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满诺》 最是无情苦难休(一) 景贞二年春,楼小俏倚在醉春楼二楼的窗前,看那传说中的一百八十抬红箱,八人大轿缓缓从她的窗前经过。 没有羡慕, 她抬起手撑着脑袋苦笑。 曾几何时,她也曾希望自己能嫁的如此风光,可是终究只是幻想,她出嫁那日,并不曾有万里红妆,有的,只是那人冷漠而鄙夷的目光。 终归,她不是他所爱之人。 所以,他终于还是娶了她,那个他心心念念,恨不得融为一体的人。自始至终,她不过是这场游戏里的一个笑话。 所做之事,皆为他人做嫁妆。 也好,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前翼王妃。 不过是个青楼女子。 怎配和他再有纠葛。 就如此吧,希望他过得安好,也希望,此生不复得见。 楼小俏苦笑一声,看着那行队伍渐行渐远,扭身离开窗前,再不回头。 …… 六个月后。 楼小俏跪在再熟悉不过的青石板上,忍不住想笑。 已是初秋,凉气由腿间渗透开来,她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楼小俏低下头,看见一双绣着四爪金龙的靴子停留在她面前。 穿着这双靴的人会是谁,楼小俏再清楚不过。 她并未抬头,听见那往日谦和的人言语中难得的狠厉“顾云霜,你个毒妇。” 是再生气不过的话调。 楼小俏却又忍不住想笑。 是了,太久了,她都已经忘记了,她曾有过那个名字,那个美名与丑名共远扬的名字,顾云霜。 她微微启唇,含着笑道“王爷,奴叫楼小俏。” 她叫楼小俏,不叫顾云霜,顾云霜这个名字,早已死在了景贞一年的那场大雪里。 伴着鲜血和飘雪,一同逝去。 余下的,不过是一个叫楼小俏的臭名昭著的醉春楼花魁而已。 “本王并不想知道你如今叫什么”许锦空见她并不抬头,恼火的捏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抬“本王只想知道,你如何向王妃赔罪。” 楼小俏吃痛,并不说话。 许锦空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惊艳,半晌,有些厌恶的甩开了手,心里波澜一片。 他以为,她待在那个地方那么久,应该早已经面容憔悴,过得苦不堪言。 却没想过,她容貌变得越发精致,身材越发美艳迷人。 楼小俏看着他的举动,心微微一颤,微微低下头“奴并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别给本王装糊涂,王妃茶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不是”语气平淡。 许锦空满脸怒容的看向她,见她虽跪在地上,背却挺得极直,微微一愣。 莫名想起那日她跪在庭院里求他,她也跪得如此笔直,道“妾身的娘家人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求王爷施手相助。” 彼时他痛恨她的不屈,恨她那刻在骨子里的傲骨。 此刻,亦是如此。 “莫不是本王冤枉你不成。” “不敢” “王妃中毒,当时身边除了你并没有其他人,你是想说是王妃自己下毒陷害你,”许锦空冷冷一笑,冷嘲道“你有什么本事能让王妃不惜伤害自己,来陷害你这个荡妇。” 他的语气满是不屑。 楼小俏的心微微抽痛,自嘲一笑。 是啊,现在的她,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而已。 有什么本事能让人看得起。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柳依柔如此看得起她,不惜伤害自己来陷害她。 她微微勾唇一笑,是了,比起她,柳依柔一向对自己很狠。 所以,在她和‘她’的每一场“战役”里,她败得彻底。 “王爷不是知道么”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笑意盈盈“这南安王府是王爷的地方,事情的真相如何?王爷莫非不清楚?” 她的笑意明媚动人,眼神直勾勾的,仿佛看进了他的心里,他下意识想要躲开。 移开视线,他的语气不减严厉,只是莫名有点心虚,忽然想起过往的那一时刻,她抬头笑看着他,也是这样,一字一顿,不无嘲讽的道“王爷想让妾身解释什么,妾身并不明白,妾身只知道,眼里看见的,有时侯是假的,但心里疑惑的,往往却是真的,然而王爷却喜欢自欺欺人,在王爷心里,妾身早已被定了罪,既如此,解释的意义何在?” 那时此刻,同一个人,同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亮的惊人。 他忽然生起一丝愧疚,又忍不住恼怒。 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生的贵女,又怎称得起那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眸。 “你的意思是,本王故意冤枉你,偏袒王妃?” “奴不敢”她把头压低,语气柔顺。 明明已是乖巧的样子,许锦空却不知为何,更加气愤,正待说什么。 一嬷嬷急匆匆的往他所在之处赶来。 边走边急道“王爷,王妃娘娘醒了。” 许锦空脸上的怒容,瞬间被笑意替代,他猛的转了个身,道了三个好字,就要离开。 刚走出两三米,忽的想起什么,调头回到楼小俏面前,恶狠狠的道“幸而王妃已醒,要不然,本王要你陪葬。” 说完,便迫不及待回身离去。 健步如飞。 楼小俏看着他急切的背影,无视心中一顿一顿的痛感,勾唇一笑。 是呢,幸好,她没有事。 只是,他明知道的,她绝不可能有事。 只是他,故意选择性忽略了而已。 就如以往她和柳依柔每次争执,他都知道谁是谁非,可偏偏却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因为,他爱她,所以能包容她的一切,好的坏的。 而对于自己,他怕是连喜欢,也是不存在的,所以能一伤再伤,却毫不在意。 终归到底,不过是自己妄想了。 柳依柔啊柳依柔,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她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身后那些对她百般讨好,此刻却一直冷嘲热讽的人的声音。 …… 夜幕渐渐来临,楼小俏揉了揉已经发麻的大腿。 从开始到现在,她已跪了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里,她滴水不沾,滴米不进,没有人理会她,她好像只是这院子里的一个摆设,和花花草草没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区别的吧,至少这院子里的花开得极好,还能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身子似不是自己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入眼的景象皆是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是人还是物。 天旋地转的感觉,如同幼时在闺中游戏时胡乱转几个圈后的无力感。 楼小俏使劲摇了摇头,想甩开脑中的嗡鸣声。 身子却无力的倒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看来,这身子真是越发没用了。 闭眼前,楼小俏暗自苦笑 …… 最是无情苦难休(二) 楼小俏是被泼醒的。 彻骨的冷意。 她刚抬起头,一盆水就直接从她身体的上方倒了下来。 全身湿淋淋的,所有的感官都在诉说着冷意。 身子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以此来汲取些暖意。 还未来得及细想。 一个柔和的女音便划破寂静,闯入她的耳朵里。 “姐姐醒了?” 楼小俏愣了愣,抬眼望去,便见到了藏在亭子里的婀娜身姿。 果然是柳依柔。 心下苦笑,视线却不偏不倚。 既然躲不开,不如看个干脆。 便见此刻柳依柔状若无骨,无比虚弱的靠在许锦空的怀里,娇柔无力。 许锦空紧紧环抱住她,似怕自己一松手,她便会跌下去。 无比熟悉的场景。 几个月前,这幅画面还深刻的镶嵌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几个月后,她却已经习惯至麻木,心中再也泛不起涟漪。 人心,果然是会变的。 她微微一笑,移开了视线。 “姐姐可是冷了?” 像是问她,视线却始终放在许锦空身上。 眼里柔情似水。 许锦空摸了摸她的头,一脸的宠溺,把她抱得更紧了些,道“拿多一件衣裳来” 松了手接过棉衣为她系上,他柔声道“夜里凉,不要冻着了。” 又抱住了她,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扭头看向楼小俏,无喜无悲,散了笑道“这是她该受的惩罚” “可是,地上这么凉,姐姐会冻伤的。” 柳依柔回头看向楼小俏,轻声道。 明明是心疼的语气,可她的眼中,却只有满满寒意。 “柔儿,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一直被那个贱人所害。” 许锦空厌恶的看了楼小俏一眼,收回视线,温柔的看着她。 楼小俏忍不住想笑。 隔得远,他们的对话却清楚传入她的耳朵里。 让她觉得分外好笑。 一直以来,她柳依柔只要轻轻撒个娇,就可以满脸得意的躲进他的怀里,被他温柔所待。 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从来只有自己。 然而,无论她受了多少虚假苦,担了多少无辜罪,在他眼里,她都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陷害算计柳依柔的那个毒妇。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却从来都是眼见为虚,耳听,亦为虚。 “可是阿空,柔儿怕姐姐这样下去,身子会熬不住。” 柳依柔与他对视,一脸的担忧。 “柔儿还是去给姐姐送件衣裳吧。” “不行,本王怕那毒妇又会伤了你,你身子虚,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许锦空一脸严肃的道。 “可是……” “没有可是,那毒妇冻死了也好,免得再来碍本王的眼。” 一语六月寒。 明明是秋季,楼小俏却仿佛置身在冰窖里,浑身冰凉,遍体生寒。 原来这么快就要冬天了么,她忽然想笑。 失望已经攒的够多了,许锦空,你何必一再让我体会绝望。 “阿空”柳依柔的眼中带了谴责,扭头看向楼小俏,勾唇笑道“姐姐听了会伤心的” 许锦空闻言,面无表情的道“那真是污了本王的眼。” “阿空”柳依柔嗔了一声,轻轻按下他的手,起身,对着他皱眉道“我还是去看看姐姐吧” 许锦空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真拿你没办法,柔儿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了。” 看了一眼楼小俏,担忧的道“本王陪你去” “不用,柔儿去去就来,”见他满脸不赞同,她笑了,有些娇羞的低下头,压低声音道“阿空去了,柔儿会吃醋的。” “那好”许锦空看见她害羞的模样,朗声笑了笑,“本王在这里等你回来” 又看了一眼楼小俏,提高音调,厉声道“顾云霜,王妃好心给你送衣,你最好莫要耍什么不入流的小手段” 自然是不会的。 楼小俏呵呵一笑。 无论如何,她楼小俏身上依然有着属于顾云霜的骄傲。 这骄傲,让她不愿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更不愿去争去抢,去耍阴谋诡计。 从前不会,现在亦不会。 但大抵,所有的爱都是盲目的。 许锦空爱柳依柔,所以在他眼里,无论她做了多少恶事,错的都是他人。 以前是,现在亦是。 她柳依柔,永远可以轻而易举,就一直被人捧在怀里,细心呵护,而她楼小俏,只能低入尘埃,却仍然被人践踏。 到底是不甘心的。 楼小俏想。 可是能如何呢,她楼小俏这一生,早已葬在那一年初见之时那惊鸿一督里。 此后这一生,皆不过是陪葬。 愣神之间,便见一双细手触上她的肩。 长而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 没有丝毫的痛意,大抵,她的四肢真的被冻僵了。 没有了触感。 极其温柔的女音在她耳边响起“姐姐,妹妹给你送衣裳来了。” 凑得很近,楼小俏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百合香。 有那么一段时间,许锦空的身上,全是这股味道。 淡而不妖。 楼小俏心想,果然是极称她的。 只是,到底掩不住自己的苦笑。 见她不回话,柳依柔也不恼,低头与她对视,笑了,“姐姐不愿接受这件衣服,可是嫌弃妹妹了,也对”她神情恶毒“毕竟,妹妹可是姐姐的杀族仇人啊。” 轰,如同晴天霹雳,劈的楼小俏愣的回不了神来。 她傻傻的躺在那,呆呆的问“你说什么?” “姐姐年纪轻轻就耳聋了吗?”柳依柔蹲下身子,慢慢把她扶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我是姐姐的杀族仇人啊”她笑得嚣张“姐姐不是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个递了折子给陛下的人吗?不必找了,那人,是我的父亲。” 如第二道惊雷,在楼小俏心里轰轰巨响。 她沙哑着嗓音,忽然直勾勾的看着她“为什么?” 她一下子坐直了,逼问道“为什么,他们是你的族人,是你的爹爹娘亲,是你的亲人啊。” “爹爹娘亲,亲人?”柳依柔嗤笑一声“不过是一群傻瓜罢了,我的爹爹,从来都只有柳宣一个,其他人,不过是我嫁给阿空的垫脚石而已,蠢货。” “你……” 齿中带腥味,血一下子破口而出。 最是无情苦难休(三) 直溅的柳依柔满脸。 顾云霜的舌尖,火辣辣的疼。 眼里红的似带了血。 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柳依柔飞快的扶住她欲坠的身子,大声喊到“姐姐,你怎么了?” 又低声幽幽而又快速的道“这就受不了了,那我大发慈悲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好了,你知道爹爹为什么能拿到那些所谓的顾府叛国通敌的铁证吗?哈哈哈,那些东西啊,都是王爷给我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爹爹交给陛下的,当然,那些证据都是王爷命人伪造的,可谁叫你这么傻,每月固定两次要写书信与顾君恒,顾韶华诉说家常呢。” “噗”楼小俏哽在喉中的鲜血猛的吐了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一直不明白,生性谨慎的爹爹和哥哥为什么会被人摹了那印迹,没想到罪魁祸首是自己。 可笑那些日子她以为是他终于了悟她真心,对自己难得关心爱护,却没有想过其实处处皆是算计。 顾云霜啊顾云霜,你看看你,这一生活得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姐姐,怎么样,你一直以为阿空很在乎你吧,可惜了,你和顾家只是阿空立功的一盘棋罢了,此外,你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柳依柔笑得嚣张而又肆意。 那张往日里乖巧听话的嘴脸此刻变得极为张扬拓跋。 格外刺眼。 楼小俏忽的冷静下来了。 是了,其实她早就知道的,愤怒和怨恨根本无济于事。 她斗不过他们的,现在的她,根本一无所有。 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这是她对哥哥的承诺。 她忽的抬起头,不去理会肩上那令人生厌的触感,极其淡定的笑了一笑,道“奴知道了,王妃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柳依柔的笑猛然一滞。 她倒是没想到她冷静的这么快。 “你莫不是还以为阿空是喜欢你的”她狐疑的看着她,冷冷一笑“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阿空一直只在乎我,娶你,不过是因为他不能抗旨罢了,”她阴狠的笑“你以为阿空留下你一个人是因为喜欢你,对你还有些眷恋,呲,阿空留下你不过是想看你被人践踏,卑贱入骨,想看你被折去一身傲骨的样子而已。” 是吗? 楼小俏轻声呢喃。 是呢。 他怎么可能会善待自己。 一直以来,不过是她的痴想,以为他对自己是有点特殊的,尽管他并没有出手救了顾府,尽管他休了她,可至少,她还活着,作为顾家唯一幸存的人活着。 她也曾觉得他留下她,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一命之恩,或是因为柳依柔的关系,可心底里留存的那么一些痴念,总让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他是在乎她的呢。 所以她只愿把他当成帮凶,苦苦寻觅着所谓的把顾家上下推入深渊的人,那所谓的元凶,可现实就摆在那里,再容不得她自欺欺人。 自始至终,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游戏自己,来逗笑别人。 “奴不敢妄想,请王妃放心。” “放心?”柳依柔忽的讽笑一声“你不死,我如何安心。” 楼小俏身子一怔,有些恍神,呆呆看着她,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不愿意放过她。 “奴不知奴得罪了王妃什么” 楼小俏忍住双眼愤恨,低下头道“奴已是一无所有之人,王妃何必苦苦相逼。” “一无所有”柳依柔呵笑一声“可是顾云霜啊顾云霜,只要你活着,本王妃就夜不能寝,日不能安,只要一想起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本王妃就想起当年本王妃所遭受的屈辱,”她勾起她的下巴,极轻极轻“一看见你这张脸,本王妃就觉得恶心。” “当年的屈辱”楼小俏猛的抬起头,直视着她,目光灼灼,“柳依柔,我顾府自认并没有亏待过你,爹爹和娘亲甚至待你比我还好,你贵为堂小姐,却得到嫡女该有的待遇,你凭什么认为,在顾府,你遭受了屈辱。” 她的目光太过灼人,柳依柔的视线不由移开,“你知道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声,然后猛的看向四周。 见许锦空听到动静,慢慢向这里走来,她忽然拆下头上的金钗,轻轻放到她手上“姐姐,你要这钗,妹妹便送你。” 楼小俏正惊异于她忽如其来的转变,掌心猛的一阵刺痛,手忍不住便往外拂去。 金钗滚落在地,柳依柔似被她的手劲伤打到,身子往后一仰,即将落在地上。 许锦空大惊慌忙跑来,“柔儿” 堪堪接住她欲坠的身体。 柳依柔脸色发白的靠在他怀里,看向楼小俏“姐姐,你要金钗,我已经给了你,你为何要打我” 她一脸的伤心失望,忽然就闭了眼,似是晕了过去。 “柔儿”许锦空大喊,扭过头把柳依柔抱起,边走边道“来人,叫太医”又扭头看向楼小俏,眼里满是杀意,语气冷冽“来人,把这个贱奴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 楼小俏仰天大笑,笑出来了泪。 许锦空啊许锦空,你真是好样的。 她的心恍如被冰块封住了一般,不再跳动着。 他是真的想要她死啊。 许锦空恍若未闻,看向正缓慢走向这里的两个家奴“再加五十大板。再磨磨蹭蹭,你们与她一起受罚。”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看向楼小俏的目光里,满是歉意。 楼小俏认得他们,以前,她还是翼王妃的时候,她曾给予他们两人一些恩惠。 她停了笑,看向他们,摇了摇头,她并不怪他们,他们不过是在尽职而已,她恨的,只是那个人,恨他的绝情,恨他的心狠,恨跟他有关的所有一切,更恨自己。 她不明白,到底要有多爱一个人,才可以盲目的听信所有,甚至,连她的解释都不曾听一句,轻易的便判了她的死刑。 她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慢慢开口,声音在空荡的空气中散开,她一字一句的道“许锦空,顾云霜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见你,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爱你,若有来生,我只愿倾之所有,只求,不再与你相遇。” 说完,她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扭身头也不回的跟着两人而去。 许锦空的身子一抖,心猛的一缩,心绪复杂。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敏锐,自然听清了她的每一句话。 他看向自己的胸口,此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填满他的整个胸腔,他只感觉到一阵怒意和苦意,甚至还涌上一种酸涩感。 他想把手抬起放在他的胸前,好好领会一下那滋味到底是什么,却忽然记起柳依柔仍被他抱在怀里。 他顿了顿。 猛的加快了脚步。 回首方知人不至 多年以后,许锦空仍然会想,如果当时自己停下了脚步,细细思考那种滋味是什么,也许,他的下半生,就不会那么痛苦和晦暗,充满愧疚和自责。 可惜,人生中并没有如果,它从来只是个假设词。 楼小俏死了,死在了那一百五十大板里。 期间,她咬紧了牙,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因为她知道,喊了也没人在乎,也没人心疼 而许锦空,守在柳依柔的床前,紧紧握着柳依柔的手,内心翻滚煎熬,面上一派平静,他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躺在床上的娇美人,他的语气万分急切,苛责着那些治病的庸医,看起来,他是那么在乎柳依柔,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个答案越来越清晰,他是在骗自己,逼自己看柳依柔的脸,逼自己不想那些话,更逼自己,不冲动的冲出去把那个贱奴从板下捞出来。 直到最后,院子里的“碰啪”声停了,他才慢慢迈出门槛,却猛的运用轻功飞到现场,愣愣的看着那被打的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性的人。 愣了许久。 其中一个家奴搓了搓已经打的发红且肿的手,忽然走上去说了一番话。 “王爷,云霜夫人……楼小俏给你带了两句话” 许锦空视线渐聚,看向他,面无表情“说” “楼小俏说,她并没有想要推伤王妃。她之所以会用手拂开她,是因为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刺了手掌心一下。 这是第一句。 说这话的时候,家奴一直捏着自己的拳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 许锦空只是笑着点点头“第二句呢?” “小人斗胆”家奴犹豫了一下,看向身后满地的血迹,呼了口气道“楼小俏说,若是她当初没有救你就好了。” 他仍记得,云霜夫人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并无起伏,她的声音,如她的呼吸一样,慢慢破碎,消失在空气里。 这两句话,不过是她被打晕时的喃喃自语,他却听得异常清楚,没有再去思考作为奴才,欺骗主子是重罪这件事,他想的,只是为她说出来,想讨一句值得。 然而并没有,许锦空也不过是听了这句话后,沉默不语,低头看向地上的血迹,眉头也没皱一下,冷冷的道,“本王知道了” 视线才触及那已冰凉的尸体,“拖下去,厚葬了吧。” “是”家奴低下头,扶起那满身是血的尸体。 许锦空深深望了一眼,转身欲走。 顾云霜,你说的没错,你当时确实不该替本王挡那一剑。 本王不会感激你,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他提起脚,迈开步子将走。 听到后面匡啷一声,忍不住回头看去,只一眼,视线便似乎已被冻结。 家奴捡起那掉在地上的玉器,是一块羊脂玉佩。 玉佩很干净,明显被人天天擦拭过。 不过是一块普通的上好的羊脂玉,本没有什么奇特的,这种玉,在大户人家的眼里,习以平常。 许锦空注意到的是,那上面的锦之二字。 锦之,是他的字。 那字,是许老太公仍在世时,为他取的,取字那天,他便那样满心欢喜的接过了那块与他而言与众不同的玉。 玉是普遍上好的羊脂玉,可是那锦之二字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由素有雅名的太公亲自雕刻的,世间绝无仅有。 那块玉,在太公逝后的第二年,被他交给了他往后视之如生命的女孩手里。 那女孩,曾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那女孩,是叫柳依柔,是他如今的王妃。 然这块玉应该在依柔的手上,怎么会在顾云霜的手里。 许锦空想不明白,更不敢细想,他只能在心里认定,是顾云霜偷走了那块玉。 即便,他从来没有在柳依柔身上见过那块玉。 他以为,是因他从未提起。 他上前猛的就想夺走那块玉,家丁措不及防,玉在空中打了个滚,哐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奴才该死。”家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许锦空的手停在半空中。 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碎玉。 他慢慢的,慢慢的蹲了下去,把地上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 碎片散落各处,有那么几块,落地时被弹在了已经毫无生息的楼小俏身上。 许锦空的手刚伸出去,便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喉咙发紧,连手也开始无力起来。 那只手掌,手指白晢纤细,与周边的血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楼小俏就那样倒在血泊里,美得恍如一副画。 然而那只本应该极美的手,手腕处却有一条极深的刀痕,伤口已经凝结,呈现出一片黑色,不是新伤,看上去也不是陈年旧伤,应该半月前伤到的。 没有什么好惊讶的,然而,那刀痕,却像极了八年前苏嘉巍救他时,用刀在‘柳依柔’手上割出的伤。 不该怀疑的,可是那刀法,那刀形,与记忆中苏嘉巍使用的,完全一致。 甚至于,那黑色的凝结物,与当年苏嘉巍讲述的结果,极为相似。 许锦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雾,脑中似被万千根针扎过一般,剧痛无比,他捂着脑袋慢慢的蹲了下去,喉间一痒,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你是不会说话吗?还是像柔儿妹妹一样,遇到生人害怕,大哥哥不要怕,霜儿不是坏人。” “大哥哥,这里好黑啊,你不要不理霜儿好不好,霜儿好害怕。” “大哥哥,你的眼睛看不见吗?没关系,霜儿看得见,霜儿扶你一起出去。” “大哥哥你饿了吗?霜儿去找些果子给你吃吧” “大哥哥……” “大哥哥……” …… “大哥哥,那个叔叔说的是真的对不对,大哥哥是因为中了毒,眼睛才看不见的,只要毒好了,眼睛就好了对不对,大哥哥别怕,大哥哥的眼睛很快就能治好了。” …… “大哥哥,你的眼睛很快就能好了。” “大哥哥,对不起,霜儿不能再陪着你了,那个叔叔说,他要把你带走了,霜儿也要跟着哥哥回家了。” …… “柔儿妹妹,韶华哥哥”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那少年牵起女孩的手,道“霜儿,咱们回家。” …… 几滴泪滴落在地,慢慢的渗开来。 他记起来了,那年,那只细细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慢慢的道 “大哥哥,你要记得,我叫顾云霜。” 归来 景霖四年,天空中飘起了落雪,整个皇都都是白茫茫一片,被大雪覆盖。 已至夜深,皇都街市内少有人来往,只有少许府邸亮了几盏红灯笼,衬得街上极是阴森。 隐隐传来打更人的敲锣声。 然将军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一派肃静,大厅内皆是沉重的气息。 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君恒坐在主位上,一语不发,一脸严肃,看上去极有威严,但他的眼神时不时会投向门外,泄露了他内心的焦急。 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年近三十的美貌女子,不同于他的镇定,此刻,她的脸上,写满急切不安,手不停的哆嗦着,眼睛眨也不眨,一刻不停的盯着大门口。 深怕错过了什么。 顾君衡轻握身旁之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安慰道“没事的,霜儿自小鬼灵精怪又聪慧,一定不会有事的,华儿沉稳,足智多谋,还有绍棋他们在旁相助,一定能把她带回来。” 女子反握他的手,感受到他内心的急切不安,勉力一笑“君恒,我知道,霜儿她,一定会没事的。” 如同在赞同的话,听起来却更像在安慰自己。 大门吱呀一声开启,领头一位白衣少年走了进来,他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左手抱着一个八九岁,浑身泥泞的女童,右手牵着一个穿着大红色夹袄,干干净净的幼女。 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布衣的侍卫。 那几个侍卫迎头朝大厅一跪“将军,夫人” 顾君恒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起来吧,不必拘礼。” 柳漱蓉却似箭般冲了上去,从少年手中接过女孩,抱在怀里,想贴在脸上,却又恐惊醒了她。 仔仔细细的查看少女身上各处,见裸露在外的肌肤并没有伤口,只是身上的衣服脏乱,她看向三人中年纪最小的绍音。 绍音点了点头。 一颗心便安定下来,她看向那风尘仆仆的少年,已变成一副平静模样“华儿,辛苦你了,带柔儿去歇息吧。” 少年温和的点了点头,牵着幼女向卧房而去。 他们还未走远,柳漱蓉已看向身后的侍卫“绍棋,绍宇,绍音,谢谢你们。” “夫人不用客气,这是属下们应该做的事”绍棋其中最为年长的,故而他上前一步,代表他们三人答话。 柳漱蓉笑了一笑,也不再客气的说些什么,只道“夜深了,你们劳顿,早点下去歇息吧。” “属下遵命。” 三人齐齐退了下去。 柳漱蓉便抱着已经熟睡了的顾云霜走向顾君恒,温柔的把她放在他的怀里,笑着道“霜儿回来了。” “嗯,霜儿回来了,咱们的女儿回来了”顾君恒爽朗一笑,心里多日以来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 柳漱蓉也忍不住笑着,摸了摸顾云霜的小脑袋,道“我抱霜儿下去歇息。” “好”顾君恒把顾云霜递给了她,笑着说。 柳漱蓉抱着顾云霜就往内走,又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见顾君恒不知何时把头低下,一脸懊恼的看着自己的腿,手指重重扣于腿上。 知道他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她折回去,一只手抱着顾云霜,一只手松开去牵起他的左手,笑着道“夫君也一起去吧,若是霜儿起来见不到你又该哭闹着了。” 顾君恒抬起头看着她,又看向两人紧握的手,再抬起头“夫人……” 柳漱蓉笑着看着他。 “好”他也不多话,右手撑着桌子边缘缓缓站了起来。 …… 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梦里的事情清晰又模糊。 睁开眼的时候,顾云霜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四周的光线昏黄却并不暗,软软的大床,没有任何痛感却无比疲倦的身体,还有床前坐着的美貌的娘亲和严厉的父亲,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果然,自己是死了吧,只有在阎王殿里,才能再现这些无时无刻自己不想念的人和景。 看不见除了爹娘之外的任何人,景物虚幻而又真实 她的眼泪忍不住刷刷落下,不过片刻,便已湿了枕席。 温热的双手贴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擦干她的眼泪,一抬头,便看见娘亲担忧的神情,往日里爹爹严肃的脸上也难得破了冰,担心显而易现。 爹娘不怪她?喉咙哽咽,她扑进柳漱蓉的怀里“爹爹娘亲,都是霜儿的错,是霜儿不懂事 泪如雨下。 柳漱蓉的身体僵直片刻,心疼地把她抱入怀里,“是娘的错,娘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荣府的后院里玩耍。” 若不是当时放她一人,霜儿也不会被人挟持了去。 “不是的,都是霜儿的错,霜儿不该有眼无珠,害的爹爹娘亲……” 顾云霜停住了话语。 猛的从她怀中轻轻一脱,抬起头看她。 娘说什么?荣府后院? 柳漱蓉见她震惊般盯着自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转而变为心疼,把她抱紧在怀里 “娘的霜儿这么懂事了,都是娘不好,以后娘再也不会不陪着你了” 怀里的温度如此真实,娘亲的温声细语萦绕耳畔,顾云霜的眼框忍不住一热,泪水又忍不住刷刷落下。 “娘”她抱紧了柳漱蓉,喃喃自语“都是梦吧” 听到她的话,柳漱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温声道“这不是梦,娘在这里” 自然把头贴近顾云霜的脑袋,“对不起,是娘让霜儿受苦了” “娘”顾云霜把头埋得更紧,感受着被抱着的暖意,心里犹如一道惊雷闪过,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她是真的见到了爹爹娘亲。 欣喜若狂,顾云霜又是哭又是笑。 柳漱蓉一惊,连忙松开手摸上她的额头 “并没有发烫啊,夫君”她不放心的看向顾君恒“再叫绍音来看看吧” “娘”顾云霜笑着按下她的手,“霜儿没事,霜儿就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爹爹娘亲,忍不住想哭又想笑。” 她的话一出口,柳漱蓉便忍不住也落了泪,“都怪娘没用,娘要是早点找到你,你也不至受了那么多苦” 受了苦? 顾云霜一愣,倒是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还未理清思路,看见柳漱蓉流泪,忙伸出手想去擦拭 愣了一愣 她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小? 手在空中停顿几秒,自然而然的贴上柳漱蓉的脸,为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 “娘,别哭了” 兢惧 贴心的举动让柳漱蓉一愣,擦干了眼泪,笑着道“霜儿倒是懂事多了” 然而话一出口,又是一阵心疼,霜儿的性子脱跳,若不是吃了很多苦头,怎会忽然懂事了。 想要安慰,又唯恐刺激到了她,只得小心翼翼挤出个笑脸,不断摸着她的头发“霜儿饿了吧,为娘叫厨房给你做点小菜吃。” 看着小心翼翼的母亲,顾云霜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泪便挤满了眼眶。并不回太多的话,只唔咽的道了声好。 顾君恒本是在一旁看着,此时上了前来,握住柳漱蓉的手“我定要叫那贼人后悔” 柳漱蓉破涕为笑,紧紧的抱住了他。 顾云霜这才注意到顾君恒的脚上包着纱布,一惊“爹爹这是怎么了?” 顾君恒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柔和 “爹爹在战场上受了点小伤,陛下恩准我回来修养,不碍事” 顾云霜不语,盯着他腿上包的结结实实极为肿涨的伤口,知他说的是假话,心中泛疼,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却惶觉不妥,只好估摸着此刻自己的年纪,说些娇话“爹爹没事便好,霜儿希望爹爹能快点好起来,这样霜儿便又能找爹爹抱抱了” 孩童一般的稚气话,惹得顾君恒哈哈大笑,倒是冲散了屋子里的肃静气息。 “霜儿这么粘爹爹,可是会让娘亲吃醋的”柳漱蓉也笑了起来。 气氛正浓,已有丫鬟把菜送过来摆在了桌上。 顾云霜机灵的要伸出手牵起二人,刚抬起,左手手腕处一阵刺疼。 她的视线不由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道像是镶在肉里的伤疤,黑得刺眼。 她出神的看着。 只不过那么一顿,柳漱蓉便细心的察觉出她的不对来。 她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又是心疼又是懊恼“霜儿,都是娘不好,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娘一定会想办法去掉这个刀疤。” 感受到手腕处被抚着的凉意,顾云霜回过神来,愣了一愣,她不过是忆起往昔,倒让娘亲又难过了。把手敷上柳漱蓉的手,微笑着道“这不是娘亲的错,是霜儿太过顽劣了,这伤疤霜儿并不想去掉,伤疤留着,可以时时提醒霜儿,以后做事莫要如此粗心。” 亦不要再次痴心。 柳漱蓉不答,盯着她的伤疤盯了许久,暗暗下了决心。 顾云霜怕她和那时一样生了执念,忙下床拉二人走近茶桌,“爹娘,陪霜儿吃饭吧。” 柳漱蓉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笑“好。” ........... 一晃数日过。 倚在床头,顾云霜慢慢理出头绪来。 万万没想到,她回到了九年前。 景霖四年,她九岁,和娘亲一起赴荣府的赏花院时,不幸被贼人所掳。 没有挨饿受冻,贼人不知为何,对她极好,但直到她被哥哥救走,她也在那里呆了半月有余。 她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庭广众之下,爹娘想压都压不住,虽是幼女,但消失半月,还是有许多不好的流言蜚语传了出来,她虽生性活泼,但到底抵不过这么多的人指指点点,日子久了,性子便变得敏感易怒,沉默寡言起来。 但留在骨子里的骄傲,越发只增不减。 不知是幸或不幸,老天爷给了她一次改错的机会,却没能赶上一切能悔改的时间。 幸好,后来那些没发生的一切,还来得及更改。 只是……还需从长计议。 一来,她并无权,也无银两,二来,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爹爹娘亲便不再让她出府,怕她听见那些非议,她便自然而然少了些能筹谋的手段。 当务之急,她应该想个法子,让爹娘同意她出府才行。 “小姐”正深思着,一个身穿绿色袖衣的丫鬟走了进来,微微福身,端正的行了个礼“二小姐来看望小姐了” 柳依柔,话未反应完,眼前已浮现那人嚣张得意的脸。 恨意用上心头,指甲便深深掐进肉里。 是了,卧床多日,她竟未想起这可亲可恨的“妹妹”来。 “就说我乏了,已经睡下了。” 丫鬟愣了一愣,看她半晌,被她冷冷的目光反视,低下头来“是” 然而还未退出去,已见一老嬷嬷领了那可爱的幼女进来,微微福身“大小姐” 又推幼女上前,“二小姐不是一直相见姐姐吗?快些上前去。” 幼女回头望她一眼,在她的示意下,小步小步上前,牵起顾云霜的手,奶声奶气的道“姐姐,柔儿来看你了。” 顾云霜脸色一僵,勉力压制住甩开她细细小手的冲动,一瞬如常,用另一只抚摸她的小脑袋“柔儿怎么现在才来,姐姐这几日一直很想见你。” “是奴婢的错,前几日大小姐刚刚回府,奴婢想大小姐病了,需多休养,不敢带二小姐过来打扰” 开口的正是领着柳依柔进来的老嬷嬷,张氏。 “霜儿晓得,张嬷嬷”她下床扶柳依柔坐至床上,“我想和妹妹单独玩会,你去拿些吃的过来可好?” “这??”张嬷嬷为难的看了她一眼“二小姐还小,奴婢还是在这里看着吧!” “嬷嬷这是怕我伤了柔儿吗?” 顾云霜板着脸道。 “奴婢不敢”张嬷嬷低下头,“奴婢就是怕二小姐好玩,一个不小心伤着了大小姐,奴婢不好交代。” “嬷嬷倒是想的仔细,”顾云霜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柔儿不过六岁,好玩是天性,我是姐姐,自会看着些,嬷嬷这般啰嗦,不是是觉得我照顾不好柔儿吧。” “奴婢自然不敢”张嬷嬷抬头讶异的看她一眼,见眼前少女虽是笑着,眉目中已流露出不耐和冷意来,心下一惊,福身退下“二小姐还小,望大小姐多多照看着些。” 冷笑看着她离去,顾云霜看着怯怯看她的幼女“柔儿怎么怕了,往日里不是最爱与姐姐玩耍的吗?” 柳依柔身子一抖,忽然呜呜哭出声来。 “柔儿要嬷嬷” 顾云霜不由想笑,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脸,难道这几日她卧床卧的久了,长得丑了,才至于把她吓哭了,又或者她的目光太过恶毒了,才让她害怕了? 猜疑 不过……以往,年幼的柳依柔见到自己确实总是一副怯怯模样。 但按常理来说,她对柳依柔可是打小疼入了骨子里,她不应如此惧她,而且,往日里有张嬷嬷在的时候,她不至于害怕自己害怕成如此,莫非…… 她闭了闭眼,松开牵着柳依柔的手,溜下床,走到梳妆台前拿了颗小珠子“这个给你玩” 柳依柔看着她的手,愣得忘了哭,眨巴着眼,猛的伸出手抽走了珠子,直直看着。 裂开嘴角笑了起来。 倒是好哄。 顾云霜见她静了下来,只一心一意玩着珠子,又爬上床,倚在床头看她。 她倒不敢离她太近,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她。 自然不是好心原谅了,若杀死了她,能让她开心释怀,能把一切灾难扼杀于摇篮里,她倒是乐意做的,但她这几日冥思苦想,想得分明,她想要的,并不只是发泄心中的仇恨,她要做的,是挽救整个顾家,而不是发泄私欲,诚然,柳依柔该死,但比起来,她那个始终一心一意要置顾家于死地的枕边人,更是该死。 都该死,但都不该如此便宜的死。 她自顾想着心事,倒没发现一旁的丫鬟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那丫鬟走上前来,福身道“二小姐还是玩些其他玩意的好,这珠子太小,仔细着别吞了下去。” 顾云霜看向那人,认清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浅玉,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前世她嫁入南安王府的时候,许锦空不允许她带任何人陪嫁,她怜惜这丫鬟从小陪在自己身边,年纪也大了,就自作主张给她许了个好人家,她痛哭流涕,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她的身边,她心下感动,便给了她银两,还了她卖身契,送她出府,还她自由,却没想到不过半月,就在南安府里见到了她,后来她才知道,她从她身边离开,转眼就去找了柳依柔,把卖身契双手奉上。 委实是有趣,有趣。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浅玉回过头来,惶然道“是奴婢多嘴了” “无妨”顾云霜笑着道。“你说的确实是实话” 她觉得自己委实善良,两个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就在面前,她却能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与两人说话。 嗯,委实是好修养。 然而浅玉却并不这样想,因她觉得,往日里顾云霜虽是大小姐,但未曾摆过架子,总是笑眯眯的,像是没有忧愁和烦恼似的,她一度认为她极蠢,但不知为何,自从她被贼人掳了被救回府之后,每日虽依旧笑的欢快,却莫名让人感觉到恐慌。 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她的笑不再是那些简简单单的笑,看起来更像是嘲笑。 最为可怕的是,每每她从外面回来,心里暗自偷笑时,抬起头,总是会看见她正对着自己,端着的,正是这一脸似笑非笑。 “既你说的有理,便去拿些不危险的玩意儿,给柔儿玩吧。” “这……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大小姐的屋子里全是些珠饰挂件,哪里来的安全又好玩的逗孩子的玩意。 她眉目一喜,转而又沉下脸来。 也并不是没有的,只是那些东西,因是少爷送的,大小姐从不让人拿走。 “小姐…,” “嗯?”顾云霜挑眉 她试探着问“少爷从外头带来的玩意儿” 顾云霜勾唇一笑,定定看着她“你倒是忠心” 她的话道的不明,浅玉一惊,倒是不敢再开口。 恰好这时张氏已拿了点心回来,她便退至一旁,不敢再提。 张氏先是瞄了瞄坐在床头玩得正欢的柳依柔,心下诧然,但到底放下心来,然后才急急把茶点放了下来,走到顾云霜身边道“大小姐,茶点已备好了。” 顾云霜从床上滑下来,主动牵起柳依柔的手。 小小的手在手中不住挣扎,顾云霜看向一旁候着的张氏,果然见到她脸色又慌张又沉重。 张氏下意识的就想要上前拦阻,然而顾云霜已先开了口“嬷嬷可是怕我把柔儿弄疼了?” “奴婢不敢” 顾云霜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笑着把柳依柔牵至桌前。 柳依柔起初奋力挣扎的小手在看见桌上的茶点之后安静下来,乖乖的任由顾云霜用毛巾擦干净自己的小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充满疑惑和不解。 顾云霜把糕点拿起正要喂她,张氏急匆匆就想夺过她手中的糕点,“大小姐,还是奴婢来喂吧,二小姐只习惯吃奴婢喂的” 话未说完,柳依柔在她的目视下,迫不及待把糕点咬了一口。 张氏的话一顿,牙齿猛的咬伤了舌头,舌尖生疼。 “看来嬷嬷说错了,柔儿很乖,应是知晓我疼她呢” 张氏看了柳依柔一眼。 见她的身子在顾云霜旁边抖了抖,才讪讪道“大小姐说的是,只是奴婢带二小姐带惯了,二小姐从未被她人喂过食,奴婢便恐她会让大小姐不喜” “柔儿是我的妹妹,我是长姐,自然是会对她好的,又哪里来的不喜呢” “这……”张氏低下头,“大小姐说的是。” 她自然不敢面上反驳,只是心中疑惑。 大小姐莫不是魔愣了,往日里,她可不会说出这些话里有话的话来。 见她不敢驳,顾云霜便微微低头专心喂柳依柔吃东西。 饭后,顾云霜细心的为柳依柔擦干净嘴上的污渍,状似无意“柔儿,姐姐对你可好?” 柳依柔看了张氏一眼,害羞地笑了笑“好” “那柔儿喜不喜欢姐姐” “喜欢”柳依柔又看了张氏一眼,身子缩了缩,才道。 “柔儿真乖”假装没看见柳依柔有些抖动的身子,顾云霜若无其事的把她交到张嬷嬷手上“我困了,要歇息了,你带着柔儿下去吧” “是”张嬷嬷一喜,忙要带柳依柔离开,顾云霜的声音传来,语气淡淡的,“往后,每日带柔儿过来玩耍。” 张嬷嬷的身子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回答的有些咬牙切齿一般“是” 叮嘱 浅玉看一旁明显出神的顾云霜,压下心中的疑惑,开口道“小姐,可是要歇息?” 彼时张嬷嬷刚带着柳依柔出去,顾云霜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许久,却并没有起身,只嘴角笑着,不发一语,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害怕,那模样,并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女子,更像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太过沉稳。 顾云霜眉眼极为淡漠,并不回她的话,笑着道“这个时辰,娘亲应该是在父亲的书房吧。” 似是与她讲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大抵是的”她不敢不答,问道“小姐可是要去夫人那里?” 顾云霜站了起来,点头“走吧” “是” 一路无话。 浅玉心中觉得讶异,毕竟往日里,无论去哪,顾云霜总是在叽叽喳喳的,现在她不开口,她倒觉得难受。 她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何却让人觉得,她不再是那个顾云霜了? 她是不是应该禀告主子,改变策略方法,重新认识这个摸不透的人。 她只顾低头想着,没有注意到顾云霜已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她许久。 忽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明明是堂堂的顾府嫡女,她的身边养着的,却尽是些牛鬼蛇神呢。 果真有趣。 她任由浅玉撞上自己的身子,不躲不闪,开口道“在想些什么?” 浅玉一怔,对上她嘴角的笑,慌张的想说些什么,顾云霜却已扭身回头“快到了。” 她才注意到书房已在眼前。 “大小姐”守着门的两个奴婢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已是见怪不怪。 顾云霜来书房的次数并不少。 然而,今日,她们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是鄙夷。 顾云霜没有理会,推开门直直走了进去。 一眼便见到在书桌前为顾君恒磨墨的柳漱蓉。 听见响声,两人的目光齐齐往这里投来。 眼神里满是温柔。 嘴里忍不住滋了一抹真心的笑来。 前世里每当她推开书房的大门时,对上爹娘的眼神,她总忍不住心生喜悦和期盼。 那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她成为翼王妃,一次次抱着期待推开那扇沉闷的木门,又一次次被冰凉的眼神刺到坐立不安时,她才明白,她想要的,是和爹娘相处时,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许锦空从未给过她,他给的,不过是一次次失望。 偶尔在南安王府的主宅里,她会忍不住的想,她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以致于他们连寻常夫妻间的相敬如宾,也无法做到。 她笑着走进房内,如九岁的孩子一般,向柳漱蓉撒娇“娘亲,霜儿明日想去看外祖父,外祖母。” 柳漱蓉见她没了前几日的沉默,不由笑了,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娇,“霜儿想去看望外祖父他们?” 她摸着她脑袋的手稍滞,与顾君恒对视了一眼,难掩担忧。 “嗯,霜儿许久没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了,想回去看看。” 的确应该回去看看,霜儿这次失踪,可把爹娘急得够呛,每天几封书信追问着进展,现今霜儿找回来了,他们虽然几日前就报了平安信,但二老也不乏有要他们带霜儿去住两天的意思在。 现下霜儿提了出来,她本应该赞同的,但是?? 想起今日顾君恒对她说的话,她的心不由一沉。 究竟是谁与他们有如此深仇大恨,才舍得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下这般手段,对于女子来说,名誉重于一切,可她的霜儿,今后该如何寻找可以凭依的良人呢? 那些流言蜚语,她都接受不了,又让霜儿如何承受。 “让霜儿回去吧,有华儿陪在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再则,该来的总要来的,我们不可能让霜儿一辈子待在府里”沉默片刻,顾君恒还是点了头,看着顾云霜,语气温柔“霜儿,过来,为父有些话想与你说。” 顾云霜乖乖的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 她自然察觉到她说了那句话后,空气有片刻凝结。 也知道,爹娘在担忧什么。 “霜儿”顾君恒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疼惜“你记住爹爹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十全十美的,再上等的白玉,也始终会有些瑕疵,但是却因此而更为名贵,人也是如此,霜儿将来会遇上对你最好,和爹娘一样疼你的人,这番苦难,不过是老天爷提前索取的报酬,历得越苦,将来开出的花就会越美。” “爹爹”顾云霜忍不住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前世里,她也曾被这样语重心长的叮嘱过,但彼时她是真的年幼,并不能理解话里的意思,也不懂他们内心的自责焦急,更不懂爹娘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只一昧在别人的冷眼相待慢慢消沉,埋怨爹娘,最后自卑又自怜,渐渐成为一个极令人讨厌的人。 她的眼眶里含着泪,却终究不敢掉下来。 掉下来,爹娘会心疼。 而旁人,会怀疑。 顾云霜反复的在心里提醒自己,她不过是一个九岁的稚女,也只能是一个九岁的稚女。 九岁的稚女,是听不懂爹爹话里的意思的。 她扬起头,笑颜如花“爹爹同意了,那爹爹和娘亲会和霜儿一起回去吗?” 看着她的笑脸,顾君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认为,他的女儿什么都听懂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并不懂那些男女之事。 自然也不会懂得嫁娶之礼。 “爹爹与娘亲近几日有事在身,你和华儿一起回去,替爹娘向你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他摸了摸她的头,再道“爹爹这就修书一封,让你外祖父遣你堂哥过来,接你和回去住上几日。” 他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包好。唤来小厮“速送去柳府给老太爷” “是”小厮匆匆离去。 柳漱蓉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那件事发生后,她再不放心霜儿身边无多人守着。 但她确实无法抽身陪同,只好叮嘱道“霜儿,在外祖父那里,切莫调皮,要与姐姐哥哥们好好相处。” “好”顾云霜乖巧点头。 看戏 “霜儿知晓了” 见气氛凝重,顾云霜笑着看向顾君恒,转了话题,“霜儿想看看,爹爹作的什么画?” 顾君恒一愣,笑了“鬼灵精,霜儿怎知爹爹做的是画?若是诗词歌赋呢?” 在霜儿来之前,他确是作好了一副画,但霜儿并未靠近那张桌子,又如何确定自己之前是在作画呢。 “因为霜儿进来的时候,爹爹一直盯着娘亲啊” 顾云霜调皮的说。 说完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 爹爹大抵不知道,每当他自己作完一副画时,总是会忍不住盯着娘亲看,眼里全是娘亲,眼神也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见惯了之后,她渐渐明白,那是一种深爱。 真正爱上一个人,举止,言语可以伪装,唯独那双眼,是怎么也无法骗人的。 所以在彼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曾无数遍注视那双满是冷霜的眼,企图在那里,找到有关于自己在他心中留下的哪怕一点点印记。 可惜什么都没有,她却次次自欺欺人,直到最后家破人亡,也未能清醒。 “是吗?”顾君恒忍不住大笑。 他倒不知他有这举动。 柳漱蓉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啧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话语里止不住的甜蜜。 顾君恒见此覆上她的手,朗声“孩子说的是实话” 又唤顾云霜过来“你这丫头。” 满满的宠溺。 顾云霜笑着任由他们抱进怀里,伸出手抱紧两人,越抱越紧。 成为楼小俏的每一个日夜,她总是奢望能有一天将一切从头开始,能把他们抱的更紧,把怀里的温暖留存更久,让他们,活下来,好好的活下来。 眼角有些湿润,她不舍的起身。 不能再拖下去了,是时候该开始筹划一切了,她,等不起,顾府也等不起。 “爹娘,女儿先回房去收拾衣裳了” “好”柳漱蓉笑着点点头。 顾君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忽然道“霜儿,莫要想太多,一切有爹爹在。” “霜儿才不会呢”顾云霜娇笑。 心里却一怔。 无论爹爹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他终究是察觉出了不对来。 她笑着转身离开。 在爹娘面前,她一向是个肆意的孩子,不用刻意学琴棋书画,不必依照女训,以夫为冈。 她活得自由自在,与其他的大家小姐都有所不同。 被真正宠着,爱着,护着,珍惜着。 甚至到最后,他们用生命成全着她。 可她从来不懂。 她只是盲目追逐着那个根本不会回头的人,直到幡然醒悟,才恍然已经太迟。 但那时,她已一无所有。 她一直是被保护着的,但现在,她只想做一个守护者,守护这些真正爱她,疼她,护她,珍惜她的人。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顾云霜知道,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小姐,明日就要去定国公府了?”浅玉快步跟上她的步子,低声道。 她不敢靠她太近,离了一小段距离在后面跟着。 “你不喜欢?”顾云霜回头看了她一眼,呲笑问。 “不是……”浅玉低下头“就是??”她有些吞吐“在那里,会遇上表小姐,奴婢怕??怕小姐吃亏。” 柳惜悦? 顾云霜想起那个如月般冷清的女子,嘴角上扬。 “她是我表姐,见到我,总会高兴的。” 浅玉一愣,织笼好的挑拨话瞬间吞回了肚子里。 脸色难看的道 “小姐说的对,是奴婢想岔了” 顾云霜笑着看她,目光深深,一会才道“明日你便不必跟着去了吧。” 浅玉心下一喜,面上却犹豫“可是小姐需要奴婢伺候” 她倒没有再三表忠心,坚决要跟着自己去,看来,离了府,她果然就难以跟那人联系了。 “无妨,外祖父那边会安排人伺候我的” 她笑着看着‘她’,“明日你便替我去陪柔儿好好玩耍。” “是”浅玉喜上眉梢,并没有过多的推脱。 往日里,她也曾被顾云霜如此安排过,虽觉得不妥,但也省了麻烦。 明日就是见主子的日子,她绝不能出顾府。 她犹自欣喜,并没有注意到顾云霜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冷光。 还真是迫不及待,顾云霜轻轻讽笑一声,不再言语。 又是一片沉寂。 浅玉压住心头的紧张跟着往前走。 快到了,快到了,离假山越来越近了。 顾云霜停下了脚步。 假山旁边,两个小丫鬟正在热火朝天的八卦着 “诶,你听说了吗?大小姐不是生病,是被人掳走了。”其中一个丫鬟开口 “啊,你听谁说的”另一个丫鬟一脸惊讶 “我听王嬷嬷说的,她说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大小姐被贼人掳走,关在了一个屋子里,是大少爷把她救回来的。”第一个丫鬟信誓旦旦 “怎么可能,小姐不是一直在屋里养伤吗?是夫人亲自抱她回来的,说是在荣夫人的后院里玩耍,着了凉,大小姐身边一直有夫人跟着,贼人哪里敢动手掳人走。”第二个丫鬟满脸不信 “你没听说吗?那一日夫人就那么恰好的不在小姐身边,放任大小姐一个人在后院里赏花,贼人才因此盯上了大小姐,据说啊,他还单独和大小姐过了几夜呢”第一个丫鬟压低声音道 “啊,那大小姐岂不是被他??”第二个丫鬟捂了嘴不敢说出来 “就是啊,外面的人都在说,大小姐大概已经不是完壁之身了”第一个丫鬟点头附和 “这样的话,大小姐岂不是太可怜了,以后该怎么定亲”第二个丫鬟一脸同情。 “??” 顾云霜听得津津有味。 她倒没想到这些人想象力这么丰富。 连她是不是完壁之身都这么关心。 实在叫她感动。 只是,在八卦之余还不忘挑拨她和娘亲的关系,这就难免令人生怒了 她挽起手袖跨起脚刚想开口 浅玉已急急忙忙冲了出去“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顾云霜默默的把脚收了回来。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能演的多精彩 那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忙跪倒在地“大小姐” “大小姐” 顾云霜笑着看着两人,不开口。 浅玉上前狠狠扇了两人一巴掌,“放肆,小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仗罚 扇的倒是有模有样,响声够大,就是脸不够红肿。 顾云霜笑着想。 她瞄了一眼偷偷看她的浅玉,心中发笑。 还是太心急了。 这样一来,便显得心中有鬼。 “大小姐,我们知道错了,求大小姐原谅我们,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两个小丫鬟可怜兮兮的扑到她的脚下,哀求着她的谅解。 浅玉在一旁摆着一张黑脸不住的道“小姐,她们妄议你,就应该给她们重处,免得下面的人认为小姐好欺负。” 下面的人,顾云霜笑了。 她看起来倒认为自己是人上人呢。 “那你觉得该如何重处呢” 顾云霜看向她。 “奴婢??奴婢” 没想到她不按常理出牌,浅玉心中咯噔一声,果然见到那两人见她的目光有些不对起来。 罚重了她会招致怨恨,很有可能被供出来,罚轻了她之前语气坚决,又不好向顾云霜交代。 真是难办。 她看向顾云霜,正想开口说些缓和的话,却发现顾云霜正笑着看着她。 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 不是真的笑,而像极了,假的,挂着的假笑。 她的心猛的一沉。 这几日里,顾云霜一直都是这样对着她笑的。 浅浅的,淡淡的,像略带着??嘲笑的。 她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缩在一块。 她不会真的知道了什么吧。 联想到这几日她颇为怪异的举止,仿如一个晴天霹雳,猛的把她劈醒。 顾云霜像是??在试探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心一直下沉着,下沉着,仿若跌到了谷底,不知该如何处理。 顾云霜倒像是颇有耐性,并不开口,只是一直在等着她的答复,但那双不曾错开的眼睛,却在无形中形成了巨大的威压。 她怕了,是真的怕了。 想到这几日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入了顾云霜的眼,她便惶惶不安,怕不知何时大难便临头。 “奴婢??奴婢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罢了,不敢逾礼,此事还是小姐处理为好。” 她急匆匆的道。 此时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顾云霜心下冷笑,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在她看来,她此番作为,极像是跳梁小丑。 “那便自去管家处领五十大板,出府吧” 顾云霜淡淡瞄她一眼。 她实在是失去了与她周旋的兴致。 “这??” 两个丫鬟吓怕了。 连浅玉都吓了一跳。 五十大板,这可是会要了人命的。 眼见两个丫鬟哭的稀里哗啦,头磕得乒乓作响,向自己投来哀求的目光,浅玉忙开口求情“她们都是家生子,小姐这样罚,是不是太重了。” “重吗?”顾云霜皱眉看她一眼,不耐“不是你说妄议主子是大罪?我让你做决定,你不愿做,怎的我这么罚,你倒觉得不对了” “小姐息怒” 看出她已有些生气,浅玉忙跪在地上。 天知道她怎的忽然变了性子,她说出那话,本来是打算让她说几句安抚的话,谁知竟害惨了自己。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会招人嫉恨。 察觉到两个丫鬟投来的恶毒和埋怨的目光,她再次开口 “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只是怕这样罚,底下的人会觉得不妥。” “你是认为她们的错还不够重,还是你觉得,无论谁妄议了主子,我都应该草草打发了她们,任由这风气在府里发展下去?” “奴婢??自然不是这样想” 有苦难言,浅玉生生往肚里吞了口血。 顾云霜怎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这下好了,她肯定更怀疑她了。 她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狠狠甩几巴掌,但还是不敢乱动。 狠狠咬了咬牙,事已至此,她看来是保不住她们了。 就是,绝不能让她们把她供出来。 “小姐说的对”她猛的磕了个响头“只是奴婢恳请小姐,让奴婢陪着她们一同前往。” 顾云霜冷冷看她。 她鼓起勇气 “奴婢过去交代一声,也好让管事了解事情始末,免得生了误会。” 顾云霜不为所动“管事那处,她们自会去说明。” 两个丫鬟的身子不由一抖,大小姐是铁了心要她们的命啊。 谁不知道府里的管事最重府规,平日里她们犯一个小错都会收到应有的惩罚,如今她们妄议主子,岂不是真的会被打死。 再加上,说出惩罚那一刻,那忐忑不安的心情,犹如另一种酷刑'',实在让人难以安宁。 她们不禁哀怨的看向浅玉。 心中升起怨恨 若不是她说只会受些小伤'',她们怎敢当着主子的命议论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没想到,她不禁没有帮她们求情,反倒害得她们要丢了一条命。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逍遥法外 心中的怨恨越积越大,其中一个忍不住张了嘴“小姐,不是我们的错,是??” 话忽然停住,另外一个丫鬟挨她极近,长长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用极其悲凉的眼神看着她,又看了看浅玉,摇头示意。 说话的丫鬟唇上染了鲜红,眼里满是不甘,却无奈的住了嘴。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假装没有看到浅玉“无意”中露出的手镯,顾云霜继续追问道。 丫鬟不甘的低下头,“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声音里,是满满的绝望。 顾云霜心下一软,忆起彼时家破人亡时她跪在地上,心中充斥着的绝望,话差点脱口而出。 然她咬了咬舌头,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她不可以半途而废 她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那我的确是没有冤枉你”顾云霜笑笑,看向浅玉“你办事周到,若想陪同,便跟着一块去管事那里通报一声便回来。” “是”浅玉若无其事的放下撩发的手,站了起来。 三人一同告退。 一前一后地跟着离开,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然气氛委实有些沉重。 顾云霜看着她们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去,径自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住,招来一个丫鬟,交给她一件饰物,耳语一番。 丫鬟便慢悠悠地跟在三人后面一同往前院而去。 寻当 走到花园中,竟是四下无人。 浅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两人。 从被卖进顾府开始,她从未受到这样的威胁,刚才那一刻,她心惊胆战,怕极了顾云霜会“误会”她 如今暂时安全了,她越想越气。 “你们刚刚想说些什么?”她恶狠狠的看着那两个丫鬟“你们胆子够大,跟小姐说不是你们的错,那是谁的错” 她把袖子拉开,露出青色手镯,“做人不聪明,拖累了旁人可就不好了” “是奴婢们的错,求姐姐原谅,奴婢们的家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求姐姐放她们一条生路” 两个丫鬟齐齐跪了下来了。 “放心,只要你们别乱说话,她们自然无事,死的只是你们两个。” 浅玉笑了笑,“但是你们毫不犹豫就想把我供出来,这就让我有些难过了。” “是奴婢们的错” 两人忍着屈辱,把头磕得碰碰响。 “啪”“啪” 浅玉收回手掌,看见印在两人上面清晰的巴掌,笑了“果然,我刚才下手实在是太轻了,你们看,现在补上那印记,果真是漂亮。” 说完揉了揉手掌“果然是贱骨头,打的我手都疼了。” 两人都低下头,手掌皆握成拳头。 好一会才松开。 若是可以,她们真想让她陪葬。 浅玉的四周莫名发冷,不知为何起了些寒气。 她预感不好,怕逼急了狗也跳墙,忙拍了拍其中一个丫鬟的脸颊,刻意冷着脸道“起来吧,再不走,就误了去黄泉的好时辰了” 两人抬着头,眼里是瞒不住的怨恨。 浅玉打了个寒颤,身子一抖,强硬着胆,又亮出那镯子“你们走了后也别怨我,要找去找顾云霜,是她要你们的命。” 两个丫鬟不说话。 缓缓站起跟在她身后。 这一刻,她们是真的后悔了,不应该为了那五两去做那件事,五两,赔了她们两人的命。 比起顾云霜,她们更恨这个让她们做这件事的女人。 “是” 再多的委屈和愤恨,在现实面前,她们只能忍下。 三人又是无言的往前走。 待她们走得有些远了,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才从花丛后面''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浅玉竟是这样一副嘴脸。 平日里,她对谁都是笑着,很好相处似的''。 她摇了摇头,慢慢跟了上去。 ?? 顾云霜回到房内,慢悠悠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衣服鞋子这些外物,外祖父家里有,自然不用带。 她需要带的,只有银子。 银子??她记得她每月是有三十两月银的,但她为了哄柳依柔这个妹妹开心,总是一分不剩的把这些银子交给张氏,让她买补品帮柳依柔补身子。 说来也傻,柳依柔身为顾府的二小姐,娘亲怎么会让她饿了渴了,只怕那些名贵的东西没少往房里送。 她的钱送出去怕是给那老奴填了肚子。 顾云霜长长呼出一口气,希望她的银子这个月还没有给过去, 抱着这样的期望,她四下翻找了一下,失望的走到桌旁坐下。 果然是给了呢,她轻轻的拍了自己的脸一下。 叹了口气,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盒子。 里面堆满了不少首饰,她幽幽看了几眼。 再不行,只能卖这些东西了。 只是这些东西卖了,不小心被人发现,她的名声又要差了,不仅会让爹娘担心,还会影响母亲的声誉。 那可真是丢了顾府的脸。 她又叹了一口气,合上盖子。 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她环顾四周。 这屋里值钱的不是花瓶就是挂饰,却都是些不能动的东西。 但要她放弃带银两,实在不可能,毕竟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可能就难以出府了。 要不,找顾韶华借? 不,也不可行,他若是追究起来,自己不好回答,难道说自己想偷偷做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拯救几年后的顾府。 别说信不信了,他估计会把自己当成疯子看待。 顾云霜苦笑一声,在梳妆台前的镜子面前,坐了下来。 没有银子,一切该怎么开始,真是一个大问题。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了。 还有顾韶华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啊。 她微微一笑。 起身走到屋内,打开放置在地上的大箱子。 里面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几乎把整个箱子堆满了。 顾云霜细细看着。 发现有些东西看起来甚至比自己的首饰还要值钱。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 顾云霜有些沮丧,随手拿起一件,那是一个多拉盒子,据说一打开就能放出音乐来。 上面还似模似样的镶了颗宝石 之所以是似模似样,是因为顾韶华说过,这些东西都是他在各个摊子上拿来的,摊子上的东西,大抵不会太贵吧。 她又随便拿起一件。 这些东西大多都镶了宝石或翡翠,看起来多多少少值几分钱。 顾云霜叹了口气,拿来包裹把几件看起来能值一点钱的包了进去。 然后把重的不能再重的包袱直接丢进了床底下。 刚丢完,房外传来“扣扣”两声。 顾云霜一惊,一屁股坐在床上。 ?? “十九,二十” 视线渐渐模糊,臀部痛的仿佛要裂开,花月牢牢的抓紧身边人的手。 那人早已昏迷。 再没有比自己宣布自己的死期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她呵呵两声,眼角终于还是流出泪水来。 脑子慢慢变得昏沉起来。 死了吗?也好。 只是不能在侍奉于爹娘跟前了。 他们会很伤心的吧。 她和花影,都是爹娘的心头肉。 越来越痛了,她死了之后,不知道会去哪里? 还会不会和花影在一起? 不管如何?她是要回来找那个人的,那个害她性命的人。 她慢慢闭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色。 有一个声音忽然冲破眼前的黑雾,闯入她的耳朵。 “可以了,大小姐有令,把人扶到屋子里养伤,上药。” “是” 身上一轻,有人轻手轻脚的把她扶起。 她艰难的睁开眼皮,看向身边的人。 太好了 花影也有人扶着。 对了,扶着去哪里? 乱葬坟吗? 是了,五十大仗够了,她们还活着吧。 不,不对,她们应该是死了。 头晕沉沉的,她模糊记起,应该是有个人说过什么的。 是什么来着,她轻轻晃了晃脑袋。 是了,她说的是,大小姐。 ?? 比不得这里的平静,顾府书房内。 此刻一片喧嚣声。 顾云霜刚从房内出去,便遇到这么糟心的事,还大张旗鼓的每人罚五十大板,自然不会逃过柳漱蓉的耳朵。 管事前脚刚下了仗打令,后脚就急急忙忙跑来书房禀告。 顾韶华 耐着性子等管事把话说完,柳漱蓉已是怒不可遏。 俏脸上满是冷意。 “好好好,这府里如今有人反了天了” 敢伤害她女儿,实在是可恨。 “把那两人逐出府去” “是”管事欲走 “等等”一直沉默的顾君恒挥了挥手。 柳漱蓉看他。 “把那两个丫鬟的卖身契送去大小姐那里吧。” “这??”管事不由看了柳漱蓉一眼“是” 恭敬退下。 “夫君在想什么?”柳漱蓉平复了心情。 “不觉得,霜儿变了许多吗?”顾君恒把手搭在椅子上。 慢慢思索着 “这??”的确有些奇怪。 “夫君是在怀疑霜儿?” 柳漱蓉摇摇头“不可能,霜儿的确是我的孩子不错,再说那边的人再狠毒,想来也不会伤害一个孩子,他们都应知道霜儿是你和我的掌心肉,若是惹急了,他们也不会好过。” 柳漱蓉的话里满是恨意。 顾君恒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自然不是”顾君恒看向前方“霜儿是不是我的孩子,我还是知道的,只是??” 只是这几日霜儿的举止实在是太过怪异了,他难免不往一些坏的方面想?? 但是?? 想到今日顾云霜见他的那个眼神,他的心一颤。 也许,孩子只是长大了懂事了 考虑到这一点,他才会?? “霜儿似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寻思着,她此番这般作为,应该是有自己的用意,我们不必多加干预” ''“你说的也是” 柳漱蓉深思片刻道。 以霜儿的性子,确实不该对那两丫鬟发那么大的脾气才是。 “如此,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顾君恒笑着道“兴许,霜儿会给我们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柳漱蓉点点头“若是如此,那背后之人实会失望至极。” 忍不住笑了笑,她放下心来“但还是要多加留意霜儿,再来,这府里的人应要重新安排整顿一番了” 顾君恒赞同的点头。 “夫人安排便是” 两人相识而笑。 ?? 门嘎吱一声开了。 顾云霜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 来人没有说话,一只脚率先踏入了房内。 黑色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又高又瘦。 是个男的。 顾云霜呼出一口气起来。 大抵知道来人是谁。 除了她亲爱的哥哥。 这府里,还真没其他敢在青天大白日下不出声闯进她房内的少男。 “顾韶华”她下意识提高了嗓音。 “呀呀,”来人另一只脚也进了房内。 看向床前,发出一声嗤笑“我的妹妹,这么多日来不见,还是那么没有礼貌啊。连声哥哥也不懂得叫” 他一屁股坐下,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作出这么防备的姿势,是怕谁进来了?” 顾云霜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双手交叠,双脚并拢,坐的很是端庄。 她忙把手放下,又从床上跳了下来。 顾韶华这么聪明,她可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顾韶华看见她的举动,若有所思 “你床底下藏了些什么?” “??” 不愧是她哥哥。 顾云霜若无其事的走到他面前,递上一茶杯“喝茶” “有意思”顾韶华看了她一眼,纤长的手指接过茶杯。 ''“听说你在府里大闹了一场?” ''''“??”那算是她在闹吗? ''“罚了两个该罚的丫鬟而已。”顾云霜坐在他对面,眉眼冷漠。 “哦?不想当那些人眼里的善良大小姐了”顾韶华笑了起来,眼神微妙,盯着她道。 他似乎并不惊讶自己的转变,顾云霜暗想。 似乎从很早以前起,顾韶华就是那一副不惊不喜的模样。 面色很少有起伏。 “当久了总会累的,你不也是吗?终日流连花丛的话,小心一不小心就载了跟头哦。” 顾韶华的茶杯顿在半空中,不过片刻,大笑,一饮而尽 “这景霖城,果然只有你,偶尔像我像到了骨子里。” 他起身,顺手拿走几块糕点“不当大小姐也好,少了许多忌讳,但凡事都不要太过,容易引起怀疑''”笑着看着她,耐人寻味“幸好,你还是云霜。” 顾云霜笑了笑,也不回话,在这家里,她最不可能瞒过的人,就是她的哥哥顾韶华。 年少体弱多病,四岁拜天戚老人为师,学的一身好武艺,却从不显露人前,鲜有人知。 七岁成为太子伴读,习得书万卷,深得太傅赏识,被太子戏称第二个老师 十一岁参加文试,一举夺得头冠,被允破格参加会考。 十二岁,他的人生却忽然骤下,会考失败,学会雪月风花。 十三岁,老皇帝怕他教坏下任国君,急急忙忙把他遣送回府。 十四岁,他开始不学无术,终日流连于烟花之地。 同年,他在魏侍郎小公子的生辰宴上,诗兴大发,即兴写了一首艳诗,并附上了一副春宫图作为贺礼,被魏侍郎仗打出府。 至此再无人敢与之结交。 十五岁,他带领顾家下属前去救她,面对贼人,他喊声洪亮,气焰嚣张,正气凛然,却被不耐烦的贼人打得满地打滚。 在床上休养了数日。 世人提起他,总会叹息一声,可惜了。 顾云霜却并未觉得可惜。 她刚出生时,顾韶华六岁,她才刚学会喝奶,他却已健步如飞。 慢慢会记事了,她三岁,他九岁,她学会在人前卖乖,人后各种调皮捣蛋,却被时时夸奖,他们提起她时,总会说“这孩子真厉害,不愧是顾韶华的妹妹” 她总是得意的笑,次数多了,却惊觉于他们口中夸的,是那个恍若被上天眷顾的哥哥。 不甘和好胜,她开始认认真真学任何东西。 也慢慢开始想要追上那个被称为天才的人。 她六岁,他十二岁,那一年,他跪在庭院,任由爹爹打骂,就是不肯低头。 那夜,雨下了一夜,他跪了一夜,直至晕厥。 她七岁,他十三岁,关于他的流言越传越多,也越传越烈。 渐渐的,她不再以他为骄傲,他也不再时常来她房内,带她出府,他和她之间越发疏离,她在意识到心中的目标破碎之后,再不愿开口喊他哥哥。 再后来,她九岁,他十五岁,她被绑出府,数日之后,他带领着三个人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她面前,指着贼人大呼小叫,在打打杀杀中选择隔空远望,寻机想要解开她的绳子,却被原路返回的贼人打的满地打滚。 贺礼 想到这里,顾云霜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顷刻收了笑脸。 对于顾韶华,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顾韶华回过头看她一眼,勾起唇角,笑容看起来极是邪魅“明日回外祖父家,你想必就能告诉我,你在床底放了些什么吧。” “??” 看她错愕的神情,他朗声大笑转身离开。 跨出房门的一刻,笑意却渐渐淡了。 ?? 隔日,顾云霜爬上那辆柳老太公特意派来的马车时,一眼便见到了那个笑的格外骚包的人 毫不客气的夺过她手里的包袱 打开,顾韶华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这是什么?你要把这样东西带过去?” “不可以吗?”顾云霜露出纯真无邪的笑来,指着包袱里的东西道“这可是我打算送给外祖父的贺礼,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哦?”顾韶华似笑非笑的打开盒子“包装倒是挺精美的,就是不知道??” 愣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什么?一只王八吗?哈哈哈” “??” “真不会说话”顾云霜一把夺过画册“这明明就是一只狗狗好吗?” 顾云霜怒了。 要不是她现在的年龄,根本就“不可能”画出惟妙惟肖的情景画来,她才不会故意涂鸦几笔画的乱七八糟破坏自己心情呢。 毕竟无论是顾云霜还是??楼小俏,对琴棋书画这些身外之物,都因为那个人,变得无比的苛求完美。 是的,完美。 那时她总是那么可笑的认为,自己不被喜欢,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完美,所以除了那个抹不掉的污点,她总是苛求自己,所有都要做到最好。 可是最终还是认清了现实。 顾云霜眼神一暗。 猛的摇了摇头。 那些事情,明明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不断想起。 “啪”脑袋一疼,顾云霜抬起头,正对上顾俊俏的脸。 “''再想如何提高自己的画技?就你这画工,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画的好。” 顾韶华一脸坏笑。 “什么嘛。”顾云霜不满的撇撇嘴。 她的画技,可是被淑妃娘娘大肆赞扬的,说是可以成为一代画宗的,要不是她是女子的话,光卖画都可以赚翻她了。 等等,卖画? 她记得,在景霖城,曾经有一个青年,画技高超,一副画就可以卖到百两,被称为画师。 她彼时为了让许锦空注意到她,特意查阅城籍,了解各种史事。 才明白,擅长琴技,棋技,书技,画技,的人,也有高低之分。 弹琴弹得好的,能让人陶醉其中的,叫琴师。 弹得更好的,琴音绕梁三日的,叫琴宗。 弹得最好的,能让百鸟围绕,百花齐放的,叫琴圣。 书,棋,画技精绝的人,亦是如此。 而对于琴棋书画皆精的人,他们称之为圣神。 但圣神据说几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是只活在传说里的人物。 说是传说,又大约不是。 那人,是活在景霖城籍中的传奇。 景霖的建国之君。 许陵慵。 那时的景霖城,不叫景霖,叫景晖。 而景晖帝许陵慵,是景霖的才子佳人一生追寻的标榜。 传说,他出生时天空异象极多,先是出现三道红艳艳的霞光,接着百鸟齐鸣,百花齐放,早已旱了许久的沼泽大地涌起大量的泉水,连年争斗的军队忽然停止了战争。 万民欢呼,众生拥护,他在世人仰慕的目光里,带领一群骁勇善战的士兵,开拓疆土,聚集百姓,建立皇城,深得人心。 他是那样一个传奇,然而,也是悬乎的代表。 据说他琴棋书画无数不能。 弹琴时百鸟齐绕。 下棋时金凤指步。 书写时蝴蝶纷飞。 作画时孔雀起舞。 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 那样一个被人仰慕的人,顾云霜却从没有产生过倾慕之情。 原因很简单。 她认为这是不可能存在的。 几百年来,除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景晖更替无数朝代,再也不曾出现一个圣神。 便是连琴宗,书宗,棋宗,画宗都寥寥无几。 至于各类圣人,这几百年来,再技艺高超的人,也无法在任何一个领域取得那么高超的境界。 也就是说,除了那人,琴圣,棋圣,书圣,画圣什么的,根本就不在景霖的前史上存在过。 等到了景霖帝登基,精通琴棋书画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琴宗,棋宗,书宗,画宗,更仿佛已经灭绝了。 所以她的画,若是能拿出去卖,也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这样一想,顾云霜的心情愉悦。 本来她就盘算着等把那些玩意卖了之后,要想一个挣钱的好法子,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顾韶华现在倒是提醒了她,就如同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茅塞顿开,瞬间就有了个好主意。 顾韶华见她傻笑着,伸手过来摸她额头“这几日,躺床躺傻了?” 温热的手触上冰凉的肌肤,竟让顾云霜生出几分舒适感。 她回过神,轻轻抚开他的手,坐在他对面。 不愿回话。 顾韶华见她不吭声,收回自己的手,笑了“忽然想起要给外祖父送礼,难道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顾云霜慢悠悠的把画册叠上,放进盒子里,再仔仔细细的封好。 这才抬头看他。 还好她有备而来。 “我看上了外祖父的那套林水地籍,自然要献上些什么来交换。” 投其所好,对外祖父如此,对顾韶华也是如此。 她知道,顾韶华最不喜他人撒谎。 她虽算不上诚实,但说的话也不假——她本是想把那副画作为外祖父的生辰贺礼的,只不过不想被顾韶华发现她要去卖了他送她的那些“宝贝”,被逼无奈,只好提前了而已。 至于那本林水地集,就更不用说了,她早已垂涎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 上辈子直到死后,她也没有再踏入柳家一步。 即使她的外祖父在临死前对她百般牵挂,只希望能看到她最后一眼,她也因为总总顾虑,未能前去。 说来她是极不孝的。 因此,在决定用什么东西更换包袱里的东西时,她立刻想到了作画。 这也算是为了完结她心中的遗憾吧 至于那副她垂涎万分的林水地集。 据说里面写满了与林水的地域人情,风俗习惯有关的事情。 犹如林水的行走地图。 想来对她以后定然大有帮助。 毕竟,林水是除了景都之外,最为繁荣昌盛的地区。 心虚 “以物换物?”顾韶华挑了挑眉,“这倒是新鲜” 他顿了一顿,手指扣上桌前,轻敲,一下,两下 “那么霜儿打算拿什么东西和我交换呢?” “你又没有??”顾云霜的话咽回肚子里。 难道,他知道了? 她低下头思索着。 那个丫鬟就是自己随意命令的一个人罢了,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也不知道出自哪里。 看顾韶华这副表情,此次自己不会是栽了吧。 最不想被他知道的事情被自己亲手送了过去,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 应该不会,顾云霜偷偷瞄他一眼。 有些心虚。 “看来霜儿是想起了我送你的那箱小玩意了,它们现在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顾云霜飞快的说。 又看了他一眼。 真的知道了? 懊恼的恨不得揍自己几下,她寻思解决的方法。 他这么问,要是是知道了的话,那她就说是换了银子来买零嘴好了,反正那些玩意抵当起来也不会值几两。 但若是他继续追问下去呢? 她就实话实说。 嗯,也好,也许这样一来, 顾韶华就会去帮她要回银子,惩戒张氏了。 等等,惩戒张氏的话,她不就会对自己产生防备之心了,这样她的戏不就没法好好的唱下去了 不好不好。 顾云霜摇摇头。 算了,还是想办法先过了这关。 打定主意,她故意撒娇道 “那箱东西你不是送我了吗?送了的东西就不用交换啦。” “你说的有理”顾韶华微微一笑,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古怪“我不过是提一提而已,那箱东西嘛??”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那你看这本书如何?要不要考虑用什么东西跟我交换?” 顾云霜眼前一亮。 “这是??曹欣的画集?” 她激动的从他手里夺过本子,打开。 “是真品啊” 顾云霜赞叹一声,恨不得把它贴在自己的心窝 “你知道这是什么?”顾仍在笑着,只是眼神渐深。 “当然知道”曹欣可是前朝有名的画宗,据说他的画曾经卖到千两一副,仍多人哄抢,当时有些皇亲贵族,曾为了他的一副画,三顾茅庐,却仍然求而不得。 据说先皇看中他的才华,几次欲招他进宫为官,却被他婉言谢绝。 据说他不畏强权,一身傲骨,是一个人才。 据说他一生无妻,喜爱游山玩水,放荡不羁。 也据说他后来不知怎的,泛舟时不幸落水淹死了,然后他的画就成了孤本,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当时看到他的事迹时,顾云霜还觉得可惜,一颗巨星就这样陨落了。 想着若有机会能见到他的画就好了,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她当然要好好把握啦。 光是一幅画就能卖上千金,现在是一本画册,想想都知道,肯定价值连城。 不,也许已经成了无价之宝。 顾云霜忍不住笑了笑。 她不是财迷,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不会卖的,除非??迫不得已。 “这是曹欣的书诶,曹欣可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糟糕,太兴奋了,忘记自己现在是个九岁的孩子,连画都画不好,怎么会知道曹欣呢。 顾云霜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果然,在顾韶华面前,她就不应该放松警惕的。 “嗯?可是,什么?”顾韶华挑了挑眉。 停顿了一下道。 顾云霜的心却猛的剧烈跳动起来。 ?? 与此同时,在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当铺里,一个穿着绿色云袖的少女把手中的包袱丢在柜前,轻声抱怨“这也太重了吧。” 甩了甩有些麻痹的右臂,她吆喝道“掌柜的,在哪里?” “来了,来了”掌柜从柜前抬头,跨过窄小的门,带着媚笑,向她走去。 “这位小娘子,可是要抵押些什么?” 妙歌看了他一眼,把放在桌上的包袱打开。 顿时,整个屋子明亮了不少。 掌柜一眼看见一些东西上镶着的宝石,皱了皱眉,有些不屑。 但还是仔细看了看包袱里的东西,忽然眼前一亮。 再仔细看了几眼,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上下看了了妙歌几眼。 似乎在思量什么。 迟迟不开口。 “这些东西大概能卖多少钱?” 妙歌被他盯了许久,有些不自在的扭扭脖子,心里暗暗提防。 掌柜没有回话,只低着头开始数起数来“一,二,三,??共七件” 越数,脸色越发奇怪。 他抬起头,征询的问“您确定一定要卖?” 妙歌眉头微皱,她自然是不愿意卖这些东西的,毕竟都是公子辛辛苦苦淘来给大小姐玩的,随便一件都得上万两银子,可是公子说了,既然大小姐不要了,就按大小姐的方式处置好了。 公子的命令,她从不敢违抗。 “废话少说,我既拿来了,自然是要卖的。” 掌柜的又皱了皱眉。 想了想道 “您这些东西不好估价,这样吧,姑娘您先坐着,我去请少东家出来看看。” 妙歌想了想, “好” 掌柜眼见她坐下,才快步走进里面,和人嘀咕着什么。 不久,一个男子急匆匆的跨过门槛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妙歌几眼,又看了看在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小物件,再看看妙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来。 他走上前,笑着道 “不知姑娘想用这些东西换多少银两?” 妙歌一愣,觉得甚是为难。 按理说,这些东西公子买来时少说每个也至少花了几万两,现在抵押出去好歹也能换个几千两。 但是?? 她看了看屋内,狭小的铺面,寒酸的格局,简直不能再简陋了。要不是公子特意交代不要去那些城中小店,她也不会特意向路人询问七拐八拐的找到这一家不起眼的当铺。 原是想着听少爷的话就好,可现在看来,无论当了多少银子,都是亏大了。 也都怪公子,跟什么过不去不好,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要不然,他自己把这些东西藏好,再掏出些银子给小姐,也不会被察觉。 若以后小姐心情不好了,还可以拿出来哄小姐开心。 不知道有多好。 偏偏要让自己此刻在这里冥思苦想,就怕一个价位定不好,惹人怀疑或是让这家店倾家荡产。 她不由叹了口气。 做公子的手下真难。 杀意 “姑娘若是愿意,一件以两百两成交如何?” 见她迟迟不开口,男子笑道。 两百两?疯了吧。 “这些东西少说也能抵个??”妙歌顿了一顿“五百两,以五百两一件成交如何?” 男子平平无奇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不容置疑的说“两百两,这是本店能出的最高的价钱了。” 这是摆明了要宰她? 妙歌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很快消失不见。 虽然是低了些,但还是快卖出去不要纠缠的好。 “成交” 她点了点头。 男子笑了一笑,伸出手来。 一旁的掌柜忙把准备好的银票递给他。 “这是一千四百两,姑娘可以数数。” 妙歌仔细点了点,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四百两。 眼睛瞄到“明申”两字印下的红痕,不由把手指放在那地方摩擦几下。 男子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里溢出笑来。 半晌,妙歌站了起来 “告辞” 男子点点头,笑着看她离去。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巷内,掌柜的才靠上前来 “公子?” 男子眯了眯眼 “跟上” “是” 掌柜应了一声,人却已不在原地。 男子呆呆的站了片刻,忽然大笑了起来,看着桌上的东西,眼神深不见底。 幕云诺,终于,让我找着你了。 ?? 另一边,提心吊胆的张氏领着柳依柔到了霜悦阁,在得到顾云霜不在房内的消息后,松了一口气,细细想了想,又怒了起来。 她顾云霜决定好出府,还让她带小姐过来做什么? 她猛的拍掉上来牵柳依柔的浅玉的手,强笑着道“既然大小姐不在,奴婢就先回去了。” 手背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浅玉猛的缩回手。 眼里杀意闪过。 不过是贱婢,居然也敢给她摆脸色。 看她不弄死她。 但表面上她仍笑着道“好” 哼,就是你让我带,我也不愿带。 两人笑着告别。 一个走出房内'',一个站原地不动 张氏的指甲深深插入肉里。 拉着柳依柔走得极远,她忽然停下脚步,蹲在柳依柔面前,眼神凶狠,摇着她的肩道“看见了吗?二小姐,那个贱人就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要让你难堪的,你是顾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她却不愿带着你回去认亲,还想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来陪你玩,借此来羞辱你和我,简直就该死。” 见柳依柔不敢回话, 她如同癫狂了一般,手慢慢缩紧“小姐,这府里,只有奴婢是真心对你好的,只有奴婢,其他人都会害了你的,你千万不能相信。” 柳依柔害怕的闭着眼,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 听到她的喊声,张氏飞快的捂住她的嘴 眼里满是恨意 “小姐,你要记住,你娘就是被她们害死的。是他们夺走了本来应该属于你娘的位置,夺走了该属于你的一切。他们之所以对你这么好,都是应该对你有所亏欠,他们都该去死,他们都欠了你。” “去死去死去死” 张氏猛的松开了手。 柳依柔一下子跌倒在地 “娘??” 她害怕的大喊着。 然而没有人听到。 张氏离她越来越近。 ?? 十四张银票被牢牢的揣在怀里。 妙歌走在暗黑的小巷内,时不时左右瞄几眼。 暗黑的巷子很容易让人迷路,然而她却能灵活的在巷内左拐右逛,很快就走到了有亮光的地方。 一路无人。 她并不害怕,却忽然缓了脚步。 有人在跟踪她。 她皱了皱眉。 是谁? 没有停下,她略一思索,闪身出了巷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一路沿着摊子往前走,不时停下来看看摊上的物品。 忽然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下,喃喃自语 “小姐一定会喜欢这小吃的。” 她掏出细碎的银子付了款,扭身离开却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姑娘。 “对不起,你没事吧。” 姑娘摇头起身,急匆匆的往前走。 并没有回话。 妙歌伸出的手慢慢收回,手捧着零嘴就要往前走,又退了回来。 捡起不知何人落在地上的手绢放入袖中。 才再次提起了脚。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任何一件物品,直直走到了一座府邸墙前,翻墙而入。 过了许久 一个男子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特意绕过前门看那镶了金纹的两个大字 “薛府” ?? “嗯??” 顾云霜不敢露出一丝不对劲的表情。 打了个哈欠便笑着道 “曹欣?曹欣是前朝有名的画家啊,我听爹爹说的,据说他一副画可以卖到百两银子呢,你说他这么厉害,应该到了画师的级别了吧。” 她故意说错了些一些情况,这样应该不会惹起怀疑了吧。 “原来顾??他有对你提起过这些吗?”顾韶华笑了笑,手指轻敲桌面“那么他也跟你提起了画师这些东西吗?还是霜儿要说,这是自己在先生那里刚学的,虽然这样说也可以,但是我记得,霜儿是第一次学画画吧,第一堂课上,先生就已经介绍的这么明确了吗?” “该死” 顾云霜心里暗道。 她看着他,勉力扯出个笑来。 为什么? 顾韶华明明是笑着的,她却感到了很浓重的压迫感,甚至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讯息。 这讯息是什么? 是什么? 她忽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低下头。 他在怀疑她,他想??杀了她。 哥哥想杀了妹妹,何其可笑。 顾云霜抬起头,直视着他的脸。 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张脸,她却觉得不是他了呢。 顾韶华,明明是那个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探究,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 但昨日和今日,他的神情,他的举止,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顾韶华的笑,明明是能总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但现在他的笑,却让她觉得浑身冰凉 他是谁? 他不是顾韶华。 不,不可能,他又明明是。 是了,顾韶华有时候是极其善变的,就像两个人一样。 有时温柔到极致,如春风一般。 有时又阴冷到极点,如黑色泥沼。 只是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伤害她。 “哥哥在胡思乱想什么?” 良久,她灿笑开口。 解释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哥,自七岁后”顾韶华愣了一下,缓缓开口。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意。 “因为哥哥不再是那个哥哥了。”顾云霜直视他的眼“自七岁那年开始,哥哥就变了,不再是那个受人敬仰的哥哥了。” 她的眼神开始有些迷茫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恨过哥哥的,因为哥哥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哥哥了,哥哥变了,变得自甘堕落,变得冷漠无情,变得目无尊长,总是与爹爹吵架,把爹娘气的半死,到了后来,哥哥甚至连爹爹都不叫了。” “那时候,我是极恨哥哥的”顾云霜看着他,一字一顿。 “从哥哥被唾弃开始,我就知道,那个温柔善良,平易近人的哥哥再也不会出现了。可是哥哥对我仍然很好。会哄我开心,会关心我,会买那些小玩意给我,哥哥很疼我。” 顾云霜说着说着,眼角慢慢有些湿润了。 “可是哥哥不知道,曾经的你,一直是我的目标,即使七岁那年,我的目标开始失去了方向,我也一直都没有停下自己追逐的脚步,对于我来说,哥哥是必须追上的存在,哪怕那个脚印现在停在原地。可我依然还无法覆盖。” 顾云霜的眼里似迸出一道亮光来。 “哥哥七岁成为太子伴读,已能阅书万卷,霜儿初学书画,却完全无法与哥哥匹敌,霜儿能做的,就是不断的自己学习,霜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霜儿只知道,顾云霜是顾韶华的妹妹,从前是,以后也是。” 顾云霜永远是顾韶华的妹妹。 顾韶华眼里的冰霜慢慢融化'',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她,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来。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顾韶华为什么会疼惜他这个妹妹''。 在他看来,她做作,矫情,甚至有些高傲自大,目无尊长。 与那些令人厌恶的千金大小姐没什么两样。 但现在他懂了。 或许顾韶华是对的,顾云霜只是不愿意表达,即使她不说,她心里依然爱护着这个早已“不成才”的哥哥。 她与那些爱慕虚荣,趋炎附势的千金大小姐还是有所不同。 他笑了笑。 想必顾韶华听了这番话,一定会高兴得夜不能寝吧。 若知道了一直觉得愧疚被厌恶的自己,其实却被深深的喜爱着。 顾韶华的表情,定然会十分有趣。 只是,他从来不是那种乐意看到别人开心的好人。 幕云诺微微一笑,如雨后的阳光,让人心生暖意。 公子如玉,大抵如此了。 顾云霜暗想。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嗯,信了,霜儿说的都是真的。” 已许久没见过他的笑了, 顾云霜痴痴的看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摆着那副标准式的笑脸,笑着,却让人感觉离他千里之远。唯一一次他笑的无比真实的便是她出嫁那天。 他问她,她幸福吗? 幸福是什么?其实她当时似懂非懂,只知道能嫁给许锦空为妻'',她是很高兴的。 她点了点头。 他便看了她许久,才露出一个复杂又温柔的如同幼时一般的笑来。 你觉得开心便好。 你觉得开心便好。 现在想来,那时他或许就已经知道,许锦空不会是她的良人。 只是她太过喜欢,所以他才没有说明。 他一向,舍不得让自己难过。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自己的心里又酸又痛。 强制着不让自己想起那些事情,她把视线移开,像是忽然惊醒“表哥呢?他不是要来接我们吗?” 幕云诺看着前方,又恢复了那副无喜无悲的表情,神情冷淡“我派人让他回去了。” “哦,好” 顾云霜沉默下来了这才觉得有些尴尬,她已许久没有和顾韶华待在同一空间内。 以往爹娘叫他们同坐一辆马车时,她总会刻意牵着柳依柔。 一路逗笑。 自然,张氏是守在马车旁的。 但如今,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再加上她刚刚才才吐出了自己的真心话,难免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只好把桌上的糕点移到角落,趴在桌子上发呆 不一会竟睡着了。 幕云诺正看着马车的帘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睡得安稳极了''。 想到那眉目与她相同的少年,他笑了笑,伸手摸她的头发,低叹一声 “别怪我多心,想杀我和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说完忽觉诧异,他一向是不屑向人解释的。 凤瑜曾笑他狂傲,但他自己也知道,他有狂傲的资本。 所以才会不大高看他人。 那时他笑着回答 他不是不大看的起别人,而是看得起的,也只有那么一个,建国之帝许陵慵。 他的眼神渐渐深沉。 手贴在顾云霜头发上。 不发一言。 为什么会向她解释?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暗自在心里琢磨着答案。 大抵是因为她是顾韶华的妹妹吧。 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他漫不经心,合上了眼皮。 ?? 顾云霜这一觉睡得极是舒服,醒来后才发觉马车已稳稳的停在了柳府门前。 摇了摇睡的有些发晕的脑袋。 便听到下人的叫唤声。 理了理睡得起了些许褶皱的裙子,她看了看车内。 这才注意到顾韶华正盯着帘子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极是冷漠。 她愣了一愣,见他一动不动,不敢打扰,便打算在一旁等候。 他却已回过头,带着那种标准式的坏笑。 “醒了?” 顾云霜点点头,讶异于他转变的如此之快。 她几乎要以为他之前的那副表情是自己的错觉。 “那就下去吧。” 顾韶华笑着。 “好。” 顾云霜没有抬头看他,率先递过手由丫鬟扶着下了车。 这才发现府外已围了不少人。 她的大舅母牵着柳惜悦,笑着向她走来。 “霜儿长高了不少。”沈娉怡走至她面前,笑着比划道。 顾云霜回之一笑,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看着一直板着脸的柳惜悦,道 “表姐也长高了不少。” 柳惜悦 她的话一出,除了顾韶华,其他柳府的人都是一惊。 最惊讶的便是柳惜悦。 她的脸色不但没有缓和,反而一脸警戒的看向她。 “你想做什么?” 顾云霜心里明白,她这是觉得她不怀好意了。 也难怪她会那样想。 毕竟,她和这个表姐的关系一向不大好,见面若是不不吵不闹已是好的,若想要彼此笑脸相对,简直难如登天。 为何会和她相处不来,顾云霜曾经为此深思过不少次,但也寻不到答案,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表姐,其实也并不是很厌恶自己,相反,她心里似乎是很看重自己的。 但就是不愿与她以正常的方式好好相处。 别扭的可以。 不过长大后的柳惜悦,不再如小时候这般爱憎分明,即便对哪一个人不喜,面上也还会过得去。 只是对她,仍旧冷着一张脸而已。 “霜儿不想做什么,霜儿就是在说实话而已。” 顾云霜看着她,笑容甜美。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一笑。 柳惜悦却并没有笑,她板着的脸上出现一种极深的厌恶,低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叫自己霜儿,恶不恶心?” 她的声音极低,只有少数几人能听得清楚。 沈聘怡便是其中一个。 她那张笑脸猛的一沉,十分惊慌的看了看顾云霜,见她还是依然笑着,像是没有听到的模样,松了口气,轻轻的掐了掐柳惜悦的手。 看着她一字一顿,严厉的比划道“你不是和娘说过,今日要好好和霜儿相处吗?” 柳惜悦看了看她母亲,见她已有些生气,才不情不愿的回答“是。” 她的眼睛瞄着前方,并没有看她。 顾云霜知道她心里不服气。 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和举止而不高兴。 想反,她觉得这样的她现在看来反而十分可爱。 与很多“知书达理”的大小姐相比,她实在是率性的可以。 再则,她说的也确实不错,这几日来,她每喊自己一声霜儿,都觉得分外不习惯。 那世十一岁后,她便再没这样娇滴滴的称呼自己。 哪怕后来在那人面前,她也是自称我。 以至于他时常拿她和柳依柔比较的时候会讽刺她礼仪不正。 但柳依柔的礼仪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偏见而已。 毕竟大多数时候,她在他面前是唤自己臣妾的。 在分外喜悦的时候,她才会暂时忘了礼仪 会自称我 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柳惜悦的影响吧。 自七岁起,柳惜悦不知道说了自己多少回恶心 ——虽然没有踏进定安国府,她也时常陪同沈娉怡去顾府探望爹娘。 自然,她们三个小的,是时常在一起的,只是柳惜悦无论对着她还是柳依柔,都会黑着一张脸。 虽没有故意刁难,但讽刺这些话注定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只针对她。 后来她想,自己那么敏感的性子,多半也有被她刺激到的原因。 若说那时还有和她争吵的心思,现今却再也没有了。 她不会忘记,在柳依柔被抬进南安王府当平妻的那一日。 她这个素日最爱讽刺她的堂姐,是如何不顾她夫君的阻拦,跑到南安王府前对着那两人破口大骂。 为了她,她成了众所周知的泼妇。 只是她从没后悔过。 那时她才觉得人的感情很是玄妙。 她一直以为对自己不好的,是真正关心她的人。一直以为对她好的,却只是把她的家族当做垫脚石。 她瞎了眼换来的结局,不过应了自作自受四字而已 感慨万千 她边看沈娉怡,边靠近想挽她的手“舅母,我们先进去吧。” 柳惜悦见此飞快的走到自己的母亲身边,刻意隔开两人,像是极怕她靠近自己的母亲一般,勉强笑道“你挽我,我们一起进去” 顾云霜一愣。 她记得 柳惜悦最讨厌和她有所肢体接触 故而,在她们之间的关系好转之前,她都不打算与她发生争执。 愣了几秒之后,她走上前,自然而然的挽起她的手。 刚碰上她的皮肤,柳惜悦的手便微微往内缩了缩,眉头皱了皱松开,握拳又松拳'',才往外放了放。 几人往前走。 察觉到柳惜悦渐渐变僵的手臂,顾云霜心下有些无奈,回头看了顾韶华一眼,却见她盯着两人若有所思,面上却是满满的笑意。 见她看来,他挑了挑眉,一脸邪笑。 她叹了口气。 要靠他来缓和气氛实在不容易 默了几秒,实在受不了柳惜悦越收越紧的手臂,主动开口 “惜悦,谢谢你出来接我。” 柳惜悦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走在最前面的沈娉怡一眼,凑近她,压低声音“别叫我惜悦,你不配。” 说完盯着她看了几秒,眼中满是厌恶 “你以为我想来接你,要不是被母亲逼着,谁愿意来接你这个躲在马车里不愿出来的大小姐” 她讽刺的道 顾云霜这才了然。 原来那些人聚在那里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马车里实在呆太久了。 下人又不敢贸然打扰,才会去禀了沈娉怡得以让她来接她。 这样一来,柳惜悦愿意出来接她也合理了。 她没有在意她的话。 柳惜悦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无论是叫姐姐或是其他什么的,都会被冷嘲热讽。 她习惯了 “惜悦,这几日你可有想我?” 柳惜悦的手忽然动了一动,往外放开了些,别过头奇怪地看她一眼,虽然不喜欢她的称呼,但并没有再出言讽刺,脸色有些难看的道“没有。” 她把头转回来看向前方,不愿再开口。 顾云霜却是瞬间了然,她已经开始嘴硬心软了。 她可记得彼时沈娉怡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柳惜悦是嘴恶心软。 不过为何只针对她一个人,沈娉怡问了许多年都不曾问出个结果。 所以对于她对自己态度恶劣的原因,顾云霜始终很好奇。 但现在还不是开口的时间。 她暗暗压下心里的疑惑。 这件事还是等以后相处好了,再开口询问吧。 怕再开口会让关系越发恶化'',顾云霜便闭了嘴乖乖的跟着一行人往前走。 意外之喜 没过多久就到了定安国府的主厅里。 定安国公已在主厅里坐了许久,手里的茶还未喝完一半,安国公夫人柳氏那还在左右转悠的身子忽然如箭一般跃了出去。 他了然起身,看向前方迫不及待去接人的柳氏,重重咳了一声。 他还没做什么表示呢。 徐素萍懒得回头去看他一眼,自顾自的牵起顾云霜的手在手里握着“霜儿,你受苦了。 话未说完,泪已流了满面。 她记得她这个祖母柔弱的很,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顾云霜心下一惊,怕她哭坏了身子,慌忙伸出空着的手去帮她擦,轻声开口“祖母,别哭了。” “就是,多大年纪了,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顾韶华的身子从后头越出,看着徐素萍轻笑着道。 “谁敢笑话我。”徐素萍笑瞪了他一眼,将要吐出的话就此梗在了喉咙里,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着道“连你这泼猴也来了。” “外祖母是不欢迎我?”顾韶华裂开嘴轻笑“云霜许久才能来一趟,我这就把她带回去?” “你敢?”徐素萍又急又气,把顾云霜揽了抱在怀里,这才注意到她手挽着的柳惜悦,惊讶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着“你们俩今儿是一起进来的?” 那敢情好。 徐素萍笑呵呵的低头,打算把柳惜悦一起揽在怀里“我呀,就希望看到咱们一家子都和和乐乐的样子。” 柳惜悦的面色一僵,听见她说的话,板着一张脸将自己的手从顾云霜的手腕里抽出来“祖母现在才看到我。” 她将身子往后一退,恰巧躲过了徐素萍的熊抱,低声轻喃“谁和她是一家子。” 徐素萍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几秒,看着她无奈一笑。 握着顾云霜的手一紧。 “表姐是在吃醋呢。” 顾云霜了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 屁颠屁颠跑到顾老太公面前,跪地磕头“外祖父,霜儿来看你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惶恐不安,定国公柳镇平正努力坐直着身子,闻言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瞄她。 柳氏轻轻咳嗽了一声。 柳镇平板着的脸顺利破功,他笑着低头去扶她“霜儿来了,来来来,让外祖父看看,瘦了没有。” 他恍若两人般的举止让顾云霜忍不住轻笑,由他搀扶着站起身来。 笑着回头去看顾韶华一眼,“外祖父是个妻管严呢。”、 柳镇平一张脸不由红了红,正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要去训她,顾云霜已然快步走开,跑到顾韶华身旁,把手一扬“哥哥,把背上的包裹给我。” 顾韶华低头,挑眉看她“你真打算送出手?” 顾云霜拿眼瞟他,知道他心下十分嫌弃那幅图“外祖父才不会像你一样没眼色。” 顾韶华便扬唇一笑,“那可不一定。” 他笑着解了包裹,递给她“去试试。” 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顾云霜哼他一句,把包裹放地解开,拿了里头的那个盒子,自信满满的又跑回去,跪地呈上“外祖父,这是霜儿给你的礼物。” 给他的礼物? 正因她的忽然离去而一头雾水的柳镇平便不由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她的盒子。 看着包装的十分精致的外盒,笑了笑,摸了摸顾云霜的头“霜儿真是懂事了。” “什么懂事了。”柳氏快步走到他面前,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盒子,嗔他一眼“老顽童,想拆就拆呗,这里头又没外人。” 柳镇平便讪然一笑,看了看顾云霜,见她目露期许,伸手慢慢拆开盒子 将扎着的画纸展开,看见里头那副画,他嘴角抽了一抽“这是……狗?” “外祖父答对了。”顾云霜面露欣喜,回头得意的看了看顾韶华一眼“霜儿就说外祖父能懂吧。” 顾韶华回视她,一笑“你那副画画成这样,外祖父也能懂,看来是真的不忍心打击你。” 他说的意味深长,柳镇平便心虚的看了顾云霜一眼。 他总不能说,他是猜的吧。 毕竟他最喜欢的就是狗了。 他脸色一虚,徐素萍看着,就不由笑了笑,看了眼他手里的画,又看看躲在角落里的柳惜悦,心下一动“霜儿,我看你外祖父的画技不差,不如你以后常来定国公府,由你外祖父亲自教你?” 她笑着看着柳惜悦“你们两姐妹以后也能经常见面。” 柳惜悦冷着脸看了顾云霜一眼,刚要脱口而出的阻拦别扭的消了下去,板着一张小脸没有开口。 沈聘怡连忙上前去拉她。 顾云霜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 外祖父的画技少说也到画宗级别,她要是能被他亲自教导,自然很好。 一来提高画技的借口充足,二来她也能经常出府。 只是……她记得,柳惜悦也是由外祖父亲自教导的,她本就已看自己不太顺眼,若是她真的右外祖父教导的话,难保表姐不会觉得外祖母偏心。 她还是拒绝为好。 顾云霜扬起一张笑脸“外祖母这是在嫌弃霜儿?” 她笑道“霜儿刚学画,自然画的不好。等霜儿学好了些,再画一副给外祖母。” “那真心好”徐素萍看着她,不由一笑“我刚要讨要我的礼物,霜儿倒好,学了你哥哥那一层来堵我的嘴。” 徐素萍笑着摸摸她的头“华儿把你带坏了。” “那哪能怨我”顾韶华笑着道“只怪霜儿意志不坚定。” 众人便都笑了,柳惜悦抿唇看着几人,心绪复杂。 这定安国府,似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她紧了紧眉头,轻轻挣开沈聘怡捆着自己的手“娘,我没事。” 慢步走到顾云霜身边,嫌弃的拉了拉她的裙摆,低声道“顾云霜,我答应。” “?”顾云霜回头与她对视,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没说话。片刻将她的话一缕,回过味来,惊喜的看她“表姐是说,霜儿……我能跟着你一起和外祖父学习作画?” 柳惜悦沉默片刻,还是有些纠结。良久对上她亮晶晶的眼“嗯”了一声 抱怨 顾云霜的眼明亮的如同暗夜里的星辰。 柳惜悦直勾勾的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她大概是一时……头发晕了。 不应该答应的这么快的。 想到接下来可能有一大段时间要和顾云霜见面。 柳惜悦有些懊悔 顾云霜却由衷的为自己能在外祖父身边学习而感到欢喜。 她看着柳惜悦,莞尔一笑。 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顾韶华的视线便移到了她的身上,眼神困惑。 他记得,昨日在山洞里找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的泥土,神色惶恐,看到自己的表情里带着惊喜和不安。 山洞破败不堪,但是吃喝倒是一应俱全。 想来那人对她很好。 他从未打算刻意去过问她的这半个月。 那件事,也是他的疏忽。 她似乎是忘记了。 明明是件好事 但以她的性子,若是那段记忆不是灰色的,那不是应该早就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吗? 他的眉头微拧,看着顾云霜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柳镇平无意间看了他一眼,便愣了一愣。招手叫顾云霜过来“霜儿,外祖父书房里有一副贾大人刚送来的山水画,你和悦儿一起去临摹一下,祖父有事要和你哥哥说,等会再去找你,可好?” 外祖父是打算支开她和柳惜悦。 顾云霜想自己大概知道他们要聊什么事。 她失踪那件事,不仅外祖父他们不好开口,怕无意中伤了她,她也不好自己开口说。 那个黑衣人。 间隔了这么久,她早已忘记了她的样子。 不,应该说她一直都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幸而她先前就是一个懂事活泼的孩子,这种事也做的不少。 也就不会多加盘问。 她点点头牵着柳惜悦离开。 出乎意料的,柳惜悦也没有多加询问,只是松了她的手去牵沈聘怡“娘,我们一起去。” “这……”沈聘怡有些犹豫。 她也想听听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毕竟这个侄女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她不肯动弹。 柳惜悦便伸手揪了揪她的衣裳,小声嘀咕道“她又不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也不见得顾云霜会领情。 想到这里,柳惜悦的脸色不由一冷。 顾云霜察觉她一下幻变的心绪。 有些不解。 她记得,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她看看沈聘怡那被揪得发皱的衣裳。再看看柳惜悦那黑沉沉的脸。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以后总是要时时见面的,她与柳惜悦的关系,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好下去。 顾云霜暗想着。 伸出手试探性去拉她。 出乎意料的,柳惜悦只是看了她一眼,见她面露不安,神情一凌,还是低着头由她牵着。 就当是为了外祖父外祖母。 暂且给顾云霜好脸色也没关系。 柳惜悦低头去看底下的路,松开沈聘怡的衣裳。 顾云霜便笑了。 拉着她走开。 顾韶华看着她们两人走出去,笑着跟上顾云霜的脚步“等我过去找你就好,在那儿跟着惜悦学画画,可别把那块墨砚又不小心给我砸了” 她那里会不小心砸了他的墨砚。 不过是担心她没耐性跑过来。 也太小看她了 顾云霜对着他哼了一声,回头道“若是霜儿不小心砸了,外祖父也不会怪霜儿的,大不了哥哥就帮霜儿重新搜罗一块就好了,再说了,霜儿可不会这么笨手笨脚的,哥哥莫要乌鸦嘴。” 还真是个孩子。 顾韶华听着她的抱怨,不由一笑“外祖父是不会怪罪你,可外祖父是会心疼的。” 那可是前朝工匠大师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