇,抬头:“让我去吧,我想见娘娘一面。”
......
郑卓信昨日回来,按例,今日要进宫面圣,为了妥当,他先送苏暖到了宫门,两人分手,看着苏暖同前来迎接的慧姑一起进去了,这才理了理衣裳,随同小内侍向明华宫走去。
到了长秋殿,刚上台阶,郑容就迎了出来,两人进了寝殿,坐下。
慧姑上了茶来,给苏暖递过来:“郡主请。”
苏暖没有接:“慧姑,麻烦你到门外去瞧着,我这里有话同娘娘说。”
慧姑一楞。
郑容点头,看着慧姑退出去,收了脸上笑容,:“怎么了?”
苏暖起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内室那扇屏风,走到郑容身边,递过一封信。
郑容接了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苏暖乘着空档,转到屏风后面,发现墙上那两扇柜子门紧紧闭着,心下吁了一口气。
走回来,郑容已经看完,脸色有点发白。
见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心下有数。
她哑声:“祖父说得,是真的么?”
老国公信上说,清王梁志,派人追杀郑卓信,意在北地劫杀。
见苏暖脸上神情,她双手用力抓住酸枝木扶手,揉紧了手下厚重的棉垫子。
怎么会?
郑卓信是她的胞弟,唯一的胞弟,未来郑家的当家人。
郑家是她的娘家,是她和隽儿最强有力的靠山。这么多年,要不是郑家一直在用银钱支撑着,他知道的......
他向郑卓信下手?
这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搞错了?会不会有人栽赃?”
她的声音空洞,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志哥不会这样对她的。
苏暖看着郑容的表情,心下了然,看来郑容与梁志的关系,果然不同寻常。
郑容的眸子里明显是写着不信。
“娘娘要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他,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娘娘不知道么?之前四哥一直在调查清王爷....”
郑容的脸色又灰了一分:“你是说?”
“是皇上一直在调查梁志。四哥查了快两年了,梁志肯定也知道。先前他还抓了四哥......只不过被四哥给逃脱了。”
郑容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郑卓信先前数次遇险。她自是知道,金氏专门与她哭诉过,只是说郑卓信的命数应了,她是整日里提心吊胆。
却是,都是因为梁志么?
她曾经也与梁志提过,他还安慰她,说是她庸人自扰。
......
苏暖见她只是发怔,也不再说话。
她抬目向架子上望去。
那里有一个青花瓷梅瓶。
她目光一闪,走近,依旧是那个,当初进宫的时候,就发现这是一个赝品。
她伸手轻轻地捧起来。
“清王爷早有此心,您看,这个瓶子可是中御府送来的?四哥说过,郝正英是为了保下谁,才认的罪。这个人现在看来就是清王爷。他不止偷卖,还偷换了不少东西.......当年,四哥就想要继续追查,可惜郝正英全认了,认得彻底。”
郑卓信此番死里逃生,终于想通之前的许多疑点,得出的结论。
苏暖:“娘娘,这个瓶子也是赝品。”
她高举着瓶子,凑到郑容面前。
郑容死死地看着那个瓶子,慢慢接了过去。
“假的……”
她有些失态。
这个瓶子是从司宝司拿过来的。
当日,郝正英还在的时候,他亲自挑了这个瓶子过来:“这个瓶子釉色剔透,花色素雅,正合你,我特意叫人挑了留出来,给你。你当得这最好的东西。”
她有些恍惚。
他从司宝司中偷换东西出去,她约略知晓,知道他是为了筹谋大事,需要花费。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连她房间里的东西也给了赝品。
她哆嗦着手,垂了眼睛**。
触手光滑,这是古瓷,他说是先朝太后所用:“你用,最合适!”
可是,苏暖说它是假的,苏暖的话,她信。
“碰”的一声,她手一放,瓶子瞬间落地,敲得粉碎。
“娘娘!”
门外一声响,慧姑探进头来,焦急地:“怎么了?”
“呀!”
她一眼看到地上零碎的瓷片,:“怎么敲破了,这可是.....”
她蹲下身子去,一脸的无措。
那些碎片泛着青白,不是灰黄色.......
“慧姑,你去把喜子叫来。”
郑容脸色灰白,她似乎是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般,一把抓住慧姑的胳膊:“快去!”
慧姑急急答应着,往外面跑去。
屋子内,苏暖看着郑容,见她已经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焦急。
几番鞋子踩到那碎瓷片上,也不觉得。
......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阵冷风灌进来,慧姑带着一身寒气跑了进来。
“娘娘,喜子来了。”
郑容“嗖”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往外边走去。
苏暖在里边隐隐听得外面一声惊叫,然后就没了声音。
她几步走到门口,探出身子去。
就见一个内侍正跪趴在地上,一脸的惶恐。
郑容单手捂着胸口,似乎喘不上来气。
慧姑正扶着她,眼睛瞪向地上的喜子,也是一脸绝望。
“怎么了?
苏暖问了一句。
郑容干脆两眼一闭,向后仰了出去。
几人手忙脚乱,一同揉捏,方才醒转了过来。
只是不说话,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慧姑这才开口。
原来,方才喜子说,他手中的最后一笔银子巳被梁志给支走。
十七万两,也没了。
如今,郑容所有的银子都在梁志手里。
这么多年,笼统计算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银子,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郑家每年给郑容提供的。每年二、三万两银子,陆陆续续地送到郑容这里,供她和四皇子花用。
自然,并不都是用完的,剩下的自然是让郑容留存的。
郑容这笔银子,陆续地都给了梁志,让他去给梁隽花用,各处打点,花用,一笔一笔的都拿了出去。
如今,喜子说,晨后这笔一直没动的钱也全都给了梁志。
郑容眼前一片发黑。
不是说,这笔银子,最后才用的么?怎么会全部都提了出去?
现在喜子手上是一点银子都无?
苏暖也吃惊了。
梁志这时候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她缓了缓神,问:“那他豢养军队,你知道么?”
郑容摇头。
他说,要她争取燕青的军队。
苏暖不再说话。
看着郑容苍白的脸,简衣素钗。
她是一个孀居的太贵妃,年轻时候,必定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那个女子不爱红妆?
她节衣缩食,与其说是素洁,低调,恐怕还是想把银子省下给梁隽吧?
如今,却是全是喂了一头狼,白眼狼。
他拿着郑家的银子,在外豢养自己的军队,培养自己的死士,并追杀郑卓信。
407静休
郑容发出一声苦笑。
清王粱志最无根基,所有的王爷当中,生母出身贫寒,族中无一人。
她怎么面对她的隽儿?难道告诉他,因为她母妃的愚蠢,错信了一个男人,从而导致他与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子无缘?
她的眸子里充满了自责,一股难以言状的哀伤席卷了她的全身。
梁志,梁志,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看着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萧瑟气息的郑容,苏暖也是焦急。
情况比她原先想的还要糟糕。
一阵沉默。
慧姑担心地看着郑容,试图安慰:“娘娘.....”
“娘娘!”
苏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一把抓住郑容的手:“娘娘,你振作起来。现在有一件紧要事情,需要娘娘去做,或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她急急地,轻声说了几句话。
郑容一下子立了起来:“是,万万不能落到他的手里。我得赶快。”
她重新恢复了斗志。
苏暖说得对,梁志并没有撕破脸,他现在还需要梁隽这个名正言顺的先帝之子来帮助他夺得那个位子,他还用得着她。
他们还是合伙人。
她翘起嘴巴苦笑了一下:“一家人。”
他说的。
她就是被这句话给打动了吧?
“慧姑,你去找王爷手下的......”她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急声吩咐。
慧姑点头,转身快步而去。
“慧可呢?”
郑容回过头来,一把抓了苏暖的手追问。
......
宫门口,一直等候在那里的郑卓信,正焦急地引颈张望。
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呢?
远远地,有人过来,正是苏暖,身后跟着沙月。
沙月向郑卓信行礼,就回去了。
“怎么这么久?”
郑卓信也不管一旁的内侍,一把拉了苏暖的手,就向外边急急走去,一边低声问她。
“四哥,你很早就出来了么?”
苏暖边走边问郑卓信。
她更担心郑卓信。
梁弘现在是孤注一掷,他既然已经盯上了郑卓信,那么,郑卓信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他有没有为难你?”
她轻声问道。
郑卓信手下紧了一紧,又松开,轻轻握住了苏暖的手,“娘娘怎么说?”
他问。
苏暖见他不说,就没有再问,两人到了车上,才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
马车摇晃着,郑卓信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郑家的银子,每年十几家的店铺收入,全都送往郑容那里。尤其是这两年,更加多......
没想到,都给了那个梁志。
姐姐与这个梁志的关系,看来......
车子一晃,到了。
郑卓信送了苏暖回家,自己去见祖父。
几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面面相觑,又不知该说什么。
郑容糊涂啊。
老国公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青黑来形容了。
郑家这么多年的银子暂且不算,给了也就给了,关键是近几年,那些派出去的人手,各种交接,这么说,都是和这个梁志在传递?
郑家的人脉全都暴露在梁志眼皮子底下了。
郑卓信知道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祖父:“娘娘一直和梁王交好,你们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怎么会这样?”
他头一次吼了起来。
他脑子里走马灯似地,许多事情都连了起来......
老国公眼睛里也是自责:“我们知道娘娘与人交好,一直以为是郭尚书他们。梁王却是真不知道,你们姐姐她瞒得紧。这还是上回才知道,想着,他是四皇子的叔叔,宗室里也需要人相助,就没有多想。只是没有想到,容儿她竟.....”
是呵。
郑容一向不多言,许多事情,她又不肯说。
郑家怜她在深宫中不易,并不曾多想。如今看来,这个梁志竟然是一直和郑容交往着,并且关系匪浅,不然郑容怎么会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给了他?
“行了,与其在这里墨迹,还不如赶快去寻到那家人。这么长时间,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找到?咱们不能坐等,得主动出击……算了,我估计,梁王可能早得手了,不是支走了最后一笔银子么?咱们得两手准备。”
郑卓信起身,说。
“我要出去一段时日,阿翁你写一封信.....”
”等等,你现在能出城么?今日你进宫,皇上怎么说?你不当值了?”
老国公一脸忧心,问郑卓信。
郑卓信耸肩。
今日,他并没有见到梁弘,是李兆仁见得他,还有万德胜,就呆在一边,也不说话。
他一边回答李兆仁的问话,直说王业有叛变之心,竟然阻杀他。
一边观察一旁的垂眉敛目的万德胜。
他听苏暖说过,万德胜会武,而且很好,他一出手就伤了木青,又是他带人杀了老何。
看着这个平日里笑脸迎人,整日里一幅无害样子的大总管,郑卓信暗暗留神,何叔的武功,他是清楚的,年轻时候是暗卫中的第一把,就是现在,能和他打个对手的,也不多。
看着细白脸,慈眉善目的万德胜,他转回了眼,敛了眼中情绪。
他小心斟酌着字句,回答李兆仁的问话,一边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对王业的愤慨......
他知道,梁弘定然在,隔壁那扇门一直紧紧关着。那里有一个隔间。
梁弘放了他长假,说让他好好休息,也没有说几天,只说莫要离京。
既是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
第二日,郑卓信带了随从往大相国寺去了,说是去静休。
这里,苏暖回到家,也是忙了起来。
二日后,周霓虹发嫁。
这几日,她得过去陪着。
周家上下忙得热火朝天,一片欢声笑语,她一路进了周霓虹的闺房,却见几个人正进出。
她一进去,周霓虹就转过脸来,脸上红通通的,扑了过来:“你到哪里去了?”
她去找苏暖,小郑氏说,苏暖去乡下收东西去了。
她只得作罢。
如今见了苏暖,自然一通埋怨:“你跑那么远什么?这才刚过完年,就不能歇一歇么?”
打量了一会,见苏暖脸上黑痩了不少,用手擦一擦,心疼地:“瞧瞧,这都瘦了。”
苏暖看着一屋子热闹的人,忙拉了周霓裳说:“你的喜服好了么?我瞧瞧。”
就有丫鬟拿了拿架子上的大红喜服来。
苏暖看着这炫目的大红色,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金线牡丹,特别是胸前那只凤凰,仿佛展翅欲飞,整件衣裳都亮了起来。
她用手轻轻触摸。
耳旁传来周霓裳的声音:“如何?要不我穿给你瞧瞧?”
说着,就赶了其余人等,拉了苏暖进内室换了。
408带我出城
苏暖看着一身火红衣裳的周霓裳,点头,由衷赞赏:“真漂亮!”
晚上,苏暖没有回家,陪着周霓裳一同睡,两人叽叽咕咕地说话。
明日下午,周霓裳就要启程,今日,两人好好地唠上一回,周霓裳也许是有些惶恐,一直拉着苏暖说话,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两人一早又被丫鬟给叫醒。
又忙乎了起来。
苏暖今日负责帮忙招待客人,还有梁红玉,也被拉了过来临时帮忙。
两人都忙得团团转。
周霓裳坐在房里,看着跑进跑出的苏暖两人,抱歉地:“真是辛苦你们两人了。”
她的脸上有着歉意。
原本太后说好,出嫁这日,要派两个嬷嬷来帮忙的。
按道理,昨日就该过来商量的,却是到了今日也不见人影。
周霓裳难免有些失落。
苏暖正吩咐一个婆子去放嫁妆的屋子那里看着,防止有人乘乱进出。
见周霓裳有些失落,不由安慰一句:“姐姐安心坐着,今日你是新娘子,你最大,太后也许是宫里繁忙,晚些也是有的,这不还早么?宫门还要半个时辰才开,怎么,嫌弃我和阿珠招待不好啊?我们可不依。”
她笑着,眨了眨眼睛。
周霓虹看着她调皮的笑脸,说:“罢了,就你会说。再等等吧,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母亲听说太后要来,一早就等着了,怕是要失望。”
苏暖一怔:“太后,也要来么?”
她捧了手中一个琉璃盏,里头盛了通红的枣子。
“前个5、6日吧。太后召我和母亲进宫,说了好多话,走的时候,亲口答应母亲,我出嫁这日,她必来,还有明太妃也要来。”
周霓裳点头。
“太后答应母亲的事情,一向是做到的。”
周霓裳喃喃地。
苏暖忙说,再叫个人去门口打听一下,转身出了门,却是心下疑惑。
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日头高挂,要来,也该来了。
她走到石阶下,叫一个小丫头到大门外候着,看是否有宫中人过来,来了就告诉一声。
那小丫头就飞快地跑着去了。
苏暖就回到花厅坐着。
忽见周霓裳的丫头,唤作锦绣的,从门口往里探了探,一见周霓裳正由一个喜婆在净面,二个喜婆,一前一后地围着,正关了门,要换衣裳。
锦绣就缩了回来,脸上露出焦急,苏暖上前:“怎么了?”
“郡主,有人找小姐!”
她靠近苏暖,悄声说了几句。
苏暖腾地站了起来,看看里头,房门紧闭,里头还在忙。
苏暖说:“走,带我去看看!”
周家后院,苏暖提着裙子和丫头一路急跑,不时有丫鬟小厮向她行礼。
一间耳房前,锦绣指了指。
推门进去,不见人。
她狐疑:“人呢?”
锦绣也纳闷:“就在这里啊!顾妈妈叫奴婢来拿畚斗装花生。”
她嘀咕了一句。
苏暖怔怔地瞧了一会,说:“你先回吧,去瞧瞧许妈妈的万年青可是准备好?记住,此事先莫要向小姐提起,莫让她分心,回头找到人,我自会与她说。”
锦秀自是答应,先去了。
眼看那丫头走远了,苏暖这才立在那里,环视一圈:“行了,出来吧!”
寂静,无人。
她又等了一会,就说:“那我可走了!”
身后一阵唏嗦作响,一丛翠竹后面探出一个人来,看着她。
梁旭一身碧绿的内侍衣裳,躲在那里。
苏暖正要说话。
早被梁旭扯了:“快带我躲一躲,别让人见到我。”
苏暖忙四下张望,拉了他往一间空房子里去。
此处僻静。
周家房子众多,特别是西苑。
苏暖关了门。
这才上下打量梁旭。
好久未见梁旭了。
自那件事后,梁旭好像没有来找她,苏暖也下意识地避着他,两人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
此时梁旭一身小内侍的服饰,头发散乱,玉白的脸上倒还是干净。
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暖。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的,把苏暖给忘记了。
这么长时日,他刻意不去想她,整日里埋头干其他的事情,慢慢地真的不再那么难受了。
可是,方才见苏暖的第一眼,他脑子就“轰”地一声,什么都忘记了,那竭力压抑着的情感喷薄而出......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穿成这样?”
苏暖见他一时沉默,只得先开口,打破沉默。
梁旭这才吸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下往外望一望,见远远地有一个婆子,正端着一个红色的大木盆走过去。
“出了点事情,以后再和你详说。我在这里先躲一躲,莫要告诉旁人你见过我,新娘子出门的时候,把我带出去,我要出城。你和霓裳想个法子。”
他恢复了神情,脸上闪过一丝焦急。
苏暖下意识地:“出什么事了......你一个亲王出城还要我们把你夹带出去.....”
见梁旭看过来的眼神。
“宫里出事了?是不是?皇上他.....”
苏暖失声,一把抓住梁旭的手臂。
难怪,太后没有出现。
梁旭吃惊地看了一眼苏暖:“是宫里出事了,你怎么知道?”
苏暖快速,:“先别问我,快说什么事?”
“梁志,封锁了宫禁,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苏暖大惊失色。
怎么这么快?她看向梁旭:“梁志抓了皇帝么?”
梁旭深深地看了苏暖一眼:“你知道什么?”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梁弘,他的亲皇叔,竟然是个赝品。安庆才是他的亲姑姑。
这个梁弘是一个野种。
造成这一切都是他的亲祖母,私自偷龙转凤,犯下了弥天大罪。
梁志指责梁弘的时候,他就躲在太后寝殿的帷帐后,听得再是清楚不过的。
可是现在苏暖竟然是一脸知情的样子,他有些崩溃了。
这是哪跟哪?
苏暖见他神情,知道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看了看外面,努力稳下心神说:“我去找姐姐想法子,你在这里呆着。”
她出了门,四下看了看,去找了把大锁,喀嚓一声,锁上了这个耳房。
今日因为是办喜事,人来人往,有好几个房间都是上了锁的。这些房间得等到吉时到,才会打开。
梁旭听着苏暖的脚步声远去,这才靠在一把椅子上,发起了呆。
祖母也不知道怎样了?
这件事太过重大。
混淆皇室血脉,是要抄家灭族的。
祖母什么也没有辩白,等梁志一行人走后,叫绿萍拿了衣裳来,乘着混乱,悄悄地出了宫。
他常在宫中行走,进出自如,是以知道后院宫墙中有一条夹道,专供宫女太监进出.....
他一路跑回怀王府,却是见府门紧闭,巷子里早埋下了侍卫。
他蹲了半日,远远地看着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迟迟没有迈步。
他知道,此时,只要他一出现,立时就会被抓住,即使让他进了府里,梁志应该也是早坐在那里等着他吧?
他思前想后,抓紧了手中的东西。
他要离开上京,尽快出城。
他是亲王,亲王不得屯兵,那些府兵没有多少。
梁志手里必有军队。
不然,他不敢发动宫变。
409出城
看着远去的苏暖,梁旭缓缓坐下。
也不知道,苏暖会如何?
他不敢确定,毕竟,此事最大的收益就是梁隽。
他是先帝四子,按照顺序,也是他继承大统,梁志和郑容一出现他就明白了。
原先,他是想来找周霓裳,只有她会帮他,现在他知道,他们可是嫡亲表兄妹,亲的。只要把他送出城,他就有法子。
可是却是见到了苏暖。
他藏了许久,却是不敢往前去,这里许多人都认识他,他不敢轻易露面。
周霓裳今日是靠近不了,好不容易发现了周霓裳的贴身丫鬟,这才捎带了口信,谁知道,今日苏暖是主事,竟然带了她来,也幸好,是苏暖。
他原想瞒着的,谁知道,苏暖竟然全都知晓。
他皱紧了眉头:合着这事连苏暖都知道了,那么,郑家是早就知晓了?
这事好像更加麻烦了。
他看了看门,就地坐下,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很是显眼,忙脱了下来,团吧团吧,扔在了一旁。
看着自己一身中衣,他忽然想到:自己每回都是如此狼狈地面对她,头一次见面是如此,这回亦是。
他靠在柱子上,仰着头,想着苏暖的眼睛,沉静,了然,一直是这样。
自己在她面前,总像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般。
他唇边露出一个苦笑......
这边,苏暖快步向前头走去,一边脑子急转。
现在,梁志定然是满城搜索梁旭,之所以现在没有公开大肆搜捕,估计是出了什么变故。
也不知道郑卓信那边怎样了?他已经出发几日了。
进了周霓裳的院子,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苏暖定定神,进去:“姐姐!”
周霓裳抬了头,望着她。
苏暖靠近,拉起她:“姐姐,那嫁衣再套一套,有一处地方我现在想起来,有点紧......”
周霓裳被她拉着往里间进去了。
“怎么了?”
她看着苏暖。
苏暖拉她又往里头走了几步,这才附耳轻声说了起来。
......
“你说什么?”
周霓裳看着苏暖,眼睛里是惊恐。
苏暖说梁旭逃出了皇宫,现正在她们府里,宫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梁旭求她带他出城门。
周霓裳脑子乱糟糟,她虽然平时自诩有些侠气,可是到底没有经过此等大事,一时有些发慌。
“我要去找父亲!”
她起身,就要叫人。
苏暖忙伸手拦下了她:“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霓裳看着苏暖,咬了咬牙:“那我去叫哥哥,今日他送亲,此事必须他帮忙。”
周思聪?
苏暖点头。
很快周思聪赶了来,听说了以后,也是吃惊,不过还算镇静。
到底是长兄,他短暂的愣神过后,就吩咐苏暖注意今日宾客的动静:“清王府今日没有人来,你多留神,切不可露了破绽。”
又看着周霓裳说:“你是新娘子,什么也不要管,把这事忘掉,只管好好出嫁,那小子的事情,我来安排。”
他问清梁旭藏身的地方,就大步走了。
这事得及早安排。
眼看着周思聪大步流星出去了,苏暖两人这才舒了一口气,两人相互拉了拉手。
外面宾客差不多到齐,开宴,欢声笑语,热闹了起来。
一通忙乱,终于收拾齐整,周霓裳穿戴齐整,拜别父母。
安庆公主拉着周霓裳的手,不放。
“我也要去!”
她瞧着周霓裳,不肯放:“我知道,你不回来了。”
安庆这点是知道的,她当初也是吵着要回皇宫去,林妃专门答应过她,每隔一月就让她进宫一次,后来,一直到林妃去世,她才渐渐减了。
她仰着脸,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地,眼泪横流。
被周凌天搂了肩膀,他也是红了眼睛,说了几句话。
周霓裳却是焦急。
迟则生变。
安庆这般没完没了地扯着自己不让上轿,万一,再出点什么变故,不让出城。
周思聪见状走上前来,他负责护送。
他拉开安庆:“娘,让妹妹去吧,耽误了吉时,不好的。”
他凑近母亲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安庆一听,忙松开了手:“不耽误,不耽误,走吧。”
周霓裳松了一口气,转身钻进轿内。
轿子刚抬起。
“我来迟了!该打!”
一声娇声,人群散开,清王府的林侧妃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头上的金钗乱晃。
“快让我瞧瞧新娘子!”
她几步走到花轿子面前,左右一看,伸手去掀那厚厚的轿帘。
掀开:“可是来得晚了,霓裳别见怪。”
一边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盒子,说:“这是补上的贺礼。不成敬意。”
周霓裳从盖头下伸了手,接了过来。
林侧妃这才向后一退,娇声说:“新娘子一路走好。”
门外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轿子被抬起,出了周家的大门,周思聪负责护送,送亲到城外五十里一个叫长风坡的地方。
在城门口,队伍慢了下来,往日内城门只有两个守城士兵,今日,老远见得两队铠甲鲜亮的士兵正在两旁高高架起了栅栏,进出的人都从那长长的临时通道里依次走过,一头一尾都有人在盘查。
周家的送亲队很长,过的时候,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苏暖看着城墙上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士兵,心内一抽。
看来这皇城守卫都已经在梁志的手里。
一个一个,逐个检查过去。
......
送亲的队伍在长风坡停了下来。
周思聪翻身下马,与迎亲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带了人马驻足不前,眼看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前行去。
很快越过山岗,消失在天际间。
他回头看看身后,这才一打马,往来路走去,慢腾腾地,不时眯眼望望京城方向,见没人再出来,满意。
第二日,宫内传出消息,皇上病重,不能理事。
众人都已经习惯,皇上又生病了,这开春以来,倒是病重了?
以往都是入冬才发病,现在怎么开春发病了?
朝政暂且由几位尚书和几位王爷共同打理,与往常差不多,只是,这当中,有心人发现,一向不理政事的清王这回也在当中,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
410骗子
皇宫内,一个内侍正急急忙忙地往明华殿跑去,两旁长廊下两个护卫拦下了他,待得看清了他的脸,向后退一步,放行。
他脚步放轻,迈进了大殿。
“王爷!”
内侍喜贵施礼。
寝殿里坐着一个男子,正低头在翻阅卷宗。
“怎么样?”
他抬头,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他。
样貌白净,头戴紫金冠,正是清王梁志。
喜贵忙低了头,避开梁志那温和的双眸。
清王一向是温和的,儒雅的,从来都是微笑待人。可是,喜贵如今再看着这双温和的双眸,忽然就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
昨日里,那一场变故,他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万德胜,万公公,被一圈护卫团团围着,打了足足个把时辰,一层又一层的上去......打得满身是血,都成了一个血葫芦,他看着都发怵,不如来个痛快的。
可是梁志似乎很享受,慢条斯理地和一旁的郑容说话,一边喝茶。
最后,也许不耐烦了,说了声:“好了。”
突然就跳出几个黑衣人来,加入战团,直接按住了已经杀得迷了眼,没有多少气力的万德胜,踩住了,当场剁下了他的头......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万德胜不知何时罪过梁志,要这般折磨他?
他很干脆地投了诚。
他可是听得清楚,皇上都不是皇上了,他效忠谁?当然是真正的梁家人,他没有错。
“还是没有找到么?”
梁志凉凉地开口,声音里有了一丝怒气。
喜贵忙磕头,头贴着烧得温热的地面,说:“正在仔细搜查,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梁旭昨日脱逃出宫,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梁志不生气才怪呢。
没有声音。
喜贵偷偷地抬头,见梁志正起身,往外走去,他愣了一瞬间,赶忙爬起来跟上。
琉华宫,一向安静的大殿,此时却是热闹。
太后张嫣正坐在椅子上,被梁辉扯着袖子一通摇晃:“母后,旭儿呢?青萍呢?你把他们找来。”
张嫣看着懵里懵懂的儿子,心底叹气。
这梁辉昨日里被梁志派人接了进来,一家子都在。
方才,梁志单单把梁辉送到了她的宫里,也不知教了他什么话,直管和自己吵着要妻子孩子。
“行了,别吵了。乖乖等着,你好好的他们就会好好的,会回来。”
张嫣正设法和他说清楚。
梁辉撅着嘴:“母后,可是皇弟说,是母后把青萍旭儿他们给藏起来了。”
“辉儿,你听母后说,不是母后藏了青萍他们。是粱志,那个梁志不是个好东西,他骗了你,他抓了青萍她们,又逼走了旭儿。你别听他的,母后不会骗你的。”
张嫣看着儿子,试图说服他,好歹让她静一静。
看来,旭儿应该已经逃了出去,不然,梁志也不会行此一招,自己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如何稳住眼前的局面。
“我看未必吧?你这个母后才是个大骗子,本朝最大的骗子就是她了。”
门口大步走进梁志来,倒背着手,长驱直入,旁若无人。
身后,绿萍等人被喜贵给拦在外面。
张嫣瞪着梁志。
这个贼子,自己真是瞎了眼睛,千防万防,就是没有防他。
养了一只狼崽子在自己身边,让他日益壮大,和自己的儿子孙子走得如此近,还好老天保佑,旭儿......
“你来了。清萍呢?母后说是你那里?”
梁辉大喜,放开张嫣,一把抓住梁志,一旁护卫上前,被梁志制止。
他笑眯眯地:“皇兄,你说什么?”
“辉儿,回来!”
张嫣实在看不下去,喝了一声。
“太后娘娘真是杀伐果断,志佩服。这豪气不减当年啊。”
梁志不再理会梁辉,迈步向张嫣逼近。
这个女人,竟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骗过了所有人。使得梁弘这个杂种登上了那个所有梁姓子弟日思夜想的位子,现在又筹谋着给梁旭留下空位,她想得可真深远。
差点让她得了逞。
可笑的是,他们这些宗室子弟全都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说起来,这真是一个好母亲。
他看着张嫣,保养得宜,气质高雅。即使是现在,大祸即将临头,也是处变不惊,安慰她那个傻儿子。
可惜呀,她生了一对傻子......
“梁旭在哪?”
他忽然回身捏住一直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梁辉的下巴骨,所用力道之大,梁辉叫了出来“痛!”
张嫣身子一抖,看着微笑的梁志,吐出一句:”你敢伤他?他可是你大哥,是先帝嫡子。你这个下贱的歌姬之子。”
她终于起身,盯着梁志吼道:“要不是我,你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天生低贱,下流,就算身上流了皇家的血,也改变不了你身份低贱的事实。”
梁志的母亲是歌姬出身,一次偶然,被先皇宠幸,本要被打胎,求到张嫣这里,怜惜她,出面说情,这才留下了梁志。
所以,梁志从就与梁辉熟悉。
他一直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
此时,张嫣示祼祼地叫破了他的身份,他眸子里一暗,又恢复。
他笑一声,忽然松开手,指着梁辉说:“低贱?是,他血统高贵。可是你不是不得不把他的位置让给别人,让给一个下贱的野种?我这皇子的身份低贱,那梁弘的身份又是如何?一个屠夫之子,够高贵的了?我的好母后?”
他指着张嫣,忽然一挥袍袖:“别急。很快,他,也是即将低贱之人,连我还不如。他的生母将会是一个罪人,大秦十恶不赦的罪人,庶人一个,全族都是庶人,日后这大秦朝将没有张姓一族。你说谁更贱一点?一个连家族都没有的痴皇子!哈!”
梁志低声,一字一句地,张嫣垂下了目光,眸子里闪过恐惧、惊慌。
看着梁志那得意的脸,她咬了嘴唇,不再出声。
她不再出声,梁志说得,她知道。
她的心揪痛了起来,她的儿女,她张家全族好几白条生命,全在此一搏。
“旭儿!”
她揪紧了手下的袖子,手腕上的玉镯子触手温润,这是块暖玉,可是此刻,她浑然没有感觉到一丝暖意。
梁志是要一网打尽。
安庆,周家。
她的一对儿女。
她忽然担心起来,周凌天如今赋闲在家,什么都不管,也不知道。这周思聪又不如梁旭上进,整日里就知道遛鸡斗狗,真是让人操心。
梁志见张嫣蔫了下去,又见梁辉傻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心烦,他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出去。
先容她嚣张两天,等那边消息一到,倒时管他什么梁旭,都一边去。
如今,倒是这一个,得先稳住。
411进宫
他步子放慢,往长秋殿走去。
远远地,看着明月池子里的池水已经是一片新绿,初春,虽然还是很冷,但是,那早发的芽早已探出了头,不经意间,竟已是蔓延开来。
他的春天要来了。
......
寝殿内,郑容正对镜梳妆,一身浅黄的衣袍,长长地拖在地上。
墨月正巧手翻飞,在她头顶上盘着一个灵蛇髻。
看来,她这是刚刚起来。
听到脚步声,郑容笑吟吟地转身,耳上一对拇指大的东珠耳环闪着荧润的光。
很是鲜亮啊!
他的眼睛一眨,迎了上去,墨月躬身退了下去。
梁志伸手轻轻握住郑容的手,微笑:“在作什么呢?”
郑容微微红了脸蛋,歪着头,一笑:“在想你呢?”
她眼波流转,万种风情。
梁志一楞,向后瞧了一瞧,见门口慧姑守着。
手下一使劲,拉了眼前女子入怀,低声呢喃了两句,郑容娇躯一震,两人依偎着向内室走去......
事毕,郑容气喘吁吁地用手绕着梁志的衣领子,看着眯着眼睛不吭声多梁志,脸上是未褪的潮红。
梁志走后,慧姑掀开帘子进来。
“信哥儿那里可是有信传来?”
郑容理了理发丝,脸上血色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她拉紧了半开的衣裳,瞧了一眼门口,他这么急,她也得抓紧了。
既然条件谈好,就去实行好了,只希望他别反悔。不过,她也不怕,只要让隽儿登上那个位置,其他都好说。
他没有说实话,她知道。不过,他既然这么说,就姑且相信他罢了。
天下有那个男子会不觊觎那个位子?
他说:“我本没有那份心。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母子。我只有一个要求,隽儿即位后,给我母妃请封。”
她一声轻笑,自己以前是有多幼稚呢?
想到在自己涚出了那支军队,可能已经被截下了的消息,他的脸色,以及看她的目光,她才满意一笑,翘起了嘴唇:摄政王!
这足够了吧?想必也是他的目的吧?只不过,是她给他的,不是他自己得的。
他的生母,位卑,怎可登上那个位置?
看着他复又温情款款多样子,她也柔情蜜意。
.....
苏暖正在收拾包袱,一件厚夹衣,两双棉鞋,还有两双棉袜子.
全都叠好,摆在一起,用个小包袱扎紧了。
“我走了。你去把那个账本子个给张成送去。就说我回来要查对的。”
苏暖对雯月说。
这里带了木青,匆匆上了马车。
今日进宫去看望师傅,多时没有见到了。
现在这么乱,她本不该进宫去,可是,林姑姑捎信来说:“师傅摔伤了腿,走不了路......”
苏暖一听急了。
师傅好好的怎么会摔去?
她只得打点东西,递了牌子,忐忑不安地等着,倒是很快就让她进去了。
是慧姑来接的她,一路上,苏暖看着铠甲鲜明的卫队,整齐地守在各个过道,跟着慧姑低头一阵急走。
本来要先去拜见郑容,可是慧姑直接把她带到了西边宫道:“快去吧。娘娘那儿回来在去也不迟。”
说着就站定,看着她。
苏暖一想也是,就顺着宫道往前去了。
到底是这边冷清些,那边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这里只在通道口有两个侍卫守着。
苏暖拿着慧姑给的令牌,一路畅通进了金明所。
见了苏暖,贺司珍很是意外。
她坐在榻上,待得林姑姑一走,她溜下了榻,拉了苏暖:“你怎的来了?不知道现在宫里不得随便走动?你进来做什么?你这孩子。”
苏暖一愣,看着贺司珍:“师傅不是说摔去了么?瞧,我这给您带来了保和堂的膏药,贴着最是舒服。师傅你是扭伤,还是碰伤?”
她解开了包袱,拿出最上头放的一贴膏药。
“啪”地一声,膏药被贺司珍一把给打落在地:“谁告诉你,我腿疼?”
贺司珍睁大了眼睛,苏暖也呆住了。
“林姑姑......”
沉默。
“你快走,不。恐怕走不了。你跟我来。”
贺司珍一把拖起苏暖向外面跑。
“不,师傅!”
苏暖挣扎了一下。
她回身,看着一脸焦急的贺司珍。
“师傅,这包袱里有我给你带的东西,你收好。你莫要出去,别担心我。”
苏暖一把拦住就要往外走的贺司珍。
师傅一人在宫里,装疯卖傻已经这么多年,这个时候让人知道她是装疯,那么,将会给她带来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敢冒一点风险。
她倒是要看看,她要作什么?
用贺司珍骗了她进宫,就是不想让郑家其它人知道她进宫。
如今这宫里能指使林姑姑做事的人还有谁?
她安抚了贺司珍,不让她出去,自己拉了门告辞出去了。
她不想让师傅搅进来。
她从容走出门,回身掩上了门,院子里,站着林姑姑,见她出来,眼睛一闪。
敛襟一礼:“郡主!”
苏暖看着她,依旧平和的面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依旧谦恭。
她也笑一笑,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脚就往外走。
林姑姑忙跟了上来:“郡主这就要走了?”边说边往外抢到前头去,一使眼色,两个粗使宫女就从后头奔了出来。
苏暖忽然转身:“姑姑,你这是要作什么?你可想清楚了。”
她面无表情,看着吃惊的林姑姑:“你倒是尽职。你可知道,本郡主可是娘娘的弟媳妇?我们可是一家人,他日,要是……”
她拖长了声调,看着林姑姑。
果然,林姑姑的脸色一变,咬了牙,脸色变幻不定。
竟然有这层关系?
想到第一次,就是郑卓信带了苏暖来的,这郑容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同苏暖闹翻的?
她有些举棋不定。
这姑嫂之间不和向来就有,以后要是追究起来,自己可不得成为替罪羊,那郑卓信要是回来,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她向后一挥手,两个宫人退下,看着苏暖昂首走出了大门。
一个宫人凑近:“姑姑,这?”
林姑姑不动声色。
外面自有长秋殿的人守着,即使出了她这里,也走不出这西苑。
如今看来,苏暖说的倒是不无道理,不然她们自己怎么不动手?
她何必做这恶人?让她们自己去弄好了。
苏暖走了一程,脚下如飞,没有往来路去,而是中途一拐,往另一头去了,那里通向冷宫。
她转过拐角,就飞快跑了起来。
如今已经十分明了,郑容在算计自己。
她心内发冷,看来,梁王已经和她连在了一起。
只是,为什么同自己过不去?
她健步如飞,边走边往后瞧,见后面一时没人,这才拐入另一条甬道,继续向前跑。
412盘发
她一路沿着无人处往前跑,知道再过一时,必有人追上来。
她得抓紧在这个时候跑出宫去。
转了一圈,发现,如今连冷宫这边都有侍卫不时巡逻。
她咬了咬牙,出宫的门只有那几个。
现在恐怕每个宫门都有郑容的人在守着,如今,这宫里就是她说了算吧?
她想了想,忽然向着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这里不时有一些宫女内侍来往,倒是没有侍卫。
她专挑那花丛跑,御花园中,多的是假山,此番或许是宫中出事,并没人游园。
她一路小心,尽拣那茂密之处,终于给她接近了一处地方。
她蹲了下来。
“绿萍?”
她叫。
廊下的绿萍狐疑,转过头来,见一丛茂密的茶花后面探出了苏暖,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下意识地向外面看去,宫门外,十几步远,大门那里有几个侍卫。
“郡主!”
她愣了一瞬,就端着盆子,跑到了苏暖的面前,举高了手中的水盆,:“郡主这是?”
苏暖钗环凌乱,她轻声:“有人追我。”
绿萍闻言:“郡主稍等。”
她重新又端着盆子进去,一会就赶了两个宫女出来,指挥她们到那边偏殿房去找东西。
待得两人走过去,门口侍卫也跟着看过去。
她这才招手,苏暖弓着腰跟着她快速地上了台阶,两人跑进了寝殿。
绿萍小声:“郡主快随奴婢来!”
寝殿内,张嫣坐直身子,看着苏暖:“你怎的在这里?”
琉华宫外面都是人,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有些惊异。
苏暖回身,绿萍已经跑到寝殿门口出去望风。
“太后娘娘,怎么才能出去?”
苏暖屈身行礼。
张嫣懂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暖,:“发生了什么事?”
苏暖缓缓摇头,她不想说,也不知如何说。之所以来找张嫣,只是有一点,张嫣是这具身子的亲外祖,如今也只有她能帮她了。
张嫣看着苏暖,见她形容狼狈,一双绣鞋上沾满了泥污,衣裳上的绣线也扯得乱七八糟。
她披了眼睛,招手:“过来,到......哀家这里来。”
声音软和。
苏暖一愣,仿佛又看到前世的张嫣:含香,你过来,快看看这珠子可是好?
她低着头上前。
站定。
第一次定定地平视张嫣,见她脸上挂着浅笑,轻声:“怎么啦,孩子?”
苏暖心内一动,又平和,垂目,掩下了目光中的戒备。
张嫣,都是她一手制造了这场动乱。前世的自己,今世的自己,兜兜转转都扯在了里头。
她清了清喉咙,声音尽量平静:“太后娘娘......”
门外有人声,绿萍快步进来,看着苏暖说:“长秋殿的慧姑在找郡主。”
苏暖下意识地抬头。
张嫣哑然,看了一眼绿萍,绿萍点头,她重新又出去,似乎与人说话,一会静了下来,想是已经走了。
“长秋殿的人为什么寻你?你不是与郑家.....”
张嫣看着苏暖,试探地开口。
苏暖与郑家的关系且不说小郑氏,就凭她与郑卓信的关系,郑容怎么说也要顾忌几分,怎么会这般?
她看着苏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又有不解。
“我也不知。”
见张嫣依旧看着她,苏暖忽然扬了头,说:“太后娘娘,能送我出宫么?就像上回阿衡那样?苏暖感激不尽。”
她拜了下去。
她心里烧了一把火,她不想再次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宫里,哪怕向前世的仇人求助,她也要出去。
张嫣的脸色大变,她一下站了起来:“你见过旭儿?他如今.....”
苏暖拜伏在地,轻声说了一句:“他很好,早就出城,现在应该已经远在百里之外了。”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
张嫣大喜,长长舒了一口气,门口的绿萍也是脸露喜色。
“郡主说得可是真的?上天庇佑。”
绿萍笑眯眯地。
苏暖看着两人喜笑颜开,心里不知何滋味。
“绿萍,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把冬姐儿送出宫。”
太后脸色一振,吩咐绿萍。
“冬姐儿!”
苏暖抬头快速看向张嫣,见她笑眯眯看着自己,她也笑一笑。
张嫣已经快步走下,双手拉住苏暖,用力握住:“你这孩子,怎得如此生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你姐姐霓裳几番说起你,说你孝顺,懂事,先前我还不信。真是好孩子,不愧是.....你母亲的女儿。你救了旭儿,等于救了我们一大家子,也是在救你自己。”
“再怎么说,旭儿也是你表哥,比那梁隽可是亲近多了!来,坐,你莫急,也是咱娘俩合该有缘,咱们唠唠。”
苏暖看着笑容可掬的张嫣,一阵恍惚。
眼前这个女人,此时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拉着自己絮絮叨叨。
张嫣是一个谨慎的人,轻易感情不外露,就是对着安庆,也是克制不已。
此时,她似乎是敞开了心扉,与自己絮叨,只是因为自己救了梁旭一命?
自己也是她的外孙女,就没有见她对自己有多特别?
苏暖一边脸带浅笑听她说话一边心里腹诽着.......
绿萍进来时,天已经是昏黑了。
苏暖换了一身宫女服,坐在绿萍房里。
看着这间耳房,眼中突然一热,这就是当初自己住的那间房子,现在是绿萍住么?
她成了掌事姑姑,怎么还不搬走?
她看着青色的床单,一张小桌子,上面那块菱花镜。
还有一个小柜子。
......
绿萍轻轻推开门,愣住。
苏暖正坐在矮凳子上,双手在头上灵巧地盘着发髻,宫女统一的发髻,向上旋转,固定。
她看着苏暖习熟练地把发髻往左边略压一压,发髻就微微向左倾斜,俏皮地弯在那里。
她吞了一口唾沫,看着苏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坐在这张小凳子上,扭着身子,不要她帮忙,自己一人盘着这发髻,她盘的发髻都是这样向左歪,她说这样顺眼。
想到之前的事情,绿萍目光缓缓下移,咯噔一声,心脏剧跳。
苏暖两腿向后分开,不是并拢向右歪。可是柜子上那个把手已经坏了,不会磕碰到膝盖。
“可以走了么?”
苏暖忽然回头,看着绿萍嫣然一笑。
“走吧!”
绿萍一激灵,伸手递过一个小包袱:“出去后再换上。”
苏暖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
两人一路摸出了琉华宫,往御膳房而去,这个时辰,是张嫣吃点心的时日。
413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
值守的侍卫见绿萍和一个宫女两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向点心房而去。
绿萍带着苏暖往厨房方向走去。
里头只有二个值守的小太监正看着一个灶,见了两人,忙殷勤地端了放进食盒里放着,放的时候,见苏暖低着头,不由多打量了苏暖几眼。
绿萍快手快脚地拎了食盒,拉了苏暖一路急走,待出了那亮光处,往旁边一拐,一直往里摸去,一直走到最里边一间堆杂物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扒开墙角的一堆柴,赫然落出一个洞,看着比寻常的狗洞要大些。
她提了灯笼照了照,压低声:“从这里钻过去,隔壁就是停水车的水房,现在没人,你躲到里头,莫出声。亥时后,水车会出宫。”
她四下瞧瞧,“噗”吹灭了手中的灯。
“走了!”
她催促苏暖。
“等等!”
苏暖一把拉住她:“你一人回去.....”
方才他们过来时,侍卫查得严。这来时两人,回去一人,怎么交代?
“我自有办法。快走吧。”
黑暗中,绿萍脸上的神情看不清,她推了苏暖,嘱咐:“小心些,莫要碰了头。”
苏暖正矮身爬行的身子一震:“绿萍!”她叫。
“快走吧。”
绿萍嗯了一声。
苏暖爬了过去。
“谁在那里?”
忽然一声传来,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盏灯笼。
苏暖僵住了身子,进退不得。
绿萍忽然呻呤了一声:“小路子,你过来,看看我这腿怎么了?”
她的声音柔软,像是要滴出水来。
那个内侍狐疑地走近,:“绿萍?我瞧瞧,可是崴了腿?”
说着真的走过来,刚提高了灯笼要查看,就被绿萍一把给抱住了:“小路子!”
小路子抖了一下,他看着绿萍,语无伦次,“绿萍,我.....”
他抱着绿萍就往一旁滚去,转身的瞬间,灯笼落地,一眼看到了正缩在洞里的苏暖,他忽然明白过来。
忙起身。
说时迟那时快,绿萍紧握手中的钗子用力一戳,整根钗子半根都没入他的脖子里。
血喷了绿萍一脸,也溅到了苏暖的脚上。
他喉咙里咕噜噜响了一阵:“来人!”
嘴被绿萍一把捂住。
呆了一瞬,颓然倒地。
同时,苏暖被绿萍一把给推出了洞外。
她匆忙回头:”绿萍。”她低叫。
没有声音,她正要爬回去看一看,一个包袱从洞里推了过来,她一把抓住。
黑暗中,绿萍正唏唏嗦嗦地在掩盖洞口,声音飘忽:“快躲好。你,莫要怨恨娘娘,她万没有想到,梁弘会对你下手。我赶去时,皇陵已经封门......她也是没有法子......”
苏暖手中的包袱落地,失声:“你说什么?”
那边却是停了下来,那个狗洞已被一些东西给堵严实了,绿萍的声音模糊不清:“好好......活着。”
苏暖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眼泪直流。
原来,绿萍什么都知道。
“为人奴婢。”
原来说得是这个么?
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她顺着宫墙望去,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高高的墙,与所有的宫墙一样,高高的,除了天,再也看不见其它。
身后黑黝黝地竖着几辆水车,在黑夜里,静静地。
......
半个时辰后,绿萍才走出了膳房的大门。
被侍卫拦了下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呢?”
绿萍发梢上滴着水,冻得瑟瑟发抖:“真冷!冻得要死,快些让我回去,那个死丫头,把水盆扣在了我头上。你们没有见到她么?”
侍卫摇头,看着满头满脸水珠的绿萍,让了开来。
绿萍一阵快跑,抱着双臂跑向漆黑的夜里。
明早,小路子的尸体就会被发现.....
不过,那时候,苏暖应该已经能出宫去了。
“含香,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
她默默地跑着,在寒夜中渐渐消失不见。
天蒙蒙亮,几辆拉水的车子从皇城后角门拉出,往骊山上去了,这是每天拉水的车子,拉水的是几个佝偻着背的老太监,他们拉这水车已经有十几年了。
守门的侍卫照例查了查,打了个哈欠,就赶紧关上门,睡觉去了。
这天冷得,要不是为了这一趟水车,谁愿从热乎乎的屋子里钻出来。
水车咯吱咯吱,一成不变的声音,沿着那条道驰去,拉车的老牛也是慢腾腾的。
渐渐地,就融入晨曦中不见了。
天亮了,小路子的同房一觉醒来,才发觉他一夜未归,这才慌忙寻找。
众人一通寻,很快就在点心房后院的柴房里找到了。
看着脖子上的那道伤痕,一查,知道昨晚有谁来过。
琉华宫却是没有绿萍。
张嫣正揪住来寻人的侍卫:“绿萍呢?你们把她怎样了?”
她眼睛通红,看似一夜未眠。
绿萍昨晚送了苏暖后,就不曾回来。她也是一夜未睡,知道事情可能不妙,又不能寻找,只能等待。
却是天亮等到了这些侍卫。
侍卫在宫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自然那个狗洞也被发现了。
寝宫内,郑容拍着桌子,第一次发火,瞪起了眼睛:“你是办不了差事了么?”
慧姑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是叩头。
她也知道,此番走了苏暖,怕是后患无穷。
绿萍倒是找到了,在花园子里的一口水井里,看似落水而死。
......
苏暖不见了。
遍寻不着。
木青在宫门口一直等到宫门落锁,也不见苏暖,她没有办法,又不敢离开,一直到天黑,才跑了回去,
众人以为是郑容留宿。
到了天亮也不见回,才发现不对,找人去问,却是听到回话说,娘娘不曾见过苏暖。
木青怔住,昨日那个送信的人?信是送到自己手里的,那个人分明是一个小内侍。
她抖了起来。
小郑氏连夜跑到国公府,敲开了金氏的门:“我的冬姐儿呢?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金氏也是惊奇,苏暖被叫进宫?他们都不知情。
看着哭哭啼啼的小郑氏,两人一同去找老国公。
老国公倒是镇静,他立即派人与郑容联系,得到回信后,也是无措:郑容果然没有见过苏暖。
不过答应会调查这件事情。
小郑氏知道后,也只得哭哭啼啼地和金氏一起走了。
“爹!”
郑启华看着已经出门的妻子和小郑氏,看着父亲,担心地叫了一声。
老国公的眸子闪了闪,没有吭声。
郑启华的想法,他知道。不过,此事只能等待。
414失踪
一晃半个月过去。
京城里已经是风声鹤唳。
皇上重病,不能理政,几个老臣,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却是因为意见不统一,而经常争吵不休,最后都是几个王爷一语定论,其中尤以清王爷为主。
如此过了几日,大臣们都嗅出一丝不寻常来。
不止皇上,连太后也病了,所有进宫的一切活动都停止了。
众人猜测,几番要求进宫探望皇帝太后,都被清王梁志所阻。
又听闻怀王全家进宫给太侍疾,一时众说纷纭。
......
半个月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响起,离皇城十里开外,十万大军从天而降,与皇城守卫军进行了一轮厮杀。
京城里的老百姓从半夜就听到喊杀声,不断地有守军从城门冲出,从上京城望出去,连对面的骊山都看不见了,全是飘扬的军旗。
怀王梁志带着张万德的十万大军从西北边境一路开拔过来,征讨皇宫里的梁志。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怀王梁旭压根就不在皇宫里面,在宫里的是老怀王和王妃,这是被扣在了里面?
清王梁志要反?
众人惊醒。
梁志带着四皇子梁隽一起上朝,当着众位大臣和众位王公的面公开宣布:皇帝梁弘本非皇家子弟,是当年皇后张嫣偷龙转凤,从宫外抱养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特别几个王爷,当即就叫着,撸了袖子,要揪了那太后张嫣出来。交代个明白,要把她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几个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这真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他们一心侍奉的皇上竟然是个身份卑微的平民。
梁志咳嗽一声,众人停了下来,看着他把梁隽推了出来,都猜测他下面要说的话。
有几人已经靠近公然咬起了耳朵。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城外梁旭那十万大军是为何而来?
一个先帝四子,先帝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另一个是长子嫡孙,也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孙。不管张嫣怎样,梁辉的嫡长子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一直以来,因为梁弘无皇子,这个问题早被众人考虑多遍,现在只不过提前了。
看着门外铠甲鲜亮的近卫军,那些有心拥戴梁旭的人,适时地闭上了嘴巴,
现在皇宫明显已经被梁志所控制。
几个王爷转动着眼珠子,看着意气风发的梁志以及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梁隽,心里都在猜测。
一片寂静当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打破沉默:“王爷说皇上不是正统,可有证据?”
是兵部尚书李兆仁。
他之前曾经奉命调查梁志,自然对梁志有自己的看法。
此时,他在震惊过后,还是忠心地站出来,要最后证实这件事情。
众人看着一脸正气的李大人,这才想起一直被大家给忽略了的问题。
那一家子人被押了上来,三个女子,还有一对老夫妇。
几个王爷看着站在中间簌簌发抖的这一家人,全都不言语了。
那个老者,与梁弘长得几乎是有九分像。
李兆仁也无话可说。
这活脱脱就是一家人,哪里还需要验证?
这时,大家才发觉,梁弘因为清瘦,竟然没有人想起他与梁辉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
最后,在梁志的直接提议下,由四皇子来继承皇位。
可是,那个玉玺不见了。
梁弘被揪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他竟笑了起来,说:玉玺在梁旭那儿,因为梁旭才是下一任皇帝。
还未说完,就被梁志一巴掌扇停了嘴。
看着倒在地上捂脸冷笑的梁弘,昔日他们三拜九叩的皇帝,众大臣悄悄垂下了头。
此事搁浅,太宗遗命,登基必有玉玺。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城外的梁旭。
.......
城外的军队打得如火如荼,打到第三天,张万德的军队是骁勇善战,俱是战场上浴血而来的,作战勇猛。
皇城守卫军虽常操练,亦是不俗,可是,一比,高下立现,渐渐地力不从心。
梁志黑着脸,他大步向长秋殿走去。
郑容正靠在椅子上,拉着梁隽说话,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梁志神情,抬手:“隽儿,你先出去。”
梁隽向梁志施了一礼,退了下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在慧姑惊讶的目光中,悄悄回身站在帷帐后,掀起了一个角。
对面,郑容脸上的笑容消失,面对着梁志。
梁志站在那里正挥手,指着郑容,说着什么。
两个人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争执,梁隽看着两人......他悄悄地放下了手中的帐子,转身走了。
屋内,梁志余怒未消:“你说的军队呢?梁旭都已经打到了城门口,你还在这儿说什么?”
郑容皱眉:“万没有想到,这个梁旭竟然借了张万德的大军。再坚持几日,燕青的军队也快到了,这两人都是骁勇善战的......”
梁志眼睛一闪,不吭声了。
他看着郑容,这个女子,坏了她的大事。
她竟然试图拦截那一家子,被他发现,阻止。
她就直接告诉他:他的那些军队被她拦下来了。拦在嘉陵关外。所以,他要好好地和她合作,继续合作。
“摄政王!”
这是她许他的。
他嗤笑,他还真是深知他心。
梁隽今年都几岁了?还摄政王,且不说这满朝文武,这郑家就有一个郑卓信,他这个摄政王又能做几日?怕是名不符实吧?
不过,看着郑容那志在必得的样子,他答应了。
两人很快谈妥。
只是,苏暖失踪了。
连郑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个女子,凭空消失了,自那也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这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他的事情,他早就想除掉她,奈何,她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几番从他手上逃脱。
他充满了好奇,真是祸害。竟连华明扬都对她动了心么?
竟然放了她。
想到二狗媳妇所说的话,他捏紧了拳头:长得很美。公子要放了她。
华明扬竟然杀了随行的人,那些人可是他最精锐的手下,这是要干什么?
想到华明扬一幅抵死不说,随你便的样子。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这个妖女。
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她。
415对峙
遥远的官道上,一对商队正缓缓前行,一个公子和一个小丫头正背靠背坐在一辆马车上,两人闷声不响地倚着一堆干货。
赶车的老者不时回头看一眼,又继续挥动手中鞭子。
这两人自上车就不吭声,也真是奇怪。
苏暖低着头,此地已经到了嘉陵关,再过几日,应该就要到边境了。
燕青的大军应该就是驻扎在此地。
她脸孔黑瘦,其貌不扬,活脱脱就是扔在人堆里立时就找不见的那种路人。
连日的奔波,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可是心中却是燃烧着一团火。
她要去找郑卓信,当面问个明白,郑容如此对她,他到底知不知情?
因为愤怒,她浑身的胆气都被前所未有地调动了起来。
她发现,她仓惶出逃,谁都不能带,全是郑家的人,她连木青都不敢带。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暴露了行踪,木青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
她带了菊花。
这小妞二话不说就和她走了。
她甚至不敢回去铺子,家里,都不敢。
她知道,如果她再被抓住,是再无机会。
她拉了拉身上的棉袍子,遮住了四面刮来的寒风,深深地把头缩进了衣领子里。
这只商队不错,付了50两银子,一直走到这里,照顾得很是周到。
她想着,心底空洞......
郑卓信在哪里呢?
......
郑卓信的军队在二日后的一个深夜到达上京,与梁旭的大军遇上。
二十万大军,在皇城二十里外对峙,谁也没有先动手。
这两只大秦最精锐的虎师,如今在皇城外兵戎相见,双方都很谨慎。
万一真打起来,伤亡将是惨重的。
谁都不肯先动手,就这样僵持着,对峙着。
他们不急,可是皇宫里的郑容几人却是坐不住了。
她只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尽快让她的隽儿上位。
夜长梦多,原本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因为一个破玉玺而耽搁下来。
她自然也知道,这些都是借口,那些执意说要拿到玉玺的人,都是私底下想拥立梁旭继位的人,张嫣这么多年的经营并没有白费。
长子嫡孙,两人又是一般的年纪,怎么看都是棋逢对手,棋鼓相当的。
这个借口冠冕堂皇。
她恨死了张嫣,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好在,郑卓信回来了,带来燕青的十万大军,她有胜算了。只是,怎么还不开打?
她扬了头,问护卫:“王爷呢?”
梁志这两日也不知忙什么?从昨日起,到现在都未见到他的人影,他难道不急么?
梁旭破城,梁志首当其冲,恐怕梁旭最恨的就是这个昔日同怀王府走得最是亲近的皇叔公了。
他可是抓了怀王一家子人呢,现在连梁辉每回一见他就叫:“坏人!”
侍卫摇头。
郑容看着一板一眼的侍卫,不再说话。
她起身,带了慧姑往院子里走去,这形势,感觉让人在屋子里都待不住,仿佛多呆一刻,心里都发慌。
她很不得自己也是男儿,此时也能上那城墙,亲眼目睹那些军队,人马。看一看城外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军旗......
远比缩在这后宫里头,听人禀告前方如何如何的,心里来得踏实。
她得去找梁志,亲口问问他为何前方还不开战?
打起来,总比这样干耗着好。
转过院子,向明华殿而去,一路上,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她皱眉,怎么又换了一批人?
这皇宫内的守卫几日一换,这几日愈发频繁了,几乎每两日都要一换。
到了明华殿,石阶上远远站着喜贵,看见她,忙笑着迎上来:“娘娘来了。王爷刚出去呢。”
郑容一怔:怎么?
他看向喜贵。
喜贵点头,凑近郑容笑着说,王爷许是去了城墙,郑将军如今正在城下呢。
他看着郑容,态度恭谨。
郑容将会是以后的皇太后,他得巴结好了。
郑容楞了一楞,看着巍峨的大殿,失了进去的兴趣:“王爷回来,通知本宫一声。”
喜贵忙点头答应。
郑容看了他一眼,往回走。
今日天气好,园子里洒满了阳光,几个宫女内侍正低头急走,原本花枝招展的御花园,此时驻满了侍卫,那些花草都没有人打理。
她愈发觉得无趣,转身,就望见了那边的琉华宫。
自从绿萍投井后,琉华宫愈发安静了。
偌大的宫殿,不见有人出来走动。梁志从那日开始,在琉华宫加了一排护卫,每日里只得一个小宫女进出,送些吃食。
自然连梁辉一家子也不得见。
郑容注目许久,想着那里面的女子,远比她想象得要厉害。
她不得不佩服张嫣,自己与她比起来,还是略输一筹。
不过,不怕,很快,她,将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昔日高高在上的张嫣,会匍匐在她的脚底下,向她求饶,求她放过她的族人......
她紧了紧袍袖,往回走。
还是得给父亲送封信,问一问郑卓信哪里的情况?
郑家此时正焦急。
几个当家人都聚集在郑启华的书房里,二房的郑启清也站了起来。
“爹!”
郑启华唤了一声。
郑卓信如今就在城外,他们却是联系不上。
他们是每隔一个时辰就派人去城墙上观望一回。
如今,已经能够明朗,皇四子梁隽和皇嫡孙梁旭正争夺皇位。
郑家作为梁隽的外家,自然要站在梁隽这一方。
张家所有子弟已经全被扣押了起来。
如今梁旭亲自带着大军,兵临城下,要求放出皇太后和他的父母。
大战一触即发。
这是场皇位争夺战。
所有的大臣都静观,没有一人站位。很明显,谁赢了这场战争,谁就上位。
这两个人,无论谁上位,都没有多大关系。
可是对于他们郑家来说,覆手之间,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郑家此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就连一向心疼儿子的金氏也是停止了念叨,关起门来,祈求郑卓信能打赢这场战争,保佑她的外孙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
郑家连奴仆都在心里祈祷,祈祷少爷能打赢这场仗。
如果说,此时还有谁对这场战争漠不关心,那就是只有一个人,小郑氏。
听到门外响起的禀报声,“姑太太到。”
几人还来不及起身。
小郑氏已经直接闯了进来。
她的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却是眸子闪亮,就像两团跳动的火苗,亮得惊人:“你们都在这哪?可找到冬姐儿?”
......
老国公看着她,不说话。
自苏暖失踪后,小郑氏只盯着老国公,重复:“还我的冬姐儿。”
老太太烦她这时候来聒噪,叫人把住门,不让她来。
她就站在府外面,不吃不喝地站一整天。
金氏只得让人把她放进来,让她去找老国公,好在,她也不烦其他人,只认老国公。
“父亲,可有冬姐儿的消息?”
小郑氏一脚迈进来,也不看人,只是直直盯着中间的老国公:“可有冬姐儿的消息?”
“妹妹。”
郑启华忙起身,欲拉她出去。
她挣扎着,不肯。
老国公上前,只得好生劝慰,告诉她,苏暖必定出了城,他们一直在找,只是这两日,这仗一直在打,都出不了门。
让她且忍耐。
小郑氏将信将疑,看着老国公,这两日打仗,她知道。
“是信哥儿么?他回来了。我得去找他,告诉他冬姐儿不见了,叫他去寻。对!”
她拍着手,高兴。
老国公眼睛一闪,看了郑启华一眼......
416我不做这个皇帝
郑卓信此时正站在一块土坡上,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密密的军队。
已经是第三日了。
双方一直都按兵不动。
两军将士都不愿打,这两支军队,平时是互不干涉。
现在双方都在观望,且看朝中那些老臣如何取舍。双方的实力都在那,就看怎么取舍。
一旦真的打拼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前段时间与皇城守卫的战斗就已经够让人触目惊心。
这要让这二十万大军在这个地方再打起来,百姓承受不起,大秦皇朝更承受不起。
郑卓信皱着眉头。
现在,谁也不肯让谁。
为了避免两军开战,朝廷百官正分成两派,一方以梁志一干宗釆亲、郭尚书为首,力挺梁隽。另一方以李兆仁等一干老臣为首,力挺梁旭。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他们这驻扎在城外的也是万分紧张。其实不管双方如何,另外一方都是不肯罢休的,和谈,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打一场硬仗来得痛快,也才服气。
……
今日凌晨起,对方就一直在不停地移动。
“将军,对方好像有行动了。”
一个士兵跑过来,周、李两个副将也跑出了营帐,一起登上高坡,双方相隔不远,能看见对方的人员走动,似乎在调遣兵马。
几人对视一眼,立即传令前军,严密观察对方动向,随时准备战斗。
终于要开打了么?
众人心中悸动。
“报,边关急报!”
一个士兵风尘仆仆地一路跑进来,跪地呈上一封急件。
几人心中一突,拆开一看,大惊失色。
西北边境5日前,夏国突然发起攻击,来势凶猛。燕青将军率众迎战。
但是,此方敌军人数众多,战况惨烈。
边境的二十万大军,开拔了一半,而敌军约有十五万。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郑卓信。
怎么办?这里已经准备迎战,真要开战,看这情形恐怕一时半回是打不下来,而,发出的这封书信,应该是在五、六日前了。
夏国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虽说平时骚扰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了。
怎就突然袭击了呢?
“报!”
又有士兵跑来,说是对方要求郑将军阵前对话。
郑卓信诧异,抓了铠甲就奔了出去。
寒风阵阵,梁旭骑在马上,
铠甲披挂整齐,昔日俊美的面孔多了几分肃杀。
看着对面的的郑卓信几人,遥遥相对一瞬。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
身边一个将领搭满了弓箭,嗖地发出一箭,郑卓信一偏头,呼啸着钉到身后一根粗大的辕子上,有士兵赶忙取下来,递给郑卓信。
上头绑着一封书信。
郑卓信狐疑,打开,看了几行,蓦地抬头。
他捏着手中书信,看着骑在马上,看不清神情的梁旭,心内复杂,不是滋味。
身后一个副将见状,忙上前接过,看了,也是吃惊,:“大人,这……”
夏国同样偷袭了北地,张万德遭受了同样的袭击,信中说他那里有近二十万的大军。
夏国这是倾全国之力,来攻打,是要打一个措手不及么?
梁旭在信上说,他们今日就要紧急赶赴北地,击退夏国,因为北地边境还紧临郑国,如果一旦被攻克,大秦的正北防线将被全面突破。
所以,他要求郑卓信他们让出一条通道,他要带大军回去支援张万德。
这是?
准备认输了?此时回去,就意味着把这一切都拱手让给了梁隽。
说实在的,边境里这里赶回去也要十来日,即使日夜兼程行军。而这十来日,足够打一仗了,如果赢了。再重新调度,可能会丢失部分城池,但也不是打不回来,只是艰苦些......
可是梁旭就这样决定了。
他说:“祖宗基业,岂能因我等之私利,而拱手让人?”
梁旭就这样走了,他带着十万大军迅速地撤离了皇城,以最快的速度赶赴边境......
郑卓信一行人目送尘土滚滚飞奔而去的大军,久久立着没有动,三军将士,没有欢呼声,也没有说话声。
众人心中都有些沉重。
城墙上见得梁旭撤军,城门很快打开了,一阵欢呼,恭迎郑卓信一行人入城。
郑卓信带着几个将领直接进了皇城,准备拥戴梁隽上位。
大军驻扎在城外,随时做好开拔的准备,燕青这边也是告急。
郑卓信立时接收了皇城守卫与近卫军。
一路进入皇宫,早开了宫门。
……
“不,我不能当这个皇帝。”
在金殿上,众大臣正准备参拜新君。
梁隽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震惊了一众人等。
一旁的梁志几步上前,喝住:“皇上莫不是没有睡醒?”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十分认同梁志的话。
这么多日的折腾,就是为了今日,多少人梦寐以求,可他却是一句:我不想做。
郑卓信却是看着梁隽,若有所思。
梁隽曾问他:“小舅舅,梁旭为何会撤走?”
郑卓信就如实说了。
梁隽听了久久没有做声。
倒是没有想到,此时,他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皇上不可!万万不可!”众人阻拦。
太后郑容听得消息连珠钗也来不及带,就令拎着裙摆赶了来。
“皇上!”
她瞪着眼睛,气喘吁吁地直接跑进了大殿。双眼因为气急,都发红了。
见梁隽正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对着大家宣布:“立皇嫡孙梁旭为帝。皇上不在期间,李尚书几位尚书大人和几位王爷暂代监国。”
极度惊悚之下,她一口气没有倒上来,晕了过去……
待得她悠悠醒转,已经满朝兼知。
她再一次地晕了过去。
园子里。
郑卓信看着坐在那里的梁隽。
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少年已经齐肩高了。
一双桃花眼,像极了郑容。嘴上已经有了青涩的绒毛,眉毛粗黑。
他靠在柱子上,双目平视。
“你真的想好了么?你可知,你这一句话,破碎了多少人的希望?”
郑卓信问他。
两人坐在这里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梁隽缓缓转眼,看着郑卓信,“母妃那里,烦请小舅舅待我开解。”
他一摊手。
417惊闻苏暖不见
郑容正蜷缩在床上,已经一日不进水米了。
她眼神呆滞,就像傻了般。
郑卓信进来,见了这样的郑容,不知说什么。
“阿姊。”
郑容一骨碌爬了起来:“隽儿呢,他怎么说?啊?”
她往郑卓信身后一瞧,厉声:“这个逆子呢?”
见郑卓信摇头,她颓然垂下了脑袋,又嗖地昂起了头:“你再与他说说,说说,他会听的。”
“阿姊,他说主意已定,你,随他吧。”
郑卓信看着这样的郑容,有点难受。
他没有想到她会执拗如此,这样子的郑容,他还是第一次见。
梁隽显然是深思熟虑的,他的主意已定,他那样子不是一时冲动。
所以,他连郑容的面都不见了。
郑容呆住,看着郑卓信,嘴角忽然慢慢绽开笑容,渐渐扩大。
她抓住郑卓信,用力抓住,忽然就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你的主意么?定然是的。”
她看着郑卓信,眼睛狂乱,说:“他不是最听你的话么?你的话,他怎么会不听?定然是你不肯尽力。对,你怨我,是不是?是她,她定然找到你了,我就知道。哈哈!”
郑容状似癫狂,语无论次。
郑卓信不解,看着郑容:“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别装了,你们男人惯会装的,他、隽儿、还有你。都是会装的,骗子,都是骗子。如今,连你也要骗我,是么?我要杀她,那是你心爱的女子,你自然记恨我。对了,隽儿不做这个皇帝,你就不用娶那个郡主了,对么?我说怎么都找不到她。原来,她跑到了你那里?哈哈。”
郑容张开了手,旋转着,绑发的缎带落下,满头黑发散落,遮住了半边脸。
郑卓信的脑袋“轰”地一声。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苏暖?苏暖怎么了?
他这才想起,回来这两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竟然没有见过她。
她怎么了?
他一把抓住一旁正探了头出来的慧姑:“你说!”
他的眼睛瞪着慧姑,眸子里深寒一片,慧姑打了一个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郑容,见她依旧歪着头,看着她们嘻嘻笑......
“公子!”
慧姑腿一软,跪了下来。
……
原来郑容先前同梁志达成了一致,拥梁隽上位,尊梁志为摄政王,为了更进一步稳固两家关系,郑容提出,两家联姻,郑卓信娶郡王府的小郡主梁慧。
至于苏暖,已经同郑卓信定亲,自然不能无缘无故退亲,再说,郑卓信对苏暖的心,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恐怕这亲也退不了。
所以,只能让苏暖消失。
人没了,这亲自然就成不了。
这样,郑国公同清王府两家的亲事才能提上日程......
“所以,你们骗了她进宫......然后又被她逃出去了?现在也没有找到人?”
郑卓信吼道。
他一把甩开慧姑,看了一眼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拳头,一脚踢开了慧姑,大步冲了出去。
身后,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的墨月这才抖抖索索地跑了出来,用力去搀扶地上的慧姑:“姑姑。”
慧姑呻吟着,揉着胸口,叹一口气:希望表姑娘没有事,不然,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少爷方才那一眼,可是狠厉。
早听说,四少爷使起性子来,是六亲不认,今儿算是真正见着了。方才那一眼,似乎是要把她整个给吞吃了,她是费了多大气力才撑着讲完,整个人紧绷,就怕郑卓信盛怒之下,一刀结果了她......
“木青,木青!”
木青从房里跑出来,见院门大开,郑卓信跑了进来。
门口那两个这几日如影随形的侍卫早就无影了。
“少爷!你可回来了。”
木青扁着嘴巴,红着眼睛。
她几步跑出去,定定地看着郑卓信。
“木青,丫头呢?我问你,苏暖呢?”
郑卓信一见木青,心陡地沉沦下去。
木青竟然没有和她在一起么......
身后的门“哐啷”一声响,几个人相继探出了头来:“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王妈妈,雯月,小荷几人全都跑了出来。
郑卓信的心沉沉地,一个不落,她们全部在这里。
苏暖是一个人独自走的。
这天寒地冻,兵荒马乱的,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红了眼眶,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小郑氏正仰躺在床上,两眼空洞洞,整个人瘦脱了形。
郑卓信进去的时候,她的眼睛陡然一亮,挣扎了一下,没有起来。
“冬姐儿,信哥儿......”
她的眼睛空洞,已经流不出泪来。
“姑姑!”
郑卓信看着小郑氏。
木青哽咽着:“大军攻城那几日,国公府派了护卫过来,说是保护我们的安全。”
剩下的话,木青没有继续说下去。自那以后,谁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木青知道,这是被软禁了。因为,郑卓信就在城外。
“夫人一急,就病倒了。硬是不肯吃药,只是嘴里念叨着小姐。”
“少爷,小姐到底怎么了?她没有去找你么?”
木青抖着嘴唇。
她是几番要出城去寻找郑卓信,却是被那几个护卫死死地看住了。出不得这个院子,她知道,她们这个院子是被隔离了,再说,她也不放心夫人。
郑卓信什么也没有说。
他转身往外走,
“木青!”他叫。
他一脚踏在门外,头未回:“两刻钟后,在东门等我,随我出城,去接你家小姐。”
木青“哎”了一声,忙回身去收拾随身东西,雯月与小荷对视一眼,双双跑进厨房:“王妈,快,烙几张饼子,木青与少爷路上吃。”
王妈妈早一溜烟地跑去:“来不及,我煮鸡蛋。”
两刻钟后,木青背了一个包袱,告别床上的小郑氏和小荷一干人等,往东城门急驰而去。
果然她刚到,郑卓信就和木明两人飞般过来,也不停留,直接奔了过去:“走,出城。”
木青清吆一声,三人先后冲出了城外。
“少爷,别急,听说,菊花不见了。会不会和小姐一起去了?”
木青的声音隐隐地在风中传送。
......
418反了
郑家此时正一片混乱,鸡飞狗跳。
郑启华阴着脸,呼呼直喘气。
“反了,简直反了。”
他摔了一个砚台,又折断了一支挴指粗的笔。
几个小厮躲在外面廊下一声不敢吭。
今日少爷与老爷闹翻了。
今日少爷阴着一张脸,一路气冲冲,直通通地冲进了老爷的书房,“哐”地一声关了房门,也不知和老爷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走后,老爷就气成这样了。
一向温文的老爷竟然摔了书房里的东西,那个砚台还是老太爷留下来的,平日里宝贝得很的东西,这回叫老爷给砸了。当时那个砚台直接从门里飞了出来,不过,没有砸到少爷,因为少爷早就跑远了,等老爷追出门的时候,少爷的马儿估计早跑到东大街了吧?
这是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老爷与少爷之间这般火爆的情形了?
对,许多年了!
好像自从少爷进了守备司以后,就不曾出现过了。
不管下人们的各种猜测,郑启华坐在书房里是气得肝疼。
方才那小子说什么:“此番要是找不回冬姐儿,你们就等着你们那个宝贝女儿给你们养老送终吧。”
郑启华差点气个仰倒。
听听这话,这叫什么话?
有这样说话的么?这不是威胁么?赤裸裸的危险。
郑启华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还像是一个儿子说的话么?就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说,这样说自己的娘老子和亲姐姐。
她们感情不是很好么?前一刻,郑卓信还为这个姐姐千里浴血奋战,毫无畏惧,勇往直前……这下一刻,就立马翻脸,这样说自己的姐姐,恨不能直接不认人了。
郑启华喘了一阵气,喘顺了,又暗自责怪老爷子,明明知道郑卓信的性情,知道他要闹,还让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
当初自己就觉得派人去苏家拦下小郑氏一干人等,这事不地道,说到底,还是寒了苏家人的心。
可老爷子说,不能让小郑氏她们此时去扰乱郑卓信的心神,等事情尘埃落定,缓一缓再说,又不是说不管苏暖了。
谁知道,郑卓信忽然间就知道了,突然就这么闹了起来.....
而且干脆地扔下这么一摊烂摊子,直接跑走了。
他知不知道,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梁隽突如其来这么一手,让许多人都措手不及,他们郑家更是承受许多目光。各中滋味.....不解,疑惑有之,嘲笑惋惜更甚。
这个时候,正需要郑卓信,此次领兵的统帅出现,平一平各方猜测,在家坐镇。
可是,他却不管不顾地跑走了,说是要跑遍整个大秦,一天找不回苏暖,他就一天不回来。
郑启华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坐不住,再也按捺不住,他“嗖”地起身,想着得去找老爷子,商讨一下。
刚迈出一只脚,就听见外面一阵哭嚎声传来。
他的头瞬间就大了。
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就被一路哭着过来的金氏给一把拉住:“信哥儿呢?我的信哥儿,你还我的信哥儿。天哪,这可叫我怎么活?”
金氏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刚刚闻得说郑卓信带了木明直接出城去了,说是与郑启华闹翻了。
还能为什么事?还能为什么事?
定是为苏暖的事情,她就知道,这事情要事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仰着脸,拦住郑启华,不依不饶。
郑启华被她哭得心烦,见她絮絮叨叨地边哭边指责自己,听了几句,不由气冲上来,一句:“哭什么?死了就死了,有你那宝贝女儿给你养老送终。”
话一出口,自己就愣住了,这不是郑卓信吼自己的那句话么?
他悻悻地一甩袖子,也跑走了。
身后的金氏憋了一会,终于长嚎了一声,追了上来:这话听着戳心。可是得说清楚。什么叫养老送终?郑启华这是什么意思,这郑卓信前脚刚走,他就咒他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她就知道,这娘娘做不成太后了,连郑启华也翻脸不认人了。
她哭哭啼啼地追了上去,这话得分说明白不可。
......
这里,郑卓信他们几人一路急奔,径直向北地奔去。
几人商量了一会,想着苏暖或许会往这边来寻他,如果是,倒是也放心一些,毕竟先前走过一回,也算是有些熟悉。
只是北地如此之大,不知苏暖到了哪块?如今梁旭不是在北地么?或许去找梁旭,也未可知。
郑卓信心里七上八下。
他心内还有更深一层忧虑:
现下北地正与夏国进行战争,好多路都封锁,不知苏暖又到了哪里?
她如果是找到燕青的帐下还好,只要提起他,总会有消息,梁旭也不会怠慢,可要是摸错了,摸到其它军队,那就说不准。
想到苏暖一个女子,又生得那等颜色,在这种战乱时期,随时都能发生点什么,郑卓信就恨不得胯下的马飞起来,在这北地上空飞一圈,直接把自己带到她的身边去。
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让她陷入如此绝望境地。
想必她是失望至极了吧。
阿弥陀佛,他合什,第一次虔诚向佛祖祷告,希望苏暖对他还有信心,真的是来寻他了。让佛祖保佑她安然无事。
郑卓信是越跑,心里越没有底。
苏暖这人,年龄虽小,心思却是重。
有时行事很是大胆,老是让他捏一把汗,有时又极其老成,心里很能藏事。
此番,郑容这样对她,她定然是心中......
她这人至情至性,对人热忱,掏心。安庆,贺司珍,她都是倾注了自己的一片真心。
还有郑家,她也是在全心全意地,他看得出来,可是......
他看了一眼木青,一勒马缰停住:“你可能联系得上菊花?”
木青不确定:“奴婢已经沿途留下记号,许是她还没有见到,见到的话,应该会知道我们在找她。”
郑卓信也就不再问。
他看了看远方,说:“咱们再赶一段路,明日就要进入林州界了。小心些,别让人瞧了出来。”
木明两人忙答应。
三人继续向前奔去。
419等侍
一间帐篷里,几个人正围在一起,中间一块发黄的毯子上,七歪八倒地堆放了各种瓶罐。
一只手正捧了一个硕大的瓶子,瓶子通体乌黑,一个人正眯着眼瞅着着。
“怎么样?”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
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少年放下瓶子,拍了拍手,一旁的一个黑脸丫头忙递过了一块抹布,少年在污黑的抹布上蹭了蹭手,才说:“不错。”
几人呼了一口气,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笑容,其中一个长脸汉子一拍手:“得,哥们几个麻利点儿。”
说着指挥几人把地上的其它东西开始装箱。
少年起身,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银票说:“马老大,这回我要银子!”
马老大,长脸汉子说,:“明日过来拿吧。”
少年点头。
看他转身出了帐篷,马老大盯着几人装箱:“那稻草再多塞一点。给我小心了。磕破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他瞪着眼珠子说道。
听着身后马老大骂骂咧咧,少年带着黑脸丫鬟菊花望山坡下走。
这里是一个缓坡,极目望去,就见层层丘陵。
万没有想到,这地方也能挖出宝贝。
苏暖跟着这伙子人已经快二个月了。
前方战事吃惊,道路封锁,不得通行。
那商队也就停留在这里。
她离开商队后,身上仅有的的几两银子也用得差不多。
苏暖就和菊花守在这个小镇,等着前方的消息。
旅店都快住不起了。
她碰到了这伙子人。
他们在买卖的时候,被人大肆压价。
她正好看见,就私下指点了几句,对方多赚了80两银子。
他们尝到了甜头,为首的马老大就跟上了苏暖。
自此,他们只要有货出来,苏暖就给他们鉴定,定好价格,他们只要照着卖就是了,他们每次付给苏暖份子钱。
苏暖自然也知道了他们是盗墓贼,她谢绝了对方拉她入伙。
她往下走着,对菊花说:“可有什么消息?回去再探一探。”菊花点头。
苏暖看了她一眼。
苏暖仓皇逃出来后,哪里都不敢去,犹如惊弓之鸟。
原想着只要跑出城就是万事大吉。
却是忽然想到,自己一人,单身去往那大西北,恐怕还没走到那地,就不知怎么样了?
极度惊徨间,她想到了菊花。
菊花曾经和她说过,每月的十三,她都要给父母上香,两人就在哥哥屋子里简单拜祭。
那日正好是十三。
眼看着菊花从张成屋子里出来,她叫了一声。
两人什么都没有带,就一起跑出了城。
出了城,跟上了一个商队,一路到了这里。
.......
苏暖背着一个筐子,和菊花行走在人群里。
这是一个散乱的集市,两旁杂乱,人声嘈杂,三教九流都有,自然,小道消息也多,这里许多家都有兄弟儿子在军营中,自然,人们关心的也多。
每日里,苏暖都要和菊花在这里转上大半日,探听各种消息,主要是有关前方战事的。
这个集市是她偶然发现的。这里是三国边境,人员杂乱,东西也复杂。
苏暖顺带也搜罗了不少小东西,都是一些小巧的小玩意,只要手中有银子,都买了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她只是单纯地买了下来。
逃出来的时候,除了手上那串一直不离身的迦南珠子,其余一概都无。
连衣裳首饰,全都留在了琉华宫里。
如今再回想张嫣,她心内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日绿萍说的话,让她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没了。
原来,她一直是恨错了人。
一直以来,她都是憋着一股子劲,恨着张嫣......
虽然后来,因为安庆,知道双方的关系......却一直抗拒,避免和她见面。
可是,到了如今,最后却是郑容要杀她,是张嫣叫绿萍救下了她。
许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底的那份沉甸甸,突然就搬空了。
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一路上,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平衡。
很是奇怪的一种感觉。
......
她只是担心一件事,
也不知绿萍怎么样了?
她甩甩头,尽力不去想。
眼睛看到前方又有一些新摊子出现,她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苏暖附身拿起一个瓶子,在手中磨着。
摊主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见苏暖拿了那壶,就说了一串话。
苏暖笑笑,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锡壶,只是上面镀了一层银,看着锃亮,观赏倒是好。
她继续向前走,往那人多的地方去……
回到旅店,却是见小个子正等着她,见了笑着说,老大叫他过去拿银子。
苏暖就跟了他过去。
一排平房,是那几人住的。
推门进去,屋子里几人正围了一圈在分钱。
她站在门口,中间那个老大见她来了,就从一旁的一堆钱里把一个小布包拎了过来:“诺!”
菊花上前接了过来,苏暖从中挑了一锭银子,在手上了掂了掂,说:“这回赚了不少?”
她目光扫过桌子上那分成一小堆的银子。
马老大呵呵干笑了几声,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却是满意。
一旁就有一个小个子说:“这不算多,下回我们要做一笔更大的。”他正把分得的银子往怀里拢。
“瞎说什么?”
他的脖子上被马老大给刮了一下,又向苏暖笑笑:“他就是能吹。”
苏暖笑笑,顺嘴:“这老九就是这个脾气,且让他嘴上过过瘾。”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伙子人,厮混得熟了。虽然个个蛮横,挖起人家祖坟来毫不留情,但是,说话倒是直来直往,简单。苏暖有时也会注意听他们说话,倒是知道几个人的脾性。
他们见苏暖一个文质少年,却懂得多,自然是多敬重他几分。
“不是的,闽公子。我们这次可能真的遇到了一个大买卖,听说,可是有一个大宝藏,这要挖了出来,咱们可就几年不用开张......”
那个小个子急忙辩白,这个消息几日前是他打听到的,偏偏老大回来后,就一口否认了,并不动心
马脸老大打断老九的话:“咱们避着那些军爷都来不及,你还要往上送?你不怕你有命拿,没命花么?”
说完,就对几人说:“银子到手了,都紧着点用,别一下都都抖搂光了,幸苦得来的搏命钱都填了那翠仙楼的窟窿了。知道么?下一笔买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不是,我刚说的.....”
“拉倒吧。在打仗呢?难不成你想变成死人?再说,真有什么大墓宝藏,也得等到这场仗打完再说,等那些军爷走了,老子去瞧瞧,探探地儿。”
长脸老大瞪了他一眼。
张老大,善于看风水,对于这一行他自有一套,还别说,经他看中的地方,还基本不落空,只不过,有时晚了一步,被别人捷足先登。这一点,苏暖还是挺佩服他的。
苏暖也就告辞走了。
下回,他们有生意,自会再找她,此后,大概又要十几日不见了。
420怎么这么丑
“少爷,前方过不去”
木明三人看着设立了关卡的道路,停了下来。
“封了几日了?去打听一下。”
当听说有一个多月,郑卓信扫视四周,带头往右边奔驰而去。
这是一个小镇子,人来人往。
看着不时近出的人们,几人下马往镇子里走去。
镇子不大,但是却是很是繁荣。这一路走来,吆喝声,叫卖声,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前方战事的影响。
看来燕青,张万德这两人这几年把北地治理得不错。
北地边境绵延近千里,地广人稀,分别由燕、张两人分驻西北和正北,已有近二十年,当年两位将军,都已年龄不小,张万德六十多。
北地守军将领车轮子般不停地换防,只有这两人一守就是二十年。
多年以来,边防稳固,才有了今日的繁荣小镇。
几人边走边看。
“听说,燕青将军亲自上阵?”
“是呀,还有张大将军,这两人迎战,咱们可是放心。”
听着茶馆里的人谈论这场战事,话题是战事,但是却全是满满的相信。
郑卓信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满满的。
这两人已经全面抗击,应该快要结束了吧?这也打了一个多月了。
他们一路寻来,估计苏暖是往这边过来。
只是,木青一路留下记号,都没有回应。
难道他们走岔了路?
或者?
郑卓信想到木青说的,菊花最擅长的是易容。
这苏暖定是被改了样子,这也好,放心些,只是怕是一时难寻了。
他们想着或许这菊花更好寻,她长得可算是放心。
就她那模样,哪里需要易容?
木青出去打听。
镇子不大,一会就回来,有些沮丧。
第三天,木青再度去向那守卫路口的兵士打听,失望,准备回去的时候,就见两个人走了过来。
她勒了马,准备问一问。
那个小丫头抬起头来,正与木青对了个正着。
“木青姐姐!”
菊花一声大叫。
马上的木青和低着头的苏暖同时抬起了头。
木青早翻身下马,跑到苏暖面前,仔细看了看,抖着声:“小姐?是你么?”
苏暖已经伸手抱住了她:“木青,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做梦吧?木青,你是来找我的么?”
苏暖的大脑一片空白,抱着木青又跳又叫,木青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狂喜冲倒了她。
“小姐,你受苦了。都怪木青,没有保护好小姐。”
木青抱着清瘦的苏暖,眼泪扑簌簌地流,天知道,苏暖是同她一起进宫的,苏暖失踪后,她有多自责,曾经发誓,如果小姐就此不见,她木青穷尽一生,也要寻到小姐,寻不到,不回。
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见着了。
还是少爷厉害。
木青此时不得不服了。
“丫头定然会去找我。我们往北地去。”
郑卓信一根筋地往这里跑。
几人高兴了一会。
“菊花,我给你留下记号,你都没有看见么?”
木青问。
菊花挠头:“什么记号?我不知道。”
木青愕然:“他们没有教你?”
菊花摇头......
木青此时心里万马奔腾,暗自发誓:回去一定要告状,告黑状,那个张四就等着受罚吧。
“那你都学了什么?这追踪术.....”
“易容术!”
木青重新打量,苏暖被化妆成了一面黄肌瘦的病少年,脸上那几颗大黑痣,咳嗽了一声:“这个还不错。”
再看菊花自己,忽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一块伤疤:“你化什么装?怪到我寻不到你?真丑。”
菊花嘿嘿一笑。
又贴了回去:“不能扔,这个很难做的。”
......
......
几人往回走。
苏暖心里起伏,听着木青三言两语地说了郑卓信听说她失踪后,立马放下一切,来寻她,说寻不到就不回去,她眼圈一红。
她低了头,心里却在叫嚣:她就知道,四哥不会放弃她的。她没有看错人。
四哥来寻她了。
一行人到了旅店,并没有看到郑卓信,木明说少爷刚去了河边。
苏暖直接跑去,木青与菊花在后面跟着。
这条河苏暖知道。
当远远地看到那个立在河边,环抱着手的男子,一身白色的袍子,苏暖的嘴迅速地扁了下去,她叫了一声:“四哥!”
就张了手跑过去。
郑卓信的身子一颤,蓦地转过身子来,见到跑过来的苏暖,他眯起眼睛,看着苏暖楞了一瞬间,忽然就张开双手大步迎了上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怎么这么丑?”
他嫌弃地皱起鼻子,眼睛里却是温热。
真好,他又看到这个活蹦乱跳的苏暖了。
苏暖一楞,一句话硬是被憋在了嘴里说不出来,这人?
下一刻,却是头上一紧,被郑卓信整个给揉进了怀里:“你吓死我了。”
整个人被紧紧地抱住,力道之大,苏暖都快要窒息了。
身后木青拉了拉菊花:“走,菊花,我们回去准备一下,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得加菜。”
“哦。”
菊花一步一回头被木青给拉走了。
“四哥,”
苏暖抱着他的腰,闷声:“你怎么会来的?”
耳边一声轻叹,郑卓信双手松了松,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你瘦了,都不吃饭的么?”
苏暖的眼泪终于留了下来,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天知道,她这几日心里的仿徨。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郑卓信找不到,她可怎么办?
在北地的这些日子,她整日面对马老大那些人,她小心应付,生怕叫他们瞧出破绽。
这些人她是知道的。
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及时行乐,快活一时是一时。这边境女子奇缺,那些人把那些银子都填进了那翠仙楼。甚至为争一个花娘打得头破血流。
所以,她很是仔细,与他们相处时,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甚至她都不敢洗澡,就怕露出什么破绽。
菊花的武艺,与木青比起来相差太多,真有什么事,两人都将尸骨全无。
现在郑卓信来了,她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依偎在郑卓信的怀抱里,微微阖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郑卓信也抱着怀中的女子,不肯再撒手。
他一直自认为是个冷清的人,漂亮女子见得多,郑家就不缺美人。
他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行走坐卧,他都要那华丽的,好的。但是,这个苏暖,她是美人没错,可是,当时,她也只是一个未长开的毛丫头,说要是对她的美貌动情,那还真的说不过去。
他自认为没有那种癖好。
可是,就是这个小丫头,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他的生活里,让他欲罢不能,沦陷下去.....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恐怕是再也离不开苏暖了。
天知道,当他听闻郑容竟然对苏暖下手,而苏暖逃出宫去,不知所踪时......
他的心竟然空洞洞的,好似被谁剜掉了一大片,疼。
那一刻,他生吃了郑容的心都有。
可是,那是他的姐姐。
421我有事同你说
太阳暖暖地照着,没有风。
晴空下,一条清凉的溪流蜿蜒,闪着粼粼的波光。
一对人儿,相依相偎,紧紧抱在一起。
良久,苏暖平静下来。这才惊觉,自己涂了郑卓信一身的眼泪。
“那个,四哥,京里怎么样了?太后娘娘......”
苏暖这才想起正事来。
她抬了头,着急,缠绕在脑子里的几个问题劈里啪啦地全都问了出来,木青只说了家里情况,别的一概不知。
她眼巴巴地看着郑卓信。
他既然从京里来,自然知道这些。
“来!”
郑卓信看着她脏兮兮的脸,一哭,更丑了。
他牵着苏暖的手,走到小河边,蹲下身子,抽出了一块方帕,浸湿了,撩起水来,给她擦洗。
苏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仔细听着郑卓信说话,不时插嘴问一句。
“这么说,梁旭最后是皇帝?只等他班师?那么,你姐姐......她?”
苏暖小心翼翼地看向郑卓信,郑容对这个位子有多狂热,此番她是见识到了。
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不惜把她推出去,眼看胜利在望,却是没有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谁也没有想到,梁隽会来这一手?
郑卓信只是“嗯”了一声。
他从荷包里翻出一个小药包,倒出了一点粉末,在掌心用水化开了,双手覆在苏暖额上轻轻地磨动着,神情专注,轻声:闭眼,这里还有。你是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脸了?啧啧。”
苏暖的脸一红,下意识辩解:“菊花身上总共只有一幅材料,洗掉了,就没有了。哪里敢洗?我连喝水都是小心着,要是蹭掉了,就麻烦了。”
郑卓信手下一顿,没有说话,继续转动着,在苏暖的两颊边,细细地揉着:“那也是,你这脸还得我给你洗,快了……好了,怎么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他放开手,用帕子重新拘了水,擦洗干净。
苏暖一摸,入手光滑,有多久没有这样舒爽过了?每日里,脸上紧崩崩地,连笑都不敢多笑,整日里和那帮糙老爷们在一起,得时刻提防他们忽然凑到你面前来。
她眉目舒展,笑了起来。犹如春花缓缓绽放,眉上、两腮犹带着水珠,烂灿极了。
郑卓信一阵眼晕,原来一个人真得可以笑得如此动人?
一笑倾城?他不知道,此刻他只记得,苏暖这一笑,笑进了他的心里。多年以后,郑卓信回忆起这一刻,心里还是悸动不已。
“等等,这里还有!”
他忽伸手按住了苏暖的肩膀。
苏暖听话地扬起了脸:“哪里?”
“这里!”
郑卓信靠近,:“别动!”
他一张俊脸放大,苏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额上一热。
她一惊。
额上温温地映下了他的唇:干燥,温暖。
苏暖整个人身子一软,已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四哥!”
“嘘!聒噪!”
.......
木明他们几个一直等到红日西斜,饭菜都凉了,才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
“爷,饿了吧?”
木明忙殷勤上前,一边招呼上菜,一边偷眼瞥了一眼苏暖。
见她唇红齿白,不,脸上也飞着红霞,被郑卓信拉着手,一路扯了进来。
“公子,小姐,你怎把脸给洗了?”
菊花一声叫,见郑卓信一眼瞪了过来,忙讪讪地闭了嘴。
这膏药要特制的药粉才能洗掉,这明显是郑卓信给洗掉的。
小丫头后知后觉地被木青从身后轻拉了一把。
是哦,有少爷在,小姐还易什么容?
几人坐了下来,欢实地吃了一顿。
席间,看着崩着脸,不停地给苏暖布菜夹菜的郑卓信,几人默默地低头扒饭,木明最快放下筷子:“少爷,我出去看看马去。”
“嗯!”
木明忙溜了出去。
剩下两人,也赶忙端了饭菜,找了个借口也出去了。
几人在廊下相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菊花摸了摸黑红的脸:“姐姐,少爷和小姐…..”
“嘘!”
木青拉了她往楼下去:“厨房里还有一锅汤,咱们去端了来.....算了,不要了,再炖炖,明日喝…..”
苏暖听着门外的嘀咕声远去,早就脸红如霞:“你作什么?”
目光似嗔似喜,波光流转。
郑卓信夹着一根鸡翅的手一抖:“来,吃这个。”
他靠近。
苏暖起身:“我自己来,别闹,让人看了笑话。”
郑卓信眼睛一瞪:“谁笑话?反了不成?你是他们的主母,有几个胆子?“”
“四哥!”
苏暖看着郑卓信,正色。
“我有事同你说。”
她神情严肃,开口。
这么多日,她也想得明白。
这件事情,初看似乎是郑容一人的主意,但是,见了木青以后,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郑家看住了木青他们,用意再也明白不过。
“我不要住在府里。”
她看着郑卓信说。
郑卓信看着她执拗的目光,闪烁又有些躲闪。
他点头:“好,依你。”
他起身,拉过苏暖的手,连勺子一起握住:“咱们不是有地方住么?”
苏暖的眸子热辣辣的,有些意外又有些莫名的感动:好。
她轻轻地把头靠在郑卓信的怀里,感觉到了踏实。
四哥,真的对她很好。
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可是,她就是想任性一回:她是脾性很好,可是,她也不是泥团子,任谁来搓扁揉圆的。
周霓裳与她说过:“冬姐儿,你太良善......”
苏暖想着,自己并不是无底线的。
接下来几天,几人就在镇子里逗留,郑卓信并没有急着回去,苏暖知道他关注着前方战事,不断有各种消息传来,但是并不知道真假。
“听说,这一回死了不少人。”
“是呀,唉,可怜的。”
几人面面相觑。
原先她们说好,此番既然出来了,就干脆绕路,往忽河那边走。
顺道把那批桃花石给起出来。
正是泥土解冻的时候,此时挖,正好。
却是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郑卓信看了看苏暖,见她也看着他,她也听到了。
战事似乎愈发惨烈,今日,听说已经有从前方战场上下来的伤兵,开始安置到这边镇子上来了。
422这事不靠谱
“咱们还是问一问吧?”
郑卓信拉着苏暖,几人向军营行去。
此一战,关乎大秦国脉。
还是去看一看,方能安心。
一路进了营帐,发觉都是进出匆忙。
偶有人抬头,瞥一眼几人,又低下头去。
随着那个带路兵士一路走到营帐那里。正见几个副将出来,交头结耳。见了几人,一楞,就有人认得郑卓信,停了下来。
他们几人看着郑卓信,并不说话,神情古怪。
帐子内,梁旭也走了出来。
一身铠甲鲜亮,头戴盔甲。
他迎了几人进去。
梁旭两眼睛亮晶晶:“你们是来送粮的么?太好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梁旭见了,眼睛里的光彩就黯淡了下去。
他笑一声:“传话的兵士说是京里来的,我还以为......坐吧。”
他招呼他们坐下,不再说话。
“怎么回事?”
郑卓信没有坐下,问梁旭。
梁旭却是端起了杯子,苦笑一下:“我都让出了位子,为什么还是要克扣军粮?”
他一脸疲惫,眼睛充血:“我本不争了。可是,这是大事.....”
他红着眼睛,忽然咆哮起来,对着郑卓信:“梁隽到底在做什么?”
郑卓信诧异:“克扣军粮?你说清楚?”
苏暖几人也是拉开梁旭,说明他们不知情。
一直守在帐门外的几个副将忙进来,七嘴八舌下,才知道,原来一月前,他们的军粮储备就已经不够,向朝廷城申请供给。
他们此次围堵上京,一来一回,原本储备的军粮已经消耗不少,这才向兵部六百里加急,请求紧急运送1000担粮草以减燃眉之急。
可是,至今,只到300担,再问,却说是粮草紧缺,正在调度之中。这一调,就过去了半个月。
如今,士兵已经改成了吃稀饭,一日只得一顿干饭可吃。
原来以为能够一举击退的夏国军队,此次竟然是顽固得很。
张万德带领将士在前方苦苦厮守,他们这后方将士急得嘴里长泡。
郑卓信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是震惊。
战时,粮草供应不上,这仗就已经输了一半。
“李兆仁怎么会如此行事?”
郑卓信惊讶。
兵部尚书李兆仁为人虽然有些小圆滑,但是此人大是大非是分得清楚的,忠君爱国,人品是勿庸质疑的。
怎么会不知道这场战争对整个大秦的重要性。
“你先别急,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郑卓信对梁旭说。
他大致讲了梁旭离开以后的事情。
梁旭一时也是愣住,震惊不已。
他并不知道他走后京里发生的事情。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一直在前线奋战,对于京里的事竟然全然不知晓。
郑卓信郑重地:“你是大秦的下一任国君,李大人即使是不为社稷着想,也不会让你吃了败仗回京。所以,此事必定不是他所为。他没有那个胆子,所以.....”
梁旭看了看郑卓信,两人都想到了一块。
……
走出帐子后,郑卓信带着几人飞奔。
“少爷,方向不对,回京应该是去那条路。”
“我知道,咱不回去,快。”
一行人掉转马头,向着西北疾驰而去。
那里是燕青的地方,也在交战
……
郑卓信的脸凝重得能低下水来。
燕青也是暴跳如雷:老子在前线卖命,他们在后方安逸且不说,怎么还掏老子的**?奶奶的。”
老将军怒发冲冠,差点提着枪上京直接提了那些人来问。
“你还在这干什么?这仗还怎么打?要老子说,这皇帝假的真的又怎样,只要不拖欠老子的军粮,我就不管他谁坐天下。”
燕老将军脾气火爆,口不择言。
他这里人马折损更加严重。正苦苦支撑,也是没有要到军粮。
每年大军的军粮都是一定量储备,战时储备本就不够。
此番那场战事,路途遥远,也是消耗掉了一半的军粮。
再说,谁能想到夏国会在这个时节发动进攻?3、4月里本是青黄不接的时刻,竟会发起战事,还倾全国之力?此次夏国共出动至少40万大军,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燕青他们打就打了,却是没有想到这后继无力,怎不焦急。
“就不能先自己买一些,先救急?”
郑卓信问。
战时乃非常时期,常有向附近居民征集粮食的。
北地辽阔,多年无战事,此地居民休养多年,应该不乏家中有余粮的大户。
再说,因为此地是三国交界之处,居民都有家中屯粮的习惯。
“可是没有银子啊。银子都在兵部呢,总不能叫我们去抢吧。”燕青一摊手,无奈。
商议了一会,发现不管哪条,都得回京,要银子还是粮食。
“我回去找李大人。”
郑卓信立马抽身,准备回京去催粮草。
他保证:“务必撑着,就是抢,也要给你抢回来500担粮草。”
几人一阵急走,出来帐门,就要上马。
苏暖却是拉了马匹,转动着眼珠子,对郑卓信说:“四哥,此去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来回。军情紧急,我就不去了,免得耽误行程,你们快去快回,我就留在这儿等着你们......”
苏暖看着郑卓信说。
郑卓信诧异:“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自然要带你回去,再说,你娘可是盼着你。再耽搁,也耽搁不了多少。留你在此地,我不放心,正打仗呢......”
郑卓信不肯。
现在这种情况,接下来会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回京会碰到什么事情,他能不能如期要到军粮,他信心中并没有底,他隐隐觉得事情比不是像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所以,他怎么放心苏暖留下来?“是呀,小姐,咱回去吧。咱留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还让人担心。”
木青也大着胆子劝道。
几人一通说。
苏暖看着众人都不赞同,这才咬了咬牙齿,拉着郑卓信说了一番话出来。
“胡闹!”
郑卓信气急。
“那就是顺嘴那么一说,你也信?不是那什么老大都说了,这事不靠谱?”
苏暖却坚持:“也许是真的呢?你看,我在此地也呆了一段时日了,也见了他们盗出来的那些东西,说实在的,这里还真是有几件老东西。说不定,真有什么宝藏也说不定。如果真有了,我们不就解决了银子的问题?反正又不耽搁。你走你的,我弄完的,我去找老大他们。”
苏暖眨着眼睛。
郑卓信见她说不通,回头看看营帐,忽然一咬牙:“行,这样,我们去把那伙子人找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郑卓信说干就干,很快就找到了马老大他们,几人被带到了跟前。
马老大看着几人,认出了菊花,疑惑不定,一边暗自懊恼。
423鬼珠
“马老大,你把那日说的事情同这位军爷再好好说说,说得清楚了,咱们相安无事。”
苏暖见他不吭声,就上前。
老大一哆嗦,盯着苏暖看了好几眼,终于认了出来。
看看几人身后的士兵,知道隐瞒不得,只得如实说了。
原来前些日子,他们偶然得到消息,说是有一伙子人在那连山那里逗留数月,凭着嗅觉,他们猜测应该是是发现了大墓。
后来经过打听,其中有一个叫做老杨头的,是老九的同乡。他一次醉酒后说起,当时去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就逃出他一人。
他听老九回来说起,自然听话,干这行,本来就缺了阴德,只要有一个地方不对,他们就不再踏足这里。方能再干下去,那个老杨头说去不得,就去不得,所以上回老九那样说,他才要阻止。
“这是行规,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去。”
郑卓信却是心中一动:“你怎么就知道有金山银山?”
马老大看了郑卓信一眼,见对方紧盯着他,方才说,按照惯常经验,有机关秘道的都是王侯将相之墓,或者就是藏有东西的,才会费尽心机,设置这许多机关来阻挡。
老杨头说那些人失踪,他估计就是这些东西在作怪,或者,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里头有许多不好的东西,也是他们这一行最是忌讳的。
“带我们去找那个老杨头。”
郑卓信眸子闪亮,盯着马老大。
“不行,这不行。那里不干净。”
......
老杨头,一个瘦小的,眼睛细长的老头,正拎着酒葫芦,听了连连摆手。
“别废话,走。”
郑卓信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拍到桌子上:“这是1000两银子,不管成与不成,是你的辛苦费,要是不去......”
他唰地拔出了一把匕首,正是那把“魔解”
手下一转,一把削下了半个桌角,切豆腐般。
老杨头一哆嗦,点了头。
......
一行人行走在山林中。
这片山脉横跨两国边境,因为两军交战,一条山谷为界,两军各派重兵驻守,封锁了所有进出山的道路。
他们直接拿了燕青的手令上山。
燕老将军听得此地可能有宝藏,说不定能解决他的军粮问题,二话不说,专门指派了一对精壮兵丁跟着他们进山。
老杨头在前头带路,不时停下四下瞧上一瞧,辨认方向。
郑卓信紧跟其后,见老杨头停下来,他就吩咐几个士兵沿途做下记号。
队尾,木青不时拨开面前丛生的荆棘,替身后的苏暖开路。
苏暖一定要跟着来,她振振有词:“你们几个糙老爷们不懂,别把那些值钱的东西给砸了。我得看着点。”
郑卓信只得依着她,这还真是,若是论起来,他们这些人哪里懂这些?
兜兜转转大半日,老杨头走走停停,又不时停下来看看,最后日头上了山岗,才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说:“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一片黄土,四下杂草丛生,大家循目望去,老杨头所指的地方是一块山壁......
刨了半日的土,清理出了洞口的碎石,才露出一条狭长的通道,挤着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块平坦的坡地,乱草掩饰下,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只能容许一人进出竖井式洞口,明显是一个盗洞,这并不是真正的入口。
几人看着那个黑幽幽的洞口,陆续在腰间绑了绳子往下溜。
木明打头,在下面喊一声,几人陆续下去,地面上留着木青、苏暖几人。
老杨头抱着头待在上面,屁股对着洞口,远远地。
他死活不肯下去,他与苏暖、木青还有几个军士待在上面。
苏暖一直紧紧盯着洞口,盯了一会,回头,看到老杨头缩了脑袋,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不由问:“你怕什么?”
老杨头哆嗦了一下,闭眼:“鬼,下面有鬼。”
木青吃惊地瞪了他一眼。
她本是死士,刀剑中来去,自然不惧:“鬼?什么鬼?你亲眼见到的?说说,鬼长什么样子?”
她不信。
老杨头也不理她,只是闭了眼睛。
苏暖却是不语:鬼,她是没有见过。她在那地下多时,就不曾见过有鬼?只不知她自己算不算鬼?
她只是担心郑卓信。
此番要是没有收获,就得跑回上京。
他们商定,最多只能在这里耽搁二天,二天后,就得赶快启程,赶回上京去。
这时间多耽搁一日都是要命的。
旁边一个士兵,听了这话倒是说:“什么鬼?咱们天天在战场杀人,哪天不得死个百儿八千的,真要有鬼,那这仗还用打么?再说,咱们十多万弟兄的性命,真要有鬼,也不怕,人都得饿死了,还怕鬼?”
老杨头听了,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见几人盯着他,想说什么,又翻了一个白眼,只是更深地缩紧了头。
太阳渐渐升高,几人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洞口。
都这么久了,也该出来了。
“有鬼!”
老杨头忽然凉飕飕地说了一句话。
“你!”木青瞪了他一眼。
苏暖正要说话,忽然洞口绳子一动。
两个军士忙跑了过去。合力拉了那绳子上来。
一个军士爬了上来,又有人爬了出来,接二连三地出来了。
“怎么样?”
木青问钻出来的木明。
木明一身的土,摇头。
“没有?”
木明摇头,沮丧。
转身看见一旁的老杨头,一把拎了过来:“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你怎的不说?”
老杨头吓得忙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郑卓信也爬了上来。
原来下面很是宽阔,就像一个大厅,里头满满当当地藏了半厅的东西。
都是一些没用的兵器,全都生了锈了。看来,这还真是一个藏宝的地儿,那些铁器也是价值不菲,只可惜,时日太久,都锈掉了,一摸全都断了。
他们不甘心,四下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几口大铁箱子,也全都空了,什么也没有,只有几颗滚落的珍珠。
郑卓信摊开手掌:几个硕大的珠子,依旧闪亮,看着着实不错。
苏暖伸手拈了过来,这么大的珠子。
这是?
她皱眉,仔细翻看。
“鬼!”
一声惊叫,老杨头瞪着眼珠子,看着郑卓信,抱了头。
几人都向他瞧过去。
“走吧!”
看来是来晚了,里头确实有东西,那几口铁箱子就能说明,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众人叹气,准备回转。
郑卓信见苏暖还盯着手中珠子细细地瞧。
“四哥,你瞧。”
苏暖忽然捂住了手,叫郑卓信看。
见苏暖手心中的珠子,在隐隐发光。
“这是湖珠。会发光的……”
“鬼,鬼火。”
老杨头叫了起来。声音凄厉。他盯着苏暖手上的珠子,目光发直。
苏暖诧异,郑卓信一把拎过老杨头,盯着他:“说清楚。你再胡言乱语,看爷拔了你的舌头。”
老杨头见众人都怒瞪着她,不由吞了一口唾沫。
他指着苏暖手心里的珠子说。
“鬼珠。”
424鬼珠2
数月前,老杨头他们跟着一伙子人进山,原来他们找到了这个地方,却是找不到入口。
所以就寻了老杨头他们来从地面上直接打盗洞。
几人忙乎了二日,才打了一个洞进去,直接通向了最大的墓室,就是这个大厅,进去,发现里头很大。
入眼都是一些兵器,还有几口大铁箱。
撬开一瞧,里头都装满了一些珠宝玉器,还有一碗珠子,颗颗指肚大。
几人开心。
正七手八脚地把箱子里头的东西往外掏,分成几个小包袱,
掏着,掏着,忽然就红了眼睛,打了起来。
他缩在一边,回头,见那些人都抄了那些铁器互相打斗起来,见谁打谁,很快混战了起来,一会就死伤遍地。
他当时因为站得远,一见不对,早吓得缩在了角落里,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声不吭不停厮杀,杀红了眼睛。
厮杀中,他发现那些珠子全都亮了起来……
最后,只剩下那一地的珠子,在地上滚动着,闪闪发亮。
他好不容易,从这个盗洞里爬了出来,什么也不敢拿……
几人听完,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苏暖手上的珠子。
“快扔掉。”
郑卓信忙一把拍落苏暖的珠子。
苏暖一躲:“这是湖珠,当然会发光了。”
她举着珠子说。
“四哥,你说,这里原属于什么地方?”
苏暖见众人惊疑不定地瞧着她手中的珠子,解释:“这是湖珠,根据记载,这么大的湖珠只有明珠湖有。”
“平王的封地,古平国的明珠湖。”
见几人盯着她,她三言两语,不再墨迹:“听闻平王富可敌国,全是因为境内有一个明珠湖,明珠湖产出的珠子堪比东珠,却又比东珠昂贵,因为湖珠会发光,就似传说中的夜明珠。平国就凭着这湖珠,每年的收益就抵得上一个大周国。”
“原来,传说是真的!”
苏暖盯着手中的珠子,细细地看着。
“只是,后来,平国灭亡以后,这个明珠湖不知为什么就干涸了。自然也就不再产珠子了。”
苏暖有些惋惜!
听到这儿,郑卓信也插了一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最后一代平王听说因为要谋反,才被斩杀。“
郑卓信自然也知道这段渊源。身为世家子弟,这些他听长辈说起过。
几人面面相觑。
难不成,这个就是.....
“传说没有错的话,那么我们今日找到的地方可能就是他的藏宝地。”
“可是,下面已经搬空了。”
对呀,那下面那些人呢?老杨头说有十几个人在里头,可是他们方才并没见到有尸体。
几人对视一眼,看来,是有人回来过,那些箱子都空了。
想到那几大箱子的东西,众人不由心痛,这得要多少?
“我想下去看看。”
苏暖要求,她有疑惑,想证实一下。
郑卓信看看天色,点头,重新又燃了火把,木青抱了苏暖下滑,郑卓信留了木明在上面守着,自己也溜了下去。
里头漆黑,苏暖拉着郑卓信的手,向里头摸去。
木青在四处插上火把。
苏暖渐渐才适应眼前黑暗。
这才看清,这是个很大的大厅,两旁横七竖八地堆满了铁器,这就是木明他们说的兵器了。
很快看到了那几个敞开的铁箱子,苏暖蹲下身子,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她望了望,见角落有珠子隐隐发光,走进,是一颗散落的珠子。
她捏了起来,方才在阳光下还不显,此时,在底下,珠子发出柔和的光,很是漂亮。
苏暖仔细看了一会,叫:“四哥,你过来!”
郑卓信凑近:“怎么了?“
苏暖掌心两粒珠子闪闪发光,隐隐呈现蓝色。
忙掏出另外两颗,垫在帕子上,果然都是蓝色,这是?
苏暖蹲下身子,四处搜寻,又用手拍一拍,说:”我这颗珠子就是在这一带发现的,应该不止一颗.....“
她解释:
“湖珠,同所有的珍珠一样,久置会变黄,保养珠子,一般都得得密封在木箱子里面,外边在包裹上丝绸之类绵软的东西,密封好了,才能保持它的光泽与成色。可是,你瞧,这几口箱子,却是只得几块麻布匹,这珠子应该原先不是存放在这几口铁箱子里的。”
“你是怀疑,这些珠子应该另有存放的地方?“
苏暖点头:“方才那老杨头不是说,他们发现有一碗珠子在一口箱子里面?我估计,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你瞧,”
苏暖捏着手中珠子,:“这些珠子,明显就是涂了其它东西,珠子怎么会发蓝光?”
这是淬了东西。
郑卓信很快反应过来:
“再找找!”
郑卓信打了火把仔细查看起来,他用刀背到处敲击,一直敲到那两口铁箱子面前,才停住。
他去洞口叫了木明下来,两人合力挪开两口大铁箱,用脚跺了跺,拿了铁锹,甩开膀子挖了起来。
昏黄的火把下,很快就下去一个坑。原来这地面的土并不沓实。
木青又去移了其它的火把过来。
两人轮流挖了起来,大约挖下去大半人高,铁锹碰到了硬物,停了下来。
木明拿了火把跳下去,用手扒开上面的土,露出了下面黑色的铁板。
两人惊喜,继续扒开周围的浮土,没一会,就清理出桌面大的一块地,这才发现是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铁箱子,与上面那几口箱子大同小异。
“木明,来,搭把手!”
郑卓信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木明早已经伸出双手,两人合力拎了最上面的一个箱子,一用力,却是拎不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又试了一会,还是不行。
木明拿了铁撬来,几下,撬开了铁箱子的锁扣,向后用力一掀,哐当一声,箱盖因为日久,被这么被半块掀起,歪在一边。
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几人都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金子,全是金子。
虽然有些发黑,可确实是不折不扣的金子啊,整块的浇铸在一起,每块约有半个箱子大,码得整齐,上面铸成一格一格的,明显是还未切割的金块啊。
郑卓信伸出双手捧起一块,凑到微光下,见上面刻着一些纹样,看不清楚。
......
几个大箱子被吊出了洞,整齐地排放在平地上。
全被打了开来晃花了众人的眼。
金子啊,可以直接买粮食的金子啊。
一共十二箱子,十箱全是金子。
另外两箱,都是拇指肚的珍珠。颗颗滚圆,里头套着楠木箱子,四周垫着厚厚的锦缎丝绸。
这次是真正的湖珠。
阳光下莹莹闪光,是粉色的光,一圈一圈在阳光下荡漾开来,看得众人眼中发花。
这些珠子,可真是漂亮。
早有军士一路飞奔下山报信。
很快,十箱金子分装成四十口箱子,整齐地运到了燕青的大帐里。
425你?了
看着这些金灿灿的金子,燕青高兴得仰天大笑:“好,好,天佑我大秦。”
当即吩咐,运了这些金子,分头去采办粮食。
“十里八镇凡事能入口的东西,都给我采办来,远点也无妨。牛啊,羊啊,也不要吝啬,咱们有的是银子,吃饱了好打仗。”燕青大声嘱咐,声音传出老远。
郑卓信这才提出,匀出一半,送往西北梁旭那里。
燕青大手一挥,看着郑卓信,:“叫几个弟兄帮忙送去?”
郑卓信弯腰谢过:“正有此意!”
燕青和他相视而笑。
燕青已经知道,梁旭此仗打完,将会继承那个位置.......
别说是二十箱金子,就是200箱,只要有,他燕青也是眼都不眨地拿出来。
“告诉姓张的,就说我老燕说的,好好打,狠狠打,打完那帮龟孙子,回去给老子好好查清楚喽,是谁,在老子的后面掏老子的**?”
郑卓信带了苏暖一行人,押送二十箱金子往西北边境而去,还有两箱子湖珠,一并抬了去。
护送的俱是精壮兵士,昼夜不停,很快到了地儿。
意外之下,梁旭是大喜,当即吩咐下去,抬了金子在三军前,哐当一声打开:“咱们有金子了,有粮食了。将士们只管大胆冲杀,赢了不止有粮食吃,还没人赏一粒珠子,这是湖珠,知道么?一两金子一粒的湖珠,领了回家娶媳妇去。”
众军士热血沸腾,振臂高呼。
一时秦军如打了鸡血般,士气暴涨,奋力拼杀,勇猛不已。
郑卓信自告奋勇,带领军士亲往各地,深入农户家中采购。
各地百姓本就对这场战事颇为关心,见有的富户都准备收拾细软迁移,奈何故土难离,现见秦军拿着金子来买,哪里有不愿意的?
更有那城镇里的大户,家中都有余粮,本来就忐忑,真要战败,恐怕这些粮食也是保不住,如今,能卖,自然都欢喜,二话不说,都搬了出来。只是留下些许种子,都卖了个空。一担担的地瓜,一群群的鸡鸭,源源不断地从各处聚集而来,送入军营后厨。
肚子中保食的秦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开始反转。
经过十几日的浴血奋战,终于在一日的凌晨,把夏国赶回了黑河那边,两国原来的地界......
秦军收拾营帐,到处是忙乱一片,苏暖站在帐子外面,看着远处的那连山,眯起了眼睛。
此时,已经是初春,那连山上却是还是白雪皑皑,那山顶上隐约可见一簇簇的白色。
想到那个古墓,苏暖舒了一口气。
真是没有想到,先前那个铜印里面竟然藏着这样一份秘密。
郑卓信后来才发现,那印文上的图案就是那连山,那个铜印里藏着那连山的藏宝信息。
“你瞧,这金块上的图案是不是同这印文一般?”
当日,回到山下,郑卓信忽然问苏暖。
苏暖这才记起来。
怪道会觉得那金块上的图文这么熟悉,原来就是数月前卖掉的那个铜印。至于这里面有什么玄机,两人对视一眼,已经无从知道,但是,那买走铜印的人,说不得就是找到了这批东西。
那几口空掉的箱子,应该就是他们搬走的。
只是,可惜,他们错漏了这下面的东西,恐怕那上头就是平王放在那里用以迷惑的东西吧?
“这是先祖的东西”
当日他们是这样树说的,如今想起来,恐怕是假话。
如果是平王的后裔,湖珠的保存,怎么会不知道?
老杨头说那些人都打了起来,想来该是在那些东西里浸了什么药物之类的,摸了就会丧失理智,这个从那些蓝汪汪的湖珠能够猜到。
老杨头大概是摸得少,所以,才能侥幸躲过,自然,他就以为是出了鬼。
不然,好好儿地,怎么会打了起来?
苏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内唏嘘。
自古财帛动人心。
这平王这一手,看来也是防范甚严。
......
梁旭正带了两个护卫从那边走来,一眼见得苏暖站在那里,他轻摆手,护卫退下,梁旭悄悄隐在一定帐子旁,静静地看着苏暖。
苏暖一身青色的棉袍,仍作男子打扮。
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明显不是她自己的衣裳。
她侧着身子,目光发怔,看着远方,似乎没有发现身后的他。
他贪婪地看着,目光舍不得离开,她现在是很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身材纤秾有度,或许是常年奔走的缘故,不同于其它闺秀的纤细,看去要健康挺拔得多,腿长,腰细,就像那边境的绿树一样,挺拔,充满了生机。
真是个美丽的女子。
他心里赞叹,心尖弥漫上丝丝苦涩:可惜,终归无缘。
她属意的是那个人。
同样是表哥,他这个表哥可是比人家差得远了。
“王爷!”一个亲兵悄悄走进。
梁旭收回了目光,脸上恢复了严峻的神色,转身与那亲兵走了。
身后,苏暖缓缓地呼了一口气,紧绷的全身这才放松下来。
方才梁旭一直盯着她,她不敢回头,身子僵得不行。
她不知该如何与梁旭说,每回见到他那幽怨的目光,她就头皮发麻。
此时见他走了,这才揉了揉发麻的脖子,又等了一会,估摸着他该是走远了,也匆匆走了。
却是在转角被拦住了。
“你随我来!”
去而复返的梁旭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向一边拖去。
连着走过几个帐篷,一直到一处矮坡,此处无人,只有远远地几个巡逻的士兵在走动。
“你怎么不告诉我?”
梁旭转身,一把抓住苏暖的手臂,目光晶亮,语气急促。
“郑家这样对你,你还死心塌地?你猪油蒙了心?”
梁旭看着苏暖,脸色潮红:“听我的,他们欺人太甚。跟我回去,回上京去。她们不是欺你娘家无人么?记住,你是紫阳郡主,真正的皇家贵胄。不,只要你愿意,你将是这个大秦最尊贵的女子。阿暖,我们一起回去,与我一同坐这大秦的江山,可好?”
梁旭一鼓作气说完,两眼亮晶晶地。
他也是方才惊闻苏暖此番竟然是因为郑容而逃离上京,到达此地。郑卓信也是因为寻她,才追到了这里。
他心中的激情一下子被点燃:他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段。
郑家既然看不上苏暖,正好。
他要。
他那般珍宝般珍视的女子,竟然被别人嫌弃了。
“阿暖,答应我,可好?”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暖,脸上焦急一片。
“不好!”
苏暖抬头,见他愕然。
“表哥,你听我说。四哥对我很好,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看,他此番为了寻我,千里跑来,又与家里闹翻了。此前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再说,我心里也.....有他。”
苏暖看着梁旭,知道不把话彻底说清楚,梁旭这里看来还真是不肯罢手。
试想,以后,皇帝整天惦记着臣子的媳妇,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得把话说死,不能留一点念想。
她涨红了脸,顾不得羞躁,大胆地:“要不然,我此番也不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还跑来这里寻他。我相信他,四哥,就算全部人都背弃了我,他,也不会。”
苏暖说。
梁旭怔怔地盯着她,见她眼睛里波光潋滟,脸上通红一片,却是依然昂着头。
他终于慢慢地垂下了头,回身走了一步,顿住:“你赢了。”
426罚酒
苏暖愕然。
帐子背后突然就走出郑卓信,正嘴角含笑,迎着她走来。
“你,你们?”
苏暖羞恼,合着这两人是商量好了的?
她突然就扭过头去。
背后已被人大力拥住。
梁旭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小心,温柔地,声音嘶哑:“丫头,我也.......心里有你。”
苏暖身子一震,紧接着就软了身子,她悄悄地流下了眼泪。
紧接着,苏暖就被郑卓信整个人抱了起来,滚进了一旁的一座空账子里,里头铺着一块毡子,黑乎乎的,苏暖还来不及说一声,嘴巴就被郑卓信的嘴给堵上了......
外头,坡下,一个亲兵说:那里似乎有人。
另外一个说:你瞧错了吧?我怎么没瞧见......
十日后,梁旭班师回朝。
文武百官齐聚在城门迎接。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尽了,郑家几个奉命在城门口迎接自己少爷的人也没有看到郑卓信人。
“莫不是看岔了?”
几人嘀咕,一溜小跑,回去国公府,却见门口正有人伸了脑袋,正是管家,见了两人,叫:“怎么样,可是见到人了?”
见两人神情,一拍大腿:“没有?”
郑卓信早在几日前就已经传信说要回来,怎么会没有呢?这府里从昨日起就等着了。
这梁旭都已经回来了,直接去了宫里,这郑卓信不是一起的么?
郑家几位主子听说此次郑卓信在边关和梁旭一起抗击敌军,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
老爷子短暂的惊愕之后,就是蹦出了这一句话来,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这阖府都等着给他庆功呢,如今,却是没有人。
老管家赶了顺子和三儿两人:“还楞着作什么,快回去等着呀,说不定晚了一会了呢?”
两人“哦”了一声,忙双双地又跑了出去。
昌平街,苏家。
此刻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厅堂里,早就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郑卓信正端坐在那里,捧了手中的杯子在喝酒。一旁周思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喝,再喝!”
郑卓信瞅着虎视眈眈的周思聪,说:“我这不喝了两杯了,你怎的不喝?满上。”
他起拿酒壶,被周思聪一把给按住,斜着眼睛:“你不该罚么?这才道哪?至少8大杯。和尚,我告诉你,这回,我妹子是受了多大委屈?你可别和稀泥。就一句话,要不是看在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这回也算是千里追美人。不然,我一准领了妹子回去,你们郑家不稀罕,有的是人喜欢.....”
“我喝!”
郑卓信忙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
一抹嘴,凑近:“喝酒就喝酒,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可告诉你,丫头就是我媳妇,你这个大舅子也不得干涉。急眼了,我跟你没完。”
他瞪着周思聪,嚷嚷着,又喝了一盅酒。
里头屋子内,苏暖拉着小郑氏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流:“娘,都是我不好,叫你担心了。”
小郑氏靠坐在床上,拉着苏暖,清瘦的脸上满是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自几日前接得郑卓信的消息,病一下子就好了,只是日盼,夜盼着苏暖能早点回来。
母女两人絮絮地说着话。
“夫人!”
门外吴妈妈进来,看了以后苏暖一眼,凑近小郑氏说了几句话。
小郑氏听了,使劲咳嗽了几声,气道:“你去与信哥儿说,让他早点回去,只一条,冬姐儿不去。”
苏暖听了,约略明白过来,看着小郑氏:“娘?”
原来是国公府的小厮过来请郑卓信回去,还有苏暖也一并过去,说是那边早已备下酒席给他们接风洗尘。
看着犹自气得不清的小郑氏,苏暖起身向外走去。
她掀了帘子。
“六六顺哪!”
“八匹马呀!哈,你输了!”
厅堂里,周思聪和郑卓信两人正猜起拳来。
两人都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桌上已经上了第二坛子酒,看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见她出来,木青悄悄挪嘴。
外边廊下,木明正和两个小厮小声说话。
“小姐!郡主!”
两人乱七八糟地打招呼。
一边哈腰说夫人吩咐了,请小姐与少爷一同过去。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了,郑卓信只是叫们先回去,也不说自己什么时候回。
两人想了一想,回去还得被赶来,索性就在这里候着,左右郑卓信总要回去,省得他们俩被埋怨。
苏暖叫小荷搬了两张小杌子给两人坐了,往里头走,使了一个眼色,木明跟了进来。
“怎么说?”
苏暖低声问。
木明忙答,说少爷吩咐了,回是要回的,只是要晚些回去。叫苏暖自便,不用管他。他这里和聪大爷还有一坛子的酒事没有掰扯清楚呢。
苏暖看了郑卓信一眼,见他正和周思聪喝得痛快,也就不再管他。
“去炒几个菜,给少爷他们加上,醒酒汤也赶紧炖上。”
苏暖吩咐小荷,又叫小丫头去抓些瓜子花生的给廊下顺子和三儿送去。
自己仍旧回到屋子里去,陪小郑氏说话去了。
一直到月上中天,郑卓信才歪歪扭扭地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一路进了清风苑,却是见灯火通明,郑启华和金氏正坐着等他。
他嘻嘻一笑,拍开了顺子和三儿:“爹,娘。”
他弯下身子去,身子往前就冲了过去。
木明几人忙冲上去,一把扶住了他。
“怎么就喝得这么多?”
郑启华看着喝得双眼迷蒙的儿子,吹着胡子瞪着眼睛,看着木明几人。
这些没用的,叫他们去接少爷,却是喝成这样就回来了。
木明见顺子几人缩了脑袋不吭声,只得上前回答,说是和聪大爷喝的,两人喝了一坛子酒。
听说是周思聪,郑启华咕哝了一句,叫人赶快扶了进去,自己转身就走,回头见金氏还愣在那里,一把拉了她:“行了,明日再说吧。”
金氏只得万分不情愿地跟着郑启华往外走:“我这都没有说上话呢。”
“这不回来了。有你说的时候,走吧,走吧。”
两人带着人走了。
......
第二日也没有见着,一大早,郑卓信就进宫去了。
他一大早就带人出了城,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这里梁旭正式登基,钦天监掐指一算,择日不如撞日,第三日就是个极好的日子,梁旭就在这日登基。
满朝文武齐齐聚在金殿。恭迎新皇登基。
这本就是之前商定的事,很是顺利。
仪式完结,梁旭忽然颁布了一道追捕令。
历数清王梁志的种种罪行,其中最大的一桩就是勾结敌国,意图颠覆祖宗基业,最不可赦。
众人环顾朝堂,这才发现清王梁志竟然未上朝。
梁志到哪里去了?
427寻找
城门外,长风坡。
梁志从轿子里钻出,看着一马当先横在前方的郑卓信,沉了脸:“郑统领在此拦截本王,意欲何为?”
身后一小队护卫成扇形围拢。
郑卓信立在马上,背后的风吹过来,吹起他的灰色棉袍,猎猎作响。
“清王爷这是准备回汝州么?怎么也不和皇上打声招呼?”
郑卓信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多说无益,双方眼中都迸出了杀意。
梁志退后一步,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
这些护卫武功高强,郑卓信这只队伍也不差,虽然看着年轻小,但是出手却是狠辣无比,看着混战在一起的两支人马,梁志皱了眉,他悄悄往一边退去,两个护卫紧随其后,三人往一边撤去。
一直注意着梁志的郑卓信忽然脱了手中的单刀,直直地向梁志掷去,身后一个护卫一挡,刀子:“咣啷”一声落地,梁志回头一瞧,吓了一跳。
方子与木明已是拦住了梁志。
郑卓信直接从马上飞下,伸手直接向他抓来。
梁志忙退,两个护卫被木明和方子两人一人一个,贯穿了个通。
......
梁志被五花大绑,摁在了地上,他挣扎着,鼓突了眼睛,满满的不甘。
“搜!”
郑卓信一把掀开两辆马车,里头是大惊失色的王妃和世子......
清王梁志意欲逃离叛国,被郑卓信奉命捉拿归案,当即下在刑部大牢里,不得探视。
清王落马,清王府一众人等作鸟兽散。
苏暖听得雯月几人在院子里嘀咕,说是清王府的一众奴仆全部充作官奴,许多人家去买了来。清王府的奴婢众人争着要,特别是那些主子房里的大丫鬟,尤其抢手......
苏暖听了一会,望着外面不吭声。
清王早有异心,勾结夏国,竟然趁此机会,调离边境守军进京勤王,实则是引了夏国大军乘虚而入,意在造成大秦动乱,借助机一举除去梁旭和梁隽这两人,他好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刑部连夜审讯,结果一出,会皆哗然,一时,清王梁志被众人所不齿。
为了那个位置,竟然置祖宗基业不顾,引狼入室,狼子野心,枉为皇族。
此等卖国贼,死不足惜。
朝廷上下一片喊杀声。
帝诏:废梁志为庶人,处死,其子女皆为庶人,遣送至边关苦寒之地劳作。
只是可怜了那些下人,要被牵往人市发卖,供人挑选。
苏暖听着雯月几人的唏嘘,还是走了出去:“莫要议论,可有认识的人?咱们也买下几个,权当是给她一条生路。”
按照惯例,此等抄家发卖的奴仆,发卖不出去,就全部充当官奴,发配到那边远苦寒之地。
雯月几人摇头,又说,今日有一个甚是清秀的小厮,被人卖入那醉香楼里去。
“什么?”
苏暖唬了一跳。
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府上,怎么会往那等地方去。
吴妈妈就说,上面是这么说,可下边那些发卖的哪管这么多?只要有钱,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又有谁肯为他们说话?
苏暖听得就默然。
她忽然担心起一个人来。
他与清王府交情匪浅。这回清王落难,门下那些清客幕僚都没有落下好,一个个地清查,一串串地拖了出来。
事情也就一件一件地透了出来,每一件都令人吃惊.....
豢养军队、训练死士、与夏国的书信往来.....每一桩都构成死罪。
清王伏罪,这些人都被压在大牢里,连同家眷,无一幸免……
苏暖站在华香瓷坊的铺子门前,看着那两条大大的封条,心内一阵跳。
苏暖随着狱卒往里头走去,
狱卒说:“姓华的倒是有一个,在最里头。”两人边说边往里,站在那粗大的柱子围着的监牢外。看着坐在草堆上身影,苏暖眨了眨眼睛,疑心看错。
华明扬一向是清爽干净挺拔的,怎么会是如今这样蓬头垢面?
那人转过头来,苏暖一惊:眼前这人分明是另外一张脸,脸孔清瘦,看着倒是与华明扬有几番相象。
也难怪这狱卒会认错。
她走了出来。
心里七上八下。
华明扬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这已经是第三个了,还是没有。
......
华明扬好像人间蒸发了,郑卓信又不能明着问,只能私下查找。
一连几日,都是无果。
苏暖去了女子监牢。
乱糟糟坐了一地人当中,一眼就看见了闽春芳。
她坐在那里,头发散乱,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那弯弯的眼睛,苏暖眼睛一热,这小婴儿与小时候的闽春芳一模一样,正闭着眼睛呼呼睡着。
身边吵闹一片,依旧睡得香甜,婴儿就是好,脸孔红通通。
她发怔:这是华明扬的女儿,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听说有人找。
坐着的女人都聚拢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暖。
见苏暖身后陪着狱卒,点头哈腰,都拿奇怪的眼睛,企盼地看着她。
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闽春芳听说找她,看着苏暖,好半日,才认了出来,忽然就抱着孩子叩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她崩崩地叩着头,没有几下额头就红肿,其它人见了,也哗啦一下散开,离得远远的,原来是来寻仇来了。
苏暖看着匍匐在地,额上沾了草屑的闽春芳,忽然不想多说,只是问了一句:“华明扬多久没回来了?”
......
从牢房里走出,苏暖的脚步飞快,直接去了清王府。
华明扬不见了,在二个多月前,就不见了。
据闽春芳说,他之前经常出门十天半月,也习以为常。
可是上次回来之后,似乎是变了一个人,常常发呆,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后来,有一回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家里都这样了,他毫无消息。她们被抓了进来,原以为他也被抓了,听到苏暖问话,忽然就抱着孩子哭了起来,又哭儿子,说华明扬这个没良心的,扔下她们母子三人……
苏暖气喘吁吁地跑到清王府,这里已经被封了。
门口有两个守卫的士兵,见了郑卓信,忙行礼。
门开了。
两人一路进去。
四下搜寻。
他们去牢里提了一个清王的贴身小厮,据说,华明扬一个月前进了清王府,就没有出来过。
在他的带领下,两人七拐八弯地到了梁志的书房,里头东西基本已经搬空,前阵子因为翻找书信,连书架子都被搬空。
“夜里,公子进了书房,和王爷在里面说话,每回都是这样。”
小厮指着书房说。
他是梁志书房的小厮,像这类重要的下人,押在牢里,不得发卖,此次,郑卓信专门把他从牢里提了出来。
428你要好好儿的
他说,华明扬都是和梁志在这个书房议事。
大约一月前,华明扬最后一次和梁志进了这个书房。之后就没有出现过。
郑卓信环视着书房,很是讲究,布置得也精妙。
他瞧了一会,回头看着苏暖说,:“或许我们想错了?‘
他对那个小厮说:“你说这个房间有暗间?在哪里?”
小厮忙回答:“这是奴才猜的,王爷的书房经常有人进去,然后半日不见有人出来。”
他极力思索,郑卓信与他讲得清楚,想要活命,就好好说话。
这个机会,他自是珍惜。
郑卓信站在书房里,摸索了许久,终于,旋转开了那个书柜。
一阵吱嘎声响起,沉重的书柜移开,露出底下一个大洞。
下台阶,往里进去。
石阶上有灯,点亮了,里面是一个暗室。
四壁空空,一张木榻,上头盘腿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低了头。
听到响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
苏暖失声,捂住了嘴巴:“名扬哥哥!”
华明扬清瘦的脸上缓缓漾出一抹微笑,看到苏暖,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身子晃了一晃。
苏暖已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他低着头,看到了郑卓信身后的小厮,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厮把他背出了地下室,感到背上轻飘的人儿,心下是暗自吃惊。
华明扬的身子极其虚弱,说话都有些吃力。
一直被困在地下室里,坐在椅子上,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郑卓信看着紧紧抿着嘴唇的华明扬,又看看早红了眼的苏暖,走了出去。
屋内,华明扬仔细地,缓缓地捋平袖口上的皱褶,不时咳一声。
“明扬哥哥!你......”
苏暖难过地看着华明扬,不知道说什么。
华明扬的身子不对,消瘦得历害,就这么一会就捂着嘴咳了好几次。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想上前去看一看,却是被华明扬制止:“无事,放心!”
他的目光温和,看着苏暖,缓缓地说话,嘴角有一丝笑容。
“他......怎样?”
他问苏暖,目光迷茫。
......
梁志发现他放走了苏暖等人,扣住了他,关入这个地下室。
快三个月了吧,华明扬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他死了,一杯鸠酒,苏暖刚说的。
“你看着我,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王的。我们打赌,你会为你的行为后悔的。”
梁志咬着牙说。
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是在晚上,那日梁志突然叫了他,拎了一坛子酒来,说是心里烦闷,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两人秉烛夜谈,不知不觉地就喝了个底朝天。
话也是讲了很多。
那日,梁志似乎是很感慨,借着酒意,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大多是他在说,华明扬在听,说得都是两人儿时的事情。
“我好怀念小时候,多好,无忧无虑,简单,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这样的梁志难得,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端起杯子:“来,喝了。”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也不知喝了多少。
他不知梁志是何时走的,只是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下室里了,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人,每天会有一份饭菜从头顶一个小洞吊下来,有时热的,有时冷的,不定数。
这几日,再也没有人送饭菜来,他饿得昏头昏脑的。
他咳嗽了两声,胸腔里一阵火辣,他努力憋住了,他知道,必定是又严重了几分。
这个症状,他最是清楚不过。
他自己的药,会不清楚么?
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用在自己身上,原来是这么难受啊。
苏暖看着这样的华明扬,心口钝钝地难受。
都是因为她,定是走漏了风声,梁志才对华明扬下手。
“明扬哥哥,你等一等。”
苏暖向门口跑去。
郑卓信看着跑出来的苏暖,看着她。
“四哥。”
苏暖开口......
郑卓信点头,很快转身进去。
他去调查过,华明扬在官府里备案是重犯,但是,因为一直找不到他人,认为他已经死了或者潜逃了,所以就拿了他的家人。
华明扬被背出去了。
郑卓信去处理剩下的事情。华明扬不能留在上京。
苏暖叫小厮把华明扬背上车,她吩咐木青拿来斗篷,给歪在车壁里的华明扬严严实实地兜起来,见他又咳了一声,担心地:“咱们去看大夫。”
她转身吩咐木青:“走吧!”
木青爬了出去,苏暖的袖子被轻轻扯住,她身子一颤,回头,见华明扬低头,看着手中的袖子,轻轻的:“含香!”
苏暖顿住,正要说话,华明扬已经飞快地放了手,别过头去:“好好儿的。”
苏暖眼睛一热,忙转头:“我知道了,你,也好好儿的。”
她爬了出去,马车启动。
三日后。
苏暖站在城门口,睫毛上都是寒气,她哈一口气,还是冷。
华明扬走了。
“我还是去做一个大夫,这个适合我。”
他微微笑。
苏暖去送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没有等她,果然。
苏暖看着,叹了一口气,拿着手上的银票。
华明扬现在身无分文,华家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充公,包括老宅子。
郑卓信上下活动,看在他曾经救下苏暖两人的命,又如今这样一幅残破的身子,梁旭开了恩,把他一家驱逐出了上京。
苏暖呆呆地立着,望着遥远的天际,此生再也见不着了么?
晨曦中,一匹马喷着热气停在她的面前,郑卓信从马上跳下来,伸了手:“怎地不说一声?又一人跑了出来?”
他说,眸子里闪亮,笑容温和。
她伸出了手,随同上了马。
“你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要来,不然,他拐走了你,怎么办?”
“瞎说,没有的事......”
.......
苏暖随郑卓信下马,惊奇地:“到这里做什么?”
两人停在郑家大门前。
郑卓信不说话,拉了苏暖的手,捏紧,向大门里走去。
他走得很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大门走去。
“少爷,郡主!”
两个门子看着两人,弯腰行礼。
“把门打开!”
郑卓信说。
两个门子去开门。
“打开中门!”
郑卓信不动,加了一句。
苏暖扭头看他。
两个门子对视一眼,忙跑了进去开门,大门徐徐拉开,朱红色的门槛,珵亮的大门上镶嵌着铜兽环。
郑卓信签了苏暖的手,迈了进去。
早有郑启华得到禀报,从书房赶到大门时,就见金氏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郑卓信牵着苏暖的手,从洞开的大门内缓缓迈入,两人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犹如一对碧人,缓缓走出。
郑启华眨了眨眼睛,他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这一刻,他看着这一对人儿走过来,男的俊俏,女的漂亮,竟是异常的养眼。
他悄悄地别过脸,正准备走。
“爹!娘”
郑卓信已经一眼看到了他,叫了声,拉了苏暖:“您媳妇儿饿了呢。有没有吃的?”
郑启华一窒,见众人齐刷刷地望着他,咳嗽了一身,不再在:“问你娘。”
说着瞪了一眼郑卓信。
这小子,这是成心的。
他大清早的,叫开了中门,拉了苏暖从大门迈进来,不是在告诉他们,苏暖就是他认定的媳妇。
这小子。
他还在记恨哪。
429回家
屋子内的梁隽等人也站了起来,看着进来的两人。
梁隽已经被封为永安王,封地在遥远的金州,离京近千里,是他自己要求的。
本来梁旭要他留在京城,府址都选好了。
可是,他说他久居京城,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金州四季如春,很是适合住人,他就去那里好了。
梁旭见他坚决,就准了,又破例让他带了郑容一起去。
郑容现在已经半疯半傻。
她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时只是认得梁隽。
她站在梁隽身后,看着郑卓信与苏暖,一笑,起身,歪着头看了苏暖一眼,忽然就拍着手笑了起来:“好一个标致的小姐,这是哪家的?”
她指着苏暖笑道。
众人一愣,见她脸上露出笑容来,果然不认得。
苏暖看着这样的郑容,忽然不知什么滋味。
听说郑容初始还好,还不至于这样不认人......自梁志死后,她就整个人都糊涂了,满宫里跑着叫:志哥哥!志哥哥!
幸好众人都当她是得了失心疯了。
可是她这样叫着终归不妥。这也许是梁隽要带她离宫的原因吧。
三日后,梁隽一行人启程,梁旭亲送到东直门。
郑家众人一直送到城门外,看着远去的车驾,都是惆怅不已,特别是金氏,已是擦湿了几条巾帕,然纵有万般不舍,千般难过,也只能化成一声叹息,叮嘱梁隽:千万照顾好你母亲……
.......
.......
苏暖在马车里不时掀开车帘子往外张望,终于,听到脚步声,忙下车。
贺司珍眯着眼出现在宫门。
她胳膊上挽着一个蓝布小包袱,身后木青端着一个小箱子。
“师傅!”
苏暖快步上前,伸手挽住贺司珍的手臂。
两人相视而笑。
苏暖搀扶了贺司珍上马车,贺司珍撩起裙子又顿住,她扶着苏暖的手,回头。
身后是紧闭的宫门以及高高的宫墙,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呢喃了一声,就上了车。
声音很轻,但是苏暖却是听明白了,她没有作声,师傅此时的心情就如自己当初的心情吧?
“出来了!”
这句话是多么不容易!
当初的自己为了这句话,殚精竭虑,费尽心思.......
“师傅,走吧!”
两人钻进了马车里,放下了车帘,木青驾车,缓缓地离开了。
贺司珍靠在垫了软垫的车壁上,一时没有作声。
快四十年了,在这宫里呆了半辈子,本以为,要在这里终老,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出了这宫墙。
都是得益于苏暖。
她看了眼一旁依偎在自己胳膊上的苏暖,见她笑眯眯地靠着,很是满足。
这孩子!为了自己,定是费尽了心思吧?
贺司珍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苏暖动了一下,说:“快到了呢!”
车子在昌平街停下,吴妈妈早在门口候着,见了贺司珍笑吟吟地:“姑姑来了!快这边请!”
木青搀着贺司珍到了西厢,一眼瞧见小郑氏正指挥雯月往桌上摆茶具。
回头,见两人走来,忙笑着转过身子来。
“娘,这是......”
苏暖张口正要介绍,早被小郑氏一把接过贺司珍的包袱,又拉了手说:“这就是贺家姐姐吧?快快请进。木青,快给你姑姑泡茶。”
木青忙答应了一声,往里边跑。
她脚步轻快,小姐叫她认了贺司珍为姑姑,她乐意。
她从小就没有父母长辈,只有哥哥,看别人都有长辈疼,她早就羡慕不巳。
现下,白送她一个姑姑,她那里有不乐意的?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一串珠子,她不惯带这些东西,嫌累赘,可是,这是贺司珍给她的见面礼。
她很是开心,她木青也有姑姑了。
小郑氏拉贺司珍坐下,见她举止大方,眉目平和,隐隐可见年轻时的姿容,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瞧着却是并不骇人。
心下一动,升级起几分怜悯:这是一个受了磨难的女子。
她拉了贺司珍的手,恳切地:“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咱们有个伴。我呢,正发愁找不到人说话。你不知道,这冬姐儿她们整日里忙得不着家,都见不到人的。我这闲下来就闷得发慌,你来了,可好。只要你不嫌弃我聒噪。”
贺司珍一直注意听她说话,心下知道这就是小郑氏了。
她早就听苏暖说过她的养母,看得出,这个妇人是个心善的,自然也就笑着说话,语气柔和,两人倒是很快就说到一块儿去了。
苏暖一直在旁假意指挥木青收拾,眼睛一直瞄着两人。
这两人都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虽然之前做了许多功课,但是,还是怕她们两个合不来。
此番见了,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贺司珍本就是司珍房里的司珍,统管整个司珍房,论待人接物,心思最是玲珑不过。
小郑氏又是个省事的,别人对她好上一分,她就很不得还上五分的人,看来,此两人应该相安无事。
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扬声:“木青,叫吴妈妈开饭,都饿了呢。”
晚上,苏暖叫木青拿了那银票给小郑氏,说是她姑姑给的,算是以后寄住在这里的养老费。
小郑氏哪里肯收,拉了苏暖说:“咱可不能收,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还缺这一口饭不成?”
苏暖也就趁机说了一句话;说贺司珍在宫里之前可是司宝司的大司珍,像这样的,哪里肯放出来?这还是花了不少人情,才落到她们家。这可是白捡的一个便宜师傅。
小郑氏就更加乐意了,她再三叮嘱苏暖要好好招待贺司珍,可不能劳累了人家:“我瞧着,也就五十不到一点,看着也受累了大半辈子,让她也松快松快。”
苏暖自此一颗心总算落到实处,她也开始当着大家的面叫起了“师傅!”
贺司珍自此就住了下来,就住在西厢房。
整日里也就同小郑氏说说话,有时,苏暖回来,也同她说说铺子里的事情。
小郑氏听她们说话,也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听了一会,就去厨房做点心。
苏暖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满足极了。
师傅在身边,娘又在身边。
430猫眼
这日,她回到家里,听到叽叽咕咕的笑声,原来是安庆来了。
“娘怎么来了?”
她忙跑上前,见柳妙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周思聪的妻子柳妙丹,周霓裳嫁后,她就嫁了过来,家里没有一个主事的,周家要乱了套。
说也奇怪,这柳妙丹虽然身子不好,可是这治家理事却是一把好手。更妙的是,这安庆与她竟然很是合得来,这才没有几日,就黏糊着她了。听说,她三朝回门的时候,安庆还闹着要跟了去,可是闹了大笑话。
“嫂子!”
苏暖叫了一声。
这安庆与梁辉双生的关系披露,这周家此番也是水涨船高。
作为周家现在的实际女主人,柳妙丹现在在周家是举重若轻,颇有威望。
苏暖也是没有见过几次柳妙丹,对她不甚了解,今日她竟然亲自上门来,自然是要礼数周全。
柳妙丹生得面目姣好,笑微微地,让人很是舒服。
她拉了苏暖的手,两人向里头走去:“郡主回来了,娘一早就念叨着要找妹妹,我就与她说,咱们自己过去,正好串串门子,妹妹正忙呢。”
她说着又瞧着苏暖笑。
苏暖十月要婚嫁,此时是应该忙着绣嫁妆。
苏暖脸一红,向里头望去。
安庆正和小郑氏说话,一旁坐着贺司珍。微笑着听她们说话。
“囡囡!”
她扑了出来。
拉着苏暖高兴地转圈:“来,抱抱!”
苏暖无奈一笑,伸开了双手,就被安庆一把给抱住:“抱不动了。”
她咯咯笑着,放开苏暖,打量了一下,又伸手去拉苏暖脖子上的红身绳子:“这是什么?”
苏暖脖子里的一块坠子就被拉了出来。
“好漂亮!”
安庆双手托着苏暖的坠子仔细看了一会,又去掏出自己的,掏了半日,却是发觉今日没有戴:“这个给我戴。”
苏暖无奈,从脖子上小心取下来那块猫眼,挂到她的脖子上:“好。”
这是那块猫睛石,是小郑氏的。她看了一眼小郑氏,见她也瞧了过来,说:“你怎的把它给戴了出来?”
一边有些担心地瞧着安庆,怕她知晓这是程姨奶奶戴过的东西,嫌弃。
安庆已经举了那块猫睛石,开心地给她们看:“好看么?”
苏暖见她开心,就指点给她看:“往这里瞧,是不是像猫咪的眼睛?”
安庆拍手笑了起来:“是呀,是呀,我晓得的,这叫做猫睛石嘛。”
苏暖哑然失笑,她怎么忘了,安庆是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她不好意思地向一旁的师傅瞧去:她又禁不住卖弄了。
却见贺司珍正双眼呆愣,紧紧盯着安庆。
苏暖眼珠子一转,知道师傅这也是犯了瘾了,这是她们司宝司人的通病,见了这等好东西,哪里有不想好好赏玩一番的?
......
安庆走了以后,她拿了那块猫眼给贺司珍看。
“师傅,您给瞧一瞧,这块猫眼的成色怎样?”
她笑眯眯地递了过去。
贺司珍接了过去,默默地看了一会,忽然低声说:“随我来。”
苏暖一楞,见小郑氏已经回房,就跟了贺司珍西厢房去,路上,贺司珍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猫眼,一路急走。
进来屋子,贺司珍回身掩了门,自己拖出床下的一个匣子,开了锁,从里面捧出一个小盒子来,这个乌木盒子苏暖见过,是她当日从宫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她掀开盒子,里头并没有多少东西,她拿出了一个小锦囊,抽了袋口的线,从里头倒出了一块东西。
苏暖蓦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
她看着贺司珍掌心里一模一样的两块猫睛石。合在一起,连两条眼线都在同一条线上。
“师傅?”
这是怎么回事?这明显是同一块原石,被分成了两块。
“这是我师傅傅司珍留给我的,快告诉我,你这块是从哪里来的?”
贺司珍简短地说完,一把抓住苏暖的手:“它的主人是谁?”
她眼神焦急。
“这块猫眼是我娘的。是她姨娘留给她的。”
苏暖说道,看着贺司珍:“有什么问题么?”
贺司珍起身:“姨娘在哪里?”
贺司珍拉着苏暖的手就要往外走。
“师傅,你别急。她老家早没了,我去找我娘来。”
苏暖说着就要往外走。
手被扯住,见贺司珍望着她,苏暖回头:“我去叫娘来,程姨娘的事情只有她知道。”
苏暖奔了出去。
一会子,小郑氏和苏暖一同过来,看着面前两块一模一样的猫睛石,也是好奇不已。
贺司珍已经平静下来,她拉着小郑氏的手说:“夫人的姨娘可是姓傅,闺名唤作琳婉的?”
小郑氏摇头又点头。
“我娘她是叫琳婉。不过不姓傅,她姓程。”
“姓程?”
贺司珍一愣,似乎不相信,又问:“
那,你娘可是长圆脸,双眼皮.....不,今年应该是虚岁五十?属羊的?”
贺司珍急切地盯着小郑氏。
小郑氏点这回头,惊奇:“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了。”
贺司珍一把抓住小郑氏,声音哆嗦:“总算是找到了。夫人,您的母亲和我的师傅应该是同胞姊妹。她们都是太原傅家人哪。”
小郑氏震惊,抬头看看苏暖,又看看流泪的贺司珍,不知说什么:“你说,我姨娘她不是那......”
小郑氏的母亲程姨奶奶是老国公养在外面的外室。据说原先是来自那等地方。
大郑氏这么多年一直“小扬州,小杨州”地叫着。
小郑氏无可奈何,却又委屈。
此番忽然听说原来母亲是有家族的,不是那等无根的烟花女子,自然是伤心。
她拉着贺司珍的手,也是红了眼睛,:“你说说,我娘她,到底是怎回事?”
.......
小郑氏擦着泪走后,苏暖看着欲言又止的贺司珍:“师傅?”
贺司珍这才叹了一口气,拉拉苏暖的手,:“方才你母亲哭成那样,我没有说,都过去了,不想吓到她,实在是,这里头有缘故。”
“师傅,你说。”
苏暖挨着她坐了下来。
贺司珍目光遥远,叹了好几声,方才缓缓述说了起来,这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
苏暖听来也是唏嘘不已。
为傅家,还有这位大小姐,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431傅家大小姐
傳家,几代乃收藏大家,家族中几代人酷爱收藏,是收藏界有名的翘楚,古玩铺子遍布京城。据说,家中藏宝无数,富可敌国。
可惜,却被卷入嘉元三十八年那场动乱,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傳家更是一夕之间被踏入泥泞:傳家全族三百多口人,杀的杀,卖的卖,一个百年大家族顷刻之间湮灭。
“傅家是被冤枉的,师傅说,他们早就看上了傅家的家业。李家谋反,只是一个借口,傅家与李家并无往来,怎么会为他提供军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傳家的铺子,以及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那满满当当的一大屋子的东西立时成为了无主之物,全都充入宫中,就是现在的司宝司。
“那库房里,有一多半都是傅家的东西。”
贺司珍目光迷茫,说道。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唯一的幸存者,傳家大小姐,也随之籍没入宫为司珍,守着这些珍玩,度过残生……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傅家大小姐含恨入宫,用傳家全部资产换了幼弟幼妹一命。傅家幼子与二小姐从此浪迹天涯,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傅家二小姐是被人卖入那烟花之地,也是,当时的傅家小妹才7、8岁,一个孩童,在乱世之中能有什么好去处?
想着程姨娘的来历,两人沉默。
“含香,你还记得师傅先前同你说的话么?那些外表看着光鲜亮丽的珍宝,谁又知道它们身上承载了多少人的血?你看,傅家一族300人的命,全在这里头了。”
她掏出了那个猫眼,说:“师傅当日把这一个猫眼给了8岁的妹妹和弟弟,期望以后有姊妹重逢的日子。”
贺司珍:“这是师傅一直埋在心底的愿望,她去世前,与我说的,说是她此生恐怕是见不到她们了。”
贺司珍嘴角含笑,眼泪飘落:“师傅她大概没有想到,我此生会踏出这个宫门。会替她找到她的妹妹。”
想到傅司珍那失望,空洞的眼神,她笑了一下。
两人看了一眼。
当年,程姨娘是老爷子带回来的。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
“爹!”
“我娘她到底是哪里人?是不是傅家人?”
小郑氏直愣愣地问。
老国公望着小郑氏楞了一楞,:“怎么问起这个来?”
小郑氏仰了脸说道:我娘不是烟花女子,是傅家的小姐,是么?她叫傅琳婉。”
老爷子长叹一声,说:“你娘都已经不在了,你还说这个作什么?”
小郑氏哭了:“我娘她不是扬州瘦马,不是出身下贱,爹…..”
小郑氏哭道,她自小就要强,偏偏在这上面被大郑氏给压得死死的,每回大郑氏争不过她,就用这句话来堵她的嘴,她就立时蔫了。
苏暖听得小郑氏回来的话后,心里确认:老爷子必是知道的,只是不肯说。
小郑氏回屋,拖出了两口大箱子。
“我娘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两口硬木包裹着黄色铜边的箱子,打了开来,里头是一些零碎的东西。
小郑氏吸着鼻子,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摆满了大半个木榻。
苏暖弯腰翻了一翻,是一些女儿家常用的东西,零碎:有檀香扇子、小锦囊,帕子。
箱子底部有一幅画,卷着,用一块绡包着。
展开,画的是一个女子,穿着轻薄的绸衣,撑着一把伞,很是美,婉约,有江南女子的秀气。
这是傅家二小姐。
苏暖把画拿了回去,贺司珍看了,当即就说:“是了。就是她,与师傅年轻时候很是像呢。”
两人沉默了半晌。
苏暖看着手中的两块猫眼,光华璀璨,中间的眼线半眯半合,似乎是一只狡黠的猫正看着人。
这里的一番动静,却是被老太太知晓了。
她歪在木榻上,气咻咻地对贵妈妈发火:”这是什么意思?都这会子了,拜祭什么?当我不知道么?每年的十五,他都去相国寺,以为我不知晓?这会子,不年不节的,又去做什么?都年纪一大把了,作这幅样子给谁看?这满府的孙子孙女他都没有看见么?”
贵妈妈只低着头不出声。
今早,听得老国公一早就准备了东西,往那相国寺里去了。这一去,必得十天半个月的。
每到这时候,老太太就不痛快。
本来嘛,一年也就不痛快这么一会,好歹还能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这回竟然又去了,听说是昨日郑玉珠来找老爷子了,两人关起门来,也不知说了什么,郑玉珠也不来拜见老太太,直接就回去了。
老太太这里气还没有理顺,就听得老爷子回头就叫管家准备了东西,一早去了大相国寺。
老太太能不生气么?
她气得眼睛发红:“他顶好去了,就不要再回来。我这......”
贵妈妈忽然说了一句:“您说,会不会是发现了那件事情?”
她下意识地四下瞧了一瞧。
“发现什么?有什么?我不怕的。”
老太太受了刺激般地坐了起来,她盘腿,一把推开上前来搀扶的贵妈妈:“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可不怕。怎么着吧?两个儿子是我生的,难道他还敢休了我不成?当年就想呢?他可没有这个胆。”
老太太红着眼睛,撑着身子,往前使劲伸着脖子,梗了青筋。
贵妈妈忙顺着她的话:“是,是。不干咱们的事,是老奴多嘴了。”
她掀开帘子,向外探身出去:“喜梅,夫人送过来的果子在哪里,还不送来?等着呢。”
喜梅答应一声,跑了去。
里头老太太一听,愈发不痛快了。
她干脆下了地:“去,把大媳妇给我叫来,她生的好儿子,生生地要娶了那个祸害进门,来当我的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这是生生要了我的命去。”
贵妈妈听她又旧话重提,只得一叠声地吩咐喜梅快点去,一边又在老太太看不见的地方使了眼色,红梅立时明白过来,起身往王晴那里跑去了,老太太性子一执拗上来,也只有大姑太太能熄火了。
432爵位
果然,大郑氏一听,老太太又在那里发火了,立时就放下了手里正吃着的瓜子,对王晴说:“你且坐着,我去去就来。”
她急火火地跑了去。
门口,见了贵妈妈,看神色知道定是又和父亲在怄气了。
她踮了脚进去,听老太太抱怨了几句,就提高了嗓门:“我说,娘,爹这也太过分了,这不是不把您放在眼睛里么?这不是宠妾灭妻么?”
见老太看过来,她掩了掩口,又安慰老太太:“咱想开点,她就一死人,您跟她较什么劲?您瞧瞧,这府里还不是您的天下,如今连那个小扬州也搬了出去.....”
“你昏了头了?那个狐媚子又要回来了,你不知道哇?真是赶也赶不走,阴魂不散,去了老的,又来了个小。”
老太太痛心疾首地。
一想到这事,老太太就寝食难安,偏又是没有办法。
苏暖嫁进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郑卓信为了苏暖都敢跟郑容翻脸,说走就走,可是吓坏了众人。
老太太想着以后这府里由小郑氏得意,这家的当家主母管小郑氏娘,就心痛。
“我不愿意看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我这是要少活多少年哪?”
”你大哥这是不孝顺,我这福气没有享着,我......”
老太太拉着大郑氏的手絮絮叨叨。
大郑氏看着母亲一脸的埋怨,忽然脑中一闪,霎时激动了起来。
她向贵妈妈挪嘴,贵妈妈走了出去。
大郑氏盯着她走远,这才返身走回:“娘!”
她叫了一声。凑近,低声说了一串话,又忙跳开。
果然老太太指了她骂道:“你胡咧咧什么?我还没有死哪?你爹饶得了你?”
大郑氏垮了脸说:“爹自然是不同意的。关键是您的意见,两个儿子都是你的亲儿子,想必大哥他是没有意见的。”
老太太坐直了身子,分家自然是不能的。
这父母都在,分什么家?
可是,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二房的爵位继承问题。
本来,这没有二房什么事儿。这国公府本就是由大房继承下来,顺理成章的。
这郑启清和郑启华兄弟两人亲厚,又是一母同胞,就没有分出去。
可是,现在不同了。
这郑卓信次番立下大功,朝廷定是要封赏的,只不过是时日问题。其它的都已经下旨,这还有几家留到现在,众人都猜测,定是一个高位。
这郑卓信要是得了什么爵位,那么这大房的爵位可不就一门双爵了?
老太太深为自己的想法而开心:让郑启清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去,把你二哥叫来,就说我有话同他说。”
老太太一想明白,立时神清气爽,
这样好,皆大欢喜,将来王晴当家,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很快,两兄弟过来。
郑启清、郑启华两兄弟一听,呆愣半晌,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老大,你倒是说句话呀?”
老太太一看着郑启清那样子,是不好说什么了。
她就心一横,看着大儿子:“娘也不是说要你现在就退出来。你表个态,你兄弟在这儿。那个,咱先商量好,等信哥儿那个封赏一下来,咱再议,再上表,如何?”
“这是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老太太盯着大儿子,又示意小儿子说句话。
郑启华一时没有说话,这事情太突然,母亲突然就提了出来,又叫了二弟和自己一起,这连让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看看郑启清,见他望了自己一眼,就低下头去,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再看看一脸殷切望着自己的母亲,想了想只得憋出一句:“这是大事,得问过父亲再决断......”
老太太撇嘴:“问他做什么?你们兄弟俩先说好,他还有不同意的?左右都是他的儿子。你只管说,行与不行?回头再同他说,他现在也不在家里。”
郑启华被老太太逼得,只得吐了一句:“那成吧,先这么着,等信哥儿那头消息下来再具体说吧。”
说完,就看着郑启清:“二弟,你看可行?”
郑启清一直低了头,竖着耳朵听母亲和大哥说话,见问他,方才抬起头来,也不看人:“大哥说怎样,就怎样。”
一时就散了。
这里,郑启华回到屋子里,想了想,叫了金氏与郑卓信过来。
他缓缓地把方才母亲的意思说了:“你们看怎样?都是自家兄弟......”
话未说完,就被金氏打断。
”什么自己兄弟?这也是可以让的?自古爵位都是由长子继承,长子退了也是由长房长孙继承。怎么也轮不到他郑启清去继承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了,他还想不通么?老太太这是要乱了纲法么?爹......”
金氏哪里沉得住气?劈里啪啦,瞪圆了眼珠子就是一同说。
“你怎么看?”
郑启华又转头问郑卓信。
郑卓信倒是洒脱,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说:“父亲不用问我,左右这爵位又不是我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他一脸的无所谓。
金氏大为焦急,:“你也昏了头不成?这是你应得的。你傻呀,将来你的儿子可以继承,这可是现成的,知道么?”
金氏见这父子两人就要把这爵位拱手让人,自然不再矜持,那话就直通通说了出来,瞪着郑启华:“你是做老子的,就算不替儿子想想,也替你的孙子想想,这国公可是可以世袭的,一代一代传下去,这可是祖宗的荫德,别人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她焦急,恨铁不成钢的。
郑启华也一愣:是啊,这可是可以世袭的。如果给了二房,以后这份便宜就给了二房的子孙了。
郑卓信的封赏再高还能高过这个去?了不起就是一代的尊荣罢了,下一代还得自己去挣。
他也犹豫了,暗道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此番真的是孟浪了。
“娘,你怕什么?我的前程自己挣,我儿子,我孙子的前程也自己挣......”
郑卓信摆一摆手,丢下一句:“爹看着办。只是,娘,以后,你就不是国公夫人了。”说着挤着眼睛笑着去了。
到了门外,回头看看还在那里纠结的父亲,大步走了。
分吧,如此也好!
......
他早有此意,二房这一大家子,整天糟心事不断,特别是郑卓峰,整日里见了他,那一脸不服气,不甘心的样子。
还有苏暖与他说的话;“我不要住在府里。”
他知道,上回那事情,着实伤了苏暖的心,听说,小郑氏几番来郑家都被老太太叫二婶他们出面给明里面暗里地拦下了。
这样糟心的人家,苏暖怎么肯住进来?
不是他洒脱,实在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没有说笑。
他会自己去撑下一份家业。
......
433新规
这里二房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郑启清正被韩氏扯着一袖子一遍又一遍地问:“是真的么?大哥他,应了?”
她的声音因为兴奋有些小小的颤抖。
这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国公爷,她就要成为国公夫人了么?
她笑出了声。
“你轻点,这只是口头上那么一说,等信哥儿的封赏下来才能正式提。你说,这信哥儿的封赏怎么还没有下来?这别人家的都下来了。怎么就他的还没有?”
他不确定地看着韩氏。
他可没有韩氏那么乐观。
毕竟,这不是郑启华一人的事情,得郑卓信首肯了才行。
“这是好事呀,说明皇上还没有想好封什么?这越往后,就越是好。这就叫好事多磨。信哥儿此番立下了这大的一份功劳,怎么封都不为过。”
韩氏难得的不吝惜自己嘴里的好话,这会只想把郑卓信夸成一朵花儿,好让梁旭听见,然后立马给封了赏,他们就可以接过国公府了。
“你说,这皇上会给咱们这大侄子封个什么官?”
她笑眯眯猜测。
又呀了一声,一拍大腿:“不会不封吧?难道就.....给些银子?还是赐一座宅子?”
她有些惊惶地猜测。
韩氏在这里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苏暖正和贺司珍两人靠在窗前仔细研究那对猫眼。
“你看,眼线平直,实在是难得的好东西。”贺司珍指着那两颗放在一块绒布上两颗珠子说。
苏暖微微笑,又皱眉:“谁舍得把这么好的猫眼分开?”
“也许是为了作为信物,天下宝物有相似,唯有这原一分为二的东西才能一模一样。”
当日的傅大小姐,眼看姊妹至亲要分离,拿了这两颗珠子来,以期望日后茫茫人海中重新聚首。
苏暖抬起手指,端详着上面的八宝琉璃璎珞结,用红色丝线,因年久,殷红的丝线早就褪色,可是依稀可以看出那精巧、细密的编织。
“这是师傅打的,她的手可巧了,你看,多细结。”
贺司珍指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莲花图说。
苏暖放在鼻间闻一闻,隐隐有樟木的味,这么长时间,里头的香料应该早就发散完了,只是剩下一些衣箱子里的樟木味。
贺司珍找来个小盒子,小心放了进去。
苏暖这颗珠子是编的如意结,是雯月编织的,用的是翠绿的丝线。
“这丝线太旧了,得重新编过,只是这色的丝线用完了,待买了新的来。雯月的手最巧了。”
苏暖说。
贺司珍点头,如此甚好。既然是傅家的东西,就由苏暖做主好了。
“凑成一对。”她说。
“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贺司珍拉过正要往外走的苏暖:“我想去铺子里帮忙,你看,我闲着也是闲着。”
贺司珍说。
她见苏暖每日里忙得很,跑进跑出的。
“你就在家里专心准备绣嫁衣,铺子里的事情,我帮你盯着。你还不放心不成?”
贺司珍拍着苏暖的手,恳切地:“听话,在家好好儿的把嫁衣绣好了,这女子出嫁的衣裳,一定要自己亲手绣,讨个吉利,这日子才会红红火火。”
贺司珍没有成过亲,可这事情,她同小郑氏倒是一致。
眼看着还有几个月,日子就要到了,这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张罗起来,只是,这嫁衣总不能都让雯月她们做吧?
“师傅,我知道,我会的。”
苏暖口里应着,心下却是想到:嫁衣自己倒是缝过,一针一线全是自己,一点都没有假手他人。可是,最后,她还不是......
可见,这说法不尽可信。
“我晓得了,师傅您闲下来种种花草,同娘聊聊天,不是挺好?您也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享享清福了。”
苏暖那里肯让贺司珍再去铺子里操劳?
“我不累,就是看着那些东西,我才高兴。......”
苏暖无法,见贺司珍真的要去,就松口,每日里去个半日,就在里头坐着,可好?
两人说定,一时,小郑氏知道,也是赞成,听得就半日,又问,她可是有事情好做?
苏暖忙举手投降:你们就不要说了,我每日也只去半日,可好?剩下半日,我就在屋子里绣嫁妆?
两人这才相视而笑。
苏暖果然就窝在家里,与雯月他们几个绣枕套。
这日,正商量用什么丝线,就听得一个消息。
皇上终于颁下圣旨,升郑卓信为京卫大统领,封奉恩辅国公。
郑卓信一下就成了大秦朝最年轻的二等公。
年方二十,意气风发,新帝重用。
一时多少人都把眼睛盯住了这个年轻的辅国公身上。
圣旨一下,当朝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一派祝贺声。
郑卓信嘴角上牵,整了整衣襟,正要拜谢。
“且慢,”
皇帝摆手,又转出一个内侍来,尖声:“辅国公接旨。”
郑卓信重新又跪下。
听完后,他惊愕,抬头看着上方梁旭依旧平静的脸庞,心内抓狂:梁旭这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这是一道赐婚圣旨,赐婚紫阳郡主和奉恩辅国公奉旨完婚。这是殊荣,喜事。可是,那一句,说是皇室新规,郡主必得年满十七方可成亲......
下面洋洋洒洒地一大篇,郑卓信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什么破规矩?十七才能完婚?这是哪家的规矩?
新规?
他抬头再度看向梁旭,似乎瞧见他脸上隐隐的笑意。
他磨了摸牙,恨恨地叩头:“谢主隆恩!”
一下朝,他飞快拨开围拢过来的众人,连连抱拳,脚步飞快,钻出了重围,直接往后殿跑去。
却是被内侍拦在了门外,一脸为难:“大统领请留步,老王爷来了呢,皇上正陪着,这会不得空,改日吧。”
怀王梁辉不肯搬入皇宫,仍旧住在怀王府,梁旭也就随他。
郑卓信只得作罢,抱拳,回去了。
身后,内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皇上就在寝殿里,就一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要他骗郑统领。
不过,他秉承一贯原则,主子怎么说,他就这么做,这是师傅喜贵一向教导给他的。
苏暖听得这个消息,也是高兴。
因为,她终于不用再日赶夜赶地绣那些嫁妆了,十七岁,还有近两年,慢慢来,不急。
她静下心来,准备好好梳理一下铺子里的生意,现在生意大了,准备再盘下一间铺子,然后,去把那批桃花石给起出来......
她这里兴高采烈,仔细盘算,郑卓信那里可是着急上火。
郑卓信回家,家里是欢声笑语一片。
老国公早已从山上下来,摆下香案,郑家所有男丁都已到齐,正等着他。
见了他,一众人围了上来,个个眼睛里含着笑意。
“快,圣旨呢?”
高兴了一会,郑启华伸了手,郑卓信从怀里抽出了圣旨,递了过去。
叩拜过祖宗后,供奉好圣旨后,大家坐下来,开始说起了前次提过的事情。
“你怎么说?”
老国公一脸严肃地看着郑卓信,征求他的意见。
他听得老妻竟然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来,当即拒绝。
这是长子长孙继承的,这忽然就改了,以后这族谱上可怎么记载?关键是,这郑卓信的爵位是他自己挣来的。
郑卓信现在哪里有这等心思说这件事情,他起身,烦躁:“爹看着办。”
说着,就大步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郑卓信是什么意思?
434争
书房里,郑卓信看着站在面前的郑卓峰,诧异:“有什么事么?”
郑卓峰自上回子的事后,两人基本就没有单独说过什么话。
“那个,你是不是不愿意?”
郑卓峰舔了舔嘴唇,说。
见郑卓信看着他,不说话,就大了胆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毕竟,这军功是你自己挣来的。凭什么要让给我们二房?这种事情,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肯的吧?何况还是我们俩?不过,说句实话,你也太小气。”
他硬了头皮:“这国公府的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本来就是你们大房占了便宜。你这么推三阻四地,定然是不想便宜了我吧?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从小就比不上…..可是,你从小就占尽了便宜,各种好处,都是你占尽了。我喜欢冬姐儿那么长时日,可是,你还是抢走了她……”
郑卓信蓦地抬头,冷声:“抢?”
郑卓信捏紧了拳头,威胁的意味浓重。
郑卓峰却是不管,梗了脖子:“就是你抢了,你还不承认。你那么优秀,她怎么还看的上我?你最厉害了,大家都让着你,你可以同家里闹翻,因为你不怕,你不用靠家里。我不行,我没有那份胆量,所以,你赢了。如今,我们二房承个爵位,都要由你决定。以后,这家里还有谁敢反驳你的意见?”
郑卓峰语无伦次地说道,说道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发泄着心中的烦闷。
郑卓信忽然打断他的话:“回去告诉二叔,我应了!”
郑卓峰愕然,一下子住嘴:“什么?”
“这个爵位,你要是喜欢,可以让给你。你说得对,二叔不比我爹差,他有这个资格。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郑卓信说。
“分家!”
他重重强调了这两个字。
今日从郑卓峰的一番话中,可以听出,这一向和气的郑家二房,恐怕并不如表面那般和气,恐怕一早就对大房颇有怨言。
是,谁愿意一出门,就被人说:这是郑国公府的二老爷。
只是因为老太爷和老太太健在,知道不能分家,且分出去又实在没有好处,才一直这样糊里糊涂地过着。
现在么?
这事郑卓信也考虑了很久,老太太这个样子,苏暖以后同小郑氏住进来,势必鸡飞狗跳的,他可以想见这里头的各种无奈,以及一地的鸡零狗碎。
特别是老太太,见天地为这个和金氏不开心。
他也是看出来了,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子的要想和二房亲近呢。
如果二房承了爵位的话,那老太太就心气顺了,郑家的爵位没有落在苏暖的孩子头上,没有程姨奶奶这一房占便宜。
所以,分家是一最好的。
可是,这话可不能由他提出来。
“好!”
郑卓峰楞了一会,很快就一口应下。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分家。
这都两个府了,不然他敢打赌,定然是又笼罩在辅国公府的光环之下的,恐怕人人都忘了承恩公府了。
必须得分,就算郑卓信不提出来,他们也要分,必须的。
郑卓峰这会忽然全身都轻松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郑卓信,这个堂哥,头一次这么顺眼起来。
他郑卓峰没有那般清高,也早没有了清高,这段时日,他进出都是听到人家对郑家的称赞,话里话外都是大房的郑卓信如何如何。听得多了,自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照此下去,他们二房还有人记得吗?
自老太太提出这个主意后,他立即动了心,王晴也是。这几日,二房有空就谈论这个问题。
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将来这爵位会落到他的头上,还有他的儿子身上。
他自然是要争一争。
“好!”
郑卓信点头,两人达成协议,郑卓信抬脚向外走,他还有紧要的事情要赶着办。
远比这劳什子爵位来得重要多了。
郑卓信站在宫门外边,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辅国公,不如先回吧?皇上还有一会子,下次吧?”
依旧那个小内侍,轻言细语地与郑卓信说。
郑卓信看了看那门内,天色已晚,看来这梁旭今儿是又见不着了。
他只得转身。
脚步一转,去了周家。
“哈哈哈!这小子!”
周思聪正伸了手啜茶,听得梁旭就是不肯见郑卓信,笑得嘎嘎地,拿着杯子的手直晃。
郑卓信阴着脸,看着他,恨不得一拳把他那碍眼的笑容给砸没了。
“好了,来,喝茶。不就两年么?很快的。来!来!”
周思聪好不容易收了笑容,觑了一眼郑卓信发臭的脸色,伸手去拽他:“和尚,这还是你么?真要是急了,不是还有通房丫鬟么?”
郑卓信白了他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咕哝了一声,一拳头砸过来:“叫你笑。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两人笑闹了一阵。
周思聪也是无法,:“这梁旭…..皇上明显就是故意的,你有什么法子?只是忒不地道,竟然用这种方式。也是哦。你都老大不小了。我那妹子才十五,这要是那个丫鬟一不小心爬上了你的床,或者是你一下子把持不住,给我弄个什么外室的出来,那我妹子不是堵心么?这对我妹子也不公平啊?要我说,什么奉旨完婚,不能这样。”
周恩聪一字一句地:“应该这样说,两年后,你大少爷还能守身如玉,后院干净,没有那些花花事情,我妹子再和你完婚。这才公平么?”
他头上已经被郑卓信给大力打了一记。
只得求饶:“行,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总不能叫我娘去哭;说急着嫁女儿吧?理由呢?是因为怕姑爷被外面的狐狸精勾引了,然后弄出个庶长子,来抢了我妹子的风头?”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郑卓信。
却见郑卓信一言不发地瞧着他,两眼亮晶晶。
“和尚?”
“那个,我走了!”
郑卓信“啪”地一声,在他肩膀上大力拍了一记,用力按了按。
然后就转身走了。
“这是?”
周思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这是说什么了?郑卓信就这样走了?
435烟花
郑卓信一溜小跑地回去了。
苏暖正和张成说一个陶罐子:“这个底色黑中带黄,要对着光,才能看出来,你瞧,就是这样,可是看到了?”
她双目盯着张成,问道。
张成眯着眼睛,仔细端详,半晌,才点头,:“嗯,这回子看清楚了。您这一说,还真是。”
他声音里有着欣喜。
苏暖拍拍手,满意,指着架子上层:“把那个平底罐子擦干净了,自己好好琢磨。”
张成“唉”了一声,小心抱了那罐子过去,坐在那里,又开始细细端详。
苏暖看着他,心下开心。
这个张成,对鉴宝这一块有几分自己独到的见解,很是好学,许多东西他也能说出点道道来。
她不在的那段时日,铺子居然被他经营得不错,并没有出过什么大漏子。
这是个有心人,看来,平时也是挺上心的,好好培养,将来能独挡一面呢。
“小姐!”
菊花跑了进来,说:“将军来了。”
话未说完,郑卓信已经大步走进来:“阿暖!”
他伸手来拉苏暖,苏暖忙看了一眼远处的张成,见他正对着架子上的罐子发呆。
“你怎么来了?”
苏暖看着两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郑卓信,低声。
郑卓信满脸都是笑容。
他努嘴:“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走出铺子,街口停着一匹马,正喷着鼻息。
两人一骑向城门飞奔而去。
城门口的卫兵正推门,见是郑卓信,忙又打开了。
晚风吹着,苏暖大声问:“待会子怎么回去?”
“不回了!”
“不行!”苏暖一听,急了。
“放心啦,会回去的。”郑卓信的声音响起,就在头顶:“坐好了!”
风一般地蹿了出去。
两人骑着马,一直跑,风儿吹着,呼呼的,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得马儿汗津津的,两人也是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微汗。
这马的速度很快,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苏暖兴奋得转过头来,由先前的紧张,到现在的意犹未尽。
苏暖张着手,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郑卓信,大声:“真刺激。真想再跑一回,感觉都要飞起来了。”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郑卓信的眸光亮得出奇。
“好,咱们再跑一回夜路。”
苏暖这才惊觉天已昏黑,她也不怕,大声:“行,我们回去吧,娘该等急了……啊呀,糟了,今日是太后的小生辰,要进宫去的.....”
“现在去也晚了,咱回去吧。”
两人重新翻身上马,
夜色中,苏暖任凭马儿冲破黑幕,奔驰而去,已经跑了一回,沉沉黑暗中,她也干脆放下来,全身心地感受着未知的,冒险的刺激。
任凭黑暗涌过来,重重呼啸而来,有种肆意的飞扬。
夜幕中,苏暖感觉自己像一只脱壳的大鸟,张开翅膀,飞翔在天幕中,向着夜空冲去,高飞,高飞,再高飞。
城墙下。
苏暖摸了摸硕大厚重的铜钉,看着郑卓信。
郑卓信却是轻笑一声,望了望高高的城墙,从马褡子上取出一股绳子来,“唰”地一下就抛了上去。
他拉了拉,回头一笑,说:“今日,我背你上一回城墙,敢不敢?”
苏暖有些哆嗦,又有些兴奋:“这么高?会,摔下来吧?”
夜色中,郑卓信声音带着一股子诱惑:“你不信我?”
苏暖也被激起了胆气,她可是见过郑卓信在北地,那么高的峭壁,他都如履平地。
“怕什么?”
.......
苏暖伏在郑卓信背上,声音颤抖:“到了么?”
“你向下看。”
“我不敢”
“到了!”
“哦!”苏暖睁开眼睛,黑暗中,四下一片漆黑,郑卓信正弓了身子往上爬,头顶远远的有昏黄的灯笼。
她忙闭眼,:“你骗我。”
郑卓信轻笑,一边往上爬,一边说:“你往下看,可是好看。”
苏暖紧紧地巴在他背上:“我会晕。你快点呀。”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头上那城墙头晃动的灯影。
“我没有力气了,怎么办?”郑卓信气喘吁吁。
“啊?”
“这样,你亲我一下,我就有了力气!”
苏暖的耳朵一阵火辣,手下紧了紧:“开什么玩笑。快爬。”
郑卓信却是不动。
“四哥!”
“嗯!”却是不动。
苏暖只得轻轻凑过去,正想着在他鬓边轻啄一下了事,却是不妨,郑卓信忽然就回过头来,“吧唧”一下,两张嘴就一凑到了一起。
“轰”地一下,苏暖大脑一阵空白,一阵晕。
耳边传来轻笑声。
......
郑卓信很快爬了上去。
刚跨上了城墙。
“什么人?”
两个士兵持枪站在城墙头。
苏暖忙躲到了郑卓信后面。
郑卓信伸了双手,报了身份,就拉了两人往一边走了五六步,不知说了什么,那两个士兵就拱手下去了。
一队跑过来的巡逻士兵也被那两人拦了回去。
城墙上重新静了下来。
苏暖被郑卓信拉着往前面走去。
“这边!”
他拉着苏暖的手,缓缓走着。
他的手干燥、温暖,还有些汗湿。
苏暖问:“咱们不下去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苏暖被郑卓信拉着手一直走到一处地方。
“来!”
郑卓信伸手,拉了苏暖攀上了高高的城墙。
很快到了平台上。
此时四下一片漆黑,苏暖下意识地:“四哥!”
没有人应声。
她正寻找,身后有人悄悄地摸上来,蒙住她的眼睛:“闭上,先不要睁开,乖。”
苏暖笑:“作什么?”
眼睛上的手放开,她睁开眼睛,四下漆黑。
忽然,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苏暖一声惊叫,郑卓信坏笑说:“吓着了?”
说着一拉她的手,向前方一指,漆黑的夜空,忽然升起了烟花,一朵接一朵,无声绽放在天际,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苏暖看得目不转睛。
“这是皇城里放烟花,庆祝太后大寿。我告诉你,全城就属这里最是好看,多美。你在那皇宫里,有什么好看的?仰得脖子酸死,还落一身灰。”
郑卓信在耳边轻轻地说,暗夜里,他伸手揽住了苏暖的腰身,轻轻地摇晃着。
苏暖也靠在他的身上,不说话,专注地看着那一朵一朵绽放在天际的烟花,璀璨无比,划过夜幕,花瓣如雨,徐徐消散......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扭头。
这才惊觉两人这是在城墙头,除了头顶黑黝黝的天,和身后厚实的城墙,似乎天地间就剩剩下两人。
她正整个被郑卓信抱在怀里,两人贴得极紧。
苏暖扭头:“那个,我该回去了。”
“丫头,阿暖,嫁给我吧。嗯?”
郑卓信呢喃,声音嘶哑,就在耳边,痒酥酥的。
苏暖感到耳后火热的嘴唇,不敢动:“二年后……”
“不,我等不及了。”
郑卓信双手收紧,整个下巴都抵在她的脖子上,声音飘忽:“咱们说好是在十月的。”
苏暖迷糊:“嗯,十月……”
......
两人一身凉气从城墙上下来,在守城兵丁瞩目的目光下,苏暖低了头,被郑卓信拉着手,大摇大摆地下了城墙。
天将亮,两人回去。
一进院子,看到站在屋子里的那一群人,苏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大妙。
她结结巴巴地:“娘?”
……
436祭
原最昨日太后寿诞,安庆几人进宫祝寿,发现苏暖没有去,回来的时候,安庆带了两个大大的寿包回来,一定要交给苏暖。
结果听说苏暖和郑卓信出去后,还没有归家。
周思聪一听,这事不对,就陪了安庆在那里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光大亮。
此刻,看着两人的样子,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眼神暧昧,各种猜测。特别是周思聪,眼睛死盯着郑卓信,见他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喜色,心下是咒骂个不停。
苏暖和郑卓信一夜未归,苏暖的身上还披了郑卓信的衣裳,在大清早回来。
周思聪,瞪着郑卓信,当即就叫了出来:“和尚,你是要拐了我妹子么你......?”
城墙上有多少守军?这两人在那里待上一夜,那么多人看见了,不出明日,这上京该是八卦消息满天飞了。
这郡主和辅国公两人孤男寡女地在城墙上作什么?
这等劲爆的消息,可是够大家嚼上一阵子了,这两家都是有点脸面的人,不,不止,还有,周家也得捎带上,铁定跑不了。
周思聪终于想明白郑卓信那日为什么跑走了。
“你过来!”
他咬牙,一把扯了郑卓信往外边走:“咱们说道说道。”
看着并肩出去的两人,再瞧瞧众人震惊的样子,苏暖脸上火辣辣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再也不出现才好。
这脸丢得实在是大,她就不该相信郑卓信,这人,这是哄了她呢。
都这样子了,还等到两年以后么?
苏暖偷眼望到笑眯眯的,一脸坦然的郑卓信,忽然想拍自己脑袋,真是蠢死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郑卓信所料。
安庆在周思聪的授意下,当日直接跑回了皇宫,拉着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两人的手,一通闹,直说是郑卓信拐带了她的囡囡。
太后忙解释说没有拐带,这两人本来就定亲了,不算拐带。再说,不是二年后就要要成亲么?
“那怎么行?二年以后,宝宝都生出来了,很可怜的......”
安庆窒了一会,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她瞪着大眼珠子说,煞有介事!口口声声地强调这一句话。
两宫太后无法,又同她讲不清楚。
只得双双去找梁旭。
本来,这事情她们就觉得不妥,郑卓信早到了成亲年龄,这梁旭忽然来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不是平白遭人怨怼吗?
再说,梁旭那点小心思,这太后哪里有不知道的?
只是她们不想说出来而已,怕是不小心哪里牵出了那些往事来,徒增麻烦而已。
现在这样子,安庆这一闹,倒是给了借口,本来就是心里嘀咕,这梁旭久久拖着不让苏暖成亲,怕是打得什么主意?
这会,得及早把这件事情给办妥了。
经过两宫太后与安庆的轮番轰炸,梁旭很快答应了。
改口说让他们自主择日子成亲就是。
消息下来,郑卓信牵了牵嘴角,说声“知道了!谨尊圣意!”
两家忙着准备起来。
苏暖按例进宫,去拜谢太后。
她站在偌大的园子里,找到了那口井。
摸着井沿,缓缓地坐了下来。
冷冰冰的井台,井内黑黝黝的,大白天,也看不清楚里头。
这都是历年无主的宫女葬身之所,绿萍本来做到这个位置上,起码在成化门外恩泽庄西面的宫女墓地有自己的一席容身之地。
如今,却是因为投井,又是杀了人,而被草草火化,尸灰填入这口枯井中,与那万千的小宫女一般,不知谁是谁?
苏暖黯然,抬眼望了望四周,此处荒芜,除了石头就是繁茂的杂草。
这里平时无人靠近,这里是皇宫最荒芜的一角,
从前朝开始,这口井一直在,听说里头不知填埋了多少宫人的骨骸。常听有年老的宫人说,每到深夜,会有人影在井口上方飘荡,这里,阴气重得很。
苏暖曾和绿萍两人曾经悄悄来这里看过,乘林嬷嬷不注意,偷偷溜了过来,好奇、畏惧,却是远远地离了井口,不敢靠近。
绿萍说,可不能靠近,听说,那井口里会突然伸出手来,拉了人进去。
苏暖往往听得一楞,绿萍胆子要比她小得多,她就故意拉扯她的头发,引得绿萍尖叫一声,又捂住嘴。
苏暖抬头,看着头顶暖暖的太阳,照得花草树木亮堂堂的,连一株小草上的一只黑壳绿色翅膀的虫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正午时分,太阳最烈的时候。
可是,井下却是黑黝黝的,似乎怎么也照不进去。
木青和一个小宫女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家小姐。
远远地,苏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纤细的背影看着有些单薄。
“绿萍,你可怪我?”
苏暖托着手上的一串珠子,喃喃地。
“都是因为我,你才......这串珠子还给你,我在佛前供了多日,愿它能保佑你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莫要再进宫了。你不是说不求大富大贵,做个平常女子么?银钱呢,够用就行。可是,绿萍,我还是要说,银钱还是多点好,我们不就是因为没有钱,才进了这个地方么?咳,你又要说我了。是,我呢就是个财迷,我最最喜欢的就是银子。绿萍,宫中不许烧纸钱,我给你在外头多多烧银子,你记得收着,不够,托梦给我!”
苏暖的脸上滑落泪水,滴落在井口。
“绿萍,你听得见么?其实我也胆子小得很,真的,不骗你,谁叫你比我还胆小?那回,在相国寺我不是有意吓你的。瞧瞧,到头来,还是你护着我。不过,现在,我是真的胆子大了许多,你不知道,我做了许多的事情,可是之前不敢的。绿萍,你出来看我一眼,真的,我不怕。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人,可是远比那鬼可怕多了。绿萍……”
苏暖泣不成声,她趴伏在井台边,难过得弓起了身子。
木青脚下动了动,担心地看着苏暖。
苏暖不让她靠近,很是坚决,她只得远远地站着。
437物是人非
苏暖手一松,手中的佛珠掉入了井中,她呆呆地又站了一会,这才转身,看了看天色,阳光灿烂,似乎满园子的花草都在发光。
她垂了肩,默默地望外走。
木青两人见状,忙迎上前。
“郡主!”
一直静立着的一个宫女,上前,行礼:“郡主,太后娘娘有请。”
一边觑着苏暖,见她脸上犹有泪痕,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心道这个绿萍姑姑倒也值了,郡主已经在这里祭拜大半日了,看样子,竟还哭了。
苏暖跟着她一路去了太后宫中,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她款款拜下身子去:“见过皇后娘娘。”
张皇后笑吟吟地转过身子来,看着面前的苏暖。
张皇后的圆脸上,两道浓黑的眉毛高挑,说:“紫阳平身。”
皇后娘娘张宝儿,乃张万德之独女,一直在边关长大,此番父亲从龙有功,她被立为皇后。这张万德乃张嫣的堂侄,论起来,这位皇后应该叫苏暖为表姑姑的。
张皇后看着苏暖,心下思忖:这个紫阳郡主长得真是不错。
“紫阳,听说你的婚期就在十月,不知可都准备妥了?”
张皇后伸出了一只手,亲切地搭在苏暖的胳膊上。
苏暖略抬了头,依礼回答了。
一边太后见状,倒是满意,看样子,苏暖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
如此,她也放心了。
这太皇太后也说了,此番苏暖与周家送了梁旭出城,又在粮草上解了梁旭的燃眉之急,乃是莫大的功劳,合该表彰。这点她自也是认同的。不过,已经是郡主了,不好再封,封她的未来夫君郑卓信也是一样的。
她之前都想过,如果梁旭执意要了苏暖,她都是没有法子拒绝的。
这下倒好,皆大欢喜!
“好了,过来陪我说说话,皇后去忙吧。”
太后急着赶了皇后出去,她拉了苏暖的手:“来,咱么去找太皇太后说话去,她昨日还说起你呢,以后,你可要常进宫来呀!”
琉华宫。
苏暖看着坐在那里的太皇太后,张嫣,眼睛里有热辣的东西,她眨了一下。
张嫣还是那么雍容华贵,一件天青色的袍子,坐在那里,身边站着一个女官,苏暖看了一眼,年轻得很。
女官抬起头来,看了苏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行礼:“见过太后!”
声音娇嫩清脆,是个新人儿呢。
苏暖上前一步,拜下去:“太皇太后。”
张嫣叫女官扶起她来,招手,苏暖走过去,她拉住,对太后说:“你先出去吧,让我们祖孙俩说说话。”
太后林青萍就笑吟吟地带了人下去了。
“你也去吧。”
太后对一旁的女官说。
待得人都走了差不多。
“听说,你去祭拜绿萍了?”
张嫣问,眸子里有光在闪烁。
“是。”
苏暖老实回答。
“应该的。”
太后叹息一声,放开了手,目光转向左前方,那里是绿萍惯站的位置。
如今却是空无一人。
她自言自语:“绿萍跟了哀家多年,此番她也算求仁得仁。我身边的这些老人,都一个个走了。”
她顿住,不再往下说,目光遥远,有一瞬间的怔仲。
苏暖一时也没有说话。
鼻端有檀香味隐隐飘来,就在帷帐那儿飘散开来,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苏暖忽然有些恍惚,这熟悉的帐子、大铜鼎,香炉,架子,还有这桌椅,迷迷糊糊,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
铺着金丝毯的榻上,张嫣正眯眼养神。
林嬷嬷站在那里,偶一回头,见屏风后,两人探头探脑,就挥了手,轻轻挪一挪嘴,两人就偷偷地缩了回去,知道这回有半个时辰的空闲,就一起溜回小屋子里,歪在小床上,叽叽咕咕地闲话,无非是让人那些脸红心跳的话,总也说不完似的。
宫里的生活自来枯燥,每天雷打不动的做那些活,但是,即使这样,也是难掩这些小宫女那鲜活的心思,想法总是很多的,那时,两人私下讲得最多的就是华明扬了吧?
她是被绿萍呵着胳肢窝要去老实交代与华明扬的点滴。
她也自是愿意讲的,往事往说一回,就掩了脸叽叽咕咕地笑一回。
如今,这些人,都一个一个地远去了,连她自己也是一缕孤魂早逝。
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本来绿萍不用死的罢?或者许她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大殿里,叫她一声“郡主!”
她脸上缓缓流下了泪水。
到了嘴里,苦涩。
方才惊觉。
她悄悄拿袖子擦了擦,回头,才发觉张嫣正盯着她,见她回头,转开了眼。
苏暖定了定心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皇上他,......怎么样?”
张嫣看着她,明白她的意思,轻声:“他自有他的去处。”
梁弘,废去了帝位,却是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他整个人好像就这样消失了。
苏暖的心情极其复杂。
粱弘,一直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遮掩得很好,却还是被张嫣知道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破,不动声色,母慈子孝。
.......
苏暖见到了林月英,她留在了宫里。
她带苏暖去了一个地方。
“这里。”
她说。
苏暖看着那小小的坟头。
这是五皇子。
林月英说。
当年,林妃那个孩子出生没有几日就死了,被草草葬在这里,用一个篮子,包了起来。
苏暖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
五皇子也罢,平民子弟也罢,都过去了。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如今还有什么好追究,好说的呢?
她回到昌平衔家里。
屋子里,雯月正与雯星两人扯着一块大红门帘在比划。
见她回来,就欢天喜地问:“瞧瞧,可是好?”
苏暖瞥了一眼,见榻上堆了许多的东西,各种喜帕就一大摞。
小荷正一块一块地细数。
苏暖一眼瞥见里头有许多丝线,就挑了出来瞧了一会。
“雯月,你会打络子么?”
雯月抬了头,挪嘴:“雯星打得好,不知要什么花样?奴婢只会同心结、如意扣几种,雯星姐姐会的可就多了。只要给她样子,她就能照着打个八九不离十。”
苏暖就叫了雯星来,寻出那枚猫眼来,递过去说:“就这花样的,把这旧的拆了,重新打。”
雯星接过,出去了。
438半块丝绢
8??KRU???3W??2?$?w?|~j22b??2?? @???|?]??|D??f?)?ei???l??手拿过一幅枕面,与雯月讨论着鸳鸯的羽翼该用什么颜色才好,雯月说这整个枕面已经是大红色的了,还是绣上这金色的丝线才好看。\r
“贵气!正适合小姐郡主的身份。”\r
雯月满眼放光地说。\r
苏暖踌躇了一下:“用银色吧?银光闪闪,就像银子颜色!”\r
“金子岂不是更好?”小荷也插了句。\r
雯月与小荷两人对视了一眼,小姐这是有多喜欢银子?连枕套上都要用银子的颜色?\r
苏暖眯着眼睛笑,她就喜欢这银色。\r
嫁衣上已经用了金色,郑卓信说:“金光闪闪,多好看?你是皇室郡主,咱们又不是用不起金线?”\r
郑卓信的一惯作风,华丽丽的,金光闪闪的。\r
苏暖无奈,按照皇室规矩,此番又是奉旨成婚,那礼服的规制早就定好了的。她也是没有办法,金线就金线,只能照规矩做。\r
“就用银线,衣服我做了主,这枕套我还不能做主了?”苏暖说道。\r
“好吧!”雯月只能照做。\r
“小姐!”\r
雯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一样东西。\r
“这是什么?”\r
她摊开了手掌。\r
一块薄薄的丝绢,约莫一个手掌大,上头用细毫勾了一幅画。\r
苏暖拎了起来,仔细一看,是一幅图,确切地说,是半幅图。\r
“奴婢绞了那璎珞结,里头竟然是空的,一瞧,塞了这样东西。”\r
雯星指着说道。\r
她方才拿了那挂猫眼的绳子用剪子绞断,准备扔掉。发现这个璎珞结打得特别精巧,就拆了,准备好好揣摩。\r
却是发现里头塞了这个。\r
“团成一团,塞在底下,奴婢剪开,才发现。”\r
苏暖一时没有做声,她拿了这块丝绢,在窗边细细看了看,确定是一块丝绢,被剪子从中间破开,一分为二。\r
雯星去拿了那已经绞断的璎珞,发现确实是没有了,如果能藏,也就这里头。\r
苏暖就拿了这半块丝绢,去寻师傅。\r
贺司珍也是惊奇,两人猜测了半日,忽然想到,另外半块会不会是在程姨奶奶那里?\r
“你说,你这猫眼是在池塘里捞上来的?”\r
苏暖点头。\r
两人对视一眼,默然,就算有,这丝绢浸在那池塘底下,上头的图早浸没了。\r
苏暖想了想,跑去问小郑氏。\r
小郑氏摇头:“我回来的时候,我娘已经换好衣裳准备入殓,我不知道这坠子当日是否还在身上?”\r
她睁圆了眼睛,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正得去问爹爹。好好儿的,我娘会掉入湖里,那坠子应该是戴在身上的。我没有看见,那是到哪里去了?”\r
她果真一路跑去找老国公。\r
“绳子?不知道。”\r
老国公直接一口拒绝了小郑氏。\r
他靠在椅子上,有些烦躁。\r
两个儿子正在分家。\r
这已经几日了?正忙着分拣东西,造册子。\r
这回爵位可是老大高风亮节让出来的,怎么说,这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完全继承了那些公中的东西,总要分一部分过去。这一门两国公,总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这分田产,是祖宗都愿意的事情。\r
两兄弟也没有意见。\r
可是,这老太太,忽然病倒了,躺在床上,直哼哼。\r
原因也很简单,都是因为这个分家。\r
这已经分府另过,是老二提出来的,她不乐意了。\r
眼泪涟涟。\r
只说她养了白眼狼。\r
原来她想得好,这郑启清承了爵位,她正好跟着郑启清过,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供养仍旧在大房这边。\r
谁知,这老二忽然就提出了,分府另过。\r
这不是普通的分府。\r
确确实实地分家,包括两个老人的去向,也都分清楚。\r
本来,这两家一分,说是两处,照样隔壁住着,也没有什么两样。\r
可是,这回因为郑卓信立下了大功,郑家又上表,把爵位让给了老二,皇上一发善心,就赏赐下了新的府邸,就在那十八胡同里。\r
择日搬迁。\r
这样,两处就离得远了,隔了小半个城。\r
这样一来,老太太面临选择。\r
老爷子自然要跟着郑启华一家子,这是毋庸置疑的,长子长孙自然是不能丢,哪家都是这个道理。\r
可是老太太不乐意,她可不愿意跟着老大了,原因么大家也都猜得出。\r
可是又没有把老两口分开的道理,这是绝对不可以的。郑家有头有脸的人家,是要脸面的。\r
老太太何去何从?\r
她哪里料到会这样?\r
一番吵闹之后,因为老爷子铁了心要跟着大房过去,老太太纠结了半日,抱着她的嫁妆盒子就开始哭了。\r
她叫人去找了老二来,想着叫他开口挽留老爷子一起留在二房。\r
结果......\r
她也算看出来了,她这是拿一张脸去贴了人家的冷屁股。\r
老二一家原来并不欢迎她。\r
韩氏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她是门儿清。\r
韩氏这回也不遮着,掩着,好不容易当回家,做回主,怎么可能再在自己头上压坐山?这里一个大郑氏三天两头来报道,这之前有金氏在,还好,现在老太太要是跟了他们,那这大郑氏说不得以后就长住在这府里了。\r
乘着这个机会,还不得远远地躲开。\r
老太太那点肠子,她自然清楚,照顾女儿,照顾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头一份。\r
这个机会一旦错过,那她可就得以后长长久久地接受这个事实:大嫂一家子清闲了,她可是活在老太太和大郑氏的双重夹攻下。\r
这老太太指定要跟着老爷子。\r
所以,这事情就这样了。\r
老太太琢磨过来这回事情,就不干了,说,不分,还在一处住着。\r
这话自然是没人听了。\r
她病倒了,两个媳妇都得在跟前伺候着。\r
老国公这也是头疼。\r
而且心里也有点小小的不开心。\r
老二的表现有点差强人意。\r
这老太太对着二房是没得说的。他们也不是要赖着老二,指定是要跟着老大去,这么多年,也习惯了。\r
这回老太太伤心,他也就由着她,并不开口说句话。\r
这他还没死呢,就这样了,以后他不在了,这还得了?\r
此时听得小郑氏又来闹腾她姨娘的事情,口气不免有点不大好。\r
这不是来添乱么
439缨络
小郑氏不依了。
她本来就心里不舒坦。
当年,她惊闻姨娘暴死,匆忙从丰台赶回来奔丧。
姨娘已经入了棺,她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是以,心里一直就有一个疙瘩:姨娘好好儿的,怎么会落水?
那个池塘,从小,她就在姨娘的叮嘱声中:“小心些,切莫靠近,小心些。”远远离开那口大池塘。
这么小心的姨娘,怎么会掉入湖中?而且,一直跟着姨娘的丫鬟兰花儿到哪里去了?现在想来,都是蹊跷。当时因为伤心,只顾着哭了,那里会想到这些?又兼查出刚有身孕,没有多待,很快就被苏成君接回去了。
她拧了眉毛:“爹,我正要问一句呢。当日,我姨娘常带的那个坠子呢?”
老国公皱了眉,认真地看她,狐疑地:“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忽然想起找这个东西来?我不是和你说过,找不到了?”
“不可能!怎么会找不到?我姨娘当日的衣裳是谁换下来的?兰花儿呢?嫁到哪里去了?把她找回来,她必是知道的。那个坠子我姨娘一直戴着,怎么会扔掉?那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
小郑氏说到后来,拉长了声哭道。
她是真的伤心了,特别是听到贺司珍她们说她姨娘是7、8岁上失了父母,身上唯一戴着的这个坠子是唯一的信物。
想着一个小小的女童,是怎样在那等地方小心地保存下来这块猫眼,不被发现,一直到嫁人生子,才敢大大方方地戴了出来,许是期望能找到自己的姐姐?
如今,那根绳子,却不在了?被当成垃圾一样地给扔掉了?
她是悲从心中来,一开始是小声啜泣,后来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老国公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垂了手:“罢!”
他进屋子去,一会捧了一个长扁匣子出来,匣子上头绘着喜鹊登梅的图样。
小郑氏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泪眼。
老国公双手捏着那个匣子,用力握了一握。
“拿去吧!好好儿收着!”
他说。
小郑氏忙接了过来,打开,又合上。
她转身快步走了。
身后,老国公有些落寞,他怔怔地瞧着跑出去的小郑氏,叹一口气,“婉儿!”
小郑氏一气跑到苏暖屋子里,伸手递了过去:“诺,是不是这个?”
苏暖接了过来,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一个璎珞,只是,这个看着颜色却是要鲜亮许多。
端详了半日。
她小心拿了剪子来,细细地挑开封口的线,伸了手指进去一探,就勾出一团东西来。
摊在掌心一看,是一团细细的黑发,用一根红绒线扎着。
这是?
两络发丝,一粗一细。明显是不同的发。
结发。
这是老国公和程姨奶奶,不,傅琳婉的结发?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吭声。
小郑氏也闭了嘴,盯着那两缕绑在一起的黑发,有些傻眼,不知说什么。
她嗫喏了一下。
怪不得老国公不肯拿出来,也不肯承认说见过。
原来这里藏了这个东西?
他自然是不能说的。
娘把这个东西编进了这个缨珞,天天挂在身上。
小郑氏的眼睛又红了,她转身吸了吸鼻子。
老爷子再宠爱傅琳婉,她也只是个妾侍。
宠妾灭妻,不是老爷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可是,这却不能妨碍他与她私下的交心。
老国公单独给傅琳婉造了院子,远离老太太的正院。
她们母女一直在一起,她一直由傅琳琬亲自教养,直到出嫁,嫁到那千里之外。
如果不是苏成君中途......她应该过得不错。
小郑氏呆愣愣地,一时想了许多,又禁不住流泪。
苏暖盯着手中的发丝。
她也唏嘘不巳。
老国公和傳琳婉这两人......
她慢慢地又塞了回去,明显的,这个璎珞已经被拆开过,里头的东西早已拿了出来。
老国公是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就是傳琳婉了。
两人看着小郑氏,小郑氏擦了擦泪水,轻声说:“我去把这个还给爹!”
......
回来时,小郑氏红着眼晴,她低着头,怀里捧了一个方盒子,打开,里头是半盒子各色五彩的结。
她怔怔地放在几上,这些都是她小时候戴的坠子、香囊。
“都是我娘亲自打的.....”
小郑氏吸了一口气:“我爹说,娘的手可巧了,喜欢自己编织东西,这都是我小时候用过的,我出嫁的时候,娘都收在那里,我娘和我爹说,留个念想。”
苏暖瞧着里头各式精巧的络子,可见傅琳婉是个手巧的,每一样都编得很是精巧。
苏暖也拿起,仔细端详。
小郑氏一个一个地摸出来,看一会......又起身去打开箱子,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个红色的小项圈来。
一个红色的小璎珞,下面挂了一个银项圈,约莫是周岁的小儿所用的长命锁。
“这个是我周岁时戴的,我出嫁时娘给我压在箱底。”
苏暖接过来,手下一顿,她捏了捏,里头似乎中空。
她拉了拉小郑氏:娘,这里头有东西。”
抽了袋口的丝线,撑开,
里头团了一团东西,是半张丝绢,刚好撑起整个结,鼓鼓的。
展开,正是另外半张图纸。
小郑氏捂住了嘴:“娘!”
她轻声叫了一声。
......
两张图纸合在了一块。
看了半日,这是哪里?
她拿着图纸去找了郑卓信来。
郑卓信只是看了一眼,就断定:“这是大相国寺?”
.......
郑卓信肯定地。
“这是大相国寺的地图,你瞧,这里是东家庄,这是玉皇山,......这一块位置就是大相国寺。只是相国寺这么多屋子,不知是哪一处?
这个可就要去问主持方丈了。”
说着,忽然俯身在苏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苏暖吃惊:“当真?”
主持方丈有一百多岁?
这是真的假的?
“真的!”
郑卓信眨眨眼睛:“他们说太祖时,方丈师伯就是住持了。你算算?”
他比了一个手势。
苏暖睁大了眼睛。
怀柔师傅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白须飘飘。
果真是得道高僧。
苏暖咕哝了一声。
“过几日,我陪你去一趟,这拿着图纸,就没有找不到的地方。”郑卓信拍着胸脯说。
郑卓信从小就在相国寺混迹,那里他最是熟悉不过。
苏暖自然相信。
只是不知有什么东西,都藏到寺里去了。
郑卓信转了转眼珠子。
“你这图纸是哪里来的?”
郑卓信问。
他抖着手中的丝绢。
苏暖自然不会瞒他,就说了傅家的事情。
郑卓信听了,也是半晌做声不得,看着苏暖:“那个,不管是什么,你总要找出来,也告慰傳司珍同她妹子。”
又忽然搂了她的肩膀,夸张地:“老爷子,竟然瞒得这么死?啧啧,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见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就转了口:“唉,明日,你可要去汾阳郡王府?”
苏暖哎了一声,想起来:“是阿珠么?”
“今儿刚送来的帖子。”
郑卓信笑眯眯地。
苏暖就往外跑:“我怎么没有收到帖子?这个阿珠。”
“自然是我同她说的,你的帖子直接送到我这里来,这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你的我的,费事。”
苏暖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440谢谢
“什么?真的么?”
苏暖惊奇。她手上拈了一顶花冠,小小的黄金冠上镶满了大块的宝石,红黄蓝绿,都齐全了。
梁红芳大婚,苏暖和梁红玉明日作陪。
这顶花冠是郡王夫人特意请人精心打制的,这是把压箱底的家当都用上了,一共打了两顶,顺便把梁红玉的也给打了。
梁红玉正喜滋滋地试戴。
苏暖给梁红玉压在发顶上,手一抖。
梁舞嫁给了周长丰?
苏暖有些吃惊。
“是呀。”
梁红玉端详着镜子里的花冠:“再往左一点,这样才好看!”
“梁舞没有跟着去。听说,清王过了头七,她就嫁了,嫁给了周长丰。也难怪,林侧妃是什么人?让梁舞跟着王妃与两个哥哥一起去那苦地,还不如在这上京找个人嫁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周长丰。意外吧?”
梁红玉扭身看着苏暖,之前苏暖同周长丰的亲事纠葛,她自然知晓一些。
她说:“这个周长丰,我倒是高看了他一分。你知道的,像清王府这般地,如今是连平民都不如的。”
梁红玉颇有些感慨。
“那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说得就是现在的梁舞。谁不离他们远远的?别的且不说,就前几日,就有人求到我父王跟前来,一直不停地撇清,说是后悔与清王扯上亲,如今虽然是没有连累上,但是,却是被人所排挤,很是苦恼,求父王给他通融通融。这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听父王说,他之前只是力县一个小县丞,听说是因为和清王府林侧妃攀上了远亲,才调到了京里哪个衙门。平日里是满口以清王府的亲戚自称,仗着这层关系,很是沾了不少便宜。清王府出事,他就消失了。这回,又冒了出来。”
梁红玉看着镜子里,端详了一下,又撇了撇嘴:“听听这话说的,要不是清王府,谁认得他是谁呀?树倒猢狲散,这回可真真是看清了一批人,我父王直摇头。倒是这个周长丰,这个时节,竟然敢凑上去,接了这个梁舞,可不是让人吃惊。冬姐儿,就冲这一点,我收回之前的话,这周长丰还真是没有那么糟。”
梁红玉说完,对着镜子又照了照,咕哝了一声,拿下了那个花冠,往苏暖头上扣去,苏暖任她折腾。
她皱着眉,想着周家,似乎有些东西隐隐浮现了上来。
她说:“我先走了,明日我再过来。”
梁红玉:“你明日早点过来。”
苏暖答应着,走了。
她一口气跑到了铜子街胡同口,站在周家门口,想要敲门,又收了回去,正踌躇,就听见脚步声传来,忙躲到一旁,门开了,周长丰正从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周母。
两人在门内停住。
周长丰手里拎着一个包袱。
“娘,这熟食不能多带,不新鲜。”
周长丰说。
周母忙解释
“这鸭子,放心,这等天气,就是放个六七日的,味道丝毫不变。再说,娘特意叫掌柜的多放了点盐。”
周母递过手上的纸包,说:“这个有油,不要和衣裳放在一起,你单独放在外边,吃起来也方便。娘特意多垫了一层油纸,免得渗出来。这要在路上吃呢。你这孩子,那地方远,平时娘又照顾不到.......真是不知当娘的心,我这儿都揪着呢。”
周母絮絮叨叨叮嘱了一遍,周长丰低声答应着。
眼看周长丰出来,要上马,苏暖只得走了出来:“周大哥!”
她盯着周长丰:“你要去哪里?我有话问你。”
周母在旁,惊异不定地盯着两人,左右逡巡。
......
院子一角,一张石凳旁。
周长丰站定,放下手上的包袱,示意苏暖坐。
他的眸子深沉:“有什么事么?”
苏暖下意识地瞧了一瞧,见周母远远地站在那边屋檐下。
苏暖展开手中纸条,摊开:“是你叫人送我的小纸条么?”
周长丰看着苏暖,一言不发,忽然偏转了头。
“不是!”
他说。
苏暖不信:“不是么?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我先前还不知道,现在......”
周长丰打断她的话:“真的不是,你想多了。”
他看着苏暖,拿起包袱:“我还要赶路,这天也不早了。”
苏暖不动,看着他。
“周大哥!听说你成亲了?”
“嗯!”
周长丰低了头,看着脚尖,应道:“你也快了,都忘了恭喜你了!”
苏暖盯着周长丰,见周长丰始终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
她一咬呀:“你认识清王爷?”
她的眸子亮得灼人,周长丰转过头,终于看着苏暖,目光复杂,然后叹了一口气。
“清王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和他认识?”
苏暖的眼睛里明显是不相信。
“你娶了梁舞。”
周长丰转过身子,那边屋檐下依旧站着周母,正盯着两人。
“梁舞一个姑娘家,那里经得起长途跋涉?我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我们两人正合适。”
苏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时没有吭声。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皇上派我去方城巡查河沟。”
苏暖明白了。
他娶了梁舞,此番是被贬了。
周长丰重新背起了包袱,往外走了两步。
“回去吧。”
他看着苏暖,缓缓地说。
苏暖不吭声了,她眼睛里不争气地浮现出泪花。
忽然就跪伏在地上:“谢谢!”
周长丰“哎”了一声,来扶,却是拉不起来。
周长丰看着以额头触地,双手趴在地上,雪白的手指映衬着青灰色的地面,灼痛了周长丰的眼睛。
他转身提起了一旁的小包袱,快步向门口走去。
苏暖抬头。
逆光站着的周长丰几乎堵住了大半个门口。
“回去吧。”
他大步走了出去。
苏暖爬起来,追到门口,喊了一声:“我去找他,你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
周长丰勒了缰绳:“不用。”
一声马嘶,啼声得得,一会就远去。
苏暖回身,向呆立在院子里,看着门口发呆的周母也行了一礼,周母愕然:“你?”
苏暖微笑着走了。
阳光下,一身青色衣袍的苏暖身量笔直,身材纤浓有度,就那么消失在周母的视线里。
这孩子,长高了不少。
周母竟然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苏暖脑子里乱糟糟的。
周长丰和梁志之间有什么瓜葛?周长丰不说,恐怕也无人知晓。
苏暖已经能够确定,那封信就是周长丰送出来的。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娶了梁舞......
方才她出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周家东厢的窗户一动,似乎有人在里头。
441
东厢房里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素衣女子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那里是方才他们站立的石凳。
“你怎的出来了?”
周母回头,不满。
她看着一脸木然的梁舞,心内禁不住焦躁。
这个女子,现在是她的儿媳妇。
都是因为她,周长丰现在被调离原来的皇城守卫处,到了那偏远的地方。只能逢休沐日回来一次。原本好好的每天都能回家吃饭睡觉的,现在可好,要每隔一个月见一次。
还有这个梁舞,也就每次周长丰回来才露一次笑脸,平日里就寡着一张脸。好像是她杀了她娘老子一样,真是让人看了生气。
瞧瞧,今儿,周长丰走时,也不说出门送送。
“呸,什么郡主。”
都落魄成这样子了,还摆什么架子?
真不该,当时心一软,就让丰儿把人领回了家,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左邻右舍都知道,这周长丰已经娶了妻子回来.....
想到那日,周长丰忽然同她说的话:“娘,这是我欠人家的,我应该还。梁舞家里落难,也与我有关系。”
他当时那眼神,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她自是知晓清王谋逆的案子,整个京里都传遍了,也知道,因此牵进去多少人?
儿子这么一说,她惊疑不定,不敢吭声了。
周母鼻子里哼了一声,见梁舞木着一张脸,正要转回去,她忽然就心里涌上一股子气来。
“那是紫阳郡主,你认得的吧?先前同我们丰儿议过亲的,只是,我不同意,所以就没有结成。”
她抬了头,看着梁舞,一脸挑衅。
梁舞似乎是有些吃惊,看了看她,想说什么,慢慢就低下头去,说了声:“我进去了。”
然后就转身进屋子里去了。
“你!”
周母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想发火,又找不到落脚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
她只得一扭身,大步向自己屋子里走去。
听着门外咚咚的脚步声走远。
屋内,梁舞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斑驳跳跃的阳光,依旧发呆.......
旁边伺候她的丫鬟冬花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又有大半日可以偷懒了。
这少夫人,可以整个下午都这样发呆,不发一言,也不挪动一下,就像是一尊木雕塑,真是再省事不过的。
听说原先是个郡主呢?怎么这么看着不像?难道皇家郡主都是这样不轻易说话的?
冬花迷迷糊糊地靠着身后的柜子,想着。
苏暖回到家里,见郑卓信陪着小郑氏说话。见了她回来,小郑氏就去厨房拿点心去了。
郑卓信笑眯眯地:“回来了。怎么样?”
苏暖不明所以:“什么?”看着他灿烂的笑脸,苏暖心中也开朗起来。
“学习如何当新娘子呀。”
郑卓信说。
苏暖啐了他一口,说:“说什么呢?”
见郑卓信还要说,她敛了笑容,说:“我同你说件事。”
她就轻声说了周长丰的事情。
郑卓信意外:“是么?原是这样。”
见苏暖脸上的歉疚,就展开一个笑容,说:“无妨,他既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如今这样,倒还是先离京一断日子的好。日后有机会再说吧。对了,你先别忧心别人家的事情,我师傅快回来了,咱们去大相国寺去一趟?”
苏暖这才记起先前的事情,点头。
5日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暖暖地照着,照在前面的枝叶上,一跳一跳地。
郑卓信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苏暖,两眼笑眯眯地。
苏暖一身的汗,正攀着他的手爬上来,这条路实在有点难走。
“咱从小路上去,直接从后门那里进去,不用经过大门。”
郑卓信说。
苏暖现在知道了,这条小路为什么称为小路了。
哪里有路,分明是一条羊肠小道,两旁尽是浓密的树枝,关键是还陡峭。
所以,一路上,一直是郑卓信牵着她,自上山,那手就没有放过。
这人,自订亲后,现在是逮着机会就不放过。
苏暖摸了摸被握得汗津津的手,两人站在山寺那座黑油小门前。
“你等着!”
郑卓信从像只猴子般地从墙头翻入,打开了门。
这是寺院的一角,也不知是哪一处。
苏暖跟着郑卓信熟门熟路地到了一间禅房。
看着门上斗大一个禅字,苏暖顿住脚,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里头已是转出一个胖和尚,笑眯眯地瞧着他们。
“师傅,你回来了?”
郑卓信欢喜地叫了一声。
胖和尚善行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耳朵:“臭小子,给我带什么来了?”
他觑了郑卓信一眼,见他手里拎了一个小坛子。
郑卓信提高了手中的花雕酒,笑嘻嘻:“收到您的信,估摸着您这几日会回,这不,就带了它来,为了不被方丈师伯他们看见,我这一路可是从后山爬上来的。”
说着向屋子里走去,苏暖被他拉着一同进去,见善行看过来,忙口称:“大师!”
就要行礼。
“师傳,这是我媳妇!”
郑卓信一拉苏暖,推到前面,向善行介绍。
善行笑眯眯地。
“好!”
他说。苏暖红了脸,忙借故打量屋子。
扫视了一眼,暗暗称奇:“这床帐俱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所制,如果不是佛案上一尊佛像,她还真要怀疑这是哪个富家翁的居室。
这边善行已经是拔了酒塞子,闻了一闻:“十年的花雕,不错!”
“师傅,且慢。”
郑卓信问。
“太原傅家,你可知晓?”
善行早用杯子倒了一盅酒出来,眯眼啜了一口。
“哪个太原傳家?不晓得!”
郑卓信看来苏暖一眼,就递过那块丝绢:“这不是标着么?我可没有认错,这就是我们这边香客房位置。”
郑卓信指着说道。
善行探头一瞧,说:好像看着是,你画的?“
郑卓信嘻嘻笑:“是傅家。应该是在咱们这寺庙里寄存了东西,现在他家人来找。我就帮忙来问一问。”
他目光示意身后的苏暖。
善行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放下酒葫芦,抹了抹嘴巴,说:“这个可真不知晓,要去问方丈师兄,你知道,我一向不耐烦管这些。这个要问他。不过,既然有主人家,去你行痴师兄那里去查一查,都有记载的。”
郑卓信就道了谢,对苏暖说了句话,自己就一路跑了出去。
去找行痴去了。
剩下苏暖看着善行旁若无人地喝酒。
442食盒里的秘密
苏暖向善行一行礼,点头,腰背挺直坐着。
善行又喝了两口酒,看着沉静的坐在那里的苏暖,眼睛一转:“丫头,珠子可还我?”
苏暖一愣,向善行看去,见他嘻嘻笑着,看着自己。
她起身,看着善行:“师父?”
她举了手,看着手腕上的那串珠子,有些不舍。
她已经习惯了这串珠子,坐卧行走都不曾离身。如今,善行忽然就要了回去。
她褪下来珠子,双手托举:“师父!”
善行看着苏暖手掌中的珠子,乌黑发亮。
他拈起来,收入手中,说:“近日睡得可好?”
苏暖恭敬回答:“好。”
善行微微点头,并不说话,自顾又喝起了酒。
一时,屋子里就只余“滋滋”的喝酒声。
郑卓信回来,正见苏暖望着窗外发呆。
他一笑,拎了一本账本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来,咱们来查一查。”
苏暖就凑了过去,见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都是一些香客的名字。
两人就查对了起来,翻了半日,并没有见到一个是姓傅的。
两人看了一眼。
善行喝完了酒,回来见两人还在那里琢磨,就说:“瞎耽误这些功夫,去问行痴就是。”
一时去叫了行痴师兄来,他挠了光光的头,说:“都在这里了。再没有旁的了,我们这寺里近几年的都记录在这里了。”
郑卓信就问:“真没有了?”
“要不去问方丈,只要不是银钱,有些小东西,并不记录在我这里的。”
常有香客人寄存一些小东西,或者......
行痴解释:“你们家老爷子就在这里设有一个香案,像这种的,我们不用记录。”
行痴解释道。
郑卓信睁圆了眼睛,:“带我去瞧瞧?”
行痴有些为难,怪自己漏了嘴,说是钥匙在老国公自己那里。
在郑卓信的痴缠下,终于是掏出了另外一把。
去了那个小香堂,小小的一间,仅仅供一人进出,一张小供桌,上头摆了一个灵位。
郑卓信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心道,也难怪老太太要不依不饶,老爷子竟然在这里给姨奶奶摆了往生灵位。
这待遇,要是让老太太知晓,那还了得?
老爷子在这里摆了姨奶奶的往生灵位,看来已经是好多年了。
怪道,还锁了门,真是。
看来这念经超度的伙儿都是有专人来负责了。
他抽了抽嘴角,转身出去了。
走来几步,郑卓信想了想,就问:“像这样的小香堂子,共有几个?“
行痴摇摇头,说是不知。
寺庙里屋子众多,又是百年古刹,自然来得香客也多......
“我去找方丈。”郑卓信明白了。
他一路跑去,怀柔听他说明来意,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苏暖与郑卓信。
“太原傅家。”
原来,傅家乃是第一代香客。
当日傅家老爷捐资给菩萨塑造金身,花资近万两银子,更别说是平日的香火钱,是每年必捐。只是,傅老爷子却是不让记录,只说是功德在心,菩萨自然是知道晓。
这个主顾,方丈自然是一直铭记在心的。
此刻听说傅家二小姐就是苏暖养母的姨娘,傅家已经无人......
他看着苏暖,缓缓起身:“随老衲来。”
一路向东转,一直到了一间屋子。
方丈叫一个小沙弥打开了门锁。
推开屋子,里头小小的一间屋子。
正对着门的供桌上有两个牌位。
“这是傅家两位先祖的福禄牌位。”
方丈说完,就飘飘然走了。
青色僧衣无风自动,郑卓信和苏暖两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有着感动。
这么多年,傅家早已无人。怀柔竟然完好保存着傅家的灵位。
看着屋子正中的两个牌位,两人不约而同地拜了一拜,又上了香火,这才四下瞧了一瞧,其它地方倒是打扫得干净,丈宽的斗室内,一个蒲团,供桌上摆着香案。
有些地方已经落了灰。
供桌前边,是一溜四个食盒摆开。俱都盖着。
他走过去。
细细端详,见上面都落了一层子灰。
行痴解释:“这是供养的饭食果品,自拿进来,就一直放在这里,四下涂上了蜡油,保证多年不坏。”
一旦打开,就会迅速坏掉。
“哦!”
这也是一些人家常用的方法,只用这些就可以了,平日只用上香。
只是一般都是一至两个食盒,像这满满四个大盒子的供品,倒是少见。
苏暖也走上前,端详了一阵,见上面都是灰,就问小沙弥去讨了个拂尘来,扫一扫。
行痴见两人清扫,就带了小沙弥走了。
苏暖轻轻扫了一个盒子上的灰,想着移动一下,苏暖搬了一下,没有挪动。
“我来!”
郑卓信伸了手前来,却是一提,没有动。
他“咦”了一声,近前细看。
清一色赤色的大食盒,一套四个,挨个摆在那里。
他挽了袖子。
这傅家已经是这么多年没有来祭祀了,这屋子就一直锁着。看样子,平日里那些小沙弥也是偷懒的,这窗户倒是洁净,这几个食盒看来只是草草扫一遍,盒子被挪开,下面好大一个灰色的印迹。
他哪里知道,按照规矩,这食盒是轻易不能挪动的,摆上什么位置就不能动。
郑卓信细细盯着面前的食盒,是花梨木,紫赤色。怎么也不该这般重。
他诧异,又使了力气,提了一回,确定里头的东西很是重。
他回身掩了门,摸出一把匕首,拎了食盒到一边开始开封。
苏暖掩了嘴,看着他,结巴:“这是?”
.......
两人小心割开外面那一层子蜡油,掀开了上层的盖子。
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是两碟子菜,一盘子腊肉,和一碟子点心。
颜色鲜艳,发光。
郑卓信小心伸出手去,戳了戳。
硬邦邦的,这是刷了什么?
他拿了起来,入手一沉,忙说手托住。
“等等!”
苏暖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双眼发光。
“四哥,”
她的声音颤抖。
“这是翡翠呀。”
“什么?“
郑卓信一时没有听懂。
苏暖指着郑卓信手中那块肉:“这是红翡。”
‘翡翠东坡肉?”
郑卓信也是睁大了眼睛。
“等会,我再瞧瞧。”
啧啧。
郑卓信捧到窗户下,很是仔细看了一会,不住口地称赞:“真是瞧夺天工,这手艺。我只见过翡翠摆件,这雕成这这样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郑卓信双眼放光,小心放了回去,又迫不及待地端出了另外一盘子。
翡翠包子?翡翠螃蟹?
待得翻到最下一层,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株翡翠玉白菜,白色的杆,青翠的叶子,鲜鲜嫩嫩的一颗小白菜啊。
这光是这一棵,就让人趋之若鹜。
一层又一层,食盒很是大,每一个食盒子有三层,每一层又可以摆下三个大盘子。如此算下来,四个盒子总共有近五十盘的翡翠。
两人看着这些食盒,翻不下去了。
443傅琳婉
最左边的盒子里头还有一封大红的帖子。
应为封存得好,这么多年,依旧鲜红夺目,一个寿字上头撒着薄薄的金片。
打开,是傅家老爷子六十大寿的帖子。
里头夹了一封书信,上书“傅家子孙亲启”
郑卓信递给了苏暖,示意她打开。
苏暖犹豫。
郑卓信说:“傅家已无人,你娘名下就你一个,你就是傅家的子孙,合该是你看?再说,你就不好奇,这么一大桌子的翡翠......宴席,好大的手笔。乖乖!这得值多少银子?”
苏暖缓缓摇头。
价值不可估计。
大秦本不产翡翠,翡翠是玉中珍品,一直稀少。
一般都是被雕刻成像手镯,戒指,玉佩一类的,像这般大块的,又被雕刻成如此活灵活现的翡翠,真是不知要如何定价了?恐怕没有人买得起吧?这当中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珍品,令人垂涎。
这个傅家,难怪会遭人觊觎,就这一桌子东西,竟然被雕刻成了玩物,就这么存放着。
她也不再说话,拆开信件,看了起来,郑卓信也凑了过来,信有四五张,写得密密麻麻,很是详细……
看完信,两人半晌不得出声。
眼睛里都有着感慨。
这封信上交代了来龙去脉。
嘉元三十八年秋,一场异姓王李家的举兵叛乱,经过五个日夜的拼杀,终于被朝廷镇压。之后就是大清扫,人一批一批地抓进去,持续了三个月。
牢里人满为患,每几天就有棺材抬出门,城门外点乱葬岗子又添新坟。
大秦的世家一夕之间倒了十之八九。
傅家渐渐发觉不妥,傅老爷子借着六十大寿,送出了这批傅家的传家之宝。
傅家先祖靠着翡翠起家,酷爱收藏翡翠。曾经穷尽一生收集不少翡翠原石。这么多年一代一代积攒下来,到了傅老爷子这一代,看着满满半屋子的翡翠原石,他灵机一动,请了师傅,精心挑选,雕琢出了“满园春色”。
满园春色依照信中所说,共5件东西。
当时这满园春色完成,在傅家最大的铺子里展示,一时轰动,连皇家都专门来观赏。当即有人高价购买,卖了多少钱不知道。
据上面所说,满园春色用的全是清一色的绿翠。
雕刻成后,老爷子再接再励,又用剩下的原石,集巧工老师傅,不惜斥巨资,都雕刻成菜肴果蔬样子,就是现在的“翡翠宴”。
这回,还没有来得及展示,就发生了动乱。
在动乱初起的时候,老爷子就发觉不对。
傅家似乎被人盯上了,因为,家中接二连山地有人来拜访,都是来借银子的,各种名目,川流不息。
在又一次送走了不请自来的客人后,老爷子开始提前筹办自己的六十大寿。邀请了众多的人来家里。
又准备了八大大食盒的供品,当着众人的面,又用蜡油分别封了食盒,一份送往祠堂,去供奉祖先。另外一份就在相国寺。
自然,这批翡翠被用大食盒装着,运出了傅家,送到大相国寺供奉。
信件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猜想,就如傅老爷子所料,傅家抄家后,傅家那些东西自然被人瓜分一空,那些藏宝屋子被人打开,重兵把守,全部运出了傅家,最后进入这最大的藏家,皇宫大院。
傅家老爷子绘制下来这幅图,傅家大小姐匆忙之中把这幅藏宝图一分为二,藏在了自己所戴的坠子里,另外一个给了年幼的妹妹。实是盼着有朝一日,姊妹重逢,能借助这批东西东山再起?
谁想,一直到天人永隔,傅家姊妹也未有重逢这日,这桌最是令人乍舌的“翡翠宴”一直静静地供奉在傅家祖先灵位前,被当成最寻常的供品,堆积在那里无人问津。
想着傅家老爷子当日也不知什么心情,在自己操办的寿诞里,送出了这批珍宝?或许他觉得在这乱世之中,唯有佛前和祖宗灵位前才最为安心?
苏暖久久不能平静,凝视着这几个食盒,似乎看到当日在一片贺喜声中,众目睽睽之下,摆在庭院里,与另外几个食盒一般,敞开,又一一封上,然后被抬出了傅家大院。
“斯人无罪,怀璧其罪”,说得就是傅家么?
她眼中迷茫,不知想些什么。
郑卓信也不说话,看着手中的信发呆。
……
窗外传来说话声,是行痴师傅他们。
郑卓信先回过神,起身,端起一旁的盖子,重新又盖了上去。
“你,准备怎么处置?”
郑卓信咽下了一口口水,伸长了脖子,瞪着面前是四个大食盒,问苏暖。
。
她吸了吸鼻子,说:“收着吧。”
这些东西都是傅家的,得好好收着。
她说道。
傅家除了她们姊妹,不是还有一个傅小弟么?也不知他如今可在哪里?
想着那么小的一个孩童。怕是不知到了哪里,当日傅家小妹和他应该是一起的,傅家小妹都被拐卖到那等地方去,他呢?茫茫人海,不知是否在人世?
想着还是得去问傅老爷子,当日,傅琳婉可是他带回来的。这四个大食盒子被运回了苏家,摆在小郑氏屋子里。
小郑氏看着这满满的四大盒东西,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姨娘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积攒东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一直省下来银子给她作嫁妆。
却是不知道,她原来有这么一批巨大的财富。
小郑氏赞同苏暖的意见,先存放着。
只是傅家小弟,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苏暖去找老国公。
老国公听了,也是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看看面前的女儿,又看了那封信,他踌躇了半晌,终是开了口。
当年,他去苏州公干,因为同僚想邀,刚刚新婚的傅老爷子被人拉着去了醉春楼宴饮。
席间,请来花娘喝酒跳舞,又有人来唱曲儿。
年轻的傅国公不胜酒力,到了中途,就醉了。
第二日醒来,就发现歇在那里了,床榻上多了一个小娇娘,他大惊,就要赶出去。
那小娇娘却是跪在地上,求他收留。
他看着那惊慌失措的脸,心一软。
原来昨夜是她的**之夜,当地一个官员给买了来,送到他的床上。
他看着簌簌发抖的女子,才十六七,再瞧瞧凌乱的床铺,真的想不起自己都做过什么。
糊里糊涂,他心一软,就留了下来。
找了那个老鸨,付了赎身银子,带了这个女子回去,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倒是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知道她自小被人拐入烟花之地,因为长相出挑,又聪明伶俐,一直被妈妈尽心培养,直到那日在她满十六岁才放了她出来。
她才情很好,傅老爷子自己尚武,遇到如此美人,自然就欢喜不已,一时红袖添香,倒也过得瑕意。
为了她,他在苏州一待就是二年多,瞒着家里,直到她怀上了身孕,才带她回到了上京。
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是,她已经有了身孕,老太太点头,只得住了进来。
他填了园子里的池塘,在那里重新建了院子,起名叫“梨落苑”。
.......
444翠珍阁
老国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说过,她姓傅。她说过的,是我叫她改来的。”
当日,他既然起心要收了她,自然专门去调查了她的来历。
老鸨说她是被人给拐卖过来的,只说自己是姓傅,叫傅琳婉。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姓傅。
他知道太原傅家牵扯进了谋反案,一夕灭门。不知她与这个傳家有什么牵扯,为了不节外生枝,就嘱咐她改了姓。
她就说她母亲姓程,自此就改了程姓。
“婉儿她很谨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那颗猫眼,从来没有叫人发觉。说那是她和姐姐唯一相认的东西。直到后来,进了府里,才戴了出来。恐怕也是想着纪念的意思。”
可惜,对于家里之事,她所知不多,到底太小。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她真的是太原傅家人。难怪平日里她对珠宝玉器很有自己的见地,这竟是从小耳濡目染,家学渊源的缘故。”
“这些东西本是你娘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切莫张扬,傅家,就是前车之鉴……”
老爷子过来见到了那些东西,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真的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
他感慨之余,又目光黯然,禁不住叮嘱了几句。
几人自然是晓得,都点头。
……
梁旭听说苏暖要求见他,很是惊奇。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先让内侍退到外间等候,自己起身,仔细理了理衣冠,自觉没问题了,方才昂首挺胸,咳嗽了一声,端着脸,向外殿缓缓走去。
大殿廊下,一个粉衣女子正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听得脚步声,转过头来。
苏暖看着站在五步远的梁旭,一身明黄的衣袍,头戴紫金皇冠,少年天子,面如冠玉,唇若涂珠。此时的他,早已是脱去了先前的稚气。
“皇上!”
她大礼参拜下去。
梁旭向前几步,伸出手去,又缩回:“何须如此大礼?”
他低声:“你我就如此生分么?”
说话间,他眼中波光流转,洋溢着笑意。
苏暖依旧:“多谢皇上!”
梁旭只能扑哧一笑,快声说:“免了。”
一边向一旁的座位上走去,整了整衣袍,端正了脸色:“此番进宫,是有什么事么?”
“我想进司宝司瞧一瞧。”
苏暖直接说。
梁旭睁大了眼睛:“你进宫求见,就是为了进司宝司看一看?”
看着苏暖,见她脸上神色,他又笑了起来:“也是!你本就喜欢这个。这有何难?”
他唤了内侍过来,吩咐他去找了司宝司的司珍过来,带紫阳郡主去库里瞧一瞧。
很快司珍过来,苏暖看着那熟悉的脸,微微一笑:蕉叶!
如今司宝司的老人儿都已经七零八落,司宝司人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蕉叶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也是意料之中。
蕉叶在前头带路,不时偷看一眼身后默声不响的紫阳郡主,心里不断猜测。
这司宝司的库房,除了司宝司的人,一般人进不去。就连公主皇子也是不能随意进去闲逛的。可是这个紫阳郡主确是得了圣上的亲自吩咐,可以进去一观。
她心内嘀咕着,脚下丝毫不敢怠慢。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她知道自己是有多幸运。前头那么多的师姐,真论起来,都比她好,可是如今都不在了,那一场祸事当中,司宝司死了不少人。
她们也都是伶俐的人,只是没有跟对人,或者是时运不济。
她蕉叶赶上了好时候,新帝初立,这么年轻,正是用人之际,宫中白废待兴,也正是她蕉叶大展身手的时候。
她一路想着,很快到了司宝司的库房前。
再次站在库房里,看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各式珍宝摆件,苏暖心下却是没有了激动和兴奋。
她默不作声,一目十行地瞧着。心下却是心潮翻滚。这当中,只不知有多少是傅家的东西?或者它们本又是来自哪里?
自知道傳家珍藏的去处,苏暖就按捺不住要来瞧一瞧。这个她之前最熟悉不过的库房,如今她却觉得陌生的很。
她缓缓穿行在各架子之间,浏览着两旁的东西......
只不知,傅司珍年年岁岁守着它们,不知可曾心里有恨?
两个时辰后,内侍同蕉叶一同去回话。
听到说苏暖只是看,然后看完了,就出宫去了。
梁旭有点黯然,原还想着苏暖能来他这里辞行,他这一直不曾走开,就怕她回来拜谢,他刚好不在,错过了。
可是,她竟然就直接走了。
梁旭挥手,两人退了出去。他看着晃荡不止的帘子,外头是层层的宫墙,想着苏暖此时应该已经出宫去了吧?
想到她说的:宫中有什么好?我倒是更喜欢这外头的日子,肆意自由。不过,你这样倒是最好。你瞧,身份够尊贵,亲王,却是又不用操心,作个富贵王爷也是不错的。多好啊?”
他掀起嘴角:富贵王爷,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没有法子,他只能,必须去争,他是梁氏子孙,要是不坐这个位置,那么张家会被人一脚踏入泥泞,永世不得翻身,既然梁隽不坐,那他来好了。
说实话,他还是羡慕梁隽的,他理解,如果他是梁隽,他也许愿意这么做。
……
……
苏暖站在宽敞的大殿里,扫视着四下的摆设,几个伙计正在忙上忙下地搬东西。
“小姐,吉时已到。”
小荷笑着跑进来。
两人走出去。
外头张成正指挥几个工匠揭了那牌匾上的大红绸子,一阵“劈劈啪啪”的鞭炮声瞬间响起来,“翠珍阁“几个镏金大字明晃晃地横在那里。
这是苏暖从宫中回来后,忽然就起了主意。
她在最旺的东平大街盘下了一间铺面,挂上了翠珍阁的牌子。
她把那些翡翠摆件挑了几件摆了出来,在店堂里设了高台摆放。供人观赏。
她想过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摆出来。
傅家这些东西,总要得以见天日。
445傅家的东西
翠珍阁的翡翠摆件一摆出来,立时轰动,人来人往,多是为了观赏这三件东西。
尤其是那件翡翠白菜,鲜翠欲滴,惹人喜爱,可是一看标价,都却步。
苏暖标了个不可能的数字,100万两白银。
谁家有这么多的闲钱,就为买这一株顽物?
也有人还价,自是不肯。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日就引来了一个人。
苏暖看着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梁旭,心内一突:他果真来了。
梁旭站在四面用架子围起,高高的置于高台上的三件东西,目不转睛。
苏暖示意张成上茶,自己在旁,眼睛觑着他。
很快,梁旭收回目光,坐下,招手。
苏暖近前,梁旭眨眼:“司宝司没有这样的宝物罢?你从哪里得的?”
他的眼里有着好奇。
苏暖吁了一口气,转身招手,木青小心捧下那株翡翠玉白菜,抱着到了面前,小心置于桌案上。
苏暖弯腰,指着面前的翡翠白菜,给梁旭降解。
“您瞧。这株白菜妙就妙在它的取材、雕工,一体成形,以翠玉原有的自然色泽刻出翠色的菜叶与白色的叶杆。特别是这一处,菜叶子上有几块黄斑,就似外层菜叶发黄,自然得很。当然,这块翡翠本身就绿得青翠,白得细腻。”
见粱旭听得认真,苏暖继续:“皇上可知这株珍稀的白菜,它原先的主人是谁?”
“谁?”
梁旭抬眼。
“太原傳家!以收藏闻名的太原傳家。”
梁旭有些吃惊:“噢?这个傳家当真有钱。”
他的目光扫过另两件东西:翡翠螃蟹与翡翠白鸡。
“是!傳家有钱,所以傳家没了!”
苏暖忽然提高了声,站了起来,见梁旭吃惊地看着他,又坐了回去。
“怎么了?”
梁旭看着苏暖。
.......
“你说司宝司里的东西,有许多是傳家的?”
梁旭吃惊。
.......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十一。
是个极好的日子。
云淡风轻,阳光暖暖地照着。
苏暖正坐在窗户前,看王妈妈往一个大澡盆子里倒水。
自三日前,她就没有往铺子里去了。
小郑氏这回很是坚决,拘了她在家里,沐浴,泡澡,势必要把她整个弄得香喷喷的,打包给给郑卓信送去。
她看雯月用手在试水温,淡绿色的水,一漾一漾的。里头是兑了各色药草的汁水,王妈妈一早就煮开,再拎了房里来,给苏暖泡洗,已经是泡了二日了。
苏暖抬起袖子,闻一闻,感觉胳肢窝里都是药草酸酸的气味。
可是小郑氏说,这是秘方,泡了,能强身健体。
强什么身,健什么体?苏暖翻了个白眼。
她这身子骨比任何人都要好,不需要在再泡了。
可是这回没人听她的,就连一向是力挺她的小荷都点头说,要的。
她看着满屋子的红,床上是大红的喜被,架子上是大红的嫁衣,绣着金光闪闪的金线。
屋子里的水散发着热气,还得有一会子。
她听了听,外面大家都在忙碌,这时候就属她最是空闲。
她走过去,嫁衣是今日才送过来的,就搭在架子上面。
她伸手,轻轻撩了起来,料子是极好的丝绸,顺滑闪亮,是那种纯正的红色。
上头的金牡丹和凤凰栩栩如生,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似乎是要活过来一般。
这件嫁衣,听说上头的金线就花了不少银子。
苏暖缓缓用手拉了下来,举起,在镜子面前比了一比。
镜子里的嫁衣红艳似火,盖过了那个拿着嫁衣的人,反倒看不真切了。只看到一个女子,静静地望过来。
恍惚间,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缓缓浮现,红嫁衣上头绣着闪闪的银色丝线,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银色牡丹,甚至中间一对戏水鸳鸯在荡漾......她紧紧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那个女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一身金色嫁衣,闪亮,贵气,身后帘子一晃,有人进来。
贺司珍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苏暖拿着大红嫁衣在镜子前发呆。
她轻轻地靠进,看着镜子中的人儿,由衷地:“真漂亮!”
苏暖回头,眼神里有着泪花:“师傅!”
贺司珍伸出双手,把苏暖轻轻地拢在怀里,说:“傻孩子,哭什么?你就要出嫁了。这是好事呀,师傅为你感到高兴,能够亲自送你出嫁,真好。”
贺司珍嘴角含笑,眼睛里都是笑意。
“好孩子,明日你就要出嫁,以后,你会平平安安,如意一生。”
苏暖听着师傅的话语,感觉到背心上那一下一下地温柔抚摸,她不再说话,缓缓地抱着师傅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屋子外面,小郑氏捧了一个盒子进来,见苏暖已经坐在凳子上,正检查着手中的红盖头。
她放下盒子,轻轻拉了苏暖的手说:“真好,我的冬姐儿!明日里忙,娘怕忘了,娘,还是要嘱咐你几句,这出嫁了的女儿,不同在家做姑娘时候,凡事得忍一忍,对公婆要孝顺,对相公要和顺.......”
她说了一会,说不下去了,哽住了喉咙。
正伤感,抬头一瞧,苏暖正睁着两个大眼珠子看着她:“娘,你不要我了么?”
小郑氏一愣:“怎么说?”
苏暖一本正经地:“之前咱们说好了的,我虽然出嫁,但是仍旧和先前一般的,娘你可以和我一起搬过去住的,师傅也可以,那新的府邸,不是去看过了?大得很,还有好几个院子空着呢。四哥答应我的。”
小郑氏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眼睛一热,她擦了擦眼角,半日才挤出一丝笑:“信哥儿他是这样说的没错,那是他孝顺。可是,娘还是喜欢住在这儿。娘在这里住惯了,现下,和你师傅两人倒是有伴儿。你们去过你们的小日子去。”
苏暖听了,看着母亲,心下明白,母亲是不会和自己去了。只得说:“娘,那我常回来看你,其实吧,我还是喜欢在家里待着,如果成立亲就要里开娘,再也不能回来,那我还是不要成亲好了。“
嘴巴立刻被小郑氏捂住,睁圆了眼睛,嗔道:“呸,快呸。这话也是能说的?明日里就要成亲了,说这话多不吉利呀?”
小郑氏一脸惊怕的神色,她也是被苏暖这一波三折的亲事给弄怕了,现在是连提都不敢再提的。
门口雯月跑进来说:“小姐们来添妆了。“
两人就住了口,门帘被挑开。梁红玉带头走进来,一进门:“哟,新娘子在哪,快让我瞧瞧。”
望着一圈子的笑脸,苏暖也抬了头,微微笑着。
446出嫁
第二日一早,窗户纸刚发白,苏暖就被雯月几个拉着起床。
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里,雯月绞了热毛巾过来,擦洗了二遍,她才回过神来。
睁眼,见屋子里已经点起了数只大红的灯烛,影影绰绰,人影晃动,一个人就到了跟前:“郡主,咱们要绞脸了。”
一个满脸笑容,脸上刷得粉白的喜婆正弯腰看着她。
一旁的小荷端了一个托盘过来,里头是一个白瓷碗,温水里头浸了二个鸡蛋。
在喜婆的示意下,小荷在一旁铜盆里净了手,剥蛋壳,刚出锅的鸡蛋,微微冒着热气,小荷的手快速地翻动,苏暖看得眼花。
“嗞”一声,那个鸡蛋被喜婆按到了苏暖的脸上,来回滚动:“郡主且忍一忍,这喜蛋滚一遍,待会子绞面不痛。”
苏暖就仰了脸,老老实实地任喜婆滚了个遍。
待得脸上传来微微的刺痛,苏暖才发觉:这喜婆子的话,原来是哄人的。
天光大亮,苏暖的脸已经画得红红白白地坐在那里。
她睁开眼睛,抓了镜子,瞧了一眼,吓一跳:这还是自己么?
雪白雪白的脸上,两道浓黑的眉毛,一张鲜红的嘴唇。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黑亮,正受惊似地睁着。
“木青!”
她叫。
雯月跑进来:“小姐,木青去铺子里了。”
苏暖这才记起,她这几日指派了木青去帮张成的忙,如今的铺子,因为那几件东西,现在是旺得很,每日里都有不少人来,是一日都歇不得。
她指着雯月说:“去,把那个铜盆子给我端过来,还有那个香胰。”
她指着脸上说。
雯月看了看她的脸,犹豫了一会,瞅着外头喜婆子正和小荷他们吩咐着什么,还是跑去拧了毛巾,又回来:“小姐。”
苏暖抓着就往脸上擦。
雯月忙拉住:“小姐,使不得。新娘子都这样,忍一忍。”
见苏暖嘟着嘴,就咬了嘴唇悄声说:“这其他就算了,奴婢把这眉毛给洗掉,重新描一描?”
苏暖只得点头。
一时,手忙脚乱,拿热毛巾擦洗了,又拿螺子黛来,重新细细描了眉。
看了看,又把嘴唇上的口脂也抿掉一点,如此,再端详,就好了许多。
待要在匀一匀脸上的脂粉,就见那喜婆子进来。
她眼尖得很,只瞟了一眼,就说声:“呀,这妆怎得就掉了?赶紧补一补。”
雯月忙笑着拉过喜婆子:“李家妈妈,这还有几个时辰呢,上轿时再补就是,这外头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您一并吩咐了,趁早都准给妥当了,免得到时捉急。”
李妈妈也就作罢,回身一瞧,就哎哟了一声:“那花生瓜子还没有染上?可是快点。”
她伸手指了,雯月立即唤了门口的一个小丫鬟来,吩咐她去瞧瞧王妈妈那里的花生可是染得?
一时,忙乱起来。
又有几个夫人也来了,安庆来得最是早,一进门就直接跑进苏暖的屋子,叫丫鬟搬张凳子挨着坐在苏暖身边,也不说话,就看着苏暖发笑。
给苏暖梳头的全福夫人被安庆瞪得不自在,手下更是不敢疏忽,于是,一个发髻就盘了散,散了盘。
这大长公主这般盯着自己,不让人发慌都怪。也不怪,梳头的这个全福夫人是邓御史家的夫人,今年刚随丈夫回京。
本来这项活怎么都轮不道她来。可是,她这肚子着实是再争气不过的了,一共生了5个孩子,三男两女,其中还有两个是双胎。金氏这一打听到,就立刻向小郑氏推荐了她,这点小郑氏倒是没有异议,两人难得一致。
她舒一口气,定一定神,一头的汗水,终于把苏暖这发给盘好,额前那个旋,很是难弄,终于看着顺眼。
接过一旁红托盘上的花冠,稳稳戴上。
立刻有一旁小丫鬟奉上茶水,她默默地退到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偷眼打量。
她知道苏暖和安庆公主是两母女。
眼角瞥见安庆早凑到苏暖身边,上下打量,看得很是仔细。她不由一口茶抿在嘴里,很是担心,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好来,她得重新弄。
自从接到这份差事,夫君就再三叮嘱她,这可是莫大的荣耀,郡主和辅国公的大婚,她做的全福夫人,可是要做好。又特意说了安庆公主必要到达,可是得小心,切莫乱说话。
还好,安庆只是伸出手去,把苏暖的一缕鬓发往耳后顺了顺,歪着头说声:“漂亮的新娘子!”
她一颗心落了地。
正喝了两口茶,忽然门外一阵慌乱,有人跑进来,原来是宫里的黄公公来了。
几人忙出去,小郑氏已跑下阶去。
黄公公笑吟吟地带着个小内侍,说他是奉梁旭之命来送贺礼的。
放下一对玉如意后,又单单从怀中摸出一个扁扁的盒子,说是给苏暖添妆的。
小郑氏楞了一楞,梁旭给苏暖添妆?
她小心接了过来,又招呼黄公公进里头屋子里喝茶。
黄公公略坐了一坐,见忙得很,就告辞了。
小郑氏叫人把东西捧到苏暖这里,也转身出去了。
苏暖打开一瞧,立刻“啪”地一声合了上去。
里头是那对玉鸳鸯。
“你一只,我一只,刚好凑成一对。”梁旭的话言犹在耳。
红色金丝绒底衬上的一对玉色鸳鸯,白中透着红光,相依相偎。
苏暖拿了盒子,正要吩咐雯月收好,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一群人涌了进来。
“新娘子。”
苏暖忙坐好。
屋子里是热闹了起来,苏暖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人家叽叽喳喳地说话,她微笑着揪了揪衣领子,屋子里挤了人,有点热,
一会外面开席了,有人把一桌席面送到苏暖的屋子里来,苏暖早就肚子饿了,她伸了筷子,就要开吃,却是被喜婆子挡下。
叫小丫头拿过一个小碗,每样略夹了一点,统共碗底堪堪盖过,说:“郡主且垫一垫,待到了晚上再吃。”
苏暖看着众人都笑着,一脸了然,只得低了头,慢慢地吃了起来。
一会吃完,就撤了下去,苏暖摸着肚子咽口水。
忽然袖子一动,一个大大的馒头塞到手里,安庆公主正捏了两个馒头往她手上塞。
见她瞧过来,满脸笑容:“”囡囡,”她开口。
苏暖忙摇头,偷偷地从袖子里抓了过来,挤眼。
安庆竟然看懂了,眨眨眼,呵呵笑。
很快花轿子来,鞭炮、唢呐也吹了起来,苏暖伏在周思聪的背上,被背出了门。
红盖头盖着,看不清外面,只是听到耳旁听那唢呐响个不停。
447大婚2
郑卓信一身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端,正绕着上京城的主街道转圈。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照在他身上喜服的金线上,亮得耀眼。
这一路,聚集了不知多少小媳妇大姑娘,都在偷偷地看那马上的俊俏郎君。
这么年轻的国公,娶得又是皇家郡主,在众人看来,人生最得意也莫不过如此。
特别是那些姑娘们,看着高头大马上缓缓而行的新郎,都在心里对着勾画自己心中未来郎君的样子。
细细思量了一通,又不禁羡慕起轿子里的新娘来。
修得如此福气,嫁得如此郎君。听说家里人口简单,已经分了府,只得兄弟一个。
这一过去,就是当家女主人,清清爽爽的。几个临时打听得郑家状况的人就边翘脚看着边叽叽呱呱地咬起了耳朵。
因为声音嘈杂,说的人到了后来就变成大声说话了。
就有人听了不服,加入:“听说新娘子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皇家郡主,金枝玉叶。翠珍阁就是她开的,这份嫁妆,一般人出得起么?啧啧。要我说,这还是人家辅国公府上赚到了呢。”
周边的人就吸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你说得可是东平街上的那个翠珍阁?不是,那掌柜的不是个男子么?”
“那是帮忙的管事。这个郡主才是东家。”
“哦,这真是......”旁边一个人就咐合:“这么大一份,就是丑点,我也认了!”
说话的人一脸认同。
方才那人白了她一眼,鄙夷:“你又错了,听说这位郡主可是长得赛过那醉红楼里的赛西施......”
“嘘,你不要命了,竟敢拿到她们两个作比较。”
这回,彻底没有声了。
......
花轿进门落地,苏暖才吁了一口气:终于出嫁了。
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她低着头,在弥漫着浓烈的鞭炮气息中,踏着满地鲜红的碎纸屑中,被雯月与小荷扶着向正堂走去。
金氏一身簇新的衣裳,神清气爽地坐在主位上,眼睛里是遮都遮不住的喜气。
她如今可算是舒心了。
郑卓信终于大婚,她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这回是媳妇都进了门,再怎么也不会错的了。
更重要的是,老太太最终没有跟过来。
经过那一通闹之后,老太太很干脆地表示自己要留在二房,跟着郑启清。
原因很简单,老国公不知和她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争吵了起来,声音很是大。老太太不顾体面地当即在屋子里哭了起来,
老国公摔门而出。
两人闹崩了。这么老了,闹崩了,是真的崩了。
老国公当即卷了铺盖,连带其他东西,都叫搬走,住到了梨落苑里去了。
老太太直接叫了两兄弟去,当面宣布,她以后就留在二房,跟着郑启清过,叫老大自己随意。
两兄弟自然是应承。
韩氏也没有话说,因为老爷子也留在了国公府。
接下来分房产就好说了,大房原来住的院子,依旧划归大房,郑卓信搬出后,大房的几个庶子也就依旧住在原本的地方,都说不过去了。金氏也就大方了一回,干脆就给几个庶子把家也分了,既然他们依旧住在那里,并几个姨娘也跟着他们过。
这个安排皆大欢喜。
如今这个新府邸,一切都是新的,新屋子,新媳妇......
金氏这一刻别提有多爽心了。
操持了这么多年的家事,都没有这一刻这么爽气过,愿意过。
她看了看一旁的郑启华,他并没有硬要几个姨娘过来,只有一个林氏,无出。她就大度叫了过来,这个林氏素来是个懂规矩的,很是敦厚老实,只是在一次小产后伤了身子,自此不能生育,金氏倒是怜惜她几分。
此刻看着面前喧闹声中进来的一对新人,她拉了郑启华起身,两人脸带笑容,看着他们在红毯上款款下拜。
四周一片贺喜叫好声。
今日来的人特别多,邀请的,没有邀请的,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一个大院子。
这天儿好,彩棚都不用搭的。
一片喧闹中,苏暖和郑卓信两人被人拥挤着进了洞房。
里头早挤满了人。
团团围成了一圈,又有小孩子吵闹声。苏暖一进来,全都静了下来。
雯月搀扶着苏暖往那床边走去。
苏暖混混噩噩地听着喜娘撤帐的声音,头顶有花生枣子的落下来,隔了红盖头滚到身上、地上。
“新娘子!”
有人叫。立即引起附合声。
苏暖低了头,觉得脸上发烫,庆幸有盖头挡着,遮一遮,不用面对众人的目光。
却是头上一轻,红盖头被郑卓信挑了下来,满眼的红光中,苏暖只是看到郑卓信那大大的笑脸以及身后的一片吸气声音。
“新娘子好漂亮!”
“仙女姐姐!”
两个站在前面的小孩叫了起来。
苏暖的脸刷地红了。
郑卓信一转身,见是两个调皮的小子,他认得是柳家的两个小孙子,当下很是开心,他在身上掏摸了一会,拽出了一个锦袋,就递了过去:“接着,小嘴真甜。”
那两个孩子得了袋子,当即就打开,一瞧就乐了。里头是两个金馃子。
一时,旁边的其他几个孩子立时就围拢了过来,个个大了胆子,争相叫着:“仙女姐姐”“新娘子好漂亮!”
混乱中,有人叫了“仙女哥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那个孩子被他家大人给敲了一下脑袋。一边觑着郑卓信的脸色。
郑卓信也不恼,脸上满满都是笑意。
他叫了木明进来,吩咐每个小儿都打赏了一个锦囊,里头都有一个小银馃子,引起一片欢呼。
苏暖坐在床沿,一直低着头,看着他们笑闹。
见郑卓信立在中间,被几个小人儿团团围着,身上的衣裳也被扯得皱巴,几个孩童一边啜着糖果,一边伸手去扯他,粘了他一身的糖汁,他浑然不觉,只是咧开嘴,红着脸,团团抱拳示意,两颊上一片陀红。
苏暖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郑卓信很是新鲜。
448乖,我来
房门里涌进四五个人来,嚷嚷着拉了郑卓信出去。
前面开席,屋子里的人就三三两两地散了,只余郑家几个本家小姐陪坐着了一会,也陆续告辞。
烛火劈啪,苏暖听着外边隐隐的笑闹声,眼皮开始打架。
郑卓信听说被一群人给拦住了,已经是喝了不少酒。
“姑爷都大了舌头了。讲话这样!”
小荷跑回来说,七手八脚地比划着。
原来是郑卓信方才吃多了酒,抱着柳家四少爷叫“娘子”。惹得一群人更加不放他了。
苏暖听了,想着今日恐怕是一时回不来。
就叫小荷两个端了洗脸水来,准备洗漱。
一时,好了,见四下亮着红彤彤的烛火,就用手帕子掩了脸面,靠在床柱子上准备眯一会。这一日折腾下来,现在一松下来,实在是觉得又累又乏,感觉肩膀,脖子,腿肚子,哪儿哪儿都酸。
雯月瞧一瞧,就叫小荷到门口候着点来人。自己歪着身子坐在脚踏上,一下一下地给苏暖松着腿。
苏暖眯着眼睛,初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雯月说着话,渐渐地,就不吭声了,舒服得眯了眼就睡了过去。
雯月就松了手,看看睡得正香的苏暖,轻轻扯过被子一角给苏暖盖上,正要起身,就听得门口小荷一声叫:“少爷!”
郑卓信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嘻嘻笑着一脚迈进来。
雯月忙迎上去,和小荷一起,合力搀扶了他到桌前坐下,一边端了水过来,拧了毛巾给郑卓信擦脸。
郑卓信自己一把抢了毛巾过去,覆在脸上胡乱洗了一把,就伸了手,赶了两人出去。
自己跑到床前,一瞧,床上睡着个人,苏暖仰着脸,正张了嘴睡得香。
门外,雯月不放心,与小荷两人守在门边蹲着,竖起了耳朵,想着听一听,却是半日没有动静,两人面面相觑,想着或许是睡熟了。
就提着灯笼,蹑手蹑脚地进了一旁的屋子,今晚她们两个一同值夜,折腾了一天,也实在是有些累,且歇一歇。
一时,除了新房里和廊下的红灯笼,四下寂静。
屋子里,苏暖正大睁着眼睛,使劲推着身子上压得死死的郑卓信,低声:“起来。”
郑卓信脸朝下整个人巴在她的身上,双手双脚扣住她,把她整个给搂住了,被弄醒,闭着眼睛嗅了一会,狐疑,睁开迷瞪瞪的双眼,认了好一会,认得是苏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就安心地把头抵在苏暖的颈窝处,眼睛一闭,就呼呼睡去了。
这回,任是怎样推都不醒。
苏暖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推又推不开,掀又掀不起,四下瞧瞧,雯月他们已经走了。
推了一会,只得腾出一只手和一条腿,气力用尽,实在累得慌,迷迷糊糊,极不舒服地也睡过去了。
......
天亮,新房外面,早起的两个丫鬟,见门还紧紧闭着,就又缩了回去。
雯月看看门,有些焦急:这是还没有起呢?还是起了?
屋内,大红床帐内,两个人儿正绞缠在一起。
郑卓信抱着苏暖,满脸欢喜,正小心翼翼地亲吻着。
苏暖羞涩,不知眼睛该看向何处。
看着身上正弓身努力的郑卓信,苏暖是无处可逃,被紧紧地箍着,身上衣衫尽除,全身皮肤都是泛着粉色。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郑卓信半夜里醒来,见到身下的苏暖,再也不肯睡,就抱着迷迷糊糊的苏暖就干了起来。苏暖在刺痛中惊醒,已是被光溜溜地抱紧了,动弹不得,只能任其动作。
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
到天亮,醒来,看着苏暖,又忍不住,抱着她又要……
苏暖哪里敢再任由他?
她是一动都浑身酸痛,奈何郑卓信就是不让她穿上小衣,只是抱着她上下亲吻,她都不敢动的。
慌乱中,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瞥见外边影影绰绰的人影,咬了牙,腻了声:“别,该起了。”
郑卓信哼了一声,用力捏了一把苏暖的的腰身,入手软滑,这才一个翻身,抱了苏暖,说:“什么时辰了?”
苏暖说:“不晓得!”
外头听得声音,忙敲门:“少爷,少夫人,该起了。”
郑卓信这才掀开被子,自己先跨出来,回头四下寻找苏暖的衣裳,伸手拎起被他乱扔的衣裳,提着就要给苏暖穿上。
苏暖忙挣扎着起来,:“我自己来。”
“乖,我来。”
于是,郑卓信在穿衣的过程中又着实上下摸了个够。
待得门打开,只见苏暖正背了身子,在手忙脚乱地扣着衣襟上的钮扣。
雯月眼尖,过去叠被子,见得床上那一片狼藉,红了脸,又担心地看着苏暖,去搀扶了她,:“小姐,慢些。”
苏暖由着雯月搀扶到春凳那里坐下。
屁股一落下,才觉得酸疼。
她回身瞧了瞧郑卓信,见他已经穿戴停当,正回身,双目灼灼地望着她,桃花眼波光荡漾。
她忙别过脸,开始梳头。
堂屋里,金氏正一身大衣在铺了红色锦缎垫子的椅子上坐着等。
她瞟了一眼,对候在门口不断张望的吴妈妈说:“怎么还没有来?”
她这一早起来,就在这里等着喝媳妇茶,结果这都等了老半日了,还不见人影。
她瞥了一眼旁边正发呆的郑启华一眼,见他也挪动了一下屁股,显见也是坐不住。
郑启华今日里衙门里特意请了半天假,也是等着这边事情了了,就要过去,今日一帮同僚等着贺喜呢?而且这昨日里乱糟糟的,今儿这他这正要去单请一请几个老大人,晚上来家再聚一聚。
“叫个人去瞧瞧?今日还要过去那边呢?这要晚了,可不得被人说道?”
金氏终于按捺不住,对墨月说。
墨月“哎”了一声,往外走,迎面就见苏暖和郑卓信两人正匆匆走来,见了她,就加快了脚步。
“少爷和少夫人来了。”
墨月忙回身说道。
苏暖见正襟危坐的金氏和郑启华,忙与郑卓信两人站定,口称:“父亲、母亲”双双拜下去。早有吴妈妈奉上茶水。
金氏笑眯眯地接过喝了,看着已经到郑卓信肩膀的苏暖,眯着眼睛笑:“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待会儿去那边拜见你祖父婶娘他们。他们必定是等着的。”
苏暖接过吴妈妈用托盘递过来的大红封,转身递给一旁的雯月。
口称:“是!”
449孙媳妇
草草用过早饭后,两人就登车,去了老宅。
一到门口,鞭炮齐鸣,门口站了一群人,两人下了车,韩氏和郑启清很是热情地迎了他们进去,屋子里都是人,二房和大房的几个人全都到齐了,个个脸上都露了喜气,几个丫头小子被大人赶了叫叔叔,婶婶。
到了正厅,一通寒喧,郑卓信被郑启清给拉着去了书房说话。
苏暖跟着韩氏去拜见老太太。
韩氏走在前头引路,步子很快。
她早使了人去鹤祥苑通知,也不知这会子准备得怎样。
到了鹤翔院,看到门口的喜梅,韩氏一挪嘴,喜梅就偏头向里头喊了一声,:“老太太,少夫人来了。”
一边就下了台阶,侧身向苏暖和韩氏行礼,说:“少夫人请,老太太刚起呢,昨晚喝多了粥,今早就有点积食,奴婢进去瞧一瞧。”
说着,就躬身告退。
韩氏眼珠子一转,忙拉苏暖向屋子里先坐一坐:“咱先喝口茶,这上了年纪了,总是要没有你们爽利些。”
一边吩咐丫头捧了茶来,殷勤地给苏暖往里加枣子:“这枣子茶得多吃,最是养血,你表姐就常吃。这不?”
她挤了挤眼。
苏暖心下了然,知道这是老太太故意拿乔,不想见自己,韩氏这是在打圆场呢。
她也不急,笑眯眯地附合了几句,稍项,帘子一响,贵妈妈转出来,招呼两人:“老太太有请。”
苏暖就低了头,与韩氏一道进去了。
屋子里光线昏暗,窗户都关着,老太太正端坐在榻上,阖着眼睛。
听见响声,睁了眼,脸上抖一抖,挤出一丝笑,看着苏暖。
苏暖微微笑,敛襟行礼:“孙媳妇见过祖母。”
良久不见应声。
苏暖躬着腰,长长的霞云锦大袖垂下,上头绣着的层层牡丹精致华丽,即使在屋中,也熠熠发光。这般成色的霞云锦只有宫中贡品才有,韩氏眼睛一跳。
眼睛移回,看着默声不响的老太太,心内暗自焦急,老太太这是作什么?
她这般刁难苏暖,难道不管她们二房了?
想着郑启清同她说的话,朝中如今是派系明显,他们这一干老臣都成了边缘人了,新帝大批重用新人,朝廷新贵,正迅速崛起。
且不说郑卓信,这苏暖与梁旭可是嫡亲表兄妹,这层子关系,可是比任何关系都要来得牢靠......
这换了别人,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更别说他们可是一家人?
老太太这当口,呕什么气?
“娘!”
她咳了一声,开口:“信哥儿媳妇来看您来了。冬姐儿,您孙媳妇。”
她边说边拉了苏暖上前。
苏暖顺势起身,被韩氏拉着在老太太前方站定。
近了,瞧得仔细,这才发现老太太脸色发青,两个眼泡肿着,确是不好的样子。
想着先前听到的传闻:老爷子与老太太彻底翻脸,各住各的。
看样子,所言不虚,这老太太过得不好,至少是心里抑郁,不如意。
苏暖披了眼。
老太太睁开眼,看了看苏暖,也不说话,又合上了眼睛。
一旁的贵妈妈见状,忙从一盘的红木托盘里摸出一个大红封,双手递了过去。
苏暖接过来,谢过,就势坐在一旁。
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韩氏在旁笑着凑趣,说了两句。
见苏暖只是微笑,老太太又一直闭着嘴。
韩氏就起身,四下瞧了一瞧,说:“如此,娘先歇着,媳妇带冬姐儿再去别处转转。”
说着看了苏暖一眼,苏暖也就起身,跟着韩氏往外走:“孙媳妇告退了。”
老太太蓦地抬头,喉咙里咕噜噜一声。
不知怎的,这声孙媳妇刺激到了她。
“你不是我孙媳妇。”
她忽然说了一句。
已经走到门口的韩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她忙紧走几步,这才意识到苏暖是跟在她后面的。
她恨恨地回头,见苏暖抬了头,眉目不动,依旧向前稳稳迈步。
她忙向贵妈妈使了一个眼色,贵妈妈手忙脚乱放下了厚厚的帘子,一时隔绝了里头的声音。
韩氏领着苏暖向自己院子走去。
苏暖依旧走得不温不火,老太太的反应她并不意外,想到郑卓信的话:“我祖母那里,你自己多担待,她说话保准不好听,你就看我面上,权当没听见。”
郑卓信的目光闪亮,一脸了然。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傅琳婉当日落水似乎是和老太太有些关系,虽然具体事项不清楚,但老太太见死不救是肯定的,老爷子因为这个和她大吵了一通,两人才闹崩了。
小郑氏还是寻到了兰花儿,傳琳婉的贴身侍女,嫁给了一个庄子上的庄头。
据她说,当日姨奶奶在赏荷,不知怎的,老太太的狗忽然从一旁钻了出来,给惊着了,许是刚下过雨,桥上滑,就落入水中,当时她喊救命,却是没有人.......可是兰花儿明明看见老太太正走来,也听到了,却是拐上了另外一条道.....
老国公听了,自是牙呲目裂,当即就去找了老太太,结果两人就吵了起来。
小郑氏和苏暖说过:“她自此不是我的嫡母,这声母亲我是再也不肯叫的......”
苏暖理解,所以,她也只是自称“孙媳妇!”自然那层子外孙女的关系也不再存在。
.......
吃了午饭,苏暖两人坐在车子里。
郑卓信喝了些酒,看着苏暖,盯了一会,就揽了拉她入怀。
门口的雯月早乖觉地侧过身去。
苏暖这两日也知道他,也不挣扎,就靠在他的胸前。
郑卓信抱着揉搓了一会,就凑在耳边说了一句,苏暖羞恼,打了他一拳:“说什么呢?“
郑卓信也不恼,呵呵笑:“这是人伦,有什么害羞的?祖父今儿可是说了,咱们这房人少,我这肩上担子重。多努力,这样,才人丁兴旺呀。“
他说着凑过嘴去。
苏暖忙捂住他的嘴:“小心人家听见。”
郑卓信大声:“我都老大不小了,人家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这成了亲,就是生娃,有啥害臊的?木明,你说是不是?”
正赶车的木明不敢回答,只是叫了一声:“爷!”
他把马车赶得更加稳当。
450没良心的
这条街上有点挤,车子慢了下来,苏暖掀开车帘子无聊向外望去。
就看见一个人。
她一愣,定定神,没错,确实是闵家老爹。
两扇临街的黑油木门前,闽大成正盘腿坐在门槛上,脚下堆满了竹筐子,竹篮子,还有蝈蝈笼子。身后墙上还有,用草绳串了一大串,挂在那里。
闵大成低着头,坐在地上一张破麻袋上。
苏暖的目光掠过一旁轮椅上搭的一件花衣裳上,举目四移。
三步外,一个妇人正专心低头整理一捆细蔑条。
苏暖下了车,示意车夫到前头去候着,自己慢慢走了过去,站定。
闽大成手中的篮子刚打了一个底,苏暖猜得出来,这是一个元宝形的小菜篮子,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最是喜欢,小巧,挎着好看。
看着那熟悉的,上下翻飞的手,苏暖吸了吸鼻子。
感觉到有人,闽大成停了一停,仰了脸:“夫人,要买篮子么?”
一脸殷切。
见苏暖一愣,他就失望,低头继续编着手中的篮子。
苏暖:“这个,多少一个?”
一个声音传过来:“十文钱一个,大的十八文,夫人,您要大的还是小的?”
一旁的杜氏忙凑上前眼巴巴地瞅着这个年轻的夫人,见她穿戴富贵,脸庞精致美丽,不敢多瞧,就堆起笑脸看向一旁的小荷。
她说完,就手下快速翻动,已经是挑了两个最是精巧的在手里,举了起来。
小荷回头看了看苏暖,说:“我们要两个。”
“好的!20文!”
杜氏忙用一根草绳串了两只小篮子,递了过去。
“全要了。”
苏暖说,她指着地上那一溜的竹篮子说:“这些我们都要了,只是,我们这也放不下去,能送货上门么?我们付车马钱。”
杜氏大喜,闵大成也抬起头,他愕然地看着苏暖。
这是哪家的少夫人?这么阔绰?
“请问,需要几个大的,几个小.......”
杜氏快速打断了她的话:“好的,好的。夫人府上是哪里?我们必定准时送到。”
又说:“只是,这里还有几个没有完成的。”
她瞥了一眼堆在身后的那些竹篾子,满脸企盼。
小荷禁不住咕哝了一句:“我们只要这编好的。”
心下却是鄙夷:这妇人也太贪心,这小姐已经是大慈大悲,买了她所有的篮子,这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用呢?哪里用得了这许多篮子?
她倒好,连着没有编完的也想一并算上。
“都算上。”
苏暖说着,看着杜氏:“三日午后你送到昌平街东头一户姓苏的人家,你亲自送来。”
杜氏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定送到,夫人慢走,夫人脚下小心。”
一边殷切地要替苏暖拨开脚下堆着的两个竹筐子。
苏暖目光一顿,拎高了裙子,又回头深深看了闵大成一眼,就转身走了。
身后,杜氏身边的一个卖菜的媳妇看着苏暖的背影,才回过神:“哪家的少夫人?啧啧,真是漂亮,唉,我还没见过这么鲜嫩的小媳妇呢。”
被杜氏白了一眼:“人家那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你瞧得见?你没见,那车子前头等着。唉,这也就是我家大成手艺好,人家愿意下来瞧一眼。”
.......
上了车,苏暖对小荷说:“这个妇人送篮子来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小荷答应了。
“小姐,咱买这许多篮子,作什么用?回头夫人该是要说了。”
苏暖微微笑:“娘才不管这些闲事,回头几个府上都送一些,还不一定够呢!”
三日后,杜氏和闽诚意用板车拉了一大车的篮子过来,一路打听,到了昌平街苏家后厨,早有小厮听得吩咐,放了她们进来,留下闵诚意在点数。
杜氏跟着小荷向里头走去,心内忐忑:“夫人叫了小妇人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看着精巧的院子,她心内嘀咕,这是个殷实的人家,瞧瞧那块湖石,就值不少银子,先前姑爷家也有这么一块,不过被人搬走了,听说能卖不少钱。
这宅子,现在已经是小郑氏名下的房产。
苏暖曾经要买院子,郑卓信不同意。
买什么宅子?这不是现成的?
苏暖就说一码归一码,这是给我娘住的,我的娘家。
我得付银子。
于是,苏暖就给了郑卓信十万两银票子,郑卓信当即把房契送到了苏暖手上:“诺,这房子本就是要给你,你不知道么?”
苏暖惊讶......
她红着脸:“你?”
剩下的话自是没有说出口,她心里甜蜜,原来他一早就......
郑卓信抱着她,塞还了银票:“银子还是娘子收着好。我说,你连人都是我的,还和我分这么清楚?”
苏暖也就作罢。
小荷带了杜氏到了厢房,
苏暖见得杜氏过来,示意小荷出去,带上了。
今日小郑氏她们都出去上香了。她特意约杜氏过来,就是为了问清一件事。
这事,唯有在杜氏这里才能得到解答。
“你还认得我么?”
杜氏抬头,飞快地看了苏暖一眼,这个少夫人眉目俏丽,穿戴不俗,出嫁前,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确定她没有见过。
“夫人金尊玉贵,哪里是我等粗鄙之人能够见到的?夫人说笑了。”
杜氏斟酌着字句,谨慎回答。
“我认识闽含香。”
苏暖说。
杜氏一抖,抬头,看了半日,终于有点想起来,却是又不敢确定。
“夫人是?”
她小心翼翼地。
“含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如今已经不再,我只问你,闽春芳怎么会嫁给华明扬的?那原本该是闽含香的夫婿!”
杜氏飞快地瞧了一眼苏暖,正要开口。
“你老实说,说得满意了,以后你家的篮子,我们府上定制。”
杜氏心动。
她很快抬头:“本来这个事情,不好说,既然夫人认识含香,说说也无妨。”
她仔细说了起来。
当日,接到含香的消息,说是跑了,她们确实是震惊的,又不信。
含香是准备和华明扬完婚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怎么会和别人跑了的?
这个继女,用杜氏的话说:“她是个心善的,一心挂着家里,这点我们都是知道的。也是念着她的好的。她不可能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来。”
杜氏说道,见苏暖没有表情,就继续。
“我们本来要去问一问,一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华公子来了,来找含香。春芳就说,不用去了,华大哥肯定比我们清楚。她又拉了我,说,糟了,姐姐走了,华大哥以后再也不会管我们了。我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所以,她就出了一个主意.......叫了华公子来家,我们准备了酒菜,然后,劝着喝了酒。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心思的,谁知道,只是几杯酒就醉了。然后,我就和春芳扶了他进了房间......
华公子醒来,见春芳哭哭啼啼地要寻死觅活,我们又在旁劝着,所以,就......成亲了。”
杜氏一口气说完,补上一句:“都是她的主意,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妮子早就对华家公子动了心,不然,一直不肯出嫁?也是,见过华家公子那样的人,她哪里还看得上别人?此番是正好遂了她的意。”
见苏暖盯着她,她一咬牙,恨恨地:“这就是个没良心的,亲姐姐,都能不顾,这回是连亲爹都丢掉了的。她们家抄了家,就卷走了我们家所有的银钱,连个铜子都没给我们留,跟着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451跑了
杜氏走后,苏暖坐在那里,看着窗户纸发呆。
“春芳一直就喜欢华家公子,我们都看出来了。其实,这也是含香自己没有防备,什么都叫她传达。这孤男寡女的,不出事才怪呢!”
杜氏的话犹在耳边回荡。
自己的妹妹,自己怎么会防备?她是自己最亲的人哪。
苏暖扬起了嘴角,咧开嘴,想自嘲地笑一笑,却是笑不出。
自己每次托华明扬送东西给闽家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去找春芳。
自己是防备,防备得是杜氏,怕银子落到杜氏手里,怕杜氏苛待了春芳。所以,叮嘱得最多的话:把这个悄悄给春芳。
方才,杜氏怎么说?
春芳每回说的是:华大哥找我出去呢。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
苏暖深深呼了一口气。
华明扬和自己一样,都对春芳充满着信任吧。所以,他那么谨慎的人,才会被春芳轻易地算计了。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被春芳算计,可是因为自己,留在了闽家?
自己对这个家有多投入,对春芳这个妹子有多不放心,华明扬是最是清楚不过的。
他这是代自己照顾闽家么?
闵春芳对华明扬是真的上心,她跟着华明扬走了,不惜卷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跑了。
想着那日在狱中,她说得最多的不是自己要如何了,华家要倒霉了,而是心心念念:他不要我们了,丢下我们娘俩走了。
苏暖苦笑一声。
春芳这是对华明扬爱到骨子里去了么?
华名扬的身子彻底垮掉了,毒入五脏。
大夫说,因为没有及时解毒,所以,命是保住了,但是,此后,基本上就是废人一个……闵春芳知道,可是,她还是陪着去了,带走了闵家所有的钱。
所以,最后的结果,她把这一家子丢下了。
不,她从来就没有负担过。
苏暖叹口气,想到杜氏说的,闵诚意整日怨天尤人,不肯出去做活……躲在家咒骂闽春芳。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残疾的闵大成编篮子养活他们。
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原本是想长久照顾闵大成的生意,现在么?
她已经养过一次家,这回,也该轮到闽诚意他们尽尽责任了。
她叫小荷进来:“闽家的竹筐子取消续订。”
小荷楞了一会,答应着去了。
小姐这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她摇头不解。
院门外,贺司珍正和小郑氏进来,两人有说有笑的,一起迈进来,见了廊下的小荷,一喜:“冬姐儿回来了?”
苏暖也笑着,迎了出去。
晚上吃擀面条。
王妈妈笑着扎着围裙跑了出来,两手都是面粉。
厨房里己经有浓郁的鸡汤味飘出来,一阵一阵的。这是王妈妈早早炖下去的,现在味儿已经出来了。
“老奴去洗了菇子,还有笋片,对了,小姐好吃香菜,老奴去洗一把,待会拌到面条里去。”
王妈妈笑眯了眼,一样一样掰着手指头数着,很是开心。
这小姐不在家,就夫人她们几个在,平日子是吃什么都不香。
这会,小姐可是要搁家里吃饭了。
苏暖和小郑氏还有傅司珍坐着说闲话,也有些脸红心跳的问话,苏暖知道这是两人对自己的不放心,只得期期艾艾地回答了。
面上来了。
她一气吃了二碗,待要再盛第三碗的时候,小郑氏:“可别再吃了,看撑着!”
苏暖把了碗不依:“好吃,多吃点。”
“你家里没有给你做好吃的?馋成这样?”
贺司珍也放下碗说:“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现在年轻不晓得,以后老了,可是要受罪!”
苏暖“呼噜”了一口汤:“让我再喝一口汤!真鲜!”
她放下碗,咂吧了一下嘴,一幅馋猫样。
两人就看着她笑了,只得叫王妈妈快端了那老陈醋出来,给她倒了好多到那汤里,说喝了好克化。
从苏家出来,回到府里,见郑卓信没有回来,说是和郑启华一起出去了。
她就在灯下提了笔来盘账…….
不知不觉已经是夜深了,雯月催了几次。
苏暖放下笔,打个哈欠,问:“可是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弄点。”
小荷:“小姐想吃什么?”
苏暖说不拘什么,这么晚了,有点饿。
小荷就跑去了,一路想着,小姐这胃口真叫好,自己记得晚上吃面条的时候,小姐比自己可是吃得多了,怎么自己这回还饱着呢,小姐这就饿了?
一会就端来一叠包子:“厨娘刚蒸得的,原是给夫人预备的,听说小姐要吃,就说叫我们先端走,奴婢没多要,匀了几个过来。”
说着放到桌子上。
苏暖眼见得雪白的瓷盘上卧着四个精巧的包子,隐隐地有肉香味传来。
她伸手拈起一个,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唔,是该留一些。”
门口一声响,郑卓信进来,直接捏起了一个包子:“香!”
苏暖:“你没吃么?”
郑卓信就拿眼睛斜了一眼小荷,示意。
小荷一吐舌头:“奴婢告退!”
她向门外走去,很快就消失了。
屋内,苏暖嘴里咽下包子,被郑卓信环在怀里:“乖,多吃点!多长点肉!”
他边说边用手往苏暖的胸前有意无意地摸去。
苏暖羞恼:“你?”
却是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自己本就清瘦,可是发育得很好啊,腿长腰细,胸也.....
她低头看着已经摸到胸上的那两只手,很是显眼。
她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被郑卓信一路拖拖拉拉地向里间床上拖去:“吃饱了,睡觉!”
......
第二日,苏暖一觉醒来,发觉郑卓信已经起床。
她望着忙碌收拾的雯月,说:“什么时辰了?”
雯月答说辰时。
苏暖忙翻身下床:“糟了!”
今日要去翠珍阁,有一批货刚到,她得去瞧瞧才放心,虽然是几个做老了的供货人,但是还是得自己过了眼才放心。
一路到了翠珍阁,发现东西早到了。张成带了人正一样一样地往外搬。
木青跑过来,脸孔红扑扑地:“小姐!”
苏暖见她挽着袖子,手上一块抹布:“干嘛呢?”
木青说:“帮忙擦东西,那上头的,阿成够不着!”
“噢!”
苏暖往后一靠:“张成就指使你做这些?”
452养子
木青这段时间大都留在铺子里帮忙。
见木青不说话,只是笑,
苏暖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点奇怪,她抬头叫了一声“张成!”
“哎!”张成很快跑了过来。
与木青擦肩而过。
立在苏暖面前,微微弓着身子:“小姐!”
苏暖指了地上一个罐子说,把这个拿去用草木灰洗一洗,去去味。
张成答应了一声,双手小心捧了,就往楼下去了。
他走到楼下,木青正捧了架子上一个高脚瓶子转身,刚好撞到了张成的身上。
“呀,”张成叫了一声,“可是碰着了?”
边说就放了手中的罐子在地,一边就去瞧木青。
楼上的苏暖靠着栏杆,往下瞧。
木青笑眯眯地:“咋乎什么?哪里就这样厉害了?倒是你,被我踩了一脚,可是疼?”
声音娇脆,竟有一股子从来不曾有的娇嗔。
张成低头,果然青色圆口鞋面上一个脚印。
他动了动脚,嘿嘿一笑:“不疼,没觉得。”
木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柔和:“傻样!”
说着转身把手中高脚瓶,重新摆放在那高架上。
张成袖着手,也不走,围着她转:“你慢一点,那个,有花的那面朝外,不是,还是有嘴的那一边朝外,对,这样……你笑什么?”
张成像个话痨子。
木青不耐,去推他:“行了。菊花,菊花。”
张成忙赔笑:“我不说了,还不成么?你这怎么这么急呢?”
他俯身去抱地上的罐子。
菊花已经跑过来,小姑娘仰着脸问:“木青姐姐,你叫我?”
又说:“哥,你又啰嗦了,是么?”
张成忙摇头,咧着嘴嘴笑:“没有,只不过说了两句,她不愿意听。”
……
“小姐?”
一旁的雯月一脸吃惊地看着下方,眼里是熊熊的八卦。
苏暖收回了目光,也是心下吃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成,木青?
瞧他方才在木青面前小意的样子。
苏暖转了转眼珠子,心下琢磨开来。
晚上回到家,她就把这事开玩笑般地同郑卓信说了。
郑卓信却是赞同,说挺好,这木青两兄妹跟着他也老大不小了。
“只是,这张成,你还得问问清楚,家里是否还有其它人?他管着你的铺子,如果和木青成了,以后就是当了你大半个家,可得仔细。你当日草率,就那么把人领回来了。”
苏暖一琢磨,点头应了。
第二日,收工的时候,苏暖特意留下了张成。
“张成!”
又眨眼。
张成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苏暖,又瞧瞧一边一脸暧昧神情的雯月脸上有些发慌。
“小姐。”
他叫。
“张成,你坐下,歇一歇。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苏暖笑眯眯地指着一旁的椅子说。
张成站着,不敢坐:“小姐有话,尽管吩咐,小的听着就是。”
他瞧见木青也站在苏暖身后,两眼似乎不敢瞧他,他似乎有点明白苏暖要说什么了。
他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口水。
苏暖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成已经18岁,个头很高,与那年相比,是高了一大截,也褪去了青涩。这两年的历练,看着稳重不少,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苏暖有些感慨,想着那年在街头,拉着妹子自卖自身的情景,似乎已经很遥远。
这两年,他着实帮了自己不少忙,这生意做大了,得亏有他在帮着打理。说实话,他很有天分,这样的只要放了出去,是大家争相抢着的掌柜人选。
“张成,我记得你老家已经没有人了,是么?”
苏暖问。
这个她还是得问一遍,郑卓信说得对,张成得大用,又牵扯到木青。
张成忙恭敬回答:“没有了,当日小的兄妹随父亲来这里,家里就不打算回去了。”
苏暖听着这话有缘故,就“嗯”了一声:“说说。”
张成也就咬了咬牙齿,看了一眼身后的木青,见她殷切地盯着自己。
原来张成的父亲本非他祖母亲生的。
实在是他祖母连着生了三个丫头之后,听了别人的劝告,买了张成的父亲来做儿子。
开始倒是还好,全家都宠着他,谁知三年后,祖母生了一个小子,张成父亲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张家本就不富裕,这多一个儿子,日后就要多分一份家产。
所以,张成父亲小小年纪就被送到镇子上的铺子里去做学徒,开始了自己养活自己的经历。
“我奶奶他们也不管他,我的小叔早娶了亲,三个姑姑也都嫁了,就我父亲没人管他,眼看到了30岁也没有说上媳妇,因为谁都知道他每年做活的工钱都被我奶奶领去了。”
张成低了头,继续说道。
“后来,那铺子的掌柜看着我奶奶他们实在不像话,再加上我爹的头脑灵光,做生意很是有一手,就做主,把自己家的一个老闺女,嫁给了我爹。那时,我爹已经30了,我娘也有20 好几了,我娘前头定过亲,刚过门一年,那家男人就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的,所以,我娘就回了娘家。”
“那你奶奶?”
雯月感慨,插嘴问了一句。
“我外祖舍了半间铺子,让我爹脱离了奶奶家,也算是让我爹入赘。”
张成吸了一下鼻子。
“我外祖家也姓张。他老人家在我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奶奶就又来我们家闹,说这家他们也有份,要长长久久地住进来。我娘怕了我奶,我爹就卖了铺子,带着我娘和我们兄妹往京里来,谁知,后来,就……”
张成说完,眨了一下眼睛,眼眶有点潮湿,他没有再说话,
一旁的菊花红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家原来有这段渊源。
“哥!”
她叫了一声,慢慢地挨了过去。
一时众人都不做声。
苏暖沉默。
张成没有说,苏暖自然能猜到,他父亲的养父母,是把他的爹爹当成一颗摇钱树,如果让他们知道张成兄妹如今的状况,他们必定是不会放过的。
所以,张成当日即使是自卖自身,也不回去求助。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人?
......
苏暖让张成走了。
她看着木青:“你都听见了?”
木青从身后走出,事关张成,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昨晚特意寻她谈过话。
“你怎么看?”
木青很快说:“小姐的意思?”
……
453了结
原来张成祖父家就在五十里之外的平家铺子。
看着面前虽坐在那里有些拘束,却一双眼晴四下逡巡的两个人,苏暖示意木青开口。
“张成,你们可认识?”
两人抬头,看看苏暖,又看看面前这个姑娘,忙着点头。
那个老妇人抢着说:“那是我大孙子。他在哪里?怎么都不出来见一见的。”
她两眼放光,看着屋内气派的摆设。
听说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铺子,瞧着铺面,这外头摆的都是好东西呢。那随便拿一件都值不少银子吧?
那来传话的人可说了,张成如今可是他们的管事,可威风了。
他们自然欣喜。
说话间,不免就显出几分亲热来。
“成哥儿呢?怎么还不出来?这孩子,都被他那个姥爷教坏了,这亲爷爷也不认了。”
老头说,用烟袋子磕了一下椅子腿,又觉得不妥,收了回去,放到鞋帮子上磕了一下。
“亲爷爷?”
苏暖好奇:“张成的爹不是你们买回来的么?”
两人腾地站了起来,涨红了脸,见木青立了眉,双手叉腰瞪着他们,心下想着这个姑娘好凶,不敢造次,又缩了回去。
老太太冷哼一声,先开口:“俺把他从小养到大,娶了媳妇生了娃,一句不认就不认了?这个没良心的。告诉他,没门,俺要去衙门告他去。”
老头也是连声附和,敲着烟锅子,雯月心疼地看着被敲得咚咚响的梨木凳子。
“这是发达了?就嫌弃我们了?丧天良哪!”
他一脸的义愤填膺。
木青终于忍不住:“张成的爹早就死了。什么债也该还清了。”
两人一愣,异口同声:“他还有儿子哪。父债子还…..”
苏暖一拍椅子,气得发抖:“说什么呢?父债子还,这话说得着实是戳心。你说,他花了你多少银子?”
老太太立刻瞪大了眼,叫道:“哎哟,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当初买他可是花了我们100两银子,我们全家所有的钱都搭进去了,连准备盖房子的钱都投了进去。”
“是呀,”老头子也愤愤地:“那个人说,这可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算我们白捡了,读过书的,小小年纪,已经能背诗文了。”
“我们也是瞧着他着实是长得好,白白净净的,像个小姑娘,想着,将来或许我们老张家也许能翻身呢?”
“我不信。”
木青忽然插口。
100两银子买个小儿,这在庄户人家着实是让人不信。
她目光凌厉。
老太太缩了一下脖子,接着又梗了脖子,她可不怕。
“你撒谎。30两银子,爹说过的。就因为这个,外祖还白送了半间铺子。”
张成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张成,老太太就喊了一声“成哥儿!”
就想扑上前去,被老头子拦住。
他盯着张成,眼神阴鸷,忽然就一声断喝:“跪下!”
张成一哆嗦,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挺了胸:“我为何要跪?”
老头子拿烟锅子的手一甩,就要向张成身上打去。
“唉哟!”一声,被木青抓了手腕往前一送,噔噔噔地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他眨着眼晴,张望了一圈,不吭声了。
憋了一会,老太太才壮了胆子说:“就算30两银子,那也是一大笔钱了,帐不能这样算的,要不是我们买下他,就凭那模样,不定卖到哪里去呢.......”
苏暖听到这儿,心里一动,,问:“孩子买来时几岁?”
“五岁!”
老太太肯定地:“五岁的娃,我们给拉扯到二十好几.......这要算下来,多不容易。”
老太太掰着手指说。
苏暖起身,对惊疑不定看着她的两人说:“恐怕你们要失望了呢!张成,巳经被我买下了,这顺都衙门里立了字据的,今日寻你们来,就是好叫你们知道这件事。张成以后是我们府上的人,与你们已毫无干系。此后不得再来纠缠。你们所说的30两银子,这么多年是怎么回事,恐怕张成的爹那儿十倍的银子都还了吧?不过,念在你们当日也伸了手,这30两银子,今日就再还一次,以后两清,如果再来寻张成掰扯这件事......”
两人听了前头的话,以为再无希望,都会沮丧,听到后来,大喜,现下,自然识趣,当下咧开了嘴:“使得,使得!”
木青看他们欢天喜地的拿了银子走了,那满脸的喜色。
再瞧一眼张成,见他正摸着不知何时跑出来的菊花的发顶,兄妹两人都不说话。
苏暖回到家里,就急急去寻师傅。
“五岁?”
贺司珍皱了眉头,努力思索:“师傅说她弟弟最是小,妹妹当年是7、8岁。弟弟还要小,5、6岁吧?这样说,好像对得上?”
苏暖点头:“我也是忽然想到的,您说这张成的爹,会不会就是傳家小弟?”
贺司珍不确定:这也只是猜测,什么证据也没有。一个5、6岁的男娃娃,他又知道什么?再说,都那么多年了,那拐子又到哪里去寻?苦主也没了,师傅她们也早不在了,我们这两眼一摸黑,仅凭几句话就断定?
苏暖想着也是,这每年被拐卖的小儿不少,这还真的不好说。
好吧!
她叹了一口气。
只是自此,她对张成就多了一份心思。
她更加严格要求张成,开始手把手地,正式教他关于鉴宝的知识,贺司珍也不时过来指点一二。
过了十来日,苏暖忽然想起那批桃花石来。
“得赶在入冬前起出来,这一耽搁又是一年了!”
苏暖坐在椅子上,对郑卓信说:“我要去一趟歧山。”
郑卓信略一思忖,点头:“行,也放得够久了,这样,我休假一月,陪你去,这回,咱就大大方方地,多派些人手,全部起出来。”
苏暖点头,就要去吩咐。
郑卓信早拉了她:“叫木明吩咐就是,你也歇一歇,累了吧?这几日都起不来,都要我掀被子!”
苏暖也皱眉:“是呵,我好像总也睡不够似地。许是歇得久了,稍一累就不行!”
又瞪郑卓信一眼,偏他晚上还要折腾,乐此不疲地。
郑卓信被她脸飞红霞地一瞪,登时就身子一颤,四下一瞧:“丫头.......”
......
五日后,一早,一队车马,在院子外候着。
“少夫人呢?”
郑卓信大步向内院走去。
他直接进了屋子,见小荷正立当中,见他进来,指指里头。
郑卓信就坐下等了一会,方才见屏风后,苏暖扶了雯月的手转出来,有气无力:“唉哟!”
郑卓信忙扶了她坐下,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昨儿吃什么了?可是吃坏肚子?”
一边叫小荷去叫莫管家去请大夫来。
因原有的府医留在了老宅,莫管家一通跑,往外去请大夫,一时就惊动了金氏。
听得说是苏暖不舒服,忙跟了过去:“怎么了?要不要紧?”
屋子内,苏暖被郑卓信硬是按在床上,盖了被子:“莫不是受凉了?”
想着昨晚上自己可能孟浪了些,掀了被子,说不得让苏暖受凉,才跑了肚子,不免有些后悔。
一时大夫进来,郑章信忙让开:“快瞧瞧?”
454离魂
大夫坐下,号了脉,号了左手又号右手,方才咳了一声,瞧了一眼屋内人,问:“谁管少夫人的起居?”
雯月忙上前一步:“是奴婢!”
老大夫就转身,雯月跟了出去,一旁金氏使个眼色,吴妈妈也一齐跟了出去。
老大夫坐定,伸手拈了笔,问雯月:“少夫人上回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雯月忙答:“刚过去十七八日。”
“这不能呀?你确定?”
金大夫一愣,盯着雯月。
雯月忙点头:“奴婢记得清楚,是这月初二,只是来得不多,一点点就没了。奴婢还嘀咕呢!”
“这样,那上一回是什么日子?”
雯月也说了。
金大夫点头,:“这个就对了,该是有喜了,只是时日尚浅,不牢,所以才会漏红。”
“什么?”
吴妈妈惊叫出声,里头的人都瞧了过来,一时都跑了出来。
老大夫就把方才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众人大喜。
金氏当即喜得双手合什,连连念佛,直说菩萨保佑,说要去告诉老爷去。
当下是一片鸡飞狗跳,自然是此次出行就此作罢。
现下首要的事就是把这胎坐稳了,坐卧行走,全面小心。
按照金大夫说的话,这头几个月是关键时期,不能动了胎气。
接下来,郑卓信就搬进了书房,天天早起锻炼身体,经常书房的灯亮到很晩......
苏暖更是叫苦不迭,被拘在房里,连去园子里都有了次数规划定,更别说是去铺子里,只能全权托了张成打理,贺司珍闻得和小郑氏过来探望,叮嘱苏暖安心养胎,自己回去后,每日里过去铺子里坐镇,一边悉心教导张成,一边也担心着苏暖,每毎听木青回来报一次......
终于到了显怀时候,才可以四处走动。
金大夫又说,苏暖年龄小了点,胎儿又有些大,得多走动走动,到时好生一些。
苏暖听了就吓一跳,瞧瞧自己的肚子,圆滚滚的,像个锅盖似地扣在身上,这才六个月就看不见脚尖了。
小郑氏是每二日一趟地跑来,拉了苏暖去遛弯,又盯嘱她:“你少吃点!”
苏暖自怀胎后,胃口好得出奇,刚吃过,转眼就饿。
小郑氏别无法子,眼看她的肚子吹气似地涨起来,唯一的办法只能控制她的吃食。
苏暖瞧着众人忧心,心下也是忐忑,这女子生产,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变数极大,她这刚过上好日子,就要面临这样的考验。
只有安庆跑来,摸摸苏暖的肚子,笑嘻嘻:“小囡囡!”
一旁金氏就嘀咕:莫不是个女儿?都说这女儿肖母,安庆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可是,金大夫却说十有八九是个儿子?
她七上八下地,二房郑卓锋生了双生女儿,老是在她面前炫耀,她心里早憋着一股子气。此番苏暖一进门就有喜,她自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也愿意过去老宅转一转,请个安,再有事没事扯着韩氏说上两句。
时间过得很快。
生产这日,天气出奇得热,一早太阳就热辣辣地照着。
苏暖凌晨就发动了,却是到了下晌还是生不下来。
听着里面的叫声,一圈人跟着焦急。
到了傍晚,宫里听说后,立即指派了御医和两个医婆来。
进去也是小半日了,折腾到午夜,还是生不下来。
大家束手无策,几个稳婆也是干着急,羊水已破,这孩子在肚子里呆久了,大人小孩都不好。
大夫的催生药汤也灌了进去,效果并不好,关键是苏暖已无力气,只是张嘴喘气,看得雯月小荷心惊胆战。
这咋就这么难生呢?
老国公也过来了。
他站在院子里,眼睛看向天空,黑沉沉,真热。
“不好了,少夫人晕过去了!”
雯月慌慌张张,掀了帘子探出来,
几人慌了:“大夫......”
郑卓信一撩帘子就往里冲,被金氏拦住:“你进去也无用。反倒让她们紧张。”
郑卓信红了眼:“阿暖晕过去了,娘!”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金氏看着他,试图安慰:“没事的,里面是最好的大夫和李嬷嬷她们,她们会有法子的。”
她安慰着郑卓信也安慰着自己。
正忙乱着,忽小厮来报,说门口有两个和尚求见。
善行披着斗篷,立在门边,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半边门。
“师傅!”
郑卓信抹了一把脸,疲惫地:“我媳妇......”
善行递过一个锦囊说:“把这珠子给你媳妇儿戴上!”
郑卓信顾不得细瞧,一把抓了就住屋里跑,这时节也没有人拦他。
苏暖神思恍惚,气力用尽。
她感觉自己轻飘飘,恍惚间离了身子,到了半空,眼看着下方的自己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肚大如斗,只有那肚子似乎在起伏,那是她的孩子。
不,她伸着手,她拼命想向下方扑回去,却是怎么都做不到,每一次扑上去,都轻飘,飘来飘去,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重新弹了出来......
她惊惧,这是要死了么?
她知道,自己这是离魂了么?
她坚持不懈,一次又一次。
焦急中,门帘子一掀,郑卓信冲了进来,抱着床上的自己叫了一通,就掏出了一串珠子,戴到了自己手腕上。
“珠子?”
是那串沉香珠。
一股亲切感袭来,她试着靠近......
屋外,善行站在廊下,双手合什,开始默念起来。
立时,一股股的细流从那串珠子中流出,璇转,苏暖看着它慢慢延伸,向自己伸过来,很快包裹住了自己全身。
她伸出手,那股阻力没有了,她俯身,很快回去了,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痛楚感立时强烈清晰地袭来,痛,撕心裂肺地痛。
她呻吟了一声。
“小姐,小姐醒过来了。”
小荷大叫一声。
郑卓信也是急惶惶地扑了过来:“丫头。”
苏暖看着面前放大的几张脸,咧了咧嘴,正要说话。
肚子一阵胀痛,又是一波熟悉的阵痛传来。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顾不上说话,张了嘴喘气。
“夫人用力,快用力,看到孩子的头了。”
接生嬷嬷说。
455血光之灾?
这两个嬷嬷,资历很是老。
先前两人也是束手无策,正焦急怎么应对,现下见苏暖苏醒过来,似乎是有了力气,两人大喜。
“快,参汤,端过来。”
雯月忙捧过一旁早凉了的参汤,好在这天实在热,也可以入口。
凑到苏暖嘴边,调羹也不用,苏暖一张嘴就直接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咽下最后一口汤,苏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在下一波疼痛袭来的时候,耳旁听着两个嬷嬷的指令,咬紧了牙,抓着雯月的手,用足了力气。
“娘!”她叫了一声,
出来了。
“是个小公子!”
接生婆一声叫。
外头一片哗然......
苏暖松了一口气,眼睛一翻,瘫在了那里。
“啊呀,还有一个!”
另一个接生婆大叫了一声,登时一片慌乱。
屋子外头的人也是懵了。
最先反映过来的居然是老国公。
他大手一挥:“好!吩咐她们,好生接生。重重有赏。”
老爷子声若洪钟,背脊挺直。
他拍着郑启华的肩膀哈哈笑着,一脸的开心和得意。
郑启华也是歪着嘴,想镇定一些,却是禁不住上弯的嘴角。
小郑氏一干人老早涌向门边,隔着帘子,焦急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金氏早叫过吴妈妈,一叠声地吩咐:“快去,再去拿一块毯子来,快去呀。哎呀,这真是,这真是......”
她一连说了几句,却是不知怎么表达她此刻的心情,转了一个圈,就把着门往里面瞅。
门帘子轻响,雯月已经抱了那一个婴儿出来,站在门帘内,给众人瞧了一瞧。
金氏瞥了一眼,一颗心都化了。
包被里头,婴儿闭着眼睛,红通通的脸,漆黑的头发,长长的粘在额上。
“孙子!”
她满眼欢笑,伸出手去。
“夫人怎么样了?”
小郑氏在身后问,一脸焦急。
金氏忙回过神来,吩咐:“孩子给我,快些进去候着,你告诉冬姐儿,辛苦她了,娘念着她的好,郑家也念着她的好。”
雯月“哎”了一声,小心把孩子递给了金氏,又跑了回去。
里头,郑卓信正紧紧地握着苏暖的手:“丫头,听见没?还有一个。快,加把劲,辛苦了。乖!”
苏暖鼻子一酸,想瞪他一眼,又实在没有气力,只得重新聚集来所有的力气,身子都有些发抖,发力间,直接一把抓了郑卓信的脖子,恍惚间好像是耳朵?不管了,揪住了,就开始使力。
郑卓信低着头,整个人歪在苏暖身上,他可不敢用力。
于是,雯月胆战心惊地看着少爷整个脑袋被小姐抱住,然后,伸手,对着少爷的脸一把就挠了下去。
“啊!”地一声,郑卓信的这声叫只叫了半声,就被婴儿的一声响亮的啼哭给压了下去。
是个女儿。
龙凤胎。
郑家沸腾了。
两个孩子被包好,被几个大人争相在手中传送。
“像冬姐儿,瞧这鼻子,还有嘴巴。”
“我倒觉得像信哥儿,瞧这团团脸,和信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众人气嘴八舌地评说着,看着两个孩子,稀奇得不得了。
尤其是小郑氏和金氏,两人都是第一次做祖母。争着评论孩子。
孩子的亲爹,郑卓信,他张着手,硬是没有看上一眼。
直到金氏回过神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杵着?还不使人报信去?先去宫里报喜,还有老宅子那边......快去呀。”
一转头,又去瞧孩子了:“别兜来风,咱先进去。”
直接忽视了他脸上的那几道抓痕。
郑卓信只得回到屋子里,里头已经收拾干净,苏暖正靠着被子喝着鸡汤,见了他,嘴巴一瘪,“四哥!”
郑卓信忙上前,接过鸡汤:“乖,都喝了,喝了才有力气。”
苏暖摇头,她已经喝了小半碗,这回子,松下来,全身轻松,好像一点也不累。
她伸了手腕子,看了看手上的沉香珠子,问:“大师呢?”
郑卓信握着她的手说:“祖父正陪着说话呢。你歇一会,累了吧。”
苏暖摇头,叮嘱郑卓信:“此番多亏大师,不然.....”
郑卓信低声安慰:“晓得,师父说了,女子生产,本就艰险,容易招致鬼魅,师傅的这串珠子可是在佛前供过的,他先前收了回去,就知你有此一劫。”
苏暖唏嘘。
良久,她目光搜寻:“孩子呢?”
“娘她们抱去了。这回,一个奶娘,两个孩子,娘正托人去再去寻一个来。”
郑卓信解释。
苏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感觉胀得慌,忙说:“要不我自己来?”
郑卓信低头:“我瞧瞧,你行么?”
……
安庆抱着孩子,稀罕得不得了,一旁的金氏紧张地看着她,一直跟在她身边转,双手作托举状,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脱了手。
安庆眉眼都是笑,抱着襁褓直晃:“小囡囡,娘抱。”
众人低头。
就有小郑氏提醒:“公主,您该是姥姥。”
安庆一歪头,往窗户边走去,边咕哝:“囡囡,这是我的囡囡,成君哥哥说了,这是我的孩子,他会好好对我们娘俩的,就像亲生的一样。”
这是?
金氏跟在身后,听得仔细,她看了看安庆。
“公主,你说,这冬姐儿,不,囡囡,不是苏成君的孩子?”
金氏小心翼翼地,看着安庆轻声说。
安庆嘻嘻一笑,却是不理她,只是抱紧了襁褓,对几步之外的小郑氏大声道:“你瞧,像不像囡囡?”
小郑氏忙说:“像,一模一样。”
安庆满意,这才转头问金氏,:“你方才说什么?”
金氏看了看双眼笑眯眯望过来的小郑氏,又瞧瞧一脸懵懂的安庆,忙说没有什么。
……
这里,老国公正向善行拜谢。
他看着善行,忽然说:“大师,烦请给我的孙子孙女算一算命格?”
…..
一时两个孩子抱了来。
善行瞥了一眼,就示意抱了孩子下去。
“善哉,善哉!”
他双手合什。
“大师但说无妨。”
老国公,郑启华都眼巴巴看着他。
“此子额头饱满,印堂宽阔,天性聪颖,但命中带戾,恐有血光之灾…..”
两人倒吸一口气,“这?”
二十年前,也是这一番话。
老国公最先反映过来:“那就烦请师傅带入佛门,好生教导…..”
郑卓信大步踏入,一把揪住善行:“师傅什么时候也观起相来了?这么个奶娃娃,师傅要怎么教导?”
他瞪着善行。
善行一哆嗦,说:“那就稍迟些时候?”
郑卓信微笑:“使得。”
“师傅,我这里有上好的花雕,你来不来?”
“好。”
一旁的老国公和郑启华看着两人勾肩搭背走远,目瞪口呆…….
(此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