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有毒:世子碰不得》 第一章 开膛破肚 东宫,紫兰殿,太子妃住处。 隆隆的闷雷声很轻易就压过了从密室里传出的痛苦呻吟声。 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个明艳美丽的高贵女子,单手支撑着柔弱无骨的腰肢,挺着大肚皮,款步走进了缓缓开启的密室入口处。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入傅小妹的耳中,她痛苦地仰头,艰难地将双手伸向空中,虚弱地求助:“长姐,救我,小妹好痛!” “痛就对了,这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道理?” 说着,女子已经俯身,朝着傅小妹躺的床榻靠近,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地刮过傅小妹沁满了汗水的脸颊,最后落在小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那尖尖细细的冰冷,戳在傅小妹的肚皮上,令她全身毛孔不寒而栗。 “长姐……”傅小妹忍着痛,双手紧张地攥紧被子,怯懦出声。 “嘘!本宫在听我的皇儿说话呢。”傅明月凤眸微掀,目光中那抹阴厉一闪而逝。 她顺手掀开裙摆,将绑在身上的“孩子”往地上一丢,温柔地开腔:“乖小妹,长姐这就来救你。” 径自转身,走到桌案前,将工具箱拎到床边。 傅明月慢条斯理地打开工具箱,手指轻点过从大到小整齐排列的锋利刀具,常年挂在脸上的那抹温柔笑容,渐渐地变得扭曲起来。 在傅明月眼里,眼前这个卑微入尘埃里的女人,不过就是替她孕育太子后代的生子机器。 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地养着,只为等今朝瓜熟蒂落的一刻。 思索间,她凤眸阴狠地眯起,伸手打了个响指,不容置喙命令道:“按住她!” 黑暗中,突然冒出了两个高壮的仆妇,傅小妹认得,是她被圈景禁在密室里,一直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桂嬷嬷和常嬷嬷。猛地,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笨重的身体,拼命地往后退。 退无可退! 缩在墙角的傅小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钳制,可下体传来强烈的宫缩阵痛,令她毫无反抗之力。 桂嬷嬷将她双手高举过头顶,常嬷嬷打开她的双脚压住,一切动作都干脆利落,像是早已经演练了千百遍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傅明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心里不甘心,傅小妹哭喊着,质问。 “啪!”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头顶处传来傅明月鄙夷地嘲讽,“小贱人,你不过就是个贱婢生的女儿,也敢跟本宫争日月之辉?” 小妹的娘是安平候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是安平候酒醉一夜风流的产物。 而她娘亲生产的那天,恰好也是安平候府夫人生产的那日,天之骄女傅明月和她是同一天生日。 只是,同天生,彼此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就如嫡女傅明月的名字般,她就是天上姣姣的明月,高高在上受众人仰望,而低贱婢女生的庶女,就是地底下的泥,任人肆意践踏,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府里的下人里流传着这样的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他们说,娘是贱人,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小贱人,连名字都不配有,大家都随口喊她小妹。 日积月累,喊着喊着,听着听着,小妹就成了她的名字,所以她叫小妹——傅小妹。 傅明月面带鄙夷的笑,漫不经心地将尖锐刀尖划过傅小妹的高高隆起的肚皮,瞬时肚皮上豁开了一个血盆大口子,紧跟着殷红的血液从开口皮肤的组织层里不停地往外流。 外面电闪雷鸣,密室里女子凄惨不断。 桂嬷嬷和常嬷嬷刻板冷漠的脸上,在目睹了傅明月亲手破开傅小妹肚皮后,她们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 可是,傅明月妍丽的容颜依旧面色如常,完全不受周遭的干扰。 她凤眸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将手里的刀子丢开,徒手搅开肚子里肠子内脏的阻碍,将婴儿从傅小妹的子宫里狠狠地拽了出来。 身上没有任何麻醉,被强行开膛破肚的傅小妹,肠子一半落在肚子里,一般流到了外面,人还没有断气。 而她痛不欲生地尖叫声随着生命的流逝,也变得微弱不堪,到最后连痛她都没有力气喊出来了。 她涣散的瞳孔里燃烧着熊熊的恨意,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意识弥留之际,那双常年怯懦的眼眸里染上了血色,傅小妹悲鸣呢喃:“傅明月,我诅咒你……” 刀子没入皮肉,发出闷闷的声响。 傅明月明艳的脸上还沾着刀子没入傅小妹心脏瞬间,飙出来的血点子。 她紧握着刀柄,再次狠狠地往下插,笑意在嘴角肆意地放大,满脸狰狞地冷哼道:“贱人,死到临头,还敢跟本宫叫嚣,凭你也配!不是要诅咒本宫吗?本宫给你机会,你倒是咒啊!哈哈哈……” 桂嬷嬷将婴儿抱在怀里,不停地拍着他的屁股,可是老半天了,婴儿还是没有哭出声。 “娘娘,小皇子他……没气了。” “你说什么?”傅明月猛地回头,阴厉的目光直直射向桂嬷嬷,吓得桂嬷嬷腿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贱人!贱人!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去死啊!” 花了十个月筹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傅明月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伸手从傅小妹的身上拔出匕首,一下又一下接二连三地捅进咽气女子的身体里。 到最后傅小妹的尸体被捅得千疮百孔,她还是不解气,转身一把将死婴夺过,高举过头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 “啊!”稚嫩的尖叫声里,充满了惊恐,划破了安平候府静谧的夜空。 “该死的小贱人,叫什么叫?” 耳朵被人用力地拽着往上拧,傅小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随着那人的动作,从地上踉跄着站起来。 香兰不耐烦地抬脚,往对面不说话的女孩踹了一脚,啐了口痰在她身上,道:“刚才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就不是挨顿揍那么简单了!” 脑子嗡嗡嗡地响,傅小妹耷拉着脑袋,低垂着眼眸,对旁边的叫嚣声充耳不闻。 她沉默不语,任由对方怒骂,只是,左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右手重重地按在肚皮上。 “洗脚丫鬟生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说着,香兰抡起手臂,直接扯过傅小妹的头发。 头皮传来撕扯般的痛,刺激着傅小妹敏感的神经,香兰扯住她头发的瞬间,小妹怯眼眸里的怯懦已经被无尽的恨意取代。 她重生了! 电光火石间,傅小妹顺着香兰拉扯她的力道,直接往对方身上撞了过去。 如果没记错,今晚应该就是安平候傅德清的寿辰,上一世,就在这个晚上,傅小妹被太子毁了清白之身,并且在一个月后有了身孕,成了傅明月入驻太子府的陪嫁丫鬟,从此失去了人生自由,被关在密室里,沦为旁人的生子机器。 上一世,傅小妹撞破香兰跟家丁私相授受,结果挨了打,后脑勺撞在地上,鼓起了很大的包。那时,她怯懦胆小任由香兰打骂,不敢反抗。可是一味地隐忍,却并没换来香兰的放过。 记得当时,她手里也端着寿宴要用的盘子,那时候盘子也碎了,不过跟现在不同的是,上一世香兰为了置傅小妹死地,故意摔碎的。 而现在,是傅小妹主动撞向她,导致香兰不小心将托盘撞翻在地,才碎的。 瓷盘碎片铺满了地面。 香兰气急败坏地抓住傅小妹的肩膀,故意将音量拔高,污蔑道:“小贱人,打碎了盘子就想跑,没门!” 心底冷哼,傅小妹瞳孔微缩,转头,面无表情道:“香兰姐,你尽管再大声点喊,等你把人喊过来了,小妹定会一字不差地将你刚才跟外男私相授受的事情告诉他们的。” 香兰闻言,面色发白,顿时收了声,一把扯过她,牙咬切齿地警告:“小贱人,你敢!” “小妹本就贱命一条,打破寿宴瓷盘的罪名若坐实了,小妹自然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小妹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香兰咽了口气,胸口起伏不定,愣是住嘴不再喊了。 投鼠忌器,傅小妹知道她是怕了。 前院热闹的筵席已经开场,戏班子咿咿呀呀婉转低吟的腔调,落在傅小妹耳中,却像是一声声催命的符咒。 思虑间,傅小妹已经迈开步子,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站住!”不过,她才抬脚,香兰已经箭步上前,挡在前面,面露凶光,“想去告状,你做梦!” 说着,香兰直接抓过傅小妹的手腕,拽着她往回走。 如果没记错,这个方向应该就是后花园假山的方向,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想到这里,傅小妹再也无法淡定,拼命地挣扎起来。 第二章 历史重演 香兰比傅小妹高出整整一个头,身体壮实有力,现在她事先有了防备,根本容不得傅小妹逃脱。而且,傅小妹越是挣扎,她就越确定小妹趁机离开,是想要跟管家告状。 傅小妹将身体重心往下压,试图将屁股坐在地上,阻碍香兰拖着她往后花园深处走的步调。 不过,常年营养不良的身体,经过一番挣扎后,早已经精疲力竭,最后,只能任由香兰重复上一世的动作,将她捆绑在后花园的树上。 香兰嘴里骂骂咧咧,腾出一只手从腰际扯下腰带,另一只将傅小妹反手绑定粗壮的树干上。 为了防止傅小妹乱喊乱叫,引来旁人,香兰临走的时候,从脚上把袜子脱下来,毫不手软地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老实点待着,过了今晚,等我手里的东西脱手,看我怎么收拾你个洗脚丫鬟生的小贱人!” 恶臭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傅小妹觉得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喉咙排斥着不停上下翻滚,呕吐的动作随着胸口上下起伏,没有丝毫停歇。 而香兰拍手转身离开的那抹得意嘴脸,她看得清清楚楚,重活一世,傅小妹已经尽自己所能去改变过程,可为什么还是没能扭转自己被困住的命运? 那个可怕的噩梦,难道她还要再经历一次? 不!不要!如果真是这样,她宁愿现在就死去! 胸中悲愤,傅小妹被困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为了挣脱束缚,她不停地扭动着反剪在树干背后的双手,任由粗粝的树皮磨得手腕血肉模糊。 脑子里有个念头不停地叫嚣,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掌心处,忽然有个冰冷尖锐的东西落了下来,傅小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顿时掌心有股刺痛侵袭而来,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 是瓷片? 锐利的豁口,割破了她的掌心。 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她割破腰带的动作,顺着骨瘦嶙峋的指缝流出来。 鲜血滴在盛放的白色荼蘼花上,在凉薄月色的衬托下纯净而妖艳。 手里的血,随着动作频率和幅度增加,越流越快。 而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只剩下漆黑的瞳孔里妖冶舞动的火苗,迎着湖面上刮来的晚风肆意张牙舞爪。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来回摩擦割腰带的动作,傅小妹用力的双手忽然脱离树干往下沉去,随即捆住她身体的阻碍徒然消失。 傅小妹顾不上手的血污,伸手将塞子嘴里的臭袜子拿掉,奋力地往地上丢。 “呸呸呸!”她试图将充斥在嘴里的臭味吐掉,可是口水都吐干了,嘴里那股子令人作恶的脚丫子霉丑味依旧没有散去。 几米开外的湖水,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泠泠波光,傅小妹疾步走在沿湖小径上,不敢有半刻停留。 她一边快步走,一边将受伤地手掌放到嘴边,用力地允吸,直到带着铁锈味的热流充满了口腔,才停下吸血的动作。 满嘴的热血,漱口的效果肯定比湖水好多了,傅小妹脚步不敢停歇,头保持着仰望天空的角度让血液净化口腔。 直到嘴里作呕的味道被血腥味覆盖,她才自嘲般地转头,将血吐到路边。 前院觥筹交错,时不时有宾客开怀的笑声传来,绕过心惊胆战的假山后,傅小妹松了口气,那颗紧绷的心总算是稍微安了下来。 “唔!” 突然,嘴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傅小妹漆黑的眼眸瞳孔骤然紧缩,当她后背贴上那抹熟悉的滚烫时,心脏就像被人捏住般,身体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太子不是应该在假山拖人吗?为什么换地方了? “唔唔唔…救命!救……” 傅小妹慌了,不顾一切地呼救,可是背后男人的手强而有力地按在她的嘴巴上,所有呼救的声音全部都淹没在她的喉咙里,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世被强行拖入假山强暴的画面,傅小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拍打双手双脚,试图用尽一切力量阻止悲剧再次上演。 可是,身后的男人就像是发了情的公狗,力气大得惊人,不管她如何挣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被他拖进了花园深处。 借着昏暗的夜色,熟悉的景物再次映入眼帘,傅小妹的精神几近崩溃。 “给我!”耳畔扑来的热气,令她身体不寒而栗。 男人大力地将她推进假山,再也控制不住兽性,伸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 “不要!”许是上辈子被傅明月开膛破腹的怨念作用,傅小妹歇斯底里地吼了嗓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狠狠地撞了出去。 “噗通!” 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回荡在后花园的上空。 环形湖的水面上,有两个人头在起起伏伏,傅小妹猛地钻出水面,见落水的男人神智迷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奋力朝着岸边游过去。 只是,才上岸,惊魂未定的她看到不远处,有个妍丽婀娜的身影,朝着这边款款而来。 是傅明月!她来了! 心底的滔天恨意压过了方才差点被强暴的恐惧,傅小妹迅速小跑,猫腰躲进了小径边的草丛,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身姿靠近。 几个呼吸间,傅明月踏着环佩伶仃声,站定在她面前。 “谁?谁在那里?” 忽然,头顶处传来骄横的警惕声,傅小妹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以为自己被发现的时候,隔着草丛透过来的那双金丝牡丹绣花鞋的鞋尖猛地转了方向,朝着人工湖边跑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退后,傅小妹转身离开的刹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地狱魔鬼般的浅笑。 “不好了!不好了!” “来人啊,救命啊!” 前院的走廊上,一个发丝贴面,衣衫褴褛的女子,满脸焦灼,梗着脖子扯着嗓门不停地大喊。 很快,惊动了筵席间的宾客。 “怎么回事?”有个威严的中年男声,语气里带着薄怒,沉声质问。 瘦弱的女子半张脸被凌乱的发丝遮住,只露让半张面黄肌瘦的脸,一脸惶恐地跪地,似乎要将脑袋埋进地底下,她就像是被吓到了,肩膀一颤一颤不敢说话。 “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去杖毙!” 这时候,有道犀利的夫人声音,跌入了傅小妹的耳中,她听出来这个声音是属于安平候夫人谢琴的。 家丁得令,已经上前将傅小妹从地上架起来拖下去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她红着眼眶,挣扎着想要脱离钳制,声泪俱下地急促喊出声:“母亲饶命啊!” “住口!”谢琴在看到跪地的女子是傅小妹的时候,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阴毒的神色一闪而逝,她冷喝出声,示意家丁直接将人拖下去。 “父亲,救我,我是小妹啊!我是你跟洗脚丫鬟生的女儿小妹啊!” 根据傅小妹仅有对太子的了解,她清楚地记得太子水性不错,而她现在故意在筵席上拖延时间,自然是为了成全傅明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愿了。 上一世,她阴差阳错地闯入了傅明月算计太子的局里,不明不白地失了清白身。 后来,被前来寻找太子的傅明月撞到,温柔地哄骗离开,并许诺会替她主持公道。 她信了,等来的却是皇帝赐婚傅明月为太子正妃的圣旨,而她却被这对寡廉鲜耻的母女诱哄着成了陪嫁丫鬟,并且沦为代孕生子的机器。 那时,她太渴望能够活得像个人,谢琴不过是许了她生下孩子,就恢复她侯府四小姐身份的口头承诺,傅小妹就像是看到了人世间最美的风景,不顾一切地如同飞蛾扑火般坠入地狱的深渊。 可云泥之别大过天,当傅明月徒手破开她肚皮的那刻时,她知道自己到底是妄想了。 “父亲,救救小妹!小妹不是要故意冲撞父亲寿辰的,只是小妹刚才看到太子殿下落水了,才……” 少女的嗓音里,透着疲惫,当她说出太子落水的消息时,筵席场上顿时就骚乱了。 傅德清根本就没有时间追究眼前突然冒出的野丫头究竟是谁,就带着府里的下人匆匆赶往后花园的人工湖捞人。 第三章 她在寻死 后花园,人工湖畔,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杨柳依依的岸边若隐若现地晃动。 众人闻讯赶来,正好将这幕尽收眼底。 傅明月衣衫浸湿,发丝尖淌着水珠,髻间的钗环略显凌乱,她柔弱无骨的身体正歪斜地靠在太子的身上。 “母亲,女儿不小心落水,亏得太子殿下出手相救,才得以幸免……” 谢琴看着女儿这副模样,雍容的脸上神色沉了沉,伸手指示伺候身边的老仆妇将大小姐扶着,厉声道:“来人,将那个扰乱侯爷寿宴的小贱人带过来!” 负责押送小妹的家丁,都是护院出身,手劲极大,这一路上,小妹就被他们狠狠地扭着胳膊,像押牲口似得,带到了湖边。 穿过围在外面的宾客群,傅小妹被押了进去。 “跪下!”伴随着老仆妇恶狠狠的声音落下,小妹只觉得膝盖窝猛地传来一阵痛苦。 紧跟着,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扑跪了下去。 “咚!”膝盖骨跟鹅卵石地面碰撞,发出闷响声,痛得小妹脸色煞白。 安平候傅德清脸色铁青,略显浮肿的眼皮子微抬,凌厉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瘦弱女子身上。 只是他刚想开口,谢琴就跨步上前,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冷声道:“将这个故意扰乱寿宴,谎报太子落水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命令的话音落下,傅小妹已经被人从地上拖起来,直接往外面走。 离开的时候,太子身上的药性明明还未解神智根本不清,可现在看他衣冠虽不整,但眼神却尚且清明,完全就是已经解除药性的样子。 如果傅明月和太子之间有了苟且的行为,她身上繁复的绫罗织裙不可能只是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那么简单。 心思流转间,一直任由家丁拖拽下去的傅小妹,猛地抬头,眼眸里已经蓄满了惊恐委屈的泪水,看向安平候傅德清的身上,扯着嗓门哭喊道:“父亲,小妹冤枉啊!父亲,救救小妹!” 女子嚎啕哭喊的话音,清晰的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一时间,宾客之间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这女子口口声声喊安平候父亲,是府上哪位小姐?” “不清楚啊,看她的打扮,连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 “……”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傅德清眸光闪烁,视线落在被家丁拖拽离去的削瘦女子身上,眉头越蹙越紧:“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后宅的事,他向来不过问,傅德清收敛神色,语气里透着不悦。 自从傅小妹出生之后,府里的人就像是将她们母女遗忘了,完全就是任由其自生自灭。 而谢琴也从来没有跟傅德清提及过傅小妹的存在,因此十四年过去了,傅德清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女儿的存在。 “老爷……”谢琴雍容的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父亲,小妹看到的情形,的确是太子殿下落水了,因为天色太暗,小妹并不知道太子殿跳水是为了救大姐……”傅小妹神色期期艾艾,故意将瘦巴巴的脸仰得老高,梗咽着打断道。 傅小妹知道谢琴眼里容不得她,对于她跟傅明月是同天生辰的事情,一直都耿耿于怀。 这么多年来,府里的奴婢下人甚至是牲畜都可以随便欺辱小妹母女,却独独让她们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为了折磨她们。 在谢琴看来,让她们这对母女死得痛快,还是便宜她们了,只有让她们活得生不如死,才能解其心头之恨。 解释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傅小妹没有狡辩,更没有试图推翻傅明月的说辞,只是顺势而为。 因为她很清楚,就算这些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撞见了傅明月和太子苟合的丑事,结果无非就是为了皇家和侯府的颜面让傅明月嫁入太子府。 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为今之计,必须借此机会,让傅德清亲口承认她的身份,才是傅小妹唯一的生机。 思索间,她又道:“惊扰了父亲的寿辰,小妹罪该万死,可是母亲说的谎报,小妹实在不能受,只请父亲给小妹一个正当的赐死理由,小妹便死而无憾了。” 话音落下,傅小妹用尽全力,挣脱开钳制,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 “咚!” 一叩首:“小妹拜别父亲,谢父亲十四年养育之恩。” “咚!” 二叩首:“小妹拜别母亲,谢母亲十四年照顾之情。” “咚!” 三叩首:“小妹拜别长姐,谢长姐十四年陪伴之意。” 连续三个响头,每一声就扣人心弦,巨响声过后,傅小妹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不过她蜡黄消瘦的脸庞上,仍旧没有任何怨怼之色,始终保持着虔诚赴死的神色,等待着安平候傅德清最后的审判。 高门大户的后宅,谁家没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随着周围宾客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谢琴脸上的淡定从容表情出现了一丝丝龟裂的迹象。 “谁是你长姐,你个低贱的婢女少在这里乱认亲!父亲可从来没承认过你!” “明月,放肆!” “母亲!明明就是这个贱婢的错……” “桂嬷嬷将大小姐带下去!”谢琴阴冷的眸光刮了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瘦弱女子,不容置喙地命令。 傅明月心有不甘,可当她接收到母亲警告的眼神,只好偃旗息鼓,任由仆妇扶她回院子。 这时候,太子突然发话了。 “照这么说来,本太子还得多谢小妹小姐的相救之情了。” 傅德清本来还在犹豫要如何处置眼前的女子,毕竟宾客众多,若是处理不当,他的名声恐有牵连。 思虑间,他紧接着太子的话,道:“既然太子殿下已经替你澄清了事实,本侯恕你无罪。” 说完,傅德清双手平举至胸前,朝着诸位宾客拱手,歉意道:“诸位今晚怠慢了,还请看在本侯的薄面上,多多海涵。” 官场客套,一来二去,宾客的那点好奇心,八卦心也在寒暄中渐有散去的迹象。 傅小妹静静地垂眸,周遭的嘈杂如同苍白的布景,丝毫激不起她心中的半点波澜,听着亲生父亲口中故意强调“本侯”二字,她心里不由冷笑。 她将双手撑在地面上,吃力地站起来,语气中透着悲凉,淡淡道:“娘说小妹是父亲醉酒的时候,犯下的错,小妹的存在只会让父亲蒙羞,让侯府蒙羞,以前小妹不懂,现在小妹懂了。” 十四岁的豆蔻少女,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狼狈的面庞上无喜无悲,眼神空洞,径自迈开步子。 谢琴隐忍着不发作,只等着宾客散去再收拾眼前这个小贱人。 而傅德清对于这个女儿,也是打定主意不想认,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宽恕了她的罪过,也算是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可就在众人以为傅小妹是要知情识趣离开的时候,她猛地加快了脚步,身体就像是一支势不可挡的利箭,不管不顾地冲向了大夫人谢琴。 “夫人,小心!” 伺候在旁的仆妇眼疾手快,率先喊出了声。 傅小妹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余光瞥见宾客的面色变化后,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徒然放大。 “砰!”重物入水,水花四溅,搅乱了一池荷塘月色。 女子突然的行为,令全场人都摸不着头脑,他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纷纷转头,将视线都聚焦到湖面上,试图去寻找那抹仓惶落魄的女子身影。 只是,湖面上除了泛起的大圈涟漪,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寻死。”不知是谁,喊了句,令在场所有人顿时了然。 傅德清冷漠的眼眸中掠过的复杂神色,一丝不差地落入谢琴眼里,她心中万般不情愿,却只能牙咬切齿地命人,将傅小妹从湖里捞上来。 第四章 湖底秘密 时值初夏,湖底的水还是有些凉意,傅小妹憋着气,双手用力地抱住身侧的大片荷花根茎,努力地不让自己冒头。 她在赌,赌傅德清不会看着她死。 什么虎毒不食子,在傅小妹身上,都是狗屁不通! 她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安平候最看重的名誉。 事情已经闹到这份上,她退无可退,如果今天不能逼得他承认身份,傅小妹相信自己绝对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与其死在谢琴手里,还不如放手一搏,本来就一无所有,她也不怕失去什么,大不了就再赔上这条性命,也就罢了。 “噗通噗通”接二连三有人入水的声音传来,傅小妹凝神静气,在水里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来人,透过模糊的人影,她大概辨认出是侯府家丁的衣衫。 这是有人来救她了? 亦或者救人也是杀人? 正犹疑间,脚上猛的多了道力量,傅小妹惊了,下意识挣扎的时候岔了气,瞬时鼻腔里有大量的水灌进了肺里。 “咕噜噜……”她在水里不停地吐气泡,整个人处于窒息的危险之中。 湖面上,十来个家丁时而钻入水中,时而浮出水面,看着都在卖力搜寻傅小妹的踪迹。 而岸上的看客,态度也从刚开始的无所谓转变到了关注落水女子的死活去向。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丁仍旧没有捞到人的迹象 谢琴暗自窃喜,面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模样,假惺惺道:“老爷,这人都下去这么久了,就算捞上来,恐怕也……” “你闭嘴!”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傅德清,狠瞪了身边的妇人一眼,不容置喙地开腔:“再给本侯下去找,一定要将本侯的女儿活着带上来!” 话音刚落下,就有人从湖面冒头,身后还扛着人,三两下的功夫,就游到了岸边。 “老爷,这丫头好像没气了。”家丁将傅小妹的身体放下,踌躇着出声。 “滚开!”傅德清有些气急败坏,他箭步上前,抬脚踹开小妹身边的家丁,亲自上前探气息,“大夫,去请大夫!” 寿宴在安平候焦灼怒吼的喊声中,散场。 众人离开的时候,只道是赞赏傅德清慈父深深,却无人知晓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对于他而言,贱婢生的女儿死活并无所谓,关键是她得死得其所。 …… 安平候府,西面,破败的小屋里,妇人低低地啜泣声里,时不时夹杂着几声隐忍的咳嗽。 秀珠泪眼婆娑,枯槁的手掌细致地抚摸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儿侧脸,梗咽着说不出话来。 傅小妹头痛欲裂,只觉得眼皮有千金重,吃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熟悉面容:“娘……” “你醒了!”秀珠赶紧转头,将眼泪抹去,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应声道。 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次看到娘亲的模样,依旧如记忆中那般令人心痛,心头不由涌上悲凉。 吃力地转头,她将脑袋往娘亲身边凑了凑,语气里透着娇憨,闷声道:“娘亲,小妹回来了,你的小妹回来了……” 豆大的油灯燃着的微光,映照着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在破败的窗户上影象显得尤为高大。 径自扑在母亲怀里的傅小妹,晶亮的眼眸中掠过坚定光芒,暗自发誓:此生,绝不要再卑微地活着! “娘亲,我身体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去歇息吧。” 秀珠眼里充满了担忧,伸手摸着女儿额头的伤口,纠结道:“小妹,你不该冲撞大夫人的,今晚要不是老爷,你的小命就真得丢了。” 娘亲在小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胆小怕事的性格,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毕竟这年头出身决定一切。 傅小妹想着上一世的自己,不就也是为了大夫人一句无关痛痒的承认身份的许诺,就飞蛾扑火般地撞进了对方用谎言精心编织的牢笼里。 思绪流转间,傅小妹苍白的脸上已经染上了潮红色。 “小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着娘亲焦急的样子,傅小妹强撑着坐起来,神情严肃,沉声道:“娘,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是小妹冲撞大夫人,才会遭来如此横祸吗?” “都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 “娘,你别哭,小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要怪就怪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那些人该死!” “别乱说话,当心隔墙有耳!” 傅小妹伸手将娘亲捂住她嘴巴的手拿开,眼里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她定定地望着对面因为几句话而惶恐不安的沧桑妇人,一字一句认真道:“十四年,娘亲拼命护着女儿性命十四年了,如今小妹长大了,以后就换小妹守护娘亲了。” 娘亲抱着她失声痛哭良久,最后因为身体太虚弱,经不住激动的情绪,昏了过去。 俯身下床,替娘亲掖了掖被子,傅小妹趁着夜色重新折返回后花园。 之前,她假意投湖,以死表明决心,差点送了性命。 弥留之际,傅小妹似乎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为了确认心里的猜测,她再次跳下进了湖里,潜入水底。 循着记忆,她小心翼翼地游到荷花成片的区域。 初夏荷叶才露尖尖角,并不适合隐蔽,因此小妹也不敢耽搁,大力地吸了口空气,然后扎了个水猛子,往湖面以下的位置探去。 湖畔回廊上,灯火摇曳,将湖面照得透亮,随着小妹入水越深,水里的能见度就越低。 傅小妹在水里将眼睛撑大,双手不停地划水,就在快要憋不住气被迫上浮之际,她看到一抹熟悉的玫红色飘带顺着水波涤荡开去。 她强撑着不换气,伸手拨开挡住视线的荷茎,入目恰好是香兰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她。 真的是她!她怎么会死在湖里? 这时候,岸上突然有动静,而傅小妹憋气也到了极限,权衡再三,她决定铤而走险悄悄浮上水面。 根据她的记忆,侯府内宅都是有门禁的,这个时候,能在后花园活动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内宅中人。 “东边没有。” “南边没有。” “北边没有。” 头顶的桥面上,传来三道毫无情绪的男声,傅小妹本能地觉得危险,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只是,在听到有人提出西边的时候,她心里徒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西边是侯府最偏僻的地方,平时人迹罕至,只有她和娘亲两个人居住…… 思索间,她再也沉不住气,转身朝着西面方向,奋力地游过去。 人工湖的水是从西边玉泉山引过来的,正好经过她们母女住的破屋背后,傅小妹只希望自己能够抄近路,赶在那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出现前,将娘亲带离。 离开屋子的时候,娘亲已经昏睡过去了,傅小妹匆忙上岸,瘦小的身体像条鱼般,呲溜滑进了窗户。 只是她刚匍匐着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屋子里似有一道白影飘过。 “谁!谁在哪里!”秀眉蹙紧,小妹警惕地追出屋子,扯着嗓门大声嚷嚷。 可是,院子里除了风拂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哪里还有什么白影? 疑惑间,她也顾不上多想,径自转身回屋,朝娘亲的床边疾步走去。 可倒霉的是她进房间太匆忙,没注意看路,结果一个不小心,脚被门槛绊了脚。 傅小妹吃痛地哼了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忽然跌入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猛地抬头,只见他静静地站在昏黄的光影里,颀长的身影映照出的影子,不偏不倚地笼罩在她身上,恍然间,给人一种拥她入怀的错觉。 不自觉间,她竟然忘记了危险,看得有些入迷了。 这时候,对面的男人动了,他双手负背,俯身蹲在小妹面前,薄唇微启,幽幽道:“好看吗?” 低沉暗哑的磁性嗓音,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傅小妹明知道他很危险,可还是不怕死地点头,红着脸应了句:“好看。”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吐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犯花痴! 第五章 生死边缘 有句老话说得:“美丽的事物,总是有毒的。” 上一世的傅小妹,被傅明月那张皎若云间月的脸给欺骗了,落得被开膛破肚的下场。 而眼前这个男人,周身都笼着谪仙般的高洁气息,清冷又遥不可及,傅小妹觉得这样的男人,只应该在天上有,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破败不堪的小院落里? 又怎么可能跟她说话? 思索间,她打定主意催眠自己,不停地在心里重复:做梦,一定是做梦…… 对方轻且慢的步子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房,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傅小妹紧张地握紧拳头,脚步下意识地往娘亲的床边退,身体挡在娘亲前面,咽了口口水,没好气地问:“你想怎样?” “你想怎么死?”他的话音里充满了温柔的撩拨,不由让人毛骨悚然。 傅小妹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冲她笑得温和的谪仙男子,不甘心地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你是在找东西?” 连续丢出两个问题,傅小妹根本就没指望他回答,只不过是想通过观察对方,看是否能够找到生机。 话音落下,她就注意到男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泛着猩红色光芒的剑。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嘴角依然挂着浅笑,语气里透着诱哄的味道:“乖,一下就好,不会痛的。” 那把剑已经贴近她的脖颈,正如他所说,只要那么一下,就可以结束她的性命。 傅小妹浑身紧绷,心里早已经将这个拥有仙人之姿的男人骂了千百遍。 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活一回,怎么能连一个晚上都没熬过,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再说了,她死了,娘亲会怎么样?娘亲是不是也会被这个美到极致的变态男人杀掉? 利刃割破她的脖颈,痛楚刺激着神经,生死一线间,她豁出去般地笃定道:“别杀我!你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说谎的丫头,死后下地狱是要被割舌头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握着剑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朝着小妹的咽喉抹了过去。 这一世,要结束了吗? 真得好不甘心! 傅小妹晶亮的杏眸里闪烁着愤怒的小火苗,目光直直戳向对面要杀她灭口的谪仙变态男人,仿佛要将男人肆意张扬的绝美样貌刻进自己的灵魂里似得。 等待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上一世,傅小妹已经受尽了折磨,这一世她不想死得如此随便! 电光火石间,她豁出般地信口开河,目的很明确扰乱对方的注意力,寻找逃生的机会。 “哎,看你仙气飘飘,杀人功夫过关吗?你这一剑下去,我会不会要断气不断气,要死不死的呀?” 话说完,她明显感到架在脖子上的那柄剑停顿了顿。 不过在小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时,对面谪仙般丰神俊朗的男子突然就将剑撤回,消失不见了。 “十日为期,过期不候。” 耳畔幽幽响起男人临走时,丢下的话,傅小妹顿时有种凌迟的既视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就算想跑路,恐怕也逃不出那个如神邸般存在的变态男人手心。 心里没来由地憋屈,她气鼓鼓地冲出屋子,视线扫过院子,漫无目的地扯着嗓门,赌气般嚷嚷:“喂,找到了怎么联系你啊?你来找我多不好意思啊,到时候还是我来找你吧?” 高高院墙外的参天大树上,奉命监视的影卫,听着小妹自来熟的话,头皮有些发麻,差点脚下打滑从枝桠间摔下来。 “进去,把里面两个贱人给本小姐拖出来!” 傅明月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看样子来者不善。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啊!”秀珠卑微的乞求,换来得只有旁人无尽地怒骂声。 而这样任人欺凌的日子,对于小妹母女来说,早已经稀松平常了,只是如今唯一不同的是傅小妹已经不是从前的傅小妹了。 “放开我娘!有什么冲着我来!” “小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使我做事?”傅明月回到牡丹阁后,越想越气恼,尤其是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帮着傅小妹这个小贱人手滑,她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她也等不及母亲说来人方长,直接带上人漏液来找这对母女的晦气了。 话音落下,傅明月朝着身后的粗使仆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傅小妹一并拿下。 从湖水里游回来,几乎耗尽了傅小妹所有的力气,额头上的伤沾了水,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水,老早将白色的布条染成了深红色,再加上刚才又跟谪仙变态男纠缠了一番,她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眼看着围上来的人离她越来越近,傅小妹强打着精神,眼神中掠过警告的神色,冷声道:“今晚父亲已经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承认了我是他的女儿,你们这些狗奴才,若是敢动本小姐分毫,就是摆了明打父亲的脸!你们不怕打侯府的脸,就尽管来好了!” 威胁的话落下的瞬间,立刻就将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给震慑住了。 傅小妹趁着众人还未回神,第一时间冲到娘身边,推开仆妇,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娘,你醒醒啊!娘……” “别听这个小贱人的鬼话,都给本小姐上,出了事,本小姐担着!”傅明月在侯府呼风唤雨十四载,什么时候吃过瘪,情绪有些失控地命令道。 有了大小姐的保证,犹豫不决的下人,胆子立马就大了,他们彼此间互相交换了眼神,二话不说,同时向着站在包围圈里,相互依偎的卑贱母女扑了过去。 “滚开!放开我娘!” “小妹,我的儿……” 一道愤怒的喊声,一道悲戚的叫声,同时响起,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包括那位在暗中观望的影卫。 秀珠本就病入膏肓,身体在拉扯间,俨然像破败的布帛,不堪受力地碾碎零落。她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任由仆妇拳打脚踢,眼眸中蓄满了绝望的泪水,从喉咙里发出最后的悲鸣:“啊!” 凄厉的叫声,刺破了静谧的夜空,同时也刺激了被控制住身体自由的傅小妹。 她将心中的悲愤化作了最有一丝力量,奋力地挣脱仆妇的钳制,冲向了被围殴的母亲身边。 因为傅小妹如今的身份是安平候亲口承认的女儿,下人们见她用身体扑在秀珠身上,纷纷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齐落在大小姐身上。 傅明月冷眼旁观,嘴角得意地勾起,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母女情深,本小姐又怎么能不成全?” 说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娇柔的音调里杀机毕现,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下人得了主子的命令,犹如豺狼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蜂拥而至。傅小妹将娘亲的身体牢牢地护在身下,硬生生地接受这些踢打,浑身的每一处,都承受着撕裂般地痛苦,但她仍旧咬牙撑着,没有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 她目光澄清,凌厉的视线掠过在场每个人的脸,暗自将这些人的嘴脸记住,发誓终有一天要他们百倍奉还! 胸口挨了记窝心脚,小妹控制不住地闷哼,喉咙泛上一股腥甜。 又来一脚! “噗!”鲜血喷出口,犹如天女散花般朝着周围撒开。 傅明月嫌恶地往后退,却还是避闪不及,裙摆上沾染了些傅小妹吐出的血迹,顿时她气急败坏地冲上前,伸手抓过小妹的头发,厉声道:“父亲的女儿只有我傅明月一个,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小姐同天生辰,简直不知死活!” 头皮被扯得生疼的傅小妹,听着傅明月侮辱的话语,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上一世被开膛破肚活生生疼死的画面,不自觉间,无尽的怨毒在黑眸中涌动,她毫不避讳地迎上傅明月的视线,沾染着鲜血的红唇一张一合,回敬:“傅明月,配不配不由你来定!今天你若打不死我,将来我必定加倍奉还!” 第六章 父亲召见 躲在树上的影卫,将院落中的情况尽收眼底,第一时间将消息传了回去。 主子的命令是监视女子的一举一动,他不敢擅作主张出手相助。 就在影卫纠结的档口,翠绿色的鸟扑楞着翅膀落在了他面前,从脚上取下信笺,上面却是空白。 他抓着头皮,眉头已经拧成麻绳,暗自叫苦:主子,您这到底什么意思?帮还是不帮好歹给句话啊。 视线重新落回那对处境凄惨的母女,只见有下人抬脚要朝着吐血的女子再次踹过去。 影卫想到主子的十日期限,顿时有了出手的理由,不管怎么样,主子要留这个女子十日命,岂容旁人造次。 思索间,他随手捻起树枝上的叶子,朝着欲对傅小妹下毒手的下人飞了过去。 “哎呦!” 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只见那个人双手捂着脚,疼得在地上来回打滚。 傅小妹双手吃力地撑在地面上,目光中透着疑惑,尤其是看到下人腿上破开的染血布料上整齐的破口,眸色不由加深了几许。 “大小姐,她暗箭伤人!”倒在地上的下人,哭丧着脸,指着傅小妹的鼻子,污蔑道。 “大晚上,你们一个两个往秀姨娘和四小姐住处跑,想造反啊!” 就在傅明月准备痛下杀手,铲除眼前这对贱婢母女时,管家福全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院子。 福全是安平候府的大总管,平时都是伺候在傅德清身边,傅明月眼波流转,语气中透着威慑,不咸不淡道:“管家莫不是人老糊涂了,这里只有洗脚贱婢秀珠和贱婢女儿小妹,哪来的什么秀姨娘,什么四小姐?” 福全身子微躬,朝着傅明月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老奴不过是替侯爷传话来了,不敢擅自篡改侯爷的原话。” “你……”傅明月就想不通了,父亲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要给这对贱婢母女抬举身份。 “大小姐,咱们来日方长,贱婢出身的女儿,就算当了小姐,也是个四不像……”桂嬷嬷凑到傅明月耳边,嘀嘀咕咕。 本就破败不堪的小院子,突然多出管家那拨人,一下子就显得局促了许多。 不过,傅小妹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管家福全的到来,只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娘亲抱在怀里。 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还有好几处在踢打之间,都被踹出了破洞,露在空气中的半截小臂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福全将审视的视线收回,耷拉的眼皮子往上掀了下,斟酌着开腔:“四小姐,老爷有请。” 话音落下的同时,傅明月已经迈着细碎的淑女步调,纤细的身姿不偏不倚地挡在小妹的面前,柔声道:“啧啧,四妹妹真是好福气,有父亲时刻放在心上当靠山,以后我这个做长姐的恐怕都要比你矮上一头喽。” 温柔的语调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傅明月眉眼弯弯间染着笑,素玉洁白的手高高地扬起,从福全的角度,就像是她要弯腰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四小姐扶起来。 刚才从老爷那里过来,福全一路上就暗自琢磨这四小姐在府里沉寂十四年都是隐忍度日,没成想一夕间竟然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扭转劣势,真是令人不容小觑。 “啪!” 皮肉拍击的清脆声音,在院落里响起。 福全猛地回神,面色紧张地出声:“大小姐,你……” “怎么?管家对本小姐送四妹的见面礼,有什么意见?”傅明月冷着脸,根本不看福全难看的脸色,俯身捏住傅小妹的下巴,用仅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鄙夷道:“傅小妹,本小姐倒是要看看,你一个贱婢生的女儿,要如何跟本小姐斗!” 脸颊火辣辣的,下巴的位置有股尖锐的刺痛感,傅小妹咬着牙,闷声不吭,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嚣张跋扈的天之骄女傅明月。 福全看着大小姐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愣,直到听到秀姨娘咳嗽的声音,才回头吩咐下人将四小姐和秀姨娘扶回屋子。 “管家,能不能麻烦你请个大夫,给我娘看看?” 傅小妹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子,语气里带着乞求的意味,梗咽道。 “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四小姐还是先换身衣裳,随老奴去见老爷吧。” 换衣服? 这身衣服难道不好吗? 她觉得挺好的。 对于傅德清突然召见,她并不意外,如果没有料错,应该是太子发现了问题,找安平候兴师问罪了。 不过,印象中,上一世,太子会在第二天找上侯府,怎么时间提前了? 难道说,历史的轨迹已经因为她的改变,也随之改变了? 思索间,傅小妹又想起了在湖底看到的尸体香兰,记得上一世直到她陪嫁入东宫,春兰还是活得好好的,并没有丧命…… “四小姐,侯爷那里还等着,若是归罪下来,老奴吃罪不起。” 管家的话,实在敲打她,变向地提醒她,侯爷的喜怒不是你这个小庶女可以承受的。 心里冷笑,虽然对府里这种见风使舵的奴仆没什么好感,但是她很清楚,若是想要在府里站稳脚跟,甚至地位扶摇直上,没有这些人的辅助,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管家,对不住,小妹心中忧心娘亲的病情,才会……” “四小姐,请恕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福全略显浮肿的眼眸里,泛着精光,他斟酌着打断小妹解释的话。 对于管家福全小妹了解并不多,只晓得他是傅德清身边的亲信,在府里的威望颇高,是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争相巴结的对象,就连大夫人谢琴,有时候也要通过他才能知晓傅德清的境况。 不过,即便如此,福全做事依旧十分有分寸,从来都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主子,即使是名义上的也不会。 因此,过去十四年里,侯府里几乎所有的奴才婢女都欺辱过她们母女,唯独眼前这位圆滑世故的大管家从未有过。 “福管家请说,小妹一定牢记。” “老爷是府里的天,府里所有的人都在这片天下生活,四小姐等会见了老爷,还请谨言慎行。” 福全这是在提醒她,没了天,她就没了保护伞,没有了身份仰仗,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傅小妹低眉敛眸,面黄肌瘦的脸上,故意扯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激动地俯身,感谢:“多谢管家提点,小妹一定时刻铭记在心。” “行了,把衣衫赶紧换上,再耽搁,老爷真该恼了。” 书房外头,驻守着东宫侍卫若干,小妹在管家的带领下,一路沿着侯府九曲十八回的廊檐,来到了侯府的中心地带。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踏进侯爷父亲傅德清的院落。 福全已经进去通报,并且嘱咐她不要乱跑,傅小妹低眉顺眼地站定在距离书房大门侧面几步之遥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若是查明属实,本侯一定不会轻饶她!” 惶恐的话音不偏不倚地落入小妹的耳中,她本就紧绷的身体变得越发得僵硬。 “吱呀……” 厚重的红木雕花门开启,管家从里面探出头来,伸手往回勾了勾,示意她进去。 心跳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傅小妹深深地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跨步走进了书房——那个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到死都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只是,她单脚才跨过高高的门槛,另外一只脚还留在门槛外面,迎面就有东西朝她砸了过来…… 第七章 盘问脱疑 傅小妹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闪避,可是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动作。 有风从耳旁呼啸而过,紧跟着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傅德清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少女,矍铄眼眸中的嫌恶渐渐地隐了下去,皱了皱眉,语气冷漠道:“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过来拜见太子。” “小妹参见太子殿下。” 她依言,面上没有惶恐,将另一只留在外面的脚跨进门槛,然后盈盈俯身,行礼出声。 太子容谨审视的目光落在站定在门口的女子身上,眼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起吧。” “多谢太子殿下。”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始终要保持淡定,这对于傅小妹来说,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怀着忐忑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退到旁边站定,余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下。 笔洗从她脸颊处擦过,撞碎在门框上,迸射飞溅的碎片,从她的耳根划过硬生生割了个口子,顺带削掉了落在耳际的几缕发丝,那道伤口应该不深,不过小妹依然明显地感觉到有血珠子正在慢慢往外渗。 她将脑袋埋得很低,看着地上染血的那片锋利瓷片,不禁在想:真的好险,差点就被笔洗砸死了。 “你去后花园做什么?”傅德清目光沉冷地盯着对面瘦弱不堪的少女,揉着发胀的眉心,低沉出声。 “父亲?女儿不明白您的意思?”摸不透对方的意图,傅小妹不敢擅自回答,只能佯装没听懂,怯生生地问。 话音落下,傅德清明显就不耐烦了。 不过碍于太子在场,他又不好发作,考虑到刚才丢笔洗的行为,已经惹得太子不满,只好压抑着怒气,耐着性子解释:“我问你寿宴的时候,你去后花园做什么?” 对于这个所谓的“父亲”,她并无好感,可来时管家提醒的话犹在耳边,眼前的中年男人是侯府的天,现在她的头顶只有这片天,在没有闯出这片天的遮蔽前,傅小妹不得不装。 心思几经流转,傅小妹佯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噗通跪在了地上,重重地朝对面磕头。 “回父亲的话,小妹没有打碎了香兰姐送去宴会的盘子,请父亲明察。” “什么盘子,什么香兰?你到底在说什么?” “侯爷,稍安勿躁,听四小姐说下去就是了。”太子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桌子,不咸不淡地打断。 傅德清眼波流转,听着太子语气并不像先前那般强硬,便也不再追求傅小妹语无伦次,只严肃地嘱咐傅小妹好好回话,便径自转身坐回到了书桌前。 “平时小妹都会在府里帮忙做事,今晚父亲的寿宴厨房人手不够,小妹就被香兰姐喊去帮忙,只是经过后花园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香兰姐忽然性情大变,对小妹拳打脚踢,小妹为了自保,只能不停地躲开,可香兰姐姐却不依不饶,结果她追着小妹打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把瓷盘给碰碎了……” 女子清亮的声音,在书房里慢慢地荡漾开来,她说话的语气极为平静,那些磨难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仿佛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傅德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心疼这个卑贱出身的女儿。 而是他觉得即使是庶女,好歹也是他的骨血,却偏偏还要靠做粗活换取生存的资本,况且当着太子的面,她那些不堪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根本就是打他堂堂安平候的脸面。 “够了,别说了!” “父亲……” 该说的,也差不多了,傅小妹佯装害怕,话音戛然而止。 上一世,囚禁在密室里的九个月里,她不停地回忆过往,现在说的这些话,早已经在她脑子里重复过千百万遍。因此,她借着香兰打她的由头,有目的地将话题跟自己处境结合起来,听着像是认真地回答太子的提问,实际上却是借题发挥,变向地挤兑傅德清。 侯府,高门大户却容不下一个小小庶女的控诉,有太子作见证,还怕他不作为吗? 果然,不出傅小妹的预料,傅德清恼了。 不过,她不怕,与其被傅明月和大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不如在这个父亲面前猛刷存在感,只要他安平候还是个要脸面的,就不会允许她这个小庶女受罪。 蛇打七寸,整晚惊心动魄,几经生死,傅小妹早已经抓住了他的要害。 “你看到本太子落水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吗?” “离得太远,没看得很清。”傅小妹目光坦荡,迎上太子锐利的目光,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那四小姐又怎知是本太子落水呢?” 对容谨的印象,其实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傅小妹并不想跟他有任何纠缠。 “小妹也是听香兰姐说的。” 反正死无对证,如果太子要追问,他恐怕要上阴曹地府了,最好是这样,她求之不得。 “侯爷,把香兰带过来,本太子要亲自审。”容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只有傅明月在他身边,可意识迷之际,他明明觉得自己好像拉了个女人入怀,而且似乎还要对她……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活色生香的不堪画面,他视线似有若无地撇过站在对面的女子,是她吗? 手不自觉地握紧,他试图回忆抓女子入怀的手感,纤瘦到骨感,几乎没什么肉,只是这样的女子,又是哪来的力气将他撞入湖里? 况且,在他驰骋发泄的时候,身下的女子又像是换了个人,身体感觉又很壮实? 而傅明月面带娇羞地出现在他面前,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女子的妩媚,就更让容谨迷惑了。 猛地回神,他试图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今晚之所以会兴师问罪安平候,不过就是为了寻个由头敲打敲打这个老狐狸,宫里的傅贵妃他暂时动不了,宫外的侯府以他太子之尊,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至于究竟是谁在说谎,并不重要。 管家得令,阖府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香兰的踪迹。 傅小妹安静地站在书房里,宛若老僧入定,不知什么时候,头顶多出了个声音:“四小姐,似乎很淡定,莫非是知道什么?” “太子殿下说笑了,小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在府中生存已然不易,哪有本事偏安一隅运筹帷幄?” 心里嘀咕着容谨人如其名,谨慎多疑,面上却是惶恐不已,言语间的矛头却是似有若无地指向旁人。 话音落下,太子沉默了,傅小妹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这条命来得不容易,为了活下去,自记事起她就开始学着观察旁人,试着找出旁人的弱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走出绝境,苟活至今。如果没有那个可怕的晚上,上一世的她恐怕还在用唯一保命的技能唯唯诺诺地活着。 重活一世,傅小妹倒是没料到她这个观察入微的伎俩,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香兰被陈尸湖底,在陆地上自然是找不到的。她本想着要怎么将香兰的尸体从暗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摆上台面,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借刀杀人,利用太子向所谓“父亲”施压。 “父亲,小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安平候情绪已经极不稳定,态度不善地命令道。 傅小妹大方地仰头,眸光中表露出的是敬畏和虔诚,迎上太子的目光,脆生生地开腔:“小妹听戏文里唱‘上天入地去找你’,管家说府里都找遍了没见香兰,小妹想她会不会也飞天遁地,不见人了呢?” “什么屁话!除非她变成鬼,否则这辈子都别想飞天遁地!”傅德清气得不行,说话也不似平日严谨,脱口而出的话多少带了点市井味道。 不过他话音落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就命管家派人去湖底查看。 第八章 谋算父心 人工湖,面积甚广,打捞过程持续了很久,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容谨的耐性也已经磨得所剩无几。 在管家小心翼翼地上前,准备换第三次茶水的时候,他豁得起身道:“明日本太子会再来府上,届时希望侯爷可以给本太子一个合理的交代。” 傅德清闻言,心头顿时松了口气,他赔笑着上前,恭敬地作揖,表示必定会将下药之人调查清楚。 一场拉锯盘问战,随着太子掀袍出书房而宣告暂时告一段落,而对于傅小妹而言,一切却是刚刚开始。 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彼此间青眼对白眼的状况,显得尤为尴尬。 傅小妹察觉到对面复杂目光的审视,下意识地抬眸看了过去。 视线交错的瞬间,傅德清不自在地背过身,像是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般,径自拿起桌案上的折子看了起来。 “滴…答…滴…答…”铜漏滴水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悠悠地荡开,傅小妹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从铜漏里缓缓形成的水滴,识相地保持沉默。 此时无声胜有声。 父女俩人,都不说话,可两人心里的活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复杂。 尤其是傅德清,他怎么都料到在五十大寿的日子里,竟然会有个穿戴连府中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的女子,跑到面前自称是他的女儿。 十四年前,正值他风流鼎盛,花街柳巷,红楼画舫可谓阅女无数,只是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子,除了那双乌黑的眼睛勉强冒着灵气,其他资质跟府里的规格儿女真的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妹从始至终都不多话,任由父亲打量,她大概也能猜想到傅德清如今的沉默不语,并不代表他对自己没兴趣,恰恰相反,他是在待价而沽。 古往今来,庞大家族要世代沿袭富贵,必须依靠子嗣优胜略汰,而在这激烈的竞争之中,女子的力量更不容小觑。有时候,女子的棋子若是用得好,堪比千军万马,当然这关键还在于棋子得多,只有多,才能大浪淘沙,让利用价值最大化。 而安平候年近半百,膝下子嗣却并不多,大夫人谢琴生下嫡女傅明月后,就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 迄今为止,府里除了二姨娘杨氏,三姨娘柳氏各自诞下庶女一名,侯府就再无所出了。 记得上一世,傅小妹信了大夫人的鬼话,当时谢琴就是搬出侯爷膝下子嗣单薄,只要她能够为侯府诞下麟儿,就一定可以得到侯爷的承认,恢复四小姐的身份。 心底冷哼,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稀里糊涂地沦为生子工具,最后落得被傅明月开膛破腹的惨淡下场。 恨意犹如毒蛇般缠绕着傅小妹的思绪,她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连流血都没发觉。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傅德清眉头微蹙,视线重新落回到对面女子的额头上,那抹红白相间格外醒目,灼了他的眼。 “咳咳……” 咳嗽声将傅小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低眉敛眸,语气里充满了卑微,佯装惶恐出声:“父亲,让小妹替你去沏杯茶,润润嗓子吧。” “嗯。” 得了许可,她不敢有半分懈怠,赶忙转身,出了书房,然后在管家地引领下到了茶水间,开始挑拣泡茶需要的材料。 福全站在门口,朝着里头张望了好几回,看四小姐还没有出来,便走进茶水间查看。 他脚刚想他进去,就看到一个削瘦的身影,迈着细碎的优雅步子,缓缓朝他走近。 “四小姐,这什么茶,老奴闻着味道甚为香甜。”说着,福全忍不住深吸了口空气。 小妹但笑不语,只道:“父亲喉咙不适,小妹已经耽搁久了,管家脚程快些,这茶就麻烦管家替小妹送去给父亲了。” 说着,她也不看福全老脸上的诧异,直接将托盘交到了他手上,然后转身折回茶水间。 等福全将茶送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下人禀报说香兰的尸身捞到了,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只见,老爷脸色铁青,烦躁地伸手,想要去拿茶水顺气,便眼疾手快地将手里新沏的茶递了过去。 傅德清将茶盏放到嘴边,一股带着清甜的茶香扑鼻而来,无形中有种令人心神舒畅的感觉。 他持着茶盏的手,略微顿了顿,随即开口:“这茶怎么这味道?” “老爷恕罪,茶是四小姐亲手沏的,奴才也不晓得呀!” “你个老刁奴,本侯又没说什么,干嘛一副惶恐的德性。” 傅德清瞥了眼福全,然后将茶盏重新放到了嘴边,饶有兴趣地抿了一口茶水。 初闻茶香清甜,入口却并无甜腻,温润的茶水顺势入喉,干冽醇厚的绿茶香气在唇齿间蔓延,不自觉间,他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紧跟着心里头那点烦躁,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阿福,她之前过得如何,你清楚吗?” “老爷,老奴大概知道些。”福全不敢多言,只是顺着话回道。 傅德清继续抿了口茶,视线落在碧色的茶汤上,眸色沉了沉,语气中透着深长的意味,肃声道:“罢了,明日给她们母女安排个住处吧,总不能让外人笑话侯府容不下一个婢子生的小庶女嘛。” 福全连连应声,随即告退,朝着茶水间匆匆行去。 “四小姐,大喜了。” 茶水间,热水“咕咚咕咚”,傅小妹刚搁下小狼毫,就听到门口管家略点兴奋的话音,正疑惑间,管家已经到了跟前:“老奴恭喜四小姐否极泰来。” 佯装不解,眼眸中带着疑惑的神色,怯生生道:“小妹愚钝,还请管家赐教。” 果然,抛砖引玉成功了。 沏茶,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有意为之。 上一世,她要在府中辛苦过活,经常因为那些个丫鬟婆子故意派给她不会的差事而被打的伤痕累累。 久而之久,那些个琴棋书画附庸风雅的事物,在血的代价地驱动下,也从不会到会,然后从会到无一不精。 只可惜,上一世,傅小妹不过就是个卑微入尘埃的女子,根本就没有机会让自己显锋露芒罢了。 “四小姐,这是你写的吗?”福全大惊小怪地出声。 傅小妹蜡黄的脸上流露出腼腆的笑,神色恰到好处地控制在自卑又受宠若惊之间。 她目光坦荡地望向管家,点头动作的幅度略大,红着脸道:“写得不好,让管家见笑了。” 活了大半辈子,福全还从来没有见过女子能将簪花小楷写得如此曼妙的,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词——妙笔生花。 今晚,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这看似简单的一杯茶,竟然有如此繁琐的工序,难怪方才老奴在外头迟迟未见四小姐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管家,小妹已经将泡茶所需的材料,比例,放置的顺序,一一都记录在上面,只是绿茶的份量减轻了很多,若是父亲不嫌弃小妹的茶粗鄙上不得台面,还请管家交给侍奉父亲茶水的婢女。” 言辞间,句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情真意切间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矫揉造作,到底是吃过苦的孩子。 听着四小姐谦虚谨慎的话,福全对四小姐的好感在短短的时间内,又上升了一个层次。不知为什么,他有种预感假以时日,眼前女子绝非池中之物。 第九章 夜闯尸房 香兰的尸体停放在侯府西北角的柴房,有专门的人负责看守。 傅小妹躲在不远处的月洞背后,默默地观察。 门口,有两个守卫,其中一个她认得叫大柱,是侯府里的护院,是为数不多没有落井下石欺负过她的下人之一,看着他憨实的模样,小妹不由想起了厨房的刘婶和浣衣房的小翠。 上一世最艰难的时候,她和娘亲被大夫人逼得连饭都没得吃,多亏了刘婶隔三差五偷偷送些剩菜剩饭,她们才没有活活饿死。 还有小翠,也是竭尽所能地帮她,从来都没有跟府里其他的下人同流合污。 “奶奶的,大半夜没的睡,被打发这种鬼地方看守一个死丫头的尸体,真是晦气!” 忽然有抱怨声响起,只见大柱对面人高马大的壮汉,满脸不爽地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瓶子酒,猛地灌了几口。 “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大柱向来谨小慎微,说白了就是胆小怕事,小妹看他见到同伴口无遮拦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初夏的夜晚,蚊子多如牛毛,她才在暗地里躲了不到半刻钟,身上已经被咬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包,痒得难受。 负在看守尸体的大柱和那位眼生的壮汉,状况就更惨了。 天气炎热,尸体在高温的作用下,腐化速度极快,即使傅小妹缩在几丈远的地方,一阵风吹来,也能够闻到那股难闻的恶臭味道。 壮汉骂骂咧咧,根本不理会大柱的劝诫,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猛灌烧刀子。 小妹不动声色地缩在暗处,静静地等待时机,直到对方将手上的酒瓶子喝空,她知道机会来了。 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摔! 果然,下一刻,一道清脆透亮的酒瓶子碎裂声紧跟着响了起来。 “娘的!寿宴上的琼浆玉液老子喝不着就算了,半夜三更,放着婆娘的炕不上,被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守死人,这些人也不知道多送点酒过来给老子去…去…晦气…嗝…” 一壶马尿下肚子,壮汉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胡言乱语。 他在柴房门口,站得东倒西歪,按照大柱的性子,肯定会上前搭把手。 小妹晶亮的星眸里跳跃着笃定的火苗,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俨然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她看着大柱脸色涨得通红,慌里慌张地将发酒疯、说胡话的壮汉往柴房旁边的小破屋子里扶。 身体顿时暴起,两条竹竿子似得腿,一前一后快速地交错,趁着柴房门口无人把守的空档,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去。 刚关上门,身后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凝神闭气,直到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口没动静了,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月色透过破败的窗棱,散落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幢幢摇曳的树影,遮蔽了盖在香兰尸体上的大半块白布,隐隐透着阴森恐怖的味道。 傅小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着尸体走近。 越靠近尸体,那股恶臭味就越发浓郁。 她眼眸里掠过嫌恶的神色,脚下的步子却并没有因为恶臭味而停歇。 相反,迈开的步子更大了。 很快,她已经站定在停放尸体的木板前面,为了验证心里的某个猜想,小妹毫不犹豫地伸手掀开了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 布被掀开的瞬间,迎面扑来一股劲风,尸气猛地窜入鼻腔,小妹胃里猛地翻腾起来,差点没忍住吐。 努力地压下喉咙出的翻滚,小妹抛开一切杂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尸体上。 她灵活地解开香兰的腰带,干脆利索地将穿戴整齐的香兰剥了个干净。 紧跟着她面不改色地爬上木板,双脚打开站在尸体两侧,然后徒手将尸体的两条腿打开呈“大”字形。 连番动作下来,小妹已经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地开始喘粗气。 人死后,尸体会逐渐僵硬,像香兰这种已经完全僵硬,她一个人要徒手翻动差不多百余斤重的物体,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虽然体力已经透支,但是小妹却不敢休息。 她将跨在尸体两边的脚收回,站回到香兰两腿分开的中间,吃力地跪下,视线朝着那个私密的位置看过去。 月色朦胧,光线并不好,而且大腿挡光,阻碍了她的视线。 连续尝试了好几次,恶臭几乎将她熏得晕厥,小妹都没能看清香兰密林地带是否有撕裂性的新鲜伤口? 上一世,那个噩梦带来的痛苦,即使是重活一世的傅小妹,只要想起来,身体还是会止不住颤栗,那种屈辱的疼痛,至今想起来仍旧令她浑身战栗。 思索间,她已经调整好姿势,双膝跪着,腰板挺直,双手吃力地将香兰重得跟猪腿似得僵硬大腿,分别扛到了肩膀两头。 然后,整个上半身,全部都朝着那个位置靠了过去,直到她脸都要贴到,才转换方向,借着月色瞪大了眼睛,查看了分明。 严重的撕裂伤口,血迹已凝结成深色,的确是新伤口! 也就是说,太子容谨强上的对象不是傅明月,而是香兰! 外头忽然有动静,大柱的声音和壮汉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 傅小妹手脚小心翼翼地将香兰的衣服全部都穿回去,还没来得及将白布盖上,门就从外面被人撞开了。 “砰!”房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声。 大柱被发酒疯的家丁推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面色发窘,紧咬着牙关,什么话都不说,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他仰头的瞬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傅小妹扑闪着精光的大眼睛。 “小妹!” “酒!给老子酒!”外头的人迈着虚浮的脚步,跌撞着闯了进来,打断了大柱的话音。 还不等他反应,那个粗壮的家丁,打着酒嗝,眯着眼睛,伸手指着香兰的尸体,口齿不清道:“布怎么被风吹掉了?熏死老子了!嗝……” 他边说,边晃悠悠走过去,小妹情急之下,躲到了桌子底下,眼看着那人走近准备弯腰俯身将掉在地上的白布捡起来,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壮实的手臂在眼前缓缓下落,醉汉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白布,正要起身的时候,他余光瞥到桌子底下的那片阴影,下意识地望了过去:“你……” 傅小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过慌乱的神色,她半蹲着身子,眼看着那双粗大的手朝她袭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间,只听对方一声闷哼,紧跟着醉汉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大柱憨厚的脸上掠过慌乱的神色,将手里的木棍子丢在一边,急忙蹲下,朝着桌子底下的女子关切询问。 夜闯停尸房的事情若是被人发现了,小妹必定性命不保。 况且,大夫人和傅明月本就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她今晚主动出击将侯府庶女身份曝光于人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果明天不能够将傅明月拉下水,令谢琴自顾不暇难以分神来对付她,傅小妹想自己恐怕也性命堪忧。 思索间,她已经从桌子地上爬出来,起身快步走到昏迷的醉汉身边,小妹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棍子,朝着醉汉狠狠地砸了下去。 “嘭!”木棍重重地砸在醉汉的脑门上,顿时脑浆崩裂,血肉模糊。 大柱本想将人打昏就算了,却没料到向来柔弱的少女,竟然会对一个大活人痛下杀手,他急红了眼,伸手抓住小妹的手腕,压低声音吼道:“傅小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十章 借刀杀人 夜深深,月沉沉。 眼前的少女周身像是笼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芒,令人辨不清楚她究竟是谁? 傅小妹目光坦荡,直愣愣地看向大柱冒着惶恐颜色的眼睛,嘴角忽然扯了下,逐字逐句沉声道:“大柱,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你帮了我,小妹无以为报,只希望你能够平安。也许,你会觉得小妹残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地上这个男人醒过来,将今晚的事情抖了出去,会怎样?” “我……”大柱失语,抓着小妹的手力道不由松了松。 “小妹身份卑贱,死不足惜,可是你帮了我,小妹不能让你受牵连!”说着,傅小妹用力地将手抽回,双手握住棍子,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注在了棍子上,再次朝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砸了下去。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西边破败的院落,傅小妹同往常般起身,端着水盆到外头打水。 “奴婢(奴才)给四小姐请安。” 打开破木门,外头乌压压的人头跪了满地,朝着她恭敬行礼。 小妹先是愣了下,随即才想起来,昨晚管家似乎跟她提过搬院子的事情。 视线落回到这些下人身上,只见他们中间,有很多人都是曾经欺负过她和娘亲的熟悉面孔,傅小妹眼里狠历的眸光一闪而逝。 房间里,有剧烈的咳嗽声传出,几个跪在前排样貌标致的婢女,伪装恭敬的脸上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傅小妹蜡黄的脸上,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却是澄清一片。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神态,怯生生道:“你…们别跪着了,都起来,起来呀!” 话音落下,其中一个身穿桃粉色绣花罗裙的奴婢,扭动着腰肢,步履轻盈地上前,俯身禀告道:“奴婢引秋,是大夫人专门派来伺候四小姐的。” 哼,谢琴的手脚倒是挺快,不过一晚的功夫,就已经安排好了监视她的人了。 “引秋姐姐,以后小妹就靠你提点了。” 自从出生起,她就不受大夫人待见,娘亲虽然生下了侯爷的子嗣,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仍旧是侯府里最低贱的洗脚丫鬟。而作为洗脚丫鬟女儿的小妹,就如同地底的泥巴,被人任意践踏。 府里的婢女奴才,都自认为比她高贵,为了活着,小妹只能放弃自尊,见谁都是姐姐、大哥地喊,才得以苟且度日。 如今,她虽然被傅德清抬了身份,娘亲也有了姨娘的位分,但是小妹知道,在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眼里,山鸡不会因为飞进金窝就真变成凤凰的。 更何况,傅小妹只有病重的娘相依为命,就算有了主子的身份又如何,照样活得卑微。 “你们几个进去收拾行李,还有你们去伺候秀姨娘起身。” 引秋眼中的得意神色,小妹没有错过,院子里一大帮下人,在引秋的指挥下,已经自发地散开,完全没有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不过,小妹并不以为意,从今往后,她要走得路只会一日比一日艰难,为了踏上青云,不知道有多少未知的艰险等着她。 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借着卑微小庶女的身份,在侯府里步步为营,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梧桐苑,是位于侯府东南角的院落,三间主屋,两排下人房,屋内陈设虽有些老旧,但是比起之前的院子,条件已经很好了。 傅小妹将奴婢都打发出屋子,独自一人站定在落地铜镜前面,眼神有些飘忽。 身上的粗布麻衣已经褪下,织锦绫罗加身,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挽在鬓边,简单地用一直素银簪子固定,她静静地站了许久,蜡黄的脸庞上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冷笑,冷嗤道:“这打扮真当是不伦不类。” 绫罗绸缎都是好料子,可惜颜色确实大红大绿的艳俗色,看着贵气逼人,可穿在她身上,就成了个笑话。 且不说,她面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蜡黄,根本不适合穿鲜艳的颜色,单单凭她一个才被侯爷承认庶女身份的,头天若是穿着这样鲜艳夺目的衣衫出去招摇,无异于是自掘坟墓。 谁不知道,昨夜安平候寿宴不欢而散,而且府上还出了人命,这种时候引秋挑拣这些衣服往她身上罩,到底是有多迫不及待地要在大夫人谢琴面前邀功? “四小姐,老爷已经派人过来催了。” “哦,我马上出来!” 推开门,引秋看了眼傅小妹,见她似乎对身上的裙衫十分中意,脸上对着笑,不吝赞美:“真是人要衣装,四小姐这么一打扮,都快把二小姐和三小姐比下去了。” “哪有。”傅小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装出喜不自禁的模样,羞怯道。 一路上,阳光打在她那身显眼的裙衫上,引得旁边经过的下人纷纷侧目,引秋不停地在她耳边夸好看,说这些下人都被四小姐的天人之姿惊艳了。 啊呸! 傅小妹脸色涨得通红,俨然一副小儿女被夸上天时的羞涩,她将脑袋压得很低,嘴里只不停地重复:“引秋姐,你别说了,小妹会不好意思的。” 其实,胃里早已经被引秋睁着眼睛说的瞎话,给恶心了不下数十遍了。 侯府,正堂。 太子容谨目光中透着咄咄逼人,冷声道:“侯爷,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了,是否该对本太子有个交代了?” “太子息怒,老臣只是担心尸体有碍观瞻,才……” “行了,让人抬上来,本太子要亲自辨认!”容谨昨晚回东宫后,越想越生气,想他堂堂太子,怎么能够受人如此算计?侯府里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妄为,对他下媚药? 傅德清在朝中威望颇高,宫里荣宠鼎盛的傅贵妃是他亲妹,放眼天下,有几个人敢与他为难? 眼下,他像个小厮般,被太子呼喝,心里就跟吞了苍蝇似得不爽。 只是,太子实在府里出的事,他理亏在先,根本发作不得。 于是,只能压下怒气,冲着外面的人怒吼:“狗奴才,还不赶紧去办!” 被喝斥的奴才,吓得屁股尿流,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院,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大夫人谢琴和傅明月。 谢琴今日身着天青色螺纹缂丝褙子,内搭素色裙衫,发髻简单地挽了个灵蛇髻,只用几只镶嵌着珍珠和猫眼的簪子做点缀,看上去极为节俭素净。 再看傅明月更甚,她干脆穿了身月白色,乌黑的发丝间只用几根白玉簪子固定,唯独额间坠下的那点如猩红血滴般的红宝石,将她淡扫蛾眉的脸庞衬托地愈发白皙娇媚。 小妹从远处,将这对母女的心机装扮看得一清二楚,再垂眸,看向自己身上,晶亮的杏眸里掠过嘲讽的笑意,暗道:真是好算计。 “四小姐,你倒是快点走啊。” 引秋不耐烦的催促声落入耳中,小妹压下情绪,佯装怯懦的模样,匆忙地跟了上去。 刚进大院,家丁正好将香兰的尸体安放在地上。 院落空旷,尸臭味仍旧肆虐地蔓延,令人有种作恶的感觉。 “四妹,你跟香兰关系不是要好吗,就劳烦你过去将白布掀开吧。” 闺阁的小姐,什么时候需要去做这等伺候尸体的下贱工作,傅明月这么做,除了奚落她,恐怕还是想将旁人的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到她身上吧。 被点名的小妹,肩膀有些颤颤巍巍,脚步似是想挪动,却又是一副恐惧的模样,迈不开步子。 那种纠结惊恐的神态,在她的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傅德清看着她这副打扮、这副怂样,脸色变得很难看,暴躁地吼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不去掀开!” “父亲,女儿不能。”小妹怯懦的语调里带着哭腔,小声地拒绝。 第十一章 欲加之罪 话音落下,傅小妹就生生受了一巴掌,半边脸立刻肿得老高。 “父亲,息怒。” 她仰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控制着不让它流下来。 傅德清眉头蹙紧,挥巴掌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视线落在跪地求饶的女儿身上,那抹艳丽的颜色深深地灼了他的眼,眸中厌弃的神色愈发的浓烈。 “太子殿下明鉴,小妹不能去掀布,只是想避嫌,毕竟,小妹也是嫌疑人之一,不该去碰物证的。” 对周遭嘲讽的目光视而不见,她只是朝着容谨所在的位置,重重地磕了个头,无喜无悲地解释。 容谨神色微动,了解地点头,表示赞同,随即便示意他手下的人,去掀开那块白布。 傅明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自觉间,指甲已经深嵌入掌心,直到传来痛楚,才回过神了。 今天,她为了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天不亮就起来妆扮,身上每个细节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精细。可不曾想,太子看她的时间,还不如看地上这个贱婢久,实在是气煞她了。 “母亲……”心里不甘,傅明月偷偷扯了扯谢琴的衣袖,压低声音喊。 谢琴瞥了眼身边面若桃花的女儿,心如明镜般透亮,不过她对女儿钟情太子,一直都持反对态度。 毕竟,安平候府是傅贵妃一派,若女儿和太子有牵扯,岂不是明目张胆地打自家人的脸。 眸里掠过计算的精光,她眼皮子微掀,丢给傅明月一记警告的眼神,转身朝着傅小妹走去。 香兰的尸身已经有专门的仵作勘验,所有人都在等消息。 而小妹却一直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有任何人叫起,她低眉敛眸,目光注视着云石地面,眼前被什么遮挡住了。 “孩子,别怕,只要事情证明跟你没关系,母亲一定会替你跟老爷求情的。” 她抬头,佯装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心湖早已经风起云涌。 就是这样看似温和慈悲的眸光…… 就是这样听似真诚无欺的话音…… 就是这样伪善贪婪的嘴脸…… 将上一世的她推向了谷底深渊…… 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滚,小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只是她内心的活动,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表露。 谢琴看着跪地不语的女子,凤眸里已经升起了一抹杀机。 “启禀太子,女尸口鼻处有大量泥沙,肺部也有积水,是溺亡。”仵作经过一番勘验,躬身抱拳,禀报。 “父亲,一定是四妹将香兰推进湖里的!” 这时候,傅明月忽然发难,将被遗忘在角落的傅小妹又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傅德清眉头蹙紧,凌厉的视线落在跪地垂首的少女身上,在看到她那身晃眼的鲜艳衣衫时,脸色就变得愈发阴沉了。 不过,他并没有兴师问罪,而是将话语权交到了太子手里。 本来,太子因在侯府遭人下药,才不依不饶地追究,如果傅德清这个时候说话,无论是帮还是罚傅小妹,对侯府而言都是不利的。 “没有,我没有!父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小妹惊恐地瞪大眼睛,膝盖不敢离地,朝着所谓“父亲”的身边跪爬过去。 而站在面前的谢琴像是没看到她求饶的模样,挪步转身时,脚底正好不偏不倚地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却不敢喊出声,只是泪眼汪汪,任由大夫人脚底用力地碾过她的手背。 其实,傅小妹早就有预感大夫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今天本来就是场硬仗,而现在她装可怜、扮柔弱,就是为了用这些表象来麻痹敌人。 毕竟,她一无所有,能够凭借的也不过是傅德清对面子有所顾忌,在处置她的问题上,多少会考虑到血亲的问题。 虎毒不食子,若是被外人知晓,安平候为了一己安隅,视庶女性命与不顾,到底是有损侯府的声威。 悲悲戚戚的求饶声,在大院里回荡,傅明月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无声地动嘴:去死! “死亡时辰。” 容谨不为所动,面色平静,淡定道。 “大约酉时。” 仵作话音落下,佯装情绪激动不知所措的傅小妹,心脏猛地皱缩了一下。 她脑子飞快地转,想着香兰死亡时间正好跟寿宴进行的时间吻合,再加上昨晚在柴房里查看的结果,由此可断定香兰的确是阴差阳错地被太子强上了。 而根据上一世囚禁在密室里,桂嬷嬷和常嬷嬷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傅明月为了嫁给太子,在暗中下药并且精心设计一场邂逅,只不过她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傅小妹给误打误撞给搅和了…… “太子殿下,香兰死的时候,小妹正在筵席上,没有作案时间啊!” “傅小妹,你肯定是因为香兰对你拳打脚踢怀恨在心,所以才会杀她灭口,你个贱婢生的女儿,还敢请太子殿下为你做主!”傅明月妍丽脸庞上,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直接插话,试图斩断傅小妹的求生之路。 “大姐,你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在你眼里小妹是洗脚丫鬟生的低贱之人,可是再怎么样,小妹也是父亲的女儿,你这样张口闭口侮辱小妹,究竟要将父亲置于何地?” 傅明月被堵得哑口无言,傲娇的容颜上,表情不受控制,又是羞又恼。 一时间,她受不住刺激,朝着可怜兮兮跪在地上的傅小妹扑了过去。 “你个小贱人,这身明艳的颜色也是你配穿的吗?本小姐今天就替父亲教训你这个不孝女!” 言语间,傅明月已经冲到了小妹面前,殷红的指甲牢牢地抓起小妹的衣襟,狠狠地往两边拉扯。 只听“刺啦”一声。 布帛撕裂的刺耳声音响起。 傅小妹身上的锦衣华服已经被硬生生地撕成了两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始料未及,包括谢琴在内,她也没料到向来以高贵矜持自居的女儿,竟然会情绪失控,像个泼妇似得对一个低贱的庶女动手。 “来人,大小姐癔症犯了,快拉住她!” 大夫人凤眸眯起,神情镇定自若,冲着下人发号施令。 不过,被傅小妹的话刺激而处于气头上的傅明月,又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她面露委屈,不管不顾地抱着傅德清的胳膊,用力地摇,恶人先告状地污蔑:“父亲,明月和母亲知道侯府近日不顺,都惦着脚小心做人,连平日女儿家最喜爱的妆扮都免了,女儿不过是说了四妹不该穿着如此鲜艳,她竟然恃宠而骄,出言不逊……” 太子被下药的事情,需要一个交代。 思索间,傅德清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里掠过决绝,沉声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拖出去杖责三十大板!” 傅小妹听着要杖责她的话,蜡黄的脸上露出一抹绝望的神情。 她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手死死地按住破掉的衣衫,凄然道:“父亲!小妹自幼受人欺凌,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可以得了父亲的认可。这身衣服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引秋挑的,小妹不敢不穿。只是,小妹即便穿着这身绫罗绸缎,依然不敢有片刻忘记自己身份的念头!”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异常平静,就在家丁要抓住小妹胳膊下压的时候,她双手突然向两边使力气,像一头暴怒的猩猩,决绝地撕开了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衫。 华丽的衣衫,犹如凋败的海棠,飘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第十二章 自请出府 “衣服还给你们,小妹还是觉得这身衣服比较适合自己!父亲的恩情,小妹不敢受,还请父亲将小妹从侯府赶出去吧!” 傅小妹身着浆洗到发白的衣裳,晶亮的杏眸里透着倔强的神采,膝盖重新落在面上,抑扬顿挫地出声。 一个卑微的庶女,在府里艰难过活十四年,无权无势又不受父亲待见,上有嫡母视其为眼中钉,下有嫡女视其为肉中刺,这种情况下,任谁都无法好好地活。 傅德清不是傻子,在听到小妹绝望的控诉后,心里因为太子借题发挥,故意刁娜而蓄积的怒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夫人,你有何解释?” 质问的话音里,透着阴沉的恼怒情绪。 谢琴闻言,凤眸里愤恨的神色一闪而逝,面上却是端庄大方,双手交叠在右大腿上,俯身行礼,恭敬道:“老爷,引秋虽是妾身院子里的婢女,可妾身既然将她给了四姑娘,她便是四姑娘的人了,她如此做法委实不忠不义。” 冠冕堂皇的推脱说辞,在大院里幽幽响起,落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引秋自知大事不妙,连忙跪地哭喊着求饶。 “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奴婢冤枉啊!” 一直跟在谢琴身边的常嬷嬷,箭步上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挥手狠狠地扇了引秋一巴掌。 乍得挨了巴掌,引秋整个人有些懵,自然地闭上了哭喊告饶。 这时候,傅德清眸色阴沉,冷声开口:“没规矩的东西,连自己主子是谁都分不清,留你何用?” 话音刚落下,大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话:“来人,将引秋拖出去乱棍打死!阖府婢女前去观刑!” “啊!不要,奴婢冤枉啊!”引秋被人拖着往外,面若死灰,垂死挣扎地哭喊,“大夫人,你不能这样对奴婢,奴婢都是听…唔你…唔……” 人之将死,说话便没了顾忌,不过,引秋也只是秋后的蚂蚱,没蹦跶几下,就直接被人堵了嘴,那些反咬大夫人的话,也都说不出来了。 一场仵作验尸,寻找始作俑者的戏码,最终以太子突然罢手,不再追究而告终。 毕竟,太子在侯府被人下了药,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而傅德清为了撇清关系,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香兰身上,说她胆大妄为算计当朝太子,却因不堪心里煎熬,畏罪自杀。 证据,香兰下半身有撕裂伤,就是最好的物证。 容谨自然清楚安平候这只老狐狸,是为了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也不阻挠,本来咬着这件事不放就是为了找安平候的晦气,不过如今看来,跟拿他自己那点破事儿做文章相比,欣赏侯府后院女眷之间的明争暗斗似乎更有意思。 眸色微沉,视线掠过始终保持脊背挺直跪地的瘦弱女子身上,容谨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暗道:有点意思。 傅德清下令将香兰尸体丢去乱葬岗,同时引秋凄厉的惨叫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小妹低垂的眼眸里掠过狡黠的光芒,一改往日怯懦卑微的语调,抓准时机扯着嗓门高声道:“父亲,请成全女儿。” 本来心情因为太子不予追究而明朗起来的傅德清,在听到这道声音时,刚迈开的步子突然就顿住了。 转身,他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定定地望着地上瘦弱的少女。 “女儿,求父亲成全,放女儿和娘亲出侯府!” 一而再,小妹就像是不知死活的样子,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对面中年男人的视线。 引秋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像是地狱里飘出来的妙音,令人听了知觉毛骨悚然。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小妹的请求,陷入了僵硬当中。 半盏茶后。 刘婶双手紧张地来回搓,眼里又惊又喜,踌躇着不敢上前。 小妹单手扶着回廊上的柱子,正准备弯腰坐下,刘婶终是忍不住,急忙跨步扶住了她。 “小姐,你现在身份已经不同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席地而坐了。”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漆黑的眼眸里泛着异常光亮的神采,自嘲道:“刘婶,我如今这副样子算哪门子小姐。不过,这些年,多亏有你帮衬,不管小妹是什么处境,始终不离不弃,小妹和娘亲一直都十分感激。” “小姐,您快别这么说,这是折煞奴婢了!” 刘婶惶恐,有些不知所措道。 她抬手轻拍刘婶的手背,语气里略显歉意:“刘婶,你会不会怪我把你拉进这趟浑水中?” “小姐心地善良,老爷早晚会看到你的好的。” 刘婶的话,傅小妹不以为意。 对于那个厌弃她生母的父亲,得不得到他的承认并不重要。 重活一世,傅小妹心如明镜,人与人之间,哪里有什么不计回报的关系,旁人对你的好,永远都不会无缘无故。 而傅德清,驳回了她自请出府的请求,并且允诺了她可以自行挑选贴身伺候的奴婢,完全是为了在太子面前表现他慈父的形象。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敲打大夫人谢琴。 与此同时,侯府里已经有个消息不胫而走——秀姨娘狐媚,趁着侯爷醉酒爬上了主子的床,生下的女儿也是狐媚子,勾引太子,逼得侯爷下不来台。 引秋被乱棍打死,阖府皆去观刑,到底是让府里的下人心颤了。 回梧桐苑的路上,傅小妹明显地感觉到这些曾经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对她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大夫人此举虽是弃车保帅的明智之举,但是用刘婶的话来说,她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的确,大夫人对小妹恨之入骨,却因为算计不成,反倒为她人做了嫁衣,经此一役,无形中替傅小妹在府中立了威。 “四小姐,请留步。”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太子殿下,万福。”傅小妹疏离地后退两步,俯身行礼。 容谨目光落在对面女子蜡黄的脸上,心思微沉:“四小姐,好计谋。” 对于眼前这个害得她上一世惨淡收场的男人,傅小妹没有任何好感。听着容谨直白的话,她也没有慌乱,只是不卑不亢地回话:“太子殿下目光如炬,小妹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真是献丑了。” 少女干脆利落地承认使了手段,倒是让容谨感到意外。 他愣了愣神,黑沉的眸色里掠过捉摸不定的神采,语气略微缓和,接话道:“四小姐倒是坦荡。” “太子殿下过奖了,小妹先行告退。” 语毕,小妹径自行礼,示意刘婶扶她离开。 见人要走,容谨旋即转身,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前面:“四小姐,本太子还没允许你离开。” 傅明月销想的男人,她傅小妹一点都不想沾上关系。 见容谨挡路,小妹秀眉微蹙,面色沉静,解释道:“太子恕罪,小妹心中记挂娘亲的病情,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请见谅。” 说着,傅小妹已经迈开步子,直接越过容谨的身侧。 这一次,容谨没有再阻拦。他站在原地,直到那个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姿消失在视线,才转身离府。 “小姐,你这样冲撞太子,会不会不好?”刘婶一脸忧心,小声地问。 “打狗还得看主人,有我那个父亲的颜面在,他不会跟我计较的。”傅小妹嘴角嘲讽地勾起,慢悠悠道。 “小姐……”刘婶心酸地抹了把眼泪,欲言又止。 梧桐苑门口,一道青葱的身影在不停地左右晃动。 “小妹,刘婶,你们可回来了!”小翠从浣衣房得到命令,说是四小姐点名让她去贴身伺候,她心里还犯嘀咕,府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四小姐了?后来,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小妹恢复身份了,作为平时最要好的姐妹,她打心眼里替小妹高兴。 “傻丫头,现在不能总是小妹小妹地喊了,得喊小姐了!” 刘婶没好气地戳了下小翠的额头,满脸严肃。 “哎呀,人家就是替小妹开心嘛,一时间忘记了。”小翠揉着额头,不好意思道。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子后,殊不知在那草木深深之处,有个人影蹿出匆匆离开。 第十三章 生阻死滞 “秀姨娘不好了,秀姨娘不好了!” 红线急急忙忙地推开门,冲着外头大声嚷嚷。 傅小妹刚进院子,闻言,面色白了几分,立刻提起裙摆跑上前:“怎么回事?我娘怎么了?” “四小姐,你离开后,秀姨娘说饿了,奴婢就去厨房找吃的,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着丫鬟罗里吧嗦,没有重点的回话,傅小妹漆黑的眼眸里已经翻滚起滔天的怒意。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推开红线的身体,跨步飞奔向里屋。 床榻上,形容枯槁的妇人,紧闭着双眼,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双手平放在腹部,安静地躺着。 若不是她胸口细微的起伏,小妹差点以为娘亲没呼吸了。 “娘!小妹回来了,你醒醒啊!” 昨晚的折腾,已经让秀姨娘破败的身体精疲力竭。 自从生下傅小妹后,她身子就亏虚严重,因为身份尴尬又得不到侯爷承认,所以一直都在府中继续当粗使婢女。 常年累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勉强撑到小妹十四岁,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上一世,小妹当傅明月陪嫁丫鬟入住东宫之后,没多久,就传来秀姨娘的死讯,当时小妹已经被囚禁在密室里整整六个月零九天了。 “小妹……” 虚弱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傅小妹猛地回神,看到娘亲转醒,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强忍着眼泪,道:“娘,别怕,小妹在这里……” 秀姨娘强打精神,撑开眼皮,涣散的目光在伴随着瞳孔地紧缩后,慢慢地聚焦到身侧少女的上面。 在看清楚女儿的样貌后,秀姨娘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冒出来,梗咽出声:“我的小妹…我苦命的女儿…都是娘不好,是娘对不起你…呜呜……” “娘,你别哭,女儿不苦,女儿一点都不苦,真的!”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娘亲,小妹只是拼命地摇头,伸手不停地拭干娘亲的眼泪。 “小妹,娘恐怕不能再陪你了……” “娘亲,你别胡思乱想,大夫很快就来了,他一定会治好你的!” “小妹,听娘一句话,不要跟大夫人作对,咱们斗不过她的…咳咳……” 秀姨娘猛地咳嗽起来,“哇啦”又吐了一口血。 傅小妹蜡黄的脸上充满了无措的神色,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她掏出手帕,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不停地擦娘亲嘴角的血,试图将刺目的红色擦拭干净。 只是,不管她如何努力,秀姨娘嘴角的血,还是不停的往外冒。 “娘,你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傅小妹梗咽地喊,脑子里绷紧的弦在亲眼看到娘吐血的那刻,彻底地断了。 秀姨娘吃力地撑起身体,靠着床背坐起来,一双生满老茧的手用力地握住女儿的手背,激动地强调:“答应娘,等娘死了之后…咳咳…呕…离开…呕…” “娘!你怎么了!娘!……” 情绪失控的小妹,发了疯地朝外面喊:“大夫,大夫怎么还没来!” 这时候,刘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哭丧着脸,道:“小姐,他们拦着奴婢,不让奴婢出府!” “谁,谁不让你出府!” 傅小妹周身散发着狠厉的气息,闪着泪光的眼眸里,掠过凌厉的煞气,冷声质问。 “还能有谁,肯定是大夫人那边的人!”小翠心直口快,气得在旁边直跺脚,边说边要往外冲,跟那些守门的奴才理论。 就在这个时候,傅小妹抬手用力地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不容置喙地沉声道:“小翠,替我守好娘亲,我亲自去!” “别…别去…” 离开屋子的时候,身后响起娘亲卑微的乞求声。 傅小妹脚步没有停歇,眼眶发红,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那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上,一路延伸至院门口。 与此同时,曦岚苑,正房。 高贵的妇人懒洋洋地斜靠在贵妃榻上,凤眸里掠过不屑,捏起一颗水晶葡萄往嘴里送,眼皮微掀,锐利的视线落在跪地的奴才身上。 桂嬷嬷是大夫人身边的心腹,十分有眼力见地代替发问:“谁让你们拦着四小姐身边的奴才出府的?” “奴才冤枉啊,奴才真不知道那是四小姐身边的人,要是知道,奴才怎么敢拦啊!” 跪在地上的奴才,嘴巴上讨着饶,面上却丝毫没有惶恐不安的表现。 只是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偷瞄大夫人的脸色,暗自琢磨自己这样的回答,是否符合大夫人的意思? 片刻地沉静后,谢琴挑眉,将视线从奴才身上挪开,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不知者不罪嘛。” 话音落下,她径自伸手,又捏了颗葡萄放进了嘴里。 桂嬷嬷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带着禀报的守门奴才出门。 那奴才临离开的时候,讨好地凑到桂嬷嬷身边,小声问:“嬷嬷,小的来的时候,听说四小姐亲自出马了,小的担心要是真闹起来……” “哪儿那么多废话,侯府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的庶女做主了?”桂嬷嬷不客气地打断。 “是,嬷嬷说得及是。” 这侯府里头,今天是二姨娘和三姨娘斗法,明日是三姨娘和大夫人斗法,后日说不准是二姨娘联合三姨娘跟大夫人斗法。可兜兜转转这些年,大夫人在府中的地位依旧无人撼动。 守门的奴才不是傻子,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将一个刚恢复身份,根基尚浅的小庶女放在眼里呢? 侯府朱红色的大门,犹如擎天的屏障,挡在傅小妹的眼前,她紧咬着牙关,逐字逐句冷声道:“让、开!” “四小姐,你就发发善心,别为难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守门奴才话里有话,她听得分明,大夫人谢琴又岂是那种吃闷亏不做声的主? 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半分流露,傅小妹晶亮的星眸里闪烁着决绝的神色,跨步上前,不管不顾道:“不管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今日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话说到这份上,挡路的奴才明显感觉到了对面少女身上散发出寒气,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 “呦呵,好大的口气,老奴道是谁呢?原来是四小姐呀。”桂嬷嬷眼睛眯了眯,嘴角的那抹不屑丝毫不掩藏。 傅小妹无视桂嬷嬷阴阳怪气的讽刺话音,径自逼近挡路奴才,发出最后通牒:“我娘亲如今命在旦夕,若是因你们这群狗奴才的阻拦而耽误了性命,我绝不会放过你们!别以为有大夫人撑腰,就可以肆无忌惮,引秋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桂嬷嬷竖耳倾听,自然没有错过傅小妹警告的话。 闻言,她老脸立刻就阴沉下来,叫嚣着上前:“四小姐,侯府向来讲规矩,这些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挡了您的道,的确是他们的不是。可您出府只要有门房令牌,在合乎规矩的情况下,谁又会拦你呢?” 一字一句都在理,都在抠字眼,傅小妹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娘亲吐血不止的场景,又岂会被眼前这个老刁奴绊住了脚步。 思绪流转间,她伸手快速地推开桂嬷嬷,随即闪身跨步出了大门。 “来人,抓住她!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抓起来!” 挨了推,直接摔倒在地的桂嬷嬷,气急败坏地指着出了侯府门的纤细身影,扯着嗓门嘶吼着发号施令。 只是,众人受引秋被乱棍打死的事情影响,对大夫人的手段也是害怕,生怕东窗事发,又被当成马前卒给牺牲了。 一时间,守门奴才都是面面相觑,踌躇着是否应该上前阻拦四小姐的去路。 在侯府横行霸道惯了的老刁奴桂嬷嬷,不甘心被一个洗脚丫鬟生的贱丫头落了面子。 当即大吼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了疯般地追着傅小妹离开的步调扑了过去。 “啊,我跟你拼了!” 身后,响起桂嬷嬷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傅小妹眉头紧蹙,隐藏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此时,桂嬷嬷铁了心要整死傅小妹,顺手拔下发髻上的金钗,对着傅小妹的后背心,狠狠地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围观奴才都认为四小姐会躲开的攻击的时候,她忽然转身,停下脚步。 那根冒着寒光的尖锐发簪,从正对后背心转移到了正对心脏的位置。 桂嬷嬷见状,心中大喜,丑陋的嘴脸上露出了得逞的奸笑。 而那些奴才见状,则是心中大骇,一个个已经吓得捂住了眼睛,不敢再往下看。 “砰!” 重物落地,发出闷声。 傅小妹被肥硕如猪的桂嬷嬷压在身下,后背撞到了侯府的台阶上,金簪抵住她的胸口,只要桂嬷嬷再用力半分,就会准确无误地插进她的心脏。 而她就像是完全不在乎似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意,只是用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来刁奴。 桂嬷嬷清晰地捕捉到了身下狼狈少女眼神里的挑衅,老脸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可手上的动作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近半分…… 第十四章 悲催再遇 腹部,被股冰冷的力道,狠狠地抵住,桂嬷嬷用余光扫了眼身下,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傅小妹目光中的狠历一闪而逝,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讨好笑容。 她声音压得极低,用仅有二人能够听到的音调,悠悠道:“嬷嬷,这样你喜欢吗?” 明明是六月天,可在听到这样清亮通透的少女话音时,桂嬷嬷还是忍不住打了冷颤。 而就在她犹豫不决是否该松手时,傅小妹隐在两人身体间握着匕首的手,已经不容置喙地往前推进了半分。 倏的,桂嬷嬷眉眼间尽是仓惶,惊慌失措地冲着守门奴才大吼:“啊,你们死人啊,还不扶我起来!” 听到吼声的奴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将倒在地上的桂嬷嬷扶起来。 而傅小妹佯装出的虚弱模样,落在这群奴才眼里,俨然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般,显得十分可怜。 吃了闷亏的桂嬷嬷,三角眼里尽是愤恨,满脸咬牙切齿的表情,炙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迅速消失的瘦弱身影,心中却是错愕不已。 京城的街道宽阔,商铺酒肆林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不过,这样繁华的街头,对傅小妹而言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自幼在侯府的四方天地里卑微过活,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她就像只无头苍蝇般,在街上乱转,逢人就抓着问哪里有医馆。 东门大街第二个路口,左拐,第三间,上京城里最大的医馆。 傅小妹心系娘亲,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毫不淑女地提着裙摆,在道路上狂奔。 她嘴里不停地重复路人告诉她的路径,视线不停地往两边瞟,寻找着路人口中所说的标志性建筑。 “哒哒哒……” 马车疾驰的声音由远及近,路人都恭敬地避到两旁,只有傅小妹完全没有任何感知,依旧还在街道中心逗留。 忽然,视线所及之处正好是云罗阁,傅小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薄汗,猛地停下了脚步,准备右转。 “让开!前面的人,让开!” 这时候,身后传来焦灼的喊叫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转头,只见一辆快速飞驰的马车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傅小妹本能地想躲,可是马车速度实在太快,她还没来得迈腿,车身已经朝她逼近。 黑眸紧闭,傅小妹心若死灰,等待着疼痛地降临。 猛地,她觉得脸颊有股温热的气息扑来,眼睛倏然张开,只见一张长长的马脸正贴着她的面颊,用它两只大鼻孔发泄着不满,使劲地朝她喷气。 车夫使劲地勒住马缰绳,脸色难看极了。 他气急败坏地跳下马车,急吼吼道:“姑娘,你怎么回事?亏得我及时刹住,要不然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来人的态度虽然急躁,却并不恶劣,加上小妹理亏在先,她身体侧开马儿的气息攻击,十分抱歉道:“对不起,我只是太专注找路,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马车来。” 周围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伸手开始指指点点。 傅小妹心急如焚,想要赶紧脱身,并没有心思去注意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从怀里掏出钱袋,挑拣了颗银子递了过去:“这位小哥,这个你拿着为马儿买点好吃好喝补补压压惊,我实在有急事,就先……” 话还没说完,赶马车的小哥脸色贼难看,不客气地拍开小妹的手,打断道:“我们荣王府不缺姑娘这点碎银子!也就我家世子心善,不跟你个莽撞女子计较……” “东哥,还不走。” 车厢里飘出一道温柔磁性的男声,犹如羽毛拂过傅小妹的心尖,令她不自觉地沉沦其中。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了,身后除了嘈杂鼎沸的议论人声,再无其他。 “这位姑娘你莫怕,咱们这位世子爷就是天上下凡的仙人,生来就是为了普渡众生而来,你冲撞了这位菩萨的座驾,不会有事的。” 有好心的大婶,堆着满脸善意的笑容,拍着傅小妹的肩膀,笑眯眯安慰道。 傅小妹没心思去思考那位荣王府世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现在只想赶紧把大夫请到侯府去给娘亲治病! 好不容易找到了仁济堂,她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进去。 “这位姑娘,你是看病还是抓药?”店小二热情地招呼。 “小二,让你家大夫跟我出诊看病!我娘快不行了!”傅小妹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道。 “呦,姑娘那您赶紧去别家吧,我们东家刚出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已经跑了这么远的路,就算她耽搁得起,娘亲也耽搁不起了。 心急如焚间,傅小妹激动地扯着小二的衣襟,眼眶里泛着红地追问:“他往哪个方向去的?告诉我!” 小二从未见过姑娘家如此彪悍,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从后院走的。” “带我去!” 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 娘亲,一定要撑住,小妹一定会找到大夫来救你的! 医馆后院墙外,正好是条深巷,傅小妹沿着巷子,一路狂奔,只希望能够追上赵大夫。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静谧的深巷,迎面扑来的弄堂风里夹着异样的味道,傅小妹浑身紧绷,警惕地停下脚步,不敢再贸然向前。 那股味道,实在太熟悉了,是带着血腥味的死亡气息。 只是,当她想到这是赵大夫必经之路,心中那点恐惧,立刻烟消云散了。 为了娘亲,哪怕是刀山火海,都要去闯一闯。 打定主意,她脚步不再迟疑,深吸一口气,纤瘦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阴森的巷子深处。 仁济堂后巷正好毗邻一栋大宅,宅院高墙筑起,飞出的屋檐正好将阳光都遮住,巷子里常年光线不足,造成了如今阴冷潮湿的现状。 苔藓密布之处,傅小妹眼尖地看到了一个瘫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店小二说赵大夫穿着青灰色的长袍出门,虽然他的衣衫已经被血污和苔藓浸脏了,但是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袍子原本的颜色。 “赵大夫,你醒醒!你不能死啊,我娘还等着你去救啊!” 傅小妹俯身蹲在赵大夫身边,使劲地推他,呼喊道。 “姑娘…老夫…恐怕是救不了…你…娘了……” 失血过多的中年男人,虚弱地转醒,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苍白地抱歉道。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绝对不能放弃! “不行,你不能死!你不是大夫吗?你赶紧吃药,给自己急救啊!快啊!” 说着,小妹就像疯了般伸手在中年男人的身上乱摸,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救命良药之类的东西。 她是慕名而来,上京城的名医赵川,医术不逊色宫中御医,娘亲能不能得救,全指着他了! 不知不觉间,她手上已经满是血污,可是小妹却全然不在乎,只是一味地摸索昏死过去的赵川身体。 黑暗中,有道猩红的光若隐若现,傅小妹光顾着找救命良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抹忽明忽暗的幽光,正朝着她缓缓地逼近。 “你想怎么死?” 头顶处,响起温柔的男声,天籁般的嗓音里透着缱绻。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小妹只觉得脖颈处有股寒气逼近,抬眸间,入目便是一张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熟悉面庞。 熟悉的问题。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面容。 三者交叠重合,令隐没在黑暗中的拥有天人之姿妖孽脸庞男子的五官,在傅小妹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傅小妹此时内心悲催到了极点。 上次,她侥幸逃脱这个变态男人的魔抓,这次恐怕不会那么幸运了,只是娘亲还等着她去救呢,难道真的就这样乖乖任他抹了脖子夺了性命? 狭长的巷子里,一对年轻的男女相对而立,中间隔了个浑身是血死得透透的大夫,画风极为诡异。 白衣男子手持猩红色宝剑,姿态优雅地抵着少女纤细的脖颈,眸光中跳动的躁动火苗在不知不觉间有偃旗息鼓的苗头,他瞳孔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看向对面女子眼神里的迷惑一闪而逝。 傅小妹眸光流转间,深吸一口气,大胆地看向对面漂亮的不像话的谪仙男人,强装镇定地回答:“我想老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知道以卵击石,她也不像放弃求生的机会。 架在脖子上的剑,寒气明显有了波动,小妹知道自己是赌赢了,记得寿宴那晚,她也是不按牌理出牌,才替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 “那个要是你不同意我寿终正寝,好歹也等十天后,我帮你找到了东西再来收我的小命嘛。”继续乘胜追击,给自己脸上贴金。 果然,她话音才落下,那道仙气飘飘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不过,耳畔却依旧有道带着诱惑般的邪魅声音霸道地窜入:“如你所愿,小丫头。” 第十五章 行走入殓 仁济堂,后巷,发生命案。 衙门收到消息,赶往现场,已经是第二日。 据说,是隔壁大宅闻到了一股恶臭味,下人报官才发现的赵川尸体。 傅小妹端着药碗,细心地吹气,将温度适中的汤药往秀姨娘嘴边送,哑声道:“娘亲,该吃药了。” 躺在床上的中年女子,双目紧闭,嘴巴紧抿,枯槁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血色,若是仔细看,似乎还有些不正常的青灰色。 棕色的药汤顺着嘴角全部流出来,小妹依旧锲而不舍地舀第二勺、第三勺、第四勺…… 直到整个瓷碗见地,手里抓着的白净帕子被棕色的液体浸透,她才摆手,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娘,这是女儿熬了一夜的药,你怎么不吃呢?” “……” “娘,你是不是在生女儿的气?怪女儿回来晚了,所以才不肯吃药的?” “……” “娘,你醒一醒好不好?” “……” “娘……” 里屋,瘦弱的少女趴在床头自言自语。 因为赵川死了,所以傅小妹不得不再去别处找大夫,只是等她回府的时候,却被告知秀姨娘已经去了。 一时间,她接受不了秀姨娘的死讯,仍旧固执地让大夫替秀姨娘把脉,然后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那个出诊的大夫,并且整晚不眠不休地煎药。 梧桐苑,这两日,本就是处在侯府风口浪尖上的位置,傅小妹的反常行为,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府邸。 本来,后院里死了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秀姨娘死得不是时候,毕竟安平候府四小姐的卑微身世已经在上京城贵圈里流传开了,秀姨娘这个时候死,不等于是变向打傅德清的脸嘛。 守在外头的刘婶和小翠看着小姐悲痛欲绝却强自隐忍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她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只见来人以桂嬷嬷为首,四个壮实家丁一前一后地抬着棺材。 “咚!”棺木放下的声音,重重地砸进人心里。 “去,将秀姨娘的尸体抬出来。”桂嬷嬷脸色不善,口气里很不耐烦,颐指气使地冲着下人发号施令。 “你们不能进去!”小翠挺身,将欲要闯进屋子的家丁挡住,脸色涨得通红,气急道。 时值夏日,天气炎热,尸体腐烂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桂嬷嬷受不了梧桐苑里的恶臭味,直接旁若无人地呕吐起来。 刘婶见了,心底愤怒,直接指着桂嬷嬷的鼻子,骂了过去:“你个老刁奴,胆敢对秀姨娘不敬,我跟你拼了!” 话音落下,刘婶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呕吐的桂嬷嬷冲了上去。 “啊!死厨娘,活得不耐烦了,敢骂老娘,我弄死你!”桂嬷嬷不是省油的灯,刘婶偷袭不成,反而被她翻压在身下,手脚并用狠狠地拳打脚踢了一番。 桂嬷嬷原就还在为昨天在大门口吃了的闷亏耿耿于怀,心里那股怨气正好全发泄在刘婶身上。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把那腌臜玩意儿抬出来!” 四个家丁闻言,直接将挡路的小翠推翻在地上,一点都不顾及死者为大,丝毫没有肃穆的意味,大喇喇地冲了进去。 院子里,有桂嬷嬷难听的叫骂声,有刘婶吃痛的喊叫声,有小翠焦灼的哭泣声,唯独没有傅小妹的声音。 隔断被莽撞的家丁撞翻,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声,扬起地上的薄尘。 腐臭味夹杂着灰尘的气味,窜入刚进里屋的家丁口鼻中,他们忍不住皱眉,并且咳嗽起来。 只是,碍于大夫人的命令,他们必须将秀姨娘的尸体抬走。 薄薄的尘埃飘浮在空气中,隐约间如同一层薄纱,将少女倔强纤瘦的身体挡在朦胧之中。 就在四个家丁面面相觑,准备一起上前,每个人抓住秀姨娘一只手,一只脚,如同抬牲口似得,将尸体抬离床榻。 秀姨娘已经直挺挺地站定在他们面前。 “啊!诈尸了!” 屋子里,突然传出慌乱的喊叫声。 紧跟着,那四个家丁已经神色紧张,脚下踉跄地逃了出来。 桂嬷嬷正单手叉腰,满嘴污言秽语,骂骂咧咧个不停,见状,老脸不由变了颜色。 正在疑惑间,只见秀姨娘面若死灰,浑身透着死气,脚步虚浮地飘在半空中,出现在屋子门口。 “啊!” “啊!秀姨娘诈尸了!” “……” 尸体还没有“走”出房间,下人们根本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一个个面露仓惶之色,纷纷逃离梧桐苑。 傅小妹用力地紧了紧系在腰上的绳子,瘦弱的后背半拱着,举步维艰地伸腿迈过门槛。 她使尽全身力气将已经僵硬的娘亲背在身上,吃力地转头,看向一直默默守着她和娘的刘婶和小翠。 那张常年营养不良的蜡黄小脸上,无喜无悲,唯独那双湿润的黑眸里渐渐染上了薄薄的血色,傅小妹语气平静,逐字逐句道:“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院子里,停放着的棺材依旧是空的,秀姨娘的尸体并没有入殓其中。 而与此同时,秀姨娘诈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侯府上下,不仅惊动了大夫人、安平候甚至连常年吃斋念佛不理世事的老夫人都惊动了。 安平候傅德清和大夫人谢琴,在第一时间被喊去了庆云堂问话。 另一边,傅小妹背着秀姨娘的遗体,步履蹒跚地前行,路上遇见下人无数,无形中已经将“诈尸”这个荒谬的言论给破除了。 穿着打扮花枝招展的丫鬟们,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个都是面色发白,唯恐避之不及。 傅小妹这一路走来,虽然走得艰难,但是并没有遇上哪个不怕死人的敢上前阻拦她和娘亲的去路。 …… 漓江边,小竹筏四周围着纯白色不知名的野花,秀姨娘安详地躺在上面。 岸边的少女,膝盖跪在乱石堆上,那尖锐的石子戳着她,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她只目光灼灼地望着躺在上面的娘亲,一字一句道:“娘亲,女儿不孝,今日不能让您从侯府正门走,只能退而求次走后门,但是女儿指天发誓终有一天,会亲自带着您的神主牌位踏过那道朱红大门的高槛!” 起身,傅小妹伸手推着竹筏,直接踩着江水,推着娘亲缓缓地前行。 江水,没过了她的小腿肚,再没过了她的膝盖,又没过了她的腰际,傅小妹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快,快把人给捞上来!” 不远处,有个年岁稍长的妇人,面露急色地指着江中心的母女,高呼出声。 半个时辰后,庆云堂。 上首端坐着一位身着暗纹祥云华服的老太太,她手里捏着佛珠,慈眉善目间透着捉摸不定的神色。 堂内,若有似无地弥漫着沉水香的烟火气,傅小妹知道这是喜好礼佛的老祖宗于氏常年在屋内燃放的熏香。 上一世,只活了十四载的傅小妹,生前见过的人几乎都是侯府中人,而眼前气定神闲的老祖宗却是她只听过,没机会见的。 “啪!”佛珠突然重重地拍在案上,惊动了垂首等待下文的众人。 包括傅德清和谢琴在内,皆是回过神,将各自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位侯府老祖宗身上。 大齐王朝,以孝治国,百善孝为先,就算是身居高位的安平候,在老母亲面前依然须得尽人子的本份。 “母亲息怒,都是儿子的不是。” 对于儿子的话,于氏充耳不闻,矍铄的目光扫过跪地的瘦弱少女,喜怒不形于色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怎可让死去的至亲不尽早入土为安?四姑娘有什么说法?” 漓江边,临时搭了个草棚,用来停放秀姨娘的遗体。 傅小妹被侯府的下人捞上来后,发了狠般护着娘亲的遗体,坚决不让那些粗鄙的下人碰娘亲的遗体。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娘亲曾经跟她说过,若有一日,她故去,一定放她随波逐流…… 脊背处,那道来自大夫人的怨毒眼神犹如芒刺,突然被老祖宗点名的傅小妹,低垂的眼眸里复杂的神色几经流转。 等到她仰头,瘦黄脸上的悲戚已经无以复加。 俯身,额头重重地叩响冰冷的地面,傅小妹声泪俱下,逐字逐句道:“老祖宗明鉴,我娘活着时度日艰难,她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机会出去外面走走看看,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连一日福都每享成……” 干净清透的女声里,透着梗咽,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片刻,余光瞥了眼老祖宗,继续哭诉:“小妹会如此做,只是想尽孝道,却不曾想竟然会惊动老祖宗,小妹实在是该死!” 边说,傅小妹已经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咚”的声音,清晰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谢琴心里不甘,却不能当场发作,而傅德清更是觉得心烦意乱,他怎么都没想到不闻不问十四年的庶出女儿竟然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 可偏生,他这个做父亲的,在眼下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立场说话。 一时间,堂内静默了。 老祖宗半眯的眼眸,总算是被傅小妹连续叩头的响声给惊动了,眼皮子微掀,目光投向跪地的瘦弱少女身上。 良久,她伸手重新将佛珠握在掌心间,似乎是呢喃,又似是与旁人言,意味深长地出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十六章 尸体失踪 左右屏退,堂内除了傅小妹之外,再无旁人。 于氏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地起身,走到跪地的瘦弱女子面前,不怒自威道:“你可知罪?” “小妹愚钝,请老祖宗明示。” “最近府里有些不好的传闻,老生不希望再听到。如今秀姨娘已经去了,死者为大,过去的事情究竟孰是孰非,老生也不予计较了,但是……” 不过恢复身份两日的光景,府中上下已经将娘亲当年和傅德清的一夜风流传得不堪入耳。傅小妹不想再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诋毁娘亲的话,不卑不亢地主动打断了于氏的话。 “老祖宗的教诲,小妹铭记于心,今后必定恪尽本份。” 言语间,她双目澄清,大方地迎上了老祖宗审视的目光。 “行了,地上凉,起吧。”面对初次见面的孙女,于氏内心也是很复杂的,今日之所以会过问秀姨娘的后事,也是出于侯府颜面考量。毕竟,庶女也是儿子的骨血,大夫人谢琴这些年对待这对母女也着实苛刻了些。 话音刚落下,外头就有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傅小妹认出了来人,就是在漓江边搭草棚的其中之一。只见他满头大汗,顺着脸颊滴下来,也顾不上擦,气喘吁吁地跪地禀告:“老祖宗,不好了,秀姨娘她……” “我娘怎么了?” 那人被四小姐的质问给怔住了,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于氏眉头微微蹙了下,眼神瞥了眼旁边情绪激动的少女,面不改色道:“慌里慌张成何体统?起来回话!” “回禀老祖宗,四小姐,奴才几个在江边守着秀姨娘的遗体,本来好好的,可是不知怎么的,秀姨娘的尸体就不见了!”下人越说,心里越没底,到后面,说到尸体不见的时候,讲话声音已经细弱蚊蝇。 听见娘亲不见了,傅小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疾步跨步上前,伸手粗鲁地揪起奴才的衣襟,质问道:“什么叫我娘不见了?我娘都已经死了,她要怎么不见?你说,倒是说清楚啊!” 她努力地控制住内心的怒不可遏,不过理智却告诉小妹,老祖宗面前不得放肆,否则她之前辛苦建立的第一印象就白费了。 思绪快速地飞转,不等于氏做出反应,她已经调整好面部的表情,转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向老祖宗乞求帮助的神色,悲切道:“老祖宗,您平日吃斋念佛,就是为了府中能够平安顺遂,可府里就是有这些怪力乱神的刁奴,成日无事生非,小妹的娘亲已经命归黄泉了,他们还要信口雌黄…呜呜呜……” 傅小妹并没有将控诉的话说满,但是每一字,都掷地有声。 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不想让老祖宗好过,不想让侯府好过。 果然,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还只是处于疑惑阶段的于氏,雍容脸庞上,平静的表情就出现了龟裂。 “来人,将这个办事不利,妖言惑众的狗奴才,乱棍打出去!打出去!” 外面的下人,听到命令,已经沉着脸,将跪地的下人插起来往外头拖。 不过,那人却是鬼哭狼嚎般地求饶:“老祖宗,饶命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秀姨娘的尸体真的不翼而飞了!不信,老祖宗可以去问其他人的!啊!” 乱棍已经往他身上砸下去,血腥气立刻弥散开来,将堂内原本沉水香的慈悲味道,彻底盖了过去。 于氏面不改色,只是傅小妹细心地观察到老祖宗手里转动佛珠的动作加快了许多,相信她此刻内心也是十分不平静的。 安平候府,钟鸣鼎盛之家,一个普通的妾氏死了,没什么打紧,放眼整个上京城,哪天没有死人。 可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妾氏死了,尸体却不翼而飞了,这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安平候府定会沦为旁人的笑柄。 其中利害关系,傅小妹很清楚,她相信身边这位精明的老祖宗更清楚不过了。 “大胆奴才,还敢胡言乱语,简直死不悔改!你们还不封了他的嘴,将他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负责行刑的人,听到四小姐忽然凌厉地发号施令,都是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执行。 就在此时,于氏开腔了:“看老生作甚?还不照着四姑娘说的办!” “唔唔唔……”那人被堵了嘴,粗木棍子狠狠地落下,顿时身体就已经血肉模糊,再加上傅小妹推波助澜地命令乱棍打死,行刑的下人就更加不敢懈怠了。 连续二十几棍子下去,人已经没气了。 于氏派去守在江边的婆子,也回来了,从她口证实了秀姨娘的遗体的确失踪了。 不过,并不是刚才那个被打死奴才说得不翼而飞,而是这些奴才躲懒打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尸首没了。 为了推卸责任,这些下作的奴才才会想出这种下作的借口。 傅小妹眼眶充满了红血丝,强忍着心中的愤恨,面上却仍旧表现出恭敬卑微的模样,落在老夫人眼里,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丫头……” “老祖宗明鉴,娘亲是小妹亲自一步一步地背到漓江边火化的,都是小妹不孝,才会引起下人这般怪力乱神的误会,请老祖宗责罚。” 说着,她已经重重地跪在地上,神色间满是忏悔,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苍劲却不失魄力的于氏。 从头至尾,傅小妹表现出的识大体,顾大局,倒是让于氏对她印象很不错。 “好孩子,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话音落下,于氏已经招呼身边的贴身亲信夏嬷嬷上前搀扶傅小妹。 “去吧,送你娘最后一程。” “小妹谢过老祖宗!” 走出庆云堂的那刻,傅小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整个人都受不住力,软了下去。 “小姐!” 刘婶和小翠等候在门口,见状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将她搀扶着。 身边有老祖宗的亲信跟着,傅小妹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强自镇定,冲着小翠和刘婶丢过去暗示别乱说话的眼神,随即吐了口浊气道:“夏嬷嬷,我能带她们一起去送娘亲最后一程吗?” “四小姐做主便是。”夏嬷嬷面色严肃,目光里透着审视,道。 傅小妹谢过,随即主仆三人并排而行,从侯府后门坐上同一辆马车,直奔漓江而去。 漓江边,围在竹筏周围的小百花已经蔫黄,不过是半日的光景,已经不复清新。 江风迎面袭来,无情地打在傅小妹的脸上,披在后背的墨发在空中肆意张扬地舞动着,如同她此刻翻滚着汹涌恨意的眸海,令人远望之而生畏。 夏嬷嬷已经命人将闲杂人等全部都屏退了,原本临时搭建的凉棚空荡荡的,早已经没有了娘亲的踪迹。傅小妹视线落在里面的空板上,眼眶忍不住酸涩起来。 “小姐,秀姨娘她……” “刘婶,给我火把。”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傅小妹不得不冷声打断刘婶安慰她的话音。 火苗燃着橘黄色的光芒,在点燃草棚的瞬间,发出“噼啪”的响声,借着风势,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 熊熊烈火在傅小妹的眼里愈演愈烈,她心底的火苗也在疯狂灼烧…… 到底是谁?偷走了娘亲? 到底是谁?连娘亲死了都不放过? 到底是谁?…… 满脑子都是娘亲在哪里的疑惑,可是傅小妹却只能装成娘亲就是她亲自火化的样子,这种痛苦和煎熬,犹如锋利的刀刃,凌迟着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魂! 此生,上穷碧落下黄泉,傅小妹发誓必定要将那些欺辱过她们母女的人,一个,一个亲手了结! “回吧。” 思索间,傅小妹眸底已经恢复平静,那水汪汪的乌黑在无形中已经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幻化成了冷心冷情的少女,外界任何人事物都无法在撼动她内心半分。 刘婶望着小姐脊背挺立的萧瑟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秀姨娘的死算是彻底将小姐推向了命运的深渊了。 今夜的安平候府,依旧跟往常一样,华灯齐放,笙歌不断。 梧桐苑里死了个秀姨娘,就像是沧海一粟,惹不起半点的风浪。 傅小妹回来后,除了老祖宗于氏派人送来了些布匹银两,作为抚恤她丧母之痛的赏赐,便再无其他人上门。 当然,她也不希望有谁来打扰,除了…… 素手捏起一根银簪,挑了挑蜡烛芯,她杏眸里掠过算计的精光,目光有方向感地落在屋顶横梁的上方,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哎呦!”屋顶上,突然响起一道杀猪似的嚎叫声。 傅小妹了然地眯了眯眼睛,嘴角不屑地勾了勾,依旧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坐姿,漫不经心道:“戏看得可满意?我演得可还入得了眼?” 言语间,她狠狠地掐灭了燃在面前的烛火,径自站起身,迈步朝着四仰八叉摔在地上起不来的玄色身影走近。 第十七章 交易不亏 影一痛得呲牙咧嘴,身体贴在地面上不能动弹。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张瘦黄的脸,正在眼前不断地放大。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身为落纱门影卫,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过败绩,今夜却不曾想会栽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手里,实在是丢人啊! 傅小妹俯身,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那张冒着邪火的阳刚男子身上,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愈发地明显了。 寿宴那晚,傅明月前来找茬时,她就知道有人躲在暗中监视。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那个长得谪仙般的变态男人的所为。 而刚才,她不过就是趁着挑灯芯的空档,将一些曼陀罗花瓣碾碎的粉末撒在烛火里,借着热空气上升的原理,顺利地将躲在房顶的“眼睛”迷了下来。 “是不是觉得浑身乏力,四肢疲软?”傅小妹不答反问,挑眉道。 “臭丫头,你耍阴的,对老子下毒!”影一试图提内力无果,气恼地怒瞪。 “下毒吗?大哥,你真是抬举小妹了,这两日小妹的情况,该看的,不该看的,恐怕你已经统统看到了,若是我真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又何必处处受制于人,任人欺凌,甚至到最后,连自己娘亲的遗体都护不住?” 傅小妹言辞犀利,处处都透着讽刺,既是讽刺自己,更是讽刺影一。 质问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静。 影一只觉的身体有麻痹的感觉,除了有些口感舌燥,似乎再无其他不适的症状。 莫不是错怪这丫头了? “你没错怪我,我的确对你用了点东西。” 就在影一暗自思虑的档口,傅小妹直接开口,打破了僵硬的局面。 话音落下,本来还觉得有些理亏的影一,立刻就炸毛了。 他扯着嗓门,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最毒妇人心,亏得我昨晚还出手帮你,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早知如此,老子就……” “就如何?” 她对难听的话充耳不闻,眼里无喜无悲,冷冷地打断,道:“就不救了?我有让你帮忙吗?是你自己要救的,现在反过来怪我?” “你!”影一气结,完全招架不住傅小妹的伶牙俐齿,干脆闭嘴,闷闷地别过头,不再搭话。 暗自观察着躺在地上男子的神色变化,她估摸铺垫已经差不多了,径自开口道:“白日在山里替娘亲采花的时候,正好看到几株开得妖娆的曼珠沙华,于是便顺手采了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只不过,为了请你现身,花了点心思,方才我还在想,你要是再不被麻下来,我还正就憋不住气了。” 在挑灯芯放粉末的刹那,傅小妹屏住了呼吸,因为粉末燃烧随着热空气上升,还是需要段时间的。 如果,这段期间,她挪动了身体,那么事先计算好的热气升腾方位就有可能因为她的动作而受到影响,放倒影一的计划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曼珠沙华,又称曼陀罗,是麻沸散的主要原料。 当影一听到自己没中毒,不过是被小丫头设计,误闻了麻沸散,才会从横梁上跌落,只觉得老脸火辣辣地烧。 傅小妹偷瞄躺在地上男子,见他一副跟吃了苍蝇般郁闷的模样,心里顿时觉得解气多了。 那个长得妖孽好看的变态男人,每次见面都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笑得那么好看,说出来的话却那么难听。 什么“你想怎么死?”,老娘不想死,不想死!那些仇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老娘怎么舍得死! 主子她弄不过,跟班她总能弄吧,难不成真等十日后,把脖子洗白了,安静等对方来抹啊? 心思流转间,傅小妹手上已经有动作了。 “喂!臭丫头,你想干嘛!喂!”影一慌了,身体不安地扭动,努力地想要避开朝他袭来的纤细手掌。 不过,身体麻痹,四肢根本他控制,除了嘴巴能够随心所欲地嚷嚷,再不能有旁的作为。 面色蜡黄眸色清冷的少女,一双瘦巴巴的小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腰际,影一眼睁睁地看着她素手往上一扬,随即他只觉得腰身一松,整个人顿时在风中凌乱了。 刀山火海,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就算是钢刀插入肋骨,落纱门的人眉头都不带皱的,更不可能向威逼妥协。 受制于人的影一已经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现在的遭遇,成为了他一生的难以忘怀。 “臭丫头,你给老子住手!” 带着羞愤的咆哮声,划破了梧桐苑静谧的上空,惊起了老树上几只安眠的雀鸟。 “扑棱扑棱”的杂音,在窗外悠悠响起。 屋子外头,小翠听得里头的声音,已经面红耳赤,捂着脸害臊得不行。可是,她必须替小姐守门,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刘婶守在院门口,也没有错过那道怒不可遏的男子咆哮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暗道:小姐啊,您可悠着点啊。 “说,还是,不说?” 明晃晃的烛火,映照在女子消瘦憔悴的侧脸上,再无卑微之感。 影一紧抿着嘴唇,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浓眉大眼已经拧巴到了一起,死死地盯着对面冷若冰霜的少女。 傅小妹见他仍旧不说话,手指已经轻轻地捏住衣袍侧面的系带,继续冷声道:“还不说吗?” 腰带已经没了,外袍子也被解了,要是中衣的系带再被臭丫头挑了…… “这天气挺热的,瞧你这满头的汗,不如让小妹我替你凉快凉快。” 那被刻意延长的尾音里,是赤裸裸的威胁,衣服已经被扒得七七八八的影一,耳根子都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虽然没有反抗之力,但依然嘴硬,不肯松口,愤愤道:“你到底还是不是女人?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上一世,卑微过活,恪尽本份,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换来父亲的认可,结果还是落了个开膛破腹惨死的下场。 娘亲,不在了,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傅小妹而言,这一世,她唯一的夙愿就只剩下保全自己,然后踩着仇人的尸骨一步一步往上爬…… “聒噪。” 她秀气的眉头蹙了蹙,冷不丁吐出两个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小妹已经毫不犹豫地扬手,直接挑开了系带。 影一只觉得胸口凉飕飕的,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抬高脑袋,视线朝着自己的上半身看了过去。 常年习武,肌肉纹理清晰可见,胸口处有个淡粉色的伤疤,此时此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仅剩的衣服真得彻底没了。 “啊!傅小妹,你个女流氓……” 对于不能动弹的男子恼羞成怒的恶言恶语,傅小妹充耳不闻,杏眸里光影泯灭,俯身朝着影一耳畔吐气如兰:“说、还是、不说?” 软糯的女声,无形中带着蛊惑,令处于震怒中的影一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他开腔骂人,他忽然感觉到大腿的位置,有股冰冷的力量缓缓地游走而上。 他运足了气力,试图将体内的麻沸散药力驱散,眼看着少女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朝着他的底裤延伸而去,影一再也忍不住地咆哮:“你个不要脸的女人,你敢再动老子一下,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对于影一的威胁,傅小妹冷笑,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匕首,捏在手里把玩,眼波流转间,反问道:“你家主子派你来,不就是为了监视我吗?你若是杀了我,不就是违背了主子的命令?依着你家那位的性子,你恐怕会死得很惨哦。” “士可杀,不可辱,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被你一个区区女子折辱了去!” 听着对方决绝的话,傅小妹就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话般,嘴角嘲讽的笑容越来越大。 “一个大男人,要咬舌自尽?真出息。” “你…你…” “我什么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告诉姑奶奶那晚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就算你现在死了,老娘也会把你剥得一件都不剩,让人拖出去挂到城门口供人赏玩!” 傅小妹是铁了心,逼问影一松口,她相信那个男人要的东西,就在侯府之内,只是当日为了保命信口胡邹的话,现在成了她十日后的保命符。因此,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了解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 狠厉的话音落下,她眼眸里掠过不容置喙的煞气,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利刃插进了影一的裤腰带上,只要轻轻往上挑…… “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啊,姑奶奶,你住手啊~~” 影一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眼前这个女人,看似柔弱无力,心智却坚韧得让人害怕,尤其是她这种折磨人的劲头,简直跟他家主子爷有得一拼。 思索间,他在心里暗自做个建设,想着素翎对主子的重要性,若是臭丫头真能够拿到,他的牺牲也就没白费了。 傅小妹以为躺地上男子的沉默是因为他还在犹豫,于是,她准备再添了把柴火。 她大方地将刀子丢身边,扬声道:“你把那件东西重复一遍与我听,非但没有任何损失,反而保住了自己的名节。而且你说了,就可以不用被剥光,你家主子还能得到东西,这笔交易怎么算都是你们赚到了。” 第十八章 抓野男人 屋子里,影一如丧考妣地横陈在地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屋顶。 他心里那个懊悔啊,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素翎,极北之地特有物种天鸟的羽毛,因其羽毛艳丽多彩,在夜晚还能够发出萤光,备受天下爱美女子的追崇。不过,天鸟习性难以捉摸,几乎不可遇见,再加上它生活之地,环境恶劣,人迹罕至,寻常人不可得,贵胄欲得之,也只能全凭运气。 曾经,有毗邻国风流成性的北燕齐王,为了讨好天香楼花魁苏曼曼,不惜动用军队力量,前往寻鸟,结果损兵折将不说,差点就全军覆没。 据说傅德清也是机缘巧合下得了此等稀罕物,准备在傅贵妃生辰之时,作为贺礼献上…… 傅小妹歪坐在凳子上,单手支撑着头部,心思流转,暗自消化着影一提供的信息。 她想这个素翎虽然精贵,但是那个谪仙般的变态男人长得已经够人神共愤了,还需要这种身外物?或者说他也是想找来讨好哪位青楼姑娘?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傅小妹身体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她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那个高冷变态的禁欲男妥协? “大小姐,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别以为你家主子得了老祖宗的眼,就可以跟大姐摆谱了,做梦去吧!” “不是的,三小姐,我家小姐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才睡下的……” “滚开,你个死丫头!” 外头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打断了傅小妹的思绪。 影一闻言,脸色变了变。见对面的女子起身,他急忙出声,喊住了她:“喂,你就这么走了?” 转头,看向躺在地上裸着上半身的精壮男人,傅小妹杏眸里掠过一丝不自然,她干咳了声,没好气道:“不走,难道还要本姑娘对你负责?” 语毕,傅小妹也不理会身后男子憋得通红的脸,径自离开。 傅明月听下人说,经不问世事的老祖宗竟然对傅小妹另眼相看,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昨日,她在太子殿下面前失态,都是拜这个洗脚贱婢生的死丫头所赐,现在连老祖宗都被这个死丫头蛊惑了,这还了得! 刘婶急忙忙地跑上前,将被三小姐傅白茹推到在地的小翠扶起来,不卑不亢道:“三小姐,您是主子,怎可这般没有风度跟一个奴婢动手,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你个老虔婆,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傅白茹,性子莽撞,胸大无脑,成天都跟在嫡女傅明月背后,各种“大姐长,大姐短”,活脱脱马屁精转世。 上一世,没少怂恿府里的下人欺负傅小妹。 隔着门缝,傅小妹将院子外头的情况看了个分明,暗自思索着该如何打发这对来势汹汹的姐妹。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喊了声四小姐屋子里有男人。 叫嚣的声音刚落下,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已经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顺势下达命令:“来人,就算将梧桐苑翻个遍,也要将那对狗男女找出来!” 刘婶心慌了,小姐屋子里的确有男人,若是真被大小姐带来的人搜到了,小姐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几个丫鬟婆子,像是事先就打探清楚状况,动作整齐,直接朝着傅小妹的屋子涌了过去。 这时候,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女子发髻松散地歪在头边,身上披着月白色的素色披风,迎风站着,瘦黄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冷声道:“桂嬷嬷,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里是侯府内院,除了女眷,哪来得男人?别是你自己的相好,刚从你被窝里钻出来,然后跑来我的梧桐苑栽赃嫁祸吧?” “大小姐,这回你总相信老奴说的话了,这个傅小妹蛇蝎心肠,根本就不是你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胆小懦弱的!”桂嬷嬷依稀记得昨日在侯府大门口,腹部被对面身无半两肉的少女,拿刀子抵住的画面,扯着嗓门,高呼出声。 傅明月闻言,脸上的不屑愈发的明显。 她抬手,随意地看了眼手指,眼皮子微掀开,目光中透着锐利,漫不经心道:“小小庶女,蛇蝎心肠,侯府自然是容不下这样的歹毒之人的。” “你们没听到大姐的话吗?还不将傅小妹拿下!” 那些被傅小妹怔住的下人闻言,立刻就回过神来,脸上再无迟疑之色,一个个眼里都是凶神恶煞,朝着傅小妹围了上去。 影一身上的麻药效力还没有散,眼下跟残废没什么两样,傅小妹力气不够,根本挪不动他,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梁子早已经结下,不是傅小妹一味妥协,就可以息事宁人的。 因为她的软弱无能,娘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果她足够强大,又有谁敢在太岁面前动土?还有谁敢阻拦她求医的路? 杏眸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傅小妹沉声,掷地有声地警告:“看来引秋的死,还没有让你们学乖?” 话音落下,果然奏效了。 侯府里,傅德清和老祖宗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一个是主事人,一个是主事人的老母,他们对傅小妹都是秉持着“怜惜”的态度。 这种情况下,傅小妹再将引秋的遭遇拿出来说,只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从出生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傅明月何曾吃过亏,她看到下人举步不前的犹豫姿态,只觉得绝对地位遭到了严重的威胁,丹凤眼里掠过狠戾,不容置喙道:“四妹,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心中没鬼,又何必惧怕这些下人搜屋子呢?” 语毕,傅明月冲着身边的傅白茹丢了个眼色。 “对!大姐说得有理,你屋子里有什么,让下人搜一搜,真相不就大白了!”傅白茹鼻孔朝天,帮腔附和。 刘婶和小翠已经退到了傅小妹的身边,她们已经做好了随时跟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拼命的准备了。 双方僵持不下,屋子里烛影幢幢,隔着窗户,忽然有道黑影掠过。 瞬时,桂嬷嬷就像是打了鸡血般,扯着嗓门吼出声,自己第一时间朝着挡在门前的主仆三人冲了上去。 “搜!给本小姐好好地搜!”傅明月也注意到了那道黑影,心里的猜想越发地坚定,立刻推波助澜发号施令。 一时间,梧桐苑乱作了一团,以桂嬷嬷为首的下人,双手双脚并用,趁着混乱,对忠心护主的小翠和刘婶胡乱挥拳头。 傅小妹身处混乱的最中心,她眼睁睁地看着刘婶和小翠挨打,同时她自己也挨了好几下闷拳。 可饶是如此,她连哼唧都没一下,只是隐忍着痛楚,目光牢牢地锁定混乱中挣扎着想要冲进屋子里的桂嬷嬷一人。 “有人!里面一定有人!” “野男人,有野男人!” “哪里跑!” “我抓到你了!” 各式各样的话音,从乱糟糟的人堆里传出来,傅明月和傅白茹并肩而战,两人相视一笑,彼此脸上掩饰不住得逞的神色。 只有傅小妹,身处漩涡之中,依旧保持着清醒,她清楚地辨别着这些话,其实都是出自同一人之口——桂嬷嬷。 上一世,傅明月如愿以偿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谢琴将身边得力嬷嬷桂、常二人派去,拍在宝贝女儿身边。这二人,对上一世的傅小妹犯下的罪过罄竹难书,她惨死的时候,这两人是帮凶。 梁子早已经结下,清算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心思流转间,一道强劲的腿风扑了过来,傅小妹计算着角度,硬生生地受了那脚,然后身体顺势朝着已经突破阻碍的桂嬷嬷撞了过去。 “啊!”傅小妹配合地发出惨叫声,尤其大,大到几乎将旁边所有的叫嚣声全部都压制过去了。 奋力与人纠缠的小翠和刘婶闻言,纷纷仓惶地转头,傅小妹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向桂嬷嬷的同时,余光也瞥见了二人脸上的青紫色。 眸色暗沉,嘴角冷然地勾起,桂嬷嬷满脸不可置信,双目瞪得铜铃般大,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恍然间,她好像看到了地狱魔鬼在微笑。 “救…救…命” 外头嘈杂的人声,双方依旧还在发生肢体冲突,桂嬷嬷虚弱的呼喊声,根本掀不起半点波澜。 傅小妹后背结实挨了一脚,月白色的披风上,那只黑褐色还沾了泥巴的脚印,显得格外突兀惹眼。尤其是她背朝的角度,恰好能够让堵在门口的下人,看清楚她受伤的情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想吐。”傅小妹冷冷地开腔,同时双手双脚并用,佯装吃力要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再次整个人倒了下去。 被压在身下的桂嬷嬷,这回连喊痛,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一具瘦弱的身体,朝着她以自杀式的方式,无所顾忌地撞上来。 锐利的刺尖,不偏不倚地没入桂嬷嬷的后背,毫无阻碍地穿透桂嬷嬷的胸前,直达傅小妹心口。 这时候,那些破门而入的奴才,已经冲进了房间,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吓到,惊慌失措地高喊出声:“啊!杀人啦!” 第十九章 夜探香闺 桂嬷嬷死于非命,傅小妹浑身都是血,伤势不明。 梧桐苑里风声鹤唳,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纷纷跪在地上,脑袋埋得很低,不敢抬头。 傅白茹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还有先前狐假虎威时的嚣张模样,她瑟缩着脖子,躲在傅明月的身侧,下意识地避开大夫人谢琴投过来的凌厉目光。 “母亲……”傅明月心里委屈,娇声娇气地出声。 “住嘴!”谢琴有些恨铁不成钢,冷着脸,打断女儿的话语。 当着下人的面,被母亲喝斥,傅明月很难接受。 一直以来,她都是天之娇女,心高气傲惯了,怎么受到了母亲当众责备。 “娘,桂嬷嬷一定是傅小妹杀的,她真的不是好东西!” “孽障,你才不是好东西!”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道苍老的怒斥声,于氏拄着雕工精致的红木拐杖,迈着稳健的步子,沉着脸打断了傅明月。 “老祖宗,你怎么过来了?” 谢琴朝着女儿丢过去警告的眼神,面上依然是和颜悦色,堆满了讨好的笑,快步走下台阶,热情地上前搀扶于氏。 于氏冷眼瞥了谢氏一眼,身体巧妙地侧了下,扑了个空的谢琴,嘴角的笑意立刻就僵硬住了。 “母亲,明月这孩子您从小看着长大,她不会说谎的。” 关于桂嬷嬷的死,至今还是个迷,不过谢琴早就打定主意,必须趁着这次机会除掉傅小妹这颗眼中钉。 傅明月见状,也是装巧卖乖,嘟着嘴巴,佯装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磨蹭到于氏身边,伸手撒娇般地扯着于氏的衣袖,怯生生解释道:“祖母,明月想着秀姨娘刚没了,四妹肯定很伤心,恰巧三妹妹又来找明月一同来梧桐苑探望,是桂嬷嬷发现了四妹房间里有歹人,明月也是为了四妹的安全,才会下令搜查院子的,明月实在是没想到四妹的反应会如此大?竟然和桂嬷嬷发生了这么大的肢体冲突。” 三姨娘接收到大夫人凌厉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帮腔:“老祖宗,大小姐说得的确是大实话。” “你看见了?”于氏面色不善,眼皮子微掀,瞥了眼对面胆小怕事的三姨娘柳氏。 “祖母明鉴,白茹可以替大姐作证,大姐所说句句属实,祖母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些下人,她们都看到了。” 傅白茹再蠢,也知道如今惊动了老祖宗,若是大姐有错,她必定第一个受牵连,这种时候,她必须咬定就是傅小妹兴风作浪,才能够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屋子里,傅小妹面无血色,嘴唇发白,就像个破碎的布娃娃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于氏听着傅明月和大夫人的片面之词,心里是犯着嘀咕的,不过,她心头的对四姑娘品性的怀疑,对傅小妹人品的怀疑,在看到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小丫头那刻,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丫头,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话语里的心疼,没有丝毫掩饰,旁边伺候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 刘婶和小翠跪在小妹床边,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流。 听到外头的动静,两人几乎是同时,都是发了疯般匍匐着朝着于氏猛磕头。 “老祖宗,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快不行了!”小翠哭得很凶,撕心裂肺地求救。 “老祖宗,小姐被桂嬷嬷刺伤心脏,浑身都是血……” 傅明月站在旁边,听到刘婶替傅小妹辩驳的话,立刻娇喝出声:“来人,把这个颠倒是非黑白的老刁奴,拉出去杖毙!” “老生还没死,你爹也健在,侯府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女儿家做主了?” 于氏质问的话音,掷地有声。 谢琴闻言,顿觉不妙,连忙上前将女儿拉倒身边,然后当机立断,佯装出一副关心庶女的焦急模样,冲着下人喊:“常嬷嬷,你去瞧瞧,大夫怎么还没到?” 外头吵嚷的声音,落入半昏半醒的傅小妹耳中,尤其是谢琴见风使舵的话音,只让她觉得讽刺至极。 她强撑着眼皮,悠悠转醒,将惨白的脸朝向于氏能够看到的方向,虚弱出声:“老祖宗……” “丫头,你醒了!” 言语间,于氏已经在夏嬷嬷的搀扶下,朝着傅小妹疾步走近。 为了侯府的颜面,不管是老祖宗于氏还是安平候傅德清,明面上都必须善待傅小妹这个自幼受尽欺凌,刚恢复身份又丧母的庶女。 傅小妹算准了这点,因此她一点都不怕大夫人现在发难。 思索间,她已经吃力地撑起身体,胸口好不容易压住不往外冒的血,又像是潺潺流水般,汹涌着往外喷。 常年吃斋念佛之人,最看不得血腥的场面,而傅小妹此举,却是故意的。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身上的严重伤势,让于氏从小翠和刘婶口中听说,都比不上让其亲眼见到。 果然,于氏见了,心里那点本就少得可怜的慈悲心,立刻就被勾了出来。 “谢氏,你死人啊,你当真预备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这么血流不止而死吗?” 福全管家曾经说过,侯爷是府里的天,那老祖宗就是侯府的天外天。这话,直到于氏开骂的这刻,傅小妹才有了更深层的体会。 的确,无论大夫人谢琴多么张扬跋扈,在婆婆面前,到底还是要矮上那么一截的。 在老祖宗的勃然大怒下,小厮急急忙忙地炮进来回话,说是请大夫半道上,遇上了太医院院判胡太医,他得知四小姐心口被刺,便主动要求前来帮忙医治。 众人都是受宠若惊,毕竟一个小庶女,身上无品阶,按规矩,是没有资格接受御医诊治的,更别说是太医院首屈一指的胡院判。 尤其是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爬满了嫉妒的神色,酸溜溜道:“这不合规矩。” 这话落入于氏耳中,顿时脸色不善,威压出声:“谢氏,你真该好好管教下自己的女儿了。” 风过树梢,发出“沙沙沙”声,影一脸上冒着寒气,额头却顶着汗意,身上俨然是冰火两重天的矛盾心情。 方才,他在屋子里不能动弹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听到也看到了,那些侯府下人如何为难傅小妹。本来,他也以为自己会被当成“野男人”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下人给拉出去浸猪笼。 毕竟,当时他身上可是什么都没穿。 可是,影一怎么都没料到,主子爷竟然会突然冲天而降,并且将他像丢破布般,直接扔出了窗外,好家伙差点没把他摔死。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主子密音传声,命令他去请胡太医。 “四小姐,请把另一只手伸过来。” 胡院判捋着胡须,面色沉静,仔细地替傅小妹诊脉。 于氏看着傅小妹胸口冒个不停的鲜血,忍不住打断:“胡院判,老生的孙女心口受重伤,可否先给她止血?” 话音落下,胡院判搭在傅小妹手腕上的手,正好收回。 他面色微变,眼眸中流转着斟酌再三的神情,终于开口:“老夫人,四小姐是有福之人,您不必过分忧心。” 说着,胡院判已经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沉声道:“此乃凝血丹,四小姐服用后,卧床休息三个时辰,切忌不可起身,不可翻动身体,否则会影响伤口凝血。” 于氏闻言,脸色也露出惊讶的神色,试探道:“胡院判,不知这凝血丹,是否就是传说中专供皇孙贵胄使用之物?” “正是。”胡院判直言不讳。 此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傅小妹半眯着眼睛,药物刚下肚,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不过迷糊间,她仍旧没有错过从谢琴和傅明月这对母女身上散发出的怨毒狠辣欲要除她而后快的煞气。 桂嬷嬷死于直接被烛台穿胸而过,最终被判定意外死亡,在府中作威作福十数年的老刁奴之死,刚开始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最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被于氏直接压了下去。 谢琴只能哑巴吃黄连,屁都不敢蹦一句。 胡太医临走的时候,告知老夫人四小姐心脏位置异于常人,往右偏了些许,若非此等异数,按照四小姐今日的伤势,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得知此消息,原本于氏对傅小妹那点仅剩的猜忌,也随之释然了。 老祖宗于氏当即就下了明令,命侯府上下对四小姐不得怠慢,并且还让厨房炖补品给四小姐养伤服用。 梧桐苑,主屋里。 刘婶擦着眼角的泪,细心地替熟睡的小妹掖了掖被子,随即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小心地将房门带上。 袅袅青烟,冉冉升起,混杂着淡淡血腥气的熏香,充斥了整间卧室。 傅小妹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秀气的眉头紧紧地锁着——她又做梦了,梦到了上一世惨死的场景,尤其是傅明月最后将尖刀插入她的胸膛时,小妹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喉管猛地收缩,她倒抽了口凉气,倏然从噩梦中惊醒。 恍惚间,傅小妹似乎看到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谪仙面孔,她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了,眼前怎么会出现那个变态男人的幻觉? 正迷迷糊糊间,对面忽然传来他磁性蛊惑的声音:“好看吗?” 诱哄的音调里,带着极致的邪魅,傅小妹几欲脱口应声,只是胸口霸道入侵的寒意,令她猛然惊觉,怒吼道:“你在干嘛?!” 第二十章 不死不休 胡太医嘱咐过的话,犹在耳边,傅小妹僵硬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面无血色的脸庞上满是咬牙切齿的愤怒表情。 她杏眸瞪大,目露凶光,眼看着那只骨节修长的股掌,再次朝着她衣襟袭来,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本能地想要挪动闪避。 “丑。” 他目光中掠过捉摸不定的神采,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咳咳咳……我丑不丑干你屁事!”傅小妹气得不行,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反呛。 话音落下,她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给压制住了,瞬间有种凝滞不动的错觉,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忽然,床铺凹陷了下去,傅小妹猛地转头,看到他自来熟地坐在了床边。 胸口凉飕飕的,那件刘婶替她罩在身上的小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眼前这个变态妖孽男人给挑开了。 傅小妹额头就止不住冒冷汗:“你…你上床做什么?” 话问出口,傅小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心里快要呕死了。 什么话?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不过就算她生龙活虎,也照样翻不出眼前冷酷男人的五指山。 小心脏“扑通扑通”狂乱地跳,每一下,仿佛都要跳出喉咙。 傅小妹目光警惕,身体不自觉间,开始瑟瑟发抖。 “冷?” 温柔缱绻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疑惑,只是这样询问的话音,落在傅小妹的耳中,只让她觉得折磨。 烛火摇曳,映照着傅小妹藕粉色的肌肤,斑驳的伤痕新旧不一。 她不自在地缩脖子,试图轻轻地扯过被角,遮住胸口暴露的春光。 只是,下一刻,那只玉骨冰清的手,竟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脖颈处的细绳上。 这回,傅小妹再不能淡定了,羞愤的情绪冲上头顶,暴怒吼道:“你丫的大变态,敢动我肚兜一下试试!老娘废了你!” 人在盛怒的情况下,往往会丧失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本能地显露出性情最真实的一面。 之前,傅小妹每次遇到他,都是面临脑袋和脖子即将分家的危险,她不想死,于是表现自然会狗腿些,谄媚些,狡猾些,目的很简单为了活下去。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她迷惑了,完全找不到抗争的方向啊! 威胁的话音落下,脖子上红色的系带子,紧跟着也断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颈动脉倏得被划开了个口子,猛地,傅小妹心脏骤缩了下,一口气直接卡在了喉咙处提不上来了。 她身体奋力地扯动,胡太医的医嘱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那颗珍贵的凝血丸,算是彻底喂了狗了。 他冰冷的指尖,没有任何温度,轻轻地划过她胸前的肌肤,所经之处,毛孔都跟着颤栗起来。 傅小妹满脸郁猝,倔强地别过头,不想再看那张禁欲高冷的假脸,自欺欺其人地当起了鸵鸟,自言自语嘀咕:“就当被狗啃了一口。” 声音虽轻,可是对面的男人却听得清楚,傅小妹明显感觉到他肆意游走的指尖,突然就顿住了。 “丑死了。” 头顶处,男人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气得傅小妹不怕死地反驳道:“你丫的饥不择食,还有脸挑三拣四!” 下一瞬,傅小妹只觉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感,令她本能想要惊呼出声。 只是,她嘴巴张开得都能塞下一只鸡蛋了,在对上谪仙男人眯起的危险眼神时,硬生生地将那声惨叫“啊”给咽了回去。 伤口凝血失败,崩裂之后,若是不及时缝合,肯定会有失血过多而死的危险。 这点,傅小妹依稀记得胡太医跟她强调三个时辰内不能移动身体,不能扯到伤口的利害关系时,有特意提到过。 只是,她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更是安平候府的庶女,再上不得台面,还有男女授受不亲这层礼教关系束缚着。 胡太医拿出皇家御用的凝血丸替她疗伤,合情合理。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身边的男人,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冰肌玉骨执手为针,在她胸口的伤患处一丝不苟地穿针引线。 傅小妹总算是弄明白,突然现身的谪仙男人无礼得脱掉她衣服,原来是为了帮她缝合伤口。 思索间,她隐忍着不喊疼,故意分散自己注意力,佯装调侃道:“针扎在身上的疼,我算是受过了。” 他一言不发,继续专注缝合。 一针一线间,那蚕丝织线慢慢地覆满了整片创伤区域。 待到一切结束,傅小妹已经疼晕过去。 容峥凛着目光,视线落在那张倔强泼辣的苍白小脸上,淡淡道:“影一的衣服你挑得挺开心嘛。” 夜,凉如水。 风,柔如纱。 人,淡如尘。 满室的光华,在他弹指挥袖间,染上了浓墨重彩。 等傅小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她本能地伸手摸向胸口,触手是软软的衣料,穿戴整整齐齐,仿佛昨晚那场面红心跳的戏从来都未曾上演过。 只是,脖颈间那根细绳依稀不在了,提醒着傅小妹,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胸口的伤,经过缝合,再配合凝血丹的药效,伤口恢复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小姐,奴婢进来了哦。” 小翠端着洗漱用品进来,胖乎乎的脸蛋上淤青尚未褪去。 傅小妹视线落在她忙碌的身影上,眸色微不可查地沉了沉,道:“小翠,现在府里什么情形?” 上一世,直到傅明月将匕首插进她的胸膛,傅小妹才知道自己心脏原来是长歪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敢以身跟桂嬷嬷相搏。 “小姐,这回咱们总算是熬出头了,你昏迷之后,老祖宗亲自下令……” 听着小翠絮絮叨叨的叙述,傅小妹大致已经清楚了自己如今在府中的境况。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杀式”打法,但是成功地相当于大夫人左膀右臂的桂嬷嬷结果了,也算是替娘亲讨回了第一笔债务。 而且,她的伤势经过胡太医的口中肯地说出,势必打消了老夫人的疑心,如此计算下来,傅小妹觉得这伤受得好,为她靠拢老夫人于氏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时候,门外头有下人来报,说是厨房派人送补汤过来。 “四小姐,这是花生鱼胶汤,美容养颜对伤口愈合有奇效。” 来人面上满是讨好的神色,可是她眼里一闪而逝的不屑,傅小妹没有错过。 傅小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跪地的仆妇,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起身要亲自接过。 不过,与此同时,她又冲着小翠使了个眼色。 小翠也机灵,很快就明白了意思,几乎是同时,也上赶着要去接过那碗补汤。 仆妇端着盘子,想当然地将盘子交到四小姐手里,不过小翠恰好上前,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叨:“小姐,你身上有伤,让奴婢端给你。” 话音落下,傅小妹欲要接住托盘的手,略微迟疑了下,而那个仆妇却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砰!”一声响。 装着补汤的瓷盅应声碎裂,那碗被夸得天花乱坠的补汤,撒了满地不说,还有好些都溅到了仆妇的身上。 瞬时,仆妇原本谄媚的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恶狠狠地指责道:“死丫头,你是怎搞的?知不知道,你打碎的这盅烫,就算把你卖了,你也赔不起!” “不要,不要把奴婢卖掉!”小翠吓得跪在地上,满脸紧张地认错道。 傅小妹秀眉微挑,缓缓地收回接汤的双手,慢慢地直起腰身,眸光中透着一丝凌厉,不咸不淡道:“这位嬷嬷,请问这补汤究竟值多少银子,需要你发卖我多少个婢女才能赔得起?只要你说得出数字,小妹一定照办。” “四小姐哪里的话,您现在可是老夫人宠在心尖尖上的人儿,奴婢怎么敢。” 侯府里的下人,向来都是攀高踩低,傅小妹早已经习以为常。 对于眼前老仆妇的谄媚视而不见,依旧严肃脸,冷声道:“小妹不过一介庶女,怕虚不受补。” 语毕,傅小妹也不等老仆妇反应,直接下逐客令:“嬷嬷,以后这补汤就不必再送了。” “四小姐,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啊!” “小翠,送客!” “四小姐,息怒,都是奴婢嘴贱!”仆妇见傅小妹动真格,急得连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顶着红肿的脸,补充道,“四小姐,奴婢立刻回去再盛一碗,奴婢立刻就去!您息怒……” “滚!” 那名送汤的仆妇是连滚带爬窜出梧桐苑的,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刘婶目光中透着忧心,小心翼翼地将亲自炖的清汤放在小妹面前,轻声道:“小姐,这么把人赶走了,会不会有麻烦?” 傅小妹抬手,将小翠给她挽的复杂发髻拆了,任由黑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上,转头,目光中透着冷冽,沉静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刘婶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是麻烦找我,还是我找麻烦,只要我傅小妹还活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注定要持续下去,不死不休!” 第二十一章 主动出击 那仆妇被赶出梧桐苑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向了曦岚苑,大夫人谢琴得知了一切,气得当场摔了正把玩在手里的玉如意。 不过,就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四小姐得罪了大夫人,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连续几天,那位仆妇仍旧和颜悦色地端着各种用珍贵食材辅以药材的补汤前去梧桐苑。 当然,有了第一次送汤的经验,仆妇再也不敢让四小姐亲自接了,更不敢假手梧桐苑的奴婢。 每次,她都是亲自端到傅小妹面前,然后亲自看着傅小妹服下,才诚惶诚恐地离开。 “小姐,这药咱们别用了,要不然伤口真好不了了!” 小翠抓着药瓶不撒手,目光中透着心疼,轻声嘟囔。 “给我。” “小姐……”小翠不撒手,她知道三七粉对活血化瘀有特效,若是身上无伤,适量服用对身体有益无害,可小姐现在的身体,根本不适合。 “小翠,快把药粉给我!没时间了!”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家宴,是傅小妹恢复身份后首次出席正式场合,她要给大夫人和傅明月送上一份大礼。 言语间,傅小妹眸色凛冽,伸手夺过瓷瓶,将整瓶三七药粉全部倒入水杯里,然后灌了下去。 大剂量的三七粉,经过消化吸收,会让快要愈合的伤口出现大面积出血的征兆。 而这些天,傅小妹对厨房送来的补汤来者不拒,并且每次都是当着仆妇的面,将汤水喝下,就是为了今日。 “刘婶,小翠,今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你们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明白吗?” 身份卑微,在侯府没有根基,单凭老夫人那点微薄的所谓“宠爱”,傅小妹想要报仇,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再过些时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百花宴。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傅明月就是在宴会上拔得了头筹,然后赢得了皇帝的赏识,为了她将来顺利入住东宫打下了基础。 虽然,在傅德清寿宴上,傅明月算计太子失败,并没能成功和太子有肌肤之亲,但是从容谨对傅明月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排斥安平候府的嫡女。 “小姐,曦岚苑有个负责扫洒的粗使丫鬟,因为前两日不小心弄脏了大小姐的衣裙,被大小姐下令打了十大板子,奴婢偷偷前去说明来意后,她连银子都没收,立刻就答应了。”刘婶一脸严肃,认真地禀告。 “嗯,那个小丫鬟如今在何处?”傅小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继续询问。 “说来也运气,那小丫鬟刚办完那件事,当晚就因为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说着,刘婶脸上已经露出了可惜的神色。 傅小妹听了,没有再说话,只是面容沉静地吩咐小翠:“把杯子和瓷瓶砸碎,记得避开人,丢湖里。” 药力慢慢渗透,傅小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伤口的位置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日薄西山,夜幕降临。 地面上还残留着烈日灼烧的余温,从引路的婢女口中,傅小妹得知今日家宴设在了藕香榭。 藕香榭,位于人工湖中心的小岛上,需要乘船前往。 傅小妹低眉敛眸,谦卑有礼地跟在引路婢女身后,沿着对方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艘画舫已经停靠在岸边。 七彩琉璃灯,散发着耀人的色彩,倒映在泛着泠泠波光的湖面上,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巧笑嫣兮,随着她们谈笑风生间,腰肢犹如风中柳枝摇曳生姿。 她目光中透着森冷,看着这样浮华的景致,心底有股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四小姐,咱们得快些了,那是最后一班船了。” 忽然,引路的婢女转头,提醒道。 “灵芝姐,你等等小妹。” 快速地掩下情绪,她依旧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涨红了脸,慌里慌张喊出声。 不远处,几个女子娇笑着攀谈,眉色舞动间,尽是养尊处优之姿。 自从大夫人谢琴生下嫡女傅明月后,肚子就再没有动静,为了安平候子嗣繁衍,这些年侯府里陆陆续续地添进许多新人。 不过说来也怪,除了早些年入府的三姨娘柳氏和二姨娘杨氏替傅德清诞下了子嗣,其他后来的人肚子就再没动静了。 只是,两位姨娘生下的都是女儿,因此至今安平候膝下一直都没有儿子。 这几日,傅小妹一直在琢磨,根据上一世的记忆,老祖宗于氏之所以会吃斋念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儿子祈福,期望侯府能够早日有子嗣继承香火。 而这些年来,侯府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有姿色尚佳的女子进来,她们个个年轻貌美,腰细臀大,怎么看都是好生养的,也不知为什么,肚皮一个个都不见动静。 她想,这回老祖宗于氏是真着急了,眼看着儿子身居要位,年岁渐长,依旧没个儿子,再加上安平候府旁支的虎视眈眈,若是再无后嗣,傅氏长房这一脉的富贵,到傅德清这代就算是到头了。 “呦,这不是被老祖宗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四小姐嘛。” 一道妩媚造作的女声,打断了傅小妹的思绪。 循着声音望过去,她认出了该女子正是半年前有过身孕,而且还是个男胎,却因为不慎滑倒小产的侍妾昔怜。果真是人如其名,翦水秋瞳,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什么玩意儿嘛!” 这时候,有人冒着酸气,不阴不阳地讽刺了句。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只见傅明月一身浅粉色绣金牡丹罗裙,外面搭配了同色系的软纱,迈着细碎的步子,朝着渡头款款而来。 月上柳梢,莹白的光华笼罩在她的周身,仔细看那身浅色的纱衣隐约间还泛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大小姐,您这身莫不是最近上京城最流行的水晶夜光纱?”昔怜妩媚的双眼里冒着艳羡的光,惊诧出声。 “大姐是安平候的嫡女,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你这小侍妾真是少见多怪!”傅白茹扬起下巴,满脸不屑道。 被讽刺的昔怜,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敢多言,只能讪笑着连连点头,并且还不忘口是心非地称赞“大小姐人物其名,如明月般高高在上,风华绝代”。 傅小妹眼观鼻,鼻观心,将这些侍妾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冷笑,暗道:这些女子看似风光,其实都是可怜虫。傅德清能生女儿,为什么生不出儿子,这里头恐怕大有文章呢。 “都上船吧,别让老祖宗等急了。”傅明月心安理得地享受众人的膜拜羡慕,大方得体地开腔道。 话音落下,她就在一群莺莺燕燕地簇拥下,上了画舫。 从头至尾,傅明月都没有看傅小妹一眼,直接将她当成了透明人。 只是,当傅小妹踏上船板的时候,傅明月像是突然看到她,骄纵的眉眼间流露出一抹诧异,扬声道:“呀,四妹妹怎么也跟咱们坐同一班船?” 傅白茹得了眼色,像只猴子般蹿到了甲板上,将傅小妹堵在了登船板上,讽刺道:“四妹,你现在可是老祖宗身边的红人,理应享受更好的待遇,怎么能够屈尊降贵跟我们这些俗人同挤一处呢?” 这话说得,明里是在捧傅小妹,实际上却是暗藏机锋。 四小姐,是洗脚婢女生的女儿,十四年不受侯爷待见,在府中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放眼整个侯府,谁人不知傅小妹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不过,现在她已经恢复了庶女身份,再怎么样,也算是主子了,外加老祖宗于氏的偏袒维护,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再对她不敬放肆。 只是,傅白茹嘴上说着反话,表面上像是在贬低她们这船人,实际上是无形中替傅小妹树敌。 这招“隔山打牛”使得不错,看那些侍妾脸色不善的模样,傅小妹就知道傅白茹的话,成功地引起了她们的不满。 毕竟,侍妾是府里很尴尬的位置,不主不仆,说白了跟通房丫鬟也差不了多少,除非生下子嗣才能晋升为姨娘,否则一辈子只能这么度过了。 “三姐,麻烦让一让。” 心思流转间,傅小妹也不理会傅白茹,目光澄清,不卑不亢道。 “我已经说了,咱们这船人跟四妹如今的身份不符,四妹还是改乘下一班船吧。”说着,傅白茹脚步又朝着甲板前端逼近了一步。 傅小妹两只脚就站在一条窄窄的木板上,整个人都是悬空在湖面上的,傅白茹挡住了她的前进之路,而她却绝对不能后退。 “三姐,麻烦让一让。” “你聋了,没听懂本小姐的话啊,说了让你坐下一班!” 两人僵持不下,傅明月忽然发话了。 “三妹,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要是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欺负四妹了呢。”说着,傅明月纤细的手指朝着坐在船舱里的人指点了几下,随即明艳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可惜的笑意,柔声道:“四妹妹,这回你恐怕是误会三妹了,这船上人数已经满了,你真的只能等下一班了。” 第二十二章 突发变数 下一班? 灵芝都说了,这是最后一班,哪来的下一班? 傅小妹心中冷笑,面上却表现出焦灼的神色,道:“可这是最后一班船了!” “哼,你没听到大姐说,没位置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傅白茹心里还记挂着前几日在梧桐苑吃得闷亏,心里巴不得傅小妹死得远远的,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不坐,站着就行了。” 说着,傅小妹欲要抬脚绕过前面的阻挡,踏上甲板。 傅白茹见状,哪里肯放过,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绕到的傅小妹身上,她脚直接往那块窄窄的登船板上用力踹了过去。 这时候负责乘船的下人以为船板晃动了几下,是各位主子已经安顿完毕,也就放开了手脚,用力地撑起船桨。 画舫渐渐动了起来,傅小妹一只脚甲板上,另外一只脚却还停留在登船板上,整个身体已经摇摇欲坠起来。 傅明月画着精致眼妆的丹凤眼,得意洋洋地眯着,目光中透着幸灾乐祸,气定神闲地看着船尾甲板上那个狼狈挣扎的身影,不发一言。 而船上的侍妾,也因为之前傅白茹挑拨离间的话,对傅小妹即将陷入的危险视而不见,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停船!快停船!” 伴随着突然的焦灼喊声,登船板“噗通”落入湖里,瞬间砸起了巨大的浪花。 负责撑船的下人,在听到船尾动静的时候,也是吓得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停下了划桨的动作。 不过饶是如此,画舫还是在惯性的作用下,自行在湖里滑行了七八米的距离。 “二姐,你没事干嘛喊停船?”傅白茹满脸不爽,转头,怒瞪坐在角落的傅蔷薇。 傅蔷薇眉清目秀,容貌姣好,人如其名,有着蔷薇之色,不过她面色有些虚白,像是身子常年有亏虚之症。 半个身体已经没入水里的傅小妹,左手紧紧地抓着船沿,右手却被一双不算温暖的手牢牢地攥住不松开。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傅蔷薇,晶亮的星眸里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下意识出声:“二姐姐?” “别松手。”常年身体不好的傅蔷薇,体力不支地吃力出声。 今晚的家宴,傅小妹必须出席,目前她暂时没有能力去弄艘船,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登船。 本来她都打算在水里扒拉着船沿,就这么一路跟傅明月耗下去了,没料到向来与世无争的傅蔷薇会突然出手相助。 记得上一世,这位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二小姐,几乎很少露面,因为身体缘故,连府中的家宴都很少出席。除了太子迎娶傅明月过门,上门迎亲的时候,傅小妹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就再无旁的印象了。 不过,这个向来安分守己待在自己小院子养病的二姐,倒是除了刘婶、小翠、大柱外,为数不多的没有欺辱过她的侯府中人。 思索间,傅小妹对这位二姐,好感度倒是增加了不少。 划船的下人已经惶恐地跑到船尾,看到四小姐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吓得腿都软了,嘴里口口声声地求饶。 傅明月脸色不善地盯着傅蔷薇,凤眸眯起,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捞人啊!” 藕香榭,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老祖宗于氏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履稳健地沿路欣赏湖心亭的风景。 这些日子,侯府里的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大夫人为了挽回自己在丈夫和婆婆心中的形象,在今日惯例的家宴上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她雍容华贵的脸庞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搀扶着于氏,主动自省:“母亲,前些日子都是儿媳的不是,望母亲看在儿媳这些年在侯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不要跟儿媳计较了。” 在傅小妹的问题上,谢琴本以为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女儿,命如蝼蚁可以任她捏扁搓圆,之前的十四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么多年的平衡,忽然就被打破了? 于氏老眼里冒着矍铄的精光,听着媳妇认错的话,半眯的眼皮子微微掀开了些,威严却不失分寸道:“行了,都是自家人,没隔夜仇。” “母亲说得极是。”谢琴在旁边附和。 不过,她话音落下,于氏忽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咱们府里有多久没添丁了,你作为长房长媳也该用心替自家男人张罗张罗了。” 谢琴闻言,脸上的笑意立马就僵硬住了,那只掩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甲不自觉间已经深深地嵌入掌心。 “是,母亲教训得极是,等过了百花宴,儿媳就去替侯爷张罗进新人的事情。” “何必等百花宴后,一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母鸡还不好找吗?只要体格好,是个能生养的,都弄进来就是了,再这么下去,难道咱们长房辛苦经营的家业,要拱手让给二房旁支那些人吗?” 婆媳俩暗自较劲间,忽然湖面上有阵嘈杂的人声传来,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谈话。 画舫是侯府里作为引渡用的船只,属于轻巧型。 再加上,上头做得都是娇生惯养的主儿,平时都是做惯了四平八稳的马车,本来对坐船就有点害怕。 这下人联合实力,要将傅小妹从湖里捞上来,重心自然会朝另一侧倾倒,顿时引起惊叫声连连。 傅明月眉头蹙紧,双手努力地稳住身体,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惊慌害怕的模样,心里却早已经将傅小妹诅咒了千百遍。 而傅白茹在耳畔,叫得跟杀猪似得,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你能不能闭嘴!” “大姐,我…我…怕!” “怕什么!就算死,也是那个小贱人先死!” 姨娘生的种,就是没出息,傅明月瞥了眼像软脚虾般半蹲在甲板上的傅白茹,没好气道。 再反观船尾处,抓着小贱人不松手的二妹,她凤眸里的阴厉不由加深了几许。 “大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这船太小了,奴才几个只要稍微使力,船体就会倾斜,稍有不慎,恐怕……” “侯府养着你们这帮奴才是用来看的吗?这种时候,你来问本小姐怎么办?早前你们干嘛去了?” 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 对于傅小妹泡在水里,傅明月乐见其成,可表面上他还是要装一装的。 傅小妹大半个身体泡在水里,虽然适值夏日,但是水里的温度还是挺低的,久了之后,她四肢逐渐有种麻痹的感觉。 “四妹,你一定要坚持住!老祖宗和母亲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上来的!” 三七粉的药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再加上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只要上了岸,血迹就会透过湿透的衣衫渗出来。 其实,刚才奴才过来拉她上船,傅小妹完全可以借力脱险,但是她放弃了。 因为,她的伤口流血的事情,必须让于氏第一时间看到,只有这样,事情才能够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去发展。 听着二姐鼓励打气的话,傅小妹嘴角勾起了抹苍白的微笑,真心实意道:“谢谢你,二姐。” 余光掠过湖面,只见不远处有两艘船从相反的方向朝着停泊在湖中心的画舫驶来,其中一路是侯府的下人,而另一路是…… 画舫上女眷惊慌失措的喊声,惊动了站在船头的男子,他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对面投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看到一颗小脑袋在水里沉沉浮浮。 忽然,他足尖轻点甲板,纵身跃起,身体犹如飞燕般,踏着接天的莲叶,飞身向着那个险情发生的地方靠近。 “表哥!大姐,是表哥来就我们了!”傅白茹眼尖,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踏浪而来,惊喜地抓着傅明月的手,激动道。 傅明月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那个身影上,只见他飞快地掠至画舫尾部,肆意风流地俯身,将泡在水里的小贱人捞了起来。 “表哥,我是白茹啊,白茹好怕,你快来救救我啊!” 身体被人像提溜小鸡崽似得,从水里拎了出来,从傅小妹的角度,正好看到傅白茹那张发花痴的嘴脸。 表哥? 三姨娘柳氏不过商贾庶女出身,根据小妹的记忆,柳氏在嫁入安平候府前已经是家道中落,后来因着生下了傅白茹这个女儿,娘家才跟着沾了点光。 只是,傅白茹不是只有个年仅十二岁的表弟,什么时候多出了个表哥了? 正疑惑间,头顶上有戏虐的男声响起:“小丫头,在救命恩人面前走神,未免太不给我这个救命恩人面子了吧?” 傅小妹后背靠在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听着对方口口声声强调“救命恩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于身后那位“表哥”,她一无所知。 而且,她本身水性不错,根本就不需要他救。 思索间,陌生男子已经揽着她稳地落地,眼前就有一大波丫鬟婆子围了上来,直到听到于氏那句熟悉的“阿弥陀佛”揭语,傅小妹才反应过来,原来“表哥”已经带着她在空中飞了那么远的距离。 第二十三章 表哥容祀 傅小妹疏离地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正好傅白茹火急火燎地冲了上来,直接将她撞出了围上来的人群之外。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神采飞扬的,眉目舒朗的脸上始终挂着令人暖心的笑容,笑得不假,而且还挺好看。 从谢琴惊呼的话音里,傅小妹得知原来傅白茹口中的这位表哥,是当今三皇子容祀。 容祀,傅贵妃之子,傅德清的外甥,傅明月的表哥,什么时候成了傅白茹的“表哥”了? 从这些人七嘴八舌恭维的话语里,傅小妹大致理清楚了捞她上岸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对于这个三皇子,傅小妹并无太多观感,本来对他印象尚可,不过得知他是傅德清嫡亲妹妹傅元慧儿子时,好感度瞬间就跌倒了谷底。 胸口有股温热的液体正在缓缓地流淌出来,傅小妹脸色明显得苍白了许多,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皇子容祀身上,哪里有人会关注到她的存在? 不行! 计划了那么久,怎么能因为突然冒出的陌路人而前功尽弃! 思索间,傅小妹深吸了口气,右手用力地往伤口的位置按了下去,顿时鲜血快速地浸出了衣衫,隔着好几层,那殷红色依旧清晰可见。 “小妹多谢三皇子救命之恩。” 珠玉相扣的清声,悠悠散开,成功地吸引了容祀的目光。 他目光再次落回站在不远处的娇小女子身上,只见她周身虽狼狈却不失倔强地站定在喧闹之外,恍然间,给人一种淡漠弃世的错觉。 “老祖宗,受惊的是这位妹妹,容祀并无大碍。” 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三皇子不喜欢外人尊称,便按照辈分,统一称呼他为“表少爷”。 于氏没想到宝贝外孙今晚也会过来,也是乐坏了,一时间倒是把落水受惊的傅小妹给抛在脑后了。 “呦,瞧老生这脑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于氏眼睛眯起,随意地调侃自己,紧跟着话里却暗藏机锋,转头对谢琴,沉声道:“你这个做嫡母的怎么也跟着老生一起糊涂了,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 谢琴面色有些难堪,尴尬地笑了笑,忙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媳妇这不是见祀儿难得过府,给高兴糊涂了嘛。” 说着,她才慢悠悠地吩咐下人,扶四小姐下去换衣服。 傅小妹明目张胆的道谢声,引得在旁边恨得牙痒痒的傅白茹妒火中烧,果然不出小妹所料,对三皇子有爱慕之意的傅白茹,立刻就按耐不住,朝着她发难了。 “有大姐这位嫡亲的表妹在,四妹算哪门子妹妹?” “三姐,三皇子救了小妹,小妹只是礼貌性地道谢,并无逾矩,三姐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说着,傅小妹扶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转身,准备离开。 “还愣着做什么,扶着点四小姐!”谢琴口是心非,佯装很关心傅小妹的样子,冲着下人嚷嚷。 容祀不大习惯众人的追捧,足尖轻点,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的空档,直接跳出了包围圈。 他肆意风流的眼波里透着淡淡的疑惑,出声道:“你捂着胸口做什么?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关切的话音落入傅小妹耳中,激不起半点波澜,不过她倒是要感谢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无形中帮了她的忙。 借着容祀的话由头,她立刻顺应时势,在下人磨蹭上前,还未来得及扶住她的时候,身子往旁边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料想到。 于氏见状,手已经捂上了心口,面有急色,威严出声:“快,快扶住四姑娘!别让她摔着了!” 为了造成失血过多而眩晕的逼真模样,傅小妹必须将整副身子的重量都朝地面压下去,她紧闭着眼睛,等待着身体撞击地面的疼痛降临。 “喂,小丫头,你怎么动不动就晕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反而等来了一道调侃的男声。 为了将戏顺利地演下去,她只能硬着头皮,佯装吃力转醒。 怀里的女子,脸颊瘦瘦的,脸色黄黄的,身子骨没有半两肉,抱在怀里隔得肉疼,一点都不舒服。 可容祀看着她秀眉似有痛苦之色蹙紧,手又紧紧捂住胸口不松开,那种想要松开手将她交到别人手上的冲动就消失不见了。 她太瘦了,是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舅舅的女儿除了表妹明月,便只有二小姐傅蔷薇和三小姐傅白茹,什么时候府里又多出了个四小姐? 小妹? 原来她叫小妹? 这个名字,起得跟她辈分一样,都是小妹。 脑袋里胡乱地冒出念头,连容祀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正好对上怀里女子懵懂迷糊转醒的眼神。 傅小妹佯装紧张,伸手就要推开容祀,结果她按在胸口的手刚撤离,旁边就有人惊呼出声。 “四小姐,你衣服上怎么那么多血?” “怎么回事?”容祀在看到怀里女子胸口那片殷红的血迹时,不羁的脸庞上立刻笼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寒霜,皱眉道。 桂嬷嬷的死,府里的人三缄其口,没人愿意提及。 而傅小妹胸口的伤势,根据于氏所知,应该是好的七七八八了。 听到她衣服上有很多血,于氏脸色立马就变了。 “来人,快去请大夫!” “是,老夫人!”夏嬷嬷得令,立刻转身招呼船工渡船。 家宴还没开始,就又出闹出幺蛾子,于氏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了。 厢房里,傅白茹使劲地绞着帕子,看着三皇子耐性替傅小妹诊脉,忍不住低声啐了口:“狐狸精!” “三妹,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傅蔷薇强压着喉咙的干痒,低声提醒道。 傅白茹就不明白了,向来性子清冷的病秧子傅蔷薇,怎么突然就对傅小妹这般关心了?不应该啊? “二姐,你干嘛总帮着她?” 耳旁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傅蔷薇下意识地轻蹙眉头,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道修长的背影,心底忍不住升腾起一股熟悉的悸动。 祀哥哥,一别经年,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小蔷薇吗? 于氏端坐在椅子上,目光沉冷,关于四姑娘的伤势料理,她已经吩咐下去要好生调理,为什么日子都过去七八天了,伤口还会流血? 倒不是因为她真有多在乎一个小小庶女的身子,而是考虑到府里是否有人阳奉阴违,故意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如果是后者,那于氏就不得不追究到底了。 傅小妹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瘦巴巴的脸上惶恐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任谁都看得出她很紧张。 这戏演久了,面具戴久了,收放也就自如了。 尤其是看到老祖宗于氏那张黑沉沉的脸,傅小妹就知道于氏已经想到别处去了。 一个庶女的死活,在偌大的宅院里,真不算什么。 曾经的傅小妹就算被人碾碎了当做花园的花泥都不配,又怎么可能妄想于氏会真心实意地待她?左右她的存在不过是于氏为了打压谢琴的有力工具罢了。 “你这伤几天了?” 容祀在外四处游历,对医术颇有研究,他收回探脉的手,俊朗的眉眼间掠过微不可查的肃然神色。 “乖孙,你这四妹妹打小命苦,这不前几天被你舅母手下的一个老刁奴给伤了嘛…;…;”于氏一脸心疼的话语,句句都在针对谢琴。 “母亲,这话怎么说得,这事情不是过去了,儿媳也专门命人好汤好药的伺候着了。” 谢琴话说到一半,也没再继续,委婉地反驳了于氏的责难。 当然,她解释,也是为了不让三皇子误会,否则恐怕会影响女儿在他心中的看法。 “舅母,你都给她吃了什么?” 傅明月今晚一直都作壁上观,刁难出丑的事情都让傅白茹出头,只是她就不明白了,傅小妹到底哪里好了?怎么就把向来对家人和气没架子的表哥给迷得有了脾气了。 现在是怎样?替小贱人兴师问罪来了? 心里越想越不爽,傅明月沉不住气地上前维护母亲,娇声道:“表哥,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整个府里谁不知道,母亲派去给四妹送汤水的第一天,四妹把送汤水的仆妇直接骂了出去,后来那仆妇到母亲处哭诉叫苦,说是这差事没法干了,还是母亲从中说和,要不然就凭四妹的身份地位,又哪来这般好的待遇?” “大姐,小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配母亲这般真心相待。” 傅小妹脸色越来越苍白,说话声期期艾艾,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令人好不心疼。 才说了一句话,她身上刚换上的干爽衣衫,又被嫣红的血液给浸透了。 这血流不止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刚受伤时那般,换了谁都会有所怀疑的。 “我只问,舅母让厨房准备了什么补汤?”容祀也不搭话,只目光定定地看着谢琴,有礼有节地再次询问。 被无视的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尽显不满。 她是天之骄女,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姑妈和父亲都有意撮合她和表哥,而她心系太子,对表哥并无男女之情,可这并不表示表哥可以帮着别的女人。 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就在她要发作的档口,大夫人谢琴冷着脸,发话了:“来人,立刻将这些天给四小姐送补汤的仆妇带过来!” “不止仆妇,凡是接触过四妹汤药的人,一个都不许落下。” 容祀补充的话落下,谢琴明显是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极为不自然地朝着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照着表少爷的意思去办。 第二十四章 无中生有 梧桐苑,刘婶和小翠两人蹲坐在廊檐下,彼此大眼瞪小眼,相互望着对方。 小翠大大地叹了口气,打破了小院的静谧。 “好好的,叹什么气?” “刘婶,你还说我呢,我看你都要把手皮都搓掉一层了,还问我叹什么气呢?” 听着小翠半嘲笑的话语,刘婶直起厚厚的腰背,没好气道:“就会贫嘴,我担心什么,你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晓得?” “哎呀,刘婶你别气啊,我当然知道你担心小姐了,你看看我的脸,都快成苦瓜了,还不是替小姐发愁发得。”说着,小翠还不忘拿手扯一下自己的脸皮。 “行了,别贫了,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守着院子,哪里都不要去,相信小姐她一定可以办到的。” 话音落下,院子外头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隐约间她们好像听到了熟悉的人声。 “小翠,你听见外头的动静了吗?”刘婶神情紧张,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嗯,好像是前些日子天天来给小姐送汤的那个婆子。”小翠不喜欢那个婆子讲话的声音,每次听到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因此很容易就分辨出来。 话音落下,刘婶和小翠顿时了然,两人默契地对视,同时都闭上了嘴巴,只有彼此的眼神在相互告知----小姐,已经成功了。 藕香榭,饭菜已经摆上桌,可却无人入座。 厨房的下人清一色站成排,脑袋埋得一个比一个低。 于氏端坐上首,眼皮子微抬,轻描淡写地发话:“说吧,四小姐这汤究竟怎么回事?” 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送汤的仆妇立马就腿软,跪了下去,张口就喊:“老夫人,奴婢冤枉啊!” “还没人说你做了什么,怎么就喊起冤来了,老祖宗面前要是敢乱嚼舌根,仔细自己个儿的皮子。” 这时候,谢琴端出了当家主母的架势,丝毫不避嫌直接放话,警告出声。 言毕,在旁边等候问话的厨房下人,身子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门外,被夏嬷嬷搀扶着的傅小妹,正好听到了这段对话,杏眸暗了下,转头礼貌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虚弱道:“麻烦嬷嬷替小妹通报一声。” “四小姐,其实这件事情您大可置身事外,老夫人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嬷嬷,麻烦你了。”对于夏嬷嬷的话,她充耳不闻,依旧道。 里屋,大夫人谢琴强势,将老祖宗于氏的审讯很轻易就压制了下去。 那些下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干脆一个个装聋作哑,只口口声声喊:“老祖宗明鉴,大夫人明察…;…;” 傅小妹等在门外,偷瞄里头的情形,只见于氏半眯着眼睛,富态的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泄露。 可手捏佛珠的动作幅度越来愈大,显然是真被谢琴给逼急了,只是碍于自身长辈的威仪,发作不得罢了。 “咣当!” “谁在外头?”于氏有气没有头撒,冲着外头嚷了声。 这时候,夏嬷嬷连忙小跑着上前,禀告:“老祖宗,奴婢拗不过四小姐,只好将她扶过来了。” 其实,傅小妹是故意弄出动静的,主要是为了试探众人的怒气值,眼下来看,于氏的气恼值比她预期中的还要高上几倍。 “老祖宗,母亲,你们不要怪夏嬷嬷,是小妹任性,逼着夏嬷嬷扶小妹过来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傅小妹人还没有出现在正厅,替夏嬷嬷开脱的话已经幽幽传进去了 不过显然,其中有很多人都不愿意买账,尤其是傅白茹早已经按耐不住怒气,讽刺出声:“四妹你身子不好,还到处乱晃,要是不小心磕碰到哪里,母亲不知道又得平白无故吃多少排头呢?” “三妹,你少说两句,咱们的小妹身子虚,会晕倒的。”傅明月凤眸里掠过阴冷的光,嘴角勾起附和道。 绕过七宝屏风,傅小妹勉强稳住身体,面对嘲讽,她没有丝毫怨怼之色。 只是冲着老祖宗和大夫人微俯身,哑声道:“小妹卑微之躯死不足惜,只希望老祖宗和母亲可以息事宁人,不要再追究旁人了。” “追究?四妹,你这话,怎么听着就这么让人别扭?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怎么就成了这些人的不是了?” 傅明月看了眼身边跟炮仗似喷火的傅白茹,心里想着这回猪脑子倒是派上点用场了。 “早膳清粥小菜,午膳多以鱼汤为主,晚安粗粮素食,厨房的伙食搭配很不错,这样的日子是小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今晚的目标很明确,傅小妹必须无中生有,否则复仇之路将遥遥无期。 人生无常,她性命犹如浮游,许是朝生暮死,保不齐睡一觉,就再也见不到明日初升的太阳了。 打定主意,傅小妹便心无旁骛,也不理会旁人的态度,只认真地继续:“初六,早上是这位嬷嬷端着汤来的,小妹受宠若惊主动去接汤,奈何身体不争气,不小心将汤打翻了。并非府里传得那般不堪,请老祖宗和母亲明鉴。” “后来的几日,还是这位嬷嬷送汤来,这位默默说‘鱼汤要趁热喝,不然会有腥味’,小妹也觉得甚有道理,连续七日从不敢有片刻耽搁,都当着嬷嬷面将汤喝完。” 下人不敢擅自开口,那就由傅小妹自己来说。 澄清的话音,说到后面,因为她中气不足,渐渐弱了许多。 不过,饶是如此,依旧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对,对,四小姐说得都是实情,老奴可以作证的!”跪地的仆妇,接收到大夫人询问的眼神,连忙补充道。 “承蒙老祖宗爱惜,那几日,小妹吃得蜂蜜桂花糕,比这一辈子吃得好好多,那桂花好香,蜂蜜好甜,糕点好糯…;…;”傅小妹说话的节奏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只用淡淡的语调,叙述着这几日的吃食。 容祀双手环抱在胸前,暗自思索间,身姿已经歪靠在椅子上。 他视线似有若为地瞟过对面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女身上,看她说到蜂蜜桂花糕的时候,脸上洋溢出的满足表情,心里不由有些发酸。 “这鱼汤究竟是什么鱼汤?” “回表少爷,小人知道四小姐身子弱,不敢弄些大补之物,鱼汤乃是最普通的鲫鱼汤。”厨房专门负责炖汤的伙头工,小心翼翼地回话。 “四妹虚不受补,吃点鱼汤就可以了,表哥这回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也一并问了,省得你平白无故地怀疑自己的舅母给女儿下毒!”傅明月直言不讳,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出来。 傅德清从宫里回来,得知家宴还有外甥在场,急忙就朝着藕香榭赶,脚都还没跨进大厅的门,就听到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音。 “明月,不得无礼!” “父亲!”被当众喝斥,傅明月心有不甘,跺着脚出声。 于氏招呼傅德清上座,而这时候,容祀忽然开口:“照这么说,问题就不是出在食物上,而是出在药物上了。” “傅小妹,你哑巴了吗?自己告诉三皇子,这期间到底用过什么药?” “回大姐的话,除了受伤那晚服用过胡太医的凝血丸,就再无其他了。” 面对傅明月的咄咄逼人,傅小妹只是平静以对,表面上完全是一副受气包的可怜模样。 她谨小慎微地回答,话音落下后,众人本以为是老祖宗小题大做,事情可以圆满落幕,谁知道傅小妹话锋突然转了,迟疑地继续道:“只是…;…;” 容祀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女究竟受了多少罪,才仅仅几碗鲫鱼汤,几碟桂花糕,就能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只是什么?” “没…;没什么…;…;” 傅小妹怯懦小声,说得犹豫,可这样的话,落在旁人耳中,免不了进行联想。 尤其是向来都是天之娇女,从来没受过委屈的傅明月,眼睛里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听着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立刻就炸了,不依不饶地追问:“傅小妹,你躲躲闪闪的,究竟想影射什么?别以为仗着老祖宗的疼爱,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你不过就是洗脚丫鬟生的女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放肆!”最近,傅德清最听不得就是“洗脚丫鬟”这四个字了,他猛地拍着桌子,厉声喝斥道。 “老爷息怒,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夏嬷嬷俯首躬身,站定在傅小妹身侧,刻板的脸上不似旁人般唯唯诺诺,沉声道:“奴婢早年在庄子里当差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当地人似乎有鲫鱼不能和蜂蜜同食的禁忌,方才奴婢听四小姐说她最爱吃的点心是蜂蜜桂花糕,奴婢就想…;…;” “你是说鲫鱼汤和蜂蜜桂花糕对冲,才造成四小姐伤口愈合不顺利?”谢琴直接抓住重点,打断道。 “奴婢不敢妄言。”夏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做事很有分寸,只说该说的,只听该听的,只做该做的。 “照这么说,也许真是场误会。”傅德清率先开口,直接开棺定论。 而这时候,傅小妹适时地补充了句:“父亲说得是,小妹也觉得每次喝完鱼汤,再吃上最爱的蜂蜜桂花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只是每次吃的时候,嘴巴里总是苦苦的,但是咽下去后,喉咙又不觉得苦,再缓过一会儿,嘴巴里的苦味就淡了,慢慢的又有回甘的味道了。” “是苦口不苦喉咙的那种感觉吗?”容祀突然插话,眼神中透着一丝笃定道。 第二十五章 步步为营 “对,对,就是苦口不苦喉咙的感觉!”傅小妹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副释然的神色,情绪颇为激动地应声。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心中的疑惑,又因在三皇子的一句总结性话语里,得到了准确答案而流露出解脱神色。 一切表现,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丝毫没有做作的痕迹。 “这就对了,我就纳了闷了,宫中御药什么时候这么不堪一击了。”容祀俊朗的眉眼间流转着了然,转头冲着安平候傅德清,沉声道:“舅舅,外甥大概已经想到四妹妹的伤口为何会血流不止了?” 傅德清挑眉,不待他说话,老祖宗于氏已经威严开口:“究竟为何?是不是中毒了?” “母亲,乡野说法不可尽信。”谢琴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夏嬷嬷的话而紧张,气定神闲地端着主母的姿态,提醒道。 “鲫鱼和蜂蜜不能同食,否则会引起中毒,这种说法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 “还不过什么?明明就是这些下作的人将老生的话当耳旁风,阳奉阴违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侯府的姑娘下手,简直可恶!”于氏不等容祀讲话说话,直接发难。 训斥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厨房奴仆都一个劲地喊冤,磕头求饶。 一时间,安静的大厅,成了吵扰的闹市。 “吵什么吵,都给本侯闭嘴!”傅德清皱眉,心底冒着邪火,凌厉的眸光直直射向站在中间的女儿傅小妹身上,“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眼前这个亲生父亲不过就是想息事宁人,不希望母亲和夫人因为她而失和,搞得家宅不宁,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在她身上。 心如明镜的傅小妹,低眉敛眸,那张看似因为惶恐而埋进脖颈的脸上,不经意间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罢手,反而是流露出委曲求全的意味,怯生生地解释:“父亲,小妹只是实话实说,没有闹。” “你还没闹?那现在这里乱糟糟的算什么?好好的一场家宴都让你搞砸了,你个扫把星!”傅白茹抓住机会,狠狠地打压道。 言语间,又将话头转向傅明月,扬声道:“自从你住进梧桐苑后,侯府里就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前些日子大姐不过是担心四妹走歪路,坏了名节事小,损了侯府声誉事大,所以才带着下人去梧桐苑搜查“野男人”。” “可你对大姐做了什么?桂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辛苦劳作大半辈子,结果还弄得不得善终,傅小妹你的良心到底是有多歹毒?连这样的老嬷嬷,都下得去手?” “我没有!” “别再狡辩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傅白茹气势凌厉,抓着机会不停地对傅小妹进行人身攻击,完全在气势上压倒了她。 傅小妹眼眶里含着泪,脸上透着倔强,紧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解释,只虚弱地坚持说:“我没有!” 这样的言语,在字字如刀,全力朝她开攻的傅白茹面前,在各怀心思只将她当成争斗磨心的侯府掌权人面前,只能显得格外得苍白无力。 “三妹,别再说了,有老祖宗、母亲、父亲在,他们自有定夺。”傅明月装出一副大方的模样,悠悠道。 看着傅明月惺惺作态的模样,傅小妹只觉得恶心。 那股强烈想要撕碎那张欺世盗名的伪善面具的冲动,就像暴风雨中汹涌着波涛的大海,澎湃地撞击着她的理智。 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世惨死的画面,强忍在喉头的那股腥甜,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喷出了口。 “噗!咳咳…;…;” 容祀快速闪身,伸手要上前扶傅小妹。 只是,他才碰到瘦弱少女的衣袖,就被她眼里透露出的倔强警告神色给硬生生地逼着停下了动作。 微微愣神,等他回过神来,探究着再次看过去的时候,仿佛方才的匆匆对视只是一场错觉。 为了掩饰尴尬,容祀将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顺势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声,问道:“喂,你没事吧?” “多谢三皇子关心,小妹受得住。” 听着她逞能的话,容祀的心里很不舒服。 本来只是古道热肠,想要帮帮她,可没料到他口无遮拦的直言,竟然会引起如此激烈的矛盾,令她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窘境。 思索间,容祀很后悔,也很自责。 “老祖宗,小妹的伤口不愈合,应该是服用了三七的缘故。”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不管怎样,总不能让这个孱弱的女子再蒙受不白之冤。 三七,又名田七,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为了能够将三七的味道形容精准,傅小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这场“无中生有”的路,走得异常辛苦,这个三皇子容祀虽然不在她的算计之中,但是傅德清的出现也在她的意料之外,综合看来,这个突发状况勉强算傅小妹的助力吧。 药食同源,三七本无毒,而且还是味名贵的中药材,普通人每日食用少量三七是有益于养生的。 而它对于身上有伤的傅小妹来说,却与毒药无二。 伤口久治不愈,一直处于出血状态,久而久之,伤口溃烂化脓,最后脓毒入心脉,无药可救。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够想到这背后隐藏的黑心黑干。 “谁?到底是谁,心肠如此歹毒?”于氏老眼矍铄地眯起,挥袖子直接将桌边的茶盏扫落地面。 瓷器碎裂,茶水四溅,被问责的厨房下人吓得将头叩在地上,抬都不敢再抬。 “你们都不说是吗?” 众人齐刷刷闭嘴,大气不敢喘一下。 面对沉默,于氏是真被气到了,她凌厉的目光直接扫向谢琴,冷声道:“谢氏,你来说!” “母亲息怒,儿媳也不知三七从何而来?” “好!好一个不知!”于氏重重地拍着桌子,也不看儿子傅德清难看的脸色,直接下令阖府搜查。 桌上的饭菜下人已经热了三遍了,依旧没人入席。 于氏放话了,不把事情弄清楚,今天谁都别想吃饭了。 “母亲,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入席吧。”傅德清耐着性子,妥协出声。 “吃什么吃,要吃你吃!老生可不想吃这些腌臜玩意儿做的吃食!” “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母亲,你怎么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谢琴皱眉,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安平候府到底是姓傅的,媳妇!”于氏冷着脸,肃声强调。 话音落下,谢琴的脸,立刻就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面子被当场驳了,下不来台了。 局面僵硬,大厅里安静地只剩下容祀轻扣茶盏的声音。 他目光悠悠地延伸至那个瑟缩在角落,安静垂眸的瘦弱少女身上,心脏没来由地觉得发闷。 只是,容祀尚未弄清产生如此感觉的个中缘由,派去搜查的下人,已经匆匆来报。 “回老夫人,奴才已经派人搜了各院子,并无发现。” “没有吗?曦岚苑呢?”于氏直截了当地追问。 “大夫人院子很干净。” 听着回报下人维护谢琴的话语,于氏心里的闷气更加重了几分。本来她只想借着由头打压谢氏,警告其在府里要知分寸,凡事不能越了她去,如今看来是这谢氏根基颇深,府中的下人多半都是听命谢氏。 思虑间,于氏冷冷地问:“几个小姐的住处可搜了?” “回老夫人,派去搜查的都是护院,小姐们的住处奴才没敢让他们进。” “那就去搜!当老生的话放屁吗!什么叫阖府上下!” 话音落下,于氏继续扫了第二个茶盏。 这回,傅德清也坐不住了,百善孝为先,他亲眼看着自己老娘,年纪大把,却还因为家宅之事动气伤神,面带惶恐地起身,抱拳作揖:“母亲,都是儿子的不是,请母亲息怒。” “放我进去!让我进去!” 忽然,外头有吵嚷的声音传来,于氏在气头上,谢氏心里也不爽,几乎同时,两人一起出声,话里意思都是将不知死活的东西带进来。 乱喊的那人被带进来后,直接就冲着老祖宗嚷嚷开,说是香菊快不行了! 府里丫鬟众多,香菊是谁,没人在乎。 不过,夏嬷嬷看着眼前的丫鬟十分眼熟,微微福身凑到于氏耳畔嘀咕了句。 “你是哪个院子的?”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是曦岚苑,大夫人院子负责扫撒的。” 接收到于氏带着威压的询问目光,谢琴心里不满,可面上却不能怎样,只能配合地询问常嬷嬷是否属实。 答案是肯定的。 就在众人注意力被突然冒出的小丫鬟转移的空档,派出去搜查各位小姐院子的奴才也已经折回了。 下人小跑着进大厅,将手里的东西平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回报:“老夫人,搜到了。” “在哪儿?”于氏压着怒气,追问。 “在…;在大小姐院子里搜到的。”禀报之人硬着头皮道。 话音落下,傅明月面上的恬淡风轻就挂不住了,失声道:“狗奴才,你竟然敢污蔑本小姐!” 听着女儿情绪失控的话,谢琴到底是反应快些,立刻接话:“这一定是栽赃嫁祸!老爷,您一定要替咱们的明月做主啊!” 第二十六章 人心蠢动 一句“栽赃陷害”,成功地将傅明月的嫌疑给摘干净了。 傅小妹低垂的眼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抱着无所谓的看客态度。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可以插手参与的。 步步为营地部署,她有的不过是一具驱壳,一条性命。 除了利用自己仅有的这点资本,她又要拿什么来充当复仇路上的踏脚石呢? 对别人狠,首先就得对自己狠! 仇人是垫脚石,傅小妹自己更是自己的垫脚石! 大厅里,谢氏极尽维护傅明月,甚至不惜答应老夫人于氏无理撤换厨房所有下人的条件。 而从傅明月住所处搜出的研磨成极细粉末的三七,则是在谢琴循循善诱的引导下,愣是让前来替香菊求生机的扫撒丫鬟转成了目击证人,说是她亲眼看到香菊鬼鬼祟祟地偷溜进大小姐的院子里。 而处于昏迷中的香菊,顺理成章地被认定为栽赃嫁祸的始作俑者。 当然,仅仅凭借片面之词,很难让老夫人于氏信服。 于是,傅明月声色俱佳,眉目间懊恼、忧郁、感伤的情绪转换自如,努力地回忆起来前几日她曾下令仗责了母亲院子里的小丫鬟。 那么,香菊栽赃嫁祸的动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立了。 几天前,傅明月从大夫人谢琴处诉苦离开,经过院子的时候,香菊洒水不小心将傅明月的衣衫弄脏了,结果被情绪不佳的傅明月下令仗责十大板。 厚厚的木板子,一下一下打在年仅十二岁的女孩身上,那种痛彻心扉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傅小妹冷眼旁观,这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唯一让她意外的是香菊没能熬过今晚,小小年纪就含恨而终了 三七粉是傅小妹自己喂自己吃的,傅明月院子里的三七粉,是她派了刘婶前去撺掇香菊,利用香菊对傅明月的怨恨之心,指使她栽赃嫁祸的。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香菊的死,而彻底石沉大海了。 对老祖宗于氏来说,傅明月有没有被栽赃,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需要谢琴从今往后踮起脚尖做人,别妄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次事件,不过是敲个警钟,一次严正的警告。 傅小妹不禁在想,如果于氏打心底认定了傅明月是有罪的,那么香菊的死于她而言,就是死得很是时候,该死,也一定要死! 死无对证! 这四个字,站在不同人的角度,似乎有着不一样的理解了。 对于氏而言,香菊死了,所有的证词都成了片面之言,没有当事人的供词,公道只在人心。众人可以跟着自己的本心,选择是否要相信傅明月是否无辜的? 对谢琴而言,香菊死了,追查幕后是否有指使人的线索也就彻底断了,她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而对傅小妹而言,香菊死了,妇人之仁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恐怕在她这里,这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早在决定复仇的那刻起,手上就注定要染血,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傅小妹早已经混沌其中分不清楚了。 一场闹剧终了,众人各怀心思,离开了藕香榭。 于氏主动提出百花宴除了傅明月出席,府里其他的姊妹也一并参加,着实把谢氏气坏了。 这一晚,注定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万无一失,对于仇人,傅小妹可以不折手段,杀之而后快。 但对于不相干的局外人,她能做的也只是谋算人心而已,至于后果是否会波及自身,已经不是小妹可以控制的了。 回到梧桐苑后,刘婶说,这次她胜得侥幸,傅小妹但笑不语,只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那又如何? 总之,是胜了。 “四妹睡了吗?” 院子外头,有人声响起。 傅小妹警惕地拢上衣襟,调整情绪,应声道:“谁在外面?” “四妹,我是二姐。”傅蔷薇自报家门后,便尝试着要推门进去。 这时候,小翠和刘婶纷纷上前,面色中充满了防备,齐刷刷地挡在了傅蔷薇的面前。 “二姐,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吗?”傅小妹梗着脖子,竖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傅蔷薇闻言,脚步虚浮地往后撤了一步,冲着窗户的位置,扬声道:“我是受三皇子的托付,特意给你来送药的,他现在还在门口没走呢。” 容祀? 他不是被傅德清叫走了吗? 怎么又跑到她这里来了? 思索间,傅小妹已经吩咐小翠:“让二姐进来吧。” 虽然不想跟傅家的男人扯上什么瓜葛,但是人家好歹是皇子,总不能当面打脸吧。 而且,如今她的处境是任谁都可以捏扁搓圆的,得罪人的事情绝不能干。即使容祀看起来,性情洒脱不羁而且还有些正义感,傅小妹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容祀站在院子外,隐约听到有熟悉的清亮女声传出来。 刘婶得了吩咐,出来院门口,果然看到了一位仪表堂堂的俊朗公子。 “奴婢给三皇子请安。” “你是?” “奴婢是四小姐的贴身嬷嬷,四小姐已经睡下了,她十分感激三皇子的赠药之恩。”刘婶机械地将小姐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重复上一遍。 话音落下,容祀心里不由觉得落寞。 不过,他想着毕竟男女有别,再加上她又是那样的处境,也就释然了。 “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找我。” 语毕,容祀径自转身离开。 刘婶愣愣地站在院门口老半天,直到小翠跑出来喊她,才猛地回过神。 “四妹真是好福气,能得三皇子的赏识。” 傅蔷薇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显现出近乎透明的白色,看得出来她身子的确不好,脸色跟傅小妹的蜡黄相比,更差。 眸光流转间,傅小妹腼腆地红了红脸,受宠若惊道:“二姐,你就别再调侃小妹了。” “不是调侃,二姐是真心觉得三皇子对四妹很照顾。”说着,傅蔷薇眼眸里不经意地泄露了羡慕的情绪。 说实话,傅小妹并不习惯这样姐姐妹妹的对话,总觉得很有违和感,并不是她这种人可以享受的待遇。 这时候,刘婶匆忙地进屋子,让略感局促的小妹不由松了口气。 “人送走了吗?” “是,小姐,三皇子已经走了。” 看着刘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小妹心里犯起了嘀咕。 而此时,傅蔷薇也起身要告辞。 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主仆三人,傅小妹才将佯装出的乖巧神色全部收敛,沉声道:“刘婶,你刚才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侯府九曲十八的回廊上,傅蔷薇疾步走着,好几次差点就摔倒了。 她听着刘婶的回报,说是三皇子已经离开,便急忙忙地告辞追了出来,只可惜还是没能赶上。 “二小姐,你怎会在此?” “啊!”傅蔷薇径自神伤,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影,吓得踉跄往后退,结果脚不小心被台阶绊倒,整个人朝地上倒了下去。 容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傅蔷薇的衣袖,等她站稳后,立刻又收回了手,疏离道:“二小姐,得罪了。” 话音落下,对面的女子没有反应,容祀以为她是被吓坏了,便也不再逗留,径自转身,欲要离开。 “三皇子!” 心脏“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喉咙了,傅蔷薇强压着激动的情绪,鼓起勇气喊出了声。 “嗯?还有事?”容祀瞥了眼身后的女子,疑惑道。 一别经年,祀哥哥还是跟从前那样乐于帮助弱小,傅蔷薇心里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到底她也只是个卑微的小庶女,始终是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三皇子的。 容祀很奇怪,这个二小姐看着病殃殃的,不早点回去休息,大晚上在侯府里瞎溜达什么劲呢? 思索间,他也不多说,直接抬脚离开。 “没…;不,有事!三皇子,蔷薇还有事!” 在梧桐苑吃了闭门羹,容祀也搞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绪。 现在又被屡次阻了脚步,不喜束缚的脾气就上来了,冷着脸问道:“你还有何事?” 傅蔷薇明显得感到了他的不耐情绪,心里有些受伤,但是面上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微笑,柔声道:“小妹年纪还小,不懂礼数,蔷薇是替她专门跟三皇子道歉的。” 听到“小妹”二字,容祀抬起的脚,不自觉就收住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对面女子的身上,有些好奇地发问:“以前,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这位小妹?” 侯府没有男丁,四妹就是小妹,小妹就是小妹。 容祀暗自咀嚼着“小妹”二字,觉得以后见到那个不近人情的丫头,就这么喊她,感觉还不赖。 “阿嚏!” “阿嚏!” 傅小妹躺在床上,连续了两个喷嚏,胸口的伤疼得她眼泪都掉出来了,暗自嘀咕:“该不会是着凉了吧?” 思索间,她掀开被子,摸着黑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猛灌了好几口,等到身子觉得微微有些汗意,才安心地摸回床上睡觉。 影一缩在临窗外的大树上,满脸郁猝的表情,他就不明白了主子为什么会由着这个黑心黑肝的女人胡作非为?害得他堂堂落纱门头号影卫,竟然要沦落到去结果一个奄奄一息的扫洒丫鬟…;…; 第二十七章 姐姐妹妹 转眼十日之期将近,这两日,傅小妹让刘婶和小翠借着各种由头,在府中下人堆里打探,才晓得那天鸟的羽毛已经被傅德清提前交到三皇子手里。 自从得知素翎已经不在侯府,她就真有些着急上火了。 “四妹,我瞧你这两日额头都冒痘了,是遇上什么糟心事了吗?” 傅蔷薇关切的询问声,将她杂乱的思绪拉回现实:“没有,就是最近暑热当头,有些上火罢了。” “这样啊,那就让厨房送些冰镇绿豆汤过来,这东西最适合解暑气了。” “不用了,小妹没那么娇贵,以前跟娘亲在府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十之八九,要是都这么矜贵,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傅小妹及时阻止了二姐的好心,嘴角勾起自嘲的淡笑,有一搭没一搭道。 听着眼前女子随口说起过往艰辛的生活经历,傅蔷薇略显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二姐,你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小妹不觉得以前的苦不是苦,至少那时候有娘亲陪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家宴过后,向来不争不抢、性子恬淡的傅蔷薇来梧桐苑走动的次数很频繁。 虽然,傅小妹不明各中缘由,但上一世傅蔷薇与她并无过节纠葛,对傅蔷薇的亲近,倒也不排斥。 毕竟,在偌大的侯府里生存,在实力还不强大的前提条件下,有个能搭把手的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傅小妹对眼前这个二姐也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二姨娘徐氏,娘家跟三姨娘柳氏同样是经商的,不过徐氏的娘家有兄有弟,经商有道,也算是商贾巨富之家。因此,二姨娘徐氏在侯府虽然是妾氏,但是地位却比三姨娘稳固,想来应该是拜娘家背景所赐。 这也就很容易解释通,为什么傅蔷薇身体有先天亏虚之症,却也能安然无恙地长大成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是钟鸣鼎食之家,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无论哪样都少不得钱财开销。 上一世的傅小妹不懂,这一世的傅小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真是枉活二世人了。 “对了,百花宴四妹可准备好了?”傅蔷薇试着转移话题道。 跟那个变态男人约定的时日之期就快到了,要是拿不到素翎,恐怕连小命都要玩完,还参加什么百花宴,复什么仇? 越想心里约烦,不自觉间,傅小妹已经伸手,朝着额头的痘痘抓了起来。 “小妹,别抓,要是破皮了,会留疤的。” 千金小姐傅小妹做得很不顺手,对于留疤不留疤,她一点都不在乎。 现在只要谁能给她拿到素翎的办法,就算破相都无所谓。 手腕被一双柔弱无骨的素手抓住,傅小妹佯装一副不谙世事的孩子模样,眨巴着大眼睛,崇拜出声:“二姐,你长得真美,跟大姐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于她。” 试探的话音落下,她明显的觉得傅蔷薇手轻轻地抖了下。 “小妹,这话在外面可不能乱说。大姐是长姐嫡女,我们只是妾氏生的庶女,身份有云泥之别,没法比的。” “什么云泥之别,小妹就觉得二姐比大姐温柔可人,讨人喜欢多了,就算配皇子皇孙也当得,唔唔唔…;…;”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傅小妹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 不过,在听到二姐谨慎的劝阻话语后,她也从善如流,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之后,傅小妹又心不在焉地闲扯几句,直到听到傅蔷薇提出带她出府去逛逛,她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似得,立刻变得精神起来。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额头被水葱般的玉指轻戳了下,对于傅蔷薇的宠溺亲近,傅小妹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表面上她依旧挂着受宠若惊的笑容,一路上总是“二姐姐长,二姐姐短”地喊着,然后变着各种法子打听侯府和二姨娘娘家究竟有多少银钱或者生意往来? 毕竟,大夫人谢琴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二姨娘没有两把刷子,大夫人又何需拉拢三姨娘一起打压徐氏呢? 说来也奇怪,她有意无意地涉及到这些敏感话题时,眼前这个扶风若柳的二姐就像是没任何警惕心般,十分大方地将徐家和侯府的生意往来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个七七八八。 正疑惑间,傅蔷薇忽然拉过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认真道:“小妹,以后若是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只管过来找二姐。” 说着,又停顿了片刻,眼神温和地看了眼傅小妹,继续道:“如今秀姨不在了,就剩下你一个人,老祖宗虽然欢喜你,但是大夫人对你的不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府里的水很深,像昨晚,你一个小丫头被当做磨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事情,相信以后是不会少的。” 的确,傅蔷薇分析得清晰透彻,只是听着对方这样掏心掏肺的大实话,傅小妹心头笼罩的疑惑更甚了。 “二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傻丫头,你都叫我一声二姐,咱们是亲姐妹啊。” 听着傅蔷薇带着宠溺的话音,傅小妹嘴角缓缓地勾起了弧度,杏眸里有微光闪烁:“二姐,小妹谢谢你对我好。” 重活一世,依然孑然一身。 娘亲惨死,身份卑微。 复仇之路漫漫。 傅小妹没有时间经营什么所谓的“姐妹真情”,她索求的不过是一份同盟的默契。 上一世,傅明月的花言巧语,已经让她噤若寒蝉,这一世,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嘴巴这种东西,随便开合间,就能颠倒是非黑白,花言巧语蛊惑人心。 在经历过那种非人惨痛经历后,傅小妹告诉自己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一定为虚,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凡事要用心去看,去听,去感受。 二姐傅蔷薇的真心,究竟有几分,她拭目以待…;…; 东门大街,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记得上次来,还是为了替娘亲请大夫。 只是才几日的光景,就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正感慨间,只听耳畔有温柔的声音响起:“小妹,天香楼的菜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嗯,听二姐的。” 傅小妹将眸底的哀伤之色快速地收敛起来,干脆利落地回应:“嗯,听二姐的。” 语毕,她就从座位上起身,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喊:“停车,我和二姐要下车吃饭。” 车厢里,光线并非很好,傅小妹站在前头,身子有一半在明,另一半在暗。傅蔷薇姿态优雅地端坐在位置上,望着不拘小节撩开车帘的四妹,那张略显气血不足的脸庞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二姐?” “二姐?”见傅蔷薇似有走神,小妹忍不住喊了两声。 “嗯?怎么?” “马车停稳了,咱们下车吧。”小妹很懂得从善如流,记得傅蔷薇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时,很喜欢用“咱们”二字,那她也就不客气地征用了。 考虑到傅蔷薇身子不大好,她很懂事地佯装乖巧,挽住对方的手臂。 在小二喜庆的迎接下,两人并肩走进了天香楼。 “二位小姐,要在大厅还是雅间用膳?” “大厅。” “雅间。” 傅小妹很少出门,想借着机会听听民生,不过,傅蔷薇到底是娇养在深宅里的闺阁小姐,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想来是不适合的。 店小二很会察言观色,他也不立刻追问她们,只是笑着静静等着两姐妹作出最终的决定。 “我姐姐喜静。” “好嘞,二位小姐楼上水云涧走起。” 吆喝声,传菜声,声声入耳,沿着实木楼梯,一步步往上走,傅小妹都有偷瞄旁边静默不语的傅蔷薇神色:“二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 “可是,二姐你手心都出汗了。”说着,傅小妹满脸懵懂,撒娇般地将手从傅蔷薇手掌里抽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表示汗水都黏在她手上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好巧哦。” 刚到楼梯口,忽然就有个声传了过来。 下意识地仰头,一张俊朗不羁的容颜直接映入了眼帘。 怎么是他? 傅小妹压下心底的疑惑,眸光流转,只见傅蔷薇耳根子有些微微地泛红,莫非…;…; “小二,她们在哪个包间?” “回三皇子,两位小姐喜静,小的特意给她们安排了水云涧。”店小二诚惶诚恐,心里激动三皇子竟然跟他主动说话,咧嘴兴奋出声。 袅袅鳄梨香,恬淡致远,无形中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半盏茶过去了,傅小妹双手托着下巴,杏眸里流转着审视的目光,在三皇子容祀和二姐傅蔷薇身上来回转悠。 “小妹,那药可好用?” 容祀尴尬地咳嗽了声,打破了静谧的气氛,佯装随意地问。 径自沉静在思绪里的傅小妹,听到自己被点名,猛地回神,语气中透着疏离,恭敬道:“多谢三皇子赠药,小妹伤势已无大碍。” 从小到大在太监宫女堆里插科打诨惯了,容祀从来不知尴尬为何物,今日他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 见对面小丫头对他冷淡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就是十分得不舒服。 傅蔷薇手里轻转着瓷杯,缓缓地将清茶放到嘴边抿了口,入口微苦,她不由蹙眉。 “二姐,你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觉得茶有些苦。” 为了活跃气氛,容祀很热情地解释:“这是苦丁茶,有清热败火的功效。” 他看小妹额头上冒了两颗痘,便特意命小二沏了这茶。 “这茶味道苦的跟黄莲似得,名字也苦,小妹不爱喝,二姐也别喝苦茶水,小妹这就让小二去换。”说着,傅小妹也不理会身后阻挠的话音,径自开门离开。 伴随着房门合上的动静,仅仅一门之隔,门内和门外的人心境却是大相径庭。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 傅小妹一溜烟地小跑离开,直到楼梯口,才放缓脚步,大口喘着粗气下楼。 而少了核心人物的水云涧,也是陷入了静默之中。 “三皇子,您别跟小妹计较。”傅蔷薇努力地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开腔。 容祀面色有些懊恼,冷不丁发问:“本皇子好看吗?” 闻言,傅蔷薇白皙的脸庞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害羞的红晕,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容祀就想不明白了,他怎么就惦记上一个不懂得知恩图报、没良心的臭丫头了呢? 思索间,他视线落在坐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傅蔷薇在对上容祀直白的注视目光,耳根子瞬间就热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乱地跳着,慌乱无措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脑袋压低了许多。 看着对面女子娇柔羞怯的闪躲模样,容祀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明明魅力不减,怎么偏偏小妹就对他爱理不理呢?好歹,他还救过她的命,替她解过围,怎么就不招待见呢? “三皇子…;…;”傅蔷薇在心中酝酿了很久,正想询问他是否还记得曾经在安平候府救过一个不小心落水的小女孩。 这时候,容祀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出声道:“二小姐,先失陪片刻。” “砰!”房门关上的声音很重,说明离开的人,走得很着急。 傅蔷薇的目光追随着容祀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依旧固执地盯着闭合的房门,不自觉地喃喃:“祀哥哥,你还记得当年在侯府曾救过一个不慎失足落水的小女孩吗?” 傅小妹跟店小二抱怨茶太苦后,便借口要亲自替姐姐选茶叶沏茶,很成功地打入了后厨。 不过,她最终的目的地,是后院。 借着三皇子的光,天香楼里的人都也不敢为难她,都任由她在楼里瞎溜达。 人呢? 去哪里了? 心里泛着嘀咕,傅小妹双手负背,脑袋仰得老高,在周围茂密的参天大树上,寻找影一的踪迹…;…; 容祀在天香楼转悠了老半天,也不没找到傅小妹,后来还是问了好几个跑堂小二,才知道她在后院。 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仰头望天的瘦弱少女身上,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放轻缓了许多。 “咔嚓…;…;” 枯枝被踩断,发出的声音尤为突兀,将傅小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三皇子,你怎么来这里了?”傅小妹佯装惊讶地出声。 “找你啊!” 容祀心直口快,直接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傅小妹头顶有乌鸦飞过,一时间无言以对。 只听对方又立刻改口:“是你二姐让小爷来找你的!” 这些日子,她和二姐在相处过程中,谈及最多的话题大概就是三皇子容祀了。 从傅蔷薇的口中,她大概了解到容祀年方十九,似乎跟那个大名鼎鼎的荣王府世子容峥是同岁,等过了明年,两人行了冠礼之后,便能成家立室了,如此巴拉巴拉的话,都是二姐絮絮叨叨地讲给她听的。 虽然小妹一点都不关心皇子还有什么世子的冠礼,什么娶妻什么生子的八卦事,但是总归二姐说放眼整个大齐王朝,这两个男子是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夫君人选。 今日好巧,出门巧遇容祀,尤其是在看到二姐看着三皇子时,那种缱绻痴迷的眼神,傅小妹便什么都懂了。 原来,二姐对她示好,是拿她当挡箭牌了,逛街是假,幽会才是真哩。 不过,这个口口声声自称“小爷”的男子,模样的确还成,可这性格嘛实在不如何。 说他热情吧,似乎又过分奔放了,还有那双桃花眼,怎么看都像是放浪不羁的风流公子哥儿。 心思流转间,傅小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作甚?” 径自沉静在思绪里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容祀的问题,只呢喃:“不合适呀。” 容祀想起那日梧桐苑让老嬷嬷转述的话,不由欺身上前,追问:“什么不合适?不合适什么?” 头顶处,被一片高大的阴影阻挡。 傅小妹猛地回神,下意识地仰头,入目便是一张养眼得紧的容颜,暗叹:估计就是这张脸蛋儿,让二姐着迷了。 谁说不是呢,傅明月不就是凭着那张娇艳欲滴、国色天香的容颜,装温柔、装贤惠,欺世盗名地骗过了多少人的眼睛。 那股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狂躁地翻滚,傅小妹压下情绪,神色也不似先前般轻松无所谓,退后一步,沉声道:“三皇子,说话可算话?” “小爷向来说一不二。”容祀拍着胸脯道。 “那夜,三皇子让刘婶带给小妹的话,小妹收到了。” 原来,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心里还是念着他的好的,容祀这么想着,方才那点郁猝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变柔和了许多,眉飞色舞道:“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怎么会?”本来是忘记了,可现在情况有变,自然是不能忘记的。 晶亮的杏眸里算计的精光一闪而逝,傅小妹脸色挂着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样的表情,落在容祀眼里,很轻易就理解成----这丫头是遇到难处了,需要他的帮忙了。 想到这里,他没来由就觉得兴奋起来。 “小妹听二姐说,三皇子经常外出游历,去过很多名山大川,见过很多美丽的风景?” 她的开场白,很轻易地打开了容祀的话匣子。 几乎是同时,他就心情大好地回道:“不止名山大川,还有江河湖泊,草原沙漠,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他好看的眉眼间,神采飞扬的,笑容很真,依如家宴那晚初见时候一般模样。 她说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依如初见时那般让傅小妹觉得暖心。 只可惜,他是皇子,而且身上有一半血是傅家人的…;…; “小妹,等夏天过了,我带你去看香山的红枫,那满山满山的火红色就像着火似得,景致简直美极了。” 傅小妹心不在焉地听着,静静地等待插话的机会。 容祀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兴奋过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声。 趁着空档,她直接切入主题。 “三皇子,见过天鸟吗?” 清亮的话音里很轻易地泄露膜拜向往的情绪,傅小妹故意不作停顿,只自顾自说道:“听说天鸟生活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可即便如此,它依然拥有着令人趋之如骛,为之疯狂的资本。” 她略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听府里的人说,大姐出生的时候,天降瑞雪,是福星高照。小妹听娘亲说,小妹出生的时候,天也下了场大雪,也是场瑞雪…;…;” 容祀虽然不常在上京城,但是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安平候府寿宴那晚发生的事情,他多少还是有耳闻的。 他眸光中闪烁着纠结的光芒,忍不住打断道:“小妹,想我带你去看天鸟?” “想就可以吗?” 她黑漆漆的眼睛里,泛着的光,前所未有的亮,不自觉间,晃了容祀的心神。 鬼使神差间,容祀坦诚道:“嗯,只要小妹想,祀就一定替你达成愿望。” 风扬起少女的乌发,轻抚过她的面颊,那树叶的“沙沙”声,俨然充当着最美丽的乐章。 容祀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只见她轻蹙的秀眉间似有一抹期盼的神色升腾而起,只是他还为来得及细细欣赏,她黑眸中的那抹落寞,便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娘亲说,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小妹还是不要妄想了。” 说着,傅小妹已经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心情,径自俯身行礼,转身离开。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手臂处猛地传来一股坚定而温暖的力道,容祀拉着她,逐字逐句道:“我许你想的权利,只要你想,我便带你去看。” “可是天鸟…;…;” “没什么可是的,天鸟再美,不过美在那身毛上罢了,恰好小爷有羽毛在手…;…;”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带小妹去看这世间最美的素翎?” “素翎再美,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供人观赏的物件而已,小妹喜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说着,容祀长臂将她往怀里一带,随即足尖点地,轻松地跃至半空中,踏风而去。 后院空地,已经没有了少男少女的踪迹,而不远处那棵参天茂密的千年老槐树上,一道白影若隐若现。 影一站在主子的身后,周身只觉得威压不断,鼻翼间,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又被扒衣服了?”容峥琥珀色的眼眸里,似有幽光浮动,他视线始终停留在容祀拦着傅小妹飞身离开的方向,冰冷的语调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淡淡道。 听到“扒衣服”,影一脑袋就大了,那日不小心着了侯府四小姐的道,浑身动弹不得,若不是主子突然出现,他恐怕早就暴露了。 不过,话说那日,安平候府的嫡女傅明月带着一群奴才兴师动众地扬言“要抓野男人”,那晚侯府四小姐不惜以命相搏的狠厉劲头,倒是一丝不差地落入了主子的眼里…;…;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容祀拦着傅小妹在空中飞驰,一路上,算是招摇过市的那种。 东门大街,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往来的百姓少说也有个百八千人。 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将脖子拉得老长,跟大鹅般仰头望天,手舞足蹈指着从空中掠过的二人,眼明嘴快地高喊“天外飞仙”,傅小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将自己整张脸都捂了个严实。 二姐说,三皇子性格洒脱不羁、行事作风全凭自个儿心情,先前,她听得嗤之以鼻,总觉得二姐有些夸大其词。 不过,现在她被提溜在半空中,脚不着地,通身都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耳畔有夏风发出“呼呼”的声音,快速地从两颊擦过,她所有的亲身经历,都在真切地向她展示了一个肆意潇洒、不拘小节、身随心动的冲动型暖心好男人形象。 只是,傅小妹觉得像容祀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这些个形容词,根本就是为了粉饰他放浪形骸的本质呢? 容祀出行早已经习惯了众人的追捧,他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是很有信心的,也就是在怀里的小丫头眼里,该起的作用一点都没起到。 心思涌动间,他低头看了眼,只见小丫头捂着脸,不由奇怪:“小妹,你捂着脸做什么?是风沙进了眼睛吗?” 果然是个暖心的男子,二姐说得有理,这样的男子,无论哪个女子,都是无法抗拒的。 不过,听着他关切的询问话语,傅小妹却只能哭笑不得。 问她捂脸干嘛? 当然是丢人啦! 说了带她去看素翎,不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去看,然后偷偷回来吗? 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要是不捂着点脸,就算她拿到了素翎,逃过那个长得妖孽的谪仙男人的毒手,也照样难逃大夫人谢琴的算计。 如今的安平候府,老祖宗于氏和大夫人谢琴分庭抗礼,各自展开了拉锯战,而傅小妹显然是被认定在站在老夫人阵营里的,若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闺阁礼仪,跟男子公然在上京城的天空搂搂抱抱宣扬出去。 大夫人肯定会大做文章借机置她于死地,大仇未报,至亲尸骨踪迹下落不明,傅小妹怎么能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傅小妹沉默不语,只一心将脸捂严实了。 而她的不言不语,却让容祀更加担心她,他干脆直接将小妹带落到民宅的屋顶上,伸手就要去扯掉小妹捂脸的手。 忽然,手背上有股温暖的力道覆了上来,傅小妹顿时心惊不已,语气中透着急促,厉声道:“不许动!” 少女干净清冽的话音里,隐隐透着薄怒,容祀听着她恼怒的话音,试图将小妹捂脸手抓下来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心情略显复杂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看看眼睛。” “快看,他们停下来了!” “公子,奴家年方二八,家住城北十里铺,十分仰慕公子的天人之姿…;…;” “你让开,一个村姑也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街道上人头攒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站在屋顶上的一男一女吸引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 鼎沸的聒噪人声,落在傅小妹耳中,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跟在油锅中煎熬无二。 容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方才是兴奋过了头,一时间忘乎所以了。 他大手一挥,宽大的袖袍子瞬时带起清风,用袍子替掩面少女遮挡住了全貌:“小妹,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透过手指缝隙,傅小妹清楚地看到容祀面带的歉意,她也不接话,只快速地从袖口抽出丝帕往后脑勺系。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急速奔驰在宽阔的街头。 突然,容祀感觉到身后有股诡异的气流,朝着他后背心的位置破空而来,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伸手替小妹整理纱巾的动作。 电光火石间,他迅疾闪身,轻易地避过了,可就在此时,傅小妹猛地觉得脚下似有绳索缠绕,强势地牵引着她从屋顶坠落。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她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三皇子,救命!” 少女惊慌的呼喊声,在容祀的耳中激荡,不假思索间,他已经运气奋不顾身地追着下坠的少女而去。 荣王府的马车,巍然停驻在宽阔街道的中央,三匹通身雪白的狮子骢,似是被车厢里散发出的寒气给惊着了,马蹄不安地在原地来回移动。 伴随着傅小妹的坠落,围观百姓的视线,也渐渐地从空中重新回落至地面。 百姓眼看着轻纱遮面的纤瘦少女快要砸在地面上,顿时很多人都唏嘘不已。 “小妹!”容祀眸光中透着焦灼,高喊出声。 而就在此时,原本因被挡住去路而停下的狮子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忽然失控地朝着围观人群冲了过去。 马嘶声,疾呼声,瞬时交错叠加,场面乱作了一团。 负责赶车的马夫,神情慌乱,努力地控制着马车的方向,急吼吼地嚷嚷着:“让开!都让开!” 看热闹的百姓被冲开,纷纷四散逃窜到了街道两旁安全地带,傅小妹原本还指望着掉下去的时候,能够砸中个人充当缓冲肉垫子,这回是彻底没戏了。 疾风掠过耳侧,轻易地扬起了遮面的纱巾,她警惕地转头,试图顺着风向让扬起的纱巾重新回落,视线所及之处,正好是容祀满脸紧张伸手要来拉住她的画面。 “小妹…;…;” “咦…;咦…;”马嘶叫声震慑云霄,将容祀的话音彻底掩盖。 傅小妹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口形,脚踝间那股犹如绳索般缠绕的冰冷力道再次袭来,她身上猛地多出了道加速度,整个人就像离弦的弓箭,直直朝着马车顶棚砸落。 目光锁定在那辆打造精美的车厢上,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断手断脚的疼痛降临。 容祀眉头紧蹙,运功飞身,可不论他如何使力,周身无形中被一股霸道的威压阻挡,完全无法突破,以致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妹跌落却无法施以援手。 马嘶声不间断地响起,三匹狮子骢同时扬起前蹄,将四平八稳的马车瞬间倒着抬离地面。 车夫反应不及,整人跌落马车,他面色惨白地高喊:“世子!” “砰!”重物砸入车厢内,发出巨响声。 同时,暴躁扬起前蹄的马儿,也在重物砸落的瞬间,再次回落到地面。 车夫见状,忍着痛不敢耽搁,赶忙跑上前拉住马缰绳,安慰受惊过度的狮子骢。 惊险的画面过后,围观的百姓已经忘记了危险,众人就像是看到了天神下凡般,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膜拜的表情。 “是慈悲心肠的世子爷,是世子爷!” 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紧跟着整条东门大街上的百姓,齐刷刷地跪地,山呼:“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又一声的山呼声,犹如汹涌澎湃的热浪一波又一波地席卷着傅小妹的神智,胸口处隐隐作痛的旧伤,提醒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脑海里浮现出最后坠落的画面,傅小妹身体就像是鲤鱼打挺般猛地弹起来,结果站得太急,撞到了车厢壁。 “嘶…;…;”她吃痛地蹙眉,揉着撞疼的脑袋,倒抽了口凉气。 “世子,可安好?”车夫听到动静,立刻恭声询问。 傅小妹闻言,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原来她掉进了传说中普渡众生慈心世子的马车里。 “嗯。”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里,清清淡淡听不出任何喜悲,犹如天山上高洁的雪莲纤尘不染,依如那日在街上偶遇般熟悉悦耳。 外头百姓的热度还未曾消退,傅小妹揣着忐忑的心情,偷偷朝着光影交错的车厢深处瞄了过去。 “三皇子,请留步。” 忽然,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将她注意力转移,原本要偷瞄过去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车厢入口处。 刚才,容祀已经喊了她好几声“小妹”了,好在场面混乱不已,几乎都淹没在嘈杂声和马嘶声中,应该是不会被百姓注意到的。 思索间,傅小妹已经斟酌着要开口说话。 “堂弟,你这胡闹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收一收?” 身后,那道缱绻温柔的声音缭绕在耳畔,在不知不觉间蛊惑了傅小妹,令她忘记了搭理三皇子容祀的事情。 容祀站在马车前,目光里冒着邪火,狠狠地瞪了眼车夫,侧身站定在车厢右侧,伸手就要撩开车帘子。 可他才碰到帘子的角,指尖就像是被钢针扎了下,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傅小妹眼睁睁地看着帘子才掀开一角,然后就像是微风吹不动厚重的车帘,偃旗息鼓地重新落回原处,车厢里又回到了光线不明的状态。 “容峥,你不就比小爷早出生半盏茶的功夫嘛,年纪跟小爷一样,装什么老大?”容祀将被扎得手掩在宽大的袖袍里,指腹来回揉搓缓解疼痛感,心里没来由地憋闷,没好气道。 挤兑的话音不偏不倚地落入百姓耳中,顿时整条东门大街都沸腾了…;…; 第三十章 小妹心事 三皇子在上京城街头飞檐走壁,不慎将怀中女子摔落,幸得慈心世子爷路过,女子侥幸保住了性命,结果向来风流不羁的三皇子觉得颜面扫地,当街对世子爷恶语相向…;…; 流言蜚语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座上京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人尽皆知。 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越传越离谱,到最后所有人都将焦点转移到了那个身份不明的蒙面女子身上。 傅小妹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漂亮鸟毛发呆。 小翠在廊檐外头,听着小姐第一百零八次叹息,忧心忡忡地转头:“刘婶,你说小姐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打昨天二小姐带着小姐逛街回来,小姐脸色就不大好了…;…;” “行了,咱们当奴婢的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小姐若是需要我们帮忙,她自然会说的。”刘婶转头看了眼发呆的小姐,沉声打断小翠的话。 外头忠仆的对话,落入耳中,傅小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昨日在马车里的场景。 “你还打算待在本世子车里多久?” 循着那道好听的声音,小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那光影交叠的幽深之处。 厚重的帘子将车厢遮得严实,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只看到男子骨节修长的手指,整整齐齐地端放在膝盖上。 世人口中惊为天人的绝美容颜,傅小妹没机会看清楚,可仅仅凭着他一丝不苟的坐姿细节,她觉得这个世人口中“慈心世子”,多半是个性子清冷的,他大概只是懒得跟人计较罢了。 至于,慈心与否,小妹就不得而知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佛的眼里,众生有众相,世人说佛慈悲,因为佛能够不计善恶地倾听众生的心声。 可傅小妹觉得,求神拜佛又有几人能心想事成? 佛,太忙了,亦或者,佛,本就无心无情。 “世子爷,能否通融一下。”当时那种情况,傅小妹要是出了马车,再跟容祀招摇过市地走一遭,就真是她自寻死路了。 他的容颜,隐没在明灭的光影里,傅小妹只依稀看到了他肩头落下的一缕漆黑如墨的长发。 忐忑等待下文的时候,车厢里静默无声,只有容祀不满的嚷嚷声和百姓的窃窃私语充当背景。 那声“回府”从他口中幽幽而出,清凉淡漠无喜无悲。 听似平静无波,却犹如一汪清泉钻入傅小妹紧闭的心湖里,在她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平稳的马车里,只有他和她二人,彼此间谁都不曾再开口。 容祀携着周身浓烈的怒火,奋起直追,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不已。 “小姐,夏嬷嬷来看你了。” 外头,突然的响动,打断了傅小妹的思绪。 她忙扭头,将手里的羽毛放进盒子里,调整好情绪,佯装热情地招呼出声:“小翠,外头暑气大,赶紧让嬷嬷进来。” 夏嬷嬷径自挑开帘子,只见少女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脸色已经消退了不少。 “老奴给四小姐请安。” “嬷嬷快点起来,小妹受不起的。”说着,傅小妹已经站起身,疾步上前,扶住夏嬷嬷欲要行礼的身体。 自从厨房的下人被老祖宗于氏撤换之后,她的一日三餐标准直接提升到了跟傅明月同样的档次。 一时间,傅小妹的地位在府里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府里那些个奴才、丫鬟,谁都不敢再轻视她。 “四小姐,老夫人差老奴过来问问,昨日您和二小姐出门有没有遇上什么事情?” 听着夏嬷嬷试探的口气,傅小妹心里不由警惕,面上却是表现出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把柄的惶恐模样。 她俯身上前,伸手将夏嬷嬷的手紧紧地握住,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夏嬷嬷,怯生生道:“夏嬷嬷,你一定要跟老祖宗说,都是小妹贪玩央求二姐带我出去玩的,都是小妹的错,老祖宗要罚就罚小妹,千万不要迁怒二姐。” 昨日,傅小妹回到天香楼水云涧的时候,傅蔷薇因为身体不适,直接晕倒在雅间里,因此她们回府的时候,动静有些大。 “四小姐莫要紧张,老夫人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派老奴过来问问具体情况。” 夏嬷嬷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少女身上,面色沉稳地安慰道。 “哦,老祖宗没生小妹的气就好,没生气就好。” 傅小妹拍着胸脯,一脸释然,刻意重复了两遍,强烈表达着她对老祖宗恩宠有多么在乎。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夏嬷嬷过来问的具体情况,究竟指什么? 果然,下一刻,对方就抛开试探,直接进入主题:“四小姐,昨日在天香楼可有遇到三皇子?” “二姐说天香楼的菜很好吃,小妹嘴馋便央求着二姐带我去吃了。”傅小妹十分配合地将实情相告,不过言语间,刻意强调了是她央求傅蔷薇带她进去天香楼吃饭的。 话音落下,夏嬷嬷询问的话音略微顿了顿,再次确认道:“四小姐确定不是二小姐主动引你去的?” “嬷嬷?” 少女脆生生的话音里尽显懵懂无知,夏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到底是没什么心计的耿直小丫头,被人利用了也不自知。 傅小妹佯装不解地望着夏嬷嬷,巴掌大的小脸上,展露的迷茫神色恰到好处。 “好了,老奴明白了。”说着,夏嬷嬷话锋一转,“三皇子特意让人给老祖宗带话,说是今晚宫里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希望四小姐也能出席。” 容祀想干嘛? 难道还惦记着把素翎给她看?昨天没看成,想在傅贵妃的生辰宴会上给她看,还有个屁用? 思索间,傅小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日在慈心世子容峥马车里狼狈求他帮忙甩掉追逐不放弃的容祀。 她心里没来由郁猝,脱口而出道:“小妹,不要去!” 听着少女坚定的话音,夏嬷嬷愣住了。 “嬷嬷,小妹就是担心进宫给父亲和老祖宗丢人。”傅小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适时地解释,并且补充道:“再说,贵妃娘娘的生辰有大姐在就足够了。” “四小姐放心,三皇子不仅邀请了你,府里的二小姐和三小姐也在邀请名单之中。” 夏嬷嬷审视的目光,彻底从眼前的少女身上撤离。 而傅小妹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暗道:还好,她够机灵。 这世上,果然谁都不能相信,谁都不能依靠,只能靠她自己。 进宫,就要盛装出席,夏嬷嬷离开之后,梧桐苑里一群面生的丫鬟鱼贯而入,她们手里托着各色绫罗绸缎、环佩珠钗,供给傅小妹挑选。 其中,有个长相看着伶俐的领头婢女,笑盈盈地俯身上前,一一替傅小妹答疑解惑。 “四小姐,这几套都是霓裳阁最新的款式,因为时间进,老夫人直接命奴婢买了成衣回来,老夫人说了,等四小姐从宫宴回来,就让霓裳阁给你上门量尺寸,专门订做新衣裳等百花宴上穿。” 语毕,已经有婢女将托盘上的衣服拿起,放在傅小妹面前比划起来。 看到玫粉色,心里就想起当初大夫人让引秋强逼着她换上鲜艳的衣衫,故意刁难让她在父亲和太子面前出丑的场景。 “这套不好,四小姐年纪尚小,还是适合清新亮丽点的颜色。” 话音落下,傅小妹眼前多出了一套浅蓝色的广袖流仙裙裾,清淡不失雅致,款式虽然简单,但是很符合她心中所想。 作为庶女,在这种到处都是达官显贵的宴会上,应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裙子刚好。 眼波流转间,她不由将目光聚焦到了眼前这位领头丫鬟的身上,不咸不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四小姐的话,奴婢叫菊香。” “香菊是你什么人?”傅小妹下意识地询问。 对面丫鬟伶俐眼眸里的哀伤,她没有错过。 只听菊香压抑着内心的酸楚,强自镇定道:“回四小姐的话,香菊是奴婢的孪生姐姐。奴婢和姐姐被卖进府里的时候,管事嬷嬷说为了方便记人,才特意用了同样两个字,只是调换了前后顺序。” 傅小妹了然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只是吩咐菊香和小翠一起近身伺候梳洗更衣,随即便让其他丫鬟离开。 宫中宴会,规矩多,忌讳多,上一世的傅小妹在陪嫁入主东宫的当晚,就被傅明月哄骗着囚禁在密室里,别说皇宫长什么样,就连东宫的门朝哪里开,她都记不大清楚了。 身边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很认真地商量着该替她梳什么样的发髻,佩戴什么样的发簪、耳环、璎珞。 径自沉静在自己思绪里的傅小妹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铜镜里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赤,褪去蜡黄后的巴掌大小脸上,均匀地铺上了薄薄一层胭脂水粉后,皮肤就跟剥了壳的鸡蛋般水嫩白皙,她不自觉地喃喃:“这还是我吗?” 第三十一章 长跪不起 入宫的路,尤为漫长。 当傅小妹从侯府最后一辆马车里钻出身,站定在巍峨高大的朱红色宫门前时,掺杂着过往复杂情绪的记忆,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从脑海中涌出来。 少女衣着简约,没有繁华簇锦的精致刺绣。 发髻简单,没有钗环伶仃的华美发簪装点。 周身只着一套浅蓝色款式简约的裙裾,外头罩着同色系的轻纱,目光沉静地站在一群打扮出众的世家贵女人之中。 她静静地站在角落,犹如一朵雨后清新绽放的空谷幽兰,无形中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气息。 太子容谨从宣武门打马而来,经过宫门的瞬间,恰巧看到了这样遗世独立的安平候府四小姐。 “小妹?”他勒住缰绳,停在了半道上,鬼使神差间,试探着喊出了吸引他目光女子的名字。 忽然,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引得那些三五成群围在一起闲话家常的名门淑女,纷纷侧目。 每个人眸光中都带着好奇的意味,朝着太子停驻的方向望了过去。 “是太子殿下!” 有女子激动地喊出了声。 随即,等候入宫的少女中间,立刻骚动了起来。 “小妹是谁?太子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这时候,有人疑惑的发问声,正好落入被一群女子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傅明月耳中,她娇艳明丽的脸庞上,高傲虚荣的笑意顿时出现时一丝龟裂的迹象。 别人不知道小妹是谁,傅明月又岂会不知? 眼看着这些日子,那个卑贱的少女,从府里没名没分的洗脚丫鬟女儿,爬到了安平侯府最炙手可热的庶女,傅明月的内心就像被毒蛇缠绕吞噬般煎熬难耐。 作为天之骄女,她从来都是人群中焦点,众人竞相追捧的对象,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贱婢抢她的风头? “小妹,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这边呀。”傅明月笑容可掬地朝着站在远处角落的傅小妹招手,假装出一副十分爱护庶妹的温柔模样,扬声道。 对于太子,这个上一世没有管住他下半身,毁了她清白的男人,这一世,傅小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虽然不了解傅明月又在算计什么,但是比跟太子扯上关系,她宁愿跟傅明月明争暗斗一番,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大姐,小妹还是不过来了。”佯装出一副很局促不安样子的傅小妹面色发窘,怯生生地婉言拒绝。 “大姐让你过来,你就过来,你个贱婢生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傅白茹本就不爽面黄肌瘦的死丫头也入宫,心里巴不得傅小妹出丑,赶紧抓住机会挤兑道。 傅明月闻言,凤眸里得逞的光芒一闪而逝,面上却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靥,摆出一副嫡女风范,沉声道:“三妹妹,这里是宫中,比不得家里,休得口无遮拦。” 顺道,她故意停顿了片刻,语气中透着同情怜悯,刻意重复道:“小妹娘亲是洗脚丫鬟,不是她能选择的,三妹以后莫要再提了。” “大姐…;…;”傅白茹无缘无故被教训了一同,心有不甘,郁猝道。 “明月,太子殿下心仪的女子不是你吗?他为什么不叫你,反而去叫一个奴婢生的庶女呢?” “姚倩倩,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讲,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心仪的女子成了我了?”傅明月冷着脸,直接丢给姚倩倩一记警告的眼神。 早在上一世,傅小妹就听说姚大将军的女儿跟傅明月向来不对付,眼前这个穿着利落、浓眉大眼的姚倩倩想必就是了。 她看着傅明月暗自紧握成拳头掩藏在袖口的手,心里有怨气却不得发作的隐忍模样,心里没来由得痛快。 容谨见傅小妹没有搭理他,以为是距离太远,她没有听见。 于是,他翻身上马,直接打马而来。 “傅小妹,本太子的话,你没听到吗?”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带着质问语调的低沉男声。 心里“咯噔”一下,傅小妹连头都没抬起来,直接就跪地上磕头,诚惶诚恐道:“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在场的世家贵女没料到向来严肃的太子,会突然打马而来,一个个都是受宠若惊、含羞带怯的模样,纷纷俯身行礼。 娇滴滴的问候声,犹如魔咒般钻入容谨的耳中,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紧。 “免礼。”他瞟了眼全场唯一一个跪地叩头的少女傅小妹,颇为烦躁道。 众人闻言,都盈盈起身,唯独傅小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四小姐,这是何意?难道是想违抗本殿的旨意?”容谨就不明白了,他是豺狼虎豹吗?为何这小丫头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被点名的傅小妹,将脑袋埋得更低,整张脸几乎就要贴在地面上了。 她闷闷出声:“殿下问臣女为何不理人,臣女惶恐。” 说着,傅小妹顺势将脑袋磕在了硬邦邦的青石板地面上。 额头的痛楚,跟上一世开膛破腹的下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傅小妹知道傅明月心仪太子,心里虽不想跟太子有瓜葛,但也不能放过此等利用太子的大好机会。 一直觉得生在皇家的男子,天生就有超脱常人的征服欲望,本就是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越是得不得的,他们才会花费更多的心思进去。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时候,只有保持距离,才能够引起对方更大的兴趣。 入宫行程,因为太子的出现而被耽搁了片刻,负责引路的内侍太监,陪着小心上前禀告说:“奉贵妃娘娘旨意,前来接明月小姐以及其他贵女入丹霞阁。” 容谨闻言,眉眼间的那抹失态瞬间就消失不见,冷厉的态度和善了不少。 傅明月抓住机会,跨步上前,伸手抓着正欲起身的傅小妹的胳膊,暗中使了个劲,往死里拧了把,巧笑嫣兮柔声道:“小妹,是不是膝盖磕碰疼了?” 倒抽了个凉气,耳旁是傅明月假惺惺的话音,傅小妹强忍着痛楚不出声,试图挣脱钳制。 只是,傅小妹身体刚用了力,手臂处那股狠厉的力道突然就撤离了。 紧跟着,只听一道带着假惺惺关切的娇声响起:“小妹,你怎么这般执拗?太子殿下已经不怪罪与你了,你又何必固执不愿意起来呢?” 傅小妹踉跄着跌坐在地面上,额头隐隐地沁出了汗珠。 而容谨在听到傅明月颠倒是非的话后,心里的那点不满瞬间就被勾了出来,向来平稳的心绪,破天荒地出现了波动。 闻言,他几乎是冷哼出声,不容置喙道:“四小姐这般谨言慎行,本殿心甚悦,那就这么跪着吧。” “太子殿下…;…;” 傅白茹巴不得傅小妹跪死在宫门口才解气呢,直接打断傅明月假意求情的话音:“大姐,四妹既然不识好歹,咱们就走吧。” 负责引路的公公,暗自在心中有了计较,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捏着公鸭嗓道:“诸位贵女,这边请。” 太子容谨气恼间,已经拂袖而去。 空旷的广场上,纤弱的少女脊背挺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跪立的姿势。 她漆黑的眼眸里光影闪烁,目光坚定地望着傅明月渐行渐远的声音,嘴巴一开一合无声地蠕动了几下。 跟宫门相对的巍峨城墙上,谪仙般的男子负手屹立,风鼓动起他宽大的白袍,如同随时乘风而去的仙人般,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影一。”容峥幽深的眸海里,清晰地映着那道倔强跪地的身影,淡淡道。 “属下在。”影一抱拳,等候主子的命令。 “看这天似乎要下雨了。” “…;…;”影一本以为主子突然把他喊出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交代,没想到竟然是谈论天气,他无语地望天,除了黑透了的天空,实在不清楚到底会不会下雨? 不过,他还是十分认真地回答:“属下这就去问问钦天鉴。” “嗯,去吧。” 黑影几个起落间,快速地隐没在错落有致的宫殿之中。 容峥静静地站在高墙上,颀长的白色身影在漆黑的暗夜里肆意张扬,忽然他薄唇微动,嘴角勾着邪魅的浅笑,幽幽开口:“傅小妹,你要跟谁不死不休?” 八角宫灯将整片广场照得透亮,却照不进傅小妹的内心。 不远处,一盏燃着昏黄烛火的灯笼从宫门处若隐若现。 忽然,有衣袍角掠过眼前,紧跟着头顶上就传来一道气恼的男声:“你傻啊,又没人盯着你,干嘛跪的那么规矩?” 听着男子冒失冲动的话音,傅小妹很容易就认出了来人是三皇子容祀。 放眼偌大的皇宫,试问还有谁能够如此无所顾忌地挑衅皇权。 容祀要上前扶跪地的少女,却没料到她竟然躲开了他的触碰,手顿时僵硬在半空中。 傅小妹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子的怒意,忍不住出声解释:“他是太子,未来的储君,我只是个小庶女,没有资格抗旨的。” 第三十二章 偷梁换柱 “太子又如何?父皇打没打算将皇位传给他还不一定呢!” “三皇子,请你谨言慎行,小妹不是你,没有盛宠在身的母妃庇佑。这里是皇宫,无论谁都可以捏死小妹的。”傅小妹面色凛冽,沉声打断道。 话音落下,容祀语塞。 他低头,视线落在少女清丽的脸庞上,温暖的眼眸里掠过惊艳的神采,痴痴道:“小妹,今晚你好美。” 傅小妹听着容祀任性妄为随性的赞美之词,心里颇为无奈。 虽然跟眼前的男子只有几面之缘,但是仔细想来,似乎每次容祀出现的时候,都是傅小妹最狼狈的时候,而每次他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不计后果地伸出援助之手。 似乎,在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立场二字。 如果,他不是身居皇子高位,不是傅贵妃的儿子,不是安平候傅德清的外甥,傅小妹觉得自己或许能够跟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只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被小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容祀,脸颊烧得慌,并没有注意到少女黑眸里一闪而逝的纠结。 他话出口后,就有些担心,生怕眼前的少女会不买账或误会他是个登徒子。 不过,傅小妹并没有注意到容祀的情绪变化,她只记得容祀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当务之急是他代替傅德清将素翎献给傅贵妃作为生辰礼物,才是正经事。 “我也不知道要罚跪到什么时候,你赶紧走吧,别让贵妃娘娘等急了。” 少女清亮的声音里,透着催促声,将容祀的思绪拉回现实。 闻言,他眉梢扬起,一脸坚定道:“不,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傅小妹不想再跟容祀有纠缠,冷声拒绝。 不过,她的话根本就起不了作者用,话音才落下,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只锦盒。 “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视线落在周身用金丝勾勒线条的鎏金木锦盒上,傅小妹黑白分明眼眸里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缩,心中了然面上却保持着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昨日当街和荣王府的世子容峥撞了正着,彼此闹得很不愉快,事后容祀也作了自省,也觉得自己不顾虑小妹的闺誉,强行要将小妹再从王府马车里带走,实在是不妥。 索性,最后容峥没让他得逞,容祀心里虽然有气,但是总归小妹没事,也就将不快抛诸脑后了。 不过,他答应过小妹要带她去看天鸟的承诺,容祀不曾有片刻地遗忘。 思来想去,终于想到邀请她参加宫宴这个法子,为了避嫌,他还特地指明二小姐和三小姐也共同前往,哪料到他又是好心办坏事了。 素翎明明在手上,小丫头的愿望可以随时随地替她实现,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依旧是一波三折。 “三皇子,安平候嫡女傅明月已经在宫门口静候多时了。” 这时候,有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恭声禀告。 “让她等好了!”这次回来,母妃又跟他提迎娶表妹的事情,容祀心里本就抵触,再加上他正要将素翎给小妹看,突然又冒出个小太监来搅局,顿时脾气就上来了。 被吼的小太监,两腿发软,转身离开的时候,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 透过宫门处闪动的光亮,傅小妹余光瞥见小太监前去禀告后,傅明月当场发难,吓得小太监跪地求饶的场景。 思绪流转间,视线里忽然多出一道朦胧的萤光,猛地回神,看到容祀已经将锦盒打开送到面前时,傅小妹清丽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 “小妹,极北之地的风光,全在天鸟羽毛上面了,你快看。” 容祀眉飞色舞地说话,言语间,他就像孩童跟大人献宝似得,讨好般地将锦盒往她面前递近几分。 漆黑的夜幕下,素翎周身散发着幽兰色的渐变光芒,伴随着观赏角度的变化,变幻出更为丰富的色彩。 傅小妹不敢轻易去接容祀递过来的素翎,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素翎,似是沉醉在素翎惊艳的美丽之中。 “放心拿着看,有我在,没人敢说什么的。”容祀自然清楚眼前少女的顾虑,直接拉过少女掩藏在袖子里的手,将素翎郑重地放在她掌心上。 轻轻的,柔柔的,素翎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傅小妹手掌中间。 风徐徐而来,吹拂过它,幽幽光影犹如流水般呈现出唯美的姿态,傅小妹不由看痴了。 原来这就是素翎,真得好美,难怪有人为了赢取美人芳心,抱得美人归,不惜出动军队也要觅得天鸟的踪迹。 眼前的素翎虽死物,但傅小妹脑海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觉得眼前的浮光掠影和那个长得惊为天人的谪仙男子,无形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摄人心魄令人忍不住心驰神往,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冒出这样想法的同时,傅小妹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捧着素翎的手掌瞬时颤抖了下。 那轻飘飘的羽毛,随即因为她急促的呼吸被吹离开掌心,缓缓地往地面飘落。 “呀!”傅小妹心惊,几乎不假思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抓。 结果起来太急,膝盖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导致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朝着地面扑了过去。 容祀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急忙闪身上前,要去接住小妹的身体。 可就在她揽上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时,膝盖窝处像是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打了下,两腿不受控制地前曲。 失去重心支撑的容祀,眼看着小妹要摔地上了,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整个人扑了过去。 撞击的闷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微不足道。 容祀忍着胸腔的疼,耳根子泛着微红,细心询问出声:“小妹,你还好吗?” 傅小妹漆黑的眼眸光影泯灭,她伸长了手臂,捧着素翎的手掌犹如捧着至宝般小心翼翼,如获大赦道:“还好,还好。” “你没伤着就好,吓死我了。” “还好没伤着。” 两人的对话,听似十分合拍,可只有傅小妹心里清楚,在容祀关心的话语面前,她的回答早已经南辕北辙、面目全非了。 容祀在危机时刻,用身体充当了肉垫,让她免于受伤。而对她来说,只要素翎没有伤着,复习哦啊没觉得自己就算是断手断脚也是值得的。 她掩藏在衣袖下的右手终于动了,等容祀从地上爬起来后,他才记得去找素翎的去向。 “容祀,它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傅小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左手将素翎递了过去,脆生生道。 傅明月亲眼看到身份尊贵的表哥,竟然为了救小贱人不惜用身体当肉垫子,嫉妒的怒火令她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宫门。 “表哥,姑妈已经派人来催促好几回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四妹,不如就带她一起进宫吧。” 话音落下,她丹凤眼里的阴毒再也抑制不住地迸发出来。 看着对面傅小妹低眉顺眼的惶恐模样,傅明月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个该死的狐媚子嘴脸给撕个粉碎! “大姐,小妹不是有意起身的,求你替小妹保密。” 说着,傅小妹不动神声色地将双手交叠在额头前,又要朝地上跪拜。 不过,这次,容祀及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好了,别动不动就跪人了,她是你的大姐,你们是亲姐妹,你不用求她的。” 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那抹大得体的笑意在容祀的话音里,显得极为僵硬。 可是,她却不得不附和,表示赞同。 傅小妹眼看着傅明月佯装热情地上前来搀扶她,白皙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惶恐的神色,疾步往后退,恭敬出声:“小妹不敢。” “表哥,我爹给你的素翎,你可带来了?” “嗯,这是自然。” 听到素翎二字,傅小妹掩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这时候后,容祀已经将重新安放回素翎的锦盒在傅明月眼前扬了扬,语气颇为轻松道:“好好在这呢,丢不了。” 丹霞阁,位于皇宫东南角,一路上,傅小妹刻意地落后傅明月两个身位,始终保持距离,不曾逾矩半步。 这举动似乎是极大地满足了傅明月充满优越感的天之骄女的虚荣心,倒也相安无事,没出什么幺蛾子。 这时候,有悠扬的丝竹声缓缓地流淌入耳中,吸引了傅小妹的注意了。 傅明月忽然转身,不容置喙地抓住她的手臂,作出一副考虑周全的娴淑模样,调笑道:“表哥,你就此止步吧,我和四妹先行一步了,记得稍等片刻再跟上来哟。” 容祀先是愣了下,随即对傅明月的话暗藏的玄机了然于心,暗道:也是,他要懂得避嫌,毕竟男女有别,要是被有心人撞见,恐怕对小妹不好。况且这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女子的一言一行都是被定在条条框框里的,稍有行差踏错,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三十三章 谁在喧哗 “你们刚才在宫门口做什么?” 耳旁传来傅明月阴测测的质问声。 眼波流转间,傅小妹已经结结巴巴地出声:“没…;没做什么!” “真的?”傅明月只看到表哥摔了一跤,具体什么原因并不清楚,凤眸中掠过质疑,反问出声。 “大姐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三皇子的。” 说着,她已经侧身退到旁边,给傅明月让出一条更为宽敞的通行道路,因为她余光已经瞟见,有人正朝着她们靠近。 “是安平候府的明月小姐吗?”一名宫女微微福身,面色平静地询问。 “我是傅明月。” “明月小姐,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已经开始了,请随奴婢这边走。” 等傅明月了然地点头,径自迈开步子,另一名宫女也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傅小妹,不由出声:“你是傅大小姐的贴身奴婢?” 傅小妹刚想否认,走在前头的傅明月突然转头,娇柔的语调里透着命令的口吻,催促道:“小妹,赶紧跟上。” 上前问话的宫女闻言,想当然地将傅小妹当成了婢女,只随意地瞥了她一眼,道:“快跟上吧。” 半盏茶后,行走在陌生宫道上良久的傅明月,终于忍不住质疑:“这不是去往丹霞阁的路。” “回大小姐的话,钦天鉴来报,说是今晚会有雨,贵妃娘娘临时决定将宴会场地撤换至流云殿。”宫女从善如流,口齿清晰地作答。 燥热的夏风带着草木的芬芳窜入鼻腔,仔细分辨下并无潮湿之气。 从前吃不饱的时候,傅小妹便会和娘亲偷偷溜到安平候府的后山找吃的,经常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进了山林就是滂沱大雨,久而久之她也就学会了在出门前观察天气的习惯。 今夜的风燥热有余,却是夏季最普通的夜晚,傅小妹下意识地抬眼望天,只见繁星满天,的确是个清朗夏夜,不会有雨的。 正疑惑间,她已经听到傅明月佯装博古通今地附和出声:“明月也觉得今夜天气过分燥热了些。” “钦天鉴预报天气向来是准的,娘娘也是考虑到丹霞阁的宴会场地设在露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临时更改地方,可把下面的一群奴婢折腾坏了。”另一个小宫女嘴快,忍不住插嘴。 傅小妹凝神静气,默默地听着,心思流转间,小心地问:“这位宫女姐姐,小妹听说宫中娘娘举办宴会,都会提前跟钦天鉴询问天气的?” “谁说不是呢!”那名嘴快的小宫女闻言,猴急地打断了她的话音,“这不,前来禀报的奴才直接被娘娘赏了一丈红。” “一丈红?”傅小妹不解地重复道。 因为她和嘴碎小宫女稍落后于傅明月和另一位宫女,所以两人低声交流并没有惊动走在前头的人。 “看你这小模样,肯定是第一次跟你家大小姐进宫吧?” 傅小妹也没表明自己的身份,任由身边的宫女误会她是傅明月的婢女,点头应声:“嗯。” 那小宫女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伸手朝着傅小妹勾了勾,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我跟你说,这一丈红呐,就是用两寸五尺长的板子责打腰部以下的位置,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煞是好看呢!” 明明是酷刑,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傅小妹瞳孔在接触到身边小宫女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模样时,不自觉地缩成了黑点。 果然,深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连一个普通宫女都这般血腥…;…; 流云殿,雕栏玉砌,飞梁画栋,华美的宫灯将整座大殿照亮,处处透着金碧辉煌的气势。 傅小妹小心翼翼地跟随引导,坐到了专门提供给世家贵女贴身婢女休息的位置。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那些贵女的位置在大殿的最前排,而她和其他贴身婢女所在的位置,正好是距离最前排几丈远地方。 头顶处,厚重的帷幔挡住了大半光线,傅小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明暗交界处,旁人若是离得远些,根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旁边,时不时有小奴婢窃窃私语的声音,多半都是在哀叹不能近前伺候…;…; 不过,傅小妹倒是自得其乐,很享受被傅明月刻意引导宫女误会她是贴身婢女,这个不被尊尊无视的过程。 “喂,你是哪家的奴婢?” 冷不丁有人捅了下她的腰,傅小妹下意识地转头,只见一张红扑扑的鹅蛋脸映入眼帘。 还不等她说话,那女子自来熟地直接靠着她身边坐下,自说自话道:“我是要姚将军府上的,你呢?哪个府上的?” “安平候府。”傅小妹面无表情,淡淡应答。 女子闻言,刚抓着把瓜子往嘴里送的手,僵硬地停了下来,面色有些尴尬了。 这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傅小妹记得很清楚,就是之前在宫门处跟傅明月有过口舌之争的姚倩倩的。 正纳闷间,流云殿门口,有道公鸭嗓响起:“皇上驾到。” 傅贵妃的生辰宴,有皇帝到场,并不稀奇,傅小妹学着身边的人半俯身跪在地上,恭请皇帝的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免礼。” 大齐皇帝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身材走样发福,略显肥胖的脸庞上,一对硕大的眼袋格外的惹眼。 傅小妹缓缓爬起身,将目光偷瞄向那个九五之尊,隐约看到皇帝眼底的青黑。 “你在看什么?” 突然,耳旁多出了个声音,傅小妹肩膀微颤,惊了下,秀眉微蹙,直接道:“姚小姐,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你认识我?”姚倩倩眼里闪着光,也不在乎傅小妹的冷漠无礼,伸手指了指自己,问道。 话音刚落下,皇帝威严的声音就如乌云压顶而来:“谁在喧哗?” 宴会的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那悦耳的丝竹之音紧跟着停了下来,原本热闹的大殿安静地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傅贵妃雍容华贵的脸庞上,隐约透着一股阴云密布,从傅小妹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将对方眸子里掠过的那抹狠辣收入眼底。 一丈红,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小宫女跟她说的话。 今天是傅元慧的生辰,只因为钦天鉴算错了天气,她就不问青红皂白将那名前来报告天气的小太监杖杀了,根本就是无所忌讳的。 思索间,傅小妹已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浑身绷紧不敢轻易动弹。 “谁在喧哗,立刻给本宫滚出来!” 伴随着傅贵妃凌厉的质问声落下,在场的世家贵女动作清一色地统一,齐刷刷地将目光都投向了奴婢席。 主子有过,奴婢代受。 傅小妹看着这些打扮得体、身份贵重女子的无耻行径,她隐没在晦暗不明光线下的脸庞上,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冷笑。 安静! 依旧死寂般的安静! “贵妃娘娘息怒,四妹不是故意的。” 忽然,有人从席间站出来,声色俱佳地请罪道。 娇柔的话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疑似有茶碟杯碗之类的瓷器摔落地面的声音响起。 傅明月盈盈起身,转头,抬手用纤细的指尖戳向傅小妹所在的位置,佯装讶然道:“四妹,你怎么坐到奴婢席去了?” 该死的! 本以为降低存在感,坐在奴婢席多少可以掩人耳目,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不靠谱的姚大小姐,简直倒霉透了! 小妹一直都知道傅明月看她不顺眼,恨不得置她于死地,但是这一刻,比想象中要来的得更快了些。 厚重帷幕下,少女淡蓝色的衣角掠过席位间,她呆愣愣地站定在傅明月的身侧,不抬头,不下跪,不作声。 这样的举动,落在众人的眼里,只给人一种感觉----傅小妹被吓傻了。 傅贵妃早就听说,侯府里多了个四小姐,原本祀儿跟她提出要邀请侯府其他姐妹一起参加宫宴,她就持反对态度,毕竟除了明月之外,其他庶女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下倒好,真是应了她的想法了。 “放肆,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凌厉的责难声在大殿里回荡,犹如地狱索命的魔音,不停地在傅小妹耳畔涤荡。 包括傅明月在内,在场所有的女子,都神色虔诚,齐齐出声:“娘娘息怒。” 唯独,傅小妹,一个人仍旧像根蜡烛似得戳在其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傅贵妃本想随便找个理由将傅小妹这个庶女给发落了,却不曾想眼前的小庶女如此胆大妄为,连她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简直可恶。 “来人啊,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下作丫头,拖出去砍了!” 终于,那道地狱魔音,演变成了最实质的伤害,这是要杀她了吗? “嗡嗡嗡”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脑子,傅小妹清晰地感觉到双手被人拧向后背,随即整个人就像破布般直接被人拉着往外拖。 她不挣扎。 也不喊救命。 心里很清楚,死亡近在咫尺,胸腔里有个声音在狂乱地叫嚣着。 可即便如此,傅小妹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她只用唯一能够自由转动的眼睛,放肆地掠过在场每个人的嘴脸,而身体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讷布娃娃,任由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处置。 “等一下!”娇憨的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笼罩在大殿内死寂般的阴霾。 第三十四章 东窗事发 姚倩倩大喇喇地从婢女席位里钻出来,直接挡在了拉傅小妹下去的侍卫面前。 “噼里啪啦”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从姚倩倩手指缝里,时不时有东西掉落在地上。 傅小妹目光流转间,只见面前风风火火的少女手里,竟然还抓着先前跟她闲聊时磕的瓜子,额角猛地抽了抽。 皇帝容天擎,浮肿的眼皮总算是掀开了些,散漫的目光掠过站定在大厅的莽撞少女身上,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沉声道:“放肆!” 姚倩倩,镇国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 在上京城名声在外,人称“第一女霸王”。 因为是姚大将军的独生女,所以自幼备受娇宠,再加上出身武将世家,性子也比普通名门闺秀活泼些。 这些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不过在傅小妹看来,眼前的姚倩倩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虽然她现在艰难的处境,有大半的原因是拜姚倩倩所赐,但是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看着她死得时候,跟她非亲非故毫无瓜葛的姚倩倩却挺身而出。 就冲着这点,傅小妹心里对她的那点怨气,顿时就全无了。 “皇上,方才说话的是臣女,跟这个小妹没什么关系。”姚倩倩目光无所畏惧,直截了当地澄清事实真相。 说着,她也不等皇帝发话,已经转身,冲着两个侍卫凶神恶煞,吼了过去:“喂,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连抓谁都搞不清楚,是猪吗?” “姚倩倩,皇上和贵妃娘娘面前,岂容你放肆!”傅明月站起身,义正言辞地端出皇权压人,字字凌厉如刀。 话音落下,傅贵妃面子老早就挂不住了,压抑着怒火,冷声道:“姚倩倩,本宫你念你年幼无知,不予你计较,还不退下。” “贵妃娘娘,臣女向来有一说一,看不惯某些人仗着自己身份精贵,故意欺压同宗姐妹,方才是臣女的错,请贵妃娘娘同臣女计较,不要迁怒无辜。”姚倩倩言辞恳切,明里暗里却在讽刺傅明月道貌岸然。 傅小妹离她最近,只见女子灵动的眉眼间英气勃勃,颇有大将之风,心里不由佩服。 毕竟,没有几个女子,敢在贵妃和皇帝面前口无遮拦,直言不讳的。 “姚倩倩,你什么意思?我大姐什么时候欺压同宗姐妹了?”傅白茹忍不住从座位上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维护傅明月。 只是,傅白茹话出口,傅明月云淡风轻的温良笑意,就再也挂不住了。 蠢货! 傅明月在心里暗骂,面上却再也不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能佯装情绪受伤,柔弱开腔:“小妹,都是大姐的不是。” 言语间,她已经从席位里走到大殿中央,朝着皇上和贵妃俯身行礼,请罪道:“皇上、贵妃娘娘,臣女莽撞,不该想当然地认为四妹没见过世面,就会无知地扰乱宴会秩序,请皇上和贵妃娘娘治臣女的罪。” 虚心求罚的一字一句间,还不忘讽刺,傅明月的确好手段。 傅小妹冷眼旁观,原本她想独善其身,奈何傅明月却心怀鬼胎,如今半路杀出个搅局姚倩倩,打了措手不及,想要全身而退,休想! “噗通!” 从头至尾,连死都没有开口替自己分辨几句的傅小妹,突然跪地。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透着倔强的神色,不卑不亢地扬声:“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臣女傅小妹本就是侯府洗脚丫鬟生的女儿,幸得父亲不弃,才能有机会得见皇上天颜和贵妃娘娘容姿,虽然臣女和长姐是同一天生辰,但长姐在臣女心里就是皎洁的明月,臣女只愿长姐平安,一切过错都是小妹的过错,请皇上、贵妃娘娘明鉴!” 傅小妹长篇大论,口口声声将傅明月捧上了天,将自己踩成了地底泥,说到激动处连“臣女”都刻意忽略,直接该用自己的名字“小妹”来说事。 那些冷眼旁观的世家贵女们,看着她虔诚叩拜,尽是卑微姿态的模样,在不自觉间,已经将同情的天枰倾向了傅小妹这边。 少女额头重重地叩响大殿坚硬的云纹石地面,一下一下撞击着人心,同时也撞进了皇帝的心里。 一直保持着沉默姿态的容天擎,浮肿的眼眸微眯了眯,目光投向跪地的傅小妹,威严出声:“傅小妹,你可知罪?” “皇上,是臣女的错,跟小妹没关系的!”姚倩倩急了,以为皇帝要息事宁人,必须挑软柿子捏,想到她们三人里傅小妹最软,她就忍不住了。 对于天子的心思,傅小妹猜不透,只是静静地匍匐在地面上,语气平静如水,应声道:“臣女知…;…;” “罪”字还没说出口,容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丝毫不顾忌场合,飞身站定在距离傅小妹三步之遥的位置。 “儿臣拜见父皇、母妃。” 三皇子突然的出现,令全场贵女都沸腾了,瞬时那些原本安分守己的女子们,一个个都跟抽了疯似得,朝着容祀暗送秋波。 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的容祀,嘴角始终保持着温暖的笑意,佯装风流倜傥地扫过周围的女子,眸光在不经意间,停驻在跪地少女消瘦的脊背上。 他剑眉微拧,潇洒转身之际,已经从怀里拿出木锦盒,继续道:“母妃,儿臣给您送贺礼来了,您看是不看?” 傅贵妃见到儿子来了,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笑逐颜开道:“看,我的祀儿送给母妃的礼物,母妃当然要看了。” 说着,她已经招呼宫人,前去接过锦盒,示意呈到面前。 皇帝容天擎年岁大了,精力似有些不济,席间热闹,他半眯着眼睛,像是睡过去般,丝毫不为外界的干扰所动。 傅小妹不明所以地蹙眉,只觉得方才那个威严的皇帝,转眼间就跟病猫,哦不,应该是生病的老虎般,没精打采的样子,一点危险性都没了。 “这是…;是素翎?”傅贵妃将美丽不可方物的羽毛,用两只手指轻轻捏着,雍容的眉眼间尽显爱惜,不可思议地问道。 “母妃好眼光。”说着,容祀佯装不经意,朝着傅小妹的身边靠近了些。 “听说,用素翎制成的发簪,在夜晚,能够发光,女子戴在发髻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将星月戴在头顶般熠熠生辉。”席间,有贵女满脸艳羡,卖弄地开腔。 话音落下,其他人的话匣子就开了,纷纷争先恐后地附和。 “是啊,它会散发出流光溢彩,随着角度不动,变幻各种色彩!” “快,快看,它是不是在放光?” “…;…;” 有人激动的高喊出声,傅贵妃回过神,将素翎高举过眼前,对着通明的灯辉,爱不释手地欣赏。 傅明月凤眸里的怨毒一闪而逝,她目光落在静静跪地的傅小妹身上,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 心思流转间,顿时心生一计。 “你过来。”朝身边的“棒槌”勾了勾手,傅明月俯身贴着傅白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平时在府里张扬跋扈些,傅白茹倒是没觉什么,在皇宫里她不敢放肆。 听着傅明月让她去将大殿里的烛火全部熄灭,傅白茹两腿就开始打颤,哭丧着脸,道:“大姐,我不敢。” “你翅膀硬了?也想自己飞了?” “大姐,白茹不敢!”傅白茹深知傅明月的个性,要是她不去,恐怕继傅小妹之后,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她自己了。 说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偷偷地退出了宴席。 整座大殿里的女子,都被天下难得一见的天鸟羽毛吸引了注意力,根本就没人再关注傅小妹。 容祀口若悬河地讨着母妃欢欣,余光却总是似有若无地往身后的方向瞥过去。 “你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姚倩倩悄悄凑到小妹身边,压低声音道。 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妹,忽然听到有人跟她讲话,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姚倩倩没心没肺地抓起桌席上的水晶葡萄往嘴里丢。 视线再延伸过去,她感觉到有股暖心的目光,正肆意地笼罩在她的周身。 是容祀。 是他替她解了围。 两道各怀心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傅小妹还来不及看容祀俊美的侧颜,视线就被把脸凑近的姚倩倩阻挡了。 “哎,葡萄很甜,要来一颗吗?”说着,姚倩倩已经热心地递到了她嘴边。 傅小妹白皙的脸庞上破天荒地流露出颇为尴尬的真实情绪,嘴角略微上扬,正要摆手推却姚倩倩的好意。 猛然间,只听“叮铃铛啷”疑似铜器倒塌的响动,紧跟着眼前就黑了。 “来人!护驾!” “啊!来人啊!” 整座流云殿瞬间陷入了漆黑之中,在场人毫无心理准备,都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这时候,有道婉转的娇柔女声,悠悠响起:“诸位莫慌,是帷幔掉落砸倒了烛台。” 傅明月幽暗的眸光肆意地穿过黑暗,望向贵妃所坐的方向,只见那处依然跟漆黑的大殿融为一体,她面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黑暗中谁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傅明月声音异常高亢嘹亮,建议道:“择日不如撞日,方才大殿里灯火通明,我们都无法一览素翎最美的地方,现在大家何不静下心来,一边观赏素翎的惊艳,一边等待宫人将照明恢复?”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附和,并且对傅明月临危不乱表示赞赏。 大殿变黑前,傅贵妃手里始终都拿着素翎没松手,等她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上时,心情顿时差到了极点,勃然大怒道:“怎么没有发光?” 第三十五章 祸水东引 “姑妈,您是不是把素翎放回锦盒了?”傅明月循循善诱地引导,黑暗中她没有再称呼贵妃娘娘,而是十分亲昵地喊姑妈。 “本宫还没老糊涂到这种地步!” 素翎最大的看点,就是通身的流光溢彩,等到大殿重新复明,傅贵妃雍容华贵的脸上,已经笼上了浓重的寒霜。 天鸟的羽毛,是稀罕物,可再矜贵,也比不上祀儿的脸面来得宝贵。 当着皇上的面,当着世家贵女的面,皇儿亲自呈上来的生辰贺礼竟然是西贝货,傅贵妃恼怒之余,更多得是担忧。 “祀儿,这天鸟羽毛不是你亲自寻来的吧?” 傅明月闻言,抢在容祀开口前,抢白道:“姑妈,明月早前听父亲说,机缘巧合下得了素翎,前几日表哥来侯府吃夜晚,想来是那个时候父亲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素翎交给表哥的。” 对于这个侄女的聪慧,傅贵妃很满意,她就是要将皇儿从假素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以免皇上对祀儿有看法。 容祀有些心不在焉,俊朗的眉眼间,染着淡淡的迷惑,他不明白为什么素翎转眼就成假的了? 方才,在宫门口给小妹看的时候,明明还是如假包换的?怎么就…;…; “皇上,臣妾这个哥哥这回真是好心办坏事,他肯定是上了那些无良商贾的当,才会被骗的!”说着,傅贵妃又补充,“皇上,您一定要下旨,将那些个胆大妄为的奸商绳之以法!” “母妃…;…;” “皇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母妃和你父皇都清楚不是你的过错!” 傅小妹低眉敛眸,无声无息地跪在地上,将傅贵妃替容祀开脱的话,听得清楚分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果然,母亲都是护犊子的,只要傅贵妃不想让容祀出丑,那她暂时就是安全的,只要熬到离开皇宫…;…; “姑妈,明月认为那些商贾是不敢造次的。” “够了,究竟事情真相如何,本宫自会让下面的人去核实的。你一个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该有的本份。” 毕竟皇帝在场,傅贵妃也不好做得太过,这样反而显得太过刻意,若是引起皇上反感,她担心会适得其反。 “姑妈,明月只是怕冤枉无辜,父亲买下素翎的时候,有当场验货,那时候素翎还是素翎!”傅明月很清楚贵妃姑妈心里的想法,可她不愿意放弃这等机会,硬着头皮强行进言。 “贵妃娘娘,臣女倒是觉得明月小姐说得有些道理,安平候豪掷千金买下素翎,这也算是天价了,如此重大的交易,绝对少不了验货的环节。”有贵女为了卖弄自身能力,更为了借机在三皇子面前露脸,刻意接话茬,增援傅明月。 傅贵妃自然很清楚自己替皇儿开脱的借口很牵强,不过她相信,只要有个借口,凭着皇上对她的宠爱,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指鹿为马的。 只是,向来看重的侄女,这种时候,竟然如此不分轻重,实在让她失望,这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要跟安平候府“亲上加亲”。 “皇上,您赶紧派人将那些奸商抓起!”傅贵妃不管不顾地拉扯着皇帝的衣袖,语调柔媚地要求道。 皇帝浮肿的眼皮半眯着,似乎对眼前如今的争执焦点不大感兴趣,直到傅贵妃晃着他身体,才开口:“爱妃,朕倒是觉得让这些孩子辨一辨,倒也不错。” “皇上…;…;”傅贵妃还想说什么。 “好了,爱妃,朕乏了。”说着,容天擎已经单手支着脑袋,继续闭目养神。 有了皇帝的支持,低下那些个苦于没有表现机会的贵女,都开始蠢蠢欲动,接二连三有人站出来,表达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傅小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后背的冷汗在不自觉间,已经浸透了贴身小衣。 “三皇子,请恕臣女斗胆。” 就在讨论进入白热化状态时,有道肃静的女声,在大殿内响起。 “这是刑部侍郎之女周玉绵,听说平日里还会参与她爹爹查问案件,可厉害了。” 姚倩倩一直在傅小妹耳旁嘀咕,每个贵女发言过后,都会如数家珍的将该贵女的家世背景叙述一遍。 “请问三皇子,从安平候手里拿到素翎后,除了你之外,是否还有旁人接触过此锦盒?” 周玉绵一针见血,直戳问题关键,傅小妹闻言,脑子里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喂,你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难堪?” “要不要吃点葡萄,压压惊?” “放心吧,这周玉绵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三皇子看不上她的。” 傅小妹竭力维持着卑微淡漠,压抑着情绪,低声道:“姚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静些。” 语毕,她也不理会姚倩倩傻兮兮张大嘴巴,惊诧地连手里的葡萄都掉在裙摆上,试着偷偷将视线移到了容祀身上,正好瞥见他沉稳的背影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心里“咯噔”一下,小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掠过不安的神色,这时耳畔有郑重其事的熟悉男声响起。 “周小姐,本皇子从未将锦盒交给过任何人。” 容祀回答得干脆利落, 只是,向来待人温和,没脾气的他,竟拿出了身份压人。 那语调清淡平和,落在傅小妹耳中,却是字字千金重。 他隐瞒了实情,没有将她牵扯出来?他没有…;…; “三皇子,你要不要再仔细回忆下,皇宫人多手杂,三皇子从安平候府将锦盒带进宫中,这一路上接触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周玉绵秉持着办案的严谨态度,冷静地引导。 “本皇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头至尾,本皇子都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周小姐的听力是有问题吗?是否需要太医?” 向来好脾气的三皇子,被刑部侍郎之女给激怒了,这个认知,让在场所有贵女都暗自窃喜又少了个抢夫君的。 傅贵妃冷眼旁观,压抑着心头的火气,静静地观察下面这些贵女的反应。 这时候,姚倩倩忽而冒出头,从傅小妹身边站起来,大喇喇道:“哎呀,不就是个破鸟毛嘛,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既不能饱肚,又不能养眼,丢了就丢了呗,追究来追究去做什么?安平候府钱多烧得慌,你们一个个都跟着瞎起什么哄?” “姚倩倩,你胡说八道什么?说谁瞎起哄!” “你,说得就是你!” “…;…;” 大家心里想什么,跟被人当众戳穿,完全是两码子事。 众贵女都被挤兑了,一个个面子挂不住,七嘴八舌地跟姚倩倩争辩起来,瞬时,大殿里嘈杂一片。 傅明月和姚倩倩向来不对盘,她最恨姚倩倩这种没学问、没教养、不懂规矩的散漫模样。 眸光流转间,她抓住时机,娇柔出声:“姚倩倩,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玉绵的问题,问得没错,你一个武将之女,胸无点墨,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她?” “傅明月,你少煽风点火,本小姐什么时候指名道姓了?”姚倩倩被气到了,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地吼道。 这时候,傅明月话锋突转:“玉绵的问话倒是提醒明月了,方才贵妃娘娘让明月去宫门口等三皇子,那我算不算那个中途接触的人呢?” 众人闻言,面色都变了下,她们没料到傅明月竟然会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谁不知道贵妃娘娘因为假素翎大动肝火,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问那些个经手商贾。 “明月,你可有接触过锦盒?”傅贵妃适时出声,很轻易地将贵女的争论声音压了下去。 大殿恢复了肃静,所有人都凝神静气,静静地等待傅明月如何回答? 甚至,很多人都在期待,天之骄女傅明月从云端跌落的那刻…;…; “娘娘,臣女有罪。” 没头没尾的话,从傅明月口中出来,全场哗然。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档口,傅明月已经迈着细碎的淑女步子,翩然行至大殿中央,跪地道:“娘娘,明月曾经替三皇子拿过锦盒。” “你拿过?无缘无故,你为何要拿?”周玉绵眸光敏锐,冷静发问。 “我…;…;” “母妃,都是儿臣的不是,请母妃看在儿臣的面上,不要再追究了!” 容祀眸光忽明忽暗,冷声打断傅明月接话,没人看清明白,向来放浪不羁的三皇子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地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表哥,都是明月不好,若是明月护着四妹些,太子就不会责罚于四妹,四妹就不会摔倒,表哥就不会…;…;” “傅明月,你说够了没?” 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为了将容祀隐瞒曾经遇见她的事情抖露出来,傅明月不惜无中生有,将自己也拉下水。 傅小妹听着傅明月声色俱佳的表演,不由冷笑暗嘲讽:呵,真是用心良苦。 “明月,你把话说清楚?”傅贵妃听到事情牵扯到太子,就坐不住了,沉着脸冷声道,“太子究竟为何要刁难祀儿?” “母妃,皇兄…;…;” “你闭嘴!我在问明月话!” 喝斥的话音落下,傅贵妃又重新将凌厉的目光落回到傅明月身上,严肃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字都不许给本宫漏下!” 第三十六章 扒衣剥皮 前朝局势,诡异莫测,如今朝臣虽然拥立了大皇子容谨为太子,但是太子的地位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稳固。 再加上,太子母妃于三年前薨,原本支持太子的母族势力,也遭到了朝中各个派系的打压,容谨的储君地位日渐风雨飘摇。 傅明月说,傅小妹自幼没见过世面,不小心冲撞了太子殿下,三皇子表哥宅心仁厚不忍心她在宫里前被罚长跪…;…; 关于傅贵妃关注的细节,傅明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几乎是活灵活现地将当时的情景作了个高度还原。 傅小妹听到最后的结束语是----明月隔得有些远,加之所在角度的局限性,也不知是否有不尽实处的地方,一切但由贵妃娘娘明鉴。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一句角度问题,傅明月给自己添油加醋的话找了个进退维谷的借口,同时又给了众人遐想的空间。 什么叫做三皇子好像是要伸手去扶她? 什么叫做三皇子差点就要跌倒了? 什么叫做站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只看到三皇子和她聊了似乎很久? “傅小妹,本宫最后问你一遍,素翎是不是你拿了?”傅贵妃直接发难,将假素翎的罪责直接归咎到了她身上。 “贵妃娘娘,小妹没有。” 大殿内,少女白皙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仓惶的神色,话音里带着哭腔,梗咽着回话。 傅贵妃眼里的嫌恶一闪而逝,对于这等上不得台面是小庶女,根本不屑一顾。只是,看祀儿的样子似乎对这丫头甚为维护,这就让她不得不防了。 “咚!”厚重的木质锦盒从高台砸落,发出突兀的响动。 在场贵女皆是心神一惊,傅小妹心思流转间,肩膀明显地抖动了下。 “小妹,别怕,贵妃娘娘是我们的姑妈,只要你跟她说清楚究竟跟三皇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姑妈自有明断的。” 傅明的话听着像是在关心她,实际不然,每句话都在跟人强调傅小妹和三皇子接触的时间最长。 “母妃,请你给儿臣些时间,儿臣一定能够查明真相的。现在,请你不要再为难小妹了。”容祀抱拳,眉眼间的玩世不恭早已经敛去,郑重承诺道。 “为难?”傅贵妃冷笑,尖锐的话音里透着浓浓的杀意,拍案而起命令:“来人!将傅小妹带下去,给本宫搜!” “母妃!” 容祀没想过他随性而为的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他见小妹身边已经有宫人围了上去,疾言厉色喊出了声。 母子俩,向来融洽的关系,顿时陷入了僵局。 傅贵妃几乎是咬牙切齿,愤愤地用尖细的指尖戳着傅小妹,厉声道:“给本宫将她身上的衣服扒了!” 狠历的话音落下,宫人的脚步不再迟疑,统一朝着她围了上来。 很快,傅小妹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整个人就像被抬猪崽子似得打横举了起来。 头顶处,有张类似桂嬷嬷的狰狞老脸,不断地在眼前放大。 她隐忍在心底的那抹厌恶,伴随着歇斯底里般的泣血喊声,彻底爆发:“啊!” 少女不甘受辱,奋力发出最后的吼声,惊动了半寐的皇帝。 容天擎猛地垂了下脑袋,慢悠悠地转醒,眼皮子懒懒得掀开,朝着被举在半空中的少女瞥了眼,淡淡道:“爱妃,照你这么理解,朕倒是觉得安平候的女儿都得搜。” 皇帝话音落下,那些得了贵妃命令,肆无忌惮上前欲要将小妹衣服剥掉的宫人,手下意识地抖了抖。 毕竟,说到底,再受宠的妃子,也抵不过皇帝的金口玉言。 大殿里,隐约有少女惶恐啜泣的声音,点点滴滴落入旁人的耳中,不知撩动了谁的真心? “父皇,儿子愿亲赴极北之地,替母妃寻觅素翎下落!但请父皇做主,不要让母妃再为难安平候府的庶女了。”容祀不敢再触怒母妃,硬生生地将小妹的名字咽回了喉咙。 傅小妹被高高地举在半空中,听着容祀斩钉截铁的请愿话音,湿润的眼眸里涌动的波涛倏然间变得异常澎湃。 这时候,傅明月深明大义地开腔:“皇上,臣女听说极北之地人迹罕至,猛兽横行,天鸟之羽之所以珍贵,也是因为难得。贵妃娘娘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臣女也只有三皇子一个表哥,臣女不想他有事,所以臣女自请搜身,只盼着真相水落石出!” 语毕,傅明月狠狠地朝站在不远处的傅白茹瞪了眼,示意她立刻跪下请愿。 该死的傅明月,就会拉她下水,早知道今晚会惹来一身骚,还不如跟那个病秧子傅蔷薇一样,直接称病不来了呢! 傅白茹心里那个恨啊,可迫于压力,又不得不顺从,只能随声附和:“臣女自请搜身,以示清白。” 燥热的风从外面透进来,静默的空气里充斥着压抑的味道。 三皇子,他跪着…;…; 天之骄女,傅明月,她跪着…;…; 无足轻重的傅白茹,她跪着…;…; 至于死不足惜的傅小妹,她----连跪的资格都没有…;…; “皇上,如果搜查的结果不如贵妃娘娘所言,小妹可否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干净清透的女声,在大殿里幽幽荡漾开来,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傅小妹,你疯了吗?”姚倩倩仰着脑袋,满脸焦灼,扯着嗓门吼道。 不相干的人在替她开脱,真好。 脑充血的感觉,很不舒服,傅小妹清冷的目光执拗地盯着挡住她视线的描金横梁,嘴角不经意地勾起,执拗再次出声:“皇上,可否?” “简直不知死活!” 傅贵妃不屑的声音刚落下,同时另一道威严的声音,硬生生将她的音调压下:“准奏。” “皇上!” “贵妃,不是认定了傅小妹就是偷鸟毛的贼吗?”容天擎眸光微闪,不咸不淡地反问。 天下女人为之着迷的素翎,在一国皇帝口中,直接说成了鸟毛。 傅贵妃闻言,一时间,周身的怒火就像是被猛地泼了盆冷水,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理智渐渐回笼,她眼眸里的杀机毕现,紧跟着接话:“皇上,若证实傅小妹确是偷鸟毛贼,可否准许臣妾将其扒衣剥皮,以儆效尤!” 帝后早年薨逝,贵妃宫中当道,无后之名,却有后之实。 呈请的话音落下,斜靠在龙椅上的大齐皇帝容天擎,毫无征兆地坐直了身体。 他半眯的眼睛较之平常敞开了许多,眸光中似有光影泯灭,淡漠吐字:“准。” …;…; 一行三人,被带至偏殿,傅贵妃派了贴身伺候的管事嬷嬷,亲自监督搜查全过程。 傅明月凤眸里含着笑意,妍丽的脸上没有一丝屈辱感,心安理得地接收宫人的伺候。 “只要姑妈高兴,明月就当是在宫里不小心将衣衫弄脏,重新换套衣裳罢了,嬷嬷不必如此紧张。” “对!我跟大姐想得一样!就当是更衣嘛!”傅白茹从善如流地附和,说着,她倒是不再扭捏拘谨,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对着替她脱衣服的宫女放肆地使唤起来。 宫中的人,都是势利眼,傅小妹一直都知道的。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们帮你脱?”宫女冷着脸,不屑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搜身跟脱不脱衣服有关系吗?” “放肆!贵妃娘娘的命令,你都敢违抗,真是活腻歪了!” 负责监督的嬷嬷,不客气地冲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三角眼里掠过狠辣,命令道:“来人,伺候四小姐更衣!” 更衣二字,被咬得分外重,傅小妹只觉得两个人一左一右朝她扑了上来,粗鲁地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伴随着裂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她察觉到身上的衣服正在一件又一件得变少,而傅明月就冷眼看着,眼眸里得逞的光芒越来越盛。 “大姐,你为什么要害我?” 突然,傅小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杏眸里蓄满了泪水,倔强出声。 “小贱人,你不知道三皇子将来是大姐的夫君,竟然敢不自量力地勾引三皇子,现在是贵妃娘娘要收拾你,关大姐什么事?” “白茹,闭嘴!”傅明月心里只有太子殿下,她最讨厌自己跟表哥扯上关系,面色不善地喝斥出声。 身上仅剩下最后一件中衣,再剥,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容祀的维护,傅小妹犹记在心里,不过大仇未报,她还不能死! 十日之约今天是最后的期限,既然机会送上门来,她就没道理错过,即便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傅小妹依旧会选择调包。 大殿上,众人静等消息,有宫人小跑着在傅贵妃耳边嘀咕了几句后,只听傅贵妃冰冷的话音响起:“扒了她身上最后一层皮,本宫就不信素翎还能不翼而飞了?” 得了命令的宫女,转身,匆匆离开。 与此同时,偏殿里,被盘剥得一丝不挂的傅小妹,被七八双眼睛放肆地扫遍全身,她从容不迫地站定在中央,任由她们打量。 时间过得尤其漫长,直到负责监督的嬷嬷蹙眉,语调不阴不阳地吩咐给四小姐重新拿一套衣服换上,傅小妹浑身的肌肉已经因为过度紧绷变得异常僵硬,连最基本地迈开步子都很艰难。 第三十七章 峥世子到 大殿上,皇帝正襟危坐,精神依旧有些不济。 傅贵妃雍容华贵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审视的目光落在站定在正中央的纤瘦少女身上。 贵女们对搜查的结果,都感到十分意外。 尤其是傅明月,掩藏在袖子里的手,使劲地捏紧拳头,恨不得上前将傅小妹撕个粉碎。 凭什么? 小贱人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提出这等无礼的要求,简直不知死活! “傅小妹,你可想好了?”皇帝威严出声。 “回皇上,除了方才臣女提出的要求,臣女别无他想。” 少女不卑不亢的倔强声音,犹如钟罄敲击着每个人,她坚定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不能再保持淡定了。 几乎是同时,傅明月顶着一张委屈的脸,直接抢白:“皇上,四妹的生母是侯府最低贱的洗脚婢女,牌位岂能从正门进入,这于理不合啊!” 说着,傅明月不动声色地冲旁边的傅白茹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示意,傅白茹顺势也站了出来,扯着嗓门高喊:“侯府是贵妃娘娘的本家,傅小妹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实在太放肆,请皇上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傅贵妃很满意下面两位侄女的帮衬,语气里少了强势,顺势接过话茬。 不过,傅小妹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被欲加之罪吓退。 而是昂首挺胸,掷地有声道:“娘亲直到死之前的几日,才被抬举成安平候的秀姨娘,臣女也只沾了娘亲的光,从一个侯府婢女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庶女,这件事情上京城人尽皆知。” “傅小妹,你放肆!”傅贵妃对此时略有耳闻,却没料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竟然敢当着皇上的面,将安平候府的丑事抖搂出来,顿时怒斥出声。 娘亲,小妹说过,有朝一日一定会让你从那朱红高门正大光明地进入,你在天有灵,等着看吧! 耳畔尖锐气恼的叫嚣声,刺激着傅小妹耳膜嗡嗡直响。 思绪流转间,她坚定不移地抬眸,脊背挺直,扬声:“贵妃娘娘,臣女这回就是放肆了!” 纠缠的时间太久,对于傅小妹而言,并无好处,必须速战速决。 “皇上,您金口玉言答应过臣女,只要臣女没有拿过素翎,就答应替臣女做主的。”说着,她张开双臂,站在原地转了个大圈,继续道:“臣女依照贵妃娘娘的要求,将身上的衣服去了个干净,已经自证清白,现在就请皇上履行承诺。” 少女字字句句,完全没有怯懦卑微,心智之坚定,非常人所能及。 旁边,有人已经忍不住,纷纷指责傅小妹实在太过放肆,怎么可以胆大妄为的要求皇上。 一时间,流云殿里,陷入了莫名的紧张氛围之中。 容天擎端坐在上位,将大殿内的窃窃私语声听得清楚分明,他浮肿的眼眸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语调里没有任何情绪泄露,沉声道:“傅小妹,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百善孝为先,臣女不想娘亲生前生后都不得安宁,才敢斗胆要求英明神武的皇上替臣女娘亲正名,实属无奈之举,请皇上明鉴!” 言语间,傅小妹已经匍匐在地上,冲着皇帝虔诚地拜倒。 静! 死寂般的沉静! 她目光盯着眼前的地面,憋着大气不敢喘,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了。 傅贵妃和傅明月姑侄二人,一唱一和打压她仍旧在继续。 二人肆意地往傅小妹身上泼脏水,她都硬生生地承受,再不为自己辩驳半句。 “请皇上允臣女扶灵从侯府正门入!” 只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傅小妹全部的气力。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右边歪过去,额头不停地有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容祀满心满眼的焦灼,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大殿中央的女子,脚步已经下意识地迈出去。 “你干嘛去?” 突然,有一双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容祀蹙眉,横眉冷对:“松手!” 姚倩倩英气的眉眼间流转着烦躁的情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要是想她死,尽管上去扶她好了。” “我…;…;”容祀语塞,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看着身边肆意风流的男子,眼神里的懊恼,姚倩倩不由道:“皇上不是还没做出最后裁定嘛。” “朕…;…;” “荣王府世子到!” 公鸭嗓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容天擎的话音。 大殿外,太监高喊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清晰。 半随着最后那道禀报声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携风而来的身姿吸引了。 他着一身素净白衣,宽大的袖袍迎风鼓,深邃的眼眸犹如一汪幽潭令人望不到底,绝美的五官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他惊为天人的容颜上,令人不可自拔地沉醉于他的颜色之中。 灯火阑珊处,他携着周身清冷,犹如天山圣洁的雪莲,款款而来。 轻轻浅浅的淡笑,似有说不尽的缱绻过往,只一眼,就仿佛历经了万年。 那谪仙般男子的容颜缓缓地靠近,渐渐地占据了傅小妹全部的视线,她杏眸里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嘴巴不自觉地张大,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容峥。 “峥儿,快,过来朕身边坐。” 大齐王朝,建朝两百余年,一直沿袭着“兄终弟及”皇位传承的祖训。 到了容天擎这里,他唯一的亲弟英年早逝,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小侄儿,他悲痛之余,便将对亲弟所有的爱全部都转移到了容峥身上。 因此,在过去十多年里,朝堂上曾经有个流言在疯传,众臣都暗地猜测皇上极有可能将皇位传给荣亲王嫡子。 直到太子之位花落孝贞皇后之子容谨头上,那些个无中生有的传言,也才渐渐地淡出了视听。 不过,饶是如此,皇帝对荣王府也极为优待,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大伯,容峥已不是小孩子了。” 他嘴角勾起的笑,煞是好看,凉淡如水的声音如微风般撩拨着人心。 在场的贵女,都已经忘记了呼吸,一双双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大殿中央的谪仙男子。 恍然间,傅小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扼住般,紧紧地收缩起来,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起来。 传说中的“慈心”世子,竟然跟她遇见的变态美貌杀人狂的容颜,重叠在了一起。 这个认知,令她完全无法再保持冷静。 窒息的感觉席卷了四肢百骸,傅小妹伸手用力地按住胸口,白皙清丽的脸庞已经出现了青紫色。 她猛地甩头,想要将重叠在她脑子里的两张脸剥离开,强撑着出声:“君无戏言,请皇上成全臣女的孝道!” 倔强干净的女声,将众人迷醉的神智拉回现实。 傅小妹竭尽全力将诉求说明后,眼前随即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像落叶般,丝毫没有方向感地倒了下去。 “小妹!”容祀焦灼地喊了声,飞身而去。 腰间,有股霸道的力量禁锢着她,耳畔有道暖心的声音传来,意识迷离间,傅小妹只觉得周身都被一股幽冷的气息笼罩。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只能任由摆布,随波逐流。 容祀的声音,依旧在脑海里回响,只是为何他的怀抱变得如此冰冷? 她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模糊的视线,她只觉得自己置身在白茫茫的雾霭之中,看不清任何…;…; “啊!峥世子竟然抱她!” “不行,我要疯了!峥世子是我的,怎么可以被这个小庶女染指?” “快,给我救心丸…;…;” “…;…;” 慈心世子,谪仙下凡,普渡众生,眼中无贵贱。 他将昏迷的傅小妹打横抱起,圣洁高远的容颜上,淡漠如初:“大伯,侄儿先送这位去太医院。” “…;…;”容天擎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赞同。 而与此同时,席间已经好好几桌世家贵女,都经受不住刺激晕厥过去。 那清绝的背影,渐行渐远,对身后混乱的场面置若罔闻。 直至他跟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那双流转着温柔缱绻的幽深眼眸瞬时笼上了一层嗜血的寒凉之色。 “十日为期,过期不候,本尊不喜欢等人的。” 幽幽暗暗的磁性音调,强势地窜入昏迷的傅小妹耳中,猛然间,她感觉到身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啊!”惊恐之余,她本能地挣扎转醒。 “傅小姐,可还有什么不适?”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用力地捂着胸口,视线所及,均是陌生的环境。 周身的血液似乎要沸腾了,傅小妹只觉得口干舌燥,恍若整个人都置身在火炉之中。 “这里是太医院,今日正巧是老夫当值。”说着,胡院判已经走近傅小妹,伸手递过去一杯水。 这个老头儿,傅小妹有印象,似乎是那日家宴,替她诊治的。 奇怪? 她为什么会在太医院? 思索间,傅小妹已经忍不住问出口:“胡太医,是三皇子送我过来的吗?” 第三十八章 那就去死 昏迷之前,她隐约看到了容祀焦灼朝她飞奔而来的身影,只是跌入的怀抱,却不似熟悉的那般温暖,反而透着沉沉得冰凉…;…; “是世子送你过来老夫这边的。”胡太医捋着胡须,目光流转在径自沉浸在思绪里的少女身上,冷不丁道。 就在傅小妹惊诧不已,想要开口问的时候,门外头忽然有阵骚动传来。 “狗奴才,还不给本小姐让开!” “傅大小姐,请回,世子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你不过是一个王府的护卫,也敢挡本小姐的路,信不信本小姐让姑妈摘了你的脑袋!” 傅明月气急败坏的威胁声,落入傅小妹的耳中,令她不自觉地蹙眉。 只是,那个拦住她的声音,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正疑惑间,只听外头傅明月叫嚣:“本小姐是奉贵妃娘娘懿旨前来探望四妹,你到底让是不让?” 影一目不斜视,双手抱剑于胸前,面无表情道:“傅大小姐,请回。” “你…;…;” “吱呀…;…;”傅明月欲要发作,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傅小妹扶着门框,强打精神,站定在傅明月面前,面无表情,道:“大姐,你已经看过我了,是否可以滚了?” “小贱人,你说什么?”傅明月双目瞪大,妍丽的脸庞上表情扭曲不已,她捂着胸口,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威胁出声。 当大殿毫无征兆的陷入黑暗时,傅小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贵妃所在的位置,假素翎能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外形,却无法伪造出流光溢彩的实质。 说实话,那一刻,傅小妹的心里是很慌的。 尤其是在听到傅明月开腔,引导众人在漆黑中关注素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将藏在袖子里的真素翎直接塞进嘴巴,吞进了肚子里。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人将她衣服剥得一件不剩,仍旧搜不到任何东西的原因。 谁能想到,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天鸟羽毛,竟然祭了她一个小庶女的五脏庙。 心思流转间,傅小妹还是觉得身体就像火烧般难受。 对傅明月的纠缠不清,她已经厌恶到了极点,素翎已经被她吞进了肚子,跟变态男人的“十日之期”约定彻底破灭,性命恐怕堪忧。 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暗自打定主意后,傅小妹毫不避讳地迎上傅明月狠厉的眼神,冷声重复:“大姐,我说你已经看过小妹了,现在可以滚了!” “傅小妹,你找死!” 影一见对面装得落落大方的贵女傅明月,忽然面容狰狞,张牙舞爪地朝着四小姐扑了过去,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剑鞘,将来人挡了回去。 傅明月被剑气震了出去,喉咙顿时有腥甜翻涌而上。 “噗”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惨白的月光照在地上那堆暗色上,无形中散发着诡异。 傅明月目光瞪得呈圆,伸手摸了嘴角,看着手里的那抹嫣红,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 “傅大小姐,请回。”影一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依旧冷声下逐客令。 而与此同时,强撑着身体不适,站在门口的傅小妹,意识已经不受控制地进入迷离状态。 暗自心惊的她,伸手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两侧,努力地迫使自己清醒。她不知道若是再昏一次,是否还能够有幸运醒得过来? 什么世子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摆明了,就是要跟她算账,真当她傻子吗? 没有外援,想要脱离掌控,简直难如登天。 激怒傅明月,不过是她有意为之。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有傅明月摇摇晃晃的重影,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傅明月狠辣的叫嚣声,大致意思是傅小妹你给老娘等着,看我弄不死你! 然后,太医院的大门被重重地摔响,傅明月带着一群宫人风风火火地离开。 凭着跟天之骄女两世的接触,傅小妹敢断定,她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不罢休又如何?左右就是落得安平候府和荣王府结下梁子的下场,也不枉费她重活一世了…;…; 慈心世子爷? 哼,笑话。 那张挂着温柔浅笑的谪仙脸蛋儿,能欺骗了所有人的人,却唯独骗不过她去。 心湖涌动间,傅小妹恍然间觉得脖颈间,已经再次架上了那柄邪气十足的猩红色利刃。 “你想怎么死?” 脑海里,突然冒出邪魅磁性的男声。 “你想怎么死?”耳畔霸道地窜入低沉暗哑的蛊惑声音。 一虚一实,两道声音诡异地重叠。 倏地,傅小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身体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知何时,影一已经不见了踪迹,她还来不及反应,脖子上那抹嗜血的冰冷,已经冻得她四肢无法动弹。 “你…;你到底…;是谁?”猛地咽了口口水,傅小妹还是决定佯装没认出他,打马虎眼结巴道。 容峥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身体紧绷,面色苍白的少女,幽深的眸微眯,淡淡道:“打算拖延多久的时间,好等到你那个娇滴滴的大姐搬救兵来解救你?” 心思被猜中了,紧绷的那根弦“啪”得断裂,傅小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眸。 少女嘴巴蠕动了几下,没有出声。 “怎么?哑巴了?” 他的笑,依旧如雪莲般高洁,只是依旧如冰山般寒冷,刺骨入髓,令她望而生畏。 体内血气翻滚,体外寒气逼人,身体经受着冰火两重天炙烤的傅小妹,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她摇摇欲坠,紧咬着唇瓣,强撑着不肯屈服,执拗道:“素翎我已经遵守承诺拿到手了,只是…;…;” “拿来。” 温柔缱绻的蛊惑声音,就像蚂蚁般啃噬着她的心,令人煎熬不已。 “拿不出来!”傅小妹愤愤地憋出一句话,额头的汗珠正好顺着脸颊,“吧嗒”滴在抵住她咽喉的剑上。 话音落下,她眼前忽然黑了,紧跟着有“嗡嗡嗡”的耳鸣声响起。 欲昏不昏前,只听对面谪仙变态的男人,语调平淡:“那就去死。” “死”字,明明是可怕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如同佛在普渡众生,命人早登极乐般,竟令人不自觉生出一股迫不及待的念头。 弥留之际,傅小妹只觉渗人的寒气从脚底心蹿入,肆无忌惮地侵占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滚烫的血液在稀薄的皮肤下流淌沸腾,冰冷的寒气在稀薄的皮肤上浮动凝结,猛然间,脖颈处传来刺痛的感觉,她发黑的瞳孔徒然紧缩,随即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咚!” 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结结实实地响起。 少女修长白皙的脖颈处,一道鲜红的豁口有股冒着热气的液体缓缓地渗出来,她瞪大了眼眸,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始终保持着不能瞑目的状态。 “主上。” “验。”容峥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苍白少女,冷冷道。 胡太医撩开衣摆,双膝跪在地上,欲要伸手去抹点从小妹脖子上冒出来的血。 忽然,眼睛被什么东西晃过,只听头顶上空,有珠玉相扣的清冷音调响起:“用这个。” 千年冰丝锦,五十年才得一匹,是主上专用的锦帕。 眸光流转间,胡太医像是了然了什么,迅疾将快要碰到身侧少女脖颈的手缩回来,赶忙改用锦帕在傅小妹的伤口上沾了些血,从头至尾,他都不敢触碰倒地少女的肌肤分毫。 殷红的血,渗透在洁白的绢上,远远望去,就像是盛开的梅花,在光影的照耀下,静静绽放着属于它的美好。 第三十九章 密室癫狂 容峥幽深的目光落在锦帕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晦暗不明。 “主上,药引已经深入骨髓心血。” “可有分离之法?” 胡太医闻言,脸色不由沉了沉,再次将沾有傅小妹鲜血的帕子往鼻子处凑了凑,郑重道:“天衣无缝,融合完美。” 什么药引? 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老头不是太医吗?为什么会叫变态男人主上? 傅小妹眼睛瞪得极大,摔在地上的痛,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脖子上冒着血的伤口,也一丝不差地感受到了。 当他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割破她皮肤的瞬间,傅小妹的心脏骤然紧缩。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是谁告诉你,素翎可以吃的?” 他如远山般的眉宇间,流转着一股魅惑的气息,傅小妹呆呆地望着对面谪仙般的绝世容颜,整个人就像是中了曼陀罗花的毒,身体越来越麻痹,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脖颈间,忽然覆上了一只宽大的手掌,冰冷的指腹漫不经心地在她伤口上来回婆娑。 傅小妹乌黑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恐,瞪大了眼睛,无声地控诉着对面变态男人的行径,暗骂:混蛋,拿开你的猪蹄子! “口不能言的感觉如何?” “……”不如何,你个死变态! 她黑眸里跳动的愤怒火苗,一丝不差的落入容峥的眼里,他狭长的桃花眼微眯,任由周身寒气乱窜,淡淡道:“剥影一衣服的时候,本座看你挺享受的,不如……” 啊! 死变态! 你到底想干嘛! 傅小妹挤眉弄眼,就是没法子出声,愤怒让她周身血液快速地流动,脖颈间豁口冒血的感觉越发的明显,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另一种煎熬。 濒临死亡的熟悉感觉,席卷了她的神智,令她联想到了上一世惨死之前的痛苦。 几乎是同时,她眼眸里清晰地倒影着容峥浅笑斐然的谪仙脸孔,恍然间她看到了猩红色地狱之花蔓延盛放的风景,心口猛地一滞,随即傅小妹的意识陷入了那片火红之中…… …… 傅明月带着一群宫人气势汹汹地离开太医院后,直接到了傅元慧的宫中,添油加醋地在贵妃面前告了傅小妹的黑状,言辞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贵妃闻言,勃然大怒,当场就命令她带着禁卫军,将荣王府大逆不道的护卫和贱婢傅小妹捉拿。 得了雷霆支持的傅明月,折返回太医院发难,却没料到,竟然扑了个空。 别说没找到害得她吐血的该死护卫,就连当值的胡太医也不见了,而她恨之入骨的傅小妹也是无迹可寻。 三皇子容祀担心小妹安危,却又不敢贸然去太医院打扰,生怕母妃知道多想,又会给小妹带来无妄之灾。 只是,在听到内侍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安平候府四小姐离奇失踪,他就再也按耐不住地冲到了太医院。 “表哥,你来这里做什么?”傅明月带着人刚到太医院门口,正好跟容祀撞了个正脸,明知故问道。 “明月,小妹在哪里?” 容祀温暖的目光里掠过凛冽,肆意风流的脸上也不似往常般随意,沉声质问。 “表哥,你这话何意?明月不过是奉姑妈的旨意前来传召四妹,她人不见了,明月也是着急的呀。”说着,傅明月佯装出一副长姐难为的慈悲模样,装腔作势解释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于眼前女子的所作所为,容祀不予置评,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因他受牵连的可怜少女究竟在哪里? 傅明月妍丽的面庞上,挑衅的意味十足,他冷眸瞥了眼对面骄纵的女子,沉声警告:“傅明月,本皇子奉劝你在母妃面前,不要乱说话,否则……” 青梅竹马的表哥,从小到大从未对她有责备,如今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她,都是因为傅小妹那个贱婢,傅明月心里都快呕出血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硬气的模样,不屑反问:“否则如何?” 话音落下,只有一声冷哼回应她。 容祀根本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傅明月,足尖点地,直接飞身离开。 黑漆漆的夜,宫灯火烛迎风肆意吞吐着火舌,傅明月望着那道隐没在浓密夜色中的身影,周身妒火中烧,喃喃:“表哥,连你也被小贱人勾引了吗?” …… 要死了吗? 身体好像被火烧般,要被焚烧殆尽了吗? 灰飞烟灭后,是不是就能够解脱了? 昏迷中的傅小妹,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各式各样被欺辱的画面,恍惚间,她看到了娘亲周身透着温柔的光芒,站在漆黑一片中。 “娘…娘…等等我…” 少女惶恐地高喊出声,干哑的嗓音里,隐约间,透着深沉得痛苦。 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她半张脸,依稀能够清晰地看到她拧紧眉头的模样。 容峥负手站定在她面前,面色晦暗不明,凉声道:“弄醒她。” 话音落下,他径自转身离开。 被撂下的古月,一脸为难,目光追随着那抹月白色的清冷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何必舍近求远呢?” 思索间,他已经从怀里掏出针灸包,飞针扎入昏迷少女的奇经八脉。 “嗯……” 处于火烧状态的傅小妹,忽然觉得身体温度渐渐地降下来,不自觉地呢喃了声。 古月见状,快速地将金针去除,又从怀里摸出瓷瓶,将药丸倒在手心,准备送至少女嘴边,让她服下。 只是手刚伸到傅小妹嘴边,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了主意,将手又缩了回来。 这时候,昏迷的少女已经悠悠转醒,古月不松了口气,下意识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出声:“你醒了?” 后背心传来冷硬的触感,伴随着涣散的视线聚焦,傅小妹瘫软的身体骤然紧绷。 视线扫过周围的环境,那一面面暗灰色的墙壁,那一股股阴冷的寒气,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里是密室! 上一世,在暗无天日的密闭房间里,度过了猪狗不如的九个月,最后惨死其中。 从那以后,傅小妹对密闭空间都会产生莫名的恐惧。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声:“走开,你走开!” 古月看着转醒的女子情绪突然失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本着医者父母心,他又不能丢下她不管,往后退地颇为狼狈:“四小姐,你冷静些,听我说……” “不要过来!不要!” 前世悲惨的过往,在脑海里重复回放,让傅小妹分不清究是现实还是幻境。 她抱着脑袋,身体蜷缩着,就像一只受惊的猫咪,浑身炸毛瑟缩在墙角,情绪失控地尖叫着。 见少女似乎听不进他话,古月无法,只能将手里的药丸放在地上,尽可能放缓语调,轻声道:“这是玉清丸,对你身体有好处……” “小妹,这是太医给你开的安胎药,对你身体有好处,来,喝了…喝…喝啊!” 耳畔,傅明月温柔的话音,逐渐变成了鬼魅厉声,那张狰狞的脸庞跟眼前陌生男人的面庞交叠。 瞬时,傅小妹双眸惊恐地瞪大,绝望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就在古月不解地看着她时,傅小妹像是发了疯般,不管不顾地朝着放着药丸的位置,扑了过去。 “哎……这可是好东西啊!” 傅小妹抓起药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丢了出去,心里才勉强好受了些。 古月看着少女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神志不清地癫笑起来,觉得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他能处理了,必须要询问主上的意见。 第四十章 不要不要 这主上也真是,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看把人家吓得,闲着没事拿把刀子抹人家的脖子,这下好了,直接给人吓魔魇了…… 人走了,万籁俱静,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四方坚硬的石壁,冰冷彻骨,傅小妹继续疯癫了一会儿,始终没能借着疯魔找到开启密实的机关,只能偃旗息鼓颓然地缩回角落。 刚醒来的时候,乍得被眼前的情况给刺激到了,她的确是有片刻的惊恐。 不过,在听到那个陌生男人讲话的声音后,傅小妹耳尖地发现,这声音似乎跟院判胡太医的声音完全重合了。 记得昏迷前,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称呼容峥主上? 那个人是谁? 胡太医? 亦或者就是刚才那个陌生男人? 脑子有些乱,像团乱麻,一时间,让她理不清头绪。 古月疾步走进密室隔壁的耳室,脸色不算太好看,郁猝出声:“你干得好事,瞧把人家吓得,都语无伦次了!” 说着,他甩了甩手,一屁股坐在容峥对面的椅子上,猛地灌了几口茶水。 透过暗格,容峥能够清楚地观察到密室内所有的动静,只见那抹瘦弱的身姿蜷缩在角落,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安和焦虑。 幽深的黑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身后古月絮絮叨叨的话音还在继续,他冷冷地打断:“玉清丸,你喂她吃了?” “嗯?”古月话音戛然而止,满脸不解地看向对面的谪仙男子。 容峥也不看他,嗓音又低沉了几分:“你亲自喂的?” “咳咳……我倒是想喂来着……” “你喂了?” 明明是问句,可不知为什么,古月却听出了浓浓的警告意味,仿佛只要他敢回答“是”,就要将他活剥喽。 试探着偷瞄远山般缥缈的谪仙男子,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接话:“没有啦,刚你不是都看到了嘛,那小丫头倔强得紧,直接抓起药丸就给丢出去了。” 说着,古月又顿了顿,尝试着劝说道:“依我看,还是算了,直接那啥后,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本座看你舌头是不想要了。” “哎,别,这舌头我还得留着尝遍百草的。”被主上黑脸威胁的古月,赶紧捂住嘴巴,求饶道。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等来主上的回应,古月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从嘴巴上松开。 他疑惑地皱眉,看着面前男子脊背挺直,似乎是在隐忍什么,猛地脸色骤变,跨步上前欲要去伸手摸脉。 “玉清丸,给本座。” 容峥压抑着身体里的躁动,沉冷出声。 密室机关开启的机械撞击声音,刺激着傅小妹的耳膜,她条件反射地将身体往墙角深处再缩了缩。 “抬起头来。” 头顶处,有道凉薄魅惑的命令话音传来,她下意识地将埋在膝盖间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本座不喜欢等人的。” 这道声音,傅小妹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是他! 紧闭的眼膜徒然睁大,愤怒地抬头,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狠狠地瞪了过去。 “过来。”对少女的愤怒视而不见,容峥将手里的瓷瓶放在桌上,不容置喙道。 洁白如玉的瓷瓶,修长玉骨的手指,灯火阑珊处,他静静地站着,恍若下凡普渡苍生的仙人。 傅小妹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谪仙面庞,没有丝毫掩饰,嘴角忽得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那抹嗤笑,落在容峥幽深的眸海里,与少女桀骜不驯眼神交织的刹那,他眸色不由加深了几许。 恍然间,傅小妹徒然惊觉周身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笼罩其中,身体就像被钉死在墙壁上,完全不能动弹。 上一世死前那种熟悉的感受,犹如潮水般侵袭而来,望着那张邪魅妖孽的面容不停地在眼前放大,她瞳孔骤然紧缩,压抑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悉数化作了一声惊惧的尖叫声。 “啊!” 密室里,少女尖叫的声音不停地盘旋在上空。 容峥幽深的目光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凝视着身下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傅小妹,幽幽出声:“闭嘴。” 低沉暗哑的音调里,透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将傅小妹从惊恐的情绪中来回到现实之中。 周身仿佛置身在冰窖之中,让她感到异常寒冷,鼻翼间,有股独特的气息萦绕,冰冷中透着淡淡的幽香,令人忍不住想要多嗅上几口。 “张嘴。” 清清淡淡的语调里,透着诱哄的味道,犯着迷糊的傅小妹,没有任何反抗,听话地张开了嘴巴。 躺在身下的少女,嘴巴张大的懵懂模样,在容峥看来,就像是府里鲤鱼池里,等待投食的锦鲤,都是仰着头,一副争先恐后的张大嘴巴的模样,只是她的唇泛着粉嫩的光泽。 他眸光里忽而闪过一丝极清浅的金光,捏着药丸的指尖,竟然鬼使神差地往少女的唇边送了过去。 软软的,糯糯的触感,从他的指尖顽皮地透过。 就在这时,紧闭双眼的少女,突然将眼睛睁开,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受惊的小兽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对上她无辜眼神的瞬间,容峥脸上的缱绻温柔笑意略微僵滞了下:“把眼睛闭上。” 话音落下,少女依旧不为所动,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容峥清冷的眉眼,微不可查地挑了下,随即他抬手,便要覆上傅小妹的眼睛。 “不要蒙住眼睛,不要!” 干净的女声里,透着卑微的乞求,容峥下意识地停下来动作。 傅小妹心脏“噗通噗通”狂乱地跳着,脑子飞快地转着,天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在对面气场强大的变态男人威压下开口提要求的。 上一世在密室里悲惨度过的九个月,令她痛不欲生,即使重生一世,再次身陷其中,依旧让她忍不住地抓狂。 所有的理智,在意识到自己处于密室之中时,徒然崩塌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眼前这长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变态男人,讲话的声音该死的好听,愣是将她从那种难以自拔的恐惧中给拉了出来。 “吞下去。” 男人不容置喙的话音,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紧跟着,有股奇怪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散开。 秀眉微蹙,傅小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将东西吐出来。 “你敢。” 威胁的话音落在耳旁,她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正纠结间,胸口忽然有道力量压了上了,惊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伸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傅小妹黑漆漆的眼眸喷着火苗,嗔怒道:“你要干嘛?!” 说话的时候太急,结果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不知名的东西就这么吞进了肚子。 心中大骇的傅小妹,想要用手指去扣喉咙。 可是手才想抬起来,又注意到覆在她衣襟上方的那只宽大的手掌。 瞬时,她白皙的脸庞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吼道:“你到底喂我吃了什么?我警告你,我是绝对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下的!” 记得,上次胸口受伤的时候,这个死变态半夜摸进她的房间,上来也是扒拉她衣服。 虽然,最后他是为了缝合伤口,但是这样不尊重人的行为,着实让傅小妹咬牙切齿暗自愤怒了好几日。 “手拿开。” ……摇头。 “本座让你拿开。” ……瞪大眼睛,摇头。 容峥看着少女一副誓死都要维护清白的德性,如幽潭般的眸子里掠过淡淡的玩味。 他眸光凛冽,凌厉的视线直戳少女的内心,不咸不淡幽幽出声:“小丫头,你确定要做这种无谓地挣扎?” 废话! 本姑娘这一世,就算是栽在你个死变态手里,也要像嫩豆腐般清清白白的,是绝对不可能屈服的! 方才独处的时候,她已经注意到脖颈处的伤口已经被细心地处理过了,相信应该是先前那个陌生男子所为。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变态男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杀她? 心里暗自腹诽,眸光流转间,傅小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决定积极寻求自救突破口。 她死死地抓着胸口衣襟的上半段,乌黑分明的眼眸里冒着恼怒的邪火。 他漫不经心地挑起少女衣襟的下半段,眸深似海里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影。 忽而,他笑了,绝美的容颜犹如地狱之花粲然绽放,令人见之不忘,明知危险却依然挪不开眼睛。 傅小妹暗自心惊,努力地稳住心神,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刚要冷静,绝对不能被美色迷惑,一定要冷静……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她猛地觉腰间一松。 几乎是同时,她猛地低头,男子手里寒光乍现,不知何时,她的腰带已经被齐齐割断。 “你到底想做什么?”怒火中烧,傅小妹涨红了脸,不怕死地吼了过去。 容峥嘴角挂着温柔缱绻的笑,并不理会身下女子的愤怒,素手翻飞,很轻易将挡在眼前的障碍衣物悉数剔了个干净。 浑身不能动弹,裹住身体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被剥离。 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利刃,已经威胁到她最后一块遮羞布,傅小妹小脸上强装镇定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容峥,你个死变态,老娘才十四岁,还没有及笄啊!就算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也该挑个胸大屁股圆的!干嘛非得找我……” 少女粗鄙不堪的骂声,在密室上空盘旋回荡。 只是,她骂骂咧咧的话音,就像是空气,直接被男子忽略。 他狭长的桃花眼,忽而弯成了新月,眸子里的笑意似乎更甚了,磁性暗哑的音调里,透着诱哄地蛊惑,幽声道:“乖,不怕,本座会很轻的。” 话音落下,那柄尖刀,毫不犹豫地割断了挂在少女脖颈处的肚兜带…… 小妹有话说(妞们必戳) 小妹献给每个妞们,一人一个飞吻(* ̄3)(ε ̄*),嗯哼,接下来这段话,很重要哦! 今天开始,小妹的表演就要开始收费了! 素的,乃们没看错,就是要花一毛多小钱钱的门票,来看小妹接下来的演出了。 说到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妞,已经怒摔手机了捏? 额……表打偶,小妹是个孝顺的妹纸,看着作者麻麻每天十几个小时码字,很多时候常常熬夜到凌晨都不能休息,小妹好心疼。 所以,就想替作者麻麻分担些。 听说,妞儿们都很喜欢小妹,小妹就想卖力演出,赚点小钱钱孝顺麻麻。 嗯,就是这样,想法很简单,很单纯。如果,有妞们不高兴了,那小妹也没法子了。 麻麻太累了,要养活小妹、容峥、容祀、姚倩倩,连傅明月、傅白茹那两个渣渣都要一起蹭饭……哎,都是泪啊! “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这句话,小妹经常听作者麻麻挂在嘴边。 嗯,小妹理解:“每天一毛多,买个问心无愧,乃们说,好不好?” 仙女们(摊手纠结):“……” 小妹(撒娇卖萌求订阅):“妞们,乃们说,好不好嘛~~~就一毛多,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买到问心无愧耶,很划算的呢!” 仙女们(双手点赞):“好!我们买!买!买买买!我们最爱买买买!” “买买买,我是爱买的女孩,见好就买,绝不手软,buybuybuy,我是爱买的女孩,见好就买,绝不手软!” 小妹唱得好听吗?妞们,买是不买呀?乃们要是不买,偶就…嘿嘿嘿…… 哦对了,作者麻麻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小妹的理解是:“我要先用铜板给仙女们发红包,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今天来得妞,记得要来令红包哦,就是不知道多妞回来,要包几个红包呀,好惆怅捏╮(╯_╰)╭” 还有,红包分别在10点和12点准时砸落,先到先得哦,别迟到了呦!么么哒 ************************************************** 以下是黑岩充值详细步骤和注意事项(老司机跳过,新司机一定要仔细看哦。) 1:充值前,先要登录黑岩账号,黑岩支持一键登录,只要你有QQ号、微信号、百度账号、新浪微博账号等其中一种,都可以直接使用这些账号一键登录黑岩! 2:登陆后,点击网站首页最上面的【充值】,进去后按照充值流程提示操作。 3:具体充值方法:黑岩支持8种充值方式,【网银】【支付宝】【微信支付】【短信充值】【财付通】【手机话费充值卡】【游戏点卡】【PayPal】 现在详细说明一下每一种的充值方式。 【网银】这个需要你开通了网银才能充值,各大银行一般都支持,充值比例是1:100(即一块钱等于100个岩币) 【支付宝】拥有支付宝账户的人可选择。比例是1:100 【微信支付】有微信且绑定了银行卡,或者微信里面有余额的可以冲,比例是1:100 【财付通】和支付宝一样,比例都是1:100 【手机短信充值】比例是1:40(兑换比例低,有一定延迟到账有时候) 【手机话费充值卡】这个最方便最快捷的充值方法。黑岩支持三种充值卡,移动神州行,联通以及电信充值卡。报亭,便利店,超市都可以买到。充值比例1:85,比网银少,因为移动联通要从中扣取一点手续费。 【游戏点卡】这个和手机充值卡一样,很好买。不过黑岩仅仅支持以下几种游戏点卡,其他的不支持,买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分别是【骏网一卡通】、【盛大游戏卡】【征途游戏卡】【Q币卡】【久游卡】【易宝】【网易卡】【完美世界卡】【搜狐畅游卡】【纵游一卡通】【天下一卡通】和【天宏一卡通】 充值比例1:70~75之间。购买请认准以上的几个,其他的游戏点卡都不支持! 【PayPal】这个是专门给海外的朋友准备的充值方式,海外用户可以用这个! 另外,使用“黑岩阅读”ios(苹果)客户端的朋友一定要注意,由于苹果系统的设定,在IOS客户端充值的话,兑换比例只有1:50,另外一半会被苹果系统收去,很不划算,建议大家充值的时候从浏览器进入黑岩阅读网,在网页版充值好后,再在客户端登录阅读,这样就不用被苹果客户端收取一半手续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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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骂声刚落下,肩头处似乎是被少女用力地拧了下,心神受到外界影响的容峥,允吸的动作戛然而止。 唇齿间,还残留着带着少女独特馨香的血迹,他眸光中流转着复杂的神色,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身下昏过去的娇小身躯,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 “主上!” 古月在隔壁耳室等得心急如焚,剜取心头血这等事情,本来交给他这个医者做就行了,干嘛非得主上亲自出马,害得他提心吊胆,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凝听密室的动静。 结果,一个没忍住,就偷瞄了暗格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古月做梦都没想到,向来不近女色的主上,竟然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 不过,再看那受伤的少女,俨然是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情急之下,古月忍不住失声喊了出口。 …… 迷迷糊糊间,傅小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冰窟窿里,她觉得好冷,身体瑟缩得厉害,下意识地想要贴近墙根,汲取点不是暖意的暖意。 怀里,面无血色的少女,秀眉紧蹙,睡得及不安稳,容峥将她打横抱起来的时候,臂弯里清楚地感受到少女身体的颤抖。 身体鼓噪褪去的他,眸色凉淡,视线落在傅小妹昏睡的脸庞,忽然停下了脚步。 古月埋头跟在后面,一时不查,差点就撞了上去。 “主上,可否有不适?”古月见状,赶忙收住脚步,沉声道。 “尚无。” 闻言,古月暗自松了口气,径自抬步子往前走。 “她为何抖得如此厉害?” 才迈开步子的古月,听着主上突然的问话,踉跄着往前跌了出去。 他额头冷汗滴答往外渗,心里暗自吐槽:还不是主上你吸人家姑娘家的血,连个招呼都没打,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将刀子捅进心窝窝,人家姑娘能不吓得抖吗? 当然,这种话,就算跟天借十个胆子,古月也是不敢讲的。 “咳咳……”略微清了清嗓子,他端着医者的架子,言之凿凿胡邹道:“主上,依属下看,四小姐应该是梦魇了。” “梦魇?” “对,就是梦魇。” “本座让她梦魇了?” 古月听着主上冷不丁的直白反问,吓得差点没被口水噎着,连续干咳了几声,才勉强找了个借口道:“主上,这事关四小姐的梦境,属下也不得而知了。” 话音落下,对面尊贵的男子不再开腔。 他憋着大气不敢喘,看着主上径自划开长腿,抱着安平候的小庶女渐行渐远,古月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嘀咕道:“还好够机灵。” 昏迷中的傅小妹,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整个人浮浮沉沉,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身侧那根浮木。 “救…我…救我…” “不…不要…” “……” 容峥刚想离开,衣袖就被傅小妹用力地抓紧,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他甩动袖袍,少女纤瘦白皙的手依旧牢牢地攥着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那张惶恐的巴掌小脸上,羽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傅小妹眨巴着眼睛,撑开眼皮,入目便是那张冒着仙气的妖孽脸庞,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地缩手,整个人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对面少女警惕往后退的防备模样,一丝不差地落入容峥的眼里,他漫不经心地拂袖,索性就着床边坐了下去。 青眼对白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转醒的傅小妹,脑海里断片的记忆缓缓地涌出来,想到密室里的狂乱画面,怒气不由从脚底直接冲向头顶。 冷静! 一定要冷静! 现在敌强我弱,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够意气用事! 连续三个深呼吸,傅小妹总算是调整好情绪,率先开腔:“你不杀我了?” 本就没指望他回答,她脑子飞速地盘算着,继续道:“你打算关我多久?” 依旧没有回应。 “要关着也行,但是可不可以别再那种地方?” 少女眸子里的狡黠,容峥没有错过,他忽然接话:“哪种地方?” 呦! 变态男人终于搭话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思索间,傅小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下,狡猾出声:“哎呦,世子爷不是明知故问嘛。” 少女巴掌的小脸,镶嵌着精致的五官,配合上她丰富的表情,落在容峥眼里俨然一副灵动的画面。 久久没等来回应,傅小妹揣着内心的小忐忑,试探着往坐在床边的谪仙男人凑了凑。 这时候,容峥突然说话了。 “为何?” 幽幽的话音落下,她身子不由僵了僵,暗道:老半天不说话,现在又发问,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定。 压下心底的情绪,傅小妹努力地组织语言,佯装恭敬地往前又凑了凑,狗腿道:“这里就挺好的,窗明几净,亮亮堂堂的,咱即便要做那苟且之事,心里也会觉得敞亮的。” “傅、小、妹。” 迎面有寒气逼人,对面谪仙男人冷着脸,逐字逐句道。 不过,傅小妹却充耳不闻,借着一次又一次挪步,缓缓地将自己和对面男子的距离拉到了最近。 第四十二章 死给你看 说时迟,那时快,她伸手毫不犹豫地拔下容峥束发的白玉簪,反手直接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刺死自己!” 少女目光里泛着威胁的凶光,周身紧绷的模样,就像只炸毛的小野猫。 束发玉簪被夺,他乌黑如墨的长发,肆意地散落在肩头,容峥始终保持着端坐在床边的动作,嘴角的笑意逐渐地放大。 “傅、小、妹……” “世子爷,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需要你重复提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都不能阻挡她复仇的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今的她,卑微如尘埃,谁都可以肆意践踏,她杀不了任何人,却能够杀了自己。 昨夜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方才傅小妹故意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都是为了麻痹眼前的变态男人。 玉簪并不锋利的尖尖,被她用力地抵在喉咙的伤患处,即便是不锋利,只要意志够坚定,便能顺利地戳破喉咙。 容峥幽深的眼眸里流转着莫名的神采,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冷声道:“想死?” 晦暗不明的磁性嗓音,带着凌厉的气场,无形中让人觉得很压抑。 傅小妹紧张地将手指再次收紧,直言不讳道:“放我走!不然,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你大可以试一试。” 说着,容峥毫不在乎地站起身,转身欲要离开。 怎么会这样? 他昨晚没有杀她,不就是因为留着她还有用处吗? 为什么他根本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难道是她判断失误了? 眼看着那道白色身影渐渐淡出视线,傅小妹急了,孤注一掷地将玉簪狠狠地往脖颈间捅了进去。 洁白的玉簪没入伤口半寸,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风,拂面而来,带着一股腥甜的香气,即将迈腿出房间的容峥,嗅到熟悉气味的刹那幽深的眸底云起云涌,迅疾朝着自杀少女飞身而去。 三千华发,青丝缭绕。 他白袍翻动,将傅小妹卷入怀中,少女脖颈处飙出的血点子,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衣襟上,慢慢地氤氲开来,恍若寒梅盛放。 “松手。” 头顶处,传来不容置喙的命令声,傅小妹知道这回她又赌赢了。 心思流转间,她倔强仰头,吃力地回应:“放我走!” 话音落下,傅小妹已经被带到地面,稳稳地站定。 表面上,佯装出的镇定,随着对面男人的沉默渐渐地难以为继。 心乱如麻之际,她只能铤而走险,再次提起气力,将没入伤口半寸的玉簪往里推进,威胁道:“放我走!不然,我死给你看!” 与此同时,安平候府。 梧桐苑,今日已经迎来了好几拨访客,都被刘婶和小翠以四小姐身体不适为理由,挡了回去。 那些个侍妾,听说傅小妹昨日在宫宴上,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都巴巴地赶着过来套近乎。 “怎么办?小姐到现在都没消息。” 小翠哭得红肿的核桃眼瞪得贼大,急得在原地跺脚,压低声音问刘婶。 “咱们一定要稳住,绝对不能慌,既然小姐得了皇上的恩点,大夫人那边一时半会也不敢如何的,总归不看僧面看佛面。” 听着刘婶的分析,小翠心稍安地点点头。 只是,想到小姐下落不明,她还是忍不住道:“可小姐不见了,咱们就算瞒也瞒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不用大夫人动手,咱们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外头忧心忡忡地商量声,断断续续地落入耳中。 睡得迷糊的傅小妹,眉头蹙了蹙,吃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熟悉的摆设,不由让她愣了片刻。 嗯? 这不是她的房间吗? 难道是幻觉? 脑海里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以死相逼”威胁容峥放她离开的场景。 傅小妹记得那个变态谪仙男人完全是一副不在乎她死活的样子,怎么眼睛一闭,一睁间,她人就回来了呢?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 小翠和刘婶相继前后进了屋子,她们商量着无论如何,都要替小姐守好主屋,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小姐彻夜未归的事。 “小姐!” 刘婶转身之际,看到床榻上有个人影晃动,疾步上前查看,又惊又喜地高呼出声。 傅小妹虚弱地靠在床边,再次见到故人,心底油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她弯弯的羽睫,乍然神采飞扬,嘴角毫不吝啬地上扬,庆幸道:“活着真好。” 小翠急忙忙地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心,就捂着嘴巴,满脸心疼地扑了过来:“小姐,你脖子上怎么绑了这么厚的绷带,是不是受伤了?” 脖子上的伤口受到过专业的包扎,才转醒的傅小妹,素手后知后觉地抚上了绷带,新鲜伤口传来的痛楚,提醒着她跟慈心世子容峥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正走神的空档,院子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昨晚在宫中算计不成的傅明月,回府后,便故意煽动那些侍妾前来梧桐苑捣乱,谁成想那些人都是群草包,居然被两个奴婢挡了回去。 母亲让她忍一时,退一步,只要过了今天,傅小妹彻夜未归的事情就会自动败露,到时候不用她们母女动手,这个卑贱的庶女就会彻底身败名裂。 可她凭什么忍,为什么要退? 一个卑贱的庶女,仗着跟她同一天出生,就妄图踩到她头上来,简直痴人说梦! 丹凤眼里掠过狠戾,傅明月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号施令:“把这屋子的门给本小姐砸开!本小姐今天倒是要看看,我的这位四妹究竟是有多身娇体贵?竟然敢一而再地挡了旁人的探访!” “咚!” 雕花木门大力地撞击在墙壁上,发出的巨响声,惊得伺候在院子外头的婢女,纷纷都躲到了主屋对面的廊檐底下。 自从老祖宗于氏,正式宣布侯府上下不许对四小姐不敬后,之前因为秀姨娘诈尸而逃窜的奴婢,都陪着小心回来了。 对此,傅小妹充耳不闻,只交代刘婶和小翠,多费点心思看紧了她们。 左右不能做得太明显,只要这些人安分守己,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予计较了。 耳边,有“嗡嗡嗡”的响声,紧跟着有骄纵的嘲讽声接踵而至。 “傅小妹,立刻给本小姐滚出来!” 傅明月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咄咄逼人的阴厉神色,故意扯着嗓门,嚷嚷出声。 昨夜折回太医院后,她扑了个空,非但没有堵到小贱人,连带着胡太医和那个仗势欺人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 为此,宫里还出动了禁卫军搜寻是否有不明人士闯入,就连向来不问世事的表哥,都给惊动了。 回府后,她第一时间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跟母亲说了分明,等到常嬷嬷从梧桐苑打探回来,发现原来傅小妹的确没在梧桐苑。 因为涉及到皇宫,又牵扯到皇上最宠爱的荣王府世子容峥的下属,所以向来张扬跋扈的傅贵妃,在处理这起事件的时候,采取了有所保留的态度。只是在傅明月出宫前,嘱咐宫中发生的一切,切忌不可张扬外泄。 心思流转间,傅明月等待的耐性也已经彻底磨平了,她是答应了姑妈对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可是并不代表说,她就会放过该死的小贱人。 未出阁的女儿家,彻夜未归,放眼天下,就算是最寻常的百姓人家,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女子,更何况是像安平候府这种钟鸣鼎食世家。 哪个女子,只要沾上这样的丑闻,这辈子就别想再有好归宿…… 第四十三章 都在做戏 妍丽的脸庞上,算计的笑意渐渐爬满,久久等不来回应的傅明月,直接跨步走进了主屋。 “大小姐,请留步!” “贱婢,给本小姐滚开!” 这种挡人的把戏,根本不够傅明月看,她抬脚就朝着跪地小翠的肩膀踹了过去。 刘婶见状,急忙上前,欲要再次阻拦。 只听傅明月眸子里阴沉沉的,厉声道:“老刁奴,你也欠收拾吗?” “大小姐,奴婢不敢。” “哼!知道不敢,还不给本小姐滚开!” 说着,傅明月直接命人将挡在面前的屏风给拆了。 “不要啊!”刘婶和小翠齐齐高喊出声,试图阻止傅明月跋扈的行径。 只是,她们越是阻挠,施暴者傅明月就越是兴奋。来梧桐苑之前,她已经特意让人去门房打探,了解到没有任何关于傅小妹进出侯府的记录。 屏风轰然倒地,瞬间薄尘漫天。 过堂风,撩拨着床幔,令人看不清床上的情况。 傅明月眼眸眯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倒是不着急立刻去揭开帘幔,只朝着身侧的芸香丢过去一记眼神。 芸香接受示意,满脸得意地转身,冲着外头喊:“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伺候四小姐梳洗更衣?” 话音落下,在廊檐下躲着的奴婢,都是面面相觑。 “芸香姐,四小姐的房间,平日里只有刘婶和小翠可以进的。” 闻言,芸香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不容置喙道:“大小姐让你们进去伺候四小姐洗漱更衣,你们耳朵都聋了吗?” 一个人,看到傅小妹不在房间,那不算什么。 很多人,看到傅小妹房间空空如也,才能勉强算什么。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傅明月可不认为外头那些奴婢,是真心实意的忠于小贱人,左右不过是忌惮老祖宗的威慑罢了。 “四妹,这大白天的,拉什么纱帘呢?难不成还在介意昨晚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傅明月听着身后的动静,估摸着芸香已经将那些伺候在外头的奴婢都集结齐全了。 眸色暗了暗,佯装出一副抱歉的模样,又道:“昨晚你不惜当着众人的面除去衣衫,以证清白,总算是为自己洗脱了嫌疑,四妹又何须白日躲躲藏藏,羞于见人呢?你又没偷……” 无关痛痒的话,依旧在继续,那个“偷”字,清晰地落入站定在门口奴婢的耳中,顿时引得各种揣测无限。 料定了屋子里没人,傅明月说话自得其乐,她抬手优雅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玲珑步摇,眸中算计的光芒大盛,扬声道:“四妹,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老这么躲着不见人,总不是个事儿吧?” 说着,傅明月已经迈开步子,伸手要去撩开挡在床前的纱帘,眼尾那抹阴冷的笑意,在手接触到纱曼的瞬间,乍然绽放出毒蝎般骄纵的鹫尾花。 床榻里,光线晦暗不明,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却能够将外面感知地一清二楚。 傅小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流转着隐忍的光芒,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撩纱的白玉纤手,蹙紧的眉头,伴随着光线刺入眼球而迅疾松开。 她瑟缩在床角,光线照进来,将她半个身子笼在其中。 这时候,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面色疑似呆愣地迟缓看向傅明月的方向。 “大姐……” 傅明月掀开纱帘的手,随着那声怯懦的女响起,下意识地收紧。 该死的! 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门房那里没有任何消息? 对面的天之骄女,妍丽脸庞上那抹笃定得意的神情逐渐变得扭曲,傅小妹下巴埋在膝盖的位置,将傅明月的情绪变化观察得仔细分明。 “四小姐,你醒了怎么也不知道吱个声,也太不懂规矩了!”芸香眼珠子转了下,注意到大小姐的异样,急忙出声将焦点转移到傅小妹身上。 这时候,刘婶和小翠已经齐齐站定在床边,落入傅明月眼里,俨然就像是左右护法。 黛眉上挑,傅明月眸底隐约有阴厉之气升腾而起,几乎是不假思索间,她抬脚连绣鞋都未脱掉,直接钻进了床榻里,伸手试图将隐没在晦暗光线下的傅小妹拉出来。 “小贱人,你装什么装?” 耳旁,响起傅明月咄咄逼人的嘲讽话音,傅小妹只觉得手腕处传来明显的痛楚,随即身体整个就被拖出了床。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傅明月这次特意掌握好了角度,从外面张头探脑看热闹的下人角度看去,傅小妹会被甩出床的原因只会是她自己腿软体力不支导致的。 “呦,四妹,你这副样子,要是不知情的,会以为是我这个做大姐的欺负了你去呢。” 说着,傅明月从袖子里掏出刺着盛放牡丹的绣帕,俯身,佯装出一副长姐关心姊妹的姿态,细心地替小妹擦汗。 倒坐在地上的小妹,摔跤的时候,没有任何缓冲,导致扯动了脖颈处和胸口两处伤口,额头止不住沁出了许多冷汗。 天之骄女笑里藏刀,替她擦拭汗意的每一下动作,都像翩然起舞的蝴蝶般轻轻抬起,然后当着众目睽睽下柔柔放下。 一切动作看上去都是如此行云流水,俨然将那些心存疑惑的奴婢迷惑了个彻底。 只是,这温柔的背后,却是傅明月用绣帕在做掩护。 实际上,她在捏着绣帕温柔贴近小妹额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蓄养已久涂满嫣红蔻丹的指甲,朝着小妹的额角狠狠地戳去。 “啧啧啧……四妹,怎么流那么多汗呀?” 傅明月居高临下,俯身弯腰,抬手手指伸得笔直,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傅小妹的额头,妍丽的脸庞上却满是心疼的伪善表情。 尖尖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戳在少女额头薄薄的皮肉上,傅明月每用力地戳下去,傅小妹都会听到她假惺惺的说话声。 指尖戳额头,发出的“笃笃”声,很轻易就被傅明月矫揉造作的话音掩盖了过去。 “大小姐……”小翠不忍心看到小姐这么被欺负,沉不住气地要跟傅明月硬碰硬。 这时候,一直隐忍痛意,不讲话的傅小妹突然出声:“大姐,小妹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想要出去走走。” 怯懦的乞求话音,极大地取悦了占了上锋的傅明月。 她挑眉,直接瞥了眼旁边的刘婶和小翠不屑道:“没听见四妹说要出去走走吗?不知道扶着点啊?” 语毕,傅明月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将手里的锦帕砸在小妹脸上,然后等着主仆三人皆是半俯着身体起来的档口,高傲地扬起下巴,径自往门口走。 “小姐……” 刘婶忍不住低声喊道。 傅小妹手指放在嘴边,黑眸中光影泯灭,作出噤声的动作。 看着小姐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冲动,刘婶和小翠只能忍着眼眶的酸涩和心里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扶着小姐,跟在大小姐身后。 只是,她们才到房门口,傅明月突然惨叫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扑了下去。 原本围在门口的下人,因为听到四小姐要出来透气,早已经自觉退到了主屋对面的廊檐处,正好将大小姐摔跤的这幕收入眼底。 “啊!” 痛苦的惨叫声,刺破梧桐苑上空,而院门口,太子容谨正好跨步而入,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转头望了过去…… 傅明月揉着发痛的膝盖,余光扫过院门口,眼里已经渐渐蓄积了氤氲的雾气。 芸香诧异,愣在旁边,老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她就想不明白,方才大小姐两条腿都是稳稳迈出门槛的,怎么突然就跌跤了? 第四十四章 从中作梗 “四妹,你推我做什么?” 众目葵葵下,向来骄傲不可一世的嫡女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尽显委屈的神色,娇声控诉道。 那只涂着殷红蔻丹的指尖,不容置喙地戳向站在门槛处的傅小妹。 尖尖细细的水葱手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成了透明色。 容谨由远及近,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过,他看着身着淡紫色罗裙的女子,柔弱无骨地倒在地上,模样似乎还有些痛楚,心里不免起了点好奇。 今日过侯府,容谨是奉皇命,前来宣读旨意的。 方才,他刚进侯府,就遇到门房的人禀报,说是府中上下都在梧桐苑。 接圣旨,必须盛装出席,而且阖府上下都皆需到场,容谨前来宣旨,安平候事先并不知情,因此他早就抱着需要耽搁些时辰的想法。 不过,原本他打算直接走过场,去安平候会客厅休息,只待侯府上下盛装接圣旨。 只是在听到奴才说,梧桐苑是四小姐住处,容谨心念微动,才起了亲自前来的心思。 昨日,在宫门前,他一气之下,罚了那丫头下跪,虽然后面得知三弟容祀罔顾规矩,将傅小妹带进了宫里。他心里虽有些不舒坦,但是仔细想来,容谨也只是想略施薄戒,挫挫那丫头的倔强锐气罢了。 自从侯府暂别,容谨半道上拦住了傅小妹问话,倒没料到这丫头竟是个烈性子,居然对他的质疑直言不讳地承认了,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傅明月眸子里仰慕的光芒一闪而逝,她仰着精雕细琢的娇艳脸庞,摔在地上的身体摆弄出的姿态,尽显欲语还休的模样。 “明月小姐,这是怎么了?” 心思流转间,容谨略显刻板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抹关切之情。 那一日,上京城三月三仲春会,你踏风而来,毫无征兆地撞进了我的眼里,随着岁月迁移,这样怦然心动的感觉,便渐渐地入了心,直到现在,已经不可自拔的入了明月的骨髓之中…… 心仪多年的郎君,近在咫尺,傅明月胸腔里已经开始小鹿乱撞。 她似是羞怯地轻抬纱袖,掩面,娇滴滴开腔:“明月失礼了,让殿下见笑了。” 一双含情脉脉的翦水秋瞳,直愣愣地撞进了容谨的视线,令他忍不住愣了神,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大小姐,您总是这样心善,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干嘛总要护着旁人?” 芸香突兀地喊抱不平,将周遭的气氛彻底打破。 “殿下面前,不许没规矩。” “大小姐……” 主仆二人的表演,配合的天衣无缝。 而作为当事人的傅小妹,在众人眼里,就像个木讷的人偶,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发一言。 方才那声尖叫声后,容谨隐约听到傅明月有提到“四妹”两个字眼。眸光流转间,他总算是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叫芸香的奴婢面色激动控诉的对象就是傅小妹。 思索间,他将隐藏在袖口的圣旨往里推了推,暂且放到一边,沉声道:“自古嫡庶有别,小妹不该如此冲动,推倒长姐的。” 听着太子自以为是的教训话语,傅小妹在心底冷笑。 只是,表面上,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连忙诚惶诚恐地往东北角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旁后退了过去。 “四妹,你跑什么呀?” 傅明月扶着芸香的手臂,满脸温和伪善,余光扫到太子目光追随小贱人,眸底嫉妒的怒火顿时中烧。 “殿下恕罪,明月觉得小妹怕殿下,大概是因着昨晚在宫门口被殿下罚跪的缘由吧。” 娇弱的话音,悠悠在院子里散开,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闻言,纷纷都表示诧异,毕竟大小姐曾经对四小姐是恨之入骨,只要有机会就会找四小姐的麻烦。 可如今,明明是被四小姐暗中使绊子,摔了一跤,却在太子面前,处处替四小姐开脱,一时间,引来无数唏嘘。 从头至尾,傅小妹都没开口去澄清傅明月的污蔑,只是躲在粗壮的树干后面,露出半张脸。 耳旁娇柔的女声,犹如靡靡之音,流转在容谨的脑海里,他目光晦暗不明,朝着梧桐树望了过去,正好对上少女惴惴惶恐的神色。 霎时,傅明月虚浮的片面之词,徒然就变得稳固起来。 “听你的意思,你这位四妹是记恨本殿昨日罚跪之举?”容谨冷着脸,视线始终没从树下少女身上移开,意味不明地反问。 “明月惶恐,不敢在殿下面前妄言。” 心底暗骂傅小妹狐媚子,面上,傅明月却表现得极为规矩得体,佯装出不知所措的模样,违心道:“不如明月陪殿下一同过去,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 他堂堂太子,未来执掌四海之人,何时需要跟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庶女解释? 容谨刻板的脸上,嘴角冷冷地勾起。 傅明月佯装对太子不满的情绪没有丝毫察觉,径自迈开步子,朝着傅小妹闪躲的梧桐树下行去。 临近之时,她还不忘姿态优雅地回身,巧笑嫣兮招呼道:“殿下,请移步。” 男人天生都有征服的心理,都是爱面子的,傅明月要做的就是将傅小妹在太子殿下心中建立的娇弱可怜的形象彻底颠覆。 打定主意后,她见容谨迟疑不上前,索性折回,伸手拉住太子的衣袍角,往梧桐树下走近。 眼前,一男一女,衣袂相碰,款款朝她走来。 傅小妹半张脸露在树干外,微敛的眸子里隐隐透着桎梏般的折磨之色。 不自觉间,害得她上一世悲惨收场的二人,已经站定在她面前。 “小妹莫怕。” 温柔伪善的女声,犹如魔音萦绕在耳边,瞬时,傅小妹浑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上一世死前种种画面,一幕幕不受控制地侵袭而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摧毁。 突然,肩膀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了下,令她猛地回神,下意识地用另外一半隐藏在树干后的眼睛朝上瞄了眼。 “四妹,太子殿下特意过来解释昨晚的误会,你别怕。” 傅明月佯装和事佬的善解人意模样,软着声,重复道。 话音落下,太子容谨的脸色,果然变得异常难看。 肩膀处依旧残留着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傅小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眸光闪烁地往后再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结巴道:“小妹…不敢…” 而与此同时,她保持着上半身不动,而掩藏在百褶长裙下的脚尖,已经不动声色地朝着右侧转了过去。 刘婶和小翠远远看着,都替自家主子捏把汗,两人目光十分默契地对视,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彼此皆是朝着隐没在人群中的菊香看了过去。 院子里,一众婢女都在廊檐下躲着,不敢掺和主子的事情。 偌大的院子里,那棵参天的梧桐树,俨然成了楚河汉界,莫名的给人一种紧张肃穆之感。 傅小妹努力地稳住呼吸,后背却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头顶正对的树枝上盘旋着一条青花大蛇,方才打在她肩头的那下,正是那条大蛇沿着树干侧面垂落下来的尾巴。 容谨和傅明月就站在她跟前,可她不顾自身安危,依旧保持着半个身体藏在树干的动作不动弹,就是担心惊动了那条大蛇。 太子殿下过府,前来宣读圣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安平候府。 以老祖宗于氏为首的女眷,悉数都盛装出席,等她们赶到正厅时,才从跟着太子前来的传旨太监口中得知,殿下去了梧桐苑。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半个侯府,路上还时不时有人抱怨说,傅小妹的院子怎么这么偏僻,差点就被谢琴吃人的眼光给生吞活剥了。 第四十五章 危机转机 院门口,有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连大地都抖了抖。 显然,来人人数不少。 这时候,梧桐树下的三人间,流转的氛围却是异常诡异。 容谨面色阴沉,审视的目光在云泥有别的两名女子间来回浮动。 傅明月则是享受地接受太子的窥视,丹凤眼里倒映着傅小妹弓背屈膝的惶恐模样,一脸得逞的愉悦表情。 心情大好的傅明月,佯装大方,转头对容谨提议:“殿下,四妹恐怕是真的身体不适,明月是嫡女长姐,有责任照顾府中姊妹的。” 那只涂着殷红蔻丹的手,犹如厉鬼魔掌,朝着傅小妹的身上延伸过来。 一直保持着浑身紧绷的小妹见状,嵌在眼眶里的眼珠子突然大幅度地往上翻动了下。 这样明显的动作,跟先前她呆滞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傅明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傅小妹身上,见此情状,想当然地认为傅小妹对她不屑翻白眼,心中不由大怒。 顿时她双手并用,将狠辣的力道全部注入掌心,直接按住了躲在树干后的少女。 掌力全部聚集的刹那,傅明月佯装要将傅小妹拉出来,实际上,却恰恰相反。 肩膀处,指甲深深嵌入,傅小妹感觉到整个人都被一股肆无忌惮的蛮力往外推送。她暗自咬紧牙关,余光撇过头顶处,只见那条慵懒的青花蛇正吐着鲜红的信子,目露凶光地朝着她的方向缓缓逼近…… “四妹,你为何这般固执?别躲着树干后面了,殿下宅心仁厚,不会怪罪于你的。” 傅明月假惺惺的安慰话音,清晰地落入院子中所有人的耳中。 引得以老祖宗于氏为首的女眷,纷纷都侧目,看向梧桐树的方向。 树荫底下,三人呈倒三角状态对峙,与其说对峙,不如说太子容谨冷眼旁观者安平候府的嫡庶之争。 方才,趁着傅明月开腔之际,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想着自从寿宴上匆匆一瞥,傅小妹给他的印象就是只小刺猬,弱小却无畏,想着昨日宫门口这地刺丫头的所作所为,似乎是在故意装傻充楞,跟他拉开距离…… 明白过来之后,容谨刻板脸上的阴沉神色,渐渐地褪了下去。 “小妹,你出来吧,本殿不与你计……” 容谨宽慰的话音还未说完,原本站定在他身边的傅明月,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朝着傅小妹的方向跌去。 电光火石间,那条扭动着粗壮身躯的青花大蛇,徒然改变慵懒蠕动的姿态,“嗖”地从枝桠上蹿起,张开了血盆大口,冲着傅小妹扑了过去。 “啊!” 凄厉的娇叫声,划破了梧桐苑的上空,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几乎是同时,站在院子中间的主子和躲在廊檐下看热闹的奴婢,都是朝着梧桐树的方向,齐刷刷地涌了过去。 傅明月惊恐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尖叫的动作,因着大腿上那股凉飕飕的粗壮,而僵硬在脸上,妍丽的容颜表情扭曲极了。 近在咫尺的青花大蛇身子半立,摇头晃脑冲着她吐信子,她惊恐的尖叫声悉数淹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傅小妹当机立断,冲着来人,高喝出声:“都站在那里,不许过来!” 众人明显察觉到了卑微庶女语气中的不容置喙,尤其是谢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门厉声道:“傅小妹,你放肆!” 梧桐树的树干很粗,几乎需要三个人环抱,才能将它围起来。 那些听了傅小妹喝止下意识停下脚步的人,因为离得还有些距离,所以并没有发现树干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谢琴嘴上质问着,依旧径自迈开步子,朝着梧桐树靠近。 傅小妹晶亮的杏眸里光影泯灭,她虽然也是狼狈的摔在地上,但是情况却比傅明月要好上千百倍。 夹杂着暑气的燥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青花蛇,似是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吐信子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 受到生命威胁的傅明月,惊恐撑大眼睛,脸部表情已经完全不能自己,哭丧着脸,结巴出声:“不…不…” 向来以端庄自持的谢琴,心里虽然气愤,但是迈着的步子依旧是不急不缓,尽显当家主母的风范。 细细碎碎地声音传来,令谢琴不自觉地蹙眉。 正疑惑间,只听傅小妹喊起来:“母亲,难道你想害死大姐姐吗?” 怯懦的话音里,透着歇斯底里的警告,傅小妹尽可能让脸上焦灼、紧张、无奈的情绪,完美地交织,力求将最完美的面具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果然,话出口,谢琴脚步踉跄,迟疑着不敢在上前。 时机成熟,傅小妹也不矫情,从地上爬起身,小心翼翼地猫着腰,悄悄地绕到青花大蛇的后面。 容谨离得最近,在意识到不对劲后,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正好将傅明月被一条手臂粗的大蛇压住腿的情景看在眼里。 他当机立断,直接抬手,冲着欲要上前围观的侯府女眷,作了个禁止的姿势。 太子都发话了,没有人敢再去挑衅。 老祖宗于氏眸子里闪着矍铄的光芒,十分沉得住气,反观大夫人谢琴,因为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 而那些姨娘、侍妾,则是脖子拔得老高,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傅小妹惦着脚尖,一步步逼近大蛇,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傅明月吓得惨白的扭曲脸,就是对面这些女眷的嘴脸,她专注的眼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 看来,这出戏,勉强还能入得眼。 心中冷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句话:“他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思索间,她视线往太子站定的方向瞥了眼,关于傅明月爱慕太子容谨到了什么程度,上一世惨死的她,早已经深有体会。刚才,傅明月顶着伪善的嘴脸,装出一副要将她拉出树干的样子。 可事实上,傅小妹却是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扣住,狠狠地往外推。 青花蛇步步紧逼,若是在傅明月初初使力的时候,就跌了过去,只会让她所有的隐忍前功尽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些日子来,每一次的反败为胜,都是傅小妹在拿命拼。 这次,也不例外。 傅明月,你不是爱装优雅、装高贵吗?很快,你就装不出来了…… “不…不要…过来…” 嘤嘤呜呜的声音,透着咬牙切齿的警告声,傅明月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瘦弱的少女,步步紧逼青花蛇,控制不住地扯嗓门喊起来。 “嘶嘶嘶……” 毫无征兆间,蛇头朝着她俯冲过来,吓得傅明月面色惨白如纸。 傅小妹将天之骄女无能为力的模样看在眼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流转着冷厉的神色,只见站定在不远处的太子容谨俨然蓄势以待,似是伺机而动。 她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大姐,你不要动,小妹来救你了!” 怯懦的宣言声,还在院子上空回荡,在众人的瞩目下,傅小妹已经昂首挺胸,朝着青花大蛇的背后突袭。 突如其来的骚动声,很轻易就将处于戒备状态的青花蛇激怒,粗壮的前身骤然弹起,被它压在身下的傅明月,迅疾陷入了被咬的威胁之中。 风起云涌,画风猝变,大蛇疯狂扭动着身体,欲要朝着傅明月发起攻击。 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天之骄女,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惨叫出声:“啊!” 第四十六章 当众发狂 傅明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抱头逃窜。 而与此同时,离得最近的大夫人谢琴,也彻底搞清楚了状况,顿时脸色大变,扯着嗓门指控道:“傅小妹,你想害死我的明月啊!” 狠厉的话音落下,青花大蛇就像是发了狂般,在地上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多时,身长七尺的大蛇,已经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啊!蛇啊!” “啊!” “来人啊!” “……” 受了惊的女眷,惊声尖叫着轰然散开,独留下老祖宗于氏一人,她们中谁都没有想到要搀扶这个年迈的老妇人一把。 于氏矍铄的老眼倒映着大蛇迅疾朝她逼近,心脏骤然紧缩,整个人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快,快把老祖宗拉开!”这时候,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声。 那些躲在廊檐下的奴婢闻言,顿时从惊慌中醒过味来,争相恐后地朝着于氏围了过去。 “老祖宗,莫怕,小红来救你了!” “老祖宗,莫慌,环儿来了!” “老祖宗……” 丫鬟们,为了争抢功劳,人都还没到于氏跟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空荡荡的院子,瞬间陷入了混乱之中。 容谨足尖点地,找准契机,俯身朝着大蛇逼近, 只是他身姿才跃起至半空中,视野里就闯入了一道削瘦的身姿,只见少女乌发散乱,满脸脏污,单薄的绸衣已经破烂不堪,她双手沾满了血污,牢牢地抓着那条粗壮…… 沉冷的眼眸里,骤然风起云涌,直到耳旁那道倔强的熟悉声音响起,他才猛地惊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飞身朝着那个虚弱狼狈的身影而去。 “老祖宗,不要怕……有小妹在,没事的……” 轻轻的,弱弱的,犹如蜻蜓点水的女声,幽幽地在院落里散开。 明明一阵风都能被吹散了,却愣是将混乱的现场涤荡为肃然一片。 众丫鬟抢着位置,一左一右扶稳了老祖宗。 慢慢回过神来的于氏,努力地稳住心神,精光乍现的老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诧,失声道:“来人!赶紧把这孽障弄出去!” “啊!不要追我!不要啊!” 骤然恢复平静的院落里,傅明月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显得尤为突兀,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芸香接收到大夫人眼神,急忙小跑着去追抱头乱窜的大小姐。 谢琴眼看着自己宝贝女儿慌不择路,连前面就是水井都没发觉,忍不住大喊:“明月,停下来啊!” 几乎是同时,傅小妹顶着满脸的污渍,像是费劲了全身的气力,吼道:“菊香,拦住大姐!” “你大姐是侯府的掌上明珠,自有许多人护着,你还是先顾着点自己吧。” 耳旁,传来容谨低沉的话音,傅小妹没有去理会,只是将目光一瞬不瞬地投注在那两道相对靠近的身影上,她真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傅明月在心仪男子面前彻底出丑的鬼样子了。 “啊!鬼啊!” 尖锐的女声,刺破云霄,落入傅小妹耳中,她终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浊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视若珍宝的女儿,像个疯子般抱头蹲在地上,满口胡言乱语,顿时心急如焚,连规矩都忘了顾,急匆匆地奔了过去。 “鬼!不要过来!” “啊!不要…不要来找我……” “啊!滚开!不要碰我!不是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是你!…啊…” 谢琴手才碰上女儿,处于疯魔状态的傅明月,就像是受了更严重的刺激,整个人豁然从地上站起来,妍丽的脸部表情变得极为扭曲,惊恐尖叫着逃窜出了梧桐苑。 “死丫头,你到底对明月做了什么?” 质问的话音落下,谢琴丹凤眼里戾气毕现。 只是,没有了神志迷乱的傅明月在院子里碍眼,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伴随着大夫人手指的方向,转移了过去。 但见不远处,少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无缺的,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还渗着血珠,尤其是她那双沾满了血污的手,深深刺激了众人的眼球。 惊魂初定的老祖宗于氏,在看清匍匐在地面上的少女,双手死死拽着青花大蛇尾巴的时候,怒不可遏地喝斥:“谢氏,闭上你的鸟嘴!” 风沙骤起,小院里,徒然笼罩在诡异的氛围之中。 太子容谨眸光忽明忽暗,不自觉间,他已经稳稳地落在倒地不起的少女身侧。 脸上,有细碎的沙粒,打过来,提醒着他,方才所见所闻,都是真实的。 鬼使神差间,他慢慢地俯身,将手伸向前…… “太子殿下!” 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容谨欲要打横抱起傅小妹的动作。 老祖宗于氏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履蹒跚地行至容谨面前,沉声吩咐:“赶紧把四小姐抬进屋里。” 说着,她也不看太子的脸色,嗓门拔高了几分,肃声道:“大夫呢?怎么还没到?” 回过神来的容谨,为了掩饰他的尴尬,顺势将收回来的双手放在了后背。 这时,他这才记起来,此番前来正事都还未办。 “老夫人……” “太子殿下恕罪,都是老生管教无方,让太子看笑话了,老生真是羞愧难当,羞愧难当呐!”于氏面色肃然,直接打断道。 容谨沉默了片刻,掩藏在袖口里的手,有意无意地婆娑着圣旨卷轴,语调略微软了下来:“本殿先行一步,众女眷休整好后,就到大厅听候旨意吧。” “老生多谢太子殿下体恤。”于氏微福身,保持着恭敬姿态应声。 不过,在太子离开后,她立刻就将凌厉的目光,投向站在井边的丫鬟:“你,过来。” 被点名的菊香,心里忐忑,可脸上却表现得一片茫然,低垂着脑袋,恭敬地挪步过去。 “把头抬起来!” 老半天,对面的丫鬟都没有动静,于氏顿时就怒了。 “老生,让你把头抬起来,你没听见吗?” “老祖宗……”这时候,一道虚弱的女声,轻飘飘地传来。 傅小妹单手吃力地扶着门框,顶着混合着泥巴血污的狼狈模样,摇摇晃晃地站定。 这副虚弱的模样,不偏不倚地跌入于氏的眼里,惹得老人家顿时没了审问菊香的心思。 只听院子里,中气十足的质问声骤然响起。 “谢氏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擅自接话,只跟在老祖宗于氏的身后,朝着四小姐围了过去。 “老祖宗息怒,大姐此番受了如此惊吓,母亲定是放心不下的。” 小妹大方得体的开脱话音落下,于氏的脸色顿时就绷不住了,连续跺了两次脚,愤愤道:“谢氏何在!” 安平候是侯府的天,老祖宗是天外天,这句话,不停地在傅小妹脑海里回荡,忽而,她苍白的脸庞上,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傅明月,这只是刚刚开始。 半盏茶后,经过整顿的女眷,重新聚集到了正厅。 太子容谨的耐性已经消磨殆尽,二话不说,直接递给身侧太监一个眼神,让他代为宣读圣旨。 旨意很简单,就一句话:允安平候府幺女傅小妹请求,择日从正门扶灵入祠堂。 “扶灵?扶谁的灵?” 谢琴脚刚踏进曦岚苑,就再也控制不住怒气,直接踹翻了旁边的两个花盆。 伺候在院子里的丫鬟,吓得脸色苍白,个个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这边大夫人心火旺盛,那边梧桐苑,又迎来了老祖宗于氏。 第四十七章 篡改旨意 主屋,香炉里燃着厚重的百里香,盖住了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傅小妹歪靠在床榻上,脸色较之先前,稍微好了些,她略显吃力地开口:“菊香,跪下。” “噗通……” 膝盖重重落地的声音,正好落入踏入房门的于氏耳中,循声望去,恰巧看到有丫鬟跪在地上。 “大夫不是让你注意休息,怎么不躺下?” “老祖宗,小妹身体已无大碍,怎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说着,傅小妹已经惶恐不已,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欲要起身行礼。 太监宣读旨意的时候,她虽然不在场,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道旨意对安平候府的冲击有多大。 自古以来,能让高门大户开启正门的理由,都离不开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如此尔尔。 根据傅小妹所知,安平候府近些年来,除了迎接皇天贵胄驾临会中门打开,其他时候开启中门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二十年前,傅贵妃出嫁入宫。 第二次,十四年前,傅德清迎娶大夫人谢琴。 还有就是寿宴那晚,皇天贵胄,肱骨大臣,如流水般从正门出出进进。 思索流转间,小妹已经赶在于氏开口前,道:“菊香,现在当着老祖宗的面,你自己说,为何宁可忤逆老祖宗的命令,也不愿抬头将面示于人前。” 让菊香下跪的时间,是她算好的,就是要不偏不倚地让于氏撞见。 话音落下,于氏的注意力被再次牵引到了跪地的丫鬟身上。 “老祖宗息怒,菊香不抬头,就是怕惊扰到老祖宗。”说着,她已经重重地磕了个头。 于氏蹙眉,冷哼出声:“抬起头来,老生倒是要看看,你区区一个奴婢,能如何吓到老生?” 菊香明显感觉到头顶处传来的威压,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姐姐不得善终惨死的画面,最终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抬起了头。 “你……” 于氏依稀记得家宴那晚,侯府里死的那个丫鬟,似乎跟眼前的奴婢有几分相像。 “老祖宗,莫怕,她不是香菊。”傅小妹适时地出声安抚。 闻言,于氏紧张的情绪,略微得到了缓解:“明月方才就是看了你的模样,才癫得更厉害了。” 虽然是疑惑的语气,但是于氏话音里透着笃定。 傅小妹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夫人的脸色,只见身侧的尊贵老妪眼中似有杀机,当即出声解释:“老祖宗息怒,跪在您面前的菊香是死去香菊的孪生妹妹,请您念在死去香菊的份上,放菊香出侯府吧。” 虽然香菊的死跟傅小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那日无意中听到菊香的名字,得知了两人原来是孪生姐妹,小妹便做主将她留在了梧桐苑,想着将来寻个合适的机会,替她讨个恩点,放出侯府,也算会感谢香菊曾经的相助之情。 于氏眸光闪了闪,不咸不淡道:“既如此,便依了小妹。” 菊香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 “不过……”老祖宗连多余眼神都不给菊香,话锋急转。 “老祖宗,不过什么?”傅小妹十分配合地接话。 果然,下一刻,老夫人就发话:“老生也有个条件。” 心中冷笑,傅小妹自然是清楚,于氏究竟想要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直了直身子,佯装懵懂,追问道:“老祖宗,您说。” “放弃扶秀姨娘的灵位入府。” 听似商量的口吻,落入傅小妹耳中却字字如冰,戳着她的心口。 不过,面上她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悲戚的情绪,只是目光定定地看向于氏,声音弱弱道:“老祖宗……” 这时候,于氏刻意放缓了语调:“这菊香是跟侯府签了卖身死契的,现在要放她出府,你母亲那里首先就说不过去,再加上菊香这张脸,若是被你母亲瞧了去,指定是要吃苦受罪的呦……” 一字一句,都是在傅小妹面前描绘菊香若是继续留在侯府,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老夫人还不忘口念“阿弥陀佛”,俨然一副普渡众生的菩萨心肠。 小妹知道,于氏是在变向地告知,想要放菊香出府,就必须放弃扶娘亲灵位入府。 只是,既然是交换条件,最起码该建立在等价的基础上。 在于氏的眼里,菊香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就算死了也不足为道,借机哄骗她放弃扶娘亲灵位入府,好歹拿出点像样的诚意来,这账是不是该换种算法? “只要你应一声,祖母立刻就让夏嬷嬷将菊香的卖身契找来,另外再赐给她一百两的安家费。” 哄骗式的话,打断了傅小妹的思绪,心中不由冷笑。 转头,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菊香的方向,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傅小妹眸色不由沉了沉。 心念微动,她又将视线重新移至于氏身上,期期艾艾道:“老祖宗明鉴,小妹虽然读书少,但是圣命难违的道理,还是懂得。小妹就算答应了,也是于事无补的。” 话音落下,于氏脸上的和颜悦色立刻僵住了。 翻脸跟翻书般快,冷声道:“侯府的正门,岂能随便开启?你娘下贱出身,岂能玷污了我侯府的门楣,老生念着你平日里也是个贴心懂事的,才好声好气跟你商量,如今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竟然拿皇命难违来压人,嗯?” 老祖宗的尾音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傅小妹佯装害怕,让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惶恐地从床上爬起来,踉跄地跌跪在地上,梗咽道:“老祖宗息怒,小妹答应便是。” 屋子里,有低低地啜泣声传出,落入容谨耳中,他不自觉地蹙眉。 传旨完毕,他都已经走到侯府门口了,心里却怎么都不放心不下梧桐苑里的女子,便又折了回来,却没料到会撞上这样一幕。 “老祖宗好大的派头,本殿倒是不知,父皇的旨意什么时候可以随便篡改了?” 容谨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俨然一副刻板冷峻的严肃表情。 傅小妹看着他进女子闺房如入无人之境,放在薄被上的手掌,微不可查地攥紧了些。 果然,正处于气头上的老夫人于氏,冷着脸,直接发难:“太子殿下,这里是侯府的闺阁,身为男子如此闯入老生孙女的闺房,又是哪门子道理?” 质问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氛围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容谨脸色沉了沉,目光中透着极为不悦的神色,望向借题发挥的于氏。 静默的空气,似有若无地流转着,就在于氏以为她的话,起到了震慑太子的作用。 只听那道不容置喙的尊贵男声,幽幽传来:本殿倒是不知,拿一个卑贱婢女的去留趁机胁迫孙女的祖母,竟然也会关心起孙女的闺誉?” “你!” 被讽刺的于氏,气得两眼冒火,愣是平复了好几个呼吸,才勉强能反呛:“小妹是老生的孙女,老生自然是关心她的一切!太子又何须大惊小怪?” 一来二去,在容谨不客气的言辞威压下,老夫人于氏居然没落了下风,倒是让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的傅小妹,着实有些意外。 思索间,小妹不禁联想到父亲傅德清在前朝为官,根基稳固,再加上傅贵妃荣宠正盛,今日之争,容谨恐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的。 “四小姐,本殿在此,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与本殿知晓。” 忽然,有道强势的男声,窜入小妹耳中,打断了她权衡的思绪。 “太子殿下,小妹并无委屈之处。” 期期艾艾的话音里,透着欲言又止的怯懦,傅小妹柔弱的目光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凉之色,如此种种一丝不差地被定睛望向她的容谨看了个清楚分明。 第四十八章 投鼠忌器 话音落下,容谨常年控制得极好的刻板严谨脸庞上,恼意乍现。 他跨步上前,完全不顾老夫人于氏的讽刺,逼近傅小妹躺着的床边,掷地有声宣言:“本殿不管小妹是不曾委屈,还是不敢委屈,本殿只跟你说一句,父皇有旨‘允傅小妹择日从正门扶灵入祠堂’!” 于氏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太子重复一遍圣旨内容,就是为了给她难堪。 后宅妇人对前朝局势也是略有知晓,自从经历过寿宴太子刻意刁难的事件,安平候府跟东宫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权衡利弊间,老夫人强硬的态度突然就软了下来,沉声应道:“殿下说得有理,圣命的确不能随意违抗,是老生年岁大,犯糊涂了。” 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小妹,听着于氏妥协的话,黑眸中掠过一丝疑惑。再看旁边的老妪,保养得极为得宜的脸上,那抹讨好的笑意甚为虚假。 “老祖宗识时务,本殿就回宫复命了。” “不过……” 见容谨得意地预备离开,于氏话锋急转,笑意不达眼底,开腔道。 “老祖宗,太子殿下是携了皇命而来的。” 趁着太子迟疑的时候,傅小妹见缝插针,特意煽风点火地强调道。 话音落下,于氏立马就沉不住气,语调里透着轻蔑,道:“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都没什么合适的日子,恐怕要劳烦太子殿下回宫复命时,跟圣上解释一下了。” 容谨蹙眉,挪开的脚步顿了顿,沉声反问:“解释什么?” “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将近,府里的姊妹都会出席,老生光忙着这件事情,就要耽搁好些时日了。”于氏无视太子阴沉的脸,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跟四小姐扶灵入祠堂又有什么干系?”有其母必有其女,难缠程度跟宫里的傅贵妃如出一辙。 傅小妹佯装体力不支,低眉顺眼间,脑子已经飞快地转开了,圣旨上说“择日”却并没有说明具体哪日,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于氏这是摆明了要强钻空子了。 思索间,她就听到老夫人挑衅地开腔:“太子殿下不是皇上最信任的儿子吗?难道不知道这次百花宴与往年都不同吗?” 越听,容谨脸色越难看,他当然知道这次百花宴筹备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奢华盛大,就是因为荣王府世子的冠礼,也要在这日一并举行了。 于氏不指望太子会回应,又自顾自道:“这荣王府世子身子骨不硬朗,世人皆知,皇上对他的态度是捧在手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此矜贵着那宝贝世子,老生又岂敢让侯府这点扶灵的白事,冲撞了百花宴的喜庆?” 这些年来,上京城里,有个传言已经流传已久,说是荣王府的慈心世子活不过二十岁。 而事实上,容峥年幼时就聪颖过人,七岁时便冠绝天下,闻名于世。 奈何造化弄人,天妒英才,自七岁那年百花宴一举成名后,容峥便染上了怪病,身体每况愈下,皇帝寻访了天下名医为其诊治,都是无能为力,更有甚者预言——容峥活不过二十。 久而久之,当年的被誉为神童的世子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皇帝命宫中御医用各种珍贵药材,替他的宝贝侄儿续命。 没想到,这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找不出病因的世子爷,竟也慢慢长大成人。 不过,饶是如此,那个不祥的预言却在民间慢慢发酵,直到最近关于容峥大限将至的流言在城中开始疯狂地肆虐。 皇帝知晓后,勃然大怒,为了击碎不祥的预言,便听取了钦天鉴古令的建议,将本该在一年后的容峥冠礼,提前至百花宴上。 “你!”这回,轮到容谨哑口无言了。 他这太子之位,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 宫中的傅贵妃,一直都对他虎视眈眈,时时刻刻都想抓住他的把柄,好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替她的儿子荡平障碍。 容谨没料到老夫人于氏区区妇人,居然敢拿政权斗争来讽刺他,简直可恶! 傅小妹清楚地感觉到眼下的形势,太子已经是投鼠忌器,开始落了下风了。 上一世的她,在侯府卑微过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关于皇权斗争也不甚知晓。 而现在听着于氏夹枪带棒的话语,她大概也能猜到,太子到底在忌讳什么? 显然,在皇上最宠爱的峥世子冠礼前夕,谁都不会去触那个霉头的。 于氏,真是好算计,这样一来,太子指控其篡改圣意便完全不成立了。 傅小妹杏眸里隐忍之色稍纵即逝,暗自在心底叹息:娘亲,你会不会怪小妹没用? “老祖宗,太子殿下,请息怒,小妹身份卑微,不值得你们这样费力争执的。” 本来,心气已经不顺的容谨,正愁没台阶下,他视线落在跌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女身上,眼里眸光闪了闪,道:“小妹,你放心,本殿这就回宫去父皇那里请旨,一定让你娘的灵位从正门……” “太子殿下要请旨的话,记得跟皇上替老生言明,侯府接下来半年都没有时间操办这件事情的。” 于氏冷不丁地打断,言辞中大有得寸进尺的意味,气得太子容谨一个字都接不上。 容谨的恩惠,傅小妹不屑接受,她也从不觉得眼前这个一切以己身利益为先的男人,真的会为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去皇帝那里请旨,除非他是疯了,嫌太子的位置坐的太舒服了。 “太子殿下,您的好意小妹心领了,小妹已经决定了就依老祖宗的要求。” 说着,她声泪俱下,喉咙梗咽地冲着于氏,怯懦出声:“老祖宗,请你命人将菊香的卖身契取来吧。” 语毕,屋子里骤然卷起一阵冷风,容谨脸色黑沉沉的,不再多看傅小妹一眼,拂袖离去。 于氏态度晦暗不明,老眼里闪着冷厉的精光,恩威并施道:“傅小妹,你可知错?” 少女眼里的迷惘无措,清晰地落入对面老夫人的眼中,不过,她依旧冷着脸,继续问:“傅小妹,老生问你话呢?你可知错?” 头顶处的威严越来越重,傅小妹目光坦荡地接受于氏的审视,执拗地重复:“请老祖宗命人取菊香的卖身契来。” “放肆!” 凌厉的喝斥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小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倔强之色没有丝毫减退。 短暂的沉默后,看着眼前少女的执拗神色,于氏不容置喙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些缓和:“老生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圣旨的内容对安平候府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让一个洗脚贱婢的灵位从中门而入,意味着什么?傅小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过那又如何?这是安平候傅德清欠她娘亲的,就必须要还! 终有一日,娘亲,请你等等女儿,女儿一定会替你争口气的! “错!”单音节字,掷地有声。 地面上有重物扣击的响声传来。 “咚!” 眼前少女额头毫无征兆地撞上地面,承认错误的言语和地上的撞击声交叠融合,无形中给人一种绝望怆然的感受。 老祖宗于氏见小妹终于妥协,眼皮子满意地微合,将犀利的眸光收敛,她脸上已经恢复了伪善慈爱祖母的形象,终是冲着下人吩咐将菊香的卖身契寻来。 直到夏嬷嬷将卖身契和一百两银子交到菊香手里,于氏才将捏佛珠的动作停下来,语调淡淡道:“你虽知错,但该罚则罚。” 于氏略微停顿了片刻,话锋急转道::“念在你先前不惜性命与那大蛇搏斗保护祖母的份上,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语毕,老夫人在夏嬷嬷的搀扶下,直接越过匍匐跪地的傅小妹身侧,毫不留情地离开。 刘婶和小翠躲在廊檐边,好不容易盼到老夫人走远,只听主屋里有“噼里啪啦”的噪音响起,紧跟着便传来菊香的惊呼声:“小姐,不要啊!” 第四十九章 暗夜缠绵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傅小妹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得,手心还在不停地收紧。 “小姐,你快松手啊!再不松手,手指就要废了!” 菊香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随手将卖身契和银两丢在旁边,忙不迭地冲上去,试图去掰开小妹的手心。 “你走吧。” 听着少女毫无波澜的话音,菊香猛地抬头,视线里直接撞入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眸,她迟疑地开口,唤道:“小姐……” 破碎的瓷片犹如利刃般,深深地嵌入傅小妹的掌心,她目光迷离地望向菊香,又仿佛要通过菊香望去另一个世界。 屋子里,厚重的百里香不知何时,已经燃烧殆尽,血腥味开始肆虐地蔓延开来。 傅小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忽而开口:“菊香,你不用为此而感激我,拿上卖身契和银票,从此天高任鸟飞,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亲眼目睹了四小姐在老夫人的威胁下,不得已答应了放弃扶秀姨娘灵位入祠堂的条件,菊香早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眼前的少女。 “小姐,菊香不走!” “呵……”傅小妹冷笑着将手里的瓷片用力地投掷出去。 伴随着“叮”的声音,她反问:“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为换取你的自由,牺牲很大,想要留下来报答恩情?” 面对小姐咄咄逼人的话音,菊香不假思索地回应:“是!奴婢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菊香视线往屋子里瞟,看到方才被她丢旁边的卖身契,不管不顾地爬过去,伸手就要将它撕个粉碎。 忽然手背上传来濡湿的温热感,菊香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染血素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傅小妹清楚地感觉到来自菊香的情绪变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泄露,淡淡道:“你还记得姐姐香菊是怎么死的吗?” “奴婢这辈子都不敢忘记!是傅明月打死了奴婢的姐姐!” 听着菊香咬牙切齿的愤怒话语,她也不接话,只是径自抬手,视线落在淌血的掌心上。 良久的沉默后,菊香不解地蹙眉,试探着发声:“难道不是吗?” 小妹不答反问:“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老祖宗的条件吗?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你出府吗?知道……” “小姐!你别说了,奴婢知道的,奴婢都知道的!” 菊香情绪颇为激动,跪爬着靠近小妹,泪流满面激动道:“小姐,三七粉的事情奴婢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傅小妹秀眉微挑,下意识地重复。 “是,姐姐被打成重伤后,刘婶来找姐姐的那天,菊香恰巧就在……” 一炷香后,刘婶和小翠眼眶都红红的,在傅小妹跟前忙前忙后,屋子里的气氛格外得凝重。 小妹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蹲在床边,替她细心包扎地菊香身上,复杂的情绪终是化作了一声轻叹,无奈道:“我不是什么好人,能走为何要留?” 听着对面少女自嘲的话,菊香包扎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下,不过很快她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菊香径自起身出房间,就在小妹以为她是将话听进去,准备收拾包袱离开。 只见,那道沐浴在阳光下的稚嫩女子忽而转头,眼神坚定道:“姐姐的死,菊香从来没有怪过小姐,奴婢只愿小姐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做好人,因为在侯府好人不长命!” 菊香离开房间了,屋子里只剩下傅小妹独自一人。 大清早先后跟傅明月和老夫人于氏博弈,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不知不觉间,她再也受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于氏惩罚四小姐今日不许吃饭的消息,在侯府里疯狂地传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很多人都在猜测风头正盛的四小姐是不是就此会失宠,尤其是伺候在梧桐苑的奴婢们,一个个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都在盘算着万一四小姐失宠后,要跳槽去哪个院子伺候。 而作为当事人的傅小妹,对此却浑然不知,竟然一睡就是整天。 夜幕降临,黑幕般的空中,零星几颗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整座侯府都被静谧的夜色笼罩其中。 梧桐苑的主屋,一道白色的颀长身姿翩然落地,屋子里的漆黑环境,容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古月说,这丫头的精血十分特别,若是一般人擅自服下素翎,定会暴毙而亡,可出乎意料的是素翎竟然跟这小丫头精血轻易地融合在一起,成了最完美的解毒剂。 只是,若要将蛊毒彻底清除体外,就必须喝足她的心头血——七七四四九天。 今晚是他解毒的第二日,所以他来了。 少女乌发散乱地铺成在枕头上,羽扇般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秀气的眉眼间已经拧起了个小疙瘩。 漆黑的环境对容峥的视力没有任何阻碍,他能够清晰地看清楚躺在床上的女子,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嗯~~”忽然,床上的少女嘴里发出犹如小奶猫般的嘤咛声。 容峥挑开她衣襟的手,稍稍顿了顿,他幽深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尴尬。 睡得昏天暗地的小妹,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就好像衣服被剥光光似得。 她以为是睡觉又乱踢被子,便伸手胡乱地摸被子,往胸口掖,顺势朝着里面翻了个身。 胸口有暖暖的,软软的触感,睡迷糊的小妹满意地砸吧嘴巴,嘟嘟囔囔道:“嗯,舒服……” 整个手被压住的容峥,半个身体被熟睡的少女带进了床里,听着少女没心没肺的感叹声,谪仙般清冷的容颜出现了一丝龟裂。 只是,有了昨晚密室取血少女歇斯底里地反抗经验,容峥不想再节外生枝,索性定住了身下少女,省得她不规矩地乱动。 在听到于氏罚她一天不许吃饭后,小妹就打定主意,今天是准备睡过去了。 梦里,小妹好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跟娘亲没吃没喝挨饿的日子,她仰头望着娘亲枯槁的面容,眼眶酸涩不已,委屈地呢喃:“娘亲,小妹好饿……” 娘亲的眼眶红红的,将她大力地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梗咽地哄她睡觉:“乖,小妹乖乖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呜呜呜……娘亲……” 容峥将少女朝里的身子翻过来,手指微动,轻车熟路地挑开了包裹着她纤瘦的贴身小衣,唇瓣快要贴近心口的伤患处时,耳畔就传来她委屈的啜泣声。 他迟疑地抬眸,正好对上一双雾气迷蒙的懵懂眼眸。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朦胧的月色,散落在床头。容峥幽深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少女那双褪去戾气伪装后,犹如出生婴儿般纯净的眼眸,他瞳孔不自觉地缩成了黑点。 不假思索间,他手一挥,有四方锦帕从袖口处飘落,不偏不倚稳稳地落在小妹巴掌大的小脸上。 清风徐来,鼻翼间,有幽冷的馨香肆意地流转,时而淡雅,时而浓烈。 被饿醒的傅小妹,渐渐地恢复了神智,眼前漆黑一片,视线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挡,无法视物。 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去寻找这股特别气息的来源,却发现不能动弹了。 倏然间,记忆中的那些可怕的回忆,就像是潮水般涌了出来。 “救…唔…”呼救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嘴巴就被强势地堵住。 话音悉数淹没在喉咙里,宁静的屋子里隐隐地透出少女细碎地低吟…… 第五十章 把嘴张开 身体不能动弹的小妹害怕极了,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般,试图将阻挡住视线的障碍抛开。 容峥目光凛冽,唇瓣不受控制地朝着那白皙的心口,落了下去。 这辈子,傅小妹就算到死,都不会忘记有个长得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孽男人,强势霸道地在她心口上戳个洞,然后不知餍足喝血的画面。 慌乱间,她猛地将头昂起,努力地对抗那只大掌向下压制的力道,丝滑的锦帕顺势跌落眼睛,入目便是那道印象中的莹白色身影。 心口处,血液外泄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那种酥酥麻麻的温热感,令小妹分不清对方究竟在用什么方式取她的心头血! 不过,昨晚的面红心跳历历在目,羞愤难耐间,她不管不顾地张嘴,狠狠地咬上了容峥的手指。 电光火石间,小妹觉得胸口处的柔软酥麻停滞了片刻。 “轰!”脑子顿时就炸了,她梗着脖子,怒不可遏地吼:“死变态,拿开你的猪嘴巴啊!” 只是,嘴巴被大力地捂住,这骂人的话,早已经淹没在喉咙里,徒留下满室支离破碎的软糯沉吟声…… 小妹气不过,想要再去咬容峥的手指,却没料到这个男人就像是老早预料到她会这般,直接将掌心对准了她的嘴巴,害得她颌骨无论怎么张,牙齿都无法再啃到对方一星半点。 “唔唔唔……”抗议声。 “咋咋咋……”吸血声。 两种声音在漆黑的夜里,肆意地交织缠绵,直到最后,少女的嘤嘤声渐渐偃旗息鼓…… 她咬人的狠劲,隔着锦帕,都能够体会真切。 当腥甜入口,容峥就像只饥渴的猛兽,不受控制地允吸起来,直到手指处的痛楚袭来,理智才慢慢回笼。 只是,等到他完全恢复神智时,身下桀骜不逊的少女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 容峥从床上起身,周身散发着森然,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挑起小妹身上凌乱的衣物,将她泄露的春光盖住。 他指腹婆娑着嘴角残留的殷红,忽而幽幽道:“给本座滚出来。” 古月不放心主上一个人前来,便偷偷摸摸地猫在外面的大树上,方才主上对侯府的四小姐作出的疯狂举动,他几乎没差地全部看了个分明。 心里忐忑,他干笑着飞身入了房间,虽然是摸着黑,但是古月也不敢往里凑近,省得不小心又忍到阴晴不定的主上。 “戏看够了?” 威压罩丁,古月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尖微颤,赶紧挠头讨好般地解释:“冤枉啊,主上,属下不是担心四小姐又晕过去嘛。” 说着,古月已经佯装坦荡,大喇喇地朝着里屋走近了几步。 容峥负手而立,正好站定在月光洒进来的位置,将傅小妹床头那点微弱的光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 等到古月走近查看的时候,里头真是彻底成了两眼一抹黑了。 “主上,麻烦你让一下,属下看不清呀。” “本座没经验,一时没控制住吸血量。”容峥依旧如松柏般扎根在原地不动。 “咳咳咳……”古月苦着脸,听着主上冠冕堂皇的解释,只能打马虎眼,顺势接话提醒道:“这四小姐身子骨本就弱,主上该懂得节制些才是的,要是再照着昨日、今日的吸法,属下真担心四小姐会……” 微风拂来,带着些许寒意,古月只觉得恍若置身冰窖,立刻噤声不再继续。 头皮发麻间,他也不敢偷瞄主上的神色,只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欲要塞进昏迷的傅小妹嘴里 只是,手摸黑要往床边凑的档口,捏着药丸的手就突然麻痹了。 “啪嗒”滚圆的丸子,掉在地上,瞬时不见了踪影,心疼得他忍不住低吼:“哎呦,这可是千金难买的补血圣品呐!” 听到“补血”二字,容峥谪仙般的冷硬脸庞上,眉梢微挑:“把药给我。” 落纱门,右护法古月,江湖人称“胡月”,擅医擅毒。 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尝遍天下百草,制出无解之毒,有收集奇珍异草癖好,典型的“医毒双痴”。 他宝贝似得从瓶子里又倒出一粒,递了过去,心里还在为先前掉地上不知去向的药丸肉痛:“喏。” 容峥垂眸,幽深的眼眸里浮光掠影,款款朝着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少女走近。 古月很识相地退后,暗自嘀咕:主上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这侯府四小姐如此特别? 正疑惑间,只听那道冷冽无情的男声幽幽传来:“都拿来。” “主上,一粒十全大补丹价值千金哎!况且,属下这药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您要是担心四小姐身子骨弱,等回去属下就开个调理方子……” “拿来。”容峥不客气地打断。 心里在滴血,可面上,古月却还是忠心落纱门尊主的右护法,碍于对面霸道男人的命令,他只能颤抖着将整个瓷瓶交了出去。 只是,交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不死心地加了句:“主上,这药属下本来是想留给嫣语姑娘的,您可省着点用啊。” 少女面无血色,安静地躺着,就像破碎的瓷娃娃,容峥对古月的话充耳不闻,只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昏睡的小妹身上。 忽而,他扬起宽大的袖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着药丸,朝着小妹紧闭的唇边送了过去。 古月眼睛瞪得铜铃大,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古月真得不相信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主上,竟然会纡尊降贵给一个地位卑微的庶女喂药…… 伺候人的事情,容峥做不来的,他只是单纯地不喜“解药”被旁人染指,才会选择亲自喂药。 “把嘴张开。” 冷冷的命令声,没有任何情感。 “主上,属下嘴巴已经张得很大了。” 接过话茬的瞬间,古月只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凛冽的寒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本座命令你把嘴张开。” 说着,容峥将药丸用力地往小妹的唇瓣里塞。 昏迷的少女牙关紧闭,眉头紧蹙,苍白的面容上很清晰地显露出抗拒的神色。 古月从旁边偷瞄主上跟四小姐的互动,狗腿地在旁边插嘴:“主上,四小姐貌似不愿意配合哦。” 调侃的话音留下,屋子里陷入了死寂般的静默。 古月暗道不妙,转身就想开溜。 结果,他脚尖才往窗的方向挪了半寸,身后的雕花三脚架就轰然碎了满地。 身体僵硬地立在屋子里,额头冷汗直冒,古月整个人就保持着做贼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不敢再动弹半分,暗叫叫苦连天。 容峥收回掌锋,将捏在指尖的药丸改成放在手掌心,眸光幽暗不明,别扭地再次俯身,将药丸往小妹嘴里送。 “张嘴。” 耳畔,有道温柔缱绻的声音响起,令傅小妹感到很不安。 虽然昏迷着,但是潜意识里她是拒绝听这道声音主人的话的。 少女眉头蹙紧,无声地反抗,直接将脑袋别向了床里面,容峥掌心里的药丸,又一次掉了。 古月觉得药丸掉落的瞬间,他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八瓣,怎么拼凑都凑不全。不过这回,他可不敢在擅自开口,发出声音打扰主上了。 先前进屋子里的时候,容峥注意力都在压制身上的蛊毒,并没有太过关注少女的状况。 现在,他靠在床边,能够清晰地看到她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划伤,容峥不由蹙了下眉。 眸光流转间,容峥已经伸手,将小妹的颌骨捏住,语气不善地命令:“张嘴,不然本座卸了你的下巴。” 第五十一章 大白馒头 威胁的话音落下,原本不配合的少女竟然乖巧地张开了嘴巴。 容峥见状,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一股莫名的迷离神色,顺手将药丸喂了进去。 掌心和少女软糯的唇瓣相触,顿时有种酥麻的感觉,容峥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收回手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磨蹭到了小妹的唇瓣,他只觉得平静的心湖里骤然丢进去一颗小石子,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身体莫名地鼓噪起来,就像是蛊毒发作时那般,可又好像跟那不一样? “笃笃笃……” 房门骤然被人敲响,原本还闲散旁观的古月,吊儿郎当的脸上立刻恢复了严肃,朝门口的方向飞身而去。 于氏罚四小姐今日不许吃饭的事情,早就传遍整座侯府,那些个等着看梧桐苑好戏的奴婢,都在暗地里幸灾乐祸。 本来小翠和刘婶商量好,去下人房吃饭的时候,偷偷给小姐私藏些吃食下来,可谁成想遇上大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芸香刻意刁难,结果饭桌上的剩菜剩饭全部被芸香命人拿去喂了狗。 小翠气得哭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得,刘婶到底年纪大持重些,安慰了她几句后,便径自折返去了侯府大厨房。 “小姐,你睡醒了吗?”刘婶心思流转间,轻扣主屋的房门。 古月冲着主上作了个离开的手势,在得到应允后,“嗖”得没了踪迹。 这时候,外头敲房门的声音更急促了些。 刘婶在外头等了老半天,都没有等到里头有响动,音量不由拔高了几分:“小姐?” 昏沉沉间,小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来回翻了个面,搞得她很不舒服。 容峥听着她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嘤咛声,眸色沉了沉,嫌弃道:“只有蠢货才会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 睁开睡眼惺忪,恍惚间,小妹好像听到变态男人在骂她蠢货,只是她疲惫地撑开眼睛,却发现黑漆漆的屋子里,哪里还有什么谪仙变态? “小姐,请恕奴婢冒犯了,奴婢这就进来了!” “吱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借着烛火的微光,小妹看清了来人:“刘婶?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小姐安然无恙,刘婶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单手拿着烛台,连忙将屋子里的烛火都点亮,这才转身往里屋走。 小妹见刘婶面上有痛苦之色,以为府里有人觉得她被老夫人于氏责罚便是失宠了,就又开始见风转舵,借机欺负她身边的人,顿时脾气就上来了。 “刘婶,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刁难你?” 言语间,她只觉得周身的血气上涌,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跟昏迷前的四肢无力、头晕眼花,完全是判若来个人。 还来不及思虑个中的缘由,小妹已经伸手掀开薄被,要翻身下床。 “叮!”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顺着声音的来源,傅小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只见地上一只天青色的瓷瓶安静地斜躺。 她不记得屋子里有这么个瓶子。 思索间,小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掠过疑惑之色,等刘婶将瓷瓶捡起来,交到她手里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顿时傅小妹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刘婶见状,不由疑惑道:“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怎么那么红?” 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令她面红耳赤的奇怪触感,小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瓷瓶,强压着内心的忐忑,捂着两颊,死鸭子嘴硬道:“刘婶,我哪里有脸红,肯定是你看错了。” 见小姐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刘婶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一觉睡到大晚上醒来,小妹摸了摸扁扁的肚子,暗自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吃,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饿呢? 正疑惑间,刘婶忽然凑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透出两个白面馒头,献宝似得拿到小妹面前,扬声道:“小姐肯定饿坏了吧,赶紧趁热吃吧。” 小妹愣愣地看着那对皮变得皱皱的白面馒头,并不伸手去接。 “小姐,这馒头很干净的,是奴婢偷偷去厨房跟以前关系要好的借的,刚出炉奴婢就揣着回来了,放心吃吧。”说着,刘婶双手将皱巴巴的馒头捧得老高,递近了小妹的嘴边。 看着对面中年仆妇局促解释的不安模样,小妹眼角忍不住酸涩起来,喉咙里就像是塞了团棉花,想开口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 干脆,她也不矫情了,直接张口,就着刘婶的手边,往大白馒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吧唧吧唧”咀嚼的声音,在屋子里慢慢地飘散开来。 昏黄的光影倒映着瘦弱少女倔强的身影,她吃馒头的速度极快,称得上是狼吞虎咽,有好几次差点就咽到了。 “咳咳咳……”喉咙梗咽,气道就狭窄,小妹努力地吞咽着干巴巴的馒头,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刘婶看着小姐吃得猴急的样子,温和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宠溺道:“小姐,慢点吃,没人会跟你抢的。” “嗯。”小妹口齿含糊不清地用力点头,见刘婶要转身给她去倒开水,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抓着刘婶的手,朝着另外一个馒头啃了过去。 “小姐?”刘婶目光中流转着心疼,忍不住出声。 只是,小妹充耳不闻,依旧只顾着啃馒头。 而直到将两个大白馒头全部啃进肚子,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才勉强扯出一抹满足的笑意,朝着刘婶笑眯眯道:“好吃,好吃,真好吃,刘婶…谢谢你。” 说着,说着,少女脆亮的声音就有些变味了…… 笑着,笑着,少女甜美的笑靥就有些扭曲了…… 看着小姐强颜欢笑的模样,刘婶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连主仆尊卑都顾不上,直接伸手将眼前脆弱的少女揽入了怀里,轻拍着小妹的后背,安慰:“小姐莫要忧心,奴婢方才去厨房借馒头的时候,就听到那些下人私聊说老夫人还是很看重小姐的,小姐莫……” “刘婶。”小妹将脑袋往刘婶的怀里拱了拱,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抱,闷声打断。 “小姐,奴婢在这。” 头顶处,妇人粗粝的掌心缓缓地婆娑,小妹闭着眼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沉静道:“疼吗?” 话音落下,她明显地觉得刘婶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流转着泠泠波光,小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隐忍冷静,伸手指着刘婶的胸口,解释道:“胸口疼吗?那馒头还冒着热气呢。” 闻言,刘婶恍然大悟,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羞赫之色,忙道:“小姐,奴婢皮糙肉厚,没事的。” 这么烫,怎么会没事?想必是偷拿的时候,怕被人发现,才急急地揣进胸口衣襟里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小妹却佯装一副心头大石落地的模样,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更鼓声声催人,刘婶强忍着胸口火辣辣的烧灼感,不敢在面上显露分毫痛苦之色。 她知道小姐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要是知道她受伤了,肯定会很难受的,刘婶不想身体不适的小妹担心,便推说小翠还在等门,匆匆离开。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胖胖身影,小妹强忍的泪水,终是在刘婶关上门的刹那,从眼眶溢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记忆中,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她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重活一世,傅小妹发誓不要再受制于人,这些日子下来,她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做得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可到头来,她仍旧在经历挨饿、挨打、挨罚、挨骂。 眼睁睁地看着娘亲病危,却无能为力。 明知道刘婶受伤了,仍旧要装出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只为了不再雪上加霜。 思索流转间,小妹贝齿已经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 烛火跳动,间或发出“哔啵”声,将深深陷入自责的傅小妹理智,拉回到现实之中。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质地上乘的瓷瓶,呢喃:“娘亲,再等一下,女儿很快会将你风光地接回侯府的!” 第五十二章 坐看云起 后半夜,小妹辗转无眠,瞪大了眼睛,等天明。 天边泛起了鱼白肚,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打开房门的瞬间,竟然看到菊香端着铜盆候在门外。 “小姐,早。” 傅小妹微楞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已经恢复了常态,吩咐道:“等会去找些布来。” “是,奴婢遵命。” 说着,菊香已经轻车熟路地拧干了帕子,上前欲要替小妹净面。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听着小姐疏离冷淡的话音,菊香并无惶恐,依言将锦帕奉上。 接过锦帕的时候,小妹视线若有似无地撇过对面的稚嫩脸庞,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你选择这条路,那不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与人无尤。” “小姐,奴婢只求姐姐在天之灵可以瞑目。”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小妹闻声望过去,只见傅白茹带着大群奴才闯进了梧桐苑。 “你们几个去南边!” “是,三小姐!” “还有,你们几个去北边!” “是!” “哎,还有你,傻站着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那棵该死的梧桐树给砍喽!” 大柱抓着斧头的双手紧了紧,嘴唇紧抿着,一脸为难的表情。 傅白茹眼神里充满了挑衅,满脸傲娇得意,做作地迈着莲步,扯着嗓门吼道:“喂,大个子,你死人啊,没听到本小姐在跟你说话吗?” 话音落下,皮鞭声骤然响起。 小妹只见傅白茹不知从什么地方甩出一条粗粝的鞭子,朝着大柱厚实的背部,狠狠地抽了上去。 “三姐,你大清早地跑到小妹的院子有何贵干?”傅小妹隐忍着怒气,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凌厉的神色一闪而逝,佯装不在意大柱被抽打,巧笑嫣兮礼貌询问。 昨日,傅明月在梧桐苑发癫出丑的事情,虽然被大夫人强行压下,但是府中上下私下里是众说纷纭。 本来,傅白茹也是幸灾乐祸,但最近舅舅家中生意举步维艰,已经来信说,不日就将前来侯府拜访。 其实,说白了,就是想借着安平候府的名头,重振家业。 三姨娘柳氏为了讨好大夫人谢琴,就只能派女儿来梧桐苑找麻烦,毕竟女儿平日跟大小姐交好。以女儿的名义找傅小妹的晦气,讨好的是大小姐,但这样一来,三姨娘柳氏再去跟大夫人开口,也不会显得唐突。 傅白茹直接将傅小妹当成空气,冲着那些壮汉喊:“你们都给本小姐检查仔细了,一定要将那蛇窝给翻出来!” 院子里负责扫撒的丫鬟,听到“蛇窝”二字,立刻就吓得魂飞魄散。 昨日危险历历在目,虽然最后那条手臂粗的青花蛇被小妹用发簪狠狠地戳中七寸位置当即死亡,但是目睹了这场血腥杀戮的下人,依旧是谈之色变。 不过隔了一晚上,向来行事冲动无脑的傅白茹,居然也学会攻心了? 傅小妹黑眸眯了眯,暗自在心中计较。 脸上却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怯懦,音调徒然拔高,气鼓鼓地反驳:“三姐,你胡说什么?这院子里哪来的蛇窝!” 言语间,她已经疾步上前,挡在大柱的面前,指着在院子里胡乱翻找,肆意破坏的奴才,焦灼喊出声:“都停下来,停下来啊!” 看着小贱人不知所措的样子,傅白茹顿时就觉得解气,眼里的得意丝毫不加掩饰,不容置喙地命令:“给我找!谁都不许停下来!” “三姐,你…你这是无中生有!” 小妹佯装气愤,苍白的指尖,直直地戳向不远处双手环抱胸前的傅白茹,控诉道。 “四妹最近的营养不错嘛,昨日饿了一整天,今早还有力气无理取闹,看来老祖宗罚你还是罚得太轻了些。”傅白茹顾左右而言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讽刺出声。 尖锐刻薄的话音落下,院子里骤然刮来邪风,顿时将那些奴才翻过的花坛土堆和枯木树叶全部都卷了起来。 飞沙走石就像是长了眼睛似得,齐齐朝着傅白茹的身上、脸上拍了过去。 “啊!什么鬼东西,滚开,快滚开!” 就在众人微楞的时候,傅小妹不动声色地将大柱护在了身后,面上却极尽柔弱惶恐,怯生生地开腔:“三姐,昨日大姐也说小妹这院子有鬼的……” 傅小妹危言耸听的话出口,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般,悉数丢盔弃甲,逃离梧桐苑。 而始作俑者傅白茹,脸色气得煞白,满脸愤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威胁小妹,说一定会让她好看! 大柱一步三回头,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纠结的神情,慢吞吞地混在逃跑奴才之中。 刘婶得了小姐的眼色,趁着没人注意,追上了大柱的脚步。 “大柱,三小姐今日来,是奉了谁得命令?”刘婶警惕的目光在周围乱转,沉声问。 壮实汉子尴尬地挠头皮,闷闷道:“没谁,就她自己个儿。” 了然地点头,刘婶也不做停留,只代替小姐关切地嘱咐了句:“鞭伤得及时处理,要不然会很麻烦,别让小姐担心。” 语毕,刘婶匆匆转身离开。 良久,大柱黝黑的脸上,不自觉地勾起了木讷的浅笑。 日头渐盛,整座梧桐苑都沐浴在明晃晃的白光下。 刘婶疾步匆匆地回到院子,只见到小妹和菊香两个人收拾残局,眉头忍不住蹙了蹙,暗想:经过三小姐这么闹腾,这回院子里恐怕是真没人敢留了。 思索间,刘婶已经迈腿进了主屋,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小姐的踪迹,转身,朝着外头喊了声:“你们俩见着小姐去哪里了吗?” 小翠和菊香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不清楚。 “刘婶,我在这里呢。” “小姐,这毒日头那么大,你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爬那么高做什么?赶紧下来!” 小妹双手环抱着树干,冲着刘婶无所谓地摇头,扬声道:“没事,我就是想站得高些,看得远些。” 说着,少女已经像只灵活的猴子,顺势坐在了树干上,放下两条麻杆腿在半空中晃荡晃荡。 影一躲着老远,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真的好后悔,刚才就不应该出手,就该让这臭丫头吃点亏。 现在倒好,原本绝佳的监视位置,被臭丫头占领了,害得他只能跑到七八丈远的矮树上蹲着,要是能看清她一举一动跟主上禀报,才怪呢! 心中郁猝的他,一边努力地拔长脖子往院子里眺望,一边盘算着等臭丫头下树后再飞身回去。 只是,他念头才形成,就听到有道软糯的女声响起:“刘婶,帮我去杂役房借把斧头来。” “小姐,你要斧头做什么?” 风扬起少女散落在肩头的乌发,垂落的裙摆随风肆意飞扬,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无形中安抚了小院的狼狈面貌。 傅小妹抬手遮在额头,半眯着眼睛,决绝地扬起尖尖的下巴,掷地有声道:“砍树!” 坚定的话音飘入影一耳中,他脚下踉跄,一不留神间,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是夜。 经过白日的折腾,四小姐亲自操斧头,要将院子里那棵百年梧桐砍掉的消息,在侯府里疯传。 本来,傅白茹还想借题发挥,到老祖宗面前去告黑状,结果她前脚刚踏进庆云堂,就听到夏嬷嬷将这件事情禀报给了老祖宗。 梧桐苑。 “小姐,你扯那么多布条做什么?” 伴随着小翠疑惑的话音,布帛撕裂的“刺啦”声,已经是第十次响起了。 傅小妹随手捡起地上的棉布条,双手用力地往相反的方向拉扯,确认结实无比,才下意识地愤愤道:“让你吸!” 第五十三章 粽子小妹 “啊?小姐,你要吸什么?” 娘亲没的时候,老夫人于氏赏了她几批布帛,以示安抚。 菊香从库房里找来的布帛,都达不到小妹的要求,因此她现在撕扯的布料都是她早些年浆洗发白的粗布衣衫来的。 眼看着夜幕渐沉,小妹也顾不上搭理小翠,直接招呼她过来:“快帮我将这些布条连起来。” 院子外头,“咚咚咚”的砍树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屋子里。 小妹双手平展开,任由菊香和小翠一左一右绕着她的身体来回缠绕,粗布每裹上胸部一圈,她的心就跟着忐忑一分。 “好了没?”听着砍树的响动,她莫名地烦躁起来,忍不住催促道。 “快了。”菊香看了小翠一眼,示意她别再多嘴,及时应答。 闻言,傅小妹焦虑的情绪,才稍微有些缓解。 本以为那个仙气飘飘的变态世子爷,留着她的性命别有用意,却没成想,他竟然是个吸血狂魔。 吸血一次还不够,昨晚竟然还偷溜进她的闺房来吸,不知为什么,小妹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丫的今晚还会再来! 思索间,她双手已经抚上了胸口,手碰上的时候,那触感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粗粝刮手不说,而且硬邦邦的跟石块一样,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浑身腱子肉的男人呢。 小翠和菊香面面相觑,临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小姐嘴角边勾起的坏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喂,白天是你去找布的,知不知道小姐这么反常,是为什么?”小翠想到方才她可是按着小姐的要求,往死里束胸的,就好担心小姐晚上睡觉会呼吸不畅,忍不住问。 “做好自己的本份,其他少操心。” 被菊香挤兑的小翠,气得猛地跺了下脚,愤愤地甩头回屋子。 砍树的声音从原来的“咚咚咚”,变成了“砰砰砰”,小妹知道大柱应该是砍累了。 索性,她提着气,僵硬着上半身,艰难地挪步至窗边,冲着外头喊:“大柱,差不多就行了,剩下的明日再砍吧。” 廊檐上,燃着几盏灯笼,昏黄的烛火迎风摇曳,映照在穿着粗衣短打的憨汉身上。 只见他衣衫领子半敞开着,汗水顺着肌肉纹理流淌而下,小妹遥遥看着,脸蛋儿不由红了红。 大柱停下动作,眼珠子直愣愣地望着靠在窗棱边的娇俏少女,痴痴地笑着,连开口说话都忘记了。 还是在旁边盯着的刘婶,及时出声提醒:“大柱,天色已晚,先回吧。” 傅小妹只听见大柱“哎”地应声,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梧桐树下早已经没有了健壮汉子的踪影。 因为白天她说傅明月在院子里见了鬼,所以那些胆小的下人都不敢回来睡觉。 想想这样也挺好,省得到时候,她屋子里弄出点动静,被人捕风捉影去,又惹来什么“野男人”的是非。 胡思乱想间,小妹觉得乏了,便熄了灯,摸索着上床睡觉。 她平躺在床上,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腹部,眼睛瞪得贼大,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睡着。 只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三更,屋子里依旧静谧无声,小妹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判断失误。 眼皮子已经不争气地上下打架,手不自觉地摸了把硬得跟石板似得胸部,她不由放松了警惕,不自觉地嘀咕:“都包成这副德行了,应该很安全的。” 不知不觉,小妹的呼吸变得均匀缓慢,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他携一身清冷,无声无息地翩然落在小妹的床榻边,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转着异样的神采。 容峥视线落在熟睡的少女身上,谪仙般的绝美容颜上,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根据落纱门收集的资料,安平候府四小姐出生卑微,自幼胆小怯懦、受尽欺凌,而他所见到的傅小妹却是只狡猾狠辣的小狐狸,与资料显示的信息完全不对称?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从侯府寿宴那晚,太子容谨被下药之后开始的。 据说,那晚太子刚开始选中的对象是她,曾经一度将她拖进侯府花园的假山里……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暗卫禀告的信息,容峥幽深的眸子危险地眯了眯。 他大手一挥,直接将盖在熟睡少女身上的薄被掀到了旁边,入目的景象令容峥额角再次抽了抽。 只见少女上双手淑女地交叠在胸口,不过在他看来,应该是压在胸口,而被子遮住的下半身,却是四仰八叉呈大字型,哪里还有半点淑女的味道。 他邪魅的眉眼,微微上扬,晦暗不明的眸光肆意地流转在里三层,外三层穿戴整齐的傅小妹身上。 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容颜上,忽而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语调里透着凉凉的淡笑,幽幽道:“穿那么多,也不怕热死。” 心里有事的小妹,睡得并不是很踏实,隐约间,她好像感觉到了身上突然一轻。 迷迷糊糊间,她不满地嘟囔了句。 容峥刚坐下来,就听到软糯的女声,不自觉间竖耳倾听。 “死变态……”小妹砸吧嘴,完全没有一点危险意识。 听到这骂人的话,谪仙男人周身瞬时就散发出冷气,直接冻得小妹浑身哆嗦,下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睛。 “做梦都忘不了本座吗?” 黑暗中,小妹看不清对面男人的表情,可是听着他缱绻温柔的语调,她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颤栗。 “怎么?想喊救命?” 男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反问。 嘴巴明明张开了,可就是发不出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妹努力地发声,到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仍旧无果。 容峥没什么情绪泄露,锐利的目光像盯着猎物般,牢牢地锁定在躺在身侧不能动弹言语的女子身上,手指在不经意间,已经缓缓划过了她的锁骨,慢慢延伸至…… 她眼里愤怒的目光,他没有错过。 指尖突然触及到一块硬邦邦的不明物体,容峥常年淡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 傅小妹借着浓浓的月色,死命地撑大眼睛,她倒是要看看这死变态要怎么解!哼! 现在身上绕得跟粽子似得,而且缠绕的方式很独特,是小妹在很小的时候,娘亲手把手教她的。 那个时候,娘亲说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若是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束胸带。 当时小妹还傻兮兮地调侃自己,说自己没有“大包子”用不着。 可娘亲却没好气地给了她一记爆栗,硬是逼着她把那么复杂的束胸方式给学会了。 犹记得,那年,那月,那日,是小妹八岁生辰。 雪,下得很大。 屋子里很冷。 身体不好的娘亲只穿了间薄薄的秋衫,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她…… 容峥目光落在少女裹得严严实实的胸口,幽深的眸底暗薄汹涌,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 生平头一次,他被气到了。 缱绻温柔的声音里,不再是虚无缥缈,令人捕捉不到他的真实情绪。 “傅、小、妹!”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她的名字,小妹十分配合地眨巴着眼睛,示意她听到了。 常年受压制的蛊虫,早已经蠢蠢欲动,折磨着容峥的身心,时间每拖上一刻,折磨就增加一倍。 噬骨噬心的痛楚,正肆无忌惮地扫荡着他的四肢百骸。 傅小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男人停留在她胸口粗糙绷带上的指尖,忽然,眼前有道红光掠过…… 第五十四章 支付嫖资 熟悉的猩红色,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几乎是同时,她喉咙里溢出了“唔唔唔”的反抗声。 “你说,是横着切好呢?还是竖着切好呢?” 锋利的刀刃,幻化出张扬舞爪的焰火,明明是艳红色,却冷若冰霜,令小妹僵硬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唔唔唔……”死变态,你怎么不切自己啊! 身体承受着非人的苦楚,容峥话音里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冷漠,哑声道:“本座觉得横一刀,竖一刀,交错着来,应该会好看。” “唔唔唔……”死变态,你当时切西瓜啊,还横一刀,竖一刀! 月光染白了少女的乌发,她白皙的脸庞似乎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容峥视线扫过她纤瘦的身子骨,眸色骤然加深,由琥珀色变成了深栗色。 蛊虫肆虐作祟,他喉头猛地翻腾起腥甜,气血上涌间,周身散发的气场产生了明显的动荡。 此时,处于焦灼状态的傅小妹,忽然感到压制在喉咙处的气压撤离,淹没在喉咙里的骂声脱口而出:“你丫的死变态,老娘切了你!” 咦? 能开口说话了! 扯着大嗓门骂出口,小妹还觉得喉咙喊得有些疼,她尝试着扭动身体,但还是失败了。 电光火石间,眼前有猩红色的亮光划过,剑矢所经之处,不停地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强大的剑气将小妹刻意套在身上的衣服全部震碎。 干巴巴的小身板,没有半两肉,容峥强打着精神,努力地控制身体不要倒下去。 小妹只觉面门有股霸道的气流扑来,脸部的肌肉都快被吹散了,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风。 卷起薄纱。 似有若无地刮擦过她的臂膀。 隐约间,小妹觉得皮肤痒痒的。 猛地,她杏眸瞪大,急不可耐地抬头垂眸,只见浑身竟然一丝不挂。 “啊!”干净清透的尖叫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傅小妹脸红脖子粗地死死盯着对面的谪仙变态男人,磨牙嚯嚯吼道:“变态,有本事你就把老娘扒光啊!” 话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试问这世上有谁会拿自己的身体来威胁人? 容峥远山般的眉眼间,渐渐染上了痛苦之色,他眉心蹙着,视线盯着少女纹丝不动的束胸带上,慈悲的容颜黑如锅底。 听着身下女子粗鲁的怒骂声,他不怒反笑,低头俯向她耳畔:“是你自己脱,还是本座帮你脱?” 极致诱惑的磁性嗓音,就像优婆罗花妖魅绽放,在漆黑的夜里,透着致命的美艳。 小妹心神受蛊惑,理智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摆设,整个人都深陷身边谪仙般男人的温柔缱绻之中。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嚣,提醒着傅小妹他是致命的毒药,必须保持清醒。 可身体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在执行着妥协的动作,一点点地将牢牢绑在胸口的绷带,一层一层地揭开。 一层… 一层… 又一层… 一片… 一片… 又一片… 小妹乖巧地点头,纤纤素手,灵活地在身体上翻飞。 她的目光都被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绝美男子吸引,每每揭开一层绷带,心好像洋葱般,一片一片地被剥开,暴露在空气中。 心口处,突然有股熟悉的酥麻温热感,几乎同时,被蛊惑心神的小妹,脑袋里某根紧绷的弦“啪”地断裂了。 恢复清醒的傅小妹,清晰地感觉到身上趴了个东西,正不知餍足地吸着她的血! 内心疯狂地叫嚣着,可她却不敢再反抗,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惊动了侯府那些虎视眈眈,盼望着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仇人。 身上一丝不挂,有个男人将整颗猪头都埋在她的心口,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的画面,令傅小妹有种撞墙的冲动!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反抗不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又不能动弹了! 索性,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她看不到自己的狼狈样,想当然地认为容峥也看不到。 思及此,傅小妹郁猝地想杀人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少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跟挺尸差不多,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横梁,就跟死不瞑目一般。 容峥听取了古月的意见,在沾染上身下女子血液的时候,就暗自在心中捏了个诀,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被这股特别的馨甜味占领。 解毒剂入口,顺着喉咙入腹,前一刻还暴涨肆虐的蛊虫,顿时偃旗息鼓安分了下来。 古月说,其实只需要了她,便可一劳永逸,何须如此繁琐,每日准时夜探香闺,须得七七四十九天直饮心头血,方能解除蛊虫毒性。 容峥食髓知味地昂头,近距离地观察着少女死气沉沉的脸,幽深的眼眸里顿时凝结成无数的碎冰。 小妹身上什么都没穿,敏感地察觉到喝够血的变态男人周身释放出的霸道寒气,饶是炎炎夏日,也顶不住如此强盛冷冽地侵袭。 “阿嚏!”她没出息地打了个喷嚏。 不知为什么,小妹忽然想到了那日她扒掉影一衣服的场面了,记得当时那家伙也是一副要死要活,恨不得宰了她的德性。 那时候,她还为弄不到主子,弄到属下而偷偷窃喜。 现在她被扒拉得精光,最后一道屏障,还是她自己动手破掉的。 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风水轮流转。” “说吧,这回又想跟本座提什么条件?” 男人高高在上的缥缈话音,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充满了慈悲。 小妹听着他悲天悯人的施舍言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男人什么意思? 吃干抹净后,是要给她嫖资? 当她是青楼妓子吗? 安静的屋子里,清浅不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老半天,都没等来少女粗鄙不堪的搭话声,容峥不由疑惑暗道:难道又被吸血过度,晕过去了? 他已经听取了古月的啰嗦,很有节制了,应该不会的。 幽深的眼眸里,流转着异样的光芒,思索间,他已经将手伸向了傅小妹的方向。 骨节分明的指尖穿过朦胧的月光,朝着她缓缓地靠近,正处于气闷状态的小妹,心脏没来由地骤缩。 眼看着那只魅惑的手离她越来越近,小妹整个人跟炸了毛的小野猫般,低吼出声:“容峥,你够了没!” “原来是在装晕。” 不理会小妹恶劣的话语,容峥淡漠出声。 谁装晕!装晕能当饭吃,能当水喝,能给老娘当衣服穿吗? 气恼过后,她的理智渐渐回笼。 这回,小妹算是想明白了,反正他丫的图的是她的血。 虽然今日这场博弈她吃了闷亏,但是好歹是黑灯瞎火,死变态跟她一样都是两眼一抹黑,也看不到她光溜溜的小身板。 而且,她本来的打算是没喂饱他血前,就跟容峥把条件谈妥了。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小妹的预期,代价她是先付出了,要是再不收回点成本,真是亏大发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容峥知道眼前这少女肯定在心里算计什么。 冷冽的目光不带任何情色,随意地扫过不着寸缕的少女身上,冷不丁道:“太瘦。” “嗯?什么受?” 心里打着小九九的傅小妹,疑惑地问。 容峥猛地意识到他方才的失态,脸上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谪仙姿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实力悬殊的状况下,小妹想要是能捞一点绝不捞半点的。 打定主意,小妹开腔:“让皇上下旨,给我扶娘亲灵位进侯府祠堂定个确切的日子,还有……” “别得寸进尺。” 伴随着无喜无悲的男声落下,小妹只觉得眼前白影飞逝,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她一股脑儿地爬下床,抹黑去衣柜穿衣服,指尖触碰到自己精瘦的肋骨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太瘦”。 顿时,傅小妹系带子的手抖了抖,两眼火苗“嗖嗖”蹿,怒不可遏地吼道:“容峥,你大爷!” 第五十五章 扶灵入府 期期艾艾两三日,垂胸顿足四五天。 直到侯府迎来第二道圣旨的时候,傅小妹熊熊燃烧的心头火,才稍微降了些。 自从那天晚上她将自己裹成粽子,依然被剥了个精光,吸了个精光,小妹就已经放弃挣扎了。 这几日,每到夜幕降临,她都早早地睡下,也懒得再往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了。 然后,翌日醒过来,穿着就寝的小衣上,总是会留下一星半点的血迹,尤其是心口的位置。 傅小妹身着白色素衣,乌发挽在鬓边用一只镶嵌珍珠的银簪固定。 思绪流转间,她纤细的手已经抚上了心口,“砰砰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掌心。 容峥没有食言,皇帝下旨择定的日子就是今朝。 “小姐,你真的要带着秀姨娘的灵位,从中门进吗?”刘婶面露忧色,忍不住确认。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小妹并不会刻意掩饰真实情绪,她秀眉上挑,肃声纠正:“不是我要带娘亲从中门进,是圣旨写明了让傅小妹今日扶灵入府。” 听着小姐严肃的话语,刘婶微微愣了下,随即她松了口气,点头道:“对,小姐说得有理,是皇上的旨意,谁能违抗?侯府门第再高,高不过天去的。” “行了,我们走吧,不能让娘亲等我。” 根据菊香打探回来的消息,旨意到达的那日,庆云堂摔坏了四只瓷碗,曦岚苑仗责了两名奴婢,邀月楼琴声彻夜不停歇。 傅小妹亦步亦趋地走在熟悉的回廊上,忽然有些期待老夫人、大夫人、大姐脸上,会是怎样的颜色? 不知不觉,她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大门口,只见那处聚集了乌泱泱一群莺莺燕燕了。 “大姐,你看,是不是小贱人来了!”傅白茹眼里冒着邪火,看着那道翩然而至的白色纤细身影,扯着嗓门喊。 那些站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女眷,这时候,都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原本,小妹只是要求容峥帮忙请旨择日,而旨意里还多了句阖府女眷悉数到场观礼,倒是令她十分意外。不过,说实话,除去那个妖孽变态动不动要杀她,有事没事吸她两口血之外,这件事情他做得还挺上道。 娘亲生前,是侯府最低等的洗脚婢女,因为傅德清一夜风流,被迫承恩,不得已怀上了骨肉,这一切都不是她自愿的,都是那个沽名钓誉的安平候父亲害得。 可娘亲非但没有得到该有的珍惜,反而是被大夫人谢琴百般刁难摧残。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小妹每靠近那道朱红高门一步,内心的愤怒和煎熬就增加一分,恨意就像毒蛇般纠缠着她的心,她的神,她的魂。 指尖不知觉间,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处。 中门。 上一世,遥不可及的地方。 中门。 这一世,如今的她,同样没有资格触碰。 就因为这样,老夫人于氏才敢肆无忌惮地跟她讲条件,拿菊香的去留来来威逼她妥协放弃替娘亲正名的机会。 呵!可笑至极! 卑微的庶女如何? 洗脚丫鬟生的女儿又如何? 她是傅小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谁要敢阻挡她复仇的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近了,越来越近了,杏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每个人伪善的嘴脸。 或鄙夷,或不屑,或愤怒…… 她目光所及之处,忽然停在了一对妇人身上。 “小姐,是大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她们什么时候和好了?”刘婶压低声音,紧张地贴近小妹身边,提醒出声。 小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不容置喙道:“记住,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 听着小姐郑重其事的决绝话语,刘婶心口微滞,目光定定地点头应声:“是,小姐,奴婢省得。” 语毕,刘婶微微将脑袋压了压,恭敬地跟在小妹的身侧。 傅白茹口口声声地用“小贱人”代替傅小妹的名字,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没有人主动提出不妥,就连老夫人也是一副漠视漠听的放任姿态。 这是傅明月在梧桐苑受惊吓发癫后,第一次出席正式场合,有了前几次吃亏的经验,她没有再像平日般冲动,而是蛰伏在旁边观察。 “大姐,你怎么都不生气啊?那小贱人如今都快爬到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手臂被傅白茹扯疼了,径自陷入潜伏状态的傅明月,妍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不是还没爬上来吗?” “可是……” “行了,你我不过是府里的晚辈,老祖宗都没发话,你一个小庶女瞎蹦跶什么劲头?”傅明月不轻不重地打断没脑子的傅白茹,无形中四两拨千斤,等于是将傅白茹的原话影射到了老夫人于氏的头上。 果然,矫揉造作的话音落下,被大夫人搀扶的于氏保养得宜的老脸上,一抹怒不可遏的恼怒神色一闪而逝。 早先,母亲跟老祖宗关系僵持不下,相互在暗地里都叫着劲,如今两个争锋相对的人却携手并进,由此可见,在傅小妹扶灵位从中门入祠堂这件事上,老祖宗是站在母亲这边的。 傅明月暗自在心中计较了一番,有个念头正在慢慢地形成。 “老祖宗万安,母亲万安。” 怯懦的声音,犹如蜻蜓点水,拂过众人的耳畔。 不过,没有人理会傅小妹,于氏脸色晦暗不明,冲着管家使了个眼色。 福全得令,高喊:“开、中、门!” 简短的三个字,管家喊得极为用力,犹如洪钟般的声音,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同样也刺激着不受众人待见的傅小妹。 娘亲,你看到了吗? 中门开了,是为娘亲你而开的!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小妹做到了,女儿做到了,没有食言! 压抑着内心的动荡,她面色肃然,无视周遭各怀心思的女眷,径自迈开步子,转向侧门走了出去。 秀姨娘尸体失踪的事情,一直都被隐瞒下来,而傅小妹当日受形势所迫,为了在侯府快速站稳脚跟,必须赢得老夫人的支持,才会忍痛将空荡荡的草棚当成火化娘亲的现场。 而事后,谁都没有再提起是否要将秀姨娘骨灰葬入侯府后山,也没有人记得要将秀姨娘的牌位请入祠堂供奉。 娘亲的离世,就像是侯府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奴仆,根本没有人会在乎、问津。 可傅德清明明已经抬了娘亲的位分了…… “四小姐?” 思绪被打断,小妹将眸底的怨毒之色尽数收敛,面色晦暗的脸上依旧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副茫然无措的卑微模样。 管家福全双手托着秀姨娘的灵位,恭敬地递到了傅小妹面前。 “谢谢管家。” 她郑重地接过娘亲的灵位,对福全报以诚心的谢意。 重活一世,不过短短月余的光景,傅小妹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每天她都在疲于应付各种阴谋算计,甚至连替娘亲亲手制作一块灵位的机会都没有。 松木制成的牌位,散发着新漆的味道,尤其是手底接触的位置,似乎还有些粘腻的感觉。 圣旨是前日抵达的,小妹猜测娘亲的灵位应该是大夫人谢琴揣测于氏的想法,故意拖延时间,命人连夜制作的,否则不会连油漆都未干。 傅小妹隐忍着深吸一口气,将秀姨娘的牌位紧紧地端抱在胸前正上方。 她傲首挺胸,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染着坚定的神色,朝着巍峨的正中高门迈开了脚步…… 第五十六章 狼狈为奸 没有哀乐,没有祭词。 少女衣着素缟,姿态怆然,端正地扶至亲灵位,朝着那道高门款步行去。 她每迈出一步,周遭就会倒抽一阵凉气。 “哒……” “呼……” “哒……” “呼……” 绣花鞋底轻轻叩击在云石地面的声响,在无形中跟众人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送葬曲调。 小妹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回荡:“女儿,等娘走了,你也走吧,离开侯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有多远,走多远……” 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她就行至那道高至膝盖的门槛,小妹忍不住呢喃:“娘,小妹这就带你进去……” 她单脚大跨步地抬至最高,才能勉强跨向高槛。 这时候,有风骤起,吹在小妹身上,掀起她宽大的素裙白衫,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左右晃了晃。 疾风连续吹未停歇,小妹扎在地面上的左腿,变得有些不稳,她下意识地将娘亲的灵位抱紧了些,想要将抬起的右脚踩上高槛。 猛地,小腿骨被一只脚狠狠地踹了下,她整人就朝着地面扑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傅小妹视线已经朝着周围横扫了整圈,中门很宽,若是要稳住身体,必须用两只手。 可是,这样一来,娘亲的牌位便会摔在地上。 不!不可以! 思索间,她将怀里的牌位护得更紧,几乎要嵌进她的胸腔里,不做任何挣扎,任由身体倒向地面。 “咔嚓!”一声脆响落入耳中。 傅小妹佯装的淡然神色尽数破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坐起来,急忙查看她宝贝在怀里的娘亲灵位。 “娘亲!娘亲……”少女狼狈地呼喊着至亲,黑眸里的泪水就像决堤似得,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那双娟秀着嵌金丝牡丹的绣鞋,在众目睽睽下,丝毫不避讳地缓缓收了回去。 傅明月丹凤眸里尽显鄙夷,妍丽的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心疼,佯装关切地俯身,贴近狼狈的小妹耳侧,幽幽开腔:“四妹真是孝顺。” 讽刺的话音狠狠地戳进耳膜,小妹用袖口狠狠地擦了把眼泪,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乌黑的灵位看,双手不停地来回婆娑,确认灵位是否有损坏。 被无视的傅明月,憋着好几日的怒火“噌噌”往上窜, 眸色几经转换,再次靠近了几分,咬牙切齿地挑衅:“贱婢生的东西,不自量力!侯府的门槛是你能踩的吗?” 说着,她已经优雅的起身,莲步轻移,朝着老夫人和大夫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轻盈柔软的裙摆,如丝般划过小妹泪水婆娑的眼眸,似是无意却是有心地挡住了她黑眸中染上的痛苦之色。 手背处,被狠狠的辗转碾压,鞋底的砂砾像钉子般扎进皮肉里,剧烈的疼痛令傅小妹额头直冒冷汗,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刘婶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望着半坐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小姐,抓着柱子的双手关节已经紧张地蜷曲起来,梗咽呢喃:“小姐……” 直到这一刻,刘婶才明白方才小姐郑重其事嘱咐她的话,究竟是何含义? 傅明月暗自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发了狠地揉碾,恨不得将脚下的那只手挫骨扬灰! 侯府女眷无动于衷地杵在原地,她们中不乏有发现大小姐暗中使坏的动作,不过都是一副冷眼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姿态。 而大夫人谢琴看着自己女儿肆无忌惮的蹂躏倒地的少女,并不出声阻止。 反而别过头,看向老夫人于氏,后知后觉地恭声询问:“母亲,这四姑娘摔了,要不要派人扶一扶?” 于氏心里窝火,原本想着太子只是为了有台阶下,故意放狠话说要替傅小妹请旨,却没料到这旨意就真的下来了。 堂堂侯府中门,如今竟然由着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奇耻大辱! 思绪流转间,于氏捏着佛珠的手指,突然紧了紧,半眯的眼皮子连抬都懒得抬,冷声道:“自己看着办。” “是,母亲。” 谢琴不动声色地冲着身边的常嬷嬷丢了记眼神,示意她上前去扶。 这段日子,侯府里出了不少闲言碎语,极度影响到谢琴当家主母的地位。 再加上于氏借机打压,为了在老爷面前扮演贤妻良母的温柔形象,谢琴无暇顾及眼前这个卑贱的庶女,倒不成想竟然让这死丫头一步一步地爬上来了。 傅明月见常嬷嬷走过来,心念微动,索性将另外一只脚也放上了傅小妹的手背。 一只脚的力度,只够用来辗压,而两只脚同时发力,就…… 她目光垂落,阴测测地看向半蹲在地上,欲起身却又起不了身的傅小妹,妆容精致的眉眼间,肆意流转着狠历,娇柔出声:“哎呦,四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有话你就说嘛,何必抓着我的脚不松手呢?” 说着,傅明月忽然屈膝,佯装出欲要迈步子,脚却受到了限制的无奈模样。 而与此同时,她身体已经往下沉,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力量全部都加注到了踩着傅小妹手掌的脚底上。 小贱人,你不是很宝贝那块破木头吗? 宁愿自己摔了,也不能让破木头摔了,本小姐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 头顶处的狠辣光芒,小妹能够清楚地感知,她紧紧地咬紧牙关,倔强地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喊声。 “四妹,你倒是说话啊!咱们这么多人都等着呢!”她就不信了,小贱人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说着,傅明月双脚猛地向下发力,做了一个向上蹬跳的动作。 常嬷嬷见状,眼明手快地跑上前,嘴里还不忘信口雌黄,误导旁人:“四小姐,您有话就好好说,干嘛推大小姐?” “哎…呀…,嬷嬷快扶着我!” 傅明月假惺惺地喊着,顺势装出自己是被傅小妹推出去的模样,朝着常嬷嬷的身上压了上去。 “大小姐,你没事吧?”常嬷嬷讨好地询问。 “嬷嬷,我还好,你还是去扶四妹吧。” 歪倒在地上的少女,头自始至终都埋得很低。 她秀眉拧巴着,目光落在那只被傅明月碾压的手背上,脏兮兮的鞋印依稀可见,骨瘦的指骨间因为受到了严重地挤压,青筋崩出,血珠子正缓缓地往外涌。 忽然,小妹抱着娘亲灵位的手,被一股蛮力狠狠地往上扯,而且这股力道还刻意地向外使了个巧劲。 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常嬷嬷眼冒凶光,满脸狰狞的瞪着她。 怀里的灵位明显地往下滑,手被牵制住的傅小妹,望着快要掉下去的灵位牌,瞳孔骤缩,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常嬷嬷手突然松开。 在场的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众目睽睽下,傅小妹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再次扑倒了下去。 “嘭!”这一次,人和地撞击的声音,较之前一次,响了许多。 大门口,薄尘轻轻扬起,女眷皆是嫌弃地从袖间掏出丝帕,随意地甩开空气中的尘土。 “哎呦,四小姐,你怎么就这么倔强,干嘛不让老奴扶呢?” 常嬷嬷急忙忙地开腔,转头就冲着大夫人谢琴,跪地谢罪:“大夫人明鉴,奴婢真的尽力了,四小姐她不愿意起……” 谢琴面露为难之色,佯装迟疑地要开口。 而她余光已经瞥见,身侧的难缠老妪已经沉不住气了。 果然,下一刻,于氏就威严出声,不容置喙:“不识抬举的东西,不想起,那就别起来了!” 第五十七章 彼岸是岸 冰冷的话音,掷地有声,于氏的发难,等于直接将她对四小姐的态度昭告。 尤其是处于观望阶段的傅白茹,已经蠢蠢欲动地上前,附和:“四妹,你不想起来,说一声不就好了,瞧把老祖宗给气得,真是太不孝了!” 若是换了往日,这顶大帽子扣在小妹头上,她一定会反驳。 毕竟,老夫人于氏是她目前唯一能够依仗的助力,只是跟娘亲灵位能够顺利入祠堂比起来,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眼波流转间,小妹已经不动神色地将被傅明月踩伤的手藏进了袖子。 她身体整个都匍匐在地上,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长臂伸直,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娘亲的灵位。 视线顺着纤瘦的弧度望过去,只见那块黑漆漆的木板,正静静地立在掌心。 恍然间,傅小妹好像看到了娘亲熟悉的脸庞。 “娘……” 不自觉间,她呢喃着出声。 “老祖宗,咱们一帮人还要在这里耗多久?”三姨娘柳氏借机讨好,顺势插话。 谢琴偷瞄身侧老妇的脸色,知道于氏肯定是不情愿接话的。 思索间,她俨然端出当家主母的姿态,沉声道:“四姑娘,傅氏宗族长都在祠堂候着呢。” 话不轻不重,听着是在催促,实则却是谢氏故意给老夫人心里添堵。 说到底,贱婢入的是傅家人的祠堂,打的是傅家人的脸,跟她姓谢的有什么干系? 这时,小妹已经踉跄着身子,打直了膝盖准备起身。 “谁允许你起来了!” 于氏喝止的话音落下,傅白茹顺势抬脚,朝着小妹的背心踹了过去:“老祖宗,说你放肆!” 后背硬生生挨了记窝心脚,她才稳定些的身体剧烈地晃动起来,膝盖再次朝着地上砸了下去。 “嘶!”髌骨撞击在地面上,傅小妹承受不住地倒抽了凉气。 傅明月冷眼旁观,看着一次又一次摔在地上却始终不喊疼的傅小妹,丹凤眼里的狠辣眸光一寸一寸地幽暗下去。 小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苍白的脸上始终维持着惶恐的神色,怯生生道:“圣旨在上,各位宗族长在下,小妹不过区区庶女,不敢耽搁。” “你在拿皇上压老生?” “老祖宗,小妹不敢。” “哼!老生看你倒是敢得很!”于氏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秀姨娘的牌位入祠堂,私心里想,若是今日的事情成了,定会在被傅氏旁支在背地里编排取笑…… 傅明月偷瞄老祖宗的脸色,眼里算计的精光渐盛。 眼看时机成熟,她朝跌跪在地面的少女走近了些,佯装好心地建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老祖宗让你跪着,那你不如效仿古人,从这中门三跪九叩,一路往祠堂行去,这样一来也不会忤逆老祖宗,二来也算是全了四妹对秀姨娘的孝心了。” “对,就要三跪九叩,也让那些不自量力的人知道知道,侯府的祠堂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入就能入得去的!”三姨娘顺着大小姐的话,极尽阿谀奉承道。 于氏不满,想要再开口。 只听,耳旁有谢氏的声音传来:“母亲,从中门到祠堂,少数也有几百丈的距离……” 闻言,于氏眼皮子眯了眯,视线重新落回对面色虚弱的少女身上,暗自计较了一番,终是附和道:“既是明月为你说情,那就这么着吧。” “谢……” “不过,老生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没能在吉时前将灵位请入祠堂,就休怪……” 不等老夫人的话说完,傅小妹已经重重地叩响了地面。 早知道今日不会那么轻松过关,只是纵使她百般隐忍,避免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性,还是抵不过麻烦来找她。 三跪,九叩,是虔诚的象征。 傅明月提出这样的建议,根本就是钻了圣旨的空子,旨意只让她扶灵入府,却未曾言明用何种方式。 前几次的交锋,都是建立在老夫人于氏的立场跟大夫人谢琴的立场不一致的前提条件下。 而这次,两人战线统一,傅明月就已经占了先机。 即便傅小妹不顾老夫人于氏的命令,直接从地上站起来,选择步行扶灵入祠堂。她相信,傅明月一定会咬住这点不放,污蔑她是不孝之女,连替自己娘亲扶灵都不诚心。 膝盖每砸在地上一次,就是钻心得疼。 小妹紧咬着牙关,将娘亲的灵位护在胸口避免趴匐地面上时,避免被磕碰到。 “咚!” “咚!” “咚!” 一跪,三叩首。 “咚!” “咚!” “咚!” 再跪,三叩首。 “咚!” “咚!” “咚!” 三跪,三叩首。 没有退路,那便勇往直前,打从选择走上复仇的路上,傅小妹就知道,这这注定是条不归路!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妹冷笑,她的岸,只在彼岸! 少女跪拜着,一路前行,移动的速度极为缓慢。 身后,有傅明月佯装好心的提醒声响起:“四妹,你可得加快些动作了,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了。” “大姐,你干嘛提醒她!” “白茹,你是当姐姐的,该大气些,别总跟四妹过不去。” 傅明月假惺惺装大方的话音落下,廊檐上的灯笼就被一阵狂风刮得飘零摇摆,间或,还有好几只灯笼被疾风吹走了。 于氏不耐烦一直跟着,便命人点香计时,让夏嬷嬷拿在手上。 狂风大作,卷起院落里的细沙落叶,无情地拍打在傅小妹的脸颊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风,在无形中架起了一道屏障,给她前进的道路增添了诸多阻力。 傅白茹不甘心被假慈悲的大姐奚落,间接将怒火转移到了匍匐挪动的傅小妹身上。 眼波流转间,她目光落在夏嬷嬷手上燃着的香上,三步并两步上前,进谗言:“老祖宗,我担心四妹没时间概念,你让嬷嬷把香给我,我拿着去四妹前面,省得到时候她说咱们合起伙来故意刁难她。” “嗯。”于氏神色不明地应声。 得了香的傅白茹,连走路都快飘起来了,傅明月看着她,丹凤眼里掠过一丝鄙夷。 不过,转念想傅白茹这蠢货,这回倒是办了件像样的事情。 让那小贱人,亲眼看到香支燃尽,期待落空,该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燥热的风迎面罩过来,夹着浓浓的土腥味,隐约间,空气中还带着些许湿气。 跪地,叩首。 抬头的瞬间,一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在面前不断放大。 “四妹,你快看,这香的烟气袅袅,是不是很好看?” 傅白茹面朝她,倒着走,俯身,像献宝似得将已经燃了三分之一的线香,在小妹面前晃了晃。 星星之火,在白昼中,并不起眼。 “呼喇……”又一阵风来,线香燃烧的速度顿时加快了几分。 狂风贪婪地萦绕在周遭,似是跟傅小妹作对,怎么都不肯消散。 “哎呀,怎么眨眼间,香就烧掉一半了呢?”傅白茹嘴角不受控制地裂开,满脸假惺惺的惋惜模样。 只是,眼前的人,只顾着加快三跪九叩的步调,根本就不理会她。 这时候,傅小妹正好又跪地叩头了,傅白茹见状,立刻就凑过身,口出恶言:“小贱人,你不过是个下贱丫鬟生的东西,也敢占着庶女的名分。” 额头点地,她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了,小妹对傅白茹的叫嚣声充耳不闻,只将头埋在地面上,眼睛的余光却往右侧扫了下。 傅白茹看着傅小妹跪在她面前磕头,满脸得意洋洋,得意忘形间,后退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她将摇着手里燃了大半的香,肆无忌惮地讽刺:“瞧瞧,这回连老天爷都看不过你的下作……” 话音未落,只听“啊”的尖叫声,划破灰蒙蒙的长空。 众人只见前方,傅白茹手舞足蹈,身体重心不稳,朝着廊檐外头的花圃跌落。 第五十八章 孤立无援 突然的意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傅白茹虽然摔了个狗吃屎,但是手里捏的那根香却依然完好无埙地烧着。 三跪九叩的少女已经起身了,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骂骂咧咧的傅白茹,但见她手上的香静静地燃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仰头,目光延伸至远方,隔着树影重重,已经隐约能够看到一座巍峨的建筑物。 小妹知道,那就是安平候府供奉历代祖先的宗祠。 娘亲,你看到了吗?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处的牌位,少女眼眸里流转着倔强的神采,丝毫不理会旁边的叫嚣声,径自加快了叩拜的步调。 被无视的傅白茹,气得肺都快要炸了,想要重新翻进廊下,挡住小妹的去路。 可是,她掉下去的位置,正好没有入口,便只能暂时沿着露天小径,绕回到走廊上。 不远处,以老夫人于氏为首的女眷,已经加快了步伐,上前查看前面的情形。 而傅明月,只关心那支燃着的香,究竟什么时候会熄灭?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在外面像疯狗般发癫的傅白茹,嘴角已经慢慢爬上了得逞的笑意。 香,已经快要烧尽了,小妹黑眸里掠过一丝焦灼。 此刻,她脑袋因为磕头太多太急而昏昏沉沉,连保持身体的基本平衡都很吃力了。 可是,距离祠堂入口,还有几丈远的距离。 时间不等人,再不来,就真来不及了! 那阵狂风带来的潮湿气味很浓,如果没算错,定会有场暴风雨来袭。 傅小妹目光中透着焦灼望了眼天空,然后又将视线转到,朝着回廊越来近的傅白茹,忍不住低吼:“老天,你倒是哭啊!” “哈,还剩最后一点,傅小妹,这回看你还怎么嚣张!” 傅白茹看着手里快要燃尽的香,迫不及待地高喊出声。 “咔嚓…轰隆…” 骤然,天际划过数条银色的白链,浓密的乌云滚滚而来,仿佛天兵天将腾云驾雾出征般,声势极为浩大。 前一刻光光亮的侯府,此刻瞬时陷入了乌黑混沌之中。 那些看戏的女眷见状,纷纷都吓得花容失色,尤其是还在露天待着的傅白茹,直接被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吓破了胆子,抱着头尖叫着朝着回廊飞奔而来。 傅小妹眸色沉静,回身,看向后面混乱的队伍,只见包括傅明月在内所有人,都被突然的天气变化吸引了注意力。 对!就是现在! 狂风席卷而过,飞沙走石瞬间模糊了周围的景物,傅小妹计算着天气现象的来临,开始一路狂奔。 风啊,再刮得猛烈些。 沙啊,再飘得紧凑些。 整条回廊都被灰蒙蒙的黄沙入侵,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娘亲! 你一定要等着小妹! 一定…… “啊!” “哗啦啦!” 女子惊呼声音响起的同时,天空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巨大的噪音很轻易地将她的喊声压了过去。 暴雨下落,风沙渐歇,廊檐边缘,雨水滑落形成的雨帘,将周遭的事物全部都隔离外。 “傅小妹人呢?”傅白茹浑身都淋湿,跟个落汤鸡没两样,她冲破挡在眼前的雨帘屏障,扯着嗓门,气急败坏道。 众人回神,都是面面相觑,表示并没有注意到。 傅白茹不甘心,顶着浑身的狼狈,朝着前面跑了过去,左看看,右瞄瞄。 忽然,祠堂入口处,隐约有道灰白色的瘦弱身影在晃动,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高呼:“傅小妹!” “在哪儿?” “大姐,小贱人已经跑到祠堂去了!” 话音落下,于氏脸色变了变,勃然大怒:“去!都去!一定要将人拦下来!” 黄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傅小妹的脸上,雨水冲刷着她的睫毛,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方才老夫人于氏那道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她隐约也听得分明。 呵……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一世碰上大夫人花言巧语地哄骗她,重活一世又遇上了老夫人于氏出尔反尔。 嘲讽的笑,在少女苍白的脸庞上,无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风雨无情地拍打在她身上,每一下,每一下都砸得她痛彻心扉。 先前,在进中门的时候接二连三地被绊倒,小妹只顾着护着娘亲的牌位,并没有太在意身上的痛。 而后,又被傅明月巧言令色,被迫接受三跪九叩,一路上,膝盖和额头早已经不堪重负。 方才,傅小妹竭尽全力地奔跑,膝盖再也承受不住,终于在她快脚快要踏上祠堂入口地面的那刻,彻底地罢工了。 猝不及防的跌跤,让她毫无防备,冰雨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心凉。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傅小妹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努力地撑大眼睛,两只手奋力地往前伸出去,十根手指就像是僵硬了般,拼命地摸向那块被雨水湿透了的漆黑木牌。 跌跤的时候,她整个人悬空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电光火石间,傅小妹想到的是怀里娘亲的牌位不能受伤,不假思索地将灵位高举过头顶。 只是,令小妹意外的是,高台下面居然还有个手掌深浅的水坑,整个摔下去的时候,刚好卡到了腋下的位置。 她手臂瞬间就麻痹了,牢牢高举过头顶的娘亲灵位,也因为徒然失去了支撑力,被狠狠地甩飞出去。 “娘亲,小妹来了……” 小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整个身体匍匐在泥水蔓延的石板地面上,犹如蜗牛般吃力向前蠕动。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够到了。 “拦住她!给我拦住她!”大夫人谢琴的声音,穿透了滂沱的雨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傅小妹的理智。 抓住娘亲灵位的瞬间,眼前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几双湿了鞋面的绣鞋。 仰头,只见老夫人于氏在傅明月的搀扶下,脸色不善地挡在她面前。 “四妹,限时已过。” 耳畔,傅明月佯装惋惜的伪善话音,就像刀子般割着傅小妹。 她抓着灵位的手,骨节已经渐渐泛白,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不卑不亢地回应:“大姐,错了。” “小贱人,你是不是摔傻了?这香都已经灭了,难道你想抵赖?”傅白茹把摔出回廊,害得她淋成落汤鸡的罪责,归咎到傅小妹身上,语气不善地叫嚣。 面对刻意刁难,小妹依旧云淡风轻,冷静出声:“三姐,麻烦你把香拿出来。” “拿就拿!”傅白茹鼻孔朝天,满脸得意的模样,语毕,还冲着于氏炫耀,“老祖宗,白茹为了护着这根香,可是吃了不少苦,您一定要替孙女做主的!” 于氏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将眼前的糟心麻烦事处理了,不耐烦地催促:“行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些人,早已经认定傅小妹是不能顺利扶灵入祠堂了,说出口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同样是站在风雨里,她们有奴婢忙前忙后打伞遮雨,而傅小妹,却只能任凭风吹雨打。 “喏!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香是不是灭了个干净!” 傅白茹鄙夷地将香举到狼狈倒地的少女面前,她见少女要伸手去抓香,冷不丁松了手。 只听一声伪装的不知所措声响起:“哎呀,手抖了下,真是不好意思哦,四妹……” “四妹”二字,傅白茹咬得尤为重,她拍了拍手里的灰,不屑地转身,回到了人堆中间。 这时候,女眷们已经在奴婢的簇拥下,都到了祠堂廊檐下避雨,只剩下小妹孤零零一人在风雨中飘摇。 伸手,从泥水里捡起香支,目光落在上面,小妹苍白的脸上,嘴角忽然向上扯了扯…… 第五十九章 以牙还牙 冰冷的雨水侵袭着四肢百骸,身体早已经麻木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傅小妹踉跄着从泥水里爬起来,将娘亲的灵位端在自己的胸前正上方。 廊檐下,众人看着雨中那道摇摇欲坠的瘦弱身体,面色不一。 “老祖宗!她过来了!”傅白茹尖锐着嗓门,指着那道朝着祠堂越来越近的身影,喊道。 于氏脸色晦暗不明,冷着脸,不理会傅白茹。 傅明月不动声色地注意到,原本在宗祠里等候的旁支长辈,也已经陆陆续续地聚集到了廊檐下。 丹凤眼里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心念微动间,傅明月已经大方得体地开腔:“四妹的身子骨太弱了,要是淋坏了,就不好了。” 说着,她也不顾众人吃惊的眼神,径自吩咐下人:“芸香,赶紧去接四小姐过来。” 膝盖已经变得很僵硬,几乎不能够正常弯曲了,小妹只能打直了腿走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个残疾的瘸子似得。 “四小姐,外面雨大,你赶紧进来吧!” 雨水冲刷着睫毛,视线并不是很清晰,可是芸香脸上的鄙夷,小妹没有错过。 她倔强地凝视正前方,并不理会旁边的聒噪,一步一步地朝着娘亲将要安息的地方前行。 芸香蹙眉,目光朝着廊檐回看,只见大小姐冲她使了个眼色,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主动上前替四小姐打伞。 呵!给一巴掌,赏颗甜枣,傅明月,你以为我傅小妹还会像上一世那样,再吃你这套吗? 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肃然沉静,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此时的傅小妹不再诚惶诚恐,心安理得地接受侯府嫡女贴身丫鬟地伺候。 短短两米的路,她却走了整整十几步。 在旁边打伞的芸香,已经不耐烦了,这时,她看到大小姐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地偷偷伸出手,朝着傅小妹的后背猛地推了把。 “拦住她!”与此同时,于氏发话了。 几个奴婢气势汹汹地上前,将差点摔倒的傅小妹,直接挡在了祠堂入口处。 少女一半身体在雨中,一半身体在廊檐下,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神色平静,哑声道:“让开!” “傅小妹,你到底要不要脸,香烧完了,你就算赶上了吉时,也不能再带着你那下贱的娘进祠堂了!”傅白茹看准了老祖宗的心思,说话越发地肆无忌惮。 恨意在胸中翻滚,傅小妹紧紧地抱着灵位,眼眸里迸发出的寒光,直直戳向傅白茹。 瞬时,挡在她前面的奴婢,似是被小妹身上释放出的冷冽气场所震慑,都不敢再刁难,齐刷刷地往后退开。 傅白茹清晰地感觉到对面少女射来的凌厉目光,心口猛地滞住,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而等她反应过来,再看向傅小妹想要确定那道可怕目光的来源时,早已经无迹可寻。傅白茹径自认为肯定是雨势太大迷了眼睛的缘故,才会看走眼。 “大姐,你干嘛让芸香去给小贱人撑伞,看她那嚣张样子,简直气死我了!” 听着傅白茹在耳畔的抱怨,傅明月眼里掠过不屑,嘴上依旧说得冠冕堂皇:“侯府是讲道理的地方,当着这么多叔伯面,明月斗胆想和四妹辩上一辩,请各位叔伯做个见证,省得日后有人污蔑侯府仗势欺人。” 最后四个字,傅明月尤其加重了语气,也算是变向地警告在场诸位,今日发生的事情若是有半个字泄露,安平候府是不会善摆甘休的。 “四妹,你方才说我错了,我错在何处?老祖宗说过,香燃尽前,你还没有到祠堂,就不许你扶灵入祠堂,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傅明月率先开口,冲着小妹发难。 “对!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想抵赖不成?”傅白茹不甘心风头都让大姐一个人占了,抢白道。 很好! 就是要你们姐妹同心! 小妹暗自跟娘亲道歉,淡然回应:“是,小妹的确答应了老祖宗,若是香燃尽前,没能三跪九叩到祠堂,就……” “行了,既然你自己都承认了,就无须再多言了。”傅明月只需要让旁支叔伯听到该听的就行了,义正言辞地打断。 语毕,大夫人谢琴在于氏的授意下,命人将四小姐手里的灵位拿走。 “四小姐,请把灵位交给出来。” 不屑的话音,在耳畔响起,傅小妹非但没依言配合,反而是越过咄咄逼人的下人,直接朝着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走近。 “傅小妹,你想造反吗?” “大姐,你又错了,小妹不过是依照跟老祖宗的约定,将娘亲的牌位安放妥当罢了。”傅小妹黑眸里的挑衅,丝毫没有掩饰,唇瓣微勾,冷笑着冲着傅明月解释。 此时,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有云泥之别的姐妹俩,相对而站,旁人皆看不清两人的神色。 只能从说话的声音中,判定两人的真实情绪。 天之骄女傅明月,盛气凌人。 地底泥巴傅小妹,怯懦卑微。 傅明月妍丽的脸庞上,佯装出的温柔大方表情已经出现了龟裂,听着傅小妹装腔作势的声音,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想要撕了对面的女子。 “大姐,你想打人吗?” 小妹期期艾艾的询问声,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胡说什么?”不堪受冤枉的傅明月,气急败坏地厉声质问。 自乱阵脚的感觉如何?我的好长姐……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大夫人谢琴看着女儿乱了心智,完全不是傅小妹的对手,立刻声援:“明月,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当着老祖宗,各位叔伯的面,他们一定会还你公道的。” “错就是错,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冤枉?大姐是天上的明月,小妹不过卑贱之躯,何德何能可以委屈了大姐?” 傅小妹不给傅明月反扑的机会,紧跟着拿出方才傅白茹丢在她面前的香,在众人面前划过,掷地有声地反问:“诸位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香到底是燃尽还是没燃尽?”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焦点到了小妹手里紧抓着的香柱上。 只见,那短短的柄上,还残留着一段指甲盖长短的余香…… “你狡辩!”傅明月脸色白了白,底气不足地吼出声。 “大姐,小妹只是实话是说。老祖宗说了,是香燃尽,可事实摆在眼前,这香没燃尽。”傅小妹大方地迎上傅明月狠辣的目光,依旧用卑微的语气,陈述事实。 “傅小妹,你颠倒是非黑白!”傅白茹怎么都没料到,铁板钉钉的事情,竟然也能被小贱人扭转乾坤,急忙忙跳出来指责。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尤其是老夫人于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静静站在历代祖宗牌位前的傅小妹,周身狼狈不堪,脸上也沾了很多泥巴,模样简直比侯府最低等的粗使丫鬟都不如,可偏偏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再跟她辩驳。 扶灵入府,择定日子,都是出自皇上金口玉言,想要违抗圣命,本就不可能,除非是傅小妹自己亲自放弃,才会不牵连侯府。 于氏的盘算,傅小妹一清二楚,先前的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麻痹敌人,当然多亏了这场及时雨,将快要燃尽的香打湿难以再复燃,否则她也很难钻了空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无论谁挡路,傅小妹都会亲手了结!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 “老祖宗!” 老夫人于氏见事情已经无转换余地,再争辩下去,只会更丢人,气得连连疾呼,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顿时,祠堂乱成了一锅粥,那些看戏的女眷都急忙忙地涌了上去。 对此,傅小妹充耳不闻,恭恭敬敬地将母亲的牌位摆在事先准备好的桌案上,鞠躬肃穆出声:“娘亲,您安息吧。” “傅、小、妹!” 背后,傅明月逐字逐句地念出她的名字。 小妹弯腰起身的瞬间,已经收敛情绪,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日伪装的卑微,她眼里闪着惊惧的泪光,怯懦应声:“大姐…圣旨…小妹不敢违抗的……” 第六十章 世子“温柔” 简单的“圣旨”二字,足以让所有人都闭上嘴巴。 那些旁支的叔伯长辈闻言,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放任姿态。 傅明月气得脸色发白,一口气提不上来,也跟老夫人于氏般,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明月!”谢琴看到女儿昏了,脸色大变,惊呼出声。 “来人啊!快,把大小姐抬下去!” “大夫!快,请大夫啊!” 闹哄哄的人潮,在祠堂里穿梭,傅小妹顶着浑身的脏污,冷眼旁观着,面上却始终是一副卑微的姿态,依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蓝莲花。 刘婶不放心,一直守在距离祠堂不远的位置,小姐经历的所有苦难,她都看在眼里。 借着丫鬟婆子乱成团的空档,她偷偷摸摸地混进了祠堂。 “小姐,我们回吧。” 令人安心的熟悉声音落入小妹耳中,她吃力地转头,倔强强撑的身体再也受不住痛楚,朝着右边歪倒过去。 “刘婶……”她虚弱地开口。 怀里少女浑身都湿透了,素衣上到处都是泥点子,间或还有殷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令刘婶忍不住梗咽了。 “小姐,奴婢扶你回去。” 强忍着心疼,刘婶努力地稳住心神,双手用力地将怀里的少女护紧,搀扶着小妹离开宗祠。 雨一直下,像是老天在哭泣。 梧桐苑主屋里,笼罩着浓重的阴郁。 小翠和菊香看到刘婶将血迹斑斑的小姐背回来时,两人眼眶齐刷刷地红了。 浴盆里,少女紧闭着眼睛,呼吸极为清浅,就像是死过去般。 氤氲的雾气,缭绕在上空,就像是一团愁云,笼罩在她头顶上。 “怎么办?小姐,还没有醒!”小翠急了,双手来回搓着,带着哭腔道。 菊香蹲在浴桶边缘,小心翼翼地将温水一瓢接着一瓢往昏迷不醒的小姐身上浇,并不搭话。 “喂,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小姐现在这幅样子,不都是你害得!你居然无动于衷!” “小翠……” 屋子里吵嚷的声音,令小妹有些脑仁疼,她有气无力地打断。 眼皮子很重,睁不开,尝试了几次后,索性就一直闭目养神,结果小翠这丫头以为她一直昏迷不醒,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菊香。 其实,早在跟皇帝请旨的时候,傅小妹就已经预计到扶灵入府绝不会顺利。 只是,这中间会发生那么多曲折,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 “小姐,呜呜…你总算醒了…呜呜…小翠,都担心死了……” 三跪九叩,几乎耗尽了小妹全部的气力,她现在连开口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提不上来,只能无奈地蹙了蹙眉。 “小翠,你没看到小姐已经很累了吗?”菊香面色如常,语气里透着责备,沉声道。 “你……”被堵得没话讲的小翠,想要挤兑过去,可看到小姐依旧苍白的脸色时,硬生生地讲话憋了回去。 良久的静默,屋子里主仆三人,都陷入各自的情绪之中。 忽而,一直都没什么情绪变化的菊香,细致地替小妹擦身,闷声道:“小姐,你真的不让大夫过来看看您的伤势吗?” “嗯。”少女有气无力地发出单音节的肯定声。 菊香手停在半空中,目光落在躺在水里的少女肌肤上斑驳的伤口,梗咽接话:“小姐,起吧,伤口在水里泡久了,容易发炎。” 刘婶扶着傅小妹回来的半道上,小妹就撑不住,昏了过去。 她是被刘婶背着回梧桐苑的。 不过,在昏迷之前,傅小妹趴伏在刘婶敦实温暖的后背上,倔强地嘱咐“不要叫大夫”,刘婶当场就急了,都成这样了,怎么能不让大夫看…… “吱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刘婶将脑袋探进来。 “嘘……”小翠将手指放在嘴边,作了个噤声动作,示意出去再说。 菊香则留在屋子里,继续伺候小姐。 “小姐醒了?” “勉强算吧。” “这叫什么话,醒了就是醒了,没醒就是没醒,什么叫勉强算?”刘婶急了,方才她可是亲眼看见小姐身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手和膝盖,说是血肉模糊都不过分,也不知道小姐到底在倔什么,为什么不让大夫来看伤? 屋子里,只剩下小妹和菊香二人。 雨点子砸在屋顶上,发出“叮咚”的声响,为满室的寂静平添了凄凉之色。 浴桶边,那身沾染了血污的素衣罗裙,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噗通!”一道突兀是响声,惊扰了径自沉静在思绪中的小妹。 她半眯着眼睛,看向身侧,不解地蹙眉。 “小姐,奴婢的命以后就是您的了!”语毕,菊香朝着小妹“咚咚咚”连续叩了三个响头。 小妹视线落在跪地的倔强身躯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光影泯灭,良久,她哑声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小姐!”菊香以为小姐不领情,是因为她表达得不够明确,想要再开口。 “好了,去吧,我今天很累,想睡会儿,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就记得将所有想要进梧桐苑的访客,全部都挡在外面。” 这句话,已经用尽了小妹刚刚恢复过来的精力,语毕,她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子朝床里侧翻了进去。 果然,菊香出去后没多久,梧桐苑就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而且每个人都是扬言要探望小妹的伤势。 外头乱糟糟,里屋静悄悄,少女恬淡的睡颜,在雨后斜阳的映照下,苍白的脸色渐渐染上了橘红色。 她秀眉紧紧地蹙着,樱唇紧紧地闭着,脸上似有痛苦之色,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容峥负手立在床边,垂眸看着小妹,幽深的眼眸里暗潮汹涌。 自从有了眼前丫头将自己包成粽子的前车之鉴,这些日子容峥过来取心头血的时辰就提早了许多,不过再早也是在夜幕降临之后。 而今天,他却是踏着夕阳而来。 “嗯~~”少女忽然嘤咛出声。 他看着对她微敞的衣襟,谪仙般的淡漠容颜上,渐渐染上了一层冰霜。 “水……”少女沙哑着声音,乞求般地呢喃。 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气,更甚。 小妹觉得好热,浑身疼得难受,烧得难受…… 她不自觉地抬手,要去扯开胸口的衣衫。 他幽暗的目光里,流转的潋滟芳华在捕捉到少女手背处的血迹斑斑时,瞬时凝结,碎裂成了无数冰碴子。 “冷……” 她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抓着衣襟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那血肉分离的白骨,清晰地勾勒出她娇小的手掌。 忽而,他动了,长腿划开,朝着床里侧优雅地夸腿进去。 少女难受的嘟囔声,犹如牛毛细针,浅浅地掠过容峥的耳畔。 他脸色有些黑,别扭地朝着挺尸般躺在床上的少女凑近了些。 身上忽冷忽热,令小妹痛苦难挡,突的,她觉得身侧好像有块冬暖夏凉的玉床,在她冷的时候,温度会变得很暖,在她热的时候,温度会变得很低,恰到好处地调节着她体内的难受…… 谪仙男子水光潋滟的幽眸间,清晰地倒映着少女不规矩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娇憨模样。 容峥压抑着体内蛊虫的躁动,薄唇紧抿,冷声道:“本座说过的,不喜欢等人。” 言语间,他已经将真气灌注在掌心,紧贴着少女平坦的胸口,源源不断地将真气导入她体内,替她祛除寒气。 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那道熟悉的清冷威胁声,幽幽转醒。 斜阳渐低,影子渐长。 少女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满脸懵逼的状态,直到容峥眼皮微掀,不容置喙道“我们开始吧”,小妹杏眸里瞬时染上了郁猝的神色,结结巴巴道:“你…你…今天…来得…怎么那么早?” 第六十一章 吸完了滚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些日子,变态世子爷夜夜都来吸她的心头血,小妹也从刚开始的抵触,到现在的自认倒霉。 挣扎也挣扎过了,反抗也反抗过了,连“包粽子”这种蠢事,她都干过了,仍旧逃不过成为“血罐子”的命运,小妹索性就放弃挣扎了。 当然,她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形势逼人,不得不暂时妥协。 小妹虚与委蛇地朝着对面的谪仙变态男人,扯出一抹讨好的笑。 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他冷冰冰道:“丑死了。” 啊呸! 嫌本姑娘丑,你怎么还夜夜都来我这报道!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别过头,直接避开了身侧男人幽深的目光。 少女苍白的脸色,配上气鼓鼓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变扭。不自觉间,容峥远山般迷离的眉眼间,渐渐染上了一层纠葛之色。 夜夜来喝血,要不要这么积极?没看到今天我不舒服吗? 难道就不能缓上一天,好歹等她身子恢复些啊! 心里暗自吐槽,表面上,小妹却摆出就当被狗咬上一口的便秘表情,落在容峥眼里,他淡漠的脸庞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 “怎么?想过河拆桥?” 暗哑低沉的语调里,透着意味不明。 小妹听着他低沉蛊惑的威胁话音,气闷地回应:“世子爷,小女不敢!” 咦? 现在说话怎么不费力了?刚才睡觉前,她明明有种油尽灯枯的错觉,连看东西都带重影的呢? 正疑惑间,鼻翼间忽然窜入一道霸道的冷冽莲香,小妹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 “是不敢,还是不想,嗯?” 他那声“嗯”尾音尤其长,似乎还带着钩子,飘入小妹耳中,就像是猫挠心肝有种莫名的躁动。 她不知道是因为等待谪仙变态男人又要在心口插刀子吸血而紧张的,还是因为被他勾魂的声音扰乱了心绪而紧张的,心脏就像脱缰的野马般“噗通噗通”在胸腔里乱撞。 “嘶……” 胸口凉飕飕的,小妹条件反射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是这次没有预想中的胸口刺痛感,紧跟着有股柔软酥麻的熟悉感觉,接踵而来。 猛地别过头,只见他正低俯在胸前,心无旁骛地径自吸血。 小妹无语地抬眼望着头顶的钩花帐子,暗自在心里默数: 一口…… “咕咚……”他咽血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得清晰。 两口…… “咕咚……” 三…… 还没数到四,趴匐在她胸口的男人,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眉头不由疑惑地蹙了蹙,暗道:依照前几次被吸血的经验,这变态最少的那次也吸了她至少五口血的。 思索间,小妹几乎是吐口而出:“今日这么快?” 话出口,她只觉得身上的谪仙男人,周身的气势突然凛冽,小妹暗自心惊间,恨不得将自己舌头给咬了。 “嫌快?” 他双手撑在小妹身体两侧,抬头,露出一张妖孽魅惑的脸庞,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浅笑,淡然出声。 只见她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尤其是黑漆漆的晶亮眼眸里,扑闪着无辜紧张的神色,不由得容峥幽深眼眸里多了丝玩味。 “小妹如此盛情,本座就却之不恭了。” 男子的音调婉转低吟,犹如余音绕梁,令小妹不由心驰神往,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谪仙脸庞,再次朝着她的方向凑近,忍不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我不要再被你吸血啊!” 少女求饶的话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容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苍白的脸,忽而道:“本座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 “嗯?”小妹不懂,眨巴大眼睛,似乎在询问。 看着她一副虚心求教的傻兮兮模样,容峥幽深的眸底不自觉地染上了淡淡的无奈,幽幽道:“本座不喜丑陋的身体。” 话音落下,傅小妹猛地咳嗽起来。 原本以为这变态男人突然良心发现,看在她遍体鳞伤的份上,今日马马虎虎喝两口血,解解馋就得了。 丫的,敢情今天才喝她三口不到的血,是因为嫌弃她身上有伤,嫌弃她身体丑陋? 思及此,小妹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上不来,恨不得冲上去,将眼前男人那张时常挂着蛊惑笑意的脸皮给撕个粉碎。 她将眼睛瞪得贼大,暗自叫着劲,似乎在无声地控诉。 容峥看着少女倔强的面庞,忽然袖袍一甩,直接将小妹的巴掌小脸遮了个严实。 视线被挡,什么都看不到,小妹刚想抗议,只听屋子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大夫人担心四小姐伤势,特意命老奴带了大夫前来替四小姐诊治,你们这群狗奴才,还不滚开!” 是常嬷嬷的声音! 先前,她已经特意吩咐菊香一定要将探访的人全部挡在门外,就是防止有人借题发挥。 眼看着百花宴在即,傅小妹不想让任何人抓到机会,夺了她赴宴的资格。 历年百花宴的赴宴名单,都是各个世家门阀提前上报到宫中的,非病非死就不得缺席。 昏迷前,小妹拼着最后一点气力,也要跟刘婶强调“不能请大夫看”,也正是出于这个缘由。 “常嬷嬷,小姐正在休息!你不能进去!” 是菊香的声音,不过,常嬷嬷是个狠辣角色,上一世帮着傅明月杀她的帮凶…… 小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开膛破腹的惨死景象,无意识间,黑眸中已经染上了戾气,双手紧握成拳头,身体因为愤恨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容峥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身下少女的气息变化,眸色不由暗了暗:“本座……” “吸完了,就赶紧从我身上下去。”接下来有硬仗要打,小妹收敛心神,压低声音,下逐客令。 忽得被一个黄毛丫头赶,容峥脸顿时黑了。 “世子爷,你要是还不走,被当成野男人抓了,小妹可不负责哦。” 这家伙今天哪根筋不对,血都吸完了,赶紧麻溜地滚吧! 小妹清楚地察觉到头顶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气,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得罪不得这变态男人,抬手直接将遮在脸上的袖袍拂开,转头冲着外头掷地有声道:“吵什么吵!” 已经跟于氏撕破脸皮,这顶所谓的“庇护伞”算是彻底损毁,不过,傅小妹不后悔! 清亮的喝斥声极具穿透力,轻易地落入外面每个人的耳中。 常嬷嬷听着傅小妹中气十足的喊声,心里不由疑惑。 “这四小姐中气十足,并不像病入膏肓之人?”跟在常嬷嬷身边的大夫,捋着胡须,不识时务地质疑出声。 这时,常嬷嬷眼里就流露出狠辣,警告出声:“病都还没瞧,大夫怎么可以凭着四小姐的声音,妄加揣测呢?大夫,你说是不是?” 外头,正上演着拉锯战,屋子里两人也是僵持着。 只是,小妹有些迷惑,她实在搞不清,眼前这个谪仙变态男人到底什么意思? 前几晚,不都好好的,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且放着今天光天白日闯进来不说,现在她都已经献完血了,还直白得请他离开,他丫的怎么就还不走呢?是想闹哪样? 腿脚不灵便的小妹,满脸的嫌弃,死命地朝容峥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滚。 谁成想,这位世子大爷谪仙妖孽的脸庞上,挂着的缱绻温柔笑意变得愈发诡异。 他忽然俯身,唇瓣似有若无地划过小妹的耳畔,兴味使然地幽幽开腔:“本座当野男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六十二章 杀机初现 白袍逶迤,他一路行去,所经之处,仿佛殷红的彼岸花妖冶盛放。 她看着男子缱绻魅惑的笑,恍然间,整个心神都不受控制地被他所牵引。 “砰!”房门被人大力的撞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傅小妹猛地回神,眼里划过一丝慌乱,只是视线所及之处,哪里还有谪仙男子的踪迹? 正暗自松口气间,只听常嬷嬷不顾菊香的阻挠,直接招呼大夫进屋子。 “这是小姐的闺房,没有小姐允许,你们不可进去!” 菊香只知道必须将来人挡在外面,见常嬷嬷就要带着大夫进里屋了,不管不顾地俯身,拿脑袋直接将身材臃肿的常嬷嬷顶了过去。 “哎呦!你个小娼妇,竟然敢撞老娘!”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梧桐苑上空回荡,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小妹半撑着身体,隔着屏风,将视线朝着外头看去,只见那个背药箱的大夫,人虽然已经进了屋子,可是脚步却是在门口徘徊,显然是有些局促之感的。 眸光流转间,她暗自在心中有了计较。 “死丫头,看老娘弄不死你!”常嬷嬷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平时在侯府里也是横着走的,最近这些日子,因为老夫人跟大夫人暗中叫着劲,害得她在府中的地位也跟着落了下乘,正愁火气没处撒,菊香就撞上来了,她哪里肯善摆甘休。 老虔婆,手劲极大,伸手就攥住了菊香一撮头发,狠狠地往上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贱婢!不知死活的东西……” 所谓“打狗看主人”,如今这常嬷嬷这般肆无忌惮地咒骂,其实是在跟所有的下人昭示一个信息——四小姐,彻底失宠了。 难听的叫骂声,声声入耳,小妹攥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这时候,外头的大夫突然出声:“四小姐,不知小人能否进来?” 侯府是大夫人、老夫人说了算,菊香一个普通的奴婢,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常嬷嬷这种凶狠的恶狗? 思绪流转间,小妹眸色中的隐忍愤怒已经悉数被掩埋,取而代之的是她毫无情绪泄露的平静语调:“大夫,劳烦你给常嬷嬷带句话。” “四小姐,请吩咐。” “就说桂嬷嬷有话要跟她说。” 话音落下,腰大膀子粗的常嬷嬷正好扯着菊香的头皮,耀武耀威将菊香像甩破布般,抛到了小妹的面前。 “四小姐,这奴婢实在太不像话,竟然敢挡着大夫替小姐看病!”常嬷嬷恶人先告状,嘴上喊着傅小妹四小姐,面上却没有任何恭敬之色。 “小姐,都是奴婢没用……”菊香任由常嬷嬷在身上泼脏水,含着泪自责道。 傅小妹没有接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常嬷嬷。 天色渐暗,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变得有些晦涩。 常嬷嬷跟四小姐目光相对,看着看着,心里居然没来由地发毛了。 “死丫头,会不会伺候主子,这么夜了,还不赶紧去掌灯!”为了掩饰没来由的心慌,常嬷嬷直接别过头,避开跟傅小妹对视,朝着倒在旁边的菊香肚皮,狠狠地踹了脚,命令道。 “嬷嬷,你来了。” 忽然,小妹没头没尾地开腔了。 常嬷嬷眉头拧巴着,疑惑地看向斜靠在床边的少女,只见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只露出另外半张苍白的侧脸示人。 只是她露出的半张脸上,嘴角勾起的那抹讨好的笑容,落在常嬷嬷眼里,徒然有种不寒而栗的诡异感觉。 晚风,“嗖”地拂过周身,常嬷嬷肥硕的身子,不由打了个激灵。 “大夫,赶紧给四小姐看病吧。” 身上顶多就是受了伤,什么时候成了病了?大夫人真是好算计,第一时间派大夫前来问诊,既成全了她温良贤淑的好名声,也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将“眼中钉”剔除百花宴的名单。 休想! 思虑间,小妹已经从床上撑起身体,直言不讳道:“今日是扶灵入府,为了表示诚心,小妹便三跪九叩。大概是路上耗损了过多的体力,身体暂时有些亏虚,只要休息几日就好了。” 说着,她大方地将手腕,伸到了大夫面前,示意他可以把脉验证一下。 家丑不能外扬,庶女扶着姨娘的灵位,从侯府中门大摇大摆地进入,牌位最后还顺利地供奉在祠堂里,这件事情侯府的上位者,都是巴不得将它捂严实了。 而小妹却佯装出一副口无遮拦的无知模样,直接将事实跟外人道,这让常嬷嬷措手不及。 本想开口辩驳几句,可傅小妹却没有给常嬷嬷开口的机会,继续出声:“大夫,过两天小妹就要去赴百花宴了,你说我身体能够恢复吗?” “咳咳咳……”常嬷嬷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一口气卡在喉咙,竟然咳嗽起来。 “嬷嬷,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骂人的时候,伤到喉咙了?” “老奴……” “哎呀,这些个奴婢就是不懂规矩,拦谁也不能拦你呀。”小妹根本不给常嬷嬷开口的机会,直接打断,冲着外头喊了句,“刘婶,快去给嬷嬷泡杯蜂蜜水来,润润嗓子!” “不…咳咳咳…用…” “大夫,你说,小妹说得对吗?”小妹依旧不理会常嬷嬷的拒绝话音,直接将问题抛给了问诊大夫。 听说,大户人家的后院都是明争暗斗,风云诡辩,给大户人家看病,切忌少听、少看、少说、少做,宁可不做,也决不可多做。 先前,若是还没搞明白什么状况,现在这大夫也明了几分了。 他视线对上面前少女苍白的面庞,听着她中气十足的话音,权衡再三道:“四小姐身体没事,这几日多休息,吃得好些,体力就能恢复过来了。” 从头到尾,都没提一个“病”字。 傅小妹眸光流转间,暗自给眼前这个识时务的大夫一记赏识的眼神,她方才故意不去跟常嬷嬷争辩,让其占上风,就是为了将常嬷嬷牵引到她的说话节奏里。 如今看来,是奏效了。 泡茶的事情,平日都是小翠做的,而且小姐对她们三人的分工,十分明确,从来都不会让她们去假手对方的工作。 刘婶在外面听到小姐的吩咐话音,心里没来由地疑惑了。 正在这时,只听那道熟悉的倔强声音再次响起:“刘婶,端过来的时候,仔细些,别便宜了飞虫蚊子。” 微愣神间,刘婶脸色变了变,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扬声应道:“是,小姐!” 茶水间,小翠看到刘婶神色恍惚地进屋子。 “怎么了?是不是小姐有事?” “小翠,小姐让我给常嬷嬷沏蜂蜜水。” 说着,刘婶已经径自走到储物架子上,踮起脚尖,伸手朝着架子最顶部的位置摸了过去。 “刘婶,蜂蜜在的第二层,第三个格子呀。” “我知道。” “那还往顶上摸什么?那上面放着的东西,前两日才用过,今天刚下完雨,用了也不见得顶用。” 将柳叶桃的叶子捣碎,浸水两三天,浸出液体后,将碎末叶子过滤赶紧,有杀虫奇效。 当听到小姐说,别便宜了飞虫蚊子时,刘婶就记起了从前小妹还住在西边破土坯房里的时候,每到夏天那里都是杂草丛生,是蛇虫鼠蚁最爱出没的地方。 犹记得,六岁的小姐,哭着鼻子抱着她,将两只瘦巴巴的小胳膊露出,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叮咬后,残留下来的红点子。 自那时起,每年夏天,刘婶都会亲自去后山采些柳叶桃叶子来,这种叶子制成的水,对驱除蚊、蝇以及小昆虫,有奇效。 “喏,蜂蜜水好了,赶紧端过去吧,吃不死那老虔婆!”小翠并没有注意到刘婶的神色,只是埋头将蜂蜜水泡好,然后心有不甘地诅咒了句,交到了刘婶的手里。 刘婶接过蜂蜜水的时候,脸色沉了沉,没头没脑地接了句:“死不死,谁知道呢?” 第六十三章 小妹心计 常嬷嬷刚开始,并没有接过刘婶给她的蜂蜜水。 傅小妹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转头冲着大夫道:“大夫,蜂蜜水可以润喉,小妹可有错处?” “并无。”大夫实话实说。 为了完成大夫人交代的任务,常嬷嬷方才偷偷凑到大夫旁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游说了一番,结果这大夫竟然是榆木脑袋,怎么点都不开窍,气得她火冒三丈。 说实话,她还真有点渴了。 刘婶端着托盘,目不斜视,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眼前泛着浅金色的液体上。 小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刘婶,暗自叹了口气,想着她到底是为难身边的人了。 这种事情,其实交给她来做,才是最合适的。 思绪流转间,小妹忽然开腔:“嬷嬷,你要是不放心,小妹就替你尝上一口吧。” 脆亮的话音落下,刘婶猛地抬头,急忙出声:“小姐,还是让老奴帮你代劳吧。” “不!就让四小姐替奴婢尝上一尝。”常嬷嬷看刘婶的神色有些恍惚,疑心病重地不容置喙道。 暗示刘婶将柳叶桃的汁液加进蜂蜜水中,小妹想她应该是照办了。 为了打消常嬷嬷的顾虑,小妹决定以身为饵。 “小妹乐意效劳,就是嬷嬷别嫌弃是小妹吃过的就行。”说着,小妹就招呼刘婶,将蜂蜜水端来。 “其实,不用这般麻烦,小人帮忙勘验下,就可以了。” 刚把蜂蜜水放到嘴边,大夫突然就出声了。 小妹刚贴到杯沿的唇瓣,略微顿了顿,抬眸眼眸里寒光一闪而逝。 少女眉眼弯弯,略显苍白的脸上,浅浅的笑意控制地恰到好处,似是漫不经心道:“大夫,验哪里有比小妹亲自替嬷嬷尝来得保险呢?” 说着,小妹嘴角勾着,朝着常嬷嬷的方向,佯装天真道:“嬷嬷,你说小妹说得对不对?” 哼!小贱人,死到临头了,还端什么主子架子。 常嬷嬷想,若是这蜂蜜水真有问题,傅小妹喝了就等于找死,还省得大夫人麻烦了。若尝过没问题,这大暑天的,跟不开窍的大夫嘴皮子都磨破了,她觉得嗓子都快渴得冒烟了,喝上一杯润喉蜜水,也无不可。 打定主意,常嬷嬷眼里掠过一丝不屑,趾高气扬道:“那是自然。四小姐,请尝,奴婢渴了。” 听着催促的话音,小妹知道常嬷嬷定是起疑了。 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直接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 “小姐!”刘婶见状,急忙上前,将杯子从小妹手里夺了过去。 对,就是夺! 小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刘婶的力气很大,很急。 想来,她现在应该是中了柳叶桃的毒了。 常嬷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喝了蜂蜜水的傅小妹看,老半天,见她依旧跟没事人似得,心稍微安了下。 “刘婶,蜂蜜水味道不错,我还想再来一口呢。” 听着小姐娇憨的声音,刘婶心口微滞,抓着杯沿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低头,看了眼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蜂蜜水,没好气地抱怨:“小姐,喝得也太大口了,都没剩多少了,奴婢要是不看着些,整杯子都被你喝完了,依奴婢看,还是再去加点吧。” “不必了!”常嬷嬷不傻,不想给刘婶任何机会动手脚,“我就喝四小姐喝剩下的。” 语毕,常嬷嬷眼皮眯了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刘婶面前,将瓷杯拿起,仰头一饮而尽。 “行了,奴婢该回去给大夫人复命了。” 蜂蜜水下肚,常嬷嬷眼看天色已晚,想着让大夫说四小姐有病这招是行不通了,还是早些回曦岚苑禀报才是。 大夫尾随常嬷嬷离开梧桐苑,半路上,那大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恭敬道:“嬷嬷,方才你进门前,四小姐还让我给你带句话来着呢。” 打从一开始,常嬷嬷就觉得傅小妹那丫头有些邪门,才多久的功夫,就能够将老夫人哄得团团转,居然还能凭着一己之力,将秀姨娘的牌位供奉在祠堂里,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她让你带什么话?”好奇心驱使下,常嬷嬷不由问出了口。 “桂嬷嬷有话跟你说。”大夫依样画瓢,学着小妹的口气道。 “什么!你说谁?”突的,常嬷嬷觉得心口骤然缩了下,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桂嬷嬷。” “你说谁?” “桂嬷嬷呀,小人记性很好的。”大夫并不知道桂嬷嬷其实已经是个死人,而且就死在方才他去看诊的四小姐屋子里。 重复的话音落下,常嬷嬷脸色青白了整片,走路的脚不由打了个踉跄,想伸手去扶旁边的树,猛地觉得手有股麻痹的错觉。 只是,等她扶稳身体后,再想去感觉身体曾经的异样,又无迹可寻。 是夜。 曦岚苑主屋,骤然乱作了一团。 伺候在旁边的奴婢,双手试探地摇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常嬷嬷,脸色惨白如纸。 “夫…夫人,嬷嬷…没…没气了。” 大夫人谢琴脸色阴沉得异常可怕,连夜派人给娘家传话,势必要将常嬷嬷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桂嬷嬷和常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原本谢琴打算留着给明月出嫁的时候带走,谁成想,两人一前一后,都死于非命。 这个认知,让谢琴不寒而栗。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梧桐苑,灯火阑珊处,少女歪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用发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烛火。 等烛火将发簪烧得发红,她才用簪尖轻轻地划过铺陈在桌上的宣纸。 刘婶站在旁边,亲眼看着小姐将写有常嬷嬷名字的位置,烧出了个焦黑的大窟窿。 “东西处理干净了吗?”傅小妹眼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丝毫不在意发烫的发簪是否会烫伤头皮,直接将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沉声道。 “已经都倒了。” “容器呢?” “砸碎丢湖里了。” 小妹很满意刘婶动作干净利落,嘴角微微上扬,似有无奈道:“刘婶,以后小妹怕是又要被蚊子吸好多血去了。” 说出“吸血”二字,小妹心神不由微楞,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容峥那张妖孽的脸。 刘婶庆幸没有将柳叶桃汁下在蜂蜜水里,而是蘸取汁液抹在手指上,这样才让小姐免于遇难,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的。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思绪流转间,刘婶忍不住感叹。 闻言,小妹目光中丝毫不避讳地流露恨意,声音里透着寒气:“刘婶,有些事,你不懂的,小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而且……” 话到嘴边,她忽然停了下来。 “小姐,奴婢不需要懂,奴婢只是希望,小姐以后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有了。” 刘婶关切话音里的焦灼,小妹听得分明,但却并不接话。 眸色流转间,脑海里只重复响起同一句话——桂嬷嬷死了,常嬷嬷死了,那么下一个会是你吗? 下毒的契机,就在刘婶夺过杯子的瞬间,她手指上事先沾了柳叶桃汁,趁着常嬷嬷犯疑心病的时,不动声色地将毒汁摸遍了整圈杯沿。 这样一来,蜂蜜水没毒,杯沿有毒,常嬷嬷嘴只要碰到杯沿,就算没喝蜂蜜水,也照样中毒。 刘婶做得滴水不漏,常嬷嬷毒发的时间,是在晚饭后三个时辰,这中间她吃过的东西,接触过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小妹头上。 而且,就算要怀疑,那杯蜂蜜水,小妹是当着那大夫的面喝的,有人证在场,大夫人要找麻烦,恐怕也是不行的。 当然,傅小妹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对常嬷嬷下手,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她已经在百花宴的名单之中,非死非病不得缺席。 病,如今是不可能了。 至于死嘛,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重活一世,仇人还活得好好的,她又怎么舍得去死? 再说了,现在就算安平候府所有人都要杀她,也得问问荣王府慈心世子爷答应不答应呢? 第六十四章 谁被赐婚 三日后。 常嬷嬷的死,在侯府下人圈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不过,她们并不是因为常嬷嬷的死而感到惋惜,而是争先恐后地挤破脑袋,都想趁机进曦岚苑大夫人身边做事。 傅小妹眸光里闪着疑惑的光芒,漫不经心地听着小翠像鸟而般叽叽喳喳。 给常嬷嬷下柳叶桃汁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刘婶知,小妹自己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她并不是不信任小翠和菊香,而是觉得愈少人知道,大家的处境就越安稳一分。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大夫人谢琴连续折损了两名心腹,却没有任何反应,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你手上的伤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这时候,小翠忽然停下来,凑近小妹身边,好奇地问。 小妹目光中掠过一丝不自然,将手抬至光亮处,灼热的阳光透过指缝,射如眼眸,她眼皮下意识地合了起来。 少女周身浅青色的素衣,沐浴在阳光下,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平和模样。 任谁都不清楚,此刻她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扶灵入府的那日,小妹为了顺利将娘亲送入宗祠,受了很多罪. 单单因为傅明月背地里使坏,就摔了三次,手背被踩了个血肉模糊,再加上三跪九那么长的一段路程,额头和膝盖到最后,已经肿得跟馒头似得,表皮还渗着红色的血水。 为了避免大夫人用小妹生病为理由,剔除她赴百花宴的资格,小妹连大夫都不敢看,只能私下里让刘婶从外面买点金疮药回来敷一敷。 只是,那药,只是普通医馆里买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怎么会让伤口愈合地如此神速? “小姐,刘婶买的金疮药也太好使了,伤口好得快不说,连一点疤都没留下呢。”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张谪仙妖魅的脸庞,小妹听着小翠的感叹声,无意识地呢喃:“是你吗?” “啊?小姐,你说我吗?” 猛地回神,小妹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失言了,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只听院门被“砰砰”地拍响了。 这几日,府里疯传四小姐被老夫人厌弃,导致梧桐苑里伺候的奴婢,一日一日减少。 原本刘婶建议说,要不要敲打敲打那些下人,小妹无所谓地勾唇,但笑不语。 结果显而易见,伺候的十来个丫鬟,几乎全拣了高枝飞了。 “辛奴,看看是谁?” “是,小姐。” 辛奴,是唯一没有离开的奴婢。 伴随着“嘎吱”的响动,厚重的木门缓缓地打开,辛奴认得来人是二小姐。 不过,没有小姐的命令,她是不会随便放人进梧桐苑的。 “四妹……” 燥热的风拂面而来,将那道梗咽的声音送到了小妹的耳畔。 循声望去,傅蔷薇脸色苍白如纸,扶风若柳的身姿立在风中,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来。 自从那日结伴出府后,小妹就没再见过二姐,连傅贵妃的宫宴,她也没参加。 听说是病了。 心思流转间,小妹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依旧保持着先前斜靠在廊檐的姿势,扬声道:“二姐,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四妹,你在生二姐的气吗?” 话音落下,傅蔷薇就要迈步进门。 辛奴直接将她挡在了门外,不留情面道:“二小姐,我家小姐还没同意让你进呢。” 小妹听着辛奴胆大的话语,审视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撇过辛奴的身上。 余光,正好扫到傅蔷薇局促地站在门口,眼眶憋得通红的画面。 巴掌大的削瘦脸庞上,流露出一抹纠结,终是语气软了些,开腔解释:“二姐,小妹的处境想必你应该听说了,我不放你进来,是怕牵连二姐。” “四妹,我知道你在生二姐的气,你能不能让辛奴放我进来,听二姐解释。” 站在门口的女子,是侯府中唯一一个没有对小妹落井下石的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思绪流转间,小妹冲着辛奴道:“让二姐进来吧。” 半盏茶后。 傅蔷薇进院子后,将这几日为何连面都没露的原因告知,原来是老毛病犯了,昏昏沉沉好几日,直到今天才恢复过来。 小妹听她自责地解释,再看着对面女子灰白的脸色,将信将疑地接受了道歉。 放眼当下,小妹还是需要盟友的,虽然眼前这个盟友究竟多靠谱,还有待考量。 只见,傅蔷薇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伤,抿了口茶水,中气不足道:“今年的百花宴和往年的有所不同,四妹应该知道吧。” “二姐,你这些日子是病糊涂了吧?无论是往年还是今年,小妹都没资格知晓的。” “对不起,四妹,是二姐的疏忽。”傅蔷薇面露愧色,柔声道,“四妹可知,有关慈悲世子的传闻?” 那个谪仙变态? 小妹不动声色,摇头表示不知。 “今年百花宴上,皇上将峥世子的冠礼提前一年举行了。” “嗯。”冠礼提前不提前关她鸟事,对夜夜都来咗她肉,喝她血的变态男人,小妹嫌弃得要死。 傅蔷薇见对面少女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态,紧绷的脸终于松了松:“四妹,你是不是也知道皇帝有意要在百花宴上给世子爷赐婚?” 话音落下,小妹托着腮帮子支撑在桌面上的手,差点打了滑。 还不等小妹反应过来,只听傅蔷薇眉色间染上了些许落寞:“三皇子也要有正妃了。” “咳咳咳……” 这回轮到傅蔷薇情不自制地咳嗽起来。 “二姐中意三皇子?” 少女清亮的话音里,透着一丝探寻,下意识地开口。 被戳中心事的傅蔷薇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紧张地出声:“小妹,不可妄言的!” 果然是这样的,原来那日在天香楼的猜测是对的。 “小姐,小姐!” 忽然,门口传来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向来稳重的菊香,跑得满头大汗,朝着葡萄架下冲了过来。 “又出什么事了?” 小妹见向来稳重的菊香,气喘吁吁的慌张模样,脸上不由笼上了一层疑云,沉声问。 “她是……”傅蔷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跑上前的丫鬟,眼里的疑惑更甚,忍不住发问。 “回二小姐,奴婢是菊香,香菊是奴婢的孪生姐姐。” 闻言,傅蔷薇才讪讪地收回目光,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这时候,菊香猛地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禀告,便急忙忙地要开口。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门口已经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子。 “去你的,给老娘滚开!”有个粗声粗气的刁奴声,在小院上空肆无忌惮地响起。 小妹杏眸里寒光一闪而逝,只见辛奴被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这里是主子的院落,你们擅自闯进来,就不怕老祖宗怪罪吗?” “二小姐,依老奴看,您真是病糊涂了,现在府里谁不知道,四小姐失了老夫人的庇护,还哪来得老祖宗怪罪?” 那老刁奴来者不善,言语间,句句讥讽,气得傅蔷薇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双方对峙间,小妹见周围已经缓缓地有大群的奴婢围了上来。 她杏眸微眯,余光横扫过,大致在心里默数,居然有十数人之多。 突然其来的变故,令傅小妹措手不及。 她脊背挺直,周身隐隐有不容置喙的气势倾泻而出,掷地有声道:“父亲寿宴那日,当着上京城所有达官显贵的面,恢复了小妹的身份。即便是小妹不讨老祖宗喜欢了,还有父亲那头来质问,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小人来梧桐苑撒野?” 第六十五章 惊魂时刻 “啪啪啪……”连续鼓掌的清脆响声,突兀地打断了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峙。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被这道拍掌声吸引了。 看清楚来人是夏嬷嬷,小妹眸底燃起的火苗迅疾就掩了下去,大方地迎上来自对面的审视目光。 “夏嬷嬷,你快帮帮四妹吧。” 傅蔷薇吃力地开腔,替小妹求助。 众人闻言,脸色略微变了变,谁都知道自从桂、常二人死后,侯府里最有权力的嬷嬷就非老夫人身边的夏嬷嬷莫属了。 而她们如今听命的周嬷嬷,是大夫人前几日,才提拔上来的,要真斗起来,恐怕是占不了便宜的。 小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气势上已经矮了大半截。 “夏嬷嬷,老奴是奉了大夫人的命令,前来请四小姐的,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周嬷嬷质问的话音落下,小妹只见不苟言笑的夏嬷嬷,严肃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周吴氏,你不过是从外头庄子里调过来的下等奴婢,才来侯府几天,就敢在主子头上动土,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嘴巴给老娘放干净点!”被揭了老底的周嬷嬷,目露凶光,气急败坏地要冲上去跟夏嬷嬷理论。 结果,只听夏嬷嬷肃声开腔:“你说是奉大夫人的命来请四小姐,我倒是好奇了,请四小姐到侯府门口集合,竟需要如此大动干戈?你这到底是请,还是擒,嗯?” 尾音拉长,里面透着浓浓的质问语调。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几步。 原本被围堵在中间的小妹,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四小姐,请随老奴走一趟吧。” 听着夏嬷嬷的话,傅小妹不卑不亢地询问:“不知嬷嬷让小妹跟你门口做甚?” “四小姐跟老奴去了不就知道了。” 侯府大门口。 六辆马车整齐划一地排开,横亘在大道上,气势凌然。 一路上,傅小妹听着傅蔷薇的解说,才明白原来明日是大佛寺高僧清玄大师开法会的日子,老夫人虔诚信佛,便决定带着阖府女眷上山祈福。 “四小姐,请上这辆马车。” 从侧门出来,就有眼生的奴才,躬身上前,引领着傅小妹往最末端的马车走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奴才也上前,直接领着傅蔷薇往前头的第二辆马车行去。 小妹眉眼间,刻意地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借以麻痹夏嬷嬷凌厉的审视目光。 “四妹……” 就在她踩着凳子,要爬上马车的时候,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回头,看过去,只见一道扶风若柳的身姿,迎风朝着她踉跄着追了过来。 杏眸里倒映着她苍白脸上,因为急速奔跑而染上的潮红色脸颊。 小妹身子一半在车厢里,一半露在外面,望着那抹由远及近的人影,疑惑出声:“二姐,你怎么过来了?” 话音落下,马车队伍就动起来了,连带着小妹坐的那辆马车,也缓缓地向前移动了半个马身子。 “四妹,快拉我一把。” 心中虽疑惑,但小妹手里的动作却没有迟疑,瘦瘦的手掌,抓住傅蔷薇伸过来的藕臂,借着向后倒的力气,顺势将人带上了马车。 菊香在里面整理东西,看见小姐似要跌跤,吓得赶忙将手里的包袱丢了,整个人直接扑到了车板上。 “咚!” 不高不低撞击声,在最末端的马车里响起,前面赶车的车夫闻声,连头都没回,依旧扬起手里的马鞭,朝着马背上呼了一鞭子。 “蛤!”车夫高喝,马蹄立刻“哒哒哒”撒开了丫子,在宽敞的道路上渐渐奔跑了起来。 索性,小妹和傅蔷薇摔得并不重,再加上有菊香当缓冲,两人很快就起身坐到了位置上。 车帘浮动,光影忽明忽暗,车厢里三人,刚开始都是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幸好是奴婢跟着小姐来,要不然小姐连行礼都赶不及收拾,就要上山了。” 菊香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佯装庆幸地感叹道。 “四妹,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情……” “二姐,这些日子小妹遇到了很多事情,你一直病着,不清楚情况也是正常的。”傅小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及时出声打断道。 谈话瞬间进入了僵局,傅蔷薇神色戚戚然地闭上了嘴,只目光中透着惭愧,不再多言。 小妹单手靠在车窗上,表面上神色平静,心思却已经百转千回。 此去大佛寺,老夫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大夫人谢琴同时也派了周嬷嬷过来,又是什么用意? “老夫人虽然气四妹,但是四妹到底是侯府的女儿,老祖宗的孙女,即便生气,为了顾全大局,这种集体出行的活动,四妹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这时,傅蔷薇忽然开腔,轻声细语间,已经替小妹解了一半的疑惑。 晶亮的杏眸里,升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肃然,她小心地将真实情绪掩埋,冷不丁道:“二姐,你突然跑来小妹车上,难道就是为了跟小妹说这些?” 话音落下,马车突然朝着右侧歪了过去。 车厢里三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齐齐地朝着右侧摔了过去。 “啊!” 马车队伍最末尾的位置,车厢里发出少女惊恐的尖叫声。 这时候,队伍已经行驶到了半山腰上,上山路极为险峻,道路宽度仅仅只能通过一辆马车。 但凡只要踏上上山的路,只能一路前行,绝不能后退。 小妹努力地稳住身体,匍匐着撩开车帘,只见车头哪里还有方才那个赶车马夫的踪迹。 瞬时,她黑眸的瞳孔皱缩,心底有股不好的念头生成——有人要杀她! 心中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全部都化为乌有,对傅蔷薇那点仅有的疑虑,也不复存在。 她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需要这位体弱多病却出身殷实的二姐,冒上生命危险…… 马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开始在山路上狂奔。 道路上,石子遍地,路况极不稳定。 小妹尝试着探出身子,伸长了手,去够被刻意甩得老远的缰绳。 “小姐!” “四妹!” 两道惊呼声,在背后惊恐地响起。 受惊的马就像发了疯般,在山道上狂奔,她双手死死地拉住缰绳,依然无法让马车停下来。 忽然一块横亘在路上的巨石,闯入了小妹的视线,她强自镇定的脸色,骤然大变。 不假思索间,她猛地转头,冲着身后的二人,高喊:“我数到三,一起跳!” “小姐!”菊香骇然,不管不顾地朝着小妹的身边爬过去。 情况已经万分危急,眼看着马车的轮子就要碾过巨石,势必会造成彻底倾翻,到时候她们将掉下山崖,死无葬身之地! 行在前面的马车,其中一辆突然停了下来。 二姨娘杨氏听到后面的动静,便好奇地将头伸出了车帘看,顿时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呼救。 前方,有个衣着光鲜亮丽的臃肿身影,朝着傅小妹所在的失控马车飞奔而来。 隐约间,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呼救:“来人啊!快,救救我的女儿!” 马车疾驰,横风无情地肆虐着小妹的四肢百骸,她抓着车厢框的手骤然紧了紧,神色决然地计数: 一…… “咣当”车轱辘已经脱离轴承,整个车厢骤然向下沉了沉,三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身体,猛地晃动起来。 “坚持住!”小妹扯着嗓门,疾呼。 二…… 马头仰天长啸,徒然扬起了前蹄。 小妹根本来不及数到“三”,发狂的马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朝着悬崖俯冲而去…… 第六十六章 生死一线 “轰”! 马车翻下山崖,撞击在崖壁上,飞石四溅,尘土肆虐。 二姨娘杨氏惊恐地瞪大眼睛,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尖叫声。 “啊!” 山风无情地肆虐,疯狂拍打着小妹的脸颊,她整个人体都悬在半空中,左右不停地摇晃着。 没来得及数到三,马车根本就没能经过原本选定的跳车位置。 万般无奈下,小妹只能孤注一掷,直接朝着车厢外跳了出去。 “小妹,抓紧我,千万不要松手!” 头顶上,传来温柔女子艰难的声音,她吃力地仰头,一张紧咬着牙关,惨白如纸的扭曲面容,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小妹的视线。 不自觉间,她呢喃着出声:“二姐……” 只见女子半个身体挂在横在悬崖峭壁间的大树上,双手死死地抓着下面的傅小妹,竭力喊:“小妹,千万…别松手!坚持住啊!” 两个纤弱却性格迥异的少女,四目相对,只一眼,仿佛注定了一生的纠缠,孰轻孰重,孰是孰非,终将是无法言说的。 头顶处,忽然传来嘶声力竭的哭喊声。 小妹猛地回过神来,只见菊香半个身子,正瘫在悬崖边。 二姨娘在下人的搀扶下,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间或,她还听到了大夫人谢琴假惺惺的焦灼话音。 “快!快点啊!谁救了我的蔷薇,赏银千两!” 山中空旷,杨氏的话音,带着重重叠叠的回响声,飘入耳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那些个家丁,一个个都已经在腰间绑上了粗麻绳,小心翼翼地朝着她们被困的方向靠近。 “咔嚓”树枝断裂的响动,刺激着傅蔷薇和小妹的耳膜。 倏然间,小妹只觉得悬在半空中的身子,猛地朝下坠了坠。 “啊!”傅蔷薇惊恐地失声喊了起来,引得在悬崖边苦等的二姨娘一阵哭天抢地。 生死一线间,小妹黑白分明的眼里忽然染上了释然的神色,脏兮兮的小脸上勾起一抹真心的笑,郑重其事道:“二姐,树干支撑不了多久了,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的。” 话音落下,整个身体挂在树上的傅蔷薇,眼里掠过一丝挣扎的神色。 小妹看清了她的挣扎,嘴边的笑意更甚,她已经深刻地感觉到笼罩在头顶的那股死亡阴影已经缓缓地朝她逼近。 这时,她嘴角的笑意嘲讽般地无限放大,试问在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会选择舍己救人? 二姐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小妹觉得即便二姐选择放手,也不会怨,她只恨自己太弱小,只恨仇人还逍遥在世…… 抓着手上的力道,渐渐地在变弱,小妹眼睁睁地看着被二姐紧紧握住的手掌,缓缓地划出二姐的掌心。 她知道,二姐的体力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二姐,你家的钱是不是多得烧都烧不完呀?” 傅蔷薇额头冷汗直冒,听着危在旦夕的四妹,不着边际的问题,微微愣了下。 小妹看着上面的女子,一副努力屏气,抓着她不撒手的模样,她知道二姐在人性挣扎过后,选择了跟她共存亡。 下面是万丈深渊,摔下去便尸骨无存,这一世,又将终结,小妹徒然有种叹息自己的命途多舛。 冷冽的山风,无情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就像是野兽般,叫嚣着似要将她撕裂成碎片。 “咔嚓!” 树干断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只听头顶上有惊恐的尖叫声传来:“放手!蔷薇,你快放手啊!” 那是二姨娘的声音,又好像不是她的声音。 傅蔷薇目光灼灼地盯着吊在半空中的少女,在生死面前,少女比她坦然,忽而她觉得有些惭愧。 “小妹……” “二姐,有钱就是好,你看山崖上有好多人为了救你卖命呢。”小妹不咸不淡地打断,就像是对自身的处境丝毫不担忧似得。 调侃的话音刚落下,有好几个人就因为脚下踩了空,连人带绳子直接摔了下去。 凄厉的惨叫声,刺激着她们的耳膜。 间或,有人形的坠落物,跟她们在半空中相遇,不过只是擦身而过。 悬崖上,二姨娘杨氏已经处于奔溃的边缘,完全不顾大夫人和老夫人的劝阻,发了疯般不停地加奖励的银两。 一千两! 两千两! …… 五千两! “我的女儿,谁救我的女儿,我就给他一万两!” 白银万两,就算是大夫人谢琴也没有底气说拿出来就拿出来,闻言,她强装温良的脸部表情,出现了一丝扭曲。 影一隐没悬崖峭壁之中,脖子伸得老长,暗自嘀咕:“臭丫头,你要掉就赶紧掉下来啊,老子快等得不耐烦了!” 主子的原话是:“看紧她,别让她被人弄死了”,影一想这段时间,他似乎对那臭丫头太好了,好几次都多管闲事了。 可这没良心的丫头,还命人把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给砍了,害得他好几个晚上都不能睡个好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杨氏撂下狠话,并且当场命人拍下万两银票,去营救傅蔷薇的人便趋之若鹜。 悬崖壁上的人,从小妹的角度来看,就像是匍匐在上面的蜘蛛,用一根绳子吊着,下滑的速度极其缓慢,唯独那道魁梧的身影…… 星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耳畔猛地传来熟悉的憨厚焦灼声:“小妹,不要怕,我来了!” 真的是大柱! 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小妹黑眸里瞬间燃起了光亮,扯着嗓门,大声地回应:“大柱!你小心点啊!” “哎!” 大柱刚应声,他脚下就踩了个空,顿时峭壁上有落石不停地砸落,有好几块,直接砸在了小妹的身上。 傅蔷薇看着小妹身上的衣服被快速砸落的石头刮破,虚弱地脸庞上,满是惊恐的神色:“小妹……” 呼喊的声音刚落下,承载着她们两人重量的树干徒然往下坠了下去。 “啊!”女子齐齐地尖叫出声。 “小妹!” 这时,大柱的声音犹在耳边,手腕被一道强而有力地潮热手掌紧紧地拽住。 神智恢复过来的小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大柱腰间绑着绳子,右手紧握着她的手腕,左手用力地拉着二姐,身体跟峭壁成垂直直角,稳稳地替他们撑起了生命的屏障。 “大柱……” “小妹,别说话,留着力气爬上去!” 一炷香后,在众人合力下,吊着三条性命的绳子,缓缓地朝着上方移动。 每上升一寸,小妹就会听到大柱嘱咐她,不要掉以轻心,脚下的着力点一定要找准。 而全程小妹的脑袋点地跟捣蒜头似得,落在大柱眼里,他憨憨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这是傅小妹重新坐上马车时,发自内心感叹的话。 在二姨娘哭天抢地的喊声里,二姐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昏了过去,小妹以要报答二姐的相救之情,顺理成章地坐上了二姨娘杨氏的马车。 现在,队伍一行五辆马车,正朝着大佛寺继续前行。 “二姨娘,小妹看你身子骨挺硬朗,为何二姐的身子骨这般弱?”暗自在心里酝酿了老半天,小妹刻意忽略二姨娘嫌弃的眼神,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在侯府里两世为人,小妹自然清楚二姨娘对独女宠爱有佳,而傅蔷薇自幼体弱多病的原因,她自然也清楚。 听说,二姐是不足月出生,二姨娘怀胎七个多月的时候,在花园散步的时候,被莽撞的下人撞到了肚子,结果就早产了…… “傅小妹,你就是个扫把星,你以后离我的蔷薇远点!” 第六十七章 礼尚往来 与此同时,打头的第一辆马车里,于氏捏着佛珠子,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猛地,老妇半眯的眼皮张开了,眼眸里迸发出冷厉的寒光:“谢氏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老夫人,这谁也没料到二小姐会和那丫头同乘一辆马车。”夏嬷嬷细心地替老夫人捋胸口顺气,陪着小心开导道。 于氏老脸表情僵了僵,似乎是想开口,到最后,却又闭上了眼睛,自顾自地念起了经。 二姨娘杨氏将傅蔷薇搂在怀里,满眼的心疼,冲着傅小妹面色不善地发脾气。 不过,小妹却丝毫不生气。 二姐对她有相救之义,今日若不是二姐牢牢地抓住她不松手,傅小妹恐怕早已经成了一缕幽魂了。 “二姨娘,你能不能冷静些,听小妹把话说完,若是到时,你还觉得不解气,小妹任由你打骂。” 对面少女削瘦的脸颊上,似有倔强之色,听着她执拗的话音,二姨娘杨氏看向少女的嫌恶眼光,不由动摇了几分。 良久,杨氏眉头蹙紧,没好气地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二姨娘是不是觉得二姐这次是被小妹连累的?” “废话,你个扫把星!” “小妹承认,二姐这次的确是无妄之灾。” 少女不卑不亢模样,不由让杨氏多看了她一眼。 小妹见杨氏的怒气消了些,趁热打铁直击主题:“二姐和小妹同时掉下悬崖,若不是有二姨娘这个母亲不惜砸重金护犊子,恐怕小妹和二姐今日就要葬身崖底了。” “葬身”二字,小妹咬得特别重。 话音落下,杨氏眼里很明显地闪过了一丝不安。 上一世,小妹被人捉弄,命她将侯府里所有房间的马桶都刷干净。 她无意中听到了大夫人谢琴和桂嬷嬷这对狼狈为奸的主仆对话,发现原来二姐的早产,是大夫人暗中派人使的绊子。 “傅小妹,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氏温柔地抚摸着女儿苍白的娇颜,语气中透着浓浓的防备。 对面妇人护女心切,小妹很能理解,可她现在一个人势单力薄,必须将同盟扩大。 思索间,她眼神里透着笃定,一字一句道:“侯府里美人无数,为何到现在肚子都没消息?……” “傅小妹,你一个女儿家,说这种话,怎么不知道害臊?” “二姨娘,稍安勿躁,小妹只是想说,娘亲曾经跟小妹提过,那日撞倒你害你早产的奴婢,不是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 故意将音调拖得很长,面对二姨娘这种明哲保身的人,只有将她最宝贝的东西拿来当筹码,才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果然,话还没说完,杨氏就压低嗓音,追问:“而是什么?” “活埋!” 仅仅两个字,却让杨氏不寒而栗。 山道崎岖,越往上走,空气就会稀薄几分,经过舟车劳顿的女眷们,在抵达目的地后,都是嚷嚷着要立刻去厢房休息。 在僧人的引导下,小妹来到了一间带有小院的禅房,周围竹林森森,风吹叶动,此起彼伏,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绿色的竹海。 “施主,其他禅房都被旁人占了,只剩下这间了。” 小妹随意地扫了圈,暗道:难怪这地方没人愿意住,偏僻不说,光后面大片大片的竹林子里的蚊子,就能扰人清梦了。 思绪流转间,她脸上依旧是一副满足的笑意,冲着僧人道谢:“这里已经很好了,多谢小师傅替小妹带路。” “阿弥陀佛,那小僧告退。” 等到僧人走远,一直隐忍着不说话的菊香,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声。 到底才十二岁,平日里强装的深沉,总有绷不住的时候。 小妹暗自感叹,面上却没什么过多的情绪泄露,只是径自越过哭鼻子的菊香,推开了禅房的门。 方才,在路上,她将二姨娘当年会早产的原因借着娘亲的嘴言明了真相,杨氏闻言脸色铁青,愣是再没开口说话。 不过,小妹知道,她一定是听进去了。 自古就有礼尚往来这一说,大夫人谢琴想要弄死她,傅小妹也不介意回个礼,就是不知道这份大礼,谢琴她消受得起否? 菊香还在院子里哭,小妹临进门的时候,忽然转头,眉眼间染上了一抹坚定,扬声道:“哭差不多了,记得进来替我上点药。” 话音落下,哭声戛然而止,菊香定定地望着小姐进屋子的单薄背影,无形中觉得她的形象在心里无限高大起来。 “小姐……”菊香打了个哭嗝,呢喃出声,脚步却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小妹的步伐。 禅房里,一桌,一椅,一床,都是统一的木质色调,简单却不是雅致,除去蚊子多了些,这个地方她还是挺满意的。 “小姐,你是不是生奴婢的气了?” 抬眸,对上菊香不安的眼神,小妹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淡淡道:“没有,我只是不喜欢用哭来解决问题。” 上一世,她被傅明月无情地推进密室,哭喊着“长姐,放我出去”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 上一世,她被傅明月亲自执刀开膛破腹,哭喊着“长姐,不要杀我”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 上一世,她和娘亲被人欺凌的时候,母女两人在隆冬的寒夜里,抱头痛哭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 …… 这一世,小妹就不爱哭了,想哭的时候,就努力地让嘴角上扬地更高些,就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也要笑着哭。 哭,只能让她变得软弱,丧失斗志,唯有笑,才是支撑她,步步为营,一点点将仇人推向万劫不复…… 菊香用力地点了点头,保证以后再也不哭,让人看了笑话去。 小妹听了,但笑不语,只是从怀里掏出瓷瓶,往嘴里送了颗药,然后又拿出前几日一直在涂的金疮药,让菊香替她涂在新鲜的伤口上。 “笃笃笃……” 房门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心中疑惑间,就听到外头有道憨厚的声音传来:“小妹,你身上的伤要紧吗?要不要我去山下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 “大柱,我没事,已经上过药了。” 说着,小妹已经从屏风后面换好干净的衣衫走出来,冲着菊香示意开门。 高高壮壮的汉子,憨憨厚厚的模样,小妹看着大柱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由疑惑道:“怎么出那么多汗?” 瘦瘦小小的少女,娇娇弱弱的模样,大柱看着小妹褪去蜡黄的脸蛋,灼灼的眼神微暗。 小妹见他挠头,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慢慢地朝着大柱走近,很自然地将手帕递过去:“喏,擦擦吧。” 大柱愣了下,小心翼翼地接过手帕,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顺势将手帕揣进了胸口,又从胸口掏出了一叠纸,交到了小妹面前。 “喏,给你。” “什么东西?”小妹并不去接,星眸中扑闪着疑惑的神采,脆生生道。 听着少女软糯娇俏的语调,大柱蜜色的脸颊有些发烫,二话不说,他直接将那叠纸塞到了少女的手里,然后逃似地跑出了院子。 小妹呆愣愣地望着那道健硕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低头,看向手里。 朱红色的印章,清晰地刻着——大通钱庄,四个大字。 厚厚的一叠,足足一万两银子。 “菊香,我出去一趟。”思绪流转间,小妹将手里的大叠银票放入了袖口,匆匆追出了院子。 只是,小妹跑得都快岔气了,都没看到大柱的影子,反而到后面迷了路,成了无头苍蝇在佛寺里乱转悠了。 就在她第九次,又绕到同一个地方的后,小妹气得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两条麻杆腿泄气似得往前一蹬,郁猝地自言自语:“怎么这样啊!不带这样的嘛!” “小妹。”忽然,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小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那人携一身清华款款朝她走近…… 第六十八章 都是妄想 他,脸上依旧有熟悉的暖心笑容。 小妹愣愣地看着肆意风流、身份尊贵的男子,丝毫不顾忌地掀袍子,挨着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容祀目光辗转在身侧少女日渐张开的懵懂容颜上,忽而抬手,朝着她的脸颊抚了过去。 “干嘛?” 清亮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浓浓地戒备,容祀闻言,手僵硬地顿了顿,道“头发上有东西,帮你拿掉。” 说着,他眼底有抹尴尬的神采一闪而逝。 “有吗?”小妹自顾自重复,手不自觉往头上摸了过去。 忽而,手腕上毫无征兆地覆上了一道轻柔的力量,只听容祀不容置喙地出声:“别乱动。” 语毕,他的上半身,已经朝着小妹又靠近了几分。 小妹僵硬着身体,大眼睛眨巴眨巴,黑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容祀好看的脸,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心里冒出一大堆想法:他来大佛寺干嘛?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万一他问素翎的下落,要怎么回答?是继续骗他,还是实话实话? 鼻翼间,有似有若无的木质清香,无形中安抚着她焦虑的内心。 “好了。” 正胡思乱想间,头顶上传来好听温柔的声音。 紧跟着,那股淡淡的清香味,也伴随着容祀跟她拉开距离,而渐渐消散了。 心脏“噗通噗通”乱跳,小妹有些心虚,语气疏离地道了谢,便想要起身逃离。 只是,她屁股才离开地面,肩膀上就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按住了。 “不是迷路了吗?还打算在这里瞎转悠九圈?” 闻言,小妹佯装平静的脸上,再也伪装不住地流露出一丝诧异:“你都看见了?” “嗯。” 容祀大方地承认,让小妹顿觉气闷,可偏偏心里对他有愧,就是发作不起来。 “咳咳咳……”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话憋在喉咙里,不小心岔气咳嗽起来。 小妹目光平视前方,明显地感觉到旁边的男人在看她,心里顿觉忐忑不已,到后来喉咙已经舒服了,她还是时不时咳嗽两声。 容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身边的少女看穿似得。 风过树梢,寺中钟声,悠远绵长。 良久,他语调里透着一丝试探,冷不丁道:“小妹,百花宴你会来的哦。” 她耳朵没问题吧?不是应该开口问素翎在哪里吗?怎么扯到百花宴上了? 心思流转间,小妹也不看容祀,呆板地应声:“嗯,应该会的。” “嗯,那就好。” 说着,容祀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妹,暖笑出声:“我要走了,你还不跟上。” 奇怪了,这家伙什么情况?素翎的下落,一点都关心吗?还是在别的地方挖坑等她跳呢? 少女眉眼弯弯如新月,眼睛半眯的样子,俨然一只小狐狸,哪里有半点小白兔的模样。 想起母妃宫宴那晚,他献宝似得将素翎给这丫头看…… “三皇子,等一下。” 小妹从地上站起来,目光中流转着一丝不安,忐忑地喊住了容祀。 “有事?” 他的笑不假,不像容峥脸上笑得颠倒众生,芯子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吸血魔鬼。 提到百花宴,小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二姐对她说过的话,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个好时机。 她向来恩怨分明,谁对她好,她会涌泉相报,谁对她不好,她会百倍千倍奉还。 “嗯。” 思绪流转间,小妹认真地点了点头,鼓起勇气道:“小妹听说,三皇子的冠礼也要提前举行?” “你知道了?”容祀眼里闪着期翼的光。 “嗯,是二姐告诉小妹的。” 话音落下,小妹就偷瞄对面男子的反应,只见他静静不出声,等待下文。 乌黑的眼眸里上过纠结的情绪,她干脆迎上容祀的目光,直言不讳道:“二姐知书达理,温柔善良,虽然身子骨有先天不足,但是只要调理得宜,也不会影响将来子嗣延绵的事情的。” “小妹听说皇上要在百花宴替三皇子赐婚,小妹斗胆向三皇子推荐二姐,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鼓作气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小妹只见容祀脸上那抹熟悉的暖心笑意在一寸一寸地收紧。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容祀,有点阴,有点沉,还有点怒不可遏地隐忍…… 是她说错了什么吗? 生在皇家,婚姻不能自主,就算三皇子不喜欢二姐,可是二姐喜欢三皇子就够了。 反正都不能找到两情相悦的彼此,有个爱他的人在身边长长久久的陪伴,有什么不对吗? 干嘛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很丑哎。 脑袋里胡乱地冒出念头,小妹本就担心他会当面问素翎的事情,再看他情绪似有不对,不自觉间,脚步已经慢慢朝后退了几步。 “你想去哪里?你还要去哪里?” 容祀眸色沉了沉,箭步上前,用力地抓住了欲要开溜的少女的手腕,压抑着怒气,闷声道。 对面男子,怒气来得诡异,手腕上那股力道出奇得大。 小妹吃痛地蹙眉:“三皇子,恕罪,是小妹多嘴了,还请你宽宏大量,不要跟小妹一个庶女计较。” 果然,她还是不自量力了,想要帮二姐牵红线,结果搞得一塌糊涂。 少女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卑微怯懦的神色,容祀目光闪烁,再也捕捉不到她脸上流露出的真实情绪,心口就像被人拿刀子戳了下,猛地收缩了一下。 小妹觉得手腕上的力道忽然松了松,趁机用力地将手从钳制中抽了出来。 她低眉敛眸,手揉搓着发痛的手腕,顺势就跪在了容祀的面前,怯生生开腔:“三皇子,你要罚就罚小妹,不要怪罪到二姐头上。” 要怪就怪她,要厌就厌她,小妹冲着对面男人“噗通”跪下,只有一个目的,不能让三皇子对二姐生了不好的印象。 “傅、小、妹。” “是,三皇子,小妹在。” 少女乖顺垂眸,恭敬地跪地,容祀的脸色,在不自觉间,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几乎是同时,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双手,直接捏着少女的双肩,将她像提溜小鸡仔似得提溜起来。 年轻的少男少女,彼此间流转着剑拔弩张地诡异气息。 小妹不明白,容祀为何突然这般生气,目光闪烁着避开与他对视。 忽然,她余光瞥见,廊檐下粗粗的木柱子后面,有道飘逸的裙摆被风扬起,小妹下意识地开口:“二姐?” 试探的话音落下,那道木柱子后面,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 “小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那么偏僻,就想过来看看你。”傅蔷薇小心翼翼地将眷恋的目光隐藏,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柔声细语地回应。 说着,她已经冲着三皇子盈盈行礼,转而继续道:“不好意思,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二姐转身离开的瞬间,小妹清楚地看到了她落寞踉跄的狼狈身影。 几乎是不假思索,她猛地抬手,拍开容祀按住她肩膀的双手,撩起裙摆,欲要去追上二姐。 “你要去哪里?” “手放开!” 少女黑眸里的冷酷,容祀看得分明,心神猛地愣了下。 小妹见状,直接越过他,朝着傅蔷薇逃离的方向追了上去:“二姐,你等等小妹!二姐……” 这次,容祀没有再阻拦小妹离开的脚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风卷起他的衣摆,落叶在他身后肆意翻飞,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倔强身影,他不自觉地呢喃:“傅小妹,你到底有没有心?” 第六十九章 剥夺资格 小妹好不容易追上了傅蔷薇的脚步,好说歹说,才将误会解除,只是她刻意隐瞒了容祀其实老早就发现她迷路,却一直在暗中观察她这个细节。 傅蔷薇娇弱的脸上,总算是展露了一丝明媚的笑容。 “哎呦,这又是演得哪出?” 忽然,前面有个酸溜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循声望去,只见傅白茹一脸嚣张的模样,狗腿地站在傅明月身边,俨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三妹,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感觉到被人教训了,傅白茹立刻不爽,不客气道:“二姐,大家同为庶女,你凭什么命令我做事?” 开口闭口将庶女挂在嘴边的人,也是没谁了。 小妹听着傅白茹没脑的讽刺话语,连理都懒得里,双手亲昵地圈住傅蔷薇的手臂,软糯糯道:“二姐,我们去钟楼那边走走吧。” 傅蔷薇也想多了解些关于三皇子的信息,欣然地答应了。 只是,她们才转方向,傅白茹就像疯狗般扑了过来。 “站住!大姐没允许你们走,你们敢走一个试试?” 威胁的话音,在幽静的百年古刹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三姐,佛门清净地,莫要大声喧哗。”小妹脸上维持着小心怯懦的模样,佯装好心地提醒道。 话音落下,深觉被奚落的傅白茹,抬手就朝着她脸上呼去一巴掌。 “啪!”干脆利落,没有任脱泥带水。 被激怒的傅白茹,这巴掌拍下来,力道可不轻。 小妹依旧站定在原地,眉眼间依旧是那副卑微不安,只是她乌黑晶亮的眼眸里,却没有多少惶恐委屈的神色。 反观施暴者,傅白茹,明显就跟傻子般愣住了。 “表哥!你怎么样?”傅明月眼里得意的神色瞬间消失,妍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焦灼,朝着容祀飞奔而去。 容祀想了很久,不停地问自己,如果后半生非要选一个共度一生的女子,会选谁? 他问了自己无数遍,答案都是两个字——小妹。 于是,他放下皇子的骄傲,决定追上小妹,跟她袒露自己的心意。 只是,没料到,竟然会撞上侯府里的姊妹欺负她的场景。 后背火辣辣的,他看到傅白茹扬手的时候,根本就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挡在了小妹的前面,硬生生地替她挨了一巴掌。 傅明月见表哥面色不对,连忙转头,肃声责备:“三妹,你想拍蚊子,怎么就拍到表哥身上了!难不成了眼花了?” 有人帮着开脱,傅白茹也不是傻子,惶恐地跪地,顺着傅明月的话,求饶解释:“三皇子恕罪,小女近日得了眼疾,视物时常会模糊,并不是有意冲撞三皇子的,三皇子大人有大量,请不要跟小女计较!” 说着,傅白茹也不等容祀发话,直接朝着地上猛地磕了个响头。 小妹偷瞄二姐的脸色,知道她心里是难过了,正纠结要如何收场,只听容祀语气中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沉声道:“你可知欺骗皇族会有什么下场?” 平静地语调,不带丝毫情绪,可无形中却给人一种威压感。 “你可知殴打皇族又会是什么下场?” 容峥连续质问的话音落下,傅白茹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地看向身边的傅明月,颤抖着出声:“大姐,你快帮白茹跟三皇子解释啊,白茹这么做,都是因为……” “三妹,你不仅眼睛有病,连脑子都有病,是不是来的路上,被四妹马车掉下山崖的事情给吓得,眼疾重了不说,人都开始不清醒了!” 傅明月脸上笑着,嘴里说着的责备话语,明面上句句都在为傅白茹开脱,可实际上句句都在将傅白茹往沟里面带。 就在这时,容祀冷不丁问:“表妹说的话,可当真?” 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傅白茹闻言,又看了眼身边大姐冲她使眼色,心领神会地抢白:“当真!当真!大姐从来都不会说谎的!来的路上,四妹乘坐的马车的确翻下了山崖,小女当时真是被吓坏了。” 傅白茹殴打皇族的行为确实存在,傅明月端着长姐护妹的架势,看似尽心尽力为庶妹开脱,却是将傅白茹推向另一个被动的局面。 小妹凝神静气,眼波流转间,只听傅明月郑重其事地应声:“表哥,你我青梅竹马,难道你还不相信明月吗?” 呵,好一个青梅竹马,好一个了解彼此的脾性。 傅明月,真是好算计,连忠心跟在身边的爪牙狗腿子都不放过。 果然,容祀沉默了片刻,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话:“既如此,那三小姐就好生在府上养病,本皇子回宫后,便会奏明母妃,将你的名字从百花宴的名单中剔除。” 语毕,他没有给小妹一个眼神,直接拂袖离开。 “啊,大姐,怎么会这样?大姐,怎么会这样?” 傅白茹面若死灰,双眼瞪大,满脸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受了严重的刺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傅明月莲步轻移,缓缓地走近不愿接受事实的傅白茹身边,一脸伪善地无奈叹息:“三妹,谁叫你动手打了皇亲,被剥夺了百花宴的赴宴资格已经算是轻得了……” “不要,大姐,你帮我去跟三皇子求求情,好不好?大姐……” 蠢货! 小妹不想再看傅明月同上一世般,笑里藏刀的假惺惺表演,直接拉着二姐,径自朝着钟楼行去。 “二姐,你等等小妹。” 等脱离傅明月的视线范围,小妹就发现二姐的步子明显加快了几分,似是不想跟她并肩而行。 她急忙忙地在后面追,有些气急地跺了跺脚,高喊出声:“二姐,我知道你中意三皇子,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少女信誓旦旦的宣言声,被清风带着,送入柔弱无骨的女子耳中,她脚步猛地顿了顿,再也无法挪动步子半分。 小妹见状,趁机赶紧跑上前,大喇喇地喘着气,真心实意道:“二姐,三皇子身份尊贵,不是小妹这等出身的人可以宵想的,而你就不同了……” 百年榕树下,两名少女,比肩而坐,谈笑风生,殊不知不远处的转角处,有道周身都笼罩在怨毒的愤恨之中影子,隐没在其中。 夜幕降临。 侯府女眷的斋饭都是由专门人送到房里的,而小妹的斋饭却像是被人刻意遗忘了,根本无人问津。 索性,没吃没喝饿肚子的日子,她已经习以为常,便和菊香一起出来,去专供香客用饭的大食堂用餐。 简单用餐完毕,她让菊香先回院子,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在寺里闲逛。 忽然有一群僧人从眼前步履匆匆地经过,注意力被吸引的小妹,不自觉间已经跟着这群僧人,进到了一个宽敞的大殿里面。 与此同时,小妹住的偏僻小院落里,容峥负手而立,影一垂头跪地,只觉得头发麻,呼吸不畅。 “自己去鬼冢领五天鞭。” 鬼冢,落纱门慎刑司。 天鞭,全身用黄牛皮编制而成,在编制过程中嵌入了铅锭子,鞭子的威力瞬间被放大数倍。 寻常的一鞭子下去,最多皮开肉绽,而天鞭,一鞭子下便会血肉模糊,白骨乍现。 影一暗自叫苦连天,这五天鞭下去,他怎么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了。这臭丫头,真是害人不浅啊,没事在和尚庙里瞎转悠啥,碰到和尚也就算了,怎么就偏偏碰上三皇子了呢? 大晚上,吃晚晚饭了,也不知道回来,主上风尘仆仆赶来,也不知道跪迎…… “还不滚。” 迎面冷气扑来,影一麻溜地闪身,郁猝抱拳,狗腿地打着商量:“主上,能不能少点,四小姐的安危属下还得看着呢。” “再加五天鞭。” “哎…主上,别介……” “再加十天鞭。” ……影一逃命似地没入黑暗中时候,听到身后那道寒气十足的男声,差点运气不足,直接从天上摔下来。 是夜。 落纱门。 鬼冢。 有暗卫自请领罚二十天鞭,行刑场面别开生面,因为至今为止,未曾有人受过主上如此重的惩罚。 第七十章 谁入地狱 小妹混在僧人之中,看着地上整齐排放的蒲团,心中猜想,这大概就是大佛寺的僧人做晚课的地方。 思索间,她已经偷偷地转身,想要从大门口溜出去。 忽然,身边的僧人齐刷刷地盘坐在地上,双后虔诚地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紧跟着就有道苍老的声音,带着悠远冗长的气息,悠悠落入耳中:“施主,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跟外面的漆黑一片相比,大殿内的光线已经算很明亮了。 小妹视线所及之处,只见一颗颗磨得发光的脑袋,都齐刷刷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场面好不尴尬。 清玄大师,目光澄明,平静地望向如小贼般猫腰的少女身上,眸光中掠过一丝悲悯。 上一世求神拜佛,祈求在侯府里的日子能够过得轻松些,最后却落得被哄骗惨死的下场。 重活一世,小妹不信人,不信神,只相信自己。 于她而言,佛理中的慈悲、博爱,只会让人无为从而丧失斗志。 思虑间,小妹想开口拒绝。 结果,老和尚又开口了:“施主,今日晚课并非念经,老衲能与施主相遇便是缘,施主何不顺其自然?” 天色已晚,回去小院也无事可做,反正闲着也闲着,再加上人家一而再地邀请,要是再拒绝似乎不太识相。 若是被大夫人那帮爱搞事的女眷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折腾出多大的风浪了? 索性,旁边有现成的空蒲团,小妹便大方地落座。 僧人都是规矩地打坐以示虔诚,而小妹着女装,裙摆很大。她并没有规矩地盘腿坐下,而是两条腿打直歪在一边,舒舒服服地坐着听老和尚参禅论道。 老和尚在上面,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经文,又跟下面的僧人辩证了一番。 小妹听得懵懵懂懂,整个人恍恍惚惚地打起了瞌睡。 “嗡嗡嗡……” 耳边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吵得她心烦,脑袋下意识地左右摇了摇。 “嗡嗡嗡……” 处于迷糊状态的小妹,懒得睁眼睛,抬手就想把吵着她睡觉的蚊子拍开。 “嗡嗡嗡……” 结果,蚊子没被拍走,反而被咬了好大的包,直接将她从睡眼惺忪中拉回到了现实。 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颗颗光秃秃的脑袋壳子,小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居然在老和尚参禅论道的时候打了瞌睡。 被蚊子咬的地方,抓心挠肝地痒,搞得小妹心烦意乱。 她伸手抓了抓脖子,结果脖子的痒还没挠痛快,脸上又被蚊子亲了口。 “啪!” 打蚊子的动作声,贼响亮,直接引得好几个心智不定的僧人回头。 小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朝着他们抱歉地点头,翻身从蒲团上爬起来,准备偷偷离开。 这时候,一直在最前端诵经的老和尚,忽然出声:“施主,你过去将大殿门打开。” 被点名的小妹,乌黑的眼眸里,掠过不解的神色。 不过在对上老和尚悲天悯人的眼神时,她只好硬着头皮,将那扇不知什么时候合上的大门往外推了出去。 小妹小小的身板,力气只够推开一扇门,她双手打直将头埋在两臂之间,双腿用力往后蹬。 “嘎吱……”冗长拖沓的声音,犹如上了年纪的二胡,在耳畔懒洋洋地响起来。 等她重复动作,将另一扇门也推至极限位置,抬头之际,只见有好多细小的飞蛾、蚊虫以及飞虫,犹如过江之卿,争先恐后地朝着燃着烛火的明亮大殿飞了进去。 时间:仲夏之夜。 地点:山中佛寺 环境:烛火通明的大殿内 人物:一群小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被蚊子扰乱清梦的小妹。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有许多飞蛾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最后化成了灰烬。 很快,小妹看到那些打坐的僧人,已经被蚊子骚扰得不胜苦恼,但是出家人不能杀生,只能任由蚊子为所欲为。 她注意力一瞬不瞬地落在僧人各种隐忍的表情上,身上的痒和心里被蚊子干扰的烦躁,在不自觉间,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现在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痒了?” 循声望去,只见老和尚头顶上方,盘旋了好几只花斑大黑蚊子,显然得道高僧在蚊子眼里,也不过是一具可以采血的躯体而已。 小妹不接话,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光影泯灭出的老和尚。 “看着我们大家都被咬,心里是不是舒服多了?” 这和尚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沉默不语,小妹只佯装木讷,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本以为老和尚还会在说些什么。 小妹点头了之后,他便双手合十,只说了句令她似懂非懂的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然后,在小沙弥的搀扶下,退了场。 有了先前迷路的经验,小妹在走过的路上特意做了记号,她提着一盏小灯笼,一个人循着之前做的印记,慢慢地往禅房小院返回。 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老和尚离开时,说得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不自觉地呢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山风阵阵,吹得小妹打着的灯笼,在黑暗中左右胡乱地摆动。 前面的路,突然变得恍惚黯淡了许多。 小妹不由停下脚步,仔细地辨认起了方向,暗自在心中计较接下来是要往左拐,还是继续直行。 正专注地找记号的时候,眼前忽然有个黑影闪过。 “谁!”小妹警惕地高喊出声。 幽静的走廊上,除了树影斑驳在墙面上,映照出张牙舞爪的鬼魅树影,再无其他。 左边没有记号,小妹凭着记忆,确定接下来还需要往前走几十丈的路程,就能看到小院的月洞了,说不定,菊香已经在那里等她很久了…… 思索间,她已经转过身。 这时候,忽然有人拍了她后背一下,小妹还来不及回头看清对象,整个身体徒然就朝着地上软倒了下去。 “人,对吗?” 蒙面人将昏倒的傅小妹翻过来,确认身份:“没错,就是她傅小妹。” 两人简短的对话,确认了掳人身份,立刻撤离。 小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怪石嶙峋,到处都是峭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完全不能动弹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地稳重心神,观察周围的地形。 根据经验,她大概能够判断自己身处的位置,应该是一个山洞。 至于是什么地方的山洞?她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山洞外面有什么东西?她也不得而知了。 夜晚的山林是最可怕的,绑架她的人,将她丢弃在山洞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还不得而知。 小妹可不想莽撞呼救,说不定引来的不是贼人,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忽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来人是一男一女。 两人在说话,可是小妹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从他们对话的口气里,小妹大概能判断出,他们之间似乎有意见分歧。 不过,最后男方先住了口,她想应该是女方占了上风。 耳旁有铃铛的声音传来,而且越来越近,小妹判断这应该是女子身上佩戴的饰物发出来的声音。 正竖耳倾听间,她发现铃铛声正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就在小妹意识到,那个女子正在朝她靠近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大力地抓住,她甚至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只觉得手腕处传来剧痛,紧跟着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掌心流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怎么才来 手腕的痛,还在持续。 小妹徒然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刺目的红色,鲜血顺着她雪白的皓腕,蜿蜒成细细的线条,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上。 血落下,无声无息。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穿着异族服饰的女子,从她手腕上接了足足整碗的生血,才肯善罢甘休。 那女子一身妖娆的红色,取走血后,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小妹,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雕刻着繁复图腾的古怪罐子,然后将还带着小妹身体余温的鲜血,整碗都倒了进去。 刚开始被绑来的时候,小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大夫人谢琴所为。 但是,如今观察这两个人,奇装异服、语言不通,如果真是大夫人谢琴派来,应该速战速决将她灭口,又何必多此一举割了她的手腕放血呢? 手腕处的血,仍旧没有凝结的趋势,要是再不包扎,小妹恐怕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思索间,她强自镇定,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站在门口忘风的男人,试探着出声:“喂,你能不能帮我先把血止了?” 话音刚落下,那个装满小妹鲜血的古怪罐子猛地光华大盛,强烈的白光耀眼夺目,刺激着小妹的眼球,令她不自觉地将眼睛眯了起来。 “噗通”膝盖触碰地面的撞击声,在静谧的山洞里,尤为明显。 小妹半眯着眼睛,清楚地看到原本还凶色恶煞的一男一女,突然就跟温顺的绵羊般匍匐在她面前,双手伸直朝上,嘴里振振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朝她叩头。 与此同时,小妹还注意到那个古怪罐子里的血,正在慢慢地减少。 这什么情况? 罐子也吸人血? 正在疑惑间,手腕处徒然多出了道力量,小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怒吼出声:“你们到底想干嘛?要杀要剐给句痛快话,动不动放老娘的血算怎么回事?” 少女质问的话音落下,黑衣男人已经再次诚惶诚恐地朝她叩拜,嘴里说着小妹听不懂的语言。 这时,手腕处的伤口传来清凉的触感,等她看过去时,只见红衣妖娆女已经替她将手腕处的伤口包扎整齐。 小妹眉头紧锁,实在是搞不懂这两人究竟要做什么? 只听红衣女子,慢慢地开口,用蹩脚的大齐话,说了句:“跟…我…们…走…” 然后不管小妹同意不同意,她已经招呼身后的黑衣男子,直接上来就要将小妹往身上抗。 丫的,又来! 心中大骇,小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怒骂:“混蛋,放我下来!你们到底是谁?放开我啊!” 双手双脚被束缚,只有嘴巴能用,即便知道,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小妹还是不想放弃。 黑衣男子感受到身上女子的反抗,面色似是十分为难,转头跟红衣女子叽里咕噜,似乎是在商量什么。 慌乱间,小妹眼神胡乱地瞟,本能地寻找求生的机会。 当她视线划过漆黑的山洞口时,恍然间,好像看到了一抹猩红色的诡异光芒。 “想走,做梦。” 那道轻轻浅浅的声音,携彻骨的冰寒,强势窜入山洞中每个人的耳中,刺激着小妹敏感的神经。 是容峥!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谪仙脸庞。 目光灼灼间,小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一道颀长飘逸的熟悉身影,正朝着她缓缓地靠近。 他一袭白衣华裳,温柔缱绻的笑着,似是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 小妹痴痴地望着那个携周身清冷煞气而来的谪仙男子,鼻子泛酸,就像是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自己至亲之人般,猛地“哇”一下哭出了声,撕心裂肺地喊:“你…怎么…才来…呜呜…” 看着少女被五花大绑扛在肩头的狼狈模样,容峥幽深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一男一女,相互对视,动作出奇地整齐,划开大步,直接朝着洞口冲了过去。 被扛着的小妹,倒挂在男人的肩头,伴随着他躲闪动作幅度增大,她的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咻……”剑气拂面而过,直戳男人的后背心。 男子大骇,脚下用力一蹬,避过了容峥致命一击,而与此同时,小妹只觉得整个人被抛到了半空中。 耳旁,有冷风,快速地掠过,小妹清楚地感觉到身体被抛至顶点,略微停顿了片刻,然后她整个人就呈自由落体,不停地加速下坠。 转头,她看到一黑一红嘴里念念有词,将那道白色的身影圈在了角落,从小妹的角度望过去,容峥似乎是被压制住了…… 眼波流转间,小妹扯着嗓门,竭尽全力地吼出声。 方才,那两个人,先是对她不恭敬地放血,然后不知怎么的,态度就大转变,直接朝她磕头,还扬言要带她走。 小妹想,他们定然是要留着她的性命的。 “啊!救命啊!啊!”心里虽然慌,但是看到熟悉的人,小妹其实已经淡定很多了,而且那男人将她抛到的位置,底下刚好是软泥,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小妹依旧喊得歇斯底里…… 这时,那对男女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小妹吸引了。 而得到了喘息时间的容峥,纵身跃至半空中,手持的那柄猩红色剑矢肆意地泛着灼热的红光,横扫过那两个追上来的男女。 剑气所经之处,地面全部焦黑。 男女见状,面色惊惧,皆不敢再贸然发起攻击。 只是转瞬之间,小妹眼睁睁地看着周身散发着狠辣戾气的谪仙男子,朝着她坠落的方向飞身而来。 腰肢处,猛地感受到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力量,不由让小妹忐忑的心,瞬时安了下来。 容峥揽她入怀,稳稳地站定在地上。 只是,才跟他身体靠近,小妹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身侧的谪仙男人,面容依旧清冷。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依旧是睥睨众生的冷漠,只是他拦着少女腰肢的手心,却隐隐有薄汗沁出,不由让小妹心生疑虑。 “喂,你……”小妹想问容峥有没有事? 结果,接受到他一记凌厉的警告眼神,她硬生生地住了嘴。 “放开、她!”黑衣男人看上去十分恼火,那表情就像是神圣的东西被侵犯似得,怒不可遏地出声。 “轰!” 那黑衣男人质问的话才落下,他身后峭壁就轰然坍塌,振聋发聩的声音,惊得一男一女脸色大变,气势上明显弱了许多。 “本座不喜欢等人。” 听着身边谪仙男子冷冽无情的威胁话音,小妹脑子里不由就联想到了那些面红耳赤的画面。 心里郁猝,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每次这家伙只要说了这句,准没好事。 果然,下一刻。 那处被剑气灼烧成焦炭的地面,豁然开裂出一道大口子,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像是地动山摇般,头顶处不停地有碎石砸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对男女措手不及,只见他们被困在碎石阵中,就像是无头苍蝇般不得其法地乱转,怎么都无法脱困…… 容峥带她离开山洞的时候,方式简单粗暴,居然也是用扛得。 此刻,小妹依旧是五花大绑,不过胸口的衣领,被他丫的死变态扯得乱七八糟,冷风“嗖嗖”往衣襟里灌,冻得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妹一脸抓狂的表情,吃力地扭动着被颠散架的身体,手不停地蹭旁边的锋利石头,怒瞪半俯在她身上,昏迷不醒的变态男人:“喂,你倒是醒醒啊!” 第七十二章 世子“乖乖” 漆黑的夜幕,犹如一张深沉的大网,将世间万物都网罗其中。 风过树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静谧夜色的烘托下,显得尤为阴森恐怖。 忙活了老半天,小妹才把手上的绳子给割断,连脚上的绳子都来不及去解,就撑起身体一蹦一跳地朝着那道颀长的白色身影蹦跶过去。 星光散落,朦胧的光华在他周身似有若无的环绕。 他静静地闭着眼睛,犹如小刷子般的黑长羽睫,微微地颤动着。 小妹双手紧紧地笼罩衣襟,看着近在眼前的谪仙男人面露痛苦之色,秀气的眉头不自觉间已经拧巴成麻花了。 “喂,你醒醒。” 尝试着再喊上一声,横陈在地上的白色身影,依旧没什么反应。 少女晶亮的星眸里浮现出纠结的神色,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地面,自言自语道:“这么高,我一个人也爬不出去呀?” 呢喃的声音落下,小妹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然后整个人被霸道地扑倒在地上。 “啊!”脆亮的惊呼声,不停地在无底洞里回荡。 男人跟死猪般压在她身上,背后的石头硌得小妹生疼,等她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容峥根本没清醒,就是脑袋不停地往她胸口凑。 “死变态,你丫的属狗的啊!昏倒了还不老实!” 小妹骂骂咧咧,满脸抓狂,手脚并用,直接将压再她身上的不规矩男人,踹翻到边上。 “噗通……” 昏迷的谪仙男子,被小妹踹开,身体就像滚雪球般,从这头滚到那头,身上原本白白净净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许多污迹,俨然成了脏兮兮的模样。 少女挣扎着起身,伸手将脚上的束缚解开,冲着躺在不远处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本姑娘的份上,本姑娘早就动…手…了…” “动手了”三个字,小妹越说,越慢。 微弱的星光,散落在少女沾了些许泥巴的小脸上,伴随着话音落下,她眼眸里的狡黠越甚,嘴角的笑意越浓…… 语毕,她眼睛像小狐狸般眯了眯,透着坏笑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谪仙男人身上,一边来回搓着双手,一边朝着他缓缓地逼近。 地洞里,空间狭小。 小妹想,她和身边的男人应该是不小心掉进了专门挖来捕熊的陷阱里了。 思绪胡乱地飞着,手上的动作,她也没闲着。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在阴森的地洞里盘旋回荡,落在小妹的耳中,不由让她老脸一红。 不过,她很快就给自己脱容峥的衣服,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让这丫的死变态,每天晚上跑到她房间里,定住她的身体,一件一件地剥她衣服的。 哼! 风水轮流转,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仇,她怎么的也要让这睥睨众生、冷心冷情的世子爷,尝尝被剥别人剥得一丝不挂的滋味。 少女“哼哧哼哧”地将躺在地上的男人翻了个背,将他原本侧靠在土墙的身体,摆成仰面平躺的姿势。 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开扒。 话说,她以前都是穿粗布麻衣,衣物并不繁琐,后来恢复了庶女身份,日子稍微好过了些,衣裙就跟着繁琐起来。 向来,这种更衣洗漱的事情,小妹都是不擅长,需要菊香和小翠她们代劳的。 心思流转间,她双手不规矩地在昏倒的容峥身上乱摸,可鼓捣了老半天,连最外面那件袍子的系带都没解开。 不自觉间,小妹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连带着贴身穿的小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什么破衣服啊!怎么连系衣服的带子都那么难解?” 小妹一边不满地嘟囔,一边将脸凑近了几分,借着微弱的星光,这才看清楚原来她当绳子解了老半天的地方,实际上是个子母玉板扣。 解绳子,正常用力是往相反的方向拉扯,而解子母玉板扣是需要相对方向用力的。 搞清楚了状况后,她才松了口气般,很轻易地将罩在容峥最外面的那件衣服解开了。 “呼……”脱完第一件,她不由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手不客气地往他胸口拍了拍,满脸教训人的姿态,呢喃:“丑人多作怪,大齐的男人外袍都用系带,你丫的用什么玉板扣呢?” 少女清亮的声音里,虽是反问的语气,但却都着浓浓得得意之色。 话音落下,依旧静默无言。 “哎,本姑娘问你话呢?喂?” …… 依旧没有回应。 小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杏眸已经眯成了弯月状,佯装一本正经地教训道:“真是的,以后没事别用这么贵的衣带扣子啦,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堂堂慈心世子爷多有钱吗?” 言语间,少女已经轻车熟路地解开了男子身上的第二件衣服。 仲夏,天气炎热,寻常百姓男子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粗衣短打,若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也就只着一件中衣和一件外袍。 而眼前的谪仙男子,却是里三成,外三成,总共裹了六层。 小妹原本是每解开一件,就要将容峥翻个背,将那件衣服彻底从身上扒拉下来的。 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连续扒拉了三件后,开始气喘吁吁,轻咳起来。 “咳咳咳……” 她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依旧还有衣服包裹的男人身上,咬牙切齿道:“你个死变态,到底是有多禁欲系,穿那么多,也不怕热死!” 郁猝间,小妹像是跟对方卯上了,上手就要扒拉他第四层衣衫。 “嗯~~” 忽然,耳旁有嘤咛声,就像是出声婴儿的叫声。 小妹猛地转头,借着微弱的星光看了过去,只见那张谪仙般的魅惑容颜上,除了依旧染着痛苦的颜色,并无任何不同。 记得小时候,跟娘亲去山上找吃食的时候,经常需要赶夜路,有时候在山林里,也会听到像刚出生小婴儿般的呢喃声。 思绪流转间,小妹便又安下心来,埋头继续解第四件衣衫。 这回,解开很容易,可要给男人翻身,将衣服全部脱掉,就真得困难了。 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小妹最后松了口,调皮地扬声道:“算了,本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勉为其难不给你全脱了。” 话音落下,她又埋头苦干,有些恶趣味地故意伸手捏住容峥的衣襟,用力地朝两边扯开了去。 “刺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刺破了萦绕在周围的静谧。 “哎呀,不好意思,用力过猛。” 小妹坏坏地笑着,恶作剧般继续道:“没事,没事,咱们再来一次,我保证这次一定轻轻的,柔柔的……”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笑意,发自内心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 耳旁,有聒噪的娇笑声不停地刺激着耳膜。 身体蛊虫蠢蠢欲动,原本用来压制蛊毒的真力,因为启用了乱石阵,受到了强烈的波动,所以被压制的蛊毒趁机作乱,扰乱了容峥的真气,令他出现了短暂的昏迷。 恍惚间,他感觉到胸口有只不安分的手,正在肆无忌惮地摸索着,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少女身上的熟悉体温。 正疑惑间,容峥只觉得衣襟突然被人粗鲁地扯开,一股酥麻的触感犹如蜻蜓点水般,刺激着他的胸膛。 当小妹得意忘形地扒拉开第五层衣服时,入目的景象,却让她再也移不开眼睛。 就在此时,安静躺着的谪仙男人,他紧闭的眼眸“刷”地睁开了。 一男一女,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第七十三章 自作自受 萤火虫卖弄着光亮的小屁股,在小妹眼前,慢悠悠地飞过。 少女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泛起水汪汪的光芒,眸色中流转着惊艳的颜色。 她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包裹在男子肌理分明的身体外的月白色纱衣吸引了,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小妹怎么都没想到,这最后一件衣服,竟然是一件质地薄如蝉翼般的衣衫。 正在纠结,到底是脱还是不脱的时候,她抓着纱衣的手猛地被攥住,压在了胸口的位置,随即眼前就天旋地转了。 “啊!” 少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经过土坯墙上来回撞击,连传出地面的机会都没有。 前一刻还躺在地上任由为所欲为的谪仙男子,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翻身而起,将她死死的压在身下,令小妹措手不及。 她瞪大的眼眸里闪过慌乱的神色,嘴巴不自觉地张大,几乎都能放下一颗生鸡蛋了。 容峥谪仙般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一丝痛苦的忍耐,他目光中迸发出凌厉的光,常年淡然自若的面具脸,顷刻间化为了碎片。 “傅、小、妹。” 他缱绻蛊惑的音调里,没什么情绪泄露,可是落在小妹耳中,却有种地狱鬼魅的错觉。 要死了! 要死了! 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少女眼珠子滴溜溜乱瞟,就像小孩子犯了错,被逮了个正着,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身体蛊毒的躁动,令容峥痛不欲生,可不知为什么,身体的痛苦和他此刻的怒气比起来,竟然也不相上下。 生平第一次,他有种肺要气炸的感觉。 胸膛处,有来自少女指尖熟悉的触感,几乎是不假思索间,容峥将她抵在胸口的手,直接拉到了少女的头顶上方。 双手被钳制,小妹立刻就慌了,本能地就要抬脚,去踢压得她不能动弹的男人。 “还敢动脚,嗯?” 低沉暗哑的磁性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伴随着话音落下,小妹只觉眼前一黑,耳畔有股霸道的气息扑来——冷冽冰寒,如莲似麝,令人闻之不忘,思之若狂。 不就是脱了你几件衣服嘛,用得着用杀人般的眼光看人嘛,你丫的脱本姑娘衣服的时候,我也没那么凶啊! 好歹,我是女子,你是男子,怎么算都是我吃亏好吗? 心中暗自腹诽,各种不服气,可是脸上,小妹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对谪仙变态男的不满。 “你…你…你到底想…干嘛?”身上的男人,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寒气,令小妹不寒而栗,嘴里打着磕巴问道。 “本座想干嘛,你难道不清楚,嗯?” 男人尾音里带着钩子,狭长的眼眸危险地半眯着,看得小妹面红耳赤,小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 干嘛? 他想干嘛? 是要吸血吗? 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男人今天晚上那顿血似乎还没喝? 难怪刚才他昏倒前,还不忘把脑袋往她胸口拱…… 幽暗的地洞里,身着一件若隐若现薄如蝉翼中衣的男子,半个身子趴俯在穿得严严实实的娇小女子的身上。 浅绿色的荧光,在二人周围飘荡,恍然间,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色调。 小妹身体不能动弹,鼻翼间肆意流转着霸道凛冽的莲香,神智在不知不觉间,就像是被蛊惑了般,有种不能自主地错觉。 隐忍已经到了极限,容峥不容置喙地开腔:“是你自己脱,还是本座帮你脱。” “轰!”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直接提出要求又是另一回事。 瞬时,小妹的脑子就炸了,两颊烫得跟火烧似得,磨牙嚯嚯地回应:“世子爷,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吗?”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不好!一百个不好!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 心里疯狂地叫嚣着,面上小妹却要强打镇定,暗自告诉自己不能被妖孽男人蛊惑了心智,梗着脖子道:“世子爷,小妹怕热!” 可是,话出口,小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什么怕热,是怕冷啊! 对方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她脑子里明明想说冷,可是话出口,却成了反义词。 呜呜呜…… 少女娇憨懊恼的模样,一丝不差地落入容峥的眼里,忽而,他幽深的眼底染上了点点笑意,压抑着身体的痛楚,幽幽道:“嗯,既如此,本座便如你所愿。” 有如天神般睥睨众生的话音落下,那股熟悉的触感,就如同蚀骨钻心般,窜入四肢百骸。 小妹黑白分明的眼眸瞪得极大,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骨节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挑开她的衣襟。 瞬时,再也控制不住怒气,骂出了声:“丫的,死变态,你敢再脱一件,信不信我……唔唔唔……”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她嘴巴就被堵住了。 原本被拉高至头顶的双手,又被拉只嘴边,直接将小妹的嘴巴堵了个严实。 “现在还要死给本座看吗?” 他的音调,轻轻浅浅,没有任何情绪,可小妹在听到这句熟悉的声音时,眼前仿佛有无数妖冶的曼珠沙华瞬间绽放…… “唔唔唔……”小妹怒瞪着近在咫尺的邪魅男人,抗议的声音悉数化成细碎的嘤呜声。 口不能言,她拼命地挣扎摇头,对男子不尊人的行为表示控诉。 咬舌自尽,本来就是故意威胁他,结果这丫的根本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唔唔唔……”不要,不要! 少女的愤怒,容峥视而不见:“本座说过,不喜欢等人的。” 猛地,小妹只觉得胸口有冷风过境,她条件反射地垂眸,只见套在身上的衣服已经少了大半,就剩下一件薄薄的中衣和最贴身的一件小衣了。 “容峥,你丫的,给老娘住手!” 愤怒间,她扯着嗓门,用力地吼出了声。 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抵住她嘴巴的力道也徒然撤走了。 “呼哧呼哧……”小妹条件反射地护住胸口,气鼓鼓地喘着粗气。 这一刻,容峥却没有再动作,他就保持着匍匐在少女娇小瘦弱的身躯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 诡异的气氛,肆意流转。 就在容峥抵制不住蛊毒侵袭时,身下少女眼眸中的愤怒忽而就褪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扬声:“老娘自己脱,不用你帮忙!” 话音落下,她身体就得到了自由。 小妹一股脑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伸手解衣带,一边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我以琼琚”,这丫的死变态脱我的衣服那么多次,现在我也脱了他的衣,扯平了,谁都不亏。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都麻利了许多。 盈盈绿光,萦绕在少女纤瘦的身体上,她背对着他,将外衣褪至肩膀处,又伸手举到脖颈后,将细绳解掉,然后大方地露出胸口略带狰狞的伤口,挑衅地朝他开口:“喏,赶紧的,完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清冽话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忿,容峥目光中流转着异样的神采,视线落在少女心口处的嫣红,缓缓地将唇凑了上去…… 黑黑的夜空低垂,繁星点点相随。 酥酥麻麻的熟悉感,不受控制地遍布四肢百骸,只是与过去十几日的吸血过程不同的是,今夜谪仙妖孽男人他身上穿得也忒少了些。 薄如蝉翼的中衣,依稀能够看见他胸膛的肌理膨胀,小妹努力地稳住心神,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嘴里下意识地数数:“一、二、三……” 第七十四章 死了也好 星星好像在朝她眨眼睛,又好像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 小妹盯着头顶处的小天空,认真地数着天上那几颗寥落的小星星。 只是,耳畔里时不时有谪仙男人不知餍足的吸血声,打断她数星星的过程,害得她“一、二、三……”数数,连续重头开始数了五遍,已经没能弄清楚那片小天空上,到底有几颗星星。 容峥感觉到少女的心不在焉,唇齿间徒然在伤口处用了点力道。 “嘶……”小妹倒抽一口凉气,神智瞬间就清醒了。 吸血完事,这样的动作已经完成过十几遍了,容峥起身,冷眼瞥了眼躺在地上跟挺尸似得少女,不容置喙道:“替本座更衣。” 命令的口吻,实在让人很不爽,小妹直挺挺地坐起来,歪着脑袋,没好气道:“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穿啊!” 她正心里憋闷,越想也觉得没面子,虽然是扒了他的衣服,但是她也屁点便宜都没占到,还落得不得不“自脱”的局面。 小妹朝对面斜了眼,泛着绿光的萤火虫照亮了他的侧颜,他微抿的唇瓣如沾了血般红,隐约间,给人一种地狱魔鬼的阴森恐怖既视感。 少女不配合的讽刺声,落入容峥的耳朵。 他也不说话,颀长的身姿屹立在昏暗幽冥之中,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心里憋着气不舒畅的小妹,忍不住轻声嘀咕:“我又不是你丫鬟。” “你有手有脚,想必这洞口,你自己也是能上去的。” 容峥不咸不淡的话音落下,小妹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死变态,就知道威胁我!你给我等着! 权衡利弊下,小妹满脸不情愿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勉强扯出一抹狗腿的笑意,信口胡诌:“哎,别介,我这不是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冒犯了世子爷嘛。” 少女眉眼间,流转的灵动狡黠,悉数都落入容峥的眼中。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对面衣衫不整的女子,埋头在女装里,挑拣属于他的衣衫,琥珀色的瞳仁,微不可查地缩成了黑点。 长臂伸展开,容峥看着少女在眼皮子底下,笨手笨脚忙前忙后地帮他整理衣衫,嘴角微不可查地扯了扯。 腾云驾雾的感觉,小妹曾经在容祀身边体会过,但是当容峥带着她飞过那片烟波浩渺的竹海时,她由衷地感慨,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回到禅房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索性也不点灯,直接摸索着上床睡觉。 “小姐,你可回来了!”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吓得小妹差点就喊出了声。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让尖叫声淹没在喉咙里,才压下紧张情绪,低声道:“菊香,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小姐,奴婢就在想,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只能去找二小姐了。” 今晚,她短暂失踪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半个字,就连二姐也不能让她知道。 思索间,小妹声音清冷,不容置喙道:“菊香,记住了,我晚回来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是,小姐,奴婢晓得了。” 菊香不敢再多问,只暗自告诫自己,必须守口如瓶。 借着朦胧的月色,她看小姐已经翻身,继续上床睡觉。她那颗忐忑的心,也稍微安了下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竹林森森,发出的“沙沙”声,犹如催眠曲,禅房里,很快就传来少女浅浅的鼾声。 后半夜。 偏僻的小院里,有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伴着清朗的夜色,那人摸索着在禅房门口,用力地泼东西。 “让你嚣张!” “让你出风头!” “让你……” 那人低吼地咒骂着,越骂越兴奋,手里泼东西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很快,那人就将小院所有的禅房门口,都泼了个遍。 黑暗中,那人拿出火折子,冲着它用力地吹了两下,当星星之火掉落在地面的瞬间,禅房门口“轰”地火光冲天。 而那人似乎并没有料到,这火势会有那么大的威力,吓得连忙抱头鼠窜。 刺鼻的浓烟,将菊香从睡梦中呛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红光大作。 她吓得踉跄着从床上摔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惊呼:“来人啊!着火了!” 一边呼喊,一边跑向门边,瞬间,红舌朝着她迎面扑了过来,鼻翼间,窜入了浓浓的头发焦臭的味道。 偏僻的小院,徒然火光大盛,菊香双眼被烟气熏得通红,依旧瞪大了眼睛,朝着小妹住的房间看过去。 肆虐的火海里,小妹的房间门经闭,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仿佛里面的人睡得太死,根本就发现外面汹涌的火势。 “小…咳咳…”菊香张口喊,可是浓烟抢入她嗓子,令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不放弃,忍着剧烈的咳嗽,再次呼喊:“小姐!…咳咳…着火啦!…小姐…快醒醒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犹如石沉大海,对门依旧没人回应。 眼看着火势渐盛,依旧没有人来救火,菊香把心一横,顿时大喝一声:“啊!” 紧跟着,她双手捂着脸,不管不顾地钻入了门口肆虐舞动的橘红之中。 “小姐!小姐!” 外衣被烧得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手背全部被灼伤,脸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可菊香顾不得自己,只是歇斯底里地喊着,她想冲进去救小姐,可是小姐门口的火势已经太大了,根本充不进去。 她几次都尝试冲进去,可是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烧成人干,她怕要是自己就这样烧死在门口,还有谁能够去搬救兵,来救小姐! 菊香就像无头苍蝇,在院子里乱撞,她抓狂地在小姐房门口和月洞门口来回徘徊。 最后,她泪流满面,噗通跪在地上,冲着燃烧着熊熊大呼的小妹房间,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怆然决绝道:“小姐,你坚持住!菊香这就去找人救你,你等我!!” “着火了!” “救火啊!” 一路喊,一路摔跤,小妹住的院落实在太偏僻,直到座院落的火势烧得无法控制,佛寺的钟罄声才急促地连续敲响。 “咚……” “咚……” “咚……” “咚……” “咚……” 急促的连续敲钟声,不停歇。 将大佛寺的僧众迅速地召集,所有人都提着水桶,前来青竹院救火。 大佛寺,百年古刹,最怕走水,连主持清玄大师都惊动了。 而与此同时,佛寺内安平候府的女眷,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了清梦,得知是四小姐住的厢房走水了,老夫人于氏和大夫人谢琴也是带着一众女眷,匆匆往青竹院赶去。 “小姐!小姐还在屋子里!快,快救救小姐!” 菊香抓着一个提着水桶就要往屋子泼的僧人,一把将他手里的水桶夺过,朝着身上泼了上去。 “小姐,别怕,菊香来了!” “施主!你不能去啊!”这时候,那个僧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冲冲地追了上去,试图将菊香拦下来。 这时,老夫人一行人赶到青竹院,亲眼目睹了火势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蔓延。 谢琴假惺惺地喊了喊,便将注意力都放在安抚老夫人情绪上,佯装惋惜地安慰老夫人。 而于氏自然也乐得自在,不听话的庶女,再讨喜,再聪明,也是没有价值的,死了也好。 老夫人于氏手捻佛珠的动作越发地快,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孙女小妹平安无事……” 其他女眷也是跟着装出一副扼腕的模样。 火海中,少女周遭火苗肆意跳动,她目光中映照着汹涌的火苗,将外头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楚分明。 忽而,一道极致魅惑的男声,毫无征兆地落下:“你真不想活了?” 话音落下,小妹伸手随意地在焦黑的窗框边抹了把,朝着自己的脸颊胡乱地噌了几下,然后顶着一张黑乎乎的脸,咧嘴道:“不还有你嘛。” 第七十五章 是非黑白 杂乱的脚步声、泼水声、呼喊声,交错冗杂,无形中昭示着火势的凶猛。 而处于火海之中的一男一女,却恍若未闻,只是彼此间各怀心思,静静地对视。 容峥听着对面少女似是依赖的话音,幽深眸子的隐隐地染上了细碎的金光。 外头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小妹拿湿毛巾捂住嘴巴,冷不丁道:“你还不走?” 话音落下,房门就应声倒地。 只听菊香的声音歇斯底里,朝着里头大喊:“小姐!你在哪里?小姐!” 隔着浓烟,小妹隐约看到了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火势最凶猛的门口没头没脑地乱撞。 她下意识地转头,才后知后觉发现,身边早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变态男人的身影。 禅房起火的时候,小妹睡得很沉,等她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房间外面的火势已经很大了。她尝试着去开门,结过横梁砸了下来,差点就将她压死,后来小妹有尝试着去跳窗,结果推开窗户的瞬间,才发现后窗居然是一处悬崖。 前门被封死,后窗是死路,除非傅小妹会飞天遁地,否则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屋顶上方突然破了个巨大的洞,他携一袭清冷,从空中缓缓降落。 第一时间,小妹认出了他——容峥。 菊香跑出房间,在院子里疾呼呼救的时候,她已经被容峥带离了火海。 之所以不出声回应,是因为小妹想要看看,这场火究竟能烧多久?烧多旺? 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不惜铤而走险,居然敢在大齐王朝的护国大佛寺内兴风作浪? 僧人列成一排,一桶水,接着一桶水传递,水泼在跳动着火舌的屋子上,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很明显,放火的人,添加了助燃剂火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了。 小妹不觉得在佛寺得罪过什么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侯府的这群牛鬼蛇神了…… “小姐,小姐!”菊香要冲进火场找人,却被大夫人、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拉住了,她们口口声声说着“里面危险,四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的冲进火场救人。 “呜呜呜……”循着哭喊声,小妹眯着眼睛,透过浓浓的黑烟,寻找逃生的方向。 容峥救下她时,给了她一颗药,吃了之后,小妹发现她居然可以做到屏气,完全不受浓烟的影响。 火舌狂舞,火势肆虐,救火的水泼在上面,犹如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大义凌然地开腔:“大师,古有壮士断腕,现在火势已经不受控制,四妹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恐怕早已香消玉殒,大家都已经尽力了,大师请早做决断!” 傅明月呈请的话,掷地有声,引经据典透着绝佳的说服力。 话音落下,那些救火的僧人,络绎不绝地停下了动作,都冲着主持清玄大师请命:“方丈,佛寺不能毁啊!” 外头嘈杂的声音,落入小妹耳中,她方才的呼救声,就像是石沉大海,丝毫激不起外面人半点波澜。 她想,恐怕除了菊香这丫头外,没有人愿意她活着从火场走出来吧。 思索间,小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她情不自禁地想,二姐应该也是盼着她活下来的。 上一世,除了娘亲盼着她活着,没有人愿意看着她活。 这一世,盼着她活着的娘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却依然有愿意看她活的人存在,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哗!” 突然头顶上方,有烧焦的木头砸落下来,那几根支撑房屋的梁柱,毫无征兆地坠落,小妹急忙闪避,依旧还是被滚烫的木头灼烧了外衣。 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疾呼:“不好,这房子要倒!” 闻言,小妹不再耽搁,声音控制地恰到好处,佯装虚弱又惊恐,呼救出声:“救命,救命…我…在这里…” 少女略点沙哑晦涩的喊声,清晰地传出房子。 几乎是同时,菊香就像是发了疯般,高呼:“小姐!小姐还活着!小姐还活着!” 做戏做全套,为了让自己从火海死里逃生逼真些,小妹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机会。 虽然她又再一次赌上了她的命,但是小妹觉得不亏,至少有个跳梁小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表现大义灭亲的高洁气质了。 “轰!” 房屋倒塌的声音,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菊香尖叫地哭喊着,嘴里不停地重复:“救救小姐!……” 而于氏和谢琴,都只是假惺惺地出声,示意将这个疯丫头拉下去。 火光冲天,似要将黑夜烧成白昼,房屋一段一段地坍塌,从右边菊香的耳房,延伸至小妹所在的主屋。 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携着周身的烈焰烟气,恍如凤凰涅槃,巍然站定在燃烧殆尽的废墟之中。 傅小妹,黑眸中似是有火光跳动,目光横扫过院子中那堆假惺惺的侯府女眷,朱唇亲启:“我回来了。” 这道声音,低低的,浅浅的,暗暗的,哑哑的,就像是暗夜里的幽冥,低低吟唱着的镇魂曲…… “小姐!呜呜呜……”菊香大哭的声音,很轻易地将小妹的呢喃声压了过去。 收敛目光,被焦黑掩盖住脸庞的小妹,将劫后重生的激动情绪,演绎得淋淋尽致。 眸光流转间,她激动地朝着傅明月扑了过去:“大姐,小妹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长姐,小妹好怕,好怕不能亲手送你上路! 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傅明月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妍丽的脸上还残留着大义灭亲的高洁神色。 小妹将下巴陷进她肩膀的位置时,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傅明月嘴角的僵硬。 “你说,要是小妹跟大家说这场火是大姐故意放的……” 轻轻浅浅的声音,犹如细针尖乍得傅明月心口猛滞,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要去推开傅小妹。 只是,她手才碰到傅小妹身体,连力道都还没用上,就听到耳旁响起尖叫声。 “啊!” 小妹吃痛的喊声,将众人从姐妹重逢的温情拥抱中拉回现实,只见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少女,此刻正目光期期艾艾,眼中泛着泪花,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大小姐,你为什么要推小姐?” 傅明月最恨被人冤枉,当即就发作,指着傅小妹的鼻子,厉声道:“你个装腔作势的小贱人,居然敢算计本小姐!” “大姐…小妹只是庆幸自己能死里逃生,还能看到亲人,太开心了,大姐是小妹方才从火场里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小妹是太激动了,才会逾矩跑过来抱住你的,小妹真的没有装。” 少女喉咙梗咽,面对傅明月的指控,没有丝毫反驳,只是目光沉静地陈述事实。 “你装什么装?小贱人,你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装给别人看可以,在我傅明月面前,免了!”傅明月气结,这该死的小贱人,居然敢诬蔑她! “小妹没有。” 少女倔强的话音落下,只见她已经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往气急败坏的傅明月再次靠了过去。 就在众人以为傅小妹是要去讨好大姐傅明月,只见她整个身体突然往前扑了下,朝着地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姐!”菊香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不过,这次摔倒的不是傅小妹,而是傅白茹。 被撞得屁股着地的傅白茹,眼里满是嫌恶的凶光,骂骂咧咧道:“傅小妹,你找死啊!” “三姐,对…对不起…”小妹佯装惶恐,战战兢兢地俯身上前,伸手去扶傅白茹。 “给我滚……”傅白茹心里有气,不客气道。 只是,她撒气让小妹滚远点的话还未说完,耳畔就传来幽幽怯懦声音:“三姐,大姐说火是你放的。” 第七十六章 你是装的 “你胡说!” “三姐,小妹没有。” “没有什么?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那话了?小贱人,想诓我上当,做梦去吧!”受了刺激的傅白茹一股脑儿从地上爬起,直接伸手扯过了小妹的衣襟,面露狰狞地讽刺道。 像抹布般被甩来甩去的少女,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得,只是卑微地乞求:“三姐,你要是生气,小妹刚才只抱着大姐,听她说话,那小妹再抱抱你吧。” 说着,小妹黑漆漆的脸上,扬起了一抹讨好的笑容。 她双手已经展开,直接无视被她话刺激愣神的傅白茹,将她狠狠地拥入怀中:“三姐,抱抱的时候,最能说悄悄话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对小妹说得?” 话音落下,傅白茹这个冲动无脑的,果然就发作了。 小妹被她大力地推到了旁边,亏得菊香扶住她,否则她真要跌跤了。 上京城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几岁孩童,都知道安平候府有个洗脚婢女生的庶女,名字叫傅小妹。 大家都纷纷猜测,这个刚刚恢复身份的庶女,会不会在侯府里受尽欺凌虐待,会不会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就死了? 大佛寺深夜的大火,已经惊动了住在厢房所有的香客,有很多人,都已经闻讯感到了火灾现场。 小妹老早就注意到这些人的存在,所以早在出火场的那刻,她就决定要奉送看客们一场好戏。 围观在院子外的人,虽然都是平头老百姓,但是却不容小觑,小妹已经很期待今夜的事情,被老百姓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了? 傅明月,你不是最喜欢用假仁假义来欺骗世人吗? 那么,就从让你声名狼藉开始,可好? 纵火的人是谁,其实小妹一点都不在乎,左右逃不过侯府里的人去。 她之所以放肆地在傅明月和傅白茹之间游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就是料定傅明月和傅白茹都是要脸要名声的,即便心里怒火中烧,对小妹也只能恶言相向,但是绝对不会提及有关禅房失火缘由的半个字。 毕竟,百年古刹,徒然走水,这其中弯弯道道,可深可浅。 明知道是脏水,躲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回去主动触碰? 况且,这脏水究竟是不是小妹错泼了,还未可知呢? “傅明月,你胡说八道!” 傅白茹气急败坏地指着对面道貌岸然的天之骄女,愤愤不平地吼了过去。 话音落下,三姨娘就吓到了,她连忙从人群中冲出来,将满嘴不敬话语的女儿拉至旁边,压低声音警告:“白茹,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小妹被菊香扶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正好听到了三姨娘柳氏口中说了个“疯”字。 白日里,傅白茹因为误伤了容祀,被傅明月暗中摆了一道,估计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夺了百花宴的资格。 现在,这三姨娘哪壶不开提哪壶,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见,被刺激地急红了眼的傅白茹,狠狠地跺着脚,口气里带着哭腔,愤懑控诉:“娘,连你也不相信女儿吗?这火明明是大姐让人放的!” 指控的话音,徒然落下,顿时全场哗然。 看客们,原本已经兴致缺缺,准备离席散场,听到这话,立刻就回身,一个个争先恐后,兴致高涨地朝院子里张望。 傅明月更是措手不及,她完全没料到,傅白茹会反水! 该死的,贱人! “傅明月,你少在那里装,别人不知道你什么德性,我傅白茹还是知道……唔唔唔……” 三姨娘大力地捂住情绪激动的女儿,脸色尴尬,赔着笑脸,解释道:“老夫人、大夫人,白茹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她肯定是被这场大火给吓着了,才会胡言乱语的,你们千万不要当真啊!” 说着,柳氏也不傻,直接转身,朝着外头围观的百姓,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就在众人将信将疑的档口,傅明月忽然一副委屈模样,莲步轻移,朝着于氏,盈盈福身:“老祖宗三妹虽然血口喷人……” “唔唔唔……”傅白茹听着傅明月诬陷她的话,双眼瞪得铜铃大,气得从喉咙里发出控诉声。 对这道声音,傅明月充耳不闻,继续道:“但是明月不怪她,毕竟三妹白日里受了被三皇子剥夺了百花园赴宴资格的刺激,现在又被四妹院子里的这场大火给吓破了胆子,难免会满口胡话,明月不会当真的。” 傅明月大方淡定的话音,听着像是在为傅白茹的胡言乱语开脱,实际上却是变向地告知众人傅白茹就是心里不平衡,信口雌黄污蔑长姐。 “看来这大小姐是冤枉的。” “嗯,看那三小姐凶神恶煞的,估计是魔魇了。” “去你的!这里是菩萨脚下,妖魔鬼怪不敢上来的……” 傅明月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并不起来,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地扬了扬。 小妹将她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忽而,小心翼翼地上前,冲着于氏跪了下去,火上浇油道:“老祖宗,白天的事情,小妹也在,三姐的确是打了三皇子……” “安平候府的三小姐,打了三皇子!” “三皇子,当今三皇子吗?” 周围惊叫连连,于氏肃然的老脸已经绷不住了,眼看着事情越扯越复杂,她快刀斩乱麻地喝止:“够了!都给老生闭嘴!” 大佛寺,建寺几百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今晚这样不可收拾的走水事件。 其实,这并非是大佛寺有多幸运,而是当初,在建造的时候,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的,力求做到各个殿阁位置地分布独立通气却互不相干的,即便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有零星的火种出现,也不会因为风势助长火势,而导致焚毁整座楼阁。 而小妹所住的青竹院,火势久扑不灭,整片院落全部焚烧殆尽,支撑屋子的主梁错落地坍塌在地面上,这些种种,都在无形中昭示着此次走水的不寻常。 “清玄大师,让您见笑了。”于氏收敛神色,刻意避开纵火一说,转身,对清玄大师抱歉出声。 “阿弥陀佛,诸位受惊了,此处已无事可做,都散了吧。” 大师发话,谁还敢八卦? 小妹埋头跪地,余光瞄着月洞口渐渐散去的人群,暗自嘀咕:大师,就是大师,说话就是够份量。 而与此同时,傅白茹被连夜送下了山,理由是三小姐邪魔上身,受不住佛寺的清灵之气,魔魇了。 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大夫人,都是好算计。 一句傅白茹魔魇了,便可推卸了所有的责任,那些被无故扣上的罪名,若有一日东窗事发,直接拉个“疯子”出来当替死鬼,安平候府就万事大吉了。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傅明月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侯府至今无子嗣,傅明月猴子称大王,嫡女到底是精贵的…… 第二日的法会,侯府的女眷悉数到场,唯独少了傅白茹。 小妹低眉敛眸,隐没在一堆虔诚的信徒中间,百无聊赖地扣着手指甲。 昨日,天太黑,场面太乱,她都没注意到原来人人口中万分敬仰的得道高僧清玄大师,就是昨晚在大殿跟她讲“我不入地,谁入地狱”这句听不明白,参详不透话语的老和尚。 回侯府的路,比来的时候要顺畅,没有九死一生,没有冷嘲热讽。 一路行来,车队很快就进了城门。 刚入城,流言蜚语就扑面而来,昨晚大佛寺内厢房发生的大火,被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 傅白茹的名声臭了不说,连带着傅明月的名声,也被连累了,甚至有更离谱,说侯府三小姐魔魇是大小姐暗害的。 今日,小妹依旧坐着搭乘二姨娘的马车,二姐傅蔷薇因为昨晚没睡好,一路上都在睡觉。 杨氏冷眼看着对面撩开车帘,睁大眼睛好奇望着窗外的少女,冷不丁道:“傅小妹,你是装的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