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妆》 第一章 请帖 阳春三月,桃花开的极好。 令珠背靠树干坐在桃树下,微风拂来,粉红的细小花瓣窸窸窣窣往下掉,落在她碧色细绫裙子上,好像一捧碧波,要将这美丽的花瓣带向远方。 阳光明媚温暖,照在脸上、身上,令珠放下手中的书册,惬意的闭上眼睛,懒洋洋的竟有了一丝睡意。 “令珠……令珠……娘的宝贝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响起,萦绕在她身边,是谁在呼唤她? 令珠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了四周。 春日的庭院安静而美丽,除了她,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看来她又胡思乱想了。 令珠自嘲一笑,捡起书摊开盖在脸上,任由桃花瓣纷纷扬扬落满一身,几乎要把她盖住。 “表姑娘!” 清脆悦耳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令珠无奈的拿开书,正对上惠雯圆润好奇的脸庞:“姑娘又在发呆啦!” 令珠笑笑:“有什么事吗?”她边说边站起来,细细的抖落身上的花瓣。 惠雯怔怔的看着,表姑娘长得可真美啊! “呆丫头!”令珠见她愣怔,用书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惠雯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姑娘,老夫人让您过去呢。” “老夫人叫我?”令珠有片刻的失神,老夫人向来讨厌她的,这次居然要见她! 令珠是寄居在窦家的表姑娘,她的嫡母窦氏正是窦家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嫁给了新科进士薛青云,后来还随着薛青云去外地赴任。 因为窦氏迟迟没有身孕,也不许薛青云纳妾,薛青云便收养了只有六岁的令珠,当成女儿教养。 五年前,薛青云因病去世,窦氏便带着令珠回到了娘家居住,三年前,窦氏也去世了,就只剩下令珠一个孤女寄居窦家。 窦老夫人痛失爱女,觉得是令珠命硬,克父克母,对她十分不喜,若不是窦氏临终前托付窦老夫人一定要将令珠抚养长大,给她说一门亲事,窦老夫人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如今令珠虽然在窦家是表姑娘的身份,但实际上居住在一个偏远小院,连个体面的丫头也不如,就连过年窦老夫人都不让她出来的,如今竟主动传唤她,也算是奇事了。 窦家是皇商,早些年家里还还出了一位皇妃,在京城的权贵圈也争得了一席之地,因此极富且贵,整个窦宅都修建的富丽堂皇,处处奢华。 窦老夫人住在颐寿堂,前后五进院落,房舍精致,轩宇壮丽,令珠跟着惠雯一路走过来,只看得眼花缭乱。 到了正房,远远地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笑声,惠雯便先进去通禀:“表姑娘过来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惠雯悄悄朝令珠招手,令珠这才进去。 屋内宽敞通透,转过大屏风,便看到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坐在上首,身边珠围翠绕,围坐着不少人,丫头婆子更是一大群,在旁边侍奉。 令珠可不敢怠慢,赶忙跪下行礼:“令珠见过老夫人。” 窦老夫人原先还满脸的笑容,看到令珠后,笑容顿时殆尽,反而板起了脸,冷若冰霜。 其余人也都盯着令珠,眼神或是嫉妒或是不屑。 十六岁的令珠眉眼秀丽,身姿绰约,袅娜动人,即便衣着朴素,没有半分首饰衬托,依旧如鲜花朝露一般可人,可看在众人眼里,却是格外刺目。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好吃好喝的养着,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整天惹是非,添麻烦!”窦老夫人的声音严厉且刻薄,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却让令珠满头雾水。 “老夫人是不是误会了,我整日闭门不出,哪里会去惹是非呢。”她赶紧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偷偷环视了四周的人,皆是满脸讽刺嘲笑,等着看她出丑呢。 “你还狡辩!我问你,三月三那天你是不是纠缠文兴侯夫人了?”窦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语气更是严厉。 “令珠表妹,祖母怎么可能冤枉你呢,你还是快些认了吧。”说话的是窦家二姑娘窦婉柔,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 “老夫人明鉴,我并没有见过什么文兴侯夫人。”令珠没做的事,自然不会承认。 “那文兴侯夫人又怎么会特地下帖子邀请你去做客?”窦老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尤其是那请帖上只请了令珠一个,窦家的姑娘却一个都没请。 令珠一怔,忽然想起了三月三那天的事。 三月三,窦家大宴宾客,她却被关在院子里,勒令不许出院门。 春景正好,她不能出去,便在坐在院中的桃树下,自己和自己下棋,没想到一个温柔美丽的贵妇人走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小院这儿来,看到令珠在下棋,很是感兴趣,令珠便陪她下了一局。 后来小丫头找来,那贵妇人便匆匆走了,临走前还问了令珠的名字,令珠没敢说,只说自己是寄居在窦家的客人。 难道那个贵妇人便是文兴侯夫人? 令珠便老老实实把那日的事说了:“……我并不知道她就是文兴侯夫人,也并没有纠缠她,她突然下帖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祖母,看来是令珠表妹和文兴侯夫人投缘呢。”这次说话的是窦家的大小姐窦静姝,她的语气平静,看向令珠的眼神却阴晴不定。 她一直想嫁给文兴侯府的大公子,可文兴侯夫人却极难讨好,没想到反倒是令珠不声不响就入了人家的眼。 文兴侯薛岩是皇上的心腹权臣,文兴侯夫人安氏又出自书香门第,安氏生下一子一女,长女薛长宁如今是宫中备受宠爱的贤妃娘娘,小儿子薛长安又是誉满京城的的才子,如今尚未娶亲。 满京城有点家世的姑娘都挤破了头想嫁过去,但薛长安早就放出话来,以后娶妻全凭母亲定夺的,因此选谁当儿媳妇,只在安氏的一念之间。 窦家虽是皇商,但到底脱不了一个商字,即便出过皇妃,也是老黄历了,如今新帝登基,内宫的妃嫔早就换了一茬,窦家的皇妃也早就成了太妃,没有实权,也说不上话儿,因此窦家的姑娘在家世上比下有余,比上却是不足。 这次三月三,窦老夫人费尽心思请了安氏来,就是想把几个正直嫁龄的孙女给推出去,不管安氏看上哪一个,这都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偏偏安氏眼光高,谁都没瞧上,这也就罢了,一扭头竟下帖子单独请令珠去做客!这差点没把窦老夫人给气死。 “祖母,文兴侯夫人下帖子,令珠表妹必然是要去做客的,可她没出过门,不懂规矩,不如孙女陪她去吧。”窦婉柔的心思转的也快,知道了前因后果便主动请缨,还看了一眼窦静姝这个堂姐,薛公子文采风流,俊秀无双,自然谁都喜欢,至于花落谁家,就各凭本事了。 窦家除了窦静姝和窦婉柔,还有一位三姑娘窦淑慎,她今年也十五岁了,对薛长安却没什么想法,因此置身事外,但她却讨厌骄纵跋扈的窦婉柔,有意刺她一下:“二姐,帖子上只有令珠表妹的名字,你硬是凑上去,若是被人家赶出来,岂不丢脸?” “你说什么!”窦婉柔恶狠狠瞪了一眼窦淑慎,恨不得把这丫头的嘴撕烂了。 “都给我闭嘴!”窦老夫人脸色阴沉的喝止两个孙女的拌嘴,又看向了沉默不语的令珠,她们姐妹一向和气,这次却争吵起来,都是这个扫把星克的!先克死她女婿,又克死她女儿,如今又来祸害窦家了! 屋里一片安静,气氛也有些凝滞,窦大夫人便站起来劝道:“老夫人不值得为这点事生气,文兴侯夫人既然下帖子请,那就让令珠去便是,许是文兴侯夫人一时兴起才下的帖子呢,咱们窦家的姑娘难道还会缺这一张请帖么?” “母亲说的是,祖母,让令珠表妹去吧。”窦静姝也开口了,她知道令珠并不是姑母亲生的,不过是个没有来历的野种罢了,文兴侯夫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儿媳妇,让她去也好,这些年她被关在家里,半点规矩也不懂,去了也是闹笑话,到时候惹得文兴侯夫人厌恶,她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道:“那就去吧,文兴侯夫人说了,明日会派马车来接,老大媳妇,你给她拾掇拾掇,走出去好歹是窦家的表姑娘,别寒酸的叫人笑话。” 窦大夫人应了,温声对令珠道:“晚上我让人把衣裳给你送去,你好好打扮打扮。”又对窦老夫人道:“老夫人,令珠身边一直没有丫头伺候,这次出门您看要不要派一个跟着?” “你随便派两个人跟着就是了。”窦老夫人摆摆手,根本不想多问这件事,看令珠还低着头跪着,又是一阵心烦,骂道:“还杵着做什么!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令珠沉默不语,又磕了一个头,迅速的退了出去。 第二章 做客 回到自己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偏僻小院,令珠浑身脱力般躺到了床上,她知道窦老夫人对她的厌恶,今日所受到的待遇也在意料之中,倒也没觉得伤心难过,只是对明日去文兴侯府赴宴的事,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想着想着,令珠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和两个男孩子一起玩耍追逐,可那两个孩子的面容却模糊不堪,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心里一着急,跌了一跤,其中个子比较高的男孩便朝她走来,伸手扶她,她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那个孩子的模样,可不等看清,就一个激灵惊醒了。 外面传来丫头的敲门声:“表姑娘,大夫人吩咐奴婢来给您送衣裳首饰了。” 令珠愣了片刻才起身过去开门,看到是窦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文竹和墨兰。 两个人捧着两套簇新的衣裳并一个首饰匣子,笑盈盈的看着令珠,令珠接过来,道了谢,文竹又道:“大夫人吩咐奴婢,明日表姑娘出门,让奴婢和墨兰侍候,明日一早,奴婢便来服侍。” “有劳姐姐了。”突然被这么客气的对待,令珠还有些不习惯呢,但对窦大夫人这个舅母,却有了一丝好感。 窦家两位夫人,掌家理事的是大夫人,她平时严厉又不失和善,极得人心,反倒是不管事的窦二夫人,刁钻刻薄是出了名的。 有其母必有其女,窦大夫人的女儿大姑娘窦静姝和三姑娘窦淑慎都温婉娴静,窦二夫人生的二姑娘窦婉柔却张扬跋扈。 刚来到窦家时,因为窦氏还在,令珠也过了两年好日子,跟着窦家三位姑娘一起上学读书,衣食无忧,但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被窦婉柔欺负,更别提窦氏去世以后了,只要窦婉柔觉得无聊了,便来找令珠的麻烦打发时间,因此令珠最讨厌的就是她。 托盘里的衣裳质地轻软,颜色鲜亮,是令珠从没有穿过的银霞缎,粉色的衣料上绣着鹅黄色的迎春花,精致中又多了几分可爱。 匣子里的首饰也是崭新的,一支凤头簪,两支纱花儿,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一支翠玉镯。 虽然这些首饰不是顶好的,但出门做客穿戴也绝不会失礼,令珠把衣裳首饰都试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收了起来。 第二日吃过早饭,文竹和墨兰过来,服侍令珠穿戴好,簇拥她去了垂花门,马车已经到了,载着令珠去了文兴侯府。 自打五年前来到京城进了窦家后,令珠一次也没有出过门,整日不是在屋里,便是在院子里,因此马车一到大街上她便忍不住好奇往外瞧。 文竹轻声提醒:“表姑娘,快把帘子放下,被人看见了是要说的。” 令珠只好放下帘子,低头坐好,却竖起耳朵仔细听,大街上传来的声音虽然嘈杂,但在令珠听来却格外动听。 不知不觉到了文兴侯府,外面的市井声音也听不到了,四处静悄悄的,文竹和墨兰服侍令珠下了车,马车停在侯府的垂花门,有两个婆子正候着,见了令珠上前行礼,主动在前头领路。 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几重院落,才到了文兴侯夫人安氏的院子,她是个棋痴,最爱下棋,正坐在廊下摆棋盘,见了令珠欣喜一笑,朝她招手:“快来快来,我正等着你呢。” 令珠先屈膝行了一礼才过去,安氏上下打量了她,笑道:“今天打扮的比那天好看多了,你那天穿的那样素净,我还以为是个丫头呢,可一个丫头竟有那样的好棋艺,着实叫我吃惊呢!” “那天不知道您的身份,唐突了。”令珠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实在是太孤单了,因此那天有人跟她搭话,还跟她下棋,她只觉得高兴,压根没想过来人的身份。 “我只知道你是窦家的表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安氏笑吟吟的,拉着令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我叫令珠。”令珠没说自己的姓,薛青云是她的养父,并不是生父,更何况那么巧与文兴侯同姓,虽然没有亲戚关系,但令珠也不想让安氏觉得自己在攀亲。 安氏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僵住了,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叫什么?” 令珠怔了一下,犹豫道:“令珠……” 文竹和墨兰在一旁侍立,看到安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由面面相觑,难道表姑娘的命不好,名字也不吉利?这才刚来就惹了侯夫人的忌讳,会不会被赶出去? 安氏勉强笑了笑,慢慢恢复了平静,可看令珠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你父亲就是那个登州知府薛青云?” “对。”令珠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安氏这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解释道:“薛大人是我的养父,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昏迷在官道上,身上带着一个荷包,上面绣了令珠两个字,薛大人便把它当成我的名字了。” “你是薛青云收养的女儿!”安氏又被惊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令珠在窦家如此落魄的原因,没有血缘关系,难怪窦家对这位表姑娘如此怠慢呢。 “你的名字和我一个外甥女的名字一样呢。”安氏笑了笑,解释道,“当初她出生的时候,她爹很是惊喜,说是上天之令,当爱以掌珠,因此取名令珠。” “那她可真是幸福呢,有这样疼爱她的父亲。”令珠笑了笑,低下了头。 薛青云收养她,她心内感激,但薛青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除了忙公务便是陪伴养母,夫妻俩恩爱非常,旁若无人,她这个养女更是要靠边站了,有时候令珠也想,到底不是亲生的,才会这般凉薄,因此对薛青云也没有多少父女之情。 后来薛青云和窦氏接连去世,令珠在窦家这个囚笼苦苦熬着,对于养父养母的记忆更是模糊不清了。 安氏看着伶仃的令珠,摸了摸她的头,许是这个名字勾起她的怜爱之情,原先只是请令珠来下棋的,如今却打消了这心思,先闲聊起来。 第三章 梦境 令珠被困在小院不得出去,唯一用来打发时间的便是薛青云留下的那几大箱子书了,因此不管安氏聊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让安氏很是惊喜:“你不光棋艺精湛,还博览群书呢,真真是个才女了。” “夫人别取笑我了,我也是闲着打发时间才看书的。”令珠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没有和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对安氏的称赞也只觉得窘迫。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你就别谦虚了。”安氏越看令珠越喜欢,原先注意到她只是觉得她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似曾相识,很是亲切,下了一盘棋后又被她的棋艺所折服,如今见她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又添了几分喜爱:“令珠,你今天别走了,住一晚吧,我和你真是越聊越投机呢。” 安氏的挽留让令珠下意识的去看文竹和墨兰,文竹和墨兰也满脸震惊,安氏看在眼里却有些不喜,挥手道:“你们回去禀告窦老夫人,就说我十分喜爱令珠,留她住下了,回头再送回去,我这里也不缺人服侍,你们也就不用来了。” 文竹和墨兰虽然不情愿,却不敢违逆安氏,犹犹豫豫的走了,安氏这才兴致勃勃的摆好棋盘,一边和令珠下棋,一边问令珠师从何人。 这可把令珠问住了,她仔细想了想,记忆中,好像没有特意跟谁学过下棋,应该是六岁以前学的,她解释了一下:“我六岁的时候大病一场,把小时候的事都忘了,后来看到养父书房里的棋盘便自己摆弄着玩儿,慢慢就会了,应该是小时候学过,只是我忘记了。” “你的身世倒是坎坷。”安氏感叹了一句,便把心思都放到了棋盘上,但还是输了令珠七八个子,这还是令珠有意相让的结果呢。 “下棋是要看天赋的,你这丫头无师自通,看来天生就会下棋。”安氏半是惊喜半是不甘心,她这么大年纪,也自诩棋艺高超,没想到竟败给一个小姑娘。 而且她看令珠布局缜密,一环扣一环,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很有大家风范,这是她怎么也比不上的,真难想象,这样的一个棋艺高手竟是被圈禁在窦家数年的小姑娘。 “你读过兵书么?”安氏随口道,下棋好的人多少都懂点兵法。 “我很喜欢读兵书的,觉得很有意思。”有人下棋,有人聊天,令珠也是兴奋的,在安氏面前也越来越坦然,没有了刚开始的局促。 “难怪呢。”安氏摆好棋盘,招呼令珠:“再来再来,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输。” 可接连下了七八局,安氏一次都没赢过,最后一次还是丫头来催说该吃午饭了,令珠才放了水,成了和局。 安氏棋逢对手,越战越勇,吃过饭后又继续和令珠对弈起来,整整一下午,还是没赢过,但却和了好几局,她知道这是令珠让着她,不由笑起来:“你这丫头越来越深不可测了,竟然能接连做出和局,只怕这满京城除了姜元帅,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不过姜元帅是带兵打仗的人,他擅用兵,他的棋局也鬼神莫测,你比不过他也在情理之中。” 坐了一整天,又费心神,此时安氏和令珠都有些累了,安氏便打发了丫头服侍令珠去歇息,自己也回内室睡了一会。 等到晚上,文兴侯薛岩回来,安氏便把令珠的事说给他听,恰巧薛长安也在,听母亲夸赞令珠,不由觉得好奇:“真有母亲说的这么厉害?不如让我跟她对弈一局。” “我请人家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陪你下棋的。”安氏嗔道,“更何况人家也是姑娘家,也不方便见你啊。” “母亲还不是和人家下了一整天的棋?”薛长安揶揄道,“也不知人家会不会说母亲失礼呢。” “臭小子讨打!”安氏作势要打,薛长安一缩脖子,躲到了文兴侯身后。 文兴侯笑眯眯的看着妻子儿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安氏出身书香门第,从小酷爱下棋,嫁给文兴侯后,她日子过得顺心遂意,更有精神钻研棋道了,她的女儿薛长宁和儿子薛长安,也都自幼学棋,深谙棋道,一家人以棋会友,家庭气氛也格外宽松,并不受礼教规矩的严格约束,所以薛长安才敢跟自己的母亲开玩笑。 令珠在客房却早就睡着了,她就像一株浮萍,六岁以前的事不记得了,六岁到十一岁跟着薛青云在任上,十一岁到十六岁又在窦家度过,早已习惯了四处漂泊,因此即便在陌生的文兴侯府,她也睡得十分安稳,至于明天如何,回到窦家如何,她早就抛到了脑后,最坏的她都已经经历过了,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许是白天下棋太费心神,令珠做了一个和下棋有关的梦。 还是那两个和她一起玩耍的男孩,跟她坐在一起跟师傅学下棋,她年纪小,学的却快,一个惊喜却又不失稳重的声音夸她:“令珠下棋的天赋,定是随了她娘,她娘便是个才女呢。” 令珠被夸奖,心里涨的满满的,又是激动又是自豪,挺起了小胸膛道:“我最聪明!程顾哥哥和二郎都是笨蛋!” 大些的男孩子只是笑,小一些的男孩子却跳起来,揪了一下令珠的头发就跑,令珠尖叫一声,气的跳起来去打他,大些的男孩子紧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声音温柔:“珠儿,别摔着了……” 令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好像还沉浸在梦境中没醒过来。 “程顾哥哥……”令珠喃喃自语,她确信自己在六岁以后没认识过叫程顾的,那就是六岁以前的记忆了? 唤着这个名字,令珠心里蓦然涨满了委屈,好像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替自己撑腰的人,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第四章 名字 因为这个梦,令珠没睡好,第二天起的也晚,安氏派去服侍的丫头便趁机偷偷去回禀:“令珠姑娘昨晚做梦了,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哭醒了,后来哭了好一会才睡下呢。” 安氏一愣,感慨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寄人篱下,到底是可怜呢,又这么小的年纪,罢了,让她安心睡吧。” “夫人疼她,才想留她多住几日,但对她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好事呢。”安氏身边的大丫头蔷薇忍不住提醒,“窦家一直想跟咱们家结亲,但夫人没看上窦家的姑娘,反倒对一个表姑娘这么喜爱,她们背地里不知道怎么使坏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安氏,她的日子虽然顺心如意,但内宅的阴私手段也一清二楚,昨天光顾着下棋也没想到这上头,如今却有些后悔了,她喜欢这丫头,却也护不住她。 “依你说,那该怎么办?”安氏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蔷薇出主意道:“不如今日就把令珠姑娘送回去,准备些礼物,派个老妈妈去见窦老夫人,就说特地下帖子请她也是看中她棋艺好,让她们以为您只是一时兴起,不是真的喜爱令珠姑娘,她们自然就不会为难令珠姑娘了。” 安氏仔细一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答应了。 令珠醒后才知道自己起晚了,在人家家里还睡懒觉,真是太失礼了,她赶紧去给安氏请罪,安氏自然不会怪罪,陪着她一起吃了早饭,又闲聊了一阵子。 令珠有心打听程顾这个人,便犹豫道:“夫人,您听说过程顾这个名字吗?” “程顾?男的女的?下棋很好么?”安氏不以为意,好奇道。 “我是偶然听到了这个名字,好像棋艺很好,我才问问,看看夫人是不是认识。”令珠赶忙解释,怕安氏起疑心。 “我倒不认识什么姓程的人,回头我问问长安,也许他认识呢。”安氏笑道,并没有当成一回事。 令珠也不敢继续问,只好作罢。 她在窦家无依无靠,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如果可以凭借六岁以前的记忆找到自己真正的亲人,那她也算有了另一条出路。 程顾这个名字算是一个线索,令珠见安氏不知道,有些失望,却并没有放弃,打算以后有机会再继续寻找。 当天用过午饭,安氏便把令珠送回了窦家,又派了个管事妈妈去解释了几句,并没有透露出对令珠的喜爱,窦老夫人原先见令珠被留宿,还只当安氏真的相中了令珠做儿媳妇呢,正气的半死,如今一听安氏只是找令珠作陪下棋的,才松了口气,她是知道安氏爱棋如痴的,笑眯眯的客套了几句,这才作罢,对令珠仍旧跟以前一样不闻不问,并没有刻意找她的麻烦。 这件事就像投入池塘的小石子,虽然掀起了一圈涟漪,但最终也消弭无声,没人再提起,毕竟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有威胁性,闲着没事干才会费心费神的跟她过不去呢。 一转眼过去了大半个月,安氏每每下棋不尽兴便会想起令珠,但又怕自己的喜爱会给她带来麻烦,只好忍耐着,这一日薛长安陪她下棋,她突然想起上次令珠问她的,便随口道:“你在外头可认识一个叫程顾的人?” 薛长安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他整个人也怔住了:“您怎么知道程顾这个名字的?” 安氏不由奇怪:“难道没有这个人?可令珠说他下棋很好,我想也许是个才子,你在外头兴许认识呢。” “您还认识令珠!”薛长安激动地手都抖了,“令珠在哪儿?” “不就是上次我请来做客的窦家表姑娘?是了,我没提过人家的闺名,你听过就罢了,别到处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安氏也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有些奇怪。 “窦家的表姑娘?”薛长安顿时有些失望,“那就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令珠了,那位令珠姑娘是个孤儿,六岁的时候走丢了,不知去向,家里人急的半死,这都十年了,一直没放弃寻找呢。” 这回轮到安氏吃惊了,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掉下来,声音都变了:“那你可知道,窦家的表姑娘正是窦家姑爷薛青云的养女,收养的她的时候正好六岁,她携带的荷包上绣着令珠这个名字……” 一向文雅知礼的薛长安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向了同样没回过神来的母亲:“难道,真的是她!” 薛长安猛地把手里的棋子丢下,匆匆出去了,安氏在后头追着问:“你做什么去?” “我把这件事告诉程顾,让他去查!”薛长安头也不回,丢下这么一句就跑远了,安氏却忍不住疑惑起来:“程顾?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依旧被关在小院不得出去的令珠并不知道这件事,还像以前一样随便挑了一本书,坐在桃花树下打发时间。 春光易逝,这几日桃花落得更多了,不多时便是满地的粉红,令珠的头发上身上也都是花瓣儿,她却不甚在意,依旧低着头看书,乌黑的头发越发衬得小脸白皙柔嫩,一双柔胰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宛如青葱白玉一般。 “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 令珠抬头,看向了略显破败的矮墙,这是安氏之后的第二个意外访客了。 对方是个年轻公子,十分俊俏,头束金冠,身穿锦袍,手里摇着销金扇,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有了安氏的事情在先,令珠可不敢再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这次是个陌生的男子。 她只装作没听见,也不答话,收拾好书便回了屋子,把门紧紧关上了,那年轻公子在外头又喊了几声,没多久就没了声音,令珠透过窗户一看,人已经不见,估计是死心离开了。 令珠松了口气,觉得这阵子遇到的事比以往几年加起来的都多,她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最怕的便是麻烦,幸好当时文兴侯夫人给她下帖只是让她过去陪着下棋,不然窦老夫人和窦家几位姑娘哪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刚才那位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来窦家做客的广平侯世子周继春,他和窦家大少爷窦乐康是好友,这次应邀前来,因窦乐康临时有事,他便一个人在花园闲逛,不想就走到了令珠住的小院儿。 后来窦乐康找来,匆匆把他拽走了,周继春仍是忍不住好奇道:“那院子里住的什么人?我看那院子又破又旧,就她一个人住着,是主子还是丫头?” 第五章 祸害 窦乐康对这位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表妹也没什么好感,见好友竟上心了,赶紧道:“你可别打她的主意,那是个灾星呢,谁和她走得近谁倒霉,我姑母和姑父都被她给克死了。” “切,这样迷信的事你也相信啊,生死有命,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周继春才不信这一套鬼话呢,不过他也的确看上令珠的美貌了,知道窦家对这个人不甚在意,便动了心思。 窦乐康看到了好友眼中的志在必得,在周继春告辞后,他赶紧去了母亲的院子,把这件事说了:“母亲还是想个法子把她弄走吧,上次惹得文兴侯夫人注意,这次又惹得周继春看上了她,以后还不知会招惹谁,竟成了一个祸害了。” 窦大夫人听了也忍不住愕然:“怎么就这么巧!” “周继春可是个纨绔,他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呢,我看他眼里满是志在必得,以后肯定会找借口时常过来,若是闹出事来,坏了咱们家的名声,家里可还有三个妹妹没有出嫁呢。” “这叫什么事啊。”窦大夫人也觉得令珠运气不好,整天足不出户,麻烦也能从天上掉下来,“我倒是真心怜惜这丫头,没爹没娘的,太可怜了,这些年我当家,好歹能让她吃饱穿好,若是送出去,可就鞭长莫及了,再说,能送到那儿去呢?老夫人再厌烦她,也是答应了你姑母,要把她送出嫁的,必然不会放她出去。” “暂时先躲出去,等周继春打消了这心思再回来也成啊。”窦乐康是怕周继春这个风流浪荡子在自己家里闹出事来,至于令珠的好歹,他一点也不关心。 “那我想一想,找个地方先安置她便是了。”窦大夫人见儿子这么担心,也生怕闹出事来,只好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惠雯便跑过来传话:“表姑娘,大夫人说,眼见着要到清明节了,老夫人要给姑太太姑老爷做道场,定在了弘福寺,请您过去斋戒七七四十九天,今天就出发,您赶紧收拾收拾吧。” “今天就去?”令珠不知所以,只觉得突然,往年可是从来没有让自己去寺庙里斋戒的,今年这是怎么了? 不过,对令珠来说,只要能出门就是好事,左右她能收拾的东西也少,便把衣物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又带了几本没看完的书,就被马车匆匆送到了弘福寺。 弘福寺在京城东郊,是个有些偏僻的寺庙,寺里常年吃着窦家的供奉,因此窦大夫人一说要在这里做道场,还要表姑娘过来斋戒一个多月,弘福寺的僧人便迅速腾出了一个小院子,准备好了禅房。 令珠出门,并不像窦家其他姑娘那样前拥后簇的大排场,还是窦大夫人特地安排,才跟着两个护院,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还有惠雯和另外一个叫惠英的小丫头跟着服侍。 令珠住在哪儿都无所谓,在弘福寺安置好后,每日早起去前面大殿跪经,为养父母祈福,下午在房间抄写经书,只有晚上闲着,令珠不想在房间里闷着,便在自己住的禅院附近走一走,有月亮的时候赏赏月色,没月亮的时候听听山林松涛,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这一日,令珠早早睡下,丫头婆子也都各自歇下了,她的窗外却悄无声息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身手极其利索,撬开窗户跳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收起手中锃亮泛着白光的匕首,掀开了床帐,看向了缩在被子里老老实实睡得正香的令珠。 细细的柳叶眉,微微颤动的睫毛,小巧如玉的鼻子,圆润饱满的红唇,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好像画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细细柔柔,惹人怜爱。 “长大了呢……”来人伸出手指,隔空描了一遍令珠的眉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令珠也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在梦中,又梦到了她的程顾哥哥,虽然还是看不清面容,但知道他的名字便格外心安。 在梦里,程顾哥哥陪着她下棋,陪着她读书,背着她到处跑着玩儿,她有他做后盾,便底气十足,恣意妄为,是何等的幸福快乐…… 她忍不住笑了,嘴里还嘟哝着:“程顾哥哥……” 来人身形一震,离得越发近了些,最终忍不住握住了令珠放在被子外头的手,还是像记忆中那般柔弱无骨。 “珠儿……”他的神色越发温柔,将令珠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又恋恋不舍的放下。 第二日一早,令珠醒来,发现枕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四五块点心,是栗子酥,每一块都做的小巧玲珑,上面印着不同的花纹。 是谁送来的? 令珠看了一眼在外间睡得正香的惠雯和惠英,有些奇怪,可下意识的,她拈了一块放在嘴里,细腻香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她以前吃过的栗子酥都不同。 令珠一时间怔住了,直到外间传来惠雯起床的声音,她才下意识的把点心藏了起来。 程顾哥哥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可这点心却是实实在在出现在了她的枕边。 到底会是谁? 怀揣着这个疑惑,令珠一整天都有些走神,直到晚上,熬了很久,迷迷糊糊才睡着。 那个黑色的身影像昨晚一样静悄悄的出现了,他坐在床边,忍不住握住了令珠的手,盯着她的小脸,怎么也瞧不够,无意中发现她的枕边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是谁?为什么给我送点心?点心很好吃,我很喜欢。” 他忍不住抿嘴一笑,将令珠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声音低沉而又亲昵:“真是个机灵鬼……” 他环视屋内,找到笔墨,沉默片刻后,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第六章 神仙 第二天早上,令珠起床后便找自己写的纸条,已经不见,看来是被人拿走了,枕头下面也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苍劲有力的字:“我是有求必应的神仙,看你整日吃斋念佛,十分虔诚,所以奖励你好吃的点心。” 令珠抿嘴一笑,她又不是孩子,才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呢。 想起自己也读过两本侠客外传,猜想应该是遇到偶然经过的江湖侠客了,估计是自己睡着了说梦话,人家觉得好玩儿,便故意把点心放到枕边逗自己。 话本里都说了,那些江湖侠客皆是飞檐走壁,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也经常会遭遇仇人追杀,为了躲避而误入小姐的闺房…… 令珠捂着嘴偷笑起来,不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刺激,晚上临睡前,她在枕边放了一张小纸条才安然入睡。 是夜,那身影又出现了,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张字条,上面写着:“有求必应的神仙,谢谢你的点心,我还有一个愿望,希望您能满足,我想要一座金山!” 令珠也想逗一逗那个送她点心的侠客,便促狭的写了这么一个愿望,看他怎么变出一座金山来。 他果然看愣了,心想十年不见,这丫头竟变成了一个小财迷,要什么不好,要一座金山。 不过要变出一座金山来也不难……他沉吟片刻,转身离去。 第二日,令珠一睁开眼便愣住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看向了禅房中央的小圆桌,上面原先摆着的茶壶茶碗已经被移走了,转而替代的是……一座金山! 一分宽三分长的金条一根根垒起来,跟盖房子一样,堆成了一座小山,是名副其实的金山! 令珠捂住了嘴巴,觉得不敢相信。 这么多金子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令珠脑子里顿时浮现了劫富济贫这个词。 趁着两个丫头没醒,令珠赶紧把这些金子都收到箱子里藏到床底下,这些都是十足的赤金,入手沉甸甸的,这么一座金山,加起来得有好几十斤呢。 房间里藏了这么多金子,令珠看谁都有些心虚,幸而两个丫头粗心没留意,这才没有露馅。 到了晚上,令珠又写了一张字条:“有求必应的神仙,谢谢你的金子,我把它放在床底下了,请你帮我把这些金子分给穷苦老百姓吧。” 那身影看到这张字条,抿嘴一笑,看向令珠的眼神里满是疼惜和宠溺,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令珠柔软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低声道:“小傻瓜……” 第二日令珠一醒来便去看床底下,那箱子黄金果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字条:“因为你的善心,有求必应的神仙会满足你的十个愿望。” 令珠眉眼弯弯的把字条当成宝贝收起来,她这是和江湖侠客成了朋友么?还有十个愿望可以满足她! 这一切真的跟做梦一样! 她高高兴兴的去前面大殿跪经,却看到几个小和尚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由觉得好奇,惠雯已经跑过去打听了:“小师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小和尚道:“阿弥陀佛,可真是稀奇事,今日一早,师叔去开大雄宝殿的殿门,门口竟放着一箱子黄金,还有一张字条,让我们拿这些钱去救济穷苦百姓,阿弥陀佛,师叔说这是佛祖显灵了呢。” “天上掉下来的金子!”惠雯也听愣了,那些小和尚要不是亲眼看到那一箱黄灿灿的金子,也是不敢相信呢,一整天弘福寺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唯有令珠清楚缘由,只偷着乐。 现在临睡前写一张小字条放在枕边成了令珠的惯例,而那身影也是每夜必来,令珠熬不了夜,即便想硬撑着瞧瞧侠客朋友长什么样也撑不住困劲儿,所以每次令珠都睡熟了。 她枕边的字条上写着:“有求必应的神仙,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令珠。” 那身影犹豫了片刻,第一次没有写纸条,也没有留下东西。 他珍重且爱惜的吻了吻令珠的额头,低声道:“珠儿,对不起,报仇之前,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令珠醒来,看到她的侠客朋友什么都没留下,有些失落,又等了四五日,还是没有任何回信,令珠这才死了心,想着侠客朋友肯定是离开了,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 斋戒了四十九日,清明节也过去了,令珠给窦氏夫妻俩做完道场,也收拾东西,等着窦家派马车来接。 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其中一个护院骑着马回去打听,大半日才回来,脸色古怪极了:“老夫人说,让表姑娘在寺里住着,先不要回去了。” 令珠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老妈妈早就厌烦了,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她们可不乐意陪着一个不受宠的表姑娘在这山里熬日子,原先被派过来时就心不甘情不愿,早就想走了。 其中一个泼辣些,收拾了包袱就要自己离开:“我还要回去伺候大夫人呢,可不能在这儿耽误事儿。” 另一个老妈妈犹豫了一下也收拾包袱走了,山下就有马车,雇辆车就能回城,反正老夫人说让表姑娘留在这儿,可没说让她们也留在这儿。 惠雯见她们旁若无人,根本不把令珠放在眼里,气的直跺脚:“派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姑娘还没走,你们就先回去了!” 惠英见令珠不说话,也没生气,知道这个主子没什么脾气,也大着胆子去拉惠雯:“咱们也回去吧,难道还能在这寺里一辈子?” 老夫人那么讨厌表姑娘,八成是要把她扔在这儿不管不问了,她可不愿意跟着白白浪费青春。 惠雯狠狠把惠英的手甩开,气得直哭:“要走你走,夫人派我来服侍表姑娘,除非夫人让我走,要不然我才不会把表姑娘丢下呢。” “你别傻了,夫人也得听老夫人的……”惠英嘀咕了两句,背着包袱一溜小跑去追赶两位老妈妈了。 第七章 来客 两个护院虽然也不甘心,但他们的职责是护卫主子,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样拿月钱,倒觉得无所谓,更何况真把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丢在这深山老寺里,良心上也过意不去,便没有离开。 弘福寺的僧人也觉得奇怪,说是来做道场,可做完道场了也不派人来接,难道让这花骨朵一般的表姑娘从此就留在寺里了? 住持不许大家议论,僧人们便也装作不知道,每日照常准备了斋饭送过去,其余的便都不过问了。 令珠虽然也震惊也难过,但仔细想想,又在意料之中,这次窦老夫人突然送自己过来斋戒,估计就没打算让自己回去,毕竟没什么血缘关系,白吃了人家那么多年的饭,如今人家不愿意养自己了,自己也不能抱怨,凡事都要靠自己才行啊。 反正她也有了线索,只要找到程顾哥哥,她就有依靠了。 幸而弘福寺的僧人们心善,并没有因此看低了令珠,一天三顿饭还是管饱的,可顿顿吃素,令珠和惠雯两个小姑娘受得了,那两个护院可受不了,时常偷懒去后山,猎个山鸡兔子什么的解馋。 这一日,许久没有出现的身影再次来到了令珠床边,他算着日子,知道令珠差不多该回城了,可去窦家找,只看到了一间空屋子,打听了才知道,窦家那个老虔婆压根就不准备把令珠接回去了,令珠还在弘福寺里呢! 他匆匆赶来,摸了摸令珠略显消瘦的小脸,眼底翻滚起一股怒气。 窦家,很好! 又过了两日,弘福寺突然接到消息,定南侯府程家的老夫人和姑娘要来上香礼佛,让准备休息的禅房,弘福寺的僧人便都忙碌起来。 令珠这些日子没人管着,也不整天闷在院子里了,有时候也到寺里其他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因此主持特地派了个小沙弥来传话:“……主持说,明日请女施主暂避禅房,不要到处走动,若是冲撞了侯府的女眷,只怕也不好。” “小师傅放心,我哪儿也不去。”令珠答应了,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惠雯却觉得不服气,等小沙弥走了才道:“程家虽然有爵位,也不能这么嚣张,难道这地方她们来了,咱们就得躲着走?” “都是小事,住持也是好心才派人来提醒的,咱们得领情。”令珠倒没有觉得生气,只是听到程家二字,心中一动:“程家在京城很有名么?” “自然是有名气的。”惠雯即便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程家的显赫:“咱们家虽是皇商,到底沾了一个商字,哪比得上人家程家是清贵的读书人家。” “程家有叫程顾的少爷么?”令珠突然道。 惠雯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程家就一位少爷,叫程锦川,至于旁支里头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就不知道了,程家可是大家族呢。” 令珠点点头,有些失望,她心里藏着事儿,只坐在屋子里发呆,惠雯是个闲不住的,不知道偷溜到哪儿玩儿去了,外面许是定南侯府的女眷到了,声音有些嘈杂,却热闹得很。 “窦家的表姑娘是住在这儿么?”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令珠有些疑惑,赶忙去开门,院子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俏丽少女,身后跟着两个丫头,她见到令珠后也愣了一下,随即走上来自来熟的挽住了令珠的胳膊,亲亲热热道:“你就是令珠妹妹吧?我叫锦月,是定南侯府的姑娘,跟着祖母来礼佛的,我听说妹妹在这儿住着,就来找你玩儿了。” 这样活泼可人的少女很容易让人喜欢,令珠听她三言两语介绍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令珠,程姑娘太客气了。” “太好了!”程锦月笑嘻嘻的,“我除了一个哥哥,并没有姐妹,平时都是一个人闷着,今儿见了令珠妹妹倒是觉得投缘,祖母要在这儿住上半个月呢,这些日子咱们俩做伴儿一起玩儿吧。” 令珠有点疑惑程锦月的自来熟,可不等她问,程锦月便拉着她往外跑:“先去见祖母,然后咱们去后山玩儿,听说后山一大片杏林很是壮观,我早就想看了。” 令珠被她拖着一路小跑到了程家的禅房,程老夫人正由丫头婆子们服侍着歇息呢,见了程锦月风一般的跑进来,不仅不生气,反而纵容的笑了笑,看来对这个孙女很是喜爱:“又到哪儿疯去了?这又是谁?”程老夫人看了一眼令珠,也有些惊叹于她的美貌。 孙儿突然央求她,让她带着锦月来弘福寺小住几日,照顾一个叫令珠的姑娘,她虽然好奇,但知道孙儿一向稳重,必定有个缘由,这才匆忙过来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楚楚动人的姑娘。 虽然有些局促,倒不显得小家子气,一身朴素的素裙青衫,倒越发衬得她人淡如菊,安静温婉。 “祖母,孙女儿听说窦家的表姑娘也在寺里住着给父母祈福,便去找她玩儿,咱们要在这儿住半个月呢,我就和令珠妹妹作伴了,您就专心礼佛吧。”程锦月笑嘻嘻的拽着程老夫人的袖子撒娇,程老夫人揉着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这个懒丫头,就想着玩儿,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又慈爱的拉着令珠坐到她身边:“你叫令珠?是个好孩子,我这孙女是个疯丫头,你别嫌她,好好一起玩儿。”说着顺手把手上的一个翠玉镯子褪下来戴到令珠手上:“这就当是见面礼了,别嫌简薄。” 令珠有多少年没出去做客了,也没收到过见面礼,见程老夫人给她的镯子绿莹莹的,水头又足,一看便是好东西,不禁吓了一跳,赶忙就要推辞。 莫名其妙的被拽过来,她还一头雾水呢,哪能乱收人家的东西。 “好孩子,收着吧,别见外。”程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令珠的手,看了一眼程锦月,程锦月会意,又拉着令珠出去玩儿了。 “这个镯子我不能要。”令珠取下翠玉镯要还给程锦月,程锦月扭着身子不肯接,大大咧咧道:“祖母给你的,你干嘛给我呀,收下就是了,不过是见面礼,每年光这样的镯子,我祖母送出去也有几十个了,看着好,其实也不值钱。” 令珠没说话,窦氏从来没有带她出门做客,自然也不会教她这方面的礼节,她也怕闹笑话,见程锦月这么说,便默默收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窦家的表姑娘,还住在那儿的?” “是寺里的僧人告诉我的。”程锦月答的理直气壮,令珠却不信,之前住持还派人告诉她别乱走动的,怎么会一扭头又主动说出去?这必定是个借口。 可程锦月摆明了不想说,她也不再问,只跟着她一路往后山杏林去。 第八章 陪伴 弘福寺的僧人有懂医术的,常常外出行医,免费给穷苦百姓治病,还施粥赠药。 老百姓的病治好了,非常感激,可那些僧人又不要钱,便效仿三国时董奉的做法,在弘福寺的后山栽种杏树,天长日久,竟变成了一大片杏林。 弘福寺专门派僧人打理,结出的果子卖了钱仍旧用来做善事,一时传为美谈。 程锦月早就想来了,一直没机会,这次托了哥哥的福才过来一趟,到底还是爱玩,一看到杏林幽深,看不到尽头,便撒开了欢儿,到处疯跑。 她自己跑也就罢了,还拽着令珠不撒手,令珠被她拽着,身不由己的跑了一大圈,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这才四月份,杏子还没熟呢,也没什么好玩的。”令珠生怕程锦月再发疯,赶紧劝她。 程锦月是个活泼爱玩的性子,在家被拘束惯了,一出来便撒欢,跑了这么久,她竟一点也不累,还兴致勃勃的:“那等杏子熟了我再来摘杏儿,到时候咱们还一起,对了,我还带了好几个风筝过来呢,咱们找个地方放风筝吧。” 没缓过来的令珠又被程锦月拽着去放风筝,原先还有几分陌生感和局促感,此时也都被疲倦给赶跑了,看着程锦月拽着风筝到处跑,令珠只坐在旁边草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姑娘喝点茶吧。”跟着程锦月的丫头善解人意的递过一碗茶,又无奈的解释:“我们家姑娘爱玩,可心地极好,又是个不怕生的,只要合了眼缘,第一次见面就能跟人家称姐道妹了。”这是在解释程锦月之前的突然上门。 令珠笑笑,她倒不觉得程锦月讨厌,反而很羡慕她,能养成这样的性格,想必是在父母亲人的宠爱下长大才会如此。 人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你哭,也得有人怜惜才成。 有人怜惜,不用哭便有吃不完的糖了,无人怜惜,即便哭死了,也是一无所有的。 有了程锦月,令珠就没回过自己的那个小禅房,吃住都是和程锦月在一处,程老夫人每日听住持讲经论法,她们两个姑娘便由丫头婆子簇拥着满山疯跑。 惠雯跑着玩儿回来不见了令珠还吓了一跳呢,知道她和程锦月在一处便又惊又喜,谁说表姑娘命不好?先是得了文兴侯夫人的青眼,又和定南侯府的大姑娘成了好姐妹,这哪里是灾星,分明是福星啊! 这件事没几天就传回了窦家,窦老夫人听了,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厥过去,丫头婆子们吓得半死,又是揉胸又是请太医,好容易醒来了,窦老夫人的头一句话便是:“这个孽障……当初真不该留她活着!” 窦大夫人不做声,窦二夫人却阴阳怪气道:“老夫人总算是想通了,现在也不晚啊,倒不如早些把她处置了,倒是干净!” “弟妹慎言,好歹是一条人命。”窦大夫人淡淡道,瞥了窦二夫人一眼,很是看不起她的狠毒。 窦二夫人冷笑:“大嫂倒是仁慈,可白眼狼是喂不熟的,咱们送她去寺里是为了让她为父母祈福,她见了程老夫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回头坏了咱们窦家的名声,大嫂就满意了。” “都闭嘴!”窦老夫人把床铺拍的震天响,气的胸口起伏,喘不过来气。 “老夫人,儿媳知道您不喜欢令珠,可一直这样也不是长法儿,不如把她接回来,按照姑太太的遗愿,给她寻一门亲事,嫁出去也就干净省心了。”窦大夫人对令珠没什么感情,但也觉得窦老夫人这样一直跟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过不去太有失身份。 “她克死了我女儿还想嫁人?想得美!我就要把她关在家里,让她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替我的女儿出了这口气!”窦老夫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大儿媳,很是不满她的提议。 她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啊,好不容易嫁了个好姑爷,夫妻恩爱,可偏偏一直没有孩子,姑爷疼爱女儿,也不肯纳妾,便收养了那个扫把星,谁会知道那是个扫把星啊! 姑爷年纪轻轻升了知府,眼见着前途无量,偏偏因为一场风寒病死了,女儿虽然伤心,可身体康建无虞,没两年也日渐虚弱,香消玉殒,这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 窦老夫人想起女儿女婿,心都痛了,再想起令珠,恨得牙根都痒痒。 就这么一个被她圈养囚禁了这么多年的扫把星,偏偏就有这么好的运气,先是文兴侯夫人赞她棋艺高超,如今又和定南侯府的大姑娘称姐道妹,这让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窦老夫人的脸色阴晴不定,她要好好想个主意才成,决不能便宜了那个贱丫头。 此时的弘福寺,令珠正在教程锦月下棋。 程锦月虽然是大大咧咧,但也不笨,再加上原来就懂一些,所以学起来也不费劲,但她是个坐不住的,顶多一个时辰就嫌闷了。 令珠看得出来,程锦月不是喜爱下棋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逼自己呢? 她一问,程锦月便兴致勃勃打开了话匣子:“端午节那天,清音阁有文会,到时候忘忧先生也会来,哥哥已经答应过,到时候要带我去了,可是清音阁也不是随便不能进的,总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才行。” “文会不是只有男子才参加么?而且,忘忧先生又是谁?”令珠久居深宅,对外面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程锦月果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忘忧先生你都不知道!他可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了,那些读书人见了他都跟见了圣人似的,对他推崇极了,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呢,而且他号称百事通,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令珠半信半疑,如果真的有这么厉害,她倒是可以去求一求他,那样不就轻轻松松知道程顾哥哥在哪儿了?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程锦月言之凿凿,对忘忧先生满脸的崇拜之情,“广平侯府你知道吧?广平侯有一幅吴道子的真迹,后来莫名其妙的就从库房消失了,广平侯把看守库房的人审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广平侯世子便去求忘忧先生,忘忧先生说,画还在库房,广平侯就派人把库房搬空了,一寸寸去找,你猜那画儿去哪儿了?” 程锦月卖了个关子,见令珠蹙着眉头不说话,拍手大乐:“你猜不到吧!我告诉你……” “库房里有老鼠洞么?”令珠突然道。 程锦月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那幅画可正是在老鼠洞里找到的! 第九章 处置 “既然看守库房的人没有监守自盗,那画儿自然就在库房无疑了。”令珠笑了笑,“我猜想也许是房屋年久失修,放的东西又多,哪面墙上多了个老鼠洞也不一定知道,或许是老鼠作祟呢。” “真是神了!”程锦月惊叹,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忘忧先生也是这么说的,广平侯府的宅子的确年久失修,不光是库房,其余屋子也有老鼠洞,只是大家都没往这上头想罢了,后来广平侯让人去翻那老鼠洞,不光是那幅画,还找到了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若不是看见,压根不知道被老鼠给偷走了。” “这老鼠也挺有意思的,不去偷吃的,反而偷一幅画。”令珠想想便觉得好笑。 程锦月也笑个不停:“大家也都这么说呢,不过忘忧先生的名声也传出来了,上次我哥哥把祖父赠他的印章弄丢了,而且是在大街上丢的,怎么也找不到,又去求了忘忧先生,也是忘忧先生给找到的呢,他要了五十两银子,花了三天就把印章送到了我哥哥手上,你说神不神?” 给广平侯找画可以说忘忧先生心思细腻,但给程锦川找印章的事,却真正让大家哗然,惊叹此人的本事,能在三天内把失物找回来,要么他真的能掐会算,要么就是手眼通天了。 “你见忘忧先生做什么?也是求他帮忙么?”令珠笑道。 “不求他帮忙也要见一见啊,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上次我哥哥也是花了不少功夫见找到他,难得他主动露面,去求见他的人趋之若鹜呢,这次的清音阁文会肯定热闹!”程锦月就是小孩心性,喜欢凑热闹罢了。 “老夫人会同意你去参见文会抛头露面么?”令珠道,如果女子也可以参加,那她也一定要去见一见这位忘忧先生。 “有哥哥陪着就无碍,而且能参加清音阁文会的人也非普通的读书人,要么出身侯门公府,要么生于权贵之家,大家都沾亲带故,常来常往,对男女大防也不是多么看重,往年也有女孩子参加的。” 程锦月这么一解释,令珠就明白了,原来是权贵子弟之间的聚会罢了。 “令珠,你和我一起去吧,以你的棋艺,到时候定能艳惊四座,去年元帅府的姜爱莲跟着她哥哥姜暇去参加文会,听说也是因为下棋好,她就自封了第一才女的称号,你可比她厉害多了,定能把她比下去!”程锦月眼珠一转,突然拽上了令珠。 她和姜爱莲互相看不顺眼,可自打去年姜爱莲得了个才女的称号,这一整年都嚣张极了,今年若是能看她吃瘪,倒是一件快事! 程锦月的邀请正中令珠下怀,因此她很痛快的答应了,又细细的听清音阁文会有哪些规矩,忘忧先生又有哪些轶事。 一转眼到了四月底,程老夫人也来了半个月了,定南侯世子程锦川特地来接她和程锦月回家过端午,令珠被程锦月邀请,要会去程家小住几日,然后一起去参加文会。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程老夫人也非常喜爱沉静懂事的令珠,原先只是孙儿的托付对她多加照顾多了,如今倒真有几分把她当成孙女看待的意思了,因此很欢迎令珠去程家做客,甚至发话让她多住一段日子。 反正窦家把人丢在这寺庙里不闻不问,她喜欢,把人带走了做客,谅窦家也不敢说什么。 可没想到,程家出发的那一日,窦老夫人却突然派了最得力的费嬷嬷来接令珠回家。 费嬷嬷在阴沉着脸色不高兴的程老夫人跟前陪着笑脸,一副奴相:“……表姑娘之前说想在寺里多住些日子给父母祈福,我们老夫人怜她一番孝心,就答应了,不知怎么传出去,就变成老夫人不喜表姑娘,把她丢在寺里不闻不问了,这可真是冤死老夫人了,今儿特地派老奴来接呢。” “早不来晚不来,我要接令珠去家里做客,你们倒来接了!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忙,回去禀告你们老夫人,就说令珠被我带去家里做客了,过阵子再回去,让她好生放心。”程老夫人也是吃斋念佛的人,对窦家如此磋磨一个女孩子早就不满了。 费嬷嬷赶紧讨饶:“老奴领了差事来的,一定要把表姑娘接回去才行,求老夫人发发慈悲,别叫老奴为难了。” “我叫她去我们家做客,又是吃苦受罪去的,怎么,令珠去我们程家,你们家老夫人还不放心不成?”程老夫人脸色一沉,声音里的威严和不满显而易见。 “不敢不敢……”费嬷嬷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今儿她要是不把表姑娘带回去,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她一咬牙道:“程老夫人,您不知道,我们老夫人身体不适,就是因为思念表姑娘,您抬抬手,先让表姑娘回去尽尽孝心,等老夫人病好了,您再派人来接,如何?” 程老夫人有心给令珠撑腰,可费嬷嬷这番话一说出来,她若是再拦着,倒像是在阻拦令珠行孝了,说什么窦老夫人思念令珠,一听就是鬼话! 可即便是鬼话,程老夫人也不能反驳,只得松口让令珠跟着费嬷嬷离开。 临走前程老夫人安慰她:“你回去看看,过端午的时候我便下帖子叫人去接你。” 程锦月也道:“咱们约好了一起去参加文会的,你可不能失信。” 令珠感激程老夫人和程锦月对她的关心,郑重的道谢了,这才和惠雯一起坐上了窦家派来的马车。 马车一路往城中驶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 令珠下车一瞧,竟是个陌生的小院子,她疑惑的看向费嬷嬷:“这是在哪儿?” 刚才还一副奴相的费嬷嬷转眼间变了一副凶狠嘴脸,推搡着令珠进了屋子,用一早准备好的绳子把令珠绑在了床上,令珠力小体弱,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惠雯哭着要来救她,也被车夫给制住了,用绳子一绑,丢在马车上。 令珠的心都凉了,看着一脸凶恶的费嬷嬷:“程老夫人说了过两天要接我去家里做客的,你们不怕没法儿交代么?” 费嬷嬷啐了一口,骂道:“呸!小贱人,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想着攀龙附凤呢,你且在这儿自生自灭吧!回头就说表姑娘暴病而亡,程家能说什么?” 令珠被绳子绑着,手脚不能动弹,嘴里也被塞了帕子,等费嬷嬷一走,把门一锁,真真是告天无路,告地无门,只能等死了。 第十章 安置 这个小院子是窦老夫人的陪嫁,早就荒废了,左右也都是空院子,令珠没有吃的喝的,两天都熬不过去,到时候再把人往家一抬,就说暴病而亡。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她死了,连过问的人都不会有,窦老夫人也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原先还想着把令珠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可眼见程老夫人越来越喜爱令珠,生怕事情会发展到她不可控制的地步,便听了窦二夫人的挑唆,下了死手,心里还只道便宜了令珠。 令珠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可手脚被绑着,嘴被堵上了,想自救都不行。 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拼命挣扎着,她还没有找到程顾哥哥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令珠渐渐绝望的时候,被费嬷嬷锁上的门“砰”的被人一脚跺开,外面天色已黑,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站在门口,月光轻柔的覆在他肩上,宛若天神下凡。 令珠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泪却掉的越发急,直到那黑衣男子帮她解开绳子,拿走堵着嘴的帕子,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哭个不停。 黑衣男子静静地看着她掉眼泪,感觉心好像被人一把攥住,疼的无法呼吸。 “别哭了。”他的声音沙哑,努力了好久才按耐住把令珠搂在怀里的冲动。 “谢谢你救了我……”令珠是劫后余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罢了,等哭了一会,慢慢就好了,不好意思的把脸上的泪水胡乱一抹,想要站起来向人家道谢,却发现腿都是软的。 “你先坐着休息一会,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黑衣男子扶着她坐好,不让她乱动,转身要出去,却被令珠拉住了袖子。 令珠还有些后怕,怯怯的:“你会回来的,对吗?” 黑衣男子一笑:“我一定会回来!” 令珠看他身形极快,几步就走到院子里,轻轻一跃便跳出了高高的围墙,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不正是书上写的飞檐走壁吗,这个救了她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几乎是立刻,令珠就想到了她的侠客朋友,那个送她点心吃,还真的给她变出了一座金山的朋友。 这个黑衣人,会不会就是他? 只过了半刻钟,黑衣男子拎着一个食盒从墙头轻轻一跃,又进来了,看着令珠傻傻发呆的样子,他忍不住一笑,伸手揉了揉令珠的头发:“想什么呢?” “你这样飞来飞去,好像神仙一样。”令珠偷偷看了一眼对方,随即注意力就被食盒吸引了。 小小的食盒里放着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肉粥,还有一碟子松软可口的豆沙卷。 黑衣男子把勺子递给令珠,示意她快吃,又把带来的蜡烛点上了,屋里顿时亮堂起来,不像之前黑漆漆的吓人。 令珠一边小口小口的快速喝粥一边盯着对方瞧,生怕他走了,可黑衣男子却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两个人的目光无意对上,令珠不好意思了,赶紧低头,却惹得黑衣男子笑起来。 令珠被他一笑,脸都红了,暗骂自己不争气,等到一大碗粥吃完,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你就是我在弘福寺时送我点心吃的那个人,对吗?” 黑衣男子一愣,缓缓点了点头,却让令珠高兴极了:“真的是你!我就知道,除了你,不会有人来救我了,你怎么知道我有难啊?你真的是神仙吗?” “这世上哪里有神仙。”黑衣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厚重,不仅很好听,还让人觉得很安心,“我知道你是窦家的表姑娘,想去窦家探望你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后来无意中听到两个丫头议论,这才知道你被关在这儿。” “又是你救了我呢。”令珠心里酸酸的,想哭,又想笑。 她认真的看着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等我找到程顾哥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黑衣男子僵住了,好一会才道:“你要寻找……程顾?”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程顾哥哥是我唯一记住的人,我找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其他的亲人了,我不想再寄人篱下,任人摆布,我想我的家人了。”令珠有些失落,也有些茫然。 她虽然下定了决心,但也一直很担心,如果找不到程顾哥哥该怎么办?如果程顾哥哥已经死了该怎么办?如果她的亲人不肯认她怎么办? 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只要她选定了,就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将来不管结出的果子是苦是甜,她都要往下咽。 “你知道去哪儿找他么?”黑衣男子突然道。 令珠摇摇头,但随即道:“程姑娘说忘忧先生号称百事通,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想去求他帮忙,你应该知道忘忧先生吧?他会在端午节那天去清音阁参加文会,程姑娘已经答应我了,让我跟她一块去,只要忘忧先生愿意帮忙,我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程顾哥哥的下落了。” “原来是这样。”黑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看向了令珠:“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令珠愣住了。 窦老夫人既然下狠手要把她关在这儿活活饿死,那窦家是回不去了,不然逃得过这一次也逃不过下一次。 可除了窦家,她哪还有容身之处? “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不听?”黑衣男子道。 令珠看着他,点点头。 “你也知道,我是个江湖人,整天到处跑,但在京城,我也是有落脚之地的,就在城东,是个三进的小院子,平时都空着,偶尔才去住两日,不如你搬过去住,这样你有地方安置,我也多了个人帮我看房子,两全其美,如何?” 令珠没说话,但明显犹豫了。 “当然,你若是觉得我不像好人,不敢住我的房子,那就算了。”黑衣男子把她的迟疑看在眼里,又加了一把火。 “怎么会!”令珠赶忙道,“你是我的恩人啊!” “那就先住过去,等你找到你的程顾哥哥,再搬走不也一样?”黑衣男子顺势道,一锤定音。 “那就这样吧,只不过,又承了你的情。”令珠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太麻烦人家了。 “我们江湖人向来快意恩仇,不拘小节,我既然认了你这个朋友,别说帮忙了,就是两肋插刀也义不容辞,你不必放在心上。”黑衣男子淡淡道。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还蒙面,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令珠小声嘀咕着。 黑衣男子笑了笑,突然扯下了蒙面,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白皙面孔:“这样不就知道了?” 令珠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倒吓了一跳,可随即真的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第十一章 住下 他是个略显严肃的美男子,双目似寒星,表面平静无波,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你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鬓若刀裁,长眉若剑,薄唇微抿,神情有些威严,让人看了便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令珠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让黑衣男子觉得莫名其妙,神情更加严肃了:“你笑什么?” “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有很多侠女整天追着你到处跑啊?”令珠笑盈盈的小脸让黑衣男子有片刻的怔愣,不等他说话,令珠又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门派的?师从何人?有没有师兄弟?” 黑衣男子无语,沉默了好一会才挨个的回答:“我姓柳,叫柳七,无门无派,没有师父,更没有师兄弟。” “柳大侠……”令珠就像个好奇宝宝,一会一个问题。 “你叫我柳七也行,叫我七哥也行,别叫什么大侠,听着怪别扭的。”柳七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七哥!”令珠从善如流,笑眯眯道。 柳七点点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神情温柔。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柳七便去雇了一辆马车,把令珠送到了城东自己的独门小院,他换了一身青衣,却仍旧戴着斗笠,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 柳七的小院儿前后三进,中间以角门相连,格局相似,都是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房屋都是新的,但因为许久没住人了,看上去很是荒凉,有的屋子连家具都没有,四处空荡荡的。 “回头我把行李搬到前面,你住第二进的正房,我给你换一张新床,置办些被褥床帐,不过这些东西还得你来挑,我也不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样的。”柳七带着令珠各个屋子看了一遍,几乎都是空屋子。 柳七叫了家具行的人来量尺寸,定做家具,又叫了绸缎庄的人送了布匹料子过来请令珠挑,需要多少被褥床帐,什么款式,什么花样,柳七一概不问,只让令珠拿主意。 令珠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不过只负责挑自己喜欢的罢了,其余都是柳七张罗,不仅不累,反而觉得有意思。 一上午过去,家具行的人量好尺寸,有现成的就先送来,其余的顶多三五天也能做好,绸缎庄的人也都答应赶工,争取几天内就做好给送来。 “这几天你先将就着。”柳七把正房腾给了令珠,把自己睡的被褥抱到前面去,又找出了新的给铺上,一点都没让令珠动手。 令珠看着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脚利落的叠被铺床,越看越觉得怪异,别说窦家的少爷们了,就是窦家跑腿的小厮,只要娶了媳妇的,从没听说过他们在家做这个的,柳七的动作却如此熟练。 “七哥,我其实会铺床的。”令珠怕柳七以为自己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 柳七笑笑,没说话,等床铺收拾利索了才道:“中午来不及做饭了,我让酒楼的人给送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太白楼的醉鸡?天香楼的烤鹿肉?还是三鲜阁的红烧狮子头?” “都想吃……可以么?”令珠听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在窦家虽然不愁吃喝,但饮食也绝算不上精致,更别提这些外头酒楼的菜了,在弘福寺又吃了快两个月的素菜,早就馋了。 柳七自然答应,出去不过一个时辰,就有这三家酒楼的伙计上门,做好的饭菜都放在食盒里,用厚厚的棉褥子包着,端上桌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 总共六道菜,还几乎都是荤菜,令珠和柳七两个人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竟吃了个差不多。 令珠看着堆在自己面前小山似的骨头,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不是太能吃了。 柳七却觉得很高兴,他就盼着令珠多吃点,能长点肉,要不然瘦骨伶仃的样子,他瞧见一次便心疼一次。 吃过午饭,柳七又带着令珠去逛集市,他让令珠戴着幕缡,只要是卖东西的铺子,都要进去瞧一瞧,令珠若是喜欢,他便爽快的掏钱,一路走来,胭脂水粉,簪环首饰,手帕香囊,笔墨纸砚,还有古玩摆件,都买了不少。 有的柳七直接拎着,有的就让人直接送到家里,直逛到傍晚,华灯初上,又带着令珠去八珍楼吃皮薄馅大的鸡汤馄饨,看着令珠吃的心满意足,也确实走累了,这才回去。 这一下午买的东西堆满了桌子,连地上都一大摞盒子,令珠东看看,西看看,喜欢的不得了。 柳七倚着门框只是凝视着令珠,看她高兴,他也就高兴:“东西明天再瞧,先休息吧。” “七哥,这些东西得花不少钱吧。”令珠兴奋的直点头,却也想到了这个重要问题,她在窦家的时候,不像其他姑娘都有月钱,除了一天三顿饭和四季衣裳,她连一文钱的铜板都没见过,所以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那天定做家具柳七掏了两张银票出去,今天又掏了两张银票,应该花了不少钱的。 “钱的事你不必操心,只管花便是了。”柳七不想让令珠为钱的事心烦,便岔开了话题:“明天我去挑两个护院看家,我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能保护你,再去牙行给你挑两个丫头,两个做粗活的婆子,你也好有个能使唤的人。” 令珠连连摆手:“七哥,我不要人服侍的。” “这可不行,我在家也就罢了,我若是有事出去,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怎么能安心?听话!我挑两个伶俐的,陪你说话解闷也行。”柳七驳回令珠的话,一锤定音。 令珠拗不过他,也只得同意。 晚上躺在床上,令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窦老夫人的杀意让她心有余悸,投靠柳七的决定也让她心生茫然。 短短两天,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脱离了窦家的深宅大院,她很释然,但柳七对她的好,也让她觉得不真实,好像一个泡沫,看似美丽,不知什么时候就碎了。 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令珠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管身在何处,都觉得自己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只有找到程顾哥哥…… 找到了程顾哥哥,她就有依靠了,有程顾哥哥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 沉浸在这美丽的幻想中,令珠不知不觉睡着了,而本该睡在前院的柳七,却悄悄翻窗进了屋子,看着嘴角噙笑进入梦乡的令珠,这两天提着的心总算是慢慢放了下来。 原本以为托付给程老夫人便能把她照顾好,但没想到竟发生了那样的事,当他听到程锦川说令珠被接回窦家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妙,匆匆赶过去,果然只看到了一个空屋子,那一刻,他差点要崩溃,幸而遇到了一直服侍令珠的小丫头,听她哭哭啼啼的向窦家大夫人求情,这才得知令珠竟被悄悄处置了。 等他紧赶慢赶找到地方,令珠还是受罪了,那种得而复失的痛苦他再也不想体会,要亲自把她护在羽翼下才能放心,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安排。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丫头居然心心念念要去找她的程顾哥哥。 程顾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要去寻找程顾! 他苦笑,只能选择沉默。 “真是个傻丫头!”他俯下身,在令珠额头轻轻一吻,目光中满是酸涩。 外面传来一个急促短暂的哨声,柳七眸色一暗,替令珠盖好被子,走到院子里。 围墙上齐刷刷跳下来两个黑衣人,跪在柳七面前:“七爷,您两天没回家,老太爷已经问了。” 柳七淡淡道:“我知道了,明日就回去,你们回去挑四个人,两个人在明处,两个人在暗处,把这院子保护起来,再挑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和两个机敏伶俐些的丫头,明日一起送过来。” 那两个黑衣人齐声应是,重新跃上墙头,消失在黑夜中。 第十二章 新家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扇,柔柔的洒在床前,令珠睁开眼睛,呆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儿。 昨晚竟睡得十分安稳,她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外头柳七敲门,已经给她提来了洗漱用的热水,放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是道:“收拾好便来前面吃饭,我给你买了豆汁儿和酥饼。” “谢谢七哥!”令珠笑嘻嘻的,欢快的自去洗脸。 等到吃过早饭,牙行的人便登门了,送来两个高大健壮的护院并四个丫头婆子。 柳七让护院住在第一进的厢房,守门看家,且不许随便往后面令珠住的院子去,两个婆子一个负责洒扫庭院,一个负责采买东西,给令珠做饭,两个丫头则只要服侍好令珠就行,四个人都安排在第二进的东西厢房,和令珠作伴。 这六个人一住进来,宅子顿时就显小了,不过人气也足,令珠一个人待久了,正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 柳七见她高高兴兴的,也放下心来,道:“我要出门一趟,估计七八日才回来,你安心住着,要想出去玩儿,叫护院和丫头跟着,想要吃什么玩什么,也只管吩咐他们,我不在家,你便是主子,自己照顾好自己。” “七哥不回来过端午么?”令珠有些失望,她不想这么快和刚熟悉起来的柳七分开,但也柳七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总让他陪着自己。 “事情多,就不回来了,端午节你不是想去清音阁参加文会么?那就高高兴兴的去玩儿。”柳七看着她满是依赖不舍的脸庞,也抬不动脚了,真的舍不得走。 “我知道了,七哥在外头要注意安全。”令珠亲自把柳七送出门,看他走远了才回来。 “姑娘中午想吃什么菜?奴婢先去买菜。”负责做饭的周婆子笑吟吟的走过来。 令珠从来没有使唤过奴婢,柳七在时还好,柳七一走,她便觉得有些局促,道:“我吃什么都行,你拿主意吧。” 这可叫周婆子为难了,生怕自己做的菜令珠不喜欢,那可就违了七爷的话了,七爷可说过了,凡事都要令珠姑娘高兴,要是姑娘有一丁点儿不满意,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奴婢刚来,也不知道姑娘的口味,姑娘是喜欢吃甜的?辣的?还是酸的?”周婆子试探着问。 “我……都行!”令珠不挑食,也没什么偏好,在窦家都是吃大厨房送来的份例菜,两素一荤,吃饱就罢了,不过她也看出了周婆子的为难,便道:“你把你会做的菜列出来,按着两素一荤的搭配轮着来就是了,我不挑食的。” 周婆子无法,只得答应了,好歹是姑娘的主意,她照做就是了。 那两个丫头一个叫绣菊,一个叫绣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对视一眼,看来这位姑娘是个随和的性子,也没什么主意,遂她们收拾屋子时虽然也问令珠的意思,却只让令珠做选择:“姑娘看这个花瓶是放在桌子上还是窗台边?书放架子上还是书桌上?……” 如此一来,令珠倒轻松了许多,她看着两个丫头里里外外的忙着,便挑了本书,坐在院子里专心看起来,不多时觉得口渴,抬头便看到绣菊端过来的茶碗,里面是晾好的温度适宜的茶。 令珠接在手里喝了,却忍不住想要笑,这就是被人服侍的感觉么?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又过了两日,家具行把做好的家具都送了过来,绸缎庄也把定做的床帐帷幕等也送了过来,柳七还给令珠订做了许多衣裳,都是颜色鲜亮俏丽的春衫,把偌大的衣柜塞得满满当当,令珠估摸着自己一天换一套,到了夏天都未必能穿的过来。 不过这些事也都不用令珠操心,如今有人服侍,连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有人替她准备好了,她每天仍是看看书,下下棋,悠闲得很。 如今这个三进的小院子已经大变模样,窗格门扇都被擦得干净锃亮,还换上了崭新的窗纱,正房三间,左边是令珠的卧室,放着小小的拔步床,挂着鹅黄色的床帐,靠窗摆着梳妆台,上面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一应俱全,妆台对面则是衣柜,旁边一扇小门,通向后头的净房。 中堂则挂着颜色鲜艳的花鸟图,摆着高案和八仙桌、太师椅,右边是书房,靠窗摆着书桌和书架,上面摞满了厚厚的书。 屋里屋外还放着不少鲜花盆景,正值春日,花开的也旺盛,让人看了便忍不住高兴。 “明日就是端午节了,姑娘想去清音阁参加文会,是想一个人去,还是和程姑娘作伴一起去?”绣菊捧了一托盘五毒香包给令珠挑选,问道,“您若是想和程姑娘一起去,奴婢就让大宁去传话。” 大宁是两个护院之一,另一个叫二英。 “我和程姑娘约好了要一起去的,只是我搬来七哥这里的事,程姑娘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令珠有些苦恼,她信任柳七,可在别人看来,柳七一个江湖人却不一定可靠,如今她跟程锦月说住在柳七家里,程锦月说不定还以为她被拐卖了呢。 可清音阁她又真的很想去,没有程锦月带着?她能进去么? “我答应了程姑娘和她一起的,还是让人去程家传个话吧,我写封信跟她解释一下。”令珠想了想,还是决定遵守诺言,她把从弘福寺离开后这短短七八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倒也没有提柳七,只说寄居在一个朋友家里。 这封信上午让大宁送到定南侯府去,下午程锦月居然亲自过来了,坐着马车,身边跟着护院和随侍的丫头婆子。 第十三章 报复 算着日子,到了第五天,费嬷嬷带着几个年富力壮的下人去了处置令珠的小院儿,这五日不吃不喝,费嬷嬷料定了令珠早就渴死饿死了,等她把尸首往家一抬,只说表姑娘身体不好病逝了,窦家顶多出一副棺材给安葬罢了,连亲友都不必惊动。 毕竟令珠的存在感太低了,在窦家住了这五年,能出屋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外面的人也极少知道窦家还有一位表姑娘。 “回头见了尸首也不必害怕,拿白布一裹,抬出来就行,回去后少不了你们的赏钱。”费嬷嬷一边叮嘱一边掏出钥匙要把门上的锁打开。 “嬷嬷,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能被挑中跟着过来的都是胆子大的,其中一个离得近些,忍不住提出了疑惑。 围在费嬷嬷四周的五六个人顿时一愣,院子里安静下来。 费嬷嬷也被吓了一跳,刚想骂,也听到轻微的“呜呜”的声音,也起了疑:难道是表姑娘命硬?不吃不喝这五天还没死? 思忖间,门锁已经被打开了,费嬷嬷一边扭头招呼人进来一边抬脚往里走。 “嬷嬷小心!”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从屋内纵出一头花斑豹子,许是被关在屋子里饿了几天,气息奄奄之余也格外凶猛,如今费嬷嬷走在最前头,被扑了个正着,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被跃起来的豹子狠狠咬住了肩膀,顿时凄厉惨叫起来。 余下的几个下人即便胆子大,对上这样的猛兽也吓得四处躲藏,根本不敢上前去救费嬷嬷,只听得费嬷嬷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直叫的人心肝儿发颤,手脚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花斑豹子吃饱了,轻轻一跃,蹿出了院子,其余下人才敢围上来,只见屋子里满地的血,甚至还有几块零碎的森森白骨,费嬷嬷的尸身已然不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衣裳都被咬的破烂不堪,浸透了血,几个人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还有两个撑不住,被恶心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这一趟,没给表姑娘收尸,带来的白布也没浪费,用来裹了费嬷嬷,抬回了窦家。 窦老夫人一听费嬷嬷被一头饿极了的花斑豹子给啃得血肉模糊,四肢不全,“哇”的一声也恶心吐了,一边吐一边摆手,直让把费嬷嬷的尸体给扔出去。 费嬷嬷以前可是窦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吩咐她去做这样的隐秘事,如今不仅惨死,只怕连身后事也办不成了。 窦大夫人抿着嘴不说话,只觉得寒心,窦二夫人则坐在窦老夫人跟前敲肩捶背,殷勤极了。 “老夫人,这事蹊跷啊,好好的屋子里,怎么会锁着一头花斑豹呢,还有,令珠那个丫头也不见了,依儿媳看,这里头肯定有鬼。”窦二夫人一边服侍窦老夫人漱口一边嘀咕,很是不忿竟然令珠逃脱了。 “定是那丫头狡诈,不仅自己逃脱了,还设下了这样的毒计,快去衙门报案,让人把这个贱人给抓回来!”窦老夫人的脸色又青又白,眼中却满是恨意。 “老夫人您想想,令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把一头豹子锁在屋子里?”窦大夫人忍无可忍,这些年婆婆的性情越发偏激乖戾,手段也越来越狠辣了,偏生老二媳妇还在一旁火上浇油,竟要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活活饿死,她略劝了几句,反而也当着人被骂了一顿,压根不顾她这个当家夫人的颜面。 “不管怎么着,这事总和她脱不了干系!大嫂为何事事都要偏向一个外人?”窦二夫人不怀好意。 窦大夫人看着神色不满的婆婆和刁钻奸猾的弟媳,一颗心慢慢冷了下去,不再多说什么,只借口有事处理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窦静姝和窦淑慎正在一起写字,见窦大夫人怒气冲冲的回来且满面倦色,不由奇怪,打发了丫头,一个打扇,一个揉肩,亲自服侍母亲。 看着两个乖巧懂事的女儿,窦大夫人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常常舒了一口气:“幸而还有你们两个宽宽我的心,不然迟早被气死。” “是二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窦淑慎伶俐,说话也直。 “论理这样的话也不该对你们姑娘家说。”窦大夫人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道:“罢了,说了也让你们引以为戒,以后多长两个心眼吧。” 遂大夫人一气把窦老夫人如何把令珠扔在弘福寺让她自生自灭,等看到程老夫人喜欢令珠后又怎么变着法儿把她关起来活活饿死,如今去收尸,令珠不见踪影,费嬷嬷却惨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窦家上下,包括窦家姐妹也都以为令珠还在弘福寺清修呢,想着祖母不喜她,让她多住些日子也是有的,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些后头的事,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素日慈祥的祖母竟会如此狠毒。 “当初你们姑父去世,你们姑母虽然看着无碍,其实只是强颜欢笑罢了,心中郁结,便落下了病根,这才一病不起,你们祖母是着魔了,硬说是令珠克的,若说令珠真的命硬,她在窦家住了这么多年,咱们家的人不也都好好地?” 窦大夫人缓缓道来,对令珠很是同情怜悯。 “我虽然管着家,可家里家外还是你们祖母说了算,我想着一个小丫头罢了,不喜欢就不喜欢,遂把她弄到了偏远的院子住着,一日三餐供着,长大了一副嫁妆送出去也就罢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又何必跟一个大活人过不去呢,令珠也是个安静的,从来不闹,今年也十六了,我正想着怎么提她的婚事呢,就有了文兴侯夫人那档子事,把你们祖母心里的恨又勾起来了,一步步就把令珠逼到了死路上。” 窦静姝和窦淑慎都默然不语,她们只知道祖母不喜欢令珠,所以也对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敬而远之,事实上,令珠刚来窦家时,她们也是称姐道妹过过一段日子呢,如今听说令珠的下场,心里也都不好受。 “现在令珠表妹在哪儿呢?”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一听令珠如此凄惨,窦静姝就把之前嫉妒令珠得文兴侯夫人喜爱的事给忘了。 “不知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祖母还说她是贼,要报了衙门去缉拿呢,你们二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回来了。” 窦大夫人揉了揉额头,很是头疼该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你们也都大了,虽然是姑娘,将来是要嫁到别人家的,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窦字,窦家的兴衰和你们的荣辱息息相关,可咱们这个家,外头瞧着泼天的富贵轰轰烈烈,却有几分颓势,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窦大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如今又掌家理事,窦家有几斤几两重,没人比她更清楚。 “咱们家好好的,娘怎么说起这个话了。”窦静姝劝慰道,“宫里还有姑祖母在,虽是太妃,但到底是长辈,就是皇上也敬着几分的,父亲和哥哥又是明白事理的,咱们家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就是!即便二婶不着调,等将来一分家,各过各的,娘也不用替他们操心。”窦淑慎也安慰起母亲来,她对二叔二婶以及窦婉柔那个堂妹的厌恶不比窦大夫人少。 “还好你们都争气。”不管怎么样,窦大夫人生的二女一子都是比较有出息的,让她也略感欣慰,不过脸色也很快严肃起来:“令珠这件事被你们祖母办砸了,若真的不容她活下去,一杯酒一条绫就解决了,偏偏要折磨人家,要把人家关起来活活饿死,这样的狠心也就罢了,还偏偏做事不谨慎,没派人看着,如今令珠不见踪影,八成是被人救走了,这对咱们窦家来说可是个把柄,往小了说是苛待亲戚,往大了说,那可是一条人命,乐康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若是被这事连累了,只怕名声不保,将来就是为官做宰也是一辈子的把柄。” “那娘赶紧派人把令珠找回来不就行了?反正她除了窦家也无处可去,等她回来,我和妹妹好好哄哄她,把这件事揭过去,娘再给她寻一门亲事不就行了?”窦静姝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先找到人再说吧。”窦大夫人叹了口气,派人暗中四处打听,寻找令珠的下落,这暂且按下不提。 第十四章 程顾 再说那头花斑豹子,正是柳七的手笔,他将令珠救出去,便让人把豹子关了进去,饿了好几天的野兽突然见了大活人,焉能有放过的道理,他这是在替令珠出气呢。 等到有人来回禀,说费嬷嬷活生生被咬死了,那头花斑豹子也被捉起来送回了兽园,并没有惊动周围的老百姓,柳七这才慢慢吐了口气,可想到令珠在窦家吃的苦受的罪,还是觉得只死了个老刁奴便宜了窦家。 “窦老夫人要去衙门递状子,说令珠姑娘是贼,偷了窦家的东西,让人去缉拿,被窦大夫人劝住了,窦大夫人还在暗中寻找令珠姑娘的下落。”柳七的一个属下四海奉命盯着窦家,遂窦家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 “这些年令珠在窦家受了不少罪,但也总算平安长大,窦家大夫人能让我的令珠吃饱喝足活到现在,我便是感激她的了。” 柳七,也可以说是程顾,他抬手示意四海:“对付窦家的事暂且放一放,先把那个老虔婆收拾了再说,你先盯紧了,再等我的吩咐。” 四海应声而去,程顾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揉了揉额角,露出了些许疲倦之色。 “七爷心疼令珠姑娘,想替她出气,也不急于一时,窦家还气数未尽。” 偌大的书房分为内外两间,此时程顾坐在外间书桌后,吕不良却摇着羽扇从里间转了出来。 吕不良今年四十出头,是个饱读诗书却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投到程顾门下才一年,整日好吃好喝伺候着,一身皮肉养的油光水滑,再加上容貌也有几分俊朗,便蓄起一把小胡子,穿道袍,摇羽扇,摆出仙风道骨架子,常常自诩诸葛在世。 程顾不怎么倚重他,但有了问题也会询问他的意见,倒是吕不良有几分歪才,时常能给程顾一些灵感,所以在外人看来,吕不良便是七爷身边得力的谋士了。 吕不良见程顾淡淡扫了他一眼,很是不悦的样子,不由讪讪,拱手笑道:“七爷先别恼,听我仔细说,窦家这一辈就两个少爷,大少爷窦乐康乃是长子嫡孙,学问还不错,就是为人处世有些优柔寡断,但究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中了进士,窦家给上下打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能平平安安的升上去,再过十年,便是窦家的另一个顶梁柱,所以说,要报仇就得趁着现在他羽翼未丰将窦家除根,否则将来……着实不好办哪!” 窦家再不好,也是对令珠有养育之恩的,程顾倒也不至于恩怨不分,要将窦家斩草除根,所以刚才才吩咐四海,说不着急对付窦家。 他看了一眼吕不良,起身道:“我出门两天,若是有事,不要紧的你看着处理了,要紧的等我回来再说。” 吕不良嘿嘿笑着,赶紧拱手应下,看着程顾的身影渐渐远了,才摇着扇子一声长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上赶着去给人家当牛做马,人家还不知道……情之一字,苦呐!”他一边嘟囔一边摇头晃耳,背着手回到了里间在躺椅上躺下,自在的哼起曲来。 “七哥!”令珠满面惊喜的看着程顾,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七哥不是说不回来过端午么?” 她刚把程锦月送走,程锦月还邀请她参加完文会去她家小住几日,早知道七哥回来,她就不答应了。 程顾宠爱的摸了摸令珠的头发,声音里满是纵容:“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来陪你过端午。” 没找到令珠之前,他就像生活在冰天雪地里,一点鲜活气儿都没有,找到令珠以后,他才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以往强大的自制力却全没了,不管什么时候心里眼里想的都是令珠,晚上一闭眼就看到令珠在吃苦受罪,让他吃不好睡不好,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人捧在手里看着才放心。 “丫头婆子服侍的可还用心?”程顾淡淡扫过绣竹绣菊几个人,他对这些人可没有对令珠那样的宽容耐心。 “用心用心,我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快变成一个废人了,她们怕我闷,还陪我说闲话逗趣儿,周大娘会讲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呢,我在书里都没看过。”令珠笑眯眯的,亲自给程顾倒茶。 程顾满意的点点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令珠身上:“在这儿住着还高兴吗?明日端午,和程姑娘约好了去参加文会?” 令珠使劲点点头:“锦月说了!明天的文会分为琴棋书画四个擂台,每年选出魁首任擂主,其他人可以随便挑战,倘若赢了,便是新的擂主,今年请到了忘忧先生,他虽然不做评判,但最后却会见一见各位擂主的,我只要赢到最后,成了擂主,就能见到忘忧先生了。” 程顾知道令珠的最终目的,无奈极了,不想让她再做无用功,可又怕她伤心,毕竟对她来说,“程顾”是唯一的希望,可偏偏,他又不能告诉她真相…… 看到满脸希冀的令珠,知道她注定是要失望的,程顾心中涌起了愧疚,说到底,是他无能,还不够强大,护不住令珠。 程顾耐心听令珠叽叽喳喳说了这几日来的许多琐事,没有半分的不耐烦,这倒让令珠不好意思起来:“七哥别嫌我烦,不知怎么,我只觉得七哥亲切,什么话都想和你说。” 令珠被窦家关在内宅好几年,没学过什么规矩,也没出过门,对于人情往来更是一窍不通,是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说的好些听是单纯不知世事,说的不好听了就是缺心眼,没眼色,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 从弘福寺只言片语的交谈来往,到他从天而降救了自己,又安排自己住下,让自己衣食无忧,令珠早就认了“柳七”这个朋友,把他当成了比窦家人还要亲近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她平时不爱说话,一到“七哥”面前就成了小话痨。 程顾哪里会嫌她烦,巴不得她像小时候那般闹腾自己才好,陪着她闲聊许久,直到令珠自己困得打起了瞌睡,才轻轻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睡下。 第十五章 文会 对待令珠,程顾就像捧着一块嫩豆腐,轻不得,重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到令珠睡下,他又把大宁、二英并四个丫头婆子叫来,细细盘问这些天令珠的起居,得知她的确过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又严肃的叮嘱了这几个人:“你们好好服侍姑娘,我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你们,倘若有一点不尽心叫我知道了,我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 六个人都是从程顾身边拨过来的,七爷的手段哪里会不清楚,赶紧跪下表忠心,在以后的日子更是恨不得把令珠捧起来才好。 令珠对这些事却一概不知,第二日早早起了,梳妆打扮好,等着程锦月的马车来接。 程顾见她高兴,也就不问了,只说自己也有事出门,晚上再回来陪令珠过端午。 定南侯府的马车如约来到,令珠穿了一身藕色衣裙,还怕自己的衣着不合规矩,没想到上了马车后才发现程锦月穿的比她娇艳多了,鹅黄色绣绿色折枝花的褙子,白色细绫裁成的八幅湘裙,头上是镶着粉色芙蓉石的金簪和鬓花,她本来就生的圆润讨喜,这么一打扮,更显得俏丽。 “你穿的这样素净啊。”程锦月嘟起了嘴,觉得令珠这副好容貌可惜了,“你若是好好打扮,肯定比姜爱莲还要好看!” 令珠淡淡一笑,她去清音阁是求忘忧先生帮忙的,可不是去出风头的,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清音阁是京城有名的琴楼,许多达官贵人为了附庸风雅来此赏琴喝茶,一些文人墨客也会借这个地方举办文会,谈诗论道,不过,今日的文会,却远非那些读书人办的文会可比。 文会的发起者不是别人,正是文兴侯府的大少爷薛长安,他本人既是有名的美男子,又是有名的大才子,宫里还有个做宠妃的姐姐,因此既清俊文雅,又身份贵重,在一群富家子弟中也很有话语权,他要办文会,是一呼百应。 原本参加文会的只有六个人,除了薛长安,其余五个要么与他沾亲带故,要么与他是至交好友,分别是定南侯府世子程锦川、广平侯府世子周继春、姜元帅与荣善郡主的长子姜暇、安太傅的长孙安怀英、顾阁老的长孙顾行松。 这六个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权臣之后,个个炙手可热,他们的加入让整个文会的格调都拔高了,一般能接到请帖的也都非富即贵,到如今已然有十几个成员了。 去年姜暇把自己的妹妹姜爱莲也带了过来,算是开了先例,今年便有不少姑娘家也参加,除了程锦月外,还有周继春的姐姐周维春,安怀英的妹妹安怀茹,顾行松的妹妹顾行玉。 因为有女眷在场,所以从头天晚上,清音阁附近的两条街便戒严了,这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兴许不可能,但在薛长安这里,只给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府的人打个招呼便完了,下面的人为了巴结他,没有不照办的。 马车停在门口,程锦月和令珠正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一个身材娇小,容貌娇俏可爱的少女也下了马车,冲她们挥手。 “那是我表妹安怀茹!”程锦月一边解释一边也对她挥了挥手,拉着令珠走过去,挽住了安怀茹的胳膊,“我还以为你要晚点才能来呢。” “难得这么热闹,自然要早点来了。”安怀茹声音娇嫩,说话好像在撒娇,在程锦月面前越发显得乖巧娇弱,她好奇的看着令珠:“这位是?” “这是令珠,她是我的好朋友。”程锦月简单解释了一下,看到远处又有马车驶来,认出是周家的马车,高兴地跑过去。 美艳动人的周维春已经十八岁了,如今还未出嫁,把广平侯夫人愁得头发差点白了。 “维春姐!”程锦月对精明强势的周维春很是服气,在她跟前乖巧的跟鹌鹑似的。 “是锦月啊。”周维春一身妩媚艳丽的大红衣裙,与她的妖冶容貌相得益彰,她伸出纤纤素手,扶着程锦月的手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已被戒严的清音阁,满意道:“我之前还怕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这么一戒严,倒是挺好。” “表哥说,这次来的人多,又有姑娘家,怕出事,昨晚就戒严了,有请帖的人才会被放进来。”程锦月兴致勃勃的,拉着周维春去见安怀茹和令珠。 程锦月只介绍了令珠,周继春看了她两眼,也惊艳于她的美貌,却没表露出来,令珠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周姑娘”,周继春笑道:“妹妹别客气,跟着锦月叫我姐姐吧。” 安怀茹认识周维春,也叫了一声姐,但却没有对程锦月那样亲密。 安怀茹的祖父官居太傅,教过两任皇帝,德高望重,如今虽然告老在家,却也无人小觑,他膝下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文兴侯府,正是文兴侯夫人安氏,生下了薛长安和薛长宁,另一个嫁到了定南侯府,生下了程锦川和程锦月兄妹俩。 所以安家兄妹,程家兄妹和薛家姐弟,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表亲,自然比周维春更亲密。 令珠也是今日才知道请她去下棋的文兴侯夫人安氏竟是程锦月的嫡亲姨母,不由感慨京城权贵圈子真是小,随便两个人都能拐弯抹角找出亲戚关系来。 几个人闲聊了几句,慢慢的,人越来越多,各家的车马络绎不绝的在清音阁门口停下,男子大都站在靠左边寒暄,女子则聚集在右边,与闺中姐妹说笑一番,彼此泾渭分明,又不会显得生疏。 程锦月知道令珠谁都不认识,难免局促,便和她躲在角落里,看着接二连三过来的人一一介绍。 “那个容长脸蛋、穿绿色裙子的就是顾行玉,脾气很好,很是端庄,她哥哥叫顾行松,是顾阁老的长孙,也是个青年才俊,那个削肩膀水蛇腰的就是姜爱莲,长得跟狐狸精似的,最讨人厌了,她总仗着母亲是荣善郡主便眼高于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咦,那不是窦家姐妹么,她们也来了?谁给她们下的帖子?” 令珠也早已看到了窦静姝、窦婉柔和窦淑慎三姐妹,有片刻的怔愣,等看到紧随其后的窦乐康后便了然,应该是窦乐康被邀请,窦家姐妹便也跟着来了。 毕竟这不是一般的文会,能参加的人非富即贵,能交几个手帕交也是好的,更别提若是能寻个如意郎君,终身就不用愁了。 令珠指着窦乐康身边的紫衣男子道:“那人是谁?”她记得那个人,就是曾在小院儿外头调戏她的纨绔子弟。 “那是维春姐的弟弟周继春,他是广平侯府的世子。”程锦月趴在令珠耳边小声道,“他可风流了,你离他远一点。” “锦月,我可听到了哦。”周维春摇着手里的团扇,似笑非笑的看着程锦月,程锦月脸色一红,吐了吐舌头。 到了辰时,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令珠便跟着人群一起进了清音阁。 第十六章 擂主 清音阁上下三层,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建筑,里面的装饰也以清贵雅致为主, 此时一楼的大厅已经空了出来,在东南西北四角分别搭了四座擂台,上面摆着桌案和笔墨纸砚等物。 等到文会开始,去年的四位擂主便要登台了,来参加文会的人可以随便挑战,至于剩下的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擂台观战,还有免费的茶水点心招待,不仅让人觉得自在,还显得热闹。 此时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有,具是正值青春的少年少女,认识的寒暄说笑,不认识的请人帮忙引荐,你来我往,欢声笑语,侍女们穿梭其中,端茶倒水,整个大厅都喧阗极了。 程锦月找到了哥哥程锦川,安怀茹也走到哥哥安怀英身边,至于周维春,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继春嬉皮笑脸的走到她跟前说了两句话,反被她不客气的扭住了耳朵。 薛长安是文会的发起者,也是今日的东道主,见客人来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上前敲了敲早已准备好的玉磬,众人便安静下来,只听他说话。 令珠站在程锦月身边安静的听着,不远处的窦静姝却又惊又喜看着她,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令珠的下落,惊的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她推了推身边的窦淑慎,示意她看,窦淑慎也十分意外,小声道:“咱们要不要去找她说说话,问问她在哪儿落脚?” 窦静姝毕竟沉稳些,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别声张,回头散了,派两个人盯着她,看她去何处就行了,等回去禀报了母亲再说。”窦淑慎自然听姐姐的,因此也慢慢转移了注意力。 随着薛长安敲响玉磬,文会便正式开始了,大家纷纷四散到各个擂台,也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开始准备挑战了。 令珠目标明确,直奔着“棋”的擂台便去了,她拖着程锦月,程锦月拖着安怀茹,三个人都站到了台下。 姜爱莲此时正坐在擂台上,眉宇之间皆是骄傲自得,男子不好意思跟一个女孩子一争长短,女孩子里面也少有棋艺胜过姜爱莲的,都不想输了丢丑,因此一时间竟无人上去挑战。 “看来没有人敢挑战呢,真是没意思。”姜爱莲嘟着嘴,不屑的神情溢于言表,说实话,她也的确是个美人儿,身材细长苗条,容貌妩媚娇柔,在座的大部分少女都被她比下去了 只是她这句话说的太过傲慢,一下子就把程锦月激怒了,冷冷道:“谁说没人敢挑战?” “程锦月,你去年可是惨败于我,今年还敢来?”姜爱莲也十分讨厌程锦月,两个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我技不如人,自然不会挑战你,不过有一个人却一定能赢你!”程锦月把令珠往前一推,自信满满的就等着看姜爱莲出丑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令珠身上,片刻的怔愣后便窃窃私语起来,并不知道她是谁。 “我认得你,你是窦家的人对么?”陪着姐姐一起在擂台旁围观的周继春眼前一亮,立刻就认出了令珠是他在窦家一眼相中的小美人儿,他看向了窦乐康:“乐康,你有点不仗义啊,上次还骗我说什么病逝了,这不好好地在这儿么?” 窦乐康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知内情,又不大往内宅去,只偶然听了一耳朵,说令珠“病逝”了,如今看着气色红润的令珠便如同看到鬼一样。 “令珠是我的好朋友,不是窦家的人,窦家与她同名的那位表姑娘,早就暴病身亡了!”程锦月揽着令珠的肩膀,语气不阴不阳,看向窦家兄妹的眼神里满是瞧不起。 “你就是令珠啊。”薛长安闻声过来,听了两句,也反应过来了,“令珠姑娘曾经被家母邀请到家中做客的,家母对她的棋艺赞不绝口,我早就想领教了。” “那就来啊!”姜爱莲见大家逐渐把注意力都转向了令珠,有些不满,又见令珠的容貌比她出众,更是嫉妒,不忿道:“咱们对弈一局,便知道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了。” 令珠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上前,擂台上早就摆好了棋桌,她坐到了姜爱莲对面。 姜爱莲抢先执白子,示意令珠:“你先来。” 下棋时,位尊者执白棋则先落子,高手执白棋则后落子。 令珠的身份并不比姜爱莲贵重,理应姜爱莲先下,可她却主动谦让,这是想说自己是高手,不屑于和令珠一争长短呢。 令珠自然懂这里头的规矩,淡淡一笑,也不客气,率先放下一子。 原本散座在四周的人渐渐站到了棋桌边围观起来,观棋不语真君子,除了别处的擂台有几分嘈杂声,这附近便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 一炷香慢慢过去了,姜爱莲的神情从刚开始的不屑变成了凝重,如今竟有几分慌乱,拿着棋子的手也有些轻微的抖,思虑许久才放下一子。 反而令珠,神情淡然,气定神闲,姜爱莲落子后,她便紧跟着落下一子,仿佛不需要思考一般。 “你输了!” 随着姜爱莲放下一子,令珠也落下一子,静静道。 棋盘上,黑子白子泾渭分明,姜爱莲的一条大龙被令珠拦腰斩断,气数已尽。 大家哗然,看向令珠的神情多了几分敬佩,在场的人可是知道姜爱莲的棋艺有多精妙的,不然也不会赢了在座的诸位成为第一个女擂主了。 令珠的棋艺却要比她还要高! “这不可能!”姜爱莲心慌意乱,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自己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是一种屈辱。 “别输不起啊,大家可都看着呢。”程锦月高兴坏了,得意的冲姜爱莲抬抬下巴,“你这擂主的位子该换人了吧,第一才女的名头也该让出来了吧。” “锦月。”程锦川不想让大家觉得妹妹刻薄,小声提醒了一句,但也觉得令珠很是了不起,主动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令珠姑娘对弈一局?” 令珠认识程锦川,知道他是程锦月的哥哥,自然要给面子,点点头,也不用侍女,自己动手把黑子白子捡出来放好。 “喂,你还不把擂主的位子让出来!” 程锦月看着端坐不动的姜爱莲,冲她坐着的那把雕花太师椅扬了扬下巴。 姜爱莲又羞又怒,站起来走到哥哥姜暇身边,恼恨的看着令珠,令珠并不谦让,径自坐在了那擂主的位置上,与程锦川对弈起来。 程锦川为人豪爽大方,也酷爱下棋,且棋风稳重,每走一步都稳打稳扎,但是下了不到一炷香还是主动弃子认输了。 他郑重的起身朝令珠作揖:“令珠姑娘技高一筹,在下自愧不如。” “程世子过奖了。”令珠起身还了一礼,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看着程锦月。 程锦月笑嘻嘻的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又冲大家道:“还有谁要挑战么?没有的话令珠就是今年的新擂主了哦。” 姜爱莲输了,程锦川也自愧不如了,谁还敢上来? “令珠姑娘,我自知比不过你,不知道能不能赐教?”薛长安总听母亲感慨令珠下棋如何好,早就想领教一番了。 令珠点点头,她知道薛长安是安氏的儿子,对他也多了几分好感,自然同意。 意料之中的,薛长安也落败了,却是心服口服,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一锤定音,道:“看来在棋上,令珠姑娘是当之无愧的擂主了。” 姜爱莲红着眼睛,不甘心的把代表擂主身份的玉佩丢还给了薛长安,薛长安看了她一眼,郑重的给令珠佩戴上。 这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正面是一个棋字,反面雕着一副精巧的棋盘,连棋子都隐约可见。 除了这一块,在琴,画,书,诗,文方面也各有一块玉佩,代表了各自的擂主身份,是薛长安特地请人雕刻的,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块来。 去年姜爱莲把这块玉佩佩戴了整整一年都没摘下来,走到哪儿都觉得高人一等,如今这玉佩又易主,戴在了令珠身上,简直是当众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其余几项挑战还没有分出胜负,且都以男子居多,程锦月不擅长,也不关心,只喜滋滋的拉着令珠坐在角落里说话,冲愤恨不已的姜爱莲露出了一个扬威耀武般的笑容。 第十七章 忘忧 “令珠姑娘,忘忧先生请您去楼上叙话。”一个侍女走过来小声传话,让令珠一愣。 程锦月也是又惊又喜,赶紧推她:“还不快去,你是今年第一个分出胜负的擂主呢,忘忧先生必定要见你的。” 令珠松了口气,按耐住心中隐隐的激动,跟着侍女到了三楼。 三楼都是雅间,此时都空着,唯有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看上去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青袍竹簪,自有一种隐逸高人的风骨,正是忘忧先生。 另一个人年轻些,却也三十多岁了,他身材高大,容貌俊朗,黑袍金簪,气度非凡,离得近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扑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你叫令珠?”忘忧先生笑眯眯的朝令珠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并亲自给她斟茶。 “是,您就是忘忧先生?”令珠也不怕生,有些好奇,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忘忧先生帮忙。 “我的确是忘忧,你这丫头棋艺了得啊,文会才开始多久啊,这么快就拿下了擂主的位子。”忘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很是和蔼可亲,“令珠丫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棋艺师从何人啊?” 令珠眼珠一转,露出一副狡黠的神色:“您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您。” 忘忧先生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一拍桌子笑道:“好!你说,什么事?” 令珠没想到这么容易,赶忙道:“我知道您神通广大,想让您帮我寻找一个人,他叫程顾,年纪应该比我大几岁。” 忘忧先生听了这个名字却愣住了,不说帮,也不说不帮,反而道:“你找的人叫程顾?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我不知道,也许是亲人。”令珠也说不清,毕竟那只是一个梦,除了这个名字,她甚至连他的容貌都没有看清过。 “令珠丫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忘忧先生的语气很平静,“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程顾这个人,应该是你记错了。” “有的有的,程顾哥哥和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人。”令珠顿时急了。 “那你说说你是几岁认识他?又是几岁和他分开的?”忘忧先生不急不慢,问出了又一个问题。 “几岁……我不知道……我是做了一个梦……”令珠呆呆的,神情很是颓丧,是啊,那只是她的梦,她对六岁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只是因为做梦才突然想到了程顾这个名字,并且坚信通过这个名字就能找到亲人,她压根没想过,那只是她的一个梦,程顾这个名字,也极有可能是她幻想出来的。 看着失魂落魄的令珠,忘忧先生也有几分不忍心:“令珠丫头,你换一件事情让我帮忙如何?这世上真的没有程顾这个人,我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 “别的事情……那先生能帮我找到我的亲人么?”令珠苦笑,喃喃自语。 忘忧先生没听清她说的话,想了想道:“不如我给你算算姻缘如何?我看令珠丫头你桃花运正旺呢。” 令珠摇摇头,无精打采道:“我不想算姻缘,忘忧先生,您若是想知道我下棋是跟谁学的,我告诉您好了,我是跟周公学的。” “周公?”忘忧先生饶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听愣了,“周公是谁?” “就是周公啊,我做梦的时候学会下棋的!”令珠面无表情道,她又是失望又是难过,一赌气,连礼貌也不顾了,在忘忧先生错愕的眼神中径自走出了房间。 “这丫头!”忘忧先生反应过来后,无奈的摇摇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姜明锋:“这么一个聪慧伶俐的小丫头,我怎么瞧着你竟有些不高兴?” “我讨厌她的名字!”姜明锋是个武人,说话也干脆利落,眼中的不喜一览无余。 “哦,是了,她和你那个被拐走的女儿同名呢。”忘忧先生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满京城都知道姜元帅的嫡长女在上元节看花灯时走丢了,这些年冒充令珠上门认亲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所以姜明锋一听说哪个姑娘叫令珠,便觉得是在冒充他的女儿,自然不喜。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丫头,看着面善,脾气又爽直,跟我投缘!”忘忧先生是个随性而为的人,这次应薛长安的邀请来参加文会,没想到竟有此收获,心里很是高兴:“以后若是棋瘾犯了,我便找这丫头来下棋,一定下的痛快……只是可惜了,她偏偏要寻找程顾……” 忘忧先生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叹了口气,看向了姜明锋,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造孽了。”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姜明锋冷冷看了忘忧先生一眼,也起身出门离开了,只留下忘忧先生一个人兀自摇头叹气。 令珠从三楼下来,没有回去找程锦月,反而在二楼随便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忘忧先生说世上没有程顾这个人,那她的梦都是假的么?程顾哥哥也是假的么? 他和自己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下棋,陪着她玩耍……这些事总不是假的吧! 令珠不愿意相信忘忧先生的话,又想起他神通广大的手段,不得不去相信,一时间心里又是慌乱又是心烦又是难过,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程锦月四处找她的声音,她才把这些心事都装起来,强打起笑脸走了出去。 之后的事令珠都浑浑噩噩没什么印象了,直到被程锦月送回家,她看到院子里正低头赏花的程顾,才忍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七哥!”她跑过去,抱住了程顾,小小的身体缩在他宽大的怀抱中,哭的难以自持。 程顾眸色一暗,也不安慰她,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七哥,忘忧先生说没有程顾这个人……他说我找不到程顾哥哥……”令珠是真的惊慌失措了,一直以来,她都坚定着找到了程顾就找到了亲人的信念,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让她怎么能接受? “找不到程顾,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的。”程顾的声音从容而肯定,让令珠慢慢冷静下来,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此时揪着程顾的衣袖擦脸,一点也不怕他生气。 “我想着找到程顾哥哥就可以报答七哥了,没想到……”令珠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生怕会从他的脸上看到厌恶和不耐烦。 程顾却捧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你留下来,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七哥……”令珠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耀眼的光芒,让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心慌意乱的低下头,不自在起来。 “先不哭了,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了。”程顾牵着令珠的手把她送回了房间,桌子上摆着一套簇新的棋盘,由上好的沉香木细细雕琢而成,棋子则是由墨玉和白玉雕琢的,玲珑剔透,触手温润,一看便知道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我知道你喜欢下棋,今天看到这个,想着你肯定喜欢,就买下来了。”程顾不用想也知道此时令珠有多伤心难过,因此竭力想让她高兴。 “谢谢七哥。”令珠摩挲着光滑圆润的棋子,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强撑了一会,说身体不舒服,回了房间,可不多时,却从屋子里传来她压抑着的哭声。 程顾听在耳中,不自禁握紧了拳头,额角的青筋差点爆出来,恨不得立刻把令珠抱在怀里细细安慰,告诉她他便是程顾,是她一直寻找的程顾哥哥。 可是他不能! 他背负着引凤楼的血海深仇,背负着柳姨的殷殷期望,还背负着二郎的前程未来,他不能意气用事…… 程顾慢慢松开了手,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心中掀起了涛天巨浪,面上却一片平静。 “七爷!”大宁缩头缩脑,在二英的推搡下不得已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外头有个小子探头探脑的,要不要处置了?” “砍了,拖出去喂狗!”程顾面无表情。 “七爷,好像是窦家的人。”二英赶紧过来补充了一句,“这次参加文会的还有窦家姐妹,她们定是看到令珠姑娘,这才一路跟踪至此,只怕令珠姑娘的行迹已然暴露了,这件事要不要让令珠姑娘知道,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他们几个服侍程顾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这位爷是说一不二,从不容人反驳的,可唯独到了令珠姑娘这里,只怕什么原则都没有了,令珠要指鹿为马,七爷也会眼睛都不眨跟着附和的。 程顾没说话,二英知道这是七爷默认了,赶紧揪着忐忑不安的大宁退了下去。 第十八章 决定 令珠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程顾便在外头枯坐等着,直到过了晚饭的点儿,令珠才红肿着一双眼睛出来了,程顾赶紧走上前去,心疼极了:“我让人去弄热帕子,给你敷敷眼睛。” 一直也在旁边候着的绣菊和绣竹两个不等吩咐便飞快的拧了热帕子送来。 程顾让令珠坐在院子里,自己拿着微烫的热帕子亲自给她敷眼睛。 “七哥!” 令珠一直安安静静坐着不动,此时却突然道:“我想回窦家。” “窦家老夫人如此狠毒,对你起了杀意,你还要回去吗?”程顾猜到令珠必是做了决定,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决定。 “今天在清音阁,窦家的三位姑娘都看到我了,她们知道我还活着,早晚都会找过来,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名义上我总归还是窦家的表姑娘,窦家不可能任由我流落在外,她们若是知道是七哥收留了我,只怕对七哥也不好。” 令珠的声音有些倦怠,但依旧镇定冷静。 “一个窦家,我还不放在眼里!”程顾道。 “我知道七哥厉害,可七哥是江湖人,势单力薄,窦家却是皇商,势力盘根错节,七哥疼我,可我也心疼七哥啊,不想连累了七哥。” 令珠的眼睛被热帕子敷着,她看不到,便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程顾的手:“我从小到大,虽然衣食无忧,却孤单寂寞,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知心的朋友,唯有七哥对我最好,我原先还想着,只要找到了程顾哥哥,我就有家了,即便脱离了窦家也无妨,可是忘忧先生却说没有程顾这个人,我就想,多半是我太孤独,才胡思乱想出来这么一个人,也许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做梦罢了,梦醒了,我也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窦家才是你最不该去的地方!”程顾反过来握住了令珠的手,只觉得柔弱无骨,“我不怕连累。” “七哥!” 令珠急了,想要拿开敷在脸上的热帕子,却被程顾按住了,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令珠顿时懵了。 “令珠,听七哥的话,别回窦家了,七哥什么都依你,你在这儿住着,七哥也能安心,若是回窦家,只怕日夜都要担心你。” 令珠心中一软,刚才的慌乱无措顿时被一阵暖流所取代,她不答应,也不反驳,只静静抱住了七哥的腰,感觉踏实可靠。 七哥很好,正是因为好,才不能害了他。 “七哥觉得我还是之前那个软弱可欺的表姑娘么?”令珠静静道,“清音阁的文会,我成了新的擂主,只怕明日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大家稍一打听便能知道我是窦家的表姑娘,更何况我和程姑娘是好友,今日还结识了不少名门闺秀,她们都说要下帖子请我去她们家玩儿,我已非之前默默无闻的孤女,任由她们打杀也无人过问,如今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怕窦老夫人略有动作,便有人找上门来质问,她即便为了窦家的名声,也不敢轻易动手的。” “令珠……”程顾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以来都觉得令珠温顺软弱,他才事事担忧,如今才发现,这丫头只是韬光养晦,掩藏锋芒罢了,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便会亮出锋利的爪牙。 “如果你打定了主意,我支持你!”凝视着面前安静文弱的姑娘,程顾也下定了决心,他时时刻刻叫人盯着,若是受了委屈,他自会给她撑腰。 热帕子慢慢变凉,程顾又给她换了一条,依旧替她拿着不让她动手,令珠顿生依赖之心,只抱着程顾不肯撒手。 她知道男女有别,也知道自己和七哥这样亲密,若是被人知道,名声就会万劫不复,但七哥是江湖人,不拘小节,她也不在乎,反正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当中,七哥对她最好,她愿意! 此时的窦家,窦大夫人正熬夜,着急的等待消息,窦静姝在旁边陪着,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满头大汗一溜小跑回来报信:“表姑娘如今住在城东柳条巷的一座小宅子里,小的假装敲错了门上前打探,开门的是两个护院,体格健壮,一看便知道身手不凡,小的借着问话的功夫偷着往宅子里瞄了两眼,看着倒像是哪个富家少爷养外室置办的院子,处处都精致的不得了。” 窦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可见着院子的主人了?” “小的在旁边守了大半日,没人进去,也没人出来,后来天黑了,左右宅子的灯都熄了,小的正要回来,那院子的门反倒开了,出来一个老妈子和其中一个护院,两个人一路往天香楼去了,置办了一桌席面,又回去了,小的一路跟着,偷听了两句,好像在说什么,令珠姑娘不高兴,吃不下东西,七爷生气了,嫌他们不会服侍,回去只盼着令珠姑娘多吃两口,不然七爷发起怒来就了不得了……小的不敢多跟,看着他们回去,又守了一阵子,见没动静,这才回来了。” 窦大夫人听得怔愣起来,还是窦静姝在旁边道:“做得好,下去领赏钱吧,把嘴巴管严了,这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打发了小厮,窦静姝看着发呆的母亲,也有些不安起来:“令珠……真成了人家的外室?七爷又是谁?” “令珠的美貌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做了人家外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还不至于,你没听见,那两个服侍的人只称呼令珠姑娘,可见并不是外室。”窦大夫人缓缓分析起来。 “不管是不是外室,令珠现在过得都不错,要不然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跟着程姑娘去参加文会了,母亲都没看到,程姑娘待令珠可好了,安姑娘和周姑娘也很喜欢令珠,她又成了擂主,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窦静姝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窦大夫人的经历毕竟比窦静姝广,想问题也透彻,思虑一会道:“程家既然默许唯一的女儿与令珠走得近,可见对令珠的底细很清楚,不仅不反对,反而有几分主动结交的意思在里头,还有上回程老夫人去弘福寺礼佛,对令珠另眼相待的事,只怕也不是偶然,这里头应该还有内情,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令珠一个孤女,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窦静姝有些惊疑,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正是因为她是孤女!”窦大夫人的话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令珠是你姑母的养女,这事咱们家没刻意瞒着,只要稍加打听便会知道,人家悄悄打听着来寻女儿,见女儿过得不好,暗中给她撑腰也未可知啊,毕竟令珠是孤儿这话是你姑父姑母说的,是不是真的六亲死绝了,谁也不知道,如今你姑父姑母死了,更没有人知道了。” “那……那该怎么办?”一向端庄稳重的窦静姝难得没了主意,心里乱成一团,“这些年咱们对令珠可算不上好,万一人家报复可怎么办?” 窦大夫人叹了口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先别自己吓自己,不过即便不是亲生父母找了来,只怕也是亲戚故旧,不然程家不会无缘无故的待令珠如此亲热,令珠一个弱女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逃脱,如今还好吃好喝的被人供养着。” “唉,我早就劝过你祖母,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又不分家产,也没什么利害关系,一年养下来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素日咱们家舍粥舍米也不只这个数,好好地养大了结一门亲也就罢了,权当是做善事,可你祖母是铁了心,认定了令珠是扫把星,如今若真的是令珠的亲人寻了来,不仅把咱们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给抹杀了,只怕还会恨我们苛待了令珠,这不是白白结下了一个仇人?” 窦大夫人越想越觉得窦老夫人糊涂,也恨自己当初没狠下来心劝住婆婆,毕竟当初谁会想到令珠还有今日这番奇遇? “这事只怕瞒不过祖母。”窦静姝一想到祖母的怒气就下意识的畏惧。 “即便其他人不说,我也得说!不然照你祖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真的得罪了人咱们也不知道,如今的令珠可不是以前的令珠了,总让她在外头住着,人家定要疑心,先想办法接回家里来——只怕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咱们家下帖子邀请,难道都推拒了不成?若是被人知道你祖母做过的事,咱们家的名声可就臭了,我可不能叫她连累了咱们一家子。”窦大夫人拿定了主意,在令珠这件事上,一定要说服婆婆。 第十九章 说服 窦大夫人执掌窦家十余年,早就地位稳固,原先为了孝心才事事顺从,如今关系到家族利益,窦大夫人就不能退让了,遂第二日一早便先把这件事和窦大老爷细细说了。 窦大老爷一心只忙外面的事,对内宅琐事素来不过问,但他信任窦大夫人,听她分析了利害关系,也觉得窦家得赶紧弥补,遂任由窦大夫人安排,自己则去四处打听城东柳条巷的宅子挂在谁名下,七爷又是谁。 窦婉柔也参加了文会,看到了令珠,回来后也和窦二夫人说了。 窦二夫人这些年一直和窦大夫人明争暗斗,为的就是窦家的产业,偏偏她的儿子窦齐光不如窦乐康争气,事事低了一头,她这才改变策略,从窦老夫人这儿下手,处处挑拨离间,哄着的老夫人和长房离了心,她才好从中取利。 遂在令珠这件事上,她知道窦大夫人和老夫人有分歧,便故意处处偏帮老夫人说话,利用窦老夫人对女儿的怜惜和对令珠的恨意对大夫人步步紧逼,反正在她眼里,令珠不过一个没亲没故的野丫头罢了,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并且暗暗笑话窦大夫人假慈悲,对一个孤女如此上心。 因此她一听窦婉柔说这件事,便赶紧去了窦老夫人那儿,把这事添油加醋学了一遍:“……当时费嬷嬷死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好好地,令珠怎么会逃脱?必定是有人帮她!大嫂心善,说不准就是她偷偷把令珠放走了,这才让那贱丫头钻了空子,如今竟成了文会的擂主……老夫人您想想,这个擂主的位置可是从姜姑娘那儿抢过来的,姜元帅和荣善郡主知道了令珠是咱们家的表姑娘,焉能不拿咱们家出气?到时候只怕咱们这个家都要完了,老夫人您可要好好管管大嫂,就是心慈手软,也要看对谁啊。” 窦老夫人一听令珠过得好好的,还大出风头,顿时气了个倒仰,当下便要把窦大夫人叫过来骂一顿,又被窦二夫人劝住了:“如今夜色已深,大家都歇下了,您这么一说,岂不是人人都惊动了?大哥又护着大嫂,老夫人您能问出什么来?倒不如等明天,大哥出门了,大嫂来给您请安,您在细细问问不是更好?” 窦家大老爷和大夫人夫妻恩爱,即便老夫人生气要骂,只要大老爷出面,也就不了了之了,窦二夫人正是怕这一点,才故意劝说等到明天早上,没有夫君撑腰,窦大夫人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她还敢跟婆婆吵架不成?真吵了倒好了,一顶不孝的帽子盖下来,只怕她要拿着休书回家了! 窦二夫人满肚子幸灾乐祸,第二天早早赶过来看热闹。 窦老夫人的怒气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更加厉害,等到窦大夫人一来,屏退丫头婆子,便急不可耐的大骂起来。 窦大夫人任由老夫人骂,只听着不说话,等老夫人骂累了,喝水的功夫,她这才道:“老夫人是听谁说是儿媳把令珠放走的?又有什么证据?儿媳若是真的要救令珠,把人带走藏起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弄一头猛兽害了费嬷嬷?为什么还要让令珠抛头露面出这个风头?这岂不是自露马脚?” “这个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替她说好话?外头的人,谁又知道我把那贱人关在那儿?”窦老夫人把桌子敲得震天响,若是令珠在跟前,只怕要把她一口给吃了才解恨。 “这正是我要和老夫人说的。”窦大夫人不紧不慢道,“自打文兴侯夫人给令珠下帖子邀请她去家里做客,事情有些蹊跷,老夫人把令珠扔在弘福寺让她自生自灭,偏偏定南侯府的老夫人去礼佛,对令珠多加照拂,程姑娘还和令珠成了好朋友,您知道了生气,又要把令珠悄悄处置了,偏偏令珠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还弄得费嬷嬷惨死,如今令珠却在清音阁文会上崭露头角,一举成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一双手在背后推动着,让咱们始料未及。” “真不是你暗中相帮那贱人?”窦老夫人也是经历过风雨的,顿时半信半疑。 “老夫人您想想,即便我有手段,也不可能左右定南侯府的老夫人,让她去照拂令珠吧?更何况那清音阁的文会,就是静姝她们姐妹,还是沾了乐康的光,得了周世子的一张帖子才能参加,我又怎么能把令珠给弄进去?”窦大夫人无可奈何为自己辩解,同时暗暗瞥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窦二夫人:“儿媳不知道是谁跟老夫人嚼的舌头,但儿媳一心为窦家着想,怎么会为了一个令珠让窦家立于危境呢?我就是有那个能力,也不会放着两个没出嫁的女儿不管,让令珠去出风头吧?” 大儿媳的能力窦老夫人是知道的,有时候的确是心慈手软了一些,但大规矩上是没错过的。 窦老夫人的怒气慢慢被安抚,还不悦的看了一眼窦二夫人,都是她胡咧咧,害的她冤枉了儿媳妇,丢了面子。 “老夫人,大嫂虽然是冤枉的,可令珠那蹄子也是实实在在出了风头,如今她有机会结交那些达官贵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家呢,还是赶快把人抓回来处置了吧。”窦二夫人一边讨好的给老夫人端了杯茶一边道。 “老夫人,儿媳正要说这话,要早些把令珠接回来,但不是处置她,而是要好好待她。”窦大夫人暗自冷笑,继续道。 “什么!”窦老夫人的怒气又被勾了起来,指着窦大夫人:“你失心疯了不成?” “就是!大嫂,你别气老夫人,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你又有什么好处?”窦二夫人见窦大夫人又帮着令珠,兴奋的只说风凉话。 窦大夫人扫了一眼跳梁小丑般的窦二夫人,淡淡道:“老夫人,如今的令珠已经不是两个月前可以任由您搓揉的小姑娘了,背后替她撑腰的人咱们还不知道是谁,文兴侯夫人又喜欢她,程老夫人也喜欢她,程姑娘和她成了闺中密友,如今她又是清音阁文会的新擂主,满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都知道她是咱们家的表姑娘,若是她有个好歹,人家怎么说?参加文会的时候还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没两天就病逝了?谁相信?光唾沫星子就能把咱们家给淹了,再者,背后给她撑腰的人,能放过咱们家?” “更何况,把她接回来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她风头正盛,别家不说,程家姑娘和她是常来常往的,若是下帖子,少不得把咱们家的三个姑娘一起邀请了,她们姐妹多了些出门的机会,结交些有用处的手帕交,不也是好事?若是被哪家的夫人相中了,说一门好亲事,不是更好?” “呸!难不成我的孙女还要沾她的光?”窦老夫人愤懑不已,语气却和软下来,不如刚才激烈。 “就是不沾她的光,为了咱们家的名声,也得赶紧把人接回来,如今外头人都在议论,为何窦家的表姑娘不住在窦家,反而住在外头?幸而当初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咱们赶紧处置了,只说弘福寺的师傅说她时运不济,怕留在家里冲了,才暂时挪出去,把这个话给圆回来,不然老夫人私自处置她的事传出去,岂不是叫人参一本草菅人命?” 窦大夫人有意往严重了说,果然把窦老夫人唬住了。 “大嫂别危言耸听了,一个孤女罢了,谁会在背后跟她撑腰?”窦二夫人不满道。 “听弟妹这意思,是认为令珠有大本事?能一个人解开手脚的绳索逃出去?能一个人弄了一头猛兽来咬死费嬷嬷?或者懂什么邪术把程老夫人和程姑娘都迷住了?又或者,她那个新擂主的位置也是姜姑娘心甘情愿让给她的?这一切若没有人相帮,她一个从没有出过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姑娘能做到?”窦大夫人毫不客气的讽刺。 “这……”窦二夫人语塞,在窦老夫人不悦的目光中,讪讪的不说话了。 “依你看,这个暗中帮他的人会是谁?”窦老夫人倒也不糊涂,立刻就放下了架子问窦大夫人。 “昨天儿媳暗中派人跟着,才知道令珠如今住在城东柳条巷的一座宅子里,好吃好喝,金奴银婢的伺候着,还和一个叫七爷的有关,儿媳想,大约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认识了什么人是我们不知道的,暗中救了她,二是令珠的亲人悄悄寻了来。”窦大夫人没打算掖着藏着,毕竟是一家人,消息共享是最好的,“儿媳还想问问,当初妹妹和妹夫收养令珠时,可曾说过令珠是个什么来历?” 第二十章 意外 窦老夫人仔细回想,沉思了好一会才道:“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妹夫提出收养一个孩子,原说在善堂里挑个男婴,只当成亲生儿子教养,长大了一样孝顺,后来又突然带着令珠回来,提出要收养她,当时令珠已经五六岁大了,你妹妹还不同意,说这么大,都已经记事了,也养不熟,可你妹夫坚持要如此,你妹妹也只好答应了,也问过是什么来历,只说是在官道上捡到她的,一个人昏迷在路上,怪可怜的,便带回来了。” “当时令珠身上可曾佩戴什么?玉佩?荷包?或者其他代表身份的东西?”其余的窦大夫人不怕,唯独那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让她尤为畏惧,生怕哪天大祸临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当时穿的衣裳戴的东西还留着呢。”窦老夫人叫了老妈妈进来,拿钥匙去开库房的箱子,这些东西都在窦氏的嫁妆箱子里呢,早就被封存了。 不多时,老妈妈拿了个破旧的小包袱来,窦大夫人亲自打开,里面放着一件玫红色绣兰花的对襟短褂,一条鹅黄色的裤子,一双粉色绣梅花的鞋子,看尺寸是五六岁孩子穿的,因为放的时间久了,衣裳的颜色都显得有些陈旧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莲花形的淡绿色荷包,一面绣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彩凤,一面绣着“令珠”两个字,这个荷包的针线比那套衣裳精致多了,用的料子也更贵重,因此看上去一点都不显旧。 “衣裳和荷包都是寻常针线,并没有什么出众的。”窦老夫人淡淡道,撇开头去不想看这些东西。 窦大夫人一言不发,看看衣裳,又看看荷包,最后握住了那个荷包不放,越看越觉得眼熟,后来盯着上面绣着的彩凤发起呆来。 “不就一个荷包么,做的精致些,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奇的?”窦二夫人撇撇嘴,觉得窦大夫人是故意作怪。 “荷包常见,可这彩凤却不常见。”窦大夫人冷笑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都白了。 “这彩凤又不是什么稀奇的花样,谁还没有几件绣着彩凤的东西不成……”窦二夫人要反驳,却被窦大夫人打断了:“十年前,你敢在荷包上绣彩凤么?” 窦二夫人一听,也愣住了,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至于窦老夫人,更是神情恍惚。 凤凰代表着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民间女子也不是不能用,尤其是官宦权贵之家,哪个姑娘都有几件衣裳或者荷包帕子是绣着彩凤的,甚至新娘子出嫁,穿戴的也是凤冠霞帔,也并不忌讳。 但十年前,皇上尚未登基,先帝还在位,却曾下旨,不许任何人再用彩凤的图样。 这道旨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开始都噤若寒蝉,绣坊里再也不敢绣彩凤的图样,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道旨意慢慢就废了,如今大家依旧用彩凤当做吉祥的图样,若不是窦大夫人提醒,她们甚至都忘了,但是这道旨意背后的缘由,她们却怎么也不会忘。 彩凤曾经是引凤楼的徽记,凡是引凤楼出去的人,身上几乎都有这个徽记,或是令牌,或是荷包,或是衣裳的纹饰,当时很多人都效仿。 引凤楼曾经是个传奇。 先帝年轻时爱琴,曾举办过一次赏琴会,请了不少琴师献艺,最终拔得头筹的却是民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琴师,人称引凤娘子,据说她的琴音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先帝大加赞誉,请她留在宫中掌管乐坊,教导琴师,这原是极为荣耀的事,引凤娘子却拒绝了,说不愿受宫内繁文缛节的约束。 先帝也不恼,反而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段盖了一座引凤楼给她,御笔朱批“天籁之音”,成了引凤楼的招牌,自此,引凤娘子有了落脚之地,也开始挑选有天赋的孩子做弟子教导琴艺。 引凤楼自此名声大噪,不知有多少王族贵族想把女儿送过来请引凤娘子教导,引凤娘子却只是指点几句罢了,真正得她衣钵的只有两个自小被她收养长大的女徒弟,一个姓柳,一个姓程。 由于先帝下旨亲自督建,引凤楼修建的十分豪奢,两座小楼并列,上下三层,拔地而起,中间以飞桥相连,宏伟壮丽,许多初到京城的人分不清皇宫的位置,却能一眼指出引凤楼的方向,足可见引凤楼的名气之大。 那时候,引凤楼不光名气大,还很有钱,蓄养着上百个琴艺高超的琴师,京城的权贵之家若想聘请琴师,都是往引凤楼去求,每逢初一十五,引凤楼还把这些琴师召集到城外的别苑练琴,从早至晚,琴声不绝,响遏行云,许多人天不亮就跑到别苑附近听琴,天黑了还舍不得离开…… 这样的盛况持续了几十年,直到引凤娘子去世,先帝年迈,有人却突然告发引凤楼谋逆,通过琴师到各个府邸探听消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先帝大怒,下令将引凤楼诸人羁押问审,可等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赶到,只看到一片火海。 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将富丽堂皇的引凤楼烧成了断壁颓垣,那上百位琴师也在一夜之间丧命,无一幸免,大家都说引凤楼的人是畏罪自尽,但先帝还是大怒,下令将引凤楼彻底铲除,并且下旨,再也不许见引凤楼特有的彩凤纹饰。 引凤楼自此成为了一个传说…… 十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窦大夫人和窦二夫人已经嫁到了窦家生儿育女,因此印象深刻。 按着时间算,引凤楼出事那年,令珠刚巧六岁,她又有这样的荷包,难道是侥幸逃出的余孽? “当年,引凤楼可收养了不少孤女,若是有人侥幸逃脱,也是有可能的。”窦老夫人缓缓道,若不是大儿媳提醒,她根本想不到去翻看这个荷包,也就永远不知道令珠的身世竟会和引凤楼有关? 当初姑爷为什么会收养令珠?对这件事,他可知情? 应该是知情的,不然不会执意要收留令珠了。 窦老夫人叹了口气,头一次对这个已经去世的女婿有几分失望。 “老夫人,这可了不得,若令珠真是引凤楼的余孽,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家!”窦二夫人握紧了帕子,也有几分恐慌。 抄家灭族的事,谁不怕? “如果令珠真的是引凤楼的人,那么暗中帮她的人,也和引凤楼脱不了关系,十年前漏网的余孽,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你这边处置了令珠,那边人家说不定就来屠咱们满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本就是反贼,什么不敢做?”窦大夫人冷冷道。 想到那头把费嬷嬷活活咬死的豹子,窦二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看向了窦大夫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得告诉老爷,请老爷拿主意。”窦大夫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因此也没了主意,她的这个提议,难得的,老夫人和窦二夫人都没有反对。 第二十一章 商议 一个荷包掀起陈年旧事,甚至可能威胁到窦家的安危,这件事让整个窦家都蒙上了一层乌云,一时间也没有人操心去接令珠的事了。 令珠却毫不知情,她知道窦家为了名声着想,早晚都得找来,因此也不着急。 昨天睡得晚,七哥又弄了许多宵夜给她吃,所以今天就起晚了,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没肿起来,也不枉七哥昨天给她敷了那么久的热帕子。 她坐在中堂,摆弄七哥送给她的棋盘,自娱自乐。 程顾过来,见她玩的高兴,也不打扰,只倚着门静静看着他,直到令珠发现才走了进来,拿出一个葫芦形的粉色荷包给她,这荷包一面绣着牡丹花,一面绣着一只飞舞的彩凤,做工很是精致,令珠一瞧便喜欢,爱不释手,开玩笑道:“这是七哥绣的?” “促狭鬼!”程顾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根本舍不得用力,跟轻轻抚摸似的,“我瞧见这个荷包好看,就买给你,你且带着玩儿。” 令珠连连点头,立刻把旧荷包给换了下来,佩戴上新的。 程顾见她只是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只陪着她说闲话解闷,又与她下棋,自然是被杀的片甲不留。 令珠这儿一派欢愉,窦家的人却吵得热火朝天,差点把房顶给掀了。 得知令珠的身世也许和当年的引凤楼有关,窦二夫人和窦二老爷异口同声要早点解决令珠这个“余孽”,窦大夫人和窦大老爷则主张静观其变,以静制动,窦老夫人也没了主意,听着四个儿子儿媳吵,头痛欲裂。 “老夫人!”外头有个小丫头着急忙慌的来传话,“二少爷受伤了!” 大家都愣住了,窦二夫人和二老爷醒过神来,赶紧就往窦齐光的院子跑。 窦齐光排行第二,读书不如堂兄,但弓马极好,可他却是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此时正躺在床上疼的嗷嗷直叫。 窦二夫人心疼的大哭起来,扑过去抱住了就不撒手,窦大夫人则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又盘问窦齐光的小厮。 窦齐光的小厮倒是好好地,可主子断了腿,他护主不利,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因此吓都直哭,一边哭一边替自己辩解:“……二少爷的马突然发起疯来,小的离得远,等跑过去时,二少爷已经摔了!” 应该只是意外。 窦大夫人慢慢放下心来,可那小厮却又哭道:“……小的一个人扶不住二少爷,还是遇到个好心人才把我们送回来的。” “那人可留下了名字?”窦大夫人的心又提了上去。 “没有,不过他落下一个荷包,小的想着等他回来找,说不定能谢谢人家。”那小厮也老实,把捡到的荷包呈给了窦大夫人,窦大夫人一看,脸色大变,几乎要晕倒。 “老夫人,您瞧瞧这个。” 那边窦老夫人和窦二夫人正围着窦齐光哭天抢地,听到窦大夫人的话齐齐回头,一眼看到了那个荷包,也是脸色大变,如同见了鬼。 那是个十分普通的如意形宝蓝色荷包,让她们惊骇的是,那荷包的一面绣了一只彩凤,与令珠荷包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窦齐光骑马摔断了腿,这件事绝不是意外! “今儿是齐光,明儿就有可能是乐康,甚至静姝她们三姐妹,敌在暗,我在明,咱们防不胜防。” 安抚好窦齐光,窦老夫人带着四个儿子儿媳,屏退左右,继续商议这件事,窦大夫人咬咬牙,拿定了主意:“老夫人,这是他们给咱们的警告呢,还是赶紧去把令珠接回来吧。” “咱们去报官吧。”窦二夫人也被吓住了,如今已经是六神无主。 “就凭两个荷包?当初引凤楼大火,所有的琴师都没跑出来,死绝了的,如今重新说起这件事,只怕没人信,更何况新帝登基后,对先帝的不少旨意都做了更改,更是曾经公然提起引凤楼,称赞引凤娘子琴艺高超,可见对引凤楼是多有袒护的,这件事真的闹大了,惹得圣心不悦,只怕还是咱们落不是。”窦大老爷不同意。 “那就任凭他们威胁?”窦二老爷忍不住道。 窦老夫人咬咬牙,狠狠一拍桌子:“老大媳妇,你亲自去接那贱人回来,好好安置,先忍了这口气,以后再说别的。” 窦大夫人赶忙应下,一面吩咐人收拾出一个干净雅致的院子来,一面亲自坐车去了柳条巷接人。 有了这个无形的威胁,只怕以后她们要把令珠当成祖宗供起来了! 窦大夫人到柳条巷的时候,令珠正在收拾东西,七哥有事又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说了,如今服侍她的六个人都会跟着她到窦家去,倘若要找他,只告诉大宁或者二英传话,他便会抽空来见她,因此令珠也不担心。 看到令珠正在打点包袱,窦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人家这是算计的好好地,就等着自己来接了,遂满面的笑容,语气又和软了几分:“令珠,自打你失踪,好容易才寻到你的下落,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舅母亲自来接你,快跟我回家吧。” “舅母来接我,老夫人知道么?”令珠见窦大夫人如此殷切热情,有些出乎意料。 “老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窦大夫人想了想,决定和令珠说实话。 “自打你母亲去世,老夫人的脾气就越来越急躁,你得理解,毕竟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受得住呢?这些年,她迁怒你,不喜欢你,让你受了不少罪,也怪舅母,素日忙,对你也没有多上心,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就是喊打喊杀闹的再厉害,你走出去了,人家依旧把你当成窦家的表姑娘,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你说是不是?” “老夫人疼爱母亲,我自然是理解的。”令珠淡淡道。 窦大夫人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若是换了我,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老夫人把你丢在弘福寺不闻不问,又叫费嬷嬷把你关起来,的确是过分了,但也是急怒攻心一时失了理智罢了,我也不求你能谅解,只希望你跟我回去,不然叫你一个人流落在外,你死去的父亲母亲也不会安心。” “我知道舅母是为我好,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令珠看着窦大夫人,本以为她会极力替老夫人辩驳,没想到她竟如此坦诚,“这些年在窦家,全靠舅母明里暗里护着我,甚至还因此被老夫人责备,我心里很是感激,若没有舅母,我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如今舅母来接我,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舅母,我也愿意回去。” 窦大夫人很意外,她明里暗里帮助令珠只是图个心安罢了,如今见令珠都记在心里,还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由感动,握住了令珠的手只是落泪:“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别的我也不说了,我既然接了你回去,不敢说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但是也一定不叫你再受委屈。” 那边绣菊绣竹收拾好的箱笼便来请示令珠,窦大夫人看着进退有度的四个丫头婆子,暗暗纳罕,忍不住问令珠:“容舅母多句嘴,你住的是谁的宅子?当初谁把你救走的?别的话不好说,咱们好歹也要道声谢。” 令珠笑道:“我在弘福寺时,偶然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是个江湖人,武艺了得,当初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这是他的宅子,这些人也都是他临时置办了服侍我的,如今舅母来接我,他说让我把这些人都一并带去,他常年不在家,这些人也是白闲着,就都送给我了。” “江湖人?”窦大夫人暗暗心惊,再加上令珠答的坦然,她倒不好再问别的,遂只命人套车把令珠的几个箱笼装好,又亲自携着令珠上了马车,一路回了窦家。 第二十二章 定居 窦大夫人给令珠安排的新院子叫采荷居,左边是窦静姝住的蔷薇院,右边是窦婉住的芙蓉轩,后面是窦淑慎的绿锦楼。 采荷居是个两进的小院落,很是宽敞通透,屋里屋外打扫一新,各色桌椅、床帐、古玩摆件都是齐全的。 “令珠,你看这院子你可满意?”窦大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 “舅母,我能不能还住原来的院子?”令珠喜欢清静,如今被窦家三姐妹前后左右簇拥着,以后可就热闹了。 “那院子年久失修,我正打算修葺一番呢,还是住在这儿吧,你的东西我都让人挪过来了,还有你父亲留下的那几箱子书,我都让人放到厢房了,你自己看着整理。”窦大夫人和蔼道,“你带了丫头婆子来,我就不让别人来服侍你了,对了,你还记得惠雯么?这丫头倒是日日惦记着你呢,我把她拨到你院子里,替你跑腿,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就是。” 惠雯是大夫人的丫头,当初费嬷嬷倒也没有难为她,只把她交还给了大夫人,如今又让她来服侍令珠。 头几年令珠没人管没人问的时候,都是惠雯奉命来给她送吃的喝的用的,令珠对她最熟悉,也很喜欢这个活泼憨直的丫头,再加上她在弘福寺时对自己不离不弃,令珠也暗暗感激,遂只向大夫人点头道谢。 大夫人让令珠自己收拾东西便离开了,绣菊和绣竹忙里忙外,替令珠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新的床帐被褥,又把惯用的茶具等物也都换了。 “何必这么麻烦?”令珠有些奇怪。 绣菊温柔笑笑:“七爷吩咐了,万事都要小心,这些姑娘常用的东西,还是用咱们自己带来的好,又不是没有,何必要将就?姑娘也不必操心,凡事都交给我和绣竹就是。” 令珠对这两个丫头自然是放心的,也知道她们服侍自己的用心,遂只任由她们去,自己反而去下人房里寻惠雯。 惠雯也正收拾东西,正说要给令珠磕头去呢,令珠倒先来了,她赶紧磕头,又忍不住哭起来:“我还以为见不到姑娘了呢。” 令珠也一直担心她,见她好好地,倒是笑了:“这不见到了?别哭了,以后咱们就在一处了。” 惠雯使劲点点头:“大夫人说,以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叫我用心服侍姑娘。” 令珠笑道:“我又不缺服侍的人,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说笑玩耍就好。” 以前令珠落魄,惠雯对她也没有多么毕恭毕敬,有时候两个人还聚在一起说闲话聊天,也能玩到一起去,惠雯听了这话,也会想起了以前的事,顿时破涕为笑,只是点头。 令珠重回窦家,还从偏远小院搬到了采荷居,虽然表面上没掀起什么风浪,但暗地里却有不少闲言碎语,老夫人咬碎了牙,权当没有这个人,不会再去找她的麻烦,可也不会对她笑脸相迎,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窦二夫人和窦婉柔虽然暗恨令珠,觉得是她害了窦齐光,但也不敢去找茬,倒是窦静姝和窦淑慎两姐妹,当天晚上便去拜访令珠。 窦静姝带了一匣子金银首饰,窦淑慎带了几匹簇新的时兴衣料,叫丫头捧着,送来给令珠用。 令珠如今倒是不缺这些东西,但也不会把人往外推,遂客客气气的招待着,让人准备茶水点心。 窦静姝看着绣菊手脚利索却又文静有礼的把茶点端上来又安静退下,再看绣竹,一直站在令珠后头替她打扇,动作轻柔,一举一动都甚是规矩,看着不像是临时从外头采买的,倒像是世家大族里经过仔细教导的丫头。 那位“七爷”的身份连父亲都没查出来,那宅子的房契地契上竟写的是令珠的名字,让父亲大吃一惊,也不知道这件事令珠是不是知道。 “令珠表妹,以前的事我也不多说了,你既然肯回来,想必也是谅解我们了,以后咱们一处作伴,母亲执掌家事,若是有什么顾不到的,你只管和我说。”窦静姝拉住了令珠的手,像一个亲切温柔的大姐姐,“在清音阁看到你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棋艺如此高超,还得了擂主,可真是给姑父姑母争光了。” “令珠表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下棋这么好啊,你是跟姑父学的么?”窦淑慎也很好奇,她比令珠小一岁,是个聪明伶俐又性情爽直的丫头。 令珠点头默认,不想再对下棋这件事做什么解释。 她回到窦家,一来是不想再麻烦七哥,二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遂面对窦家姐妹的示好,她全盘照收,至于这背后有没有什么目的,也不必深究,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表妹,我听说你离家这段日子,都是七爷在照顾你,这位七爷是你的什么人啊?”窦静姝状若好奇,随口道。 令珠笑了笑:“七哥是我的朋友,我已经跟大舅母说过他了,表姐若是好奇,问大舅母便是。” 窦静姝不好意思笑笑,朝窦淑慎使了个眼色,窦淑慎拉着令珠的手撒娇:“表姐,母亲不和我们说,你行行好,和我们说说吧,七爷到底是个什么底细,我和姐姐都很好奇有这样行侠仗义的人呢。” “七哥的底细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可是大实话,令珠没撒谎,“他叫柳七,神出鬼没的,我也不常见,不过是见我可怜,才帮了我,像他这样行走江湖的人,最是讲究义气,光明磊落,不拘小节,有些事他没说,我也不好问。” “柳七?” 窦大夫人听了两个女儿的话兀自皱眉,随即恍然大悟:“是了,引凤娘子有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便姓柳,这位柳七,也许正是她的弟子或者后人。” “那他对令珠如此照拂,想来令珠的身份也有些特殊吧?若只是一个普通孤女,怎么会劳动他费心费力呢?”窦静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窦大夫人点点头,道:“不管怎么样,令珠愿意回来,事情也就暂时稳住了,至于这些事,以后再慢慢打探吧。” 窦家姐妹齐齐点头,窦大夫人又忍不住叮嘱道:“你们要关心令珠,可也不要过分亲近,就当成普通亲戚相处,客客气气也就罢了,若是有人下帖子请,有你们的名字,你们便去,没叫你们,也别硬跟着,白叫人笑话。” “娘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窦静姝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也是个有主意的,倒让窦大夫人稍稍放心。 又换了个地方住下,也不知这次能住多久。 令珠虽然不择床,一时间也睡不着,绣菊在外头值夜,听着动静端灯进来:“姑娘睡不着?” “不累,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我也不困,陪姑娘说说话。”绣菊体贴的坐在床边,给令珠倒了一杯白水:“姑娘是不是想七爷了,所以睡不着?” 令珠不好意思的笑笑:“七哥在外头不知道做些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我是有些担心,只可惜他对我这么好,我却帮不了他。” “姑娘若想报答七爷,也不是没有法子。”绣菊替她出主意,“七爷在外奔波,一应穿的用的都是现买,虽然好,到底不贴心,不如姑娘亲手做身衣裳,做双鞋,岂不是显得更有诚心?” “可是我不懂针线活。”令珠是真的觉得羞愧了,她根本就没学过女红,别说做衣裳做鞋了,就是荷包也不会绣。 绣菊也一时语塞,倒忘了眼前这个主儿除了读书写字下棋,别的事一概不管一概不会的。 “那姑娘会什么?亲自动手比较有诚意。”绣菊只好让令珠自己想。 令珠呆住了,她会的?她除了读书和下棋,根本什么都不会啊! “我现在学针线,还来得及吗?”令珠满含期待看着绣菊。 绣菊后背一凉,硬着头皮道:“只要姑娘用心,应该……不难。” 第二天开始,令珠便正式跟着绣菊绣竹两个学做针线活了。 令珠不笨,绣菊给她讲怎么拿针,她一听就懂,可拿针的手却有些别扭,半天下来,才勉强学会最简单的走直线,绣菊几乎喜极而泣了:“姑娘真是聪明!” 阿弥陀佛,总算是学会了! 第二十三章 惊喜 程顾听到大宁禀报,说令珠最近在学做针线,脸色铁青:“绣菊绣竹两个呢?手都残了不成?我是指着令珠的针线活儿挣钱吗?学这个干什么?” 大宁战战兢兢,吓得立刻跪下了:“七爷别生气,是绣菊那丫头,撺掇姑娘亲自动手给七爷做点东西,姑娘这才开始学的。” 程顾一愣,满肚子的火气登时像是遇到了冰雪,消失殆尽了,他咳了两声,板着脸道:“我什么都不缺,做针线活又费眼睛,真是瞎出主意!” 大宁觑着七爷的脸色,大着胆子道:“有绣菊看着,必不会叫姑娘累着了,倒是姑娘,学的很认真,想着早些能做些什么送给七爷,这也是姑娘对七爷的一番心意。” 这话让程顾听着浑身舒泰,好像大热天喝了一碗冰水似的惬意,他掩住了嘴角的笑意,道:“既然是令珠的心意,那就罢了,叫绣菊好好看着,若是累着了我可不答应。” 大宁赶紧应下,这才退了出去。 他们几个人早就摸准了七爷的脉,只要是和令珠姑娘有关的,七爷总是格外宽容,所以但凡见七爷要发脾气,便提一提姑娘,七爷的火气就消了,简直如同神丹妙药,百试百灵! 什么时候七爷把姑娘娶回来,他们的日子就彻底好过了……大宁一边乐滋滋的想美事,一边拍着脑袋回去了。 倒是程顾,还坐在那儿笑,惹来了吕不良一顿奚落:“瞧七爷乐的,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程顾白了他一眼,心情很好,也就不和他计较了,道:“窦家倒也识相,如今把令珠安排的妥妥当当,给他们一点甜头吧,也让他们好好待令珠。” “可是这也让他们怀疑令珠姑娘和引凤楼之间的关系了,尤其是您还送了一个那样的荷包给令珠姑娘,万一她联想到引凤楼的事来追问,七爷可想好了怎么办?”吕不良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所在。 程顾敛了笑意,有片刻怔愣:“令珠失去记忆,是我始料未及的,不过忘记也有忘记的好处,我也不打算让她再牵涉其中,要报仇,我一个人足够了,窦家那边让他们只管怀疑,只有这样,他们才不敢对令珠下手,倒是令珠,我把荷包送她的时候,既盼着她来问我,又怕她来问我……” “若是她来问,七爷不妨坦诚相告,如今令珠姑娘也算声名远扬,有她在各府的内宅奔走,与七爷内外相合,想必报仇的路会更顺畅。”吕不良建议。 “不行!” 程顾一口否决,从内宅入手,的确会事半功倍,但这也会让令珠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找谁哭去。 “报仇的事我自有打算,不必让令珠参与。” “七爷可想好了?以现在的局势看,从内宅下手是最好的。”吕不良摸了摸一翘一翘的小胡子,有点不高兴。 程顾看了他一眼,暗含警告:“不要自作主张。” 吕不良讪讪低头,不敢再多言。 ***** 令珠回到窦家刚两天,窦乐康突然“喜从天降”。 “鹤山先生真的要教你读书?”饶是窦大夫人沉稳也禁不住喜形于色。 窦乐康也激动地满脸通红:“儿子也没想到竟会有这番奇遇,鹤山先生一个人出门,打扮的又那样普通,被一个茶寮的小伙计挤兑,说他没钱还敢点好茶,儿子想着母亲教导,要多行善好施,便主动帮他结了茶钱,没想到他竟问我的名字,还让我去白鹤山读书,儿子这才知道他是鹤山先生。” 窦静姝和窦淑慎姐妹俩在旁边听了也难掩激动之色。 白鹤山就在京城郊外,山上有一座白鹤书院,院长乃是前朝的大儒白惊鹤。 白惊鹤的家族在前朝也是世家大族,白惊鹤更是因为年纪轻轻连中三元而名动天下,后来改朝换代,太祖皇帝亲自登门请白惊鹤入朝为官,白惊鹤却拒绝了,反而建立了白鹤书院,收几个弟子来打发时间。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可经他指点的徒弟都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科举考试一路通畅,都是年轻有为的两榜进士,等到被授予了官职,也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他的大弟子陈泰铭已经官至两广总督,其余七八个徒弟也都是正三品正四品,最不济也是从五品。 早些年京城里拿着巨额束脩去白鹤山拜师的人多如牛毛,可白惊鹤却说自己上了年纪,不再收徒,渐渐地,就没有人敢去打扰了,毕竟人家有这么多有出息的徒弟呢,还个个尊师,别的不说,白惊鹤一封书信过去,单一个陈泰铭就没有人敢得罪。 如今这样的一位已经颐养天年的老人家,竟会主动提出指点窦乐康,即便不是正式收为徒弟,也足够让人惊喜了。 “这可真是……”窦大夫人激动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赶紧吩咐管事妈妈,“快去准备厚礼,一定要丰厚!开了我的库房,只要是好东西,都先挑拣出来。” “母亲先别忙。”窦乐康赶忙拦住了,“这些身外之物,鹤山先生是不放在心上的,就是陈总督往白鹤山送礼,也都只送一些绫罗绸缎和北方难见的鲜果罢了。” “对对对!”窦大夫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差点忘了,以鹤山先生的身家,只怕还瞧不上这些东西,可随即又为难了:“那该送些什么才好?总不能空手去吧。” 窦静姝在一旁出主意:“鹤山先生愿意教哥哥读书,是因为哥哥的善心,咱们若是大张旗鼓的送礼过去,反而会惹得老先生不高兴,不如母亲准备一份雅而不俗的礼物,明日由父亲亲自带着哥哥去拜谢,才更显咱们的诚心。” “对啊,不如准备一些上好的茶叶。”窦淑慎也赶紧出主意,那可是鹤山先生啊,哪怕哥哥只是跟着他读过几天书,那也是无上的荣耀了,就连她们,说出去也会跟着沾光的。 窦大夫人在两个女儿的帮助下,准备了两斤作为贡品的好茶叶,还有两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两块可以雕刻印章的鸡血石,这礼物算不上贵重,可也不轻了。 第二十四章 疑惑 第二日一早,满怀激动的窦大老爷和窦乐康便一起坐车去了白鹤山,晚上就只窦大老爷一个人回来,白惊鹤留窦乐康在书院读书。 “有了鹤山先生的指点,乐康的前途是不用愁了。”窦大老爷捋着胡须,满脸的笑容,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窦家是皇商,不缺钱,只缺少依仗,所以他和窦大夫人用心栽培窦乐康读书,就是想让他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将来也能给窦家撑腰,可窦乐康小有才名,若说科举取士,还是差了点火候的,所以窦大老爷一直都很担心。 如今有了鹤山先生的指点,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而且还暗暗惊喜,因为窦乐康跟着鹤山先生读书,即便没有正式收徒,也算是半个弟子了,那和陈泰铭这些大官也就有了师兄弟的情分在,以后窦乐康在官场行走,有了这一层庇护,定会无人敢惹,说不定还会被陈泰铭等人帮扶一把呢。 窦大夫人也高兴地睡不着觉,她辗转反侧半宿,突然有了个想法,不由推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窦大老爷:“老爷您说,这件事会不会和令珠有关?” “什么?”窦大老爷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糊呢。 “您想,当初费嬷嬷把令珠捆起来关着,后来就被活活咬死了,二弟妹总是撺掇着老太太欺负令珠,齐光的腿就摔断了,如今咱们好好地把令珠接回来,乐康就遇上了这样的好事,您说巧不巧?” 窦大老爷听得一愣,也慢慢清醒了,犹疑道:“你是说,令珠背后的那股势力还是恩怨分明的,你待令珠好,这好处便落在了咱们身上?” “不然呢?我总觉得无缘无故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刚开始窦大夫人是被喜悦冲昏了头,所以没往这上头想,如今联想到了,越想越觉得可疑。 “看来善恶到头终有报啊。”窦大老爷感慨了一句,叮嘱道,“令珠那边,你还要多费点心。” “老爷放心,我都省得,更何况我本来也就觉得这丫头可怜。”窦大夫人也有些感叹。 ***** 窦乐康去白鹤书院读书的事虽然办的低调,但窦家上下还是很快就知道了,窦老夫人看不到最疼爱的嫡长孙便头一个要问,得知有这番好机缘也是喜不自禁。 窦大夫人笑道:“因为怕闹出来太招摇,咱们家也就罢了,就怕鹤山先生不喜高调,所以也没敢声张。” 窦老夫人连连点头:“你做得好,就得这样。” 倒是窦二夫人在一旁听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忍不住酸了几句,窦大夫人不理她,她也就讪讪的,回去后就忍不住摔板凳拍桌子的骂人。 一样都是窦家人,凭什么她的齐光就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房那边就有这么好的机遇? 窦二夫人的脑子转的倒也不慢,一下子就想到这可能和令珠有关。 她是个直肠子,也是个急性子,当即便跑到了采荷居去找令珠。 令珠正在跟着绣菊学绣最简单的花样,见了窦二夫人也是淡淡的,起身行了礼,让人上了茶,也没什么客套话可说。 窦二夫人也顾不上在意这些,一把抓住了令珠的手:“令珠啊,这些年二舅母待你也不薄,如今你有本事了,可不能忘了你二舅母啊。” 令珠听得一头雾水:“您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窦二夫人性子急,以为是令珠跟她装傻,怒道:“听不懂?那鹤山先生怎么偏偏收了乐康做弟子?这难道不是你那个什么七哥在背后捣的鬼?当初齐光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我可是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令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鹤山先生”,更是糊涂了,窦二夫人见她如此,更是认定了她不肯帮忙,到底按耐不住脾气,摔了两个茶碗,拂袖而去。 绣菊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边忿忿不平:“二夫人也太过分了,无缘无故的跑来闹这么一场。” 令珠却若有所思,叫了惠雯进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话,惠雯连连点头,跑着去了。 跟着窦大夫人时,惠雯心里只大夫人一个主子,如今跟着令珠,又只听令珠的话,再加上她原本就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丫头,熟人多,很快就把事情的始末打听清楚了。 令珠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二夫人认为大少爷去白鹤书院念书是我一手促成的?” 惠雯连连点头:“大夫人也是这么以为的呢。” 为什么大夫人会这么以为? 令珠低头看着那个七哥送给她的荷包,上面绣的彩凤描金绘银,五彩斑斓,精致极了。 她慢慢握紧了荷包,半响都没说话。 一夜无眠,第二日令珠便给程锦月下了帖子。 程锦月高高兴兴的来赴约,她早就不耐烦在家拘着了,可母亲却不让她出门,幸而接了令珠的帖子,不然还不知道被关到什么时候呢,遂令珠一说有问题要请教她,她便大方道:“你要问什么便说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听听引凤楼的故事。”令珠道。 程锦月不由讶异,看着令珠:“你问这个做什么?” 引凤楼出事的时候她也才六岁,不过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印象,因此记得不少事。 “前几日听丫头们提起,觉得好奇罢了。”令珠亲自给程锦月斟茶,把绣菊绣竹都支了出去,程锦月一见,便把自己的贴身丫头也支了出去,把门一关,和令珠开始八卦起这桩旧事来。 程锦月知道的和窦家人知道的差不多,无非是引凤楼当年如何的繁华兴盛,后来又是如何的一夜没落。 不过,她到底还是知道的多一点:“……那时候我还小,可也有六岁了,有时候爹娘说话不避讳我,倒让我听了两耳朵,好像是引凤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才会被人如此栽赃陷害,若是别的罪名也就罢了,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扣上逆反的罪名,便无回天之力了,皇上对这样的事,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这些话有些犯忌讳,因此程锦月的声音也压的格外低,令珠听得愣住了,低声道:“引凤楼真的没有逃出来的人么?” 第二十五章 质问 程锦月耸耸肩:“谁知道呢,引凤楼上下加起来可有上百号人呢,兴许有逃走的,当时那场大火烧了很长时间,等到把火灭了,尸体也都烧成灰了,哪还分得清谁是谁啊,所以即便有逃走的也不知道啊。” “引凤娘子的两个弟子一个姓柳,一个姓程?”令珠想到柳七,浑身的力气顿时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对,柳鸣玉是大弟子,据说收了好几个徒弟,终身未嫁,程秋娘是小弟子,嫁过人,生过两个孩子。”程锦月知道这些事也是因为程家蓄养的琴师曾经也是引凤楼的弟子,因为早年离京,事发时不在京城,这才没被牵累。 柳鸣玉,柳七。 程秋娘,程顾。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那你听说过程顾这个名字吗?”令珠喃喃道。 “程顾?”程锦月睁大了眼睛,好一会才拍手道:“那你可问着我了,我是听过程顾这个名字的。” 令珠瞪大了眼睛:“你……你居然听过?”连忘忧先生都说没有程顾这个人的。 “这个名字可不简单哦。”程锦月故作玄虚,“我偶然一次听到哥哥和别人说话,提起过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奇,随口问他程顾是谁,他便说是他的一个朋友。” “你哥哥的朋友?”令珠更觉得疑惑了。 程锦月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有兴致:“是啊,这也正是他神秘的地方,按说我哥哥的朋友我都认识,根本没有叫程顾的,所以我猜测,程顾应该只是一个化名。” “化名?” “这你就不懂了。”程锦月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满脸的神秘,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知道飞鱼队吗?那是专门替皇帝刺探情报的人,比锦衣卫的人还要厉害,还要可怕,飞鱼队的人身份绝对保密,每个人都有一个化名,而且成员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大街上的乞丐,书院里的书生,甚至那些小摊小贩,亦或是世家公子,只要有本事,都会被选进去,当然,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你的意思是程顾是飞鱼队中某一个人的化名,而这个人,是你哥哥的朋友。”令珠总算是理清了思路。 “其实我一直怀疑我哥哥就是飞鱼队的人呢。”程锦月笑嘻嘻的,明显是开玩笑。 “那你觉得程顾有可能是谁的化名?”令珠紧追不舍,程锦月有些奇怪:“我哪里会知道,而且哥哥不让我问,我也就没打听,毕竟这些事跟咱们也没关系,就是闲着无聊八卦几句罢了。” 令珠沉默…… 送走了程锦月,令珠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大半晌,晚上才叫大宁过来,让他去传话,令珠要见柳七一面。 大宁自然赶紧去,遂第二天令珠回到柳条巷的那座小宅子时,程顾已经等着了。 “令珠。”程顾满脸温柔的笑容,看到令珠面无表情的小脸,慢慢把笑容隐去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程顾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七哥,你是引凤楼的后人。”令珠突然道,而且是肯定的语气。 程顾的手顿住了,好一会才道:“你知道了引凤楼?” 令珠不答,只是看着程顾。 程顾无奈,只得道:“是,我是引凤楼的后人。” “那你认识程顾吗?”令珠步步紧逼,直视着程顾的眼睛。 七哥送她的荷包与她小时候被收养时佩带的荷包一样,都绣着一只彩凤,当时她虽然疑惑,却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巧合,直到最近才知道那只彩凤竟是引凤楼独有的徽饰。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她和七哥一样,都是引凤楼的后人,她几次三番入梦的程顾哥哥,也应该是引凤楼的后人,同为引凤楼的后人,七哥会不认识程顾? 她寻找程顾的事,七哥一直都知道,可他却说他不认识程顾…… 看着令珠的眼睛,程顾没办法撒谎,他转开视线,淡淡道:“程顾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柳七。” “七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令珠的眼泪终究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我怕你失望,怕你伤心,想着让你有个盼头也好。”程顾不敢去看令珠的眼睛,生怕会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 “那我也是引凤楼的人!”令珠抹了抹眼睛,倔强的看着程顾,“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想知道引凤楼的血海深仇!我想为程顾哥哥报仇!” “令珠,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能不能别再追问?有些事情,七哥不愿意再去回想。”程顾握住了令珠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就连我是谁,七哥也不愿意告诉我么?”令珠看着程顾的眼睛,慢慢退后,一字一句道。 程顾不说话了,看着令珠离他越来越远,只觉得心如刀割。 “七哥,别把我当成傻子。”令珠转身,看着院子角落里的海棠树低声道,“你如果不想让我知道这一切,又何必送我那个荷包呢!” “七哥是想给你撑腰,让窦家人不敢欺负你罢了……令珠,七哥不想让你变成一个充满仇恨的人。”程顾转开了头,心却一阵阵的钝痛。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做了十年的孤儿……你知道那种滋味吗?”令珠哭了,那种无依无靠,不知道未来在哪儿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忍受。 “令珠。”程顾忍不住上前把令珠拥到了怀里,他见不得令珠的眼泪,见一次便痛不欲生一次。 可引凤楼的血海深仇,他真的不能让令珠去触碰,他有时甚至庆幸令珠失忆了。 程顾慢慢收紧了怀抱。 令珠在他长长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她推开程顾,勉强笑了笑:“看来我和七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我想知道真相,七哥偏偏不肯告诉我,那我只好自己查了,我会查清自己的身世,也会查清当年的真相,为引凤楼洗清冤屈。” “这件事不是你能碰的!你就不怕死么?”程顾的声音里难得多了几分严厉。 令珠不理他,转身离开。 “你可真是……”程顾拿她没办法,只有叹气,他凝视着令珠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不远处的墙头落下一个玄衣人,跪在程顾面前:“太爷督促您赶紧回家。” 程顾沉默许久才道:“你回去告诉祖父,我明日就回去,以后这世上,不会再有柳七,也不会再有程顾。” 不管是“柳七”还是“程顾”,都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出来护着令珠,那他只有恢复本来的身份了,但愿到时候,令珠还能认出他来。 ***** 柳七走了。 这是大宁告诉令珠的:“……七爷让我们仍旧保护姑娘。” “七哥去哪儿了?”即便心里生气柳七对她的隐瞒和欺骗,令珠还是忍不住担心,“他什么时候回来?” “七爷说,引凤楼纵然有血海深仇,也得由他来报,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子,能做的有限,这背后的水又太深,一不小心被牵扯进去,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七爷让您不要回来,暂且在窦家安稳度日,待他报了仇,便会来接您,到时候,一切真相自会大白。”大宁的声音不急不躁,很是沉稳,把程顾殷殷叮嘱的语气学了个十足。 “七哥还是把我当成孩子……”令珠喃喃自语,放在手中摩挲许久的棋子,最终还是被放在了棋盘的一角。 她早就不是孩子了! 第二十六章 调戏 一转眼到了六月初,弘福寺的杏子熟了,京中不少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去摘,每日都是人流如织。 窦家的三位姑娘并令珠,也由几个老嬷嬷陪着,由护院护送到弘福寺摘杏去。 弘福寺果然人满为患,尤其是后山,入眼皆是人,掩映在翠绿的叶子和金黄的杏儿中间,挤挤攘攘,热闹极了。 看守杏林的僧人给了四个竹篾编的小篮子,交由丫头们挎着,回头摘了多少杏儿,还要拿到这儿来称重,多少钱一斤,要花钱买的,挣来的钱都会用来做善事,所以大家都乐意来,既能玩儿,又能行善。 窦婉柔和窦淑慎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贪玩,即便带着帷帽,也兴致勃勃的往杏林中挤去,两个老嬷嬷并丫头们眼也不敢眨的盯着她们俩,不一会就跑远了。 令珠看窦静姝也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表姐只管去玩儿,我是不爱在人群里挤的,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逛一逛就罢了。” “那我让丫头陪着你。”窦静姝道。 令珠并没有带贴身服侍的丫头过来,可也不能让她落单。 “表姐忘了,我在弘福寺住了许久,对这儿熟悉极了,不用担心我会跑丢了,还是让丫头们跟着表姐去玩儿吧。”令珠婉拒道。 窦静姝犹豫片刻,虽然有些不放心,但看跟来的几个丫头都满脸的玩心,估计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令珠瞎逛,只好答应了,又再三叮嘱令珠有事便吩咐小沙弥去找她们。 令珠应了,看着窦静姝一行人走远了才寻了个僻静地方待着,她见附近人少,索性摘了帷帽,爬到了杏树上,寻了根粗壮的枝干坐着,瞅见黄澄澄熟透了的杏儿便顺手摘下来,往树下的篮子里丢,可她准头儿不够,一会便丢的满地都是。 正玩得高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令珠低头一瞧,不知何时,树下站了一个相貌俊俏的锦衣公子,他头戴金冠,身穿宝蓝色锦袍,脚蹬皂靴,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周继春! 周继春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自打第一面见了令珠,便对她的美貌动了心,只是碍于窦乐康推三阻四的拦着,才只好放弃,后来又在清音阁文会上见到令珠,领教了她的棋艺,还得知她是窦家的表姑娘,心思又活泛起来了,可因为人多口杂,也没说上几句话,如今又恰好遇到,心想定是上天有缘,自然要攀谈一番的。 “令珠姑娘,许久不见呀!”周继春笑眯眯的作揖行礼,看了看满地黄灿灿的杏儿,道:“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敢劳烦周世子。”令珠的语气淡淡的,她不喜欢周继春的轻佻,但看在他姐姐周维春的面子上,也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这怎么算得上劳烦呢,为美人效力,我一向是不遗余力的。” 周继春是才子,更是风流才子,再加上他是广平侯府的世子,有爵位在身,更是为所欲为,虽然算不上欺男霸女,也有些仗势欺人了,他见令珠只是窦家的表姑娘,又只是养女,并无血缘关系,想来并不多么看重,才会这般轻薄挑逗,心里想着只要他略施手段,迷倒令珠这样的小姑娘还是没问题的,等他把人给娶回去做小妾,每日温香软玉在怀,还能红袖添香…… 他心里想着美事,脸上便露出几分猥琐的神情,令珠看着便讨厌,见他竟然走过来也想爬到树上,忙不迭摘了两个生涩青硬尚未成熟的杏儿,一起砸了过去。 一个砸在周继春脸上,一个砸在脑门上,都出乎意料的准,令珠忍不住捂着嘴乐起来。 周继春摸摸脑门,看着令珠的眼神也变得更有兴趣,这丫头还挺野,他就喜欢有挑战性的,投怀送抱的他还不稀罕呢! “哎哟!我的头!你下手可真狠,我怎么头晕起来了……”周继春心思一转,佯装痛楚捂住了额头,身形摇晃,一副禁不住要摔倒的模样,为的就是利用令珠的畏惧之心和怜悯之情,主动从树上下来靠近他。 可令珠却不是周继春以往认识的那些姑娘,她冷冷看着周继春演戏,只觉得滑稽:“你就别装了,维春姐姐正在看着你哦!” “你这个狠心的小丫头,不关心我也就罢了,还吓唬我。”周继春见令珠不吃这一套,索性不演了,语气却越发的亲昵:“小丫头,咱们好歹算是认识,我和你表哥还是好朋友,你也该叫我一声哥哥,来,叫声继春哥哥听听。” 令珠不答,反而朝周继春的身后看去。 周继春顺着她的眼神扭头一看,吓得倒退两步差点摔倒,身后站着的,可不是他那个母老虎一样的姐姐么! “继春哥哥?你找死是不是!”周维春双手叉腰,咬牙切齿看着眼前死性不改的弟弟,真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拍晕了,省的丢人现眼。 “姐!”周继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比他大了两岁的姐姐,如今调戏小姑娘被她抓个正着,登时吓得腿都软了。 周维春怒气冲冲走过来,一巴掌狠狠打在弟弟脑门上,如嫩葱一般的手指恨铁不成钢的点点戳戳:“真是欠打!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姑娘也好意思,没长本事,这脸皮却是越发厚了!” 周继春捂着脑袋忍着疼,却一声都不敢吭声。 令珠坐在树上看着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周继春被骂的狗血淋头,捂着嘴也忍不住笑起来,直到周维春向她赔礼,她才慌忙摆手:“他无端招惹在先,可我也用杏儿砸了他两下,算是扯平了。” 周维春看了一眼如鲜花朝露般青涩可人的令珠,淡淡一笑:“令珠妹妹宽容大度,今日就算了,改天我再登门赔礼。”说完拎着周继春的耳朵离开了。 不远处的杏树下,站着一个脊背挺直,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着一身墨青单衣,剑眉星目,风姿清俊,负手长立,正抬头看着树上密密匝匝的杏儿,扭头看到周继春被拎着耳朵的狼狈样儿,不由一笑:“刚解了禁足,怕你闷了那么久,才说带你来散心,没想到又惹事。” “顾大哥!” 周继春见来了救星,赶忙从姐姐的魔掌中挣脱开,溜到了顾行岩身后:“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那小丫头倒是手狠,竟然砸我,你瞧瞧我这脸上额头上,是不是肿了?” 顾行岩但笑不语,周继春又眼巴巴凑到了姐姐跟前:“姐你看,肯定是肿了,疼死我了都。” “去去去!”周维春看着一点红痕都没有的皮肤,嫌弃的把他往跟前推了推,“调戏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怎么不喊疼,砸死你也是活该,看我不回去告状,让娘给你娶个厉害媳妇管着你,省的整天气我!” “姐姐还没嫁人,我怎么敢娶呢?”周继春可不蠢,嘿嘿一笑,贱头贱脑的凑到了顾行岩身边:“顾大哥,你什么时候把我姐给娶回去啊,这样就再没人管着我了。” 第二十七章 宴请 顾行岩笑笑没有说话,眼底却一片沉寂,他扭头去看远处,像是没听清周继春说的话似的。 周维春听了这话难得有几分羞怯,期待顾行岩的回答,见他装作没听见心中不由一沉,溢满了苦涩。 她佯装恼怒,虎着脸上前一把揪住了周继春的脸:“胡说什么呢,看顾大哥笑话。”又向顾行岩赔不是,顾行岩自然不会较真,岔开话题道:“咱们到别处看看吧。” 一行人正欲抬脚,却听得不远处一个娇俏惊讶的声音:“令珠!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快下来……” 周家姐弟下意识的回头,顾行岩不由奇怪:“怎么了?” “那边是窦家的姑娘,要不要去打招呼?”周继春贼心不死,继续撺掇姐姐。 周维春白了他一眼:“你刚调戏了窦家的表姑娘,还有脸过去打招呼?” 周继春讪讪,顾行岩却道:“是那个皇商窦家么?” 顾行岩乃是顾阁老的孙儿,清音阁文会的成员之一顾行松便是他堂兄,只是他是庶出,又年少从军,在西北戍守近十年,年初才刚回来,是以对京城的人事并不熟悉。 “对,就是窦太妃的娘家,他们家的大少爷窦乐康和继春是好朋友,继春去窦家做客时,偶然见了他们家的表姑娘,人家长得如花似玉,他便跟鬼迷了心窍似的。”周维春半是解释半是抱怨。 “若是窦家知道你如此调戏人家姑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是别这样了。”顾行岩“哦”了一声,又叮嘱了周继春几句。 周继春别人的话不听,对顾行岩倒是很信服,笑嘻嘻道:“怎么能说是调戏呢,就是觉得好玩儿,逗着她多说几句话罢了。” “如今她可是新擂主,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再也不是以前的小孤女,她若是真的闹起来,你姐姐我也帮不了你的。”周维春没好气的瞪了弟弟一眼,威胁道:“到时候惹出祸来,我可饶不了你!” 周继春悻悻,只得应下。 此时,令珠正老老实实的挨训,今日窦大夫人和窦二夫人都没来,两位老嬷嬷却端起了架子,先是训斥窦婉柔和窦淑慎乱跑,有失闺阁风范,又训斥令珠胆大妄为,竟敢摘了帷帽爬树,还说回去后定然要告状。 窦婉柔性子刁蛮,不服管教,与老嬷嬷顶嘴,老嬷嬷便放过了窦淑慎和令珠,只对着窦婉柔训,窦淑慎和令珠对视一眼,暗暗吐舌,只觉得庆幸。 回去后两个老嬷嬷果然添油加醋告了一状,窦老夫人最看重孙女们的闺誉,气的也说了她们一通,但因为窦二夫人护着,也没有多么严厉,她看了一眼安静站着的令珠,心绪复杂,一时恨得想把她挫骨扬灰,一时又顾忌着她背后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别提多憋屈了,索性挥手让她们退下,眼不见心不烦。 ***** 六月中旬是程锦月的十六岁生日,一早就给窦家姐妹及令珠下了帖子,因为只是年轻姑娘之间的聚会,窦大夫人不便出面,便只准备了贺礼让四个姑娘带过去。 以前这样出门应酬的机会都没令珠的份,窦家其他人也想不起来把她也带上,如今程家下帖子,除了窦家姑娘那一份,还单给令珠也下了一份请帖,让窦家想忽略她都不成。 窦婉柔瞧了还忍不住泛酸:“人家现在可是清音阁文会的新擂主呢,这第一才女的称号眼见着要落在她身上了。” “你可别说这话。”窦静姝瞥了她一眼,“以往这第一才女的称号可是姜姑娘的,如今花落旁家,她心里不定怎么羞愤呢,她可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这次宴席她也会来,到时候万一闹起来,没脸的可不只是令珠,咱们也都是一起的。” 窦静姝是想警告堂妹安分守己,别弄出事情来,没想到一语成谶,姜爱莲果然因为新擂主的事来找令珠的麻烦。 程锦月过生辰,原本只是想请自己玩的好的几个姐妹,热闹一番也就罢了,但她毕竟十六岁了,程夫人开始考虑她的婚事,遂决定除了适龄的贵女,也给几位与定南侯府交好的贵夫人下帖子,为的就是把程锦月给推出去。 程锦月成了个大忙人,除了招呼客人外,又由程夫人带着给好几位夫人见礼,也腾不出空来找令珠说话了。 令珠是个喜欢安静的,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根本没有熟悉的人说话作伴,很快就落了单,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喝茶,而其余贵女,三五成群,或是说闲话聊天,或是玩游戏,花园里一派喧阗热闹。 姜爱莲身为姜元帅和荣善郡主的嫡长女,自然是贵客,她的身份也高,既是权臣之女,又是宗室之女,在一众闺秀中根本没有人能压过她,她一露面,便有人主动围上来殷勤奉承。 姜爱莲也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但因着她擂主的身份被令珠夺去的事,她始终觉得没面子,如今看令珠孤零零一个人坐着,没有人搭理她,顿觉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不阴不阳道:“这不是今年的新擂主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找人玩儿?难道这么多人,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明明是众人忌惮令珠是孤女,不肯自降身份主动攀谈,倒被姜爱莲说成是令珠心高气傲,不肯搭理人。 有几个一心捧着姜爱莲的人,猜到她是在跟令珠过不去,便过来有意帮腔,一个道:“不就是下棋下的好,有什么了不起?这擂主的身份于姜姑娘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落到她身上,竟成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倒也可怜。” 另一个又道:“我听说她是窦家姑太太收养的女儿呢,不过是个没来历的孤女罢了,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又有一个接口道:“就是知道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家,你们想想,一般人怎么会把生下来的孩子丢掉呢?要么是寒门祚户实在养不起,要么……啧啧,说出来只怕污了大家的耳朵呢。” 这几个人七嘴八舌,先把令珠的身世诋毁了一通,其余姑娘或是作壁上观,或是畏惧姜爱莲的身份不敢上前,一时都只在旁边窃窃私语,竟没有一个帮着令珠说句话的。 闻声而来的窦家姐妹也挤在人群里,原本窦静姝想要上前的,却被窦婉柔死死拉住,姜爱莲可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 窦婉柔还悄声道:“她不过是仗着有个不三不四的什么七哥给她撑腰,才把咱们家给唬住了,如今也叫她瞧瞧,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省的她总是在咱们跟前张狂,有本事,叫她那七哥来替她解围啊!” 第二十八章 打赌 窦静姝不耐烦的甩脱了窦婉柔的手,可到底犹豫了几分,没有上前。 姜爱莲的确不好惹。 她的父亲姜元帅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便是在军营长大,七八岁时就随着父兄上阵杀敌,到如今已披甲几十载,横扫西北,战功赫赫,如今边境安宁,没有战事,这才班师回京,可依旧统领天下兵马,只要你从了军,不管官职大小,都归他管,是人人仰望、神一般的人物。 上次令珠在清音阁见忘忧先生时,旁边陪坐的便是姜元帅姜明锋,只是令珠不认识他罢了。 而姜爱莲的母亲荣善郡主,乃是先帝的嫡亲侄女,当今皇上的堂妹,自幼父母双亡,养在深宫,由太后抚养长大,对她娇惯的不得了,到如今即便嫁人生子了,也是飞扬跋扈,说一不二的人。 姜爱莲是这二人的爱女,打小出入皇宫如同家常便饭,呼朋唤友皆是宗亲显贵,普通的侯爵官宦之女的确与她不能相比。 令珠虽然不甚了解姜爱莲,但也听人说过她是郡主的女儿,又见其他人对她如此殷勤,也能猜得到她的身份地位与众不同了,可如今被她们几个围着,又听了这些个中伤自己的话,饶是好脾气也有些生气了。 她冷冷看着姜爱莲,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手下败将!自取其辱!” 虽然只是八个字,却让姜爱莲气的脸通红,她向来事事争先,不肯落后于人,被抢了擂主的位置早就怄的要死了,如今被当众说出是“手下败将”,对她而言可谓是极大的羞辱了。 她伸手要抓令珠,却被令珠一个闪身躲开了。 令珠蹙眉看过去:“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是君子么?你是小人!”姜爱莲冷笑,一边示意人把令珠的退路堵住,一边去抓令珠。 这亭子本来就小,令珠又不及她手脚利落,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推到了柱子上。 “上次你使诈才赢了我,今天我再和你比一场,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到时候要你把擂主的位置让出来,再滚出京城,不许在我面前出现!”姜爱莲恶狠狠一字一句的下挑战,连娇媚俏丽的容颜也显出几分狰狞来。 “比下棋,你赢不了我的,你自己也知道。”令珠被她制住无法动弹,倒也不害怕,只冷冷看过去。 “谁说比下棋了?我们比别的。”姜爱莲冷哼一声,双手一推,把令珠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瞪着她:“我们比胆量!” “我提出一件事来,你去做,你提出一件事,我来做,谁不敢,谁就输了,如何?” 令珠被推倒在地,自然摔得疼,但她也被姜爱莲激出了斗志,爬起来看着志在必得的姜爱莲,一字一句道:“我接受!” “好!”姜爱莲一拍手,冷笑道,“你果然有胆量,若是你输了,就乖乖地滚出京城!当然,若是你赢了,我也可以任你处罚!” “很公平,你出题吧。”令珠拂去了袖子上沾染的灰尘,慢条斯理道。 “把我的素贞和小青拿过来!”姜爱莲双手抱肘,吩咐自己的贴身丫头。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熟悉姜爱莲的人都知道,她养了两条蛇,一条白蛇,取名素贞,一条青蛇,取名小青,姜爱莲对这两条蛇爱若珍宝,走到哪儿都带着,因为姑娘家大都怕蛇,她也不拿出来,只放在马车上,如今让人去拿这两条蛇,其用意可见一斑。 窦家姐妹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 原本以为姜爱莲只是口上羞辱几句也就罢了,如今看来,只怕要闹大了,窦静姝悄悄吩咐已经瑟瑟发抖的窦淑慎:“你快去找程姑娘,让她来解围。” 窦淑慎最怕蛇,如今有了借口,当即悄悄离开了人群,撒腿跑去找程锦月。 不多时,姜爱莲的丫头提了两个竹青色的笼子过来,里面盘桓着两条蛇,每一条都有手指般粗细,一条泛白,一条隐隐泛青,正“丝丝”的吐着蛇信。 本来正在围观的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作鸟兽散,离这小亭子远远地,还有的已经吓得哭起来。 “你不准动,让素贞和小青你身上爬一圈,就算你赢了。”姜爱莲看着沉默不语的令珠,认定她是害怕了,不由洋洋得意,她认识的女孩子里,除了她以外,还没有不怕蛇的,就是有些男人,见了蛇也害怕,她就不信令珠会无动于衷。 姜爱莲已经把笼子打开,任由两条蛇快速的盘在她的胳膊上,她冲令珠伸过去,示意令珠接住。 亭子外的姑娘们又是一阵惊恐尖叫,大都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接下来便是一片沉寂。 捂住眼睛的姑娘们都暗自思忖,难不成令珠是给吓晕过去了? 移开手偷偷一瞧,令珠已经把两条接在手中,任由它们从左臂爬上肩膀,又从右臂爬下来。 她们尖叫一声,吓得又把眼睛给蒙上了。 “这样可行了?”令珠捏住两条蛇的七寸扔还给了姜爱莲,看着她脸色发白不敢相信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她可是住在那个偏远小院好几年呢,蛇虫鼠蚁也见过不少,这两条小蛇还真吓不住她。 姜爱莲脸色阴沉沉的,她原本想着只要令珠怕蛇,她就赢了,没想到居然吓不住她,这就轮到她接受令珠的挑战了。 “你要怎么考验我的胆量,只管说便是。” 令珠看了看身处的小亭子,亭子虽小却四通八达,左边通向一条石子小路,右边则通向一个小池塘,池塘上架着一座九曲木桥。 “很简单,你蒙着眼睛,我让你朝哪个方向走,你便朝哪个方向走,那你就赢了。” “你若故意让我走到水里去,我难道也照办?”姜爱莲嗤笑。 “这么多人看着呢,倘若我的指令不对,她们自然会提醒你。”令珠道。 姜爱莲环视四周,倒也没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便欣然应允,还主动用自己的帕子把眼睛蒙住了。 令珠让大家四散开来腾出地方,自己则坐在亭子里给姜爱莲发号施令。 第二十九章 输了 “先原地转圈,向左转五圈,向右转五圈。” 姜爱莲冷笑,她这是故意要让自己晕头转向呢。 她抬脚,慢慢向左转五圈,向右转五圈。 因为眼睛看不见,只凭着感觉,姜爱莲已经不是原地转圈了,她一边转一边就不自觉的偏离了方向,往靠近小池塘的方向转去了。 “停!现在往左边走五步!” 转了十圈,姜爱莲虽然头不晕,但也不知道自己偏离了方向,还以为在原地呢,左边通向平坦的石子路,她伸手探路,往左走了五步。她以为自己应该出了亭子到了石子路上了,实际上却离那小池塘越来越近了。 “小心啊!”人群里有姜爱莲的拥护者忍不住出言提醒。 令珠笑了笑:“有人提醒可算是犯规啊。” 姜爱莲知道自己必定是偏离了方向,当即一咬牙,哼道:“谁都别说话,我倒要看看她要玩什么花样。” 场面顿时一片寂静。 “往右走十步。” 姜爱莲摸索着慢慢走过去,却不防被树枝给挡住了,吓了一跳,跺脚怒道“我看你就是故意捉弄我!” “那你再往左走十五步。” 亭子四周都有树,姜爱莲一时还真分辨不了自己到底在哪个方向,只得凭着感觉胡乱摸索,但却什么东西都没触碰到,不免心中慌乱。 “再往后方走十步。” …… “往右前方走十步。” …… “姜姑娘,我提醒你哦,你已经走上木桥了,只要你过了这木桥,就算你赢了。” 小池塘上的九曲木桥只有十几米长,但因为搭成了九曲桥的样子,就显得弯弯绕绕,桥的那边,是一大片芍药花丛。 姜爱莲一听自己居然走在木桥上了,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吓住了,这种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滋味可不好受,她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现在你原地向左转五圈,然后朝右走五步。” 姜爱莲慢慢转了五圈,却不敢走了,她感觉到自己转圈的时候已经偏离方向了,谁知道她现在在什么位置,万一一步走下去跌到水里可怎么办?她虽然不怕水,可这脚却像是生了根,怎么都抬不起来。 六月份的阳光有些炙热,姜爱莲的额头慢慢渗出了汗,她真的不敢走了,越想越心里没底,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深渊,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姜姑娘,你再不走就算你认输了哦。”令珠不急不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姜爱莲火冒三丈,明知道没什么危险,明知道令珠不敢,可她就是不敢再走下去了……她的手心都冒汗了,最终咬着牙尝试着走了一步,却因为失去重心差点摔倒,吓得她尖叫一声,一把扯掉了蒙着眼睛的手帕。 可定睛一看,她哪里是在桥上,分明是在亭子左边,平坦的十字路上。 “你敢耍我!” “你输了!”令珠看了她一眼,“你可服气?” “我不服!”姜爱莲气的胸脯起伏,看着簇拥在周围眼神各异的姑娘们,只觉得难堪,面皮紫涨:“你能蒙着眼睛从那桥上走过去,我就服!” 令珠看了一眼那弯弯绕绕的桥,轻声一笑:“这有何难?”她依样用帕子蒙住眼,抬脚往右边走去,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出来探路,而是神态自若,跟寻常一样轻轻巧巧,左拐右绕,几乎只是几息的功夫便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还顺手折了一支芍药花,又从那头走了回来,连提示都不需要。 她拿下帕子看着姜爱莲:“这下你可服气了?” 姜爱莲的脸色一时发红,一时发白,一时又发青,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好像闭着眼睛下棋一样,你连自己落下的棋子方位都不记得,又怎么能把棋下好呢。”令珠轻飘飘一句,把姜爱莲所有想到的辩驳的话都堵了回去,看着她无话可说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大快:“不知你可愿赌服输?” “哼!我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姜爱莲不提认输,却让令珠提要求。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写四个字给我就好了。”令珠慢悠悠道,看着姜爱莲疑惑不解的眼睛,把剩下的话一气说完:“就写心服口服四个字!” “你!”这对姜爱莲来说可谓是极大的羞辱了,她可丢不起这个脸,“心服口服”四个字若是写了,以后在令珠面前她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可若是不写,又显得她说话不算话,照样没面子。 “令珠,还是息事宁人吧。”窦静姝怕真的惹恼了姜爱莲,赶紧上前拉住了令珠,劝道:“算了吧。” “刚才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令珠甩开她的手,冷冷道。 看着她被欺负,不敢得罪姜爱莲便袖手旁观,如今又怕得罪姜爱莲,却让她息事宁人,哪有这样的好事。 窦静姝理亏,顿时涨红了脸,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静下来。 “令珠姑娘!” 一个清越好听的男子声音传来,众位姑娘回头一看,竟是程锦川,他身边则站着比他小半岁的表弟薛长安,两个人皆是笑吟吟的,显然刚才的一幕已经落在眼里。 人群里顿时传出好几个低声惊呼,看到两位美男子同时出现很是激动。 “诸位姑娘,程某唐突了,刚才凑巧路过,看到令珠姑娘与姜姑娘打赌,未敢现身,如今想以东道主的身份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不知可否?” 程锦川先拱手行礼,告了罪,毕竟这是姑娘们所在的内花园,他一个外男现身的确有些失礼,但既然他看到了那一幕,倘若不出来说两句话,也实在忍不住。 “程大哥,既然刚才的事你看到了,那你只管说就是,你怎么说,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怎么做。”姜爱莲知道程锦川定是不敢得罪自己才出面打圆场的,她得意的看了一眼令珠,你就是再厉害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谁也不会向着你! “刚才姜姑娘主动提出赌约,令珠姑娘应下了,如今胜负已分,姜姑娘还是愿赌服输,按照令珠姑娘提出的要求照做才算公平。” 第三十章 怒气 听了程锦川的话,姜爱莲的脸色一白,不敢相信的看了过去。 她哥哥姜暇可是程锦川的好朋友啊!他居然不帮着自己,反而去帮着那个小贱人! “但是……”程锦川看了一眼姜爱莲,到底给她留了几分面子,“今日大家来是给锦月过生辰的,不过是图个高兴罢了,倒也不必斤斤计较,不如等宴席结束,等姜姑娘回到家,再把令珠姑娘要的字幅送过去也就罢了。” 等回去了再写这四个字,不用让姜爱莲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也算是程锦川给姜暇和姜家的面子了。 “程世子说的是,那就这样吧。”令珠倒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原本也是看姜爱莲咄咄逼人才反击罢了,如今看在程锦月的面子上也不能驳了她哥哥的话,遂丢下呆若木鸡的窦静姝和满面通红的姜爱莲,自去一旁坐着了。 那边,程锦月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了,有她招呼着,场面渐渐又热闹起来,但大家的窃窃私语,还是围绕着刚才的事。 不管这字幅是现在写还是回去后再写,姜爱莲的面子都丢的一干二净了,被一个孤女给压了一头,以后只怕再也没脸见人了。 程锦川见场面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拉着薛长安要走,却见向来清高自傲的薛长安满眼的笑意,脸上居然有几分敬佩:“这位令珠姑娘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原本只以为她是个才女,没想到还这般……” 薛长安咂咂嘴,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词,被程锦川一巴掌拍在头上:“快走了!” 刚才他和薛长安在不远处的书楼喝茶,正好可以看到这处小花园的情景,原本是程夫人特意安排的,让他们两个偷偷相看诸位闺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也好早些定下亲事,没想到喜欢的姑娘没看到,倒看了一出好戏。 难得见飞扬跋扈的姜爱莲吃瘪,薛长安看戏不怕台高,还是程锦川怕真的闹起来出事,才赶紧过来解围,不过对令珠也是佩服的紧,尤其是她蒙着眼睛去走九曲木桥的那一幕,实在让人为她捏了一把汗,不过那份临危不惧的胆识和孤勇,倒有几分大将之风。 “原本只是看着程顾的面子上让锦月对她多加照拂罢了,没想到这姑娘竟这样有趣。”程锦川也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感叹,上次在清音阁见她棋艺那样高超已经够吃惊了,没想到今日更吃惊! “对了,许久不见程顾了,他去哪儿了?”薛长安随口道。 “他离开京城了。”程锦川叹道,“也许是有任务吧。” 飞鱼队的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内部人之间也不会知道太多,经常有人奉了密诏去办事,消失一年半载都是常事。 两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一边闲聊一边回了书楼,继续喝茶。 定南侯府的宴席结束了,回家的路上,令珠没说话,窦家三姐妹也都没说话。 令珠是懒得说,窦静姝则沉浸在羞惭中,令珠被为难时她没有挺身而出,这一幕还被薛长安给看到了,自己在心上人眼中的形象全毁了,窦静姝恨不得死了才好。 而窦婉柔和窦淑慎都是被令珠给镇住了,没想到她把那么不可一世的姜爱莲怼成那样,几乎可以说是称霸京城无敌手了,以后再出去,铁定不会有人敢来招惹她了。 回到家里,窦老夫人照例询问几个孙女今天出门的事,窦婉柔迫不及待把令珠和姜爱莲打赌的事说了,中间虽然没有添油加醋,但窦老夫人还是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到最后听说令珠要姜爱莲亲手写下“心服口服”四个大字时,不由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指着令珠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让郡主的女儿对你心服口服?你的脸倒是大!” “难不成任由她欺负我,我就不能还手?”令珠淡淡道。 窦大夫人也急了,赶忙道:“不是说你做的不对,而是姜姑娘不是咱们得罪起的,她的母亲荣善郡主更不好惹,且她们母女两个,心眼小又记仇,你看有谁敢招惹她们?远远躲着还来不及呢。” “我倒觉得令珠表姐没错。”窦淑慎忍不住嘀咕,她的确不敢得罪姜爱莲,但也极佩服令珠,姜爱莲是什么人呐,还没有人能让她吃亏,与她交往的一众闺秀,虽然面上不敢显露出来,可哪一个心里都有些不服气,如今令珠把她挤兑的跟什么似的,倒是大快人心! “你懂什么!” 对着自己生的女儿,窦大夫人就没有顾忌了,眼睛一瞪就训斥:“今儿把姜姑娘惹恼了,她是一定会报复的,到时候谁能护得住你们?难道还要惊动宫里的太妃?” 窦老夫人的小姑子十几岁就被选入内宫,在先帝的一众嫔妃中算不上得宠,也没有子嗣,但好歹平安,能够在宫里颐养天年,若不是有抄家灭族的大事,窦家人一般不肯轻易去打扰她。 “罢了罢了,事情已经这样了。”窦大老爷觉得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再加上之前窦乐康能够去白鹤书院念书的事,他归功于令珠,因此对这个小姑娘也多了几分好感,遂主动解围,道:“即便郡主生气了,也不是没法子可解,回头我舍下这张脸去找姜元帅,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有他出面,郡主也就不好计较了。” 窦老夫人虽然大怒,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气的让令珠回去闭门思过,不许再出门。 等把几个姑娘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窦大老爷夫妇,窦老夫人这才道:“令珠的事还是得早些解决,不能总这么拖着,我原先还想听老大媳妇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你们瞧瞧,她可真能闯祸,如今把姜姑娘得罪了,她们自然不会找一个小丫头报仇,只会把气撒到咱们窦家头上。” “可令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咱们还没查清呢,还有乐康,如今在白鹤书院读书……”窦大老爷的确有些为难了,若论做生意,他当仁不让,可像这样打听消息的事,尤其还是十年前的涉及谋逆的旧案,的确需要一些过硬的关系,愿意帮忙的不知情,知情的他也不熟悉,不敢贸然相托,这就耽搁了。 第三十一章 危局 窦大夫人见丈夫为难,婆婆又不会拿主意,暗暗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令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能再把人弄走,不然咱们家落个苛待孤女的名声也不好听,更何况,令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咱们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七爷到底是谁,也没查清,贸然把人弄走,万一出了事,人家不说她是引凤楼的余孽,只会找咱们家的不是,毕竟她是咱们窦家的表姑娘,还是留在家里,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些。” “至于姜家的事,倒也不用愁,令珠得罪姜姑娘,只是为了自保,定南侯府作为东道主,没有招呼好客人,也是有责任的,更何况程姑娘和令珠还是好姐妹,荣善郡主不追究则罢,若是真的追究了,不用咱们出面,定南侯府自会主动说和,程姑娘也不能眼看着令珠被欺负,您说是不是?” 窦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最后,又忍不住生气:“你说来说去,这死丫头还是动不得?” “动了她,咱们有什么好处?”窦大夫人道,“除非咱们有十足的证据,咱们把她背后的人是谁查清了,然后把证据递到顺天府,任由他们去裁夺那也就罢了,如今人家在暗我们在明,也只有这样了,齐光的腿可还没痊愈呢,乐康也在白鹤书院读书呢,人家既然掐住了咱们的命脉,咱们不妥协又能如何呢?” 窦老夫人心里这股气不平,可也无话可说,只得就此罢休。 第二日一早,郡主府忽然来了两个老嬷嬷,说荣善郡主想见见令珠,要令珠前去拜见。 窦大夫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一面朝文竹使了个眼色,一面吩咐墨兰去准备好茶,自己则亲自招呼两个老嬷嬷。 这两个人虽然是奴仆,但都是跟着荣善郡主从宫里出来的人,因此一向傲慢,目下无人,即便见了窦大夫人,也没有丝毫的恭敬,反而径自坐下喝茶,把自己当成了贵客一般。 文竹飞快的跑到内院传话,一面通知令珠赶紧换衣服准备出门,一面告诉了窦静姝:“……夫人的意思,是请姑娘赶紧去定南侯府一趟,请程姑娘出面,不然,只怕没人救得了表姑娘。” 窦静姝也是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妙。 荣善郡主的脾气她是听说过的,前几年曾有个跟着丈夫来京城述职的夫人,身上还有五品孺人的诰命,不知怎么得罪了荣善郡主,荣善郡主面上不显,第二日便下帖子请那位夫人去喝茶,那位夫人晚上回到家没多久就死了,对外是说突发急病,可去看诊的大夫却说是因为中毒。 大家心知肚明,知道和荣善郡主脱不了关系,可又有谁敢说话?就连那位夫人的丈夫也不敢前去讨要说法,忍气吞声匆忙办了丧事,等述职完便飞快的扶棺回去了。 昨日令珠得罪了姜爱莲,今日荣善郡主就突然要见她,这不和当年那位夫人一模一样? 窦静姝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不敢耽搁,赶紧坐车去了定南侯府拜见。 令珠那边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倒是绣菊有些担忧:“姑娘出门总是不喜欢人跟着,以往也就罢了,这次让奴婢跟着侍候吧。” “我一个人待惯了,不习惯有人在旁边服侍,更何况郡主府规矩大,你们去了也是白白的磕头下跪,倒不如不去。”令珠猜到了这件事必定和昨天的事有关,这次去只怕要受责难,自然不肯让绣菊跟着她遭殃。 “七爷临走前吩咐,让奴婢一定要保护好姑娘的。”绣菊也猜到了事情不简单,把柳七也抬出来了。 令珠无奈:“七哥还说要让你听我的话呢,这就不听话了?” 两个人正说着,窦婉柔和窦淑慎过来了。 窦淑慎满脸的担忧:“表姐,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次去郡主府,多半是鸿门宴呢。” 窦婉柔则是幸灾乐祸:“谁叫你得罪姜爱莲的?荣善郡主怀了四个孩子,最终却只生下来两个,便是姜暇和姜爱莲,所以对这两个孩子最是疼爱护短,你呀,这次是凶多吉少喽!”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窦淑慎狠狠瞪了一眼窦婉柔,压低声音把那位五品孺人的事和令珠说了:“……你可千万要小心,要是让你喝茶吃点心,你一定不能碰!” “多谢你告诉我。”令珠笑了,窦淑慎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倒极少看到她如此担心忧虑的样子,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你放心吧,我没事。” 令珠明知此行不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且绣菊和绣竹都担心她,不能安心在家等着,令珠便悄声吩咐了她们两件事去做,还道:“我能不能保命,就看你们的了。” 绣菊和绣竹不敢耽搁,赶紧拿了银子飞快的出门了。 令珠换了衣裳出来,那两位老嬷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神色不善的打量着令珠,阴阳怪气道:“姑娘的架子倒是大,让老奴等了这么久,仔细去晚了怠慢了郡主。”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奴啊。”令珠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听你们的语气,倒像是你们才是郡主似的。” 两位老嬷嬷登时涨的脸通红,窦大夫人也暗暗发笑,觉得解气。 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又怎么样?说破了天也就是个奴婢,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她满面笑容的给令珠理了理衣襟,和蔼道:“郡主是个和善人,她要见你,你只管去,若是没有事就早点回来,我让马车一直在郡主府外等着你。” 令珠应了,这才跟着那两个老嬷嬷上了马车。 马车刚刚驶出窦家,便有七八个闲汉凑了过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大铜锣,为首的人一边敲一边吆喝:“窦家的表姑娘要去郡主府做客了!大家快来瞧瞧!” 另一个立马接腔:“荣善郡主是亘古难寻的厚道人呐!姜大姑娘昨日得罪了窦家表姑娘,今日郡主就把人请到府里赔礼道歉了!” 这两个人喊完,再加上锣声震天响,顿时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 这几个闲汉便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绘声绘色把姜爱莲如何与令珠打赌最后又输了的事说了,又极力称赞荣善郡主宽容大度,即便如此还是主动邀请令珠上门做客。 人群里便有一个人发出一声嗤笑:“这哪是做客呀,你们忘了彭夫人的事了?” 彭夫人就是当年那个五品孺人。 大家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对着郡主府的马车指指点点起来,一面又同情令珠,如今还好好地,只怕从郡主府回来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两位老嬷嬷坐在马车里,一开始听人敲锣打鼓的喊只觉得奇怪,后来听话风慢慢变了,甚至还提起了当年的旧事,不由脸色一变,命令跟车的侍卫驱赶这些闲汉。 第三十二章 破局 几个闲汉连带着人群一哄而散,不跟着马车了,却走大街串小巷的继续喊,嚷嚷的一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令珠去郡主府的事。 两个老嬷嬷看着端坐着不动如山的令珠,暗暗咬牙。 郡主的心思她们自然清楚,不过是个孤女罢了,等郡主和大姑娘出完气报完仇,回头报个急病而亡,窦家绝不敢追究,可如今闹嚷的全京城都知道了,回头这位姑娘好好的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只怕堵不住这悠悠之口。 皇上虽然待郡主恩宠甚厚,但倘若真闹出什么民怒沸腾的事来,皇上也绝不会袒护的。 郡主有了这一次顾虑,这丫头的命最起码保住了! 还懂得利用民情来保护自己……其中一个姓周的老嬷嬷看了令珠一眼,决定静观其变。 荣善郡主出嫁时,先帝特地赏赐了一座郡主府,紧挨着姜明锋的元帅府,这么多年过去了,两府早已并做一府,只是姜明锋还是喜欢住在元帅府,荣善郡主则偏爱富丽堂皇的郡主府,夫妻俩各自起居,如今倒是很少在一处了。 马车驶进郡主府,那七八个闲汉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就蹲在大门口不远处的巷子口,聚集了一群人闲聊天,郡主府的侍卫也不好赶人,但有了这些人的宣传,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令珠进了郡主府,甚至还有人为此开赌局,赌她到底能不能活着出来。 荣善郡主今年三十五岁,是个身材娇小,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姜爱莲的纤巧妩媚便是承袭了她,只是岁月不饶人,她与姜明锋前后怀过四个孩子,却只生下了长子姜暇和幼女姜爱莲,这两个人小时候也是多灾多病,荣善郡主唯恐他们也站不住,便亲自照顾他们,长时间的操劳和身体的损伤让她过早的显出几分颓态,即便锦衣华服,珠围翠绕,仍是有几分显老。 她听了周嬷嬷悄悄回禀的话,不由有些诧异:“你确定是这个臭丫头的手笔?” 周嬷嬷想了想,道:“倒还不确定,只是我们一出窦家,那些人就围了上来,前因后果还知道这么清楚,肯定是有人授意,老奴想来,窦家人只怕还不敢如此。” 荣善郡主冷笑,把茶碗往桌子上一顿,道:“不管是谁,总归和这个臭丫头脱不了关系,敢欺负我的莲儿,她的胆子倒是大,我也不想见她,就让她在院子里跪着!” 没有传召,令珠不能进屋,周嬷嬷让她在院子里磕头行礼,却又不让起来,令珠便顶着太阳跪在了中庭。 这样的为难也在意料之中,令珠倒也没觉得怎样,只是这地上铺了青石板,只跪了一会,膝盖就有些发疼,却也只能忍着。 再说窦静姝,飞快的赶到程家,找程锦月说了这件事,程锦月顿时急了。 昨日她生辰,因为忙的团团转,也没顾得上令珠,后来接到信儿,说令珠和姜爱莲怼上了,她赶去一看,令珠没有吃亏,也就没放在心上,今天正想着去找令珠把昨日的事问问清楚,没想到郡主府就来接人了。 这一去,可就是生死未知了! 程锦月紧张的直冒冷汗,赶紧吩咐丫头:“去找大少爷,让他赶紧去找姜暇说情,姜暇出面,荣善郡主总要给几分面子。” “这样能行吗?”窦静姝的心砰砰直跳,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脑子一转,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文兴侯夫人很喜欢令珠,还曾经邀请令珠去家里玩儿,不由你去求她,她是你姨母,有她出面,可以名正言顺的带我们去郡主府,看看令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程锦月眼前一亮,拉着窦静姝赶紧去了文兴侯府。 等到程夫人听到信儿赶过来时,程锦月已经跑了,气的程夫人直跺脚,过来就是想让她沉住气,别弄巧成拙,结果还是去了! 安氏一听令珠有难,自然义不容辞,可她考虑的比两个姑娘周全,当下吩咐在家的薛长安去请姜明锋,自己则递了帖子去郡主府,程锦月要跟着,被她拦住了:“你们两个跟着不方便,且回去等消息。” 安氏匆匆赶到郡主府,她毕竟是侯夫人,她的女儿又是正得宠的薛贤妃,即便荣善郡主也要给几分面子,当下便把人请了进来。 途中路过中庭,安氏看到令珠孤身一人跪在青石板上摇摇欲坠,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不由大怒,觉得荣善郡主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太有失风度。 她想上前去扶令珠,引路的小丫头却伸手一拦,笑道:“令珠姑娘不懂规矩,对郡主不敬,郡主才小惩大诫,不会有事的,夫人先请。” 安氏暗暗咬牙,运了运气,这才进了屋子,荣善郡主满脸笑容亲自前来相迎,还扶住了安氏不叫她行礼,携着手一起坐下,又让丫头上茶点。 姜爱莲已经十五岁了,荣善郡主一直在操心她的终身大事,最中意的就是安氏的儿子薛长安,姜爱莲刁蛮任性,真把她嫁到那些世家大族,妯娌小姑子一大堆,反而过不好。 薛家人口简单,薛长宁如今又是宠妃,将来生下一男半女,只怕会更上一层楼,等孩子长大了,不是个王爷也会是公主,到时候有了这一层靠山,薛家又能富贵几十年,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面对未来的亲家,荣善郡主自然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善意,她也猜到了安氏的来意,遂只在其他话题上绕,就是不提令珠。 还是安氏忍不住,开口道:“我刚才的进来的时候看到令珠那孩子,她还小,不懂规矩,若是惹恼了郡主,郡主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夫人不知道,这丫头鬼着呢。”荣善郡主道,“我好心好意请她来家里做客,她却宣扬的满大街都知道了,好像我这郡主府是龙潭虎穴,我要吃了她似的,你说我生不生气?” 那还不是因为你有前科!安氏暗暗腹诽,见荣善郡主不肯松口,有些着急了。 “元帅回来了!”外头小丫头通禀。 安氏如获至宝,赶紧起身,那边姜明锋阔步走进来,他穿着一身湖蓝色常服,丰神俊朗,看上去比荣善郡主还要年轻几岁。 第三十三章 本事 姜明锋也看到跪着的令珠了,蹙着眉头看着荣善郡主:“你又在瞎折腾什么?” 荣善郡主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唯独对姜明锋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到了骨子里:“那丫头对我不敬,我小小的惩戒一下都不行吗?” 姜明锋不理她,看到安氏,赶忙作揖,安氏也回了一礼,道:“我和令珠也有几面之缘,这孩子是个稳重的,若是得罪了郡主,想来也是无心之过,不如您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吧。” 不等荣善郡主说话,姜明锋已经点头道:“就按薛夫人说的办,派个人把那丫头给送回去。” 荣善郡主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那边姜爱莲也赶了过来,一听这话,哪肯愿意,跺着脚哭起来:“她那样羞辱我,不许放她走!” 姜明锋冷冷看了一眼这个女儿,那既凶狠又带着几分厌恶的眼神把姜爱莲吓住了,只往荣善郡主背后躲。 荣善郡主心疼的护住女儿,冷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因为那丫头叫令珠么?她和你那个放在心坎上千宠万娇的女儿同名,你自然爱屋及乌,要心疼几分,可莲儿是你的亲闺女,不比外头那个臭丫头要亲?” 一听这话,姜明锋和安氏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姜明锋是气的,安氏则是伤感。 “有客人在,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照照镜子去,看看你这副嘴脸!”姜明锋丢下一句话,吩咐丫头去送令珠回去,可不消片刻,那丫头又跑了回来,迟疑道:“令珠姑娘不肯走,她说……大姑娘还欠她四个字。” 姜爱莲一怔,明白过来后气的大哭起来:“她欺负我!娘你看看,在咱们家呢,她都欺负我!我不依我不依,你得替我出气!” 姜明锋和安氏因为不知情,都有些疑惑,直到听小丫头快速的把昨日的事说了,这才明白过来,不由看向了院子里。 外面阳光炙热,令珠浑身汗水,一面是晒的,一面是因为膝盖疼,可她还是站的笔直,抬头直视着姜明锋,毫无惧色,这一幕,让姜明锋这个见过了生死的铁血将军也有片刻的怔愣。 “愿赌服输!”姜明锋转过头来,看着姜爱莲沉声道:“去把那四个字写了!” 姜家素来是严父慈母,姜爱莲和姜暇都对这个父亲畏惧极了,不敢不听话,可她又实在不想写那四个字,便往荣善郡主身后躲:“娘!我不写!是她使诈欺负我,她抢了我的擂主位置,还如此羞辱我,我就是不写!”姜爱莲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安氏看着令珠,暗暗叹气,倒是没看出来这丫头还这般刚强,只是她不方便插手这件事,便看向了姜明锋。 姜明锋则皱着眉头看着哭闹不休的姜爱莲,满脸的嫌弃。 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在他心里,他仍然只有一个女儿,那便是一岁时就走丢了的小令珠,如果那孩子现在还在,只怕也有令珠这么大了。 安氏微叹,心中却一动,开口道:“令珠棋艺高超,不管是清音阁文会的擂主位子还是昨日与姜姑娘的打赌,都赢得正大光明,若是姜姑娘不服,不如这样,让她与姜元帅对弈一局,看看她到底是徒有虚名,还是实至名归。” 正在哄劝姜爱莲的荣善郡主听了,冷冷道:“徒有虚名如何?实至名归又如何?” “若是徒有虚名,郡主只管乱棍把她打出去,我绝不求情,若是实至名归,即便姜姑娘写下心服口服四个字,也不算丢脸。”安氏微微一笑,若不是为了给令珠求情,她才不来这郡主府看荣善郡主的脸色呢,不过若是令珠能借此机会得了姜元帅的青眼,让他另眼相待,以后荣善郡主绝不敢再为难她。 姜明锋看了一眼令珠,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个丫头了,她还叫令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试一试也无妨。 只要是下棋,令珠还没怵过,更何况是和姜明锋这样的高手切磋,她一口应下,可姜明锋看她疼的脸色发白,便先叫丫头带她去上药,用的还是他珍藏的专治跌打损伤的秘药。 姜爱莲看在眼里,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扑上去把她那张脸挠花了才算完。 “娘,怎么办啊,爹不会帮我的。”姜爱莲可知道令珠的下棋水平。 “急什么,你先回去。”荣善郡主沉声道,“你回去后随便让哪个丫头写四个字送过来,娘自有办法治她。” 棋盘棋子俱已摆好,姜明锋和令珠对面坐着,荣善郡主和安氏旁观。 荣善郡主不懂下棋,可安氏懂啊,随着棋子一颗颗落下,安氏的心也激动的砰砰直跳,高手过招就是不一样,这布局也精妙的让人感叹,甚至有的布局到底如何连她也没看出来。 姜明锋也在暗暗吃惊,姜爱莲的棋艺如何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听说令珠会下棋,想着顶多也就比姜爱莲强一些罢了,没想到…… 他敛了神色,郑重的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棋局上。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随着令珠放下一子,姜明锋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赢了!” 虽然只赢了半子,可能赢够他的人,满京城也就令珠一个! 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真的不简单! “是姜元帅大意轻敌,才让我钻了空子,倘若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我是没有任何胜算的。”令珠淡淡道。 刚开始的时候,姜明锋不知道她的底细,没有使出全力,而她则是清楚对手的实力,一开始就严阵以待,能赢也是侥幸,再来一局的话,她必输无疑。 姜明锋哈哈大笑起来,看向令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赏,之前的怀疑已经不翼而飞,这丫头是真的有实力,而不是故弄玄虚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他小人之心了。 荣善郡主暗暗冷笑,示意小丫头把一个卷轴拿了过来,递给令珠:“既然如此,我们愿赌服输,这幅字是莲儿亲手所写,你可拿好了。” 令珠正要接,却被姜明锋拦住了,他嫌弃的看着那卷轴,道:“就她那笔臭字,有什么好的,别拿出去丢人了。”又笑着看向令珠:“不如我给你写心服口服四个字如何?” 第三十四章 服气 荣善郡主大惊,安氏也瞪大了眼睛。 令珠没多想,以为姜明锋是想替女儿低这个头,她也不好咄咄逼人,便道:“若是元帅能赐墨宝,自然是令珠的荣幸。” 姜明锋大笑起来,走到书案前,挥毫写下“心服口服”四个大字,还盖上了自己的印鉴,递给了令珠。 安氏看着荣善郡主满脸怒气快要爆发的样子,赶紧带着令珠行礼告退,等到出了郡主府坐上马车,安氏才松了口气,看令珠还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不由恨铁不成钢:“你这丫头倒是不客气,还让姜元帅心服口服?” “他敢写,我为什么不敢要?”令珠觉得奇怪,她摸了摸膝盖,已经不怎么疼了,看来那药还真是管用。 安氏无语,只是摇头叹气,叮嘱道:“回头好好养伤,这阵子先别出门了,避避风头再说。” 令珠点点头,笑道:“您这样帮我,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报答就别提了。”安氏摆摆手,“咱们是以棋论友,不管别的,你也别放在心上,锦月还担心你呢,你回去了派个人给她报信,让她放心。” 令珠点头应了,回到窦家后,自然免不了又被一番追问,令珠便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窦家上下看着那张盖着姜元帅印鉴的卷轴,都有些不敢置信。 姜元帅?对令珠心服口服? 这丫头是要上天啊! 令珠与姜明锋的这一局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之前令珠让绣菊和绣竹雇了几个闲汉四处宣扬她去郡主府的事,为的就是保命,可没想到效果太好,惹得不少人关注这件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她在郡主府和姜明锋下棋,不仅下赢了,还让姜明锋心甘情愿写了“心服口服”四个大字。 令珠的名气和“彪悍”名声,顿时更上一层楼——连姜元帅都心服口服了,还有谁敢不服? 只隔了五天,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忘忧先生便给令珠下了帖子,请她去自己的忘忧居做客。 这次令珠要出门,窦家上下没有人拦,也无人敢拦。 忘忧居是忘忧先生的地盘,外人很少知道,即便知道了没有帖子也进不来,令珠仍旧是一个人来的,习惯了独来独往,她不喜欢有个丫头时时刻刻跟着自己。 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子里,令珠跟着引路的小童子进了一扇黑油小门,里面假山林立,树木葱郁,别有一番洞天。 “先生就在那边的小亭子,姑娘您过去就是了。”小童子指完路,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令珠一边走一边观赏院子里的景色,绕过假山和两座花墙,便看到坐落在水上的小亭子,忘忧先生正坐在亭子里,远远地看到令珠,笑着朝她招手。 令珠过去,先行了一礼,被忘忧先生按着坐下了:“坐下吧,我不讲这些虚礼,你这丫头倒是一鸣惊人,能让姜元帅心服口服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呢!” “这件事先生也知道了?”令珠觉得这种万众瞩目的滋味不怎么舒服。 “哟,你应该问问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忘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他请令珠来,自然也是为了下棋,两个人一边落子一边闲聊,多半是忘忧先生问,令珠答,或者忘忧先生自问自答。 “姜明锋这个人,傲气!能让他放在眼里的人,着实不多,你能得他青眼相待,也算是你的造化,不过,也是托了你这名字的福。”忘忧先生一边闲闲的落子一边道:“其实姜明锋这个人也可怜,看着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到底是妻离子散,一个字,惨!” “妻离子散?”令珠疑惑了,“荣善郡主不是好好的?” “不是这个妻。”也许是打开了话匣子,忘忧先生丢下棋子,感慨道:“他的原配嫡妻是何氏,与他青梅竹马,夫妻俩育有一女,跟你同名,也叫令珠。” “当时姜明锋还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只是一个骠骑将军,那年冬天,西北闹雪灾,正赶上过年,有流民起义闹事,他带兵前去镇压,等几个月后回来才知道,小令珠在上元节看灯会的时候走丢了,姜家、何家、甚至当时还没有封侯的薛家、程家,都派了人去找,结果也没找到,何氏当时就病倒了,姜明锋回来一瞧,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走丢了,气得和何氏大吵一架,责怪何氏没好好看孩子,何氏也委屈,一时想不开,就上吊死了,可真是……唉!” 令珠没说话,只慢慢摩挲着棋子。 “何氏一死,何家和姜家就翻了脸,说是姜明锋把何氏逼死的,尤其是姜明锋在何氏死后,很快就接了赐婚的圣旨,娶了荣善郡主,何家更是大怒,当时何家的大少爷,也就是姜明锋的大舅哥,把姜明锋痛打了一顿,直到他和荣善郡主成亲的时候,脸上的伤都没好全呢。” “再后来,七个月后,荣善郡主生下了姜暇,对外说是早产,可接生的稳婆却说孩子是足月出生的。”忘忧先生意味深长来了这么一句,看到令珠的神色从平淡变成疑惑,不由满足,摇摇手指故作神秘:“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不可说!” 十月怀胎,可荣善郡主嫁过来七个月就足月产下姜暇,说明早就和姜明锋有了首尾,嫁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两三个月的身孕了。 “何家对这件事自然不肯放过,甚至还把何氏的灵位从姜家祠堂抢走了,后来何家老太爷亲自写了折子告御状,说何氏的死有蹊跷,要告姜明锋杀妻,先帝驳了回去,还斥责了何老太爷,没多久,又寻了个错处,把何家贬谪出京了,这件事没有人敢再提起,荣善郡主也就成了姜明锋的嫡妻,再没有人提起何氏与走丢了的小令珠了。” “何氏的死真的和姜元帅有关吗?”令珠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何氏是和他大吵一架后上吊自尽的,这点没错,其他的都是猜测,说什么的都有,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忘忧先生摇摇头,感慨极了。 “这是陈年旧事了,而且也不多么光彩,先生为何会告诉我?”令珠看着忘忧先生,突然道。 第三十五章 提醒 “因为你也叫令珠啊。”忘忧先生笑眯眯的,“这些年假冒是令珠去元帅府寻亲的也有不少,姜明锋看到你叫令珠,头一个就怀疑你是冲着这个来的,所以我好心告诉你,是怕你被人利用,得罪了姜明锋也不知道。” “只不过是同名罢了。”令珠淡淡道,“而且即便我真的是他的女儿,我也不会和他相认,他早已另娶他人生儿育女,回去了也没有立足之地,更何况还有母亲的死和舅家的仇恨横在中间。” “这话倒是没错。”忘忧先生起身,手里还摇着一把羽毛扇,“不过姜明锋很固执,打定主意要找回小令珠,所以你以后要小心些,别让他误会你要冒认他的女儿。” “多谢先生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令珠看着没下完的棋局,“先生不想下棋,那我就先回去了。” “先别着急走,正事还没说呢。”忘忧先生赶紧道,“令珠丫头,你愿意来我这儿,不是有事求我吗?怎么没说什么事就要着急走啊?” “先生知道我有事求您?”令珠诧异。 “你上次向我打听程顾时,我便猜到了。”忘忧先生笑眯眯的,“上次没能帮到你,这次你尽管提,我一定知无不言。” “先生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想知道十年前和引凤楼有关的事。”令珠开门见山,她毕竟是深闺女儿,想要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也只能通过忘忧先生来了解了。 “引凤楼的事说来就长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不如这样,你把问题具体一些,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忘忧先生招手,让小童换茶,请令珠重新坐下。 令珠思忖片刻,道:“引凤楼真的想要谋逆吗?” 忘忧先生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直接问引凤楼是被谁陷害的呢……也罢,引凤楼是风雅之地,听琴的地方,来往的皆是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当时有人说引凤楼串联朝臣,结党营私,便是由此捕风捉影,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引凤楼的人绝没有谋逆的意思,那些琴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拿什么谋逆?手里的那把琴么?真是笑话!” “那到底是谁告发引凤楼谋逆?又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这个问题问得好,当初告发引凤楼谋逆的不是别人,正是荣善郡主!当年姜元帅府上也养着一个琴师,也是从引凤楼出来的,荣善郡主发现这个琴师时常鬼鬼祟祟,便命人暗中细查,没想到竟发现这位琴师与其他重臣府邸的琴师皆有来往,常常借着切磋琴艺的借口会面,并暗中交换消息,荣善郡主拿到了她们传递信息的纸条儿,有了切实的证据证明引凤楼有谋逆之举,遂主动告发,请求先帝彻查,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 “荣善郡主?”令珠喃喃,蹙眉不解,“她和引凤楼有仇么?” “也许是有仇吧,毕竟荣善郡主心眼小,脾气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她得罪了。”忘忧先生无所谓的耸耸肩,“自打新帝登基,荣善郡主已经收敛许多了,当今的皇上不比先帝那样的疼爱荣善郡主,所以她也不敢太放肆。” “当初荣善郡主告发引凤楼时,当今的皇上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他恰巧在一旁,还替引凤楼百般的辩解,称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惹得先帝大怒,被关到宗人府囚禁了一个多月,等他被放出来时,引凤楼早就被烧成灰了……所以皇上登基后,并不避讳先帝的旨意,反而再三的称赞引凤楼,常有哀悼怀念之举,慢慢的,大家都知道引凤楼是被陷害的,只是无人敢违逆先帝的旨意重提当年的旧案罢了。” 忘忧先生叹了口气:“可怜那些琴师了,有多少都是琴艺无双的国手,都被牵涉其中,英年早逝了,只怕死时也不瞑目。” “先生,您之前跟我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程顾这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有,引凤楼除了程顾,还有其他的后人活下来么?”令珠问出了最让自己想不通的一件事。 “这件事我得好好想一想了……”忘忧先生啜了口茶,皱着眉头半响才道:“引凤娘子只有两个继承衣钵的弟子,一个叫柳鸣玉,一个叫程秋娘,柳鸣玉终身未嫁,身边收养了一个小女孩,想培养她继承衣钵,而程秋娘则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长子叫程顾……你先别着急,我之所以说没有程顾这个人,是因为程顾随母姓,他的生身父亲是谁无人知道,当年引凤楼出事后,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带走,认祖归宗改名换姓了,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程顾了,你若真想找他,得先知道他当初的下落才行,或者说,先查清楚他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 “程秋娘和小儿子二郎与程顾不是一父所出,老早也被他的生身父亲接回去认祖归宗了,所以说也无处去找。”忘忧先生叹了口气,看向了令珠:“这两个孩子不知踪迹,唯有柳鸣玉收养的小姑娘侥幸逃脱,只是后来不知下落,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什么人给收养了……” 令珠怔怔,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掉:“我就是那个小姑娘?” 忘忧先生沉默了,原本脸上满是笑容,如今也都沉寂了,他凝视着令珠,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欣慰:“是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来了,你打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六岁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其实忘了也有忘了的好处,你什么都不知道,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又有什么不好?” “先生,您既然认得我,那您也是引凤楼的人?”出人意料又早在意料之中的真相让令珠的脑子一片混乱。 “我并不是引凤楼的人,只是和你师父很熟罢了,你师父是个坚毅勇敢的女子,这世间男儿,只怕没有人能配得上她,只可惜……”忘忧先生微微叹气,忍不住自嘲一笑:“和她相比,我就是一个懦夫,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夫罢了。” “先生,那您认识柳七么?他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年轻男子,自称也是引凤楼的人。”令珠急切道。 “引凤楼从来没有男弟子!”忘忧先生郑重道,“柳七定是个化名,这个人又自称是引凤楼的人……或许是程顾现身了,亦或许是当年的二郎出现了!” 令珠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第三十六章 真相 七哥会是程顾哥哥? 七哥会是二郎? 如果他是程顾哥哥,如果他是二郎…… 令珠痛苦的抱住了头,她真是太愚蠢了! 七哥问她为什么要寻找程顾,七哥还告诉她不要再寻找程顾……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 “丫头!别难过。”忘忧先生看到令珠泪雨滂沱的模样,隐约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不管柳七是谁,他既然回来了,定是要替引凤楼洗清冤屈,你们也早晚会有碰面的一天,要知道,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他定然十分辛苦,你要体谅。” “我想帮他……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他眼看着我为了寻找程顾哥哥殚精竭虑,可他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他就是程顾,对么?我感觉得到,他看我的眼神,他对我说的话,我感觉得到……”令珠只觉得心如刀绞,心痛的不能呼吸。 程顾哥哥就在她面前,她居然没有认出来!还固执的去找程顾,他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啊! “我太没用了!我怎么就把以前的事给忘了呢!”令珠痛苦的用力捶着自己的头,被忘忧先生拦住了。 “令珠!你要冷静!就像你说的,你也想为引凤楼洗清冤屈,可你瞧瞧你自己,这样的沉不住气,又怎么能成大事?难怪程顾什么都不告诉你就一走了之,他就是告诉你了,你也只会拖累他!”忘忧先生的语气有些严厉,却让令珠止住了哭声,沉默下来。 忘忧先生在她身边坐下,叹道:“当年的事其实不难查,最起码荣善郡主就脱不了关系,只是引凤楼和她并无仇怨,她无缘无故的这么做,也实在是蹊跷,说不定背后还有其他人!还有当年的证词,那传递消息的纸条可是实实在在的证物,上面的字迹也是那琴师的,不容抵赖,想要翻案,真的不容易!” “不管再难我都要去做,我要找到程顾哥哥,我要找到二郎,我还要给引凤楼平反,我说到做到!”令珠倔强的抹去泪水,慢慢握紧了拳头。 ***** 回到窦家,令珠先去了窦大夫人那儿,请求她给自己一副令牌,能让她随时出门:“……忘忧先生说我教他下棋,他便教我算卦,让我每隔一日去他那儿一趟,只怕出门的日子就多了。” “忘忧先生要收你做弟子?”窦大夫人惊讶极了。 “不是弟子,只是指点几句罢了。”令珠道,“忘忧先生说还会教我观星,也许晚上会在他家里留宿,让我先和您说一声。” “令珠,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若是三天两头的往外跑,还夜不归宿,只怕不妥。”窦大夫人有些犹豫。 “夫人,您放心,忘忧先生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对外只说我跟着先生学习,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令珠知道忘忧先生在京城人中心里的分量,大家只会羡慕她的运气好,能跟着忘忧先生学习,而不会去怀疑忘忧先生的人品。 “忘忧先生的确是君子……也罢,那你就去吧,这对你也是好事,将来说亲事,有忘忧先生给你撑腰,你的婆家也不敢小瞧了你。”窦大夫人想了想便同意了,拉住了令珠的手:“令珠,你今年也有十六岁了,说实话,现在开始说亲都有些晚了,你静姝表姐比你还大,我都开始着急了,我想着,等定下了她的终身,就来商议你的,你看如何?” “夫人,我还不想嫁人。”令珠低下了头。 毕竟不是母女,有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看到令珠如此抗拒,窦大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她回去,没多久就打发人送了一块能随时出门的令牌来。 第二日,令珠早早出门了,她是和忘忧先生约好了的,今日要带她去寻一个引凤楼的故人。 “引凤娘子在世时,曾有不少名门闺秀慕名而来,希望能得她指点棋艺,这位白夫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很得引凤娘子的喜爱,只是她年少丧夫,如今回到娘家守寡,也没有再嫁。” 忘忧先生所说的白夫人正是白惊鹤的女儿白蕙兰,他和令珠说了一路白惊鹤的事迹。 及到了白鹤山,白惊鹤亲自出来相迎,他是个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与忘忧先生差了二十多岁,也算是忘年交,两个人寒暄说笑着自去说话,令珠则被小丫头请到了白蕙兰那儿。 白蕙兰今年三十出头,虽然年纪大了,但风韵犹存,只是打扮的很是素净,看上去温婉贤淑,让人心生好感。 “你就是令珠?”白蕙兰惊讶的看着令珠,忍不住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呢,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令珠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遂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反倒是白蕙兰,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追忆起往事来。 “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迈着小短腿楼上楼下的跑,又淘气又机灵,柳师姐特别疼爱你,不管你怎么闯祸,都舍不得罚你,就是着实生气了骂两句,程师姐还要在旁边护着,生怕你吃亏……一转眼,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白夫人,我这次跟着先生过来叨扰,其实就是有些事想向您打听,不知道您是不是方便?” “方便方便,你只管问就是了。”白蕙兰看着令珠,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心中涌出一丝怜惜和感伤。 “您知道引凤楼曾经和谁结过仇么?”令珠试探道。 谁闲着没事会去陷害一个琴楼要谋逆?定是有深仇大恨才会如此,倘若能有这方面的线索,她查起来也就有了方向。 “当初,不管是权贵之家还是平民百姓,都对引凤楼十分尊崇,并没有什么人敢闹事。” 白蕙兰细细回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令珠。 引凤楼毕竟是先帝下令敕造的,想要在这儿闹事,也要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尤其是先帝爱琴,对待琴师也十分尊崇,朝中上下为了投其所好,哪里敢去引凤楼找麻烦,再加上柳鸣玉和程秋娘师姐妹二人处事圆滑,左右逢源,即便引凤娘子去世后,也将引凤楼经营的有声有色。 若是能轻易的知道引凤楼曾和谁结了仇,只怕这冤屈也不会耽搁到现在了。 虽然没问出自己想问的,让令珠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了不少其他事,也算是一个收获了。 第三十七章 认识 她告辞要走,却被白蕙兰拦住了:“好容易来一趟,一定要留下吃饭,再说先生那边只怕还在说话,不必着急。” 令珠只得留下,可白蕙兰却忙得很,不一会就被丫头匆匆叫走了,令珠便一个人在这山庄里转悠。 白鹤山庄分为前后两座庄院,前面是学生弟子读书的地方,后面才是白惊鹤与家人的起居之处,前后院子中间还隔着一道高高的围墙。 令珠走到这高墙旁边,便听到墙那边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她不由想到窦乐康也在这儿读书呢,不知此时在不在里面,遂趴在墙上,仔细听那边的声音,想分辨出有没有窦乐康。 “你在做什么?” 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传来,令珠回头一看,竟是个陌生的青衣男子,吓得她赶紧直起身来,很是不好意思,匆匆福了一礼就要离开,却被那人拦住了:“你就是令珠姑娘吧?白师姐派我来找你呢。” “你是谁?”令珠好奇的看着他,这是个长相很英俊的男子,身材又高大,声音还很好听,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我叫顾行岩,今日来拜访先生,白师姐留我吃饭,她找不到姑娘,又忙着,便叫我来寻。”这人便是顾家庶出的二少爷顾行岩,顾行松便是他的堂兄。 顾阁老膝下二子,皆是同母嫡出,顾大老爷娶妻庄氏,生下嫡长孙顾行松,嫡长孙女顾行玉,顾二老爷娶妻赵氏,生下三少爷顾行杨,四少爷顾行竹,顾行岩则是顾二老爷的妾室所生,因为是庶长子,碍了赵氏的眼,他十几岁时生母去世了,便被赵氏打发去从军,想着刀剑无眼,若是再也回不来了,也算是拔去了一根眼中钉。 不想顾行岩却有从军的天赋,在军营里熬了十年,竟挣出了不小的军功,如今大小也是个四品将军,还手握实权,算是顾家这一辈兄弟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顾阁老对他十分倚重,甚至隐隐超过了嫡长孙顾行松。 顾行松到底是个文人,如今二十多岁的人了,虽然有功名,却仍在翰林院熬日子,他和这个庶出的堂弟也说不到一块去,两个人也不在一个圈子里玩儿,所以令珠也从来没听程锦月提起过这个人。 “我是令珠,劳烦顾公子来找我了。”令珠又行了一礼,跟在顾行岩后头往回走。 顾行岩觉得这一本正经的小丫头也是有趣,嘴角含笑,时不时回头去看。 中午果然留了饭,忘忧先生喝得大醉,满脸通红躺在榻上,怎么喊都不醒,白蕙兰便让小厮把他背到客房休息,可令珠却不好留宿,白蕙兰便让顾行岩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令珠坐马车,顾行岩骑马,彼此倒也无话。 因为查引凤楼的事没什么进展,令珠心里也有些着急烦躁了,趁着丫头不注意,一个人跑到了偏僻的后花园,踩着凳子趴在墙上往外瞧热闹散心。 窦家的这处宅子虽然不大,却靠近皇城,临着大街,十分繁华热闹,外头的小巷子时常有货郎挑着货担摇着拨浪鼓走过。 令珠趴着的这处墙头正巧对着巷子口,能看到巷子那头的热闹大街,听一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看一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令珠心里便畅快不少。 倒也真是巧,令珠正兴致勃勃的往外瞧时,大街上骑在马上慢悠悠经过的一个贵公子也凑巧扭头瞧了巷子里一眼,正巧看到了赶忙缩头躲起来的令珠,不由起了兴致,改道往这小巷子里来了。 这贵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弘福寺杏林与令珠起了龃龉的周继春。 周继春要找乐子,身边的小厮护卫也拦不住,都挥手让他赶得远远地,他却靠着墙头踩在马鞍上往里瞧,见令珠搬着凳子要跑,赶忙喝住:“令珠!不准跑!要不然我就喊了!” 令珠悻悻站住了脚,回头道:“你想做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等我叫了护院来,把你当贼拿下送回去,看你姐姐怎么教训你。” “你少拿我姐姐来唬我!”周继春虚张声势,“我才不怕呢,你把护院叫来,我就说你这个小丫头思春了,整日往外头瞧想寻个男人,看看到时候谁挨打!” 令珠见他说的这般难听,也生气了,把凳子一摔,指着他道:“我不过是往外瞧了瞧热闹,你就说的这么难听,我惹到你了吗?上次摘杏也是你无端的招惹,这次又是,我和你是有仇不成?” “这次我可不是无端招惹,我好好的走在大街上,你做什么要瞧我?既然瞧了我,还不许我说话么?”要论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周继春可是个中好手。 看他这副奸诈耍滑的模样,令珠就忍不住气,可眼珠一转,又有了一个主意来整治他,只装作一副害怕妥协的样子来:“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周继春见她怕了,不由洋洋得意,色心大起:“你过来叫我亲一口,这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令珠暗骂周继春不要脸,却装作忸怩的样子不肯应:“青天白日的,若被人瞧见了怎么好,不如你等夜里再来。” 周继春一听到“夜里”二字,心想之前令珠对他还爱答不理,这就应下了,什么窦家的表姑娘,什么才女,还不是想寻个有权有势的夫君?之前对他爱答不理只是欲擒故纵罢了,遂心里就更轻薄了几分,笑道:“真的?你可别哄我?你若是哄我,我便直接登门要人。” “你且来,我不哄你。”令珠又细细的告诉周继春什么时辰来才不会遇到护院巡逻,周继春越发当真了,乐呵呵回去,只等着夜晚再来软玉温香在怀,一亲芳泽。 天将擦黑,周继春便偷偷溜了过来,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回家,找了个客栈住下,把小厮和护院都瞒住了,悄悄溜了出来,好容易等到时辰,他便又踩在马上,悄悄往墙里瞧,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周继春只当令珠说话不作数,顿时急了,小声唤道:“令珠,你来了么?” “来了来了,你急什么呀。”角落里传来令珠娇嗔的声音。 第三十八章 戏弄 周继春不由大喜,一想到令珠娇嫩的脸蛋马上就要送到他嘴边,心里酥痒难耐,耳朵却竖起来细细听着,只听到凳子落地的声音和簌簌的衣服摩擦的声音,越发急不可耐。 黑暗中感觉有东西从墙内露出头,周继春色心大发,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便亲:“好人儿,可想死我了,看哥哥怎么疼你!” 可亲了一会后他便觉得不对,嘴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手上摸着的,好像也不是一张人脸,不由奇怪,离远了一些细看。 恰在此时墙内忽然点起了一盏灯笼,就着这微弱的光亮,周继春猛然瞧见自己抱着的竟是一只狗头! 那狗被放在墙上,狗的头却被周继春抱在怀里,此时正瞪着眼睛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气呢。 周继春跟狗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才惨叫一声,一个没踩住从墙头上摔了下来,狗也被他带下了墙头,冲着他汪汪大叫起来。 周继春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就跑,把骑来的马也忘了,后头被狗追着咬,一路哭爹喊娘,直到遇到了巡夜的人才被救了下来,一条命又累又怕,只剩了半条去。 而撵他的那条狗也机灵,一看人多,也不追了,撒丫子就往回走,巡夜的人想追都追不上。 令珠躲在墙里,听着周继春鬼哭狼嚎的声音越跑越远,笑的直不起腰来,肚子都痛了。 恶人自有恶狗磨,敢调戏她?该! 令珠胸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提着灯笼又悄悄溜回去了。 第二日周家的人找上门来说理,令珠才知道周继春竟然被吓病了。 周继春到底是个纨绔子弟,身子骨弱,又受了惊吓,回去后便发了高烧,周维春把这个弟弟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平时打归打骂归骂,却护短的很,见弟弟被吓成这样,立时发落了跟着的小厮和护院,又问周继春到底是谁吓得他这样。 周继春要面子,也害怕,不敢说是自己调戏令珠在先,便说是窦家的一个小丫头,周维春哪里把窦家放在眼里,当即命人去窦家讨个说法儿。 窦家一见广平侯府的人登门,还一头雾水呢,想着素来与周家没什么来往的,待到周家管事把事前后一说,这才知道自家的小丫头拿狗把周继春吓着了。 窦老夫人气得半死,当即叫人去查,窦大夫人也觉得蹊跷,赶紧去问,自是没有丫头招供,窦老夫人便让人抬了板子来挨个打,正闹的人仰马翻,令珠过来,把这件事认下了。 她以为周继春吃个闷亏也不敢告诉人,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闹大了,她自然不能让人家替她背黑锅。 窦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令珠对窦大夫人道:“难道任由她把满京城的人都得罪光了也不管?你还要护着她不成?” “我并没有招惹他,是他蓄意调戏在先。”令珠冷冷道。 “你若安分守己做个闺阁千金,他能跑到你跟前调戏你?还是你不守规矩在先!”窦老夫人怒极。 令珠没说话,虽然她认为自己没错,但倘若她没有趴在墙头往外瞧,也的确引不来这一出。 “这一次必须得罚!重罚!”窦老夫人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窦大夫人为难极了,看看老夫人,又看看令珠,咬咬牙还是道:“这件事令珠有错儿,该罚!” “这才对嘛,把那小蹄子禁足!”窦老夫人像是吃了仙丹,身心舒畅,忙不迭的吩咐丫头婆子把令珠关起来。 窦大夫人没有反对,径自去打发了周家管事。 其实,虽然窦家和周家没什么往来,但周继春和窦乐康的关系极好,来窦家做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窦家上下都知道他花心好色,风流倜傥,这次的事,多半也是周继春的错儿,但周家毕竟有广平侯的爵位,不是窦家惹得起的。 为了服众,窦大夫人也只得默认窦老夫人的惩罚,也省的叫人说闲话。 令珠倒觉得无所谓,可周家却没有放过这件事,第二次周维春便由顾行岩陪着亲自登门问罪了。 顾行岩和周家并没有亲戚关系,但顾行岩从军那几年,广平侯是顾行岩的上峰,遂在周家走动频繁,和周家姐弟的关系也熟。 周维春知道这次的事多半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的错多一些,但如今看着弟弟躺在床上,还是心疼护短了,不就是调戏了一个丫头么?能有多金贵?调戏她那是看得起她!窦家居然没把人送过来任凭处罚,明显没把周家放在眼里,因此一定要争这一口气。 周家姐弟一个泼辣一个风流,在京里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周维春,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亲事还一直没有定下,可那脾气却越来越大,即便是比她尊贵的夫人们,也少有敢惹她的。 窦大夫人心里惴惴不安,存了畏惧之心,就先失了气势,被周维春咄咄逼人的一问,不得不把真正闯祸的人推了出来。 “你说这件事其实是令珠做的?”周维春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姑娘,若是我们窦家普通的丫头,哪里敢得罪周世子,你看这事闹的……其实,令珠也是孩子气,趴在墙头玩儿,往外瞧热闹,被周世子看到,就调戏了两句,令珠生气,这才设了这么一个局,想要捉弄一下周世子,倒也不是故意害他,这不弄巧成拙,没想到周世子竟吓得生病了,唉,这事呀……” 窦大夫人颠来倒去把事情说清楚了,又赶紧替令珠开脱,周维春则听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她就信了,难怪继春支支吾吾不敢说是谁吓唬他的,原来是令珠啊,上次他在弘福寺就调戏人家,这次又死性不改,这下吃亏了吧。 “不是说是个丫头么,怎么会是令珠?是不是你们弄错了?哎哟,这事闹的……”周维春又是气又是怒,若是周继春在跟前必定得挨几下子,这混蛋玩意儿,害她这么丢脸! 这时顾行岩出面打圆场了:“周姑娘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看到弟弟被吓得病倒在床,高烧不退,这才急怒攻心,失了分寸,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窦夫人不要计较。” 第三十九章 分析 顾行岩把周维春登门讨说法说成对弟弟的关心则乱,窦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连连称是:“周姑娘是关心弟弟,我们也理解,这件事也的确是令珠做错了,我已经罚她禁足。” “不不不,是我弟弟不对,这混蛋玩意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周维春连连摆手,她是争强好胜,但也不至于颠倒黑白。 若是丫头吓唬她弟弟,那叫以下犯上!若是令珠吓唬他,以下犯上就称不上了。 令珠长得很漂亮,她那个好色的弟弟一直惦记着,一时忘情也在所难免,如今得到了这个教训,只怕以后也会收敛几分,这对他也是好事。 周维春熄了怒火,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朝窦大夫人一福身,看上去又乖巧又懂礼:“今儿是我唐突了,没问清楚就冒昧登门,实在是……哎呀,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也不会说话,夫人您别怪我失礼就成,我回去就教训那混账玩意儿,一定给令珠姑娘一个交代。” 窦大夫人被周维春三百六十度的大拐弯态度惊了一惊,差点没坐住,连连摆手:“周姑娘不生气就好了,我也会管教令珠的,以后定不敢这么放肆了。” 两个人推拒寒暄了一番,气氛倒是越发好了,窦大夫人携着手亲自把周维春送了出去,看着马车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窦静姝和窦淑慎打听着信儿赶紧过来。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我听说周姑娘没生气?”窦淑慎伸长了脖子,好奇极了。 “原本是生气的,只是一听说是令珠把周世子吓着了,就不生气了。”窦大夫人叹了口气,也有些想不明白了,她都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了,没想到这滔天怒火一下子变成了和煦春风,她还真没反应过来。 “在清音阁的文会上,令珠大放异彩,周姑娘对她另眼相看也很正常,而且周姑娘和程锦月玩得好,看在程锦月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令珠,咱们是白操心了。”窦静姝的话酸溜溜的。 “只要不为难就成。”窦大夫人舒了口气,同时也听出了大女儿话里的心有不甘,想想她的亲事,不由叹了口气,把窦淑慎打发了,只留了窦静姝说话。 “你自小就懂事!”窦大夫人揽着女儿在榻上坐下,替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你的亲事我也最担心,若是把你低嫁了,怕辱没了你这一身的才华,若是把你高嫁了,又怕你受委屈。” “母亲,我的心思您是知道的……”窦静姝手指缠着帕子,提到亲事,不免害羞又期待。 “我的儿,我不怕泼你冷水,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说得好听些,是窦太妃的侄孙女儿,说的难听,就是皇商之女,商人的女儿,就是再有钱,也贵不到哪儿去!人家薛长安又是什么身份,侯府世子,贵妃娘娘的弟弟,皇上的小舅子,他能瞧上咱们家?”女儿的心思窦大夫人何尝不知,一直没阻拦,也是存了几分侥幸之心的,可到如今,却不能不认清现实了。 窦静姝听了这话,像是隐藏最深的隐秘被血淋漓的扒开公之于众,脸刷的白了。 “我的儿,母亲说话不中听,可事实摆在这儿,也容不得咱们自欺欺人,眼下窦家锦衣玉食,可到底只占了一个富字,算不上贵,真要高攀人家,也是自取其辱,更何况咱们家的糟心事也有不少,光你二叔二婶,这些年在生意上使了不少绊子,就是想把你爹给顶下来,到时候你祖母一死,必定要分家,真要吵闹起来,我和你爹,我们能有什么底气?还不是靠你们儿女撑腰?你哥哥能读书,能撑起家业,我这就有了一半的底气,另一半,就是看你和淑慎嫁的如何了,你们嫁得好,在婆家能挺直腰杆,才能名正言顺的插手娘家的事,倘若都自顾不暇了,我们依靠谁去?”、 窦静姝一边听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点头,母亲的苦心她都知道,可让她就此放弃那个光风霁月一般的男子,她真的难过,好像把心给挖走了一般。 薛长安,那是她从七八岁起就喜欢的人呐! “我是不甘心呀!”窦静姝扑到母亲怀里大哭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给他,我读书写字,学规矩针线,做一个懂事知礼,娴淑温婉的人,就是为了能有资格嫁给他呀!” “我的儿!我的儿!”窦大夫人抱紧了女儿,也忍不住哭起来。 当初,她何尝不是存了这个妄想呢,前阵子她还想托人去薛家递个话,探探口风,安氏却道,薛长安的妻子必定要他喜欢才成,夫妻俩情投意合,互相帮衬,才能把家业给撑起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薛长安喜欢,家世品貌可以一概不问,这分明是推拒之意,人家都没有这个意思,她又何必把女儿送上去给人践踏? 母女俩大哭一场,倒是把心结解开了,窦静姝的精神恹恹,却不像之前似的死心眼,非薛长安不嫁了。 窦静姝是严格按照贤良淑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所以她在京城闺秀中的名声也很好,最起码夫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儿媳妇,但这些夫人们,也仅限和窦家门当户对甚至略高一点的人家,至于文兴侯府、定南侯府这样的有实权的豪门府邸,是不会考虑给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娶个皇商之女的,定给小儿子或者庶子还差不多。 选择范围一缩小,也就成了矮子里面挑将军,窦静姝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 窦大老爷有个至交好友姓韩,祖籍江浙,在江南一带也是有名的豪奢富绅,且子嗣兴旺,三教九流都有人脉,如今在京城安家的这一支是韩氏一族过得最好的,不仅有钱,还有功名,韩老爷的长子韩秋华刚满二十,去年刚中了举人,是韩家的重点培养对象,也是韩氏一族的希望。 但这位韩少爷的婚事同样不顺,像窦静姝一样,高不成低不就,想娶个世家贵女,人家看不上他,只是举人,又不是进士……想娶个小家碧玉,又觉得委屈了,毕竟这是韩氏一族未来的主母,这担子普通人能挑起来么? 一直耽搁到现在,韩秋华都二十了,这亲事都没定下来,遂媒人一提,两边一拍即合。 第四十章 恼怒 韩家看中了窦静姝的品格,贤良淑德,宽容大度,是个能顶事的,窦家则看中了韩秋华的才气,这是一支潜力股,将来考上进士为官做宰了,未必不能给窦静姝挣一套凤冠霞帔来。 因为两家早有往来,所以窦静姝和韩秋华也是见过的,这次在媒人的安排下又悄悄见了一面,男的俊朗,女的娇俏,这亲事一下子就成了。 三媒六聘的大礼正式走下来也得花不少时间,韩家想快点娶媳妇抱孙子,遂一应礼节都赶得紧,窦大夫人又要张罗婚事又要管家,不免忙不过来,窦二夫人便趁机提出接手管家。 可不等窦老夫人答应,窦大夫人便主动提出,想借机历练几个姑娘,让窦家三姐妹一起管家理事,当然,琐事让她们处理,大事还是窦大夫人拿主意。 窦二夫人忙活半天,一点权也没分到,还不能抱怨,气的只在屋里咒骂。 在这吵吵闹闹乱乱哄哄的日子里,夏天总算是过去了。 令珠被禁足两个月,等到过了中秋节才被放出来,别人都替她委屈,她倒也习惯了,毕竟以前好几年也都没出过门,她就当成闭关修炼棋艺了,两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 可程锦月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令珠刚禁足完,她就下帖子请令珠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令珠欣然应允。 这次出门,在窦大夫人的安排下,绣菊、绣竹和惠雯都跟着了,连带着行李装了两辆车。 令珠觉得够麻烦的了,没想到程锦月的行李比她的还多,足足七八辆车,令珠甚至看到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个崭新的恭桶放在车上,不由叹为观止。 “听说你被禁足了,怎么回事?窦家人难为你了?”程锦月叽叽喳喳,一副要替令珠撑腰的样子。 “不是,是我先闯祸了。”令珠忍不住笑,把那天晚上如何吓唬周继春的事说了,程锦月笑的直不起腰来,恨得只拍腿:“你说我怎么就不在呢,真应该看看他那狼狈样,说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哎呦,令珠你可真能想,想出这个主意来,看他以后还敢这么放肆!该!怪道他这段日子消停了,没出来祸害人呢,原来是被你给吓病了!” 程锦月只是鼓掌,称赞令珠干得好,让令珠哭笑不得:“我只是想小惩大诫,没想到他那么怕狗,被追着跑了二里路,那真的只是一条小狗,连奶牙都没长全呢,也不知道他怕什么。” “这可真是……哎哟!”程锦月笑的肚子疼,一边冲令珠比划大拇指,服了,真是服了! 这厢令珠跟着程锦月在田庄上游湖洑水,招猫逗狗,玩的不亦乐乎,而在京城,荣善郡主正在大发脾气。 “他凭什么削我的爵降我的等?我就知道,他一登基,就没人护着我了,哪像当初太子哥哥在的时候!”荣善气的把屋里的东西摔了个遍,满地的狼藉。 周嬷嬷吓得不顾尊卑,上去就要捂荣善的嘴:“我的姑奶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仔细叫人听见,他是谁啊?他是皇上!锦衣卫和飞鱼队的耳目无处不在,您说话要仔细些。” “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当初太子哥哥在的时候我过的什么日子?一个月进宫几趟?现在他当了皇上,我过的什么日子?一个月又进宫几趟?先帝爷是我嫡亲的伯父,把我捧在手心里,早就说过,不管以后谁登基,都不准亏待我!如今他才登基多久,这就按耐不住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郡主息怒,听嬷嬷的话,先按兵不动,这削爵降等,也不是针对您,那好些个皇叔辈儿的王爷郡王,不也在其中么?他们必定要闹的,咱们只在一旁看热闹就行。”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也是命!谁能想到废太子会谋反?生生的把一个到手的皇位……唉,皇上没登基的时候,和废太子和您,早就有了间隙,修复不回来了,咱们如今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老奴还听说,皇上还下了圣旨,要把何家人宣召回京呢!” “何家人还想回京?做梦去吧!”何家人是荣善心头的一根刺,提一句都要疼半天。 “老奴还听说……嗨,也不知真假,郡主您就当成个闲话听吧……老奴听说,这事是元帅主动提起的,求皇上把何家人调回京……” 周嬷嬷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荣善,不敢往下说了,当年的事……唉,那些说不得的事就像沉在河底的渣滓,稍稍搅动,便能浑浊一整条河! 荣善的父王和先帝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又是为了救先帝爷而死,遂先帝爷对荣善这个侄女儿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自己生的几位公主反倒要靠边站了。 荣善自幼长在宫中,与逆太子关系最亲近,可后来先帝病重,逆太子举兵谋反,姜元帅出兵镇压,一场大乱后,反倒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宁王,也就是当今圣上拿到了一纸诏书,被封为太子。 先帝爷很快病逝,圣上登基,对逆太子一党人进行了清洗,荣善也是得太皇太后力保才没被牵涉进去,可荣宠就大不如前了。 如今皇上决定节俭开支,对繁衍过度、子嗣昌盛的皇室宗亲要进行削爵降等,没立过功劳做过贡献的、品行不端的、仗势欺人的、手里有人命官司的,一个都跑不了,而这几条,荣善都占全了。 早就有消息灵通的人给她递了话,她这郡主,只怕很快就要变成县主了,就是侥幸不降爵,也要降等,虽然同是郡主,也有一等二等之分的,可荣善风光荣耀了一辈子,哪肯受这样的委屈?这听着信儿就闹成这样,真要下了旨,还不定怎么样呢。 第四十一章 偶遇 姜明锋这两天都待在元帅府,懒得过去郡主府那边,姜暇和姜爱莲都跟着荣善住郡主府的,所以偌大的元帅府就住姜明锋一个人,清静得很,也冷清得很。 高先生是姜明锋的幕僚,时常过来给姜明锋参赞一些军务和政事,他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只可惜是庶出,被嫡母和嫡兄算计,瘸了一条腿,还被赶出家门无地容身,是姜明锋收留了他,他便主动请求留下来做个幕僚清客。 虽然命途多舛,但高先生是个温和敦厚的人,胸有诡计,亦有慈心,姜明锋对他很倚重,任他出入书房,从不避讳。 姜明锋的外书房谁都能去,但能进内书房的人就很少了,高先生算一个。 他瞧一眼悠闲地摆弄棋盘的姜明锋,再瞧一眼放在书桌上的黄绫布封皮的折子,微微叹气:“帅爷接了密旨还能如此悠闲?难道已经胸有成竹?” “不过是查十年前的一桩旧案罢了,还要胸有成竹?” “要查旧案不稀奇,可皇上要查这桩旧案,还要您偷偷摸摸的查,这就稀奇了。” “当初荣善告发引凤楼谋逆,皇上在一旁还极力维护,可见与引凤楼是有些关联的,如今下了这样的旨意也在意料之中……其实我也有些想不明白,引凤楼不过是个琴楼,喝茶听曲的地方,能得罪谁?竟然要污蔑他们要谋逆,真真是笑话!” “这个案子是荣善郡主首告,难不成和她有关?” “她的确做的出这么阴毒的事,但我想不明白,她和引凤楼又能结下什么仇恨?有些事你不知道,荣善是最喜爱去引凤楼听琴的,对引凤楼一向很尊崇,可突然间就翻脸了,还告他们谋逆……这才是让我迷惑不解的地方。” 姜明锋长叹一声,把手里的棋子扔下:“不下了!没意思!有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再一个人下棋就没意思了。” 高先生一怔,笑道:“是您提起的那位姑娘?好像叫令珠?” “是她!那丫头是真聪明!她在清音阁文会上得了擂主,我还想着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没想到……唉,是个有真本事的,居然能赢我!我也是打心眼里服气。” 话题慢慢就跑偏了,高先生瞥了一眼那折子,叹了口气,打定主意自己要先查一查这件事,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蹊跷。 两天后,皇上下了圣旨,对十几位皇室宗亲或是降爵,或是降等,荣善赫然在其中,虽然还是郡主,但从一等降成了二等,相应的份例和待遇也大大减少了。 京里一时间哭天抢地,每天都有人跑到宫门口跪着哭先帝,看守宫门的侍卫也不敢撵,都是宗亲呢,可若是不赶走,就这么让他们哭也不像话,皇上便下了旨,让礼部的几位老大人出来劝,可这也不顶用,反倒让宫门口越发的热闹了,天天都围着一帮人,跟菜市场一样。 姜明锋已经两天没上朝也没进宫了,他正忙着修缮何家的老宅,皇上已经下旨,把何家老太爷从西北苦寒之地调回京城。 别看何老太爷是文人,身子骨弱,可这些年在西北一直苦撑着,愣是撑到现在,何老夫人、何老爷、何夫人、何少爷,一家人都好好地,这次一起从西北回京。 姜明锋身为女婿,一面派了人去迎接,一面亲自看着人修缮何家宅子,里外打扫了一遍,又自己掏钱给置办家具,采买下人,高先生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您这一通忙,何家可未必领情。” “他们领不领情是一回事,我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我当初娶君蕊的时候就答应过她,把她的家人当成我自己的家人一样照顾,我若是没做到,君蕊该怪我了。”姜明锋满脸的认真。 何君蕊是姜明锋的原配嫡妻,也是他的挚爱,只可惜红颜薄命。 高先生看着自家帅爷事必躬亲,忙里忙外,顿时不说话了。 荣善也忙得很,一边联合几位同样被降等的人家准备上折子哭先帝给皇上施压,一边派人盯着何家进京的车队。 她是不能容忍何家人再次踏足京城的,何家人不在,她就永远是姜明锋的原配嫡妻,何家人一出现,大家都会联想到前头那位何夫人,她就成了续弦!她断不能容忍这样的事! 而此时离京城不远的何家人,正在为意外断了车轴的马车发愁。 何老太爷与何老夫人一身麻布粗衣,找了两个小马扎坐在官道旁,何夫人举着一把伞给他们二老遮阳,手里还摇着一把蒲扇,何君叶与何昭平父子俩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修马车。 “左右离得不远了,咱们就走回去吧。”何老太爷提议,他身子骨还硬朗,还能走得动。 “您和娘年纪大了,得走上大半天呢,又这么热,万一中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君叶不答应。 正说着,远处驶来一辆马车,正是从城外田庄赶回京城的程锦月和令珠。 何昭平赶紧上前拦了马车求助。 大热的天,程锦月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一掀马车帘,看到马车外站着的英俊逼人、即便一身粗布衣裳依旧气质高华的男子,脸刷的红了。 令珠也好奇的往外瞧了一眼,看到还有两个晒得无精打采的老人,赶紧下了车:“两位老人家先到车上来歇歇吧,外头太热了,车上有冰,凉快些。” 程锦月也赶紧下来了,一面叫人替他们修车,一面主动上前打招呼。 何老太爷一听这是定南侯府的马车,眉毛一挑,婉拒了令珠的好意:“姑娘一片好意,老朽心领了,可你们也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家,把车让出来,你们就要顶着烈日走回去了,这断断不妥。” 令珠看向了程锦月,程锦月光顾着脸红了,被令珠推了一下子才道:“这也不妨事,离我们家的庄子也没多远,叫人回去传话,再派一辆车来就是了,你们二位是老人家,先上马车凉快凉快,我们虽是姑娘家,却也不娇弱,晒一晒也无妨。” 何君叶见何老太爷何老夫人已经晒得满脸通红,赶紧应下了,又向程锦月道谢。 第四十二章 拜托 程锦月也不忸怩,一面派人去庄子上传话,一边站到路边与何夫人攀谈起来,一听说何家人的身份,登时跳了起来,惊讶道:“您就是何伯母?我可常听母亲姨母提起您,哎呦!那这两位老人家就是……哎哟!两位老祖宗还记得我吗?我是程家的月儿啊!” 程锦月赶紧上前行礼请安,怪道她看这一家人虽然衣着简朴却气质不凡,原来是何家的人! 何家与程家、薛家、安家都是旧交,当家因为荣善郡主一句话,何家被贬谪出京,这都十年了! 何老太爷与何老夫人自然是知道程锦月的,刚才没禀明身份是觉得当年何家离京时程锦月还小,说不定已经不记得了,没想到不仅没忘,还记得这么清楚。 何老夫人是个性子绵软,温和慈爱的,拉着程锦月的手就忍不住叙起旧来:“我们离京时你才六岁,还是个小不点,你娘带着你来给我们践行,我还抱了你……一眨眼,长成大姑娘了,比小时候还要漂亮!” “两位老祖宗进京怎么没递信来?我们家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程锦月半是抱怨半是惊喜,在她的印象中,何家两位老祖宗都是极其和善慈爱的人,可偏偏好人没好报! “我们来的匆忙,就没递信。”何老夫人含糊带过,又问候程老夫人好不好,与程锦月聊得热火朝天。 令珠也挺意外,没想到一次好心帮忙竟遇到了程锦月的故交,便含笑站在一旁听着,看何老太爷不住的看她,忍不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你这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也是程家的姑娘?”何老太爷觉得令珠面善,合眼缘,语气很是和蔼。 “老祖宗,我叫令珠,不是程家的姑娘。” 这一句话,让何老太爷瞪大了眼睛,何老夫人也停住了话头,呆呆看着令珠,何君叶与何昭平更是奔过来把她围住。 “你是令珠?” 程锦月也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摆手:“老祖宗别误会,她不是小令珠,只是和小令珠同名罢了,她是窦家的表姑娘,和小令珠没关系。” 何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叹了口气,何老夫人却呆愣半晌,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女儿早逝,外孙女走丢杳无音信,这两件事压在她的心头,想起一次就心如刀割一次。 令珠看他们这样,也有些难过,她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也知道苦苦寻找亲人却无果的滋味。 这是何家的家事,她没有立场说什么,只默默不语,倒是程锦月安慰何老夫人:“老祖宗别着急,小令珠打小就聪明,是个有福运的,当初不是有高僧给她批命么,说她虽然命途坎坷,却能逢凶化吉事事如意,她现在虽然在咱们不知道的地方,可也一定过得极好,咱们慢慢找,一定能找到的。” “这都十几年了,我一想起来就……哪怕有个信儿,能让我知道她是死是活,我也就放心了。”勾起这段心事,何老夫人就有些按耐不住,哭的哽咽难耐,何夫人也跟着掉眼泪,不住的叹气。 何老太爷显然也伤心,却能控制得住,勉强对令珠一笑:“让姑娘看笑话了,我也是看着姑娘面善,这才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外孙女。” 令珠摇头,语言生涩的安慰了几句,程锦月又在一旁插科打诨,总算把这件事遮过去了,不过何老太爷与何老夫人看令珠的眼神明显慈爱了许多,好像真把她当成失散多年的外孙女儿了。 程锦月派去报信的人很快回来了,又带了两辆马车和一辆大车来,把何家人一起带上,也不回山庄了,径自去了京城。 何家人回京的事掀起了不少风波,定南侯府的程老夫人、文兴侯夫人安氏并安家老夫人,都亲自前去拜见,还有姜明锋这个女婿,虽然何家人不认他,也不让他进门,他照旧一天三趟的过去,送东西送人,何家不要,给退回来,他就锲而不舍的继续送,直到何家收下为止。 一时间,京里不少人都翻起了当年的旧事,毕竟只过去了十来年,当初又闹的那样轰动,知道的人可不少。 有笑话姜明锋自取其辱的,也有骂姜明锋忘恩负义的,有嘲讽何家人矫情的,也有同情何家遇人不淑的,倒是很少有人往荣善郡主身上扯,毕竟她是在何君蕊死后名正言顺进的帅府,这些事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可荣善依旧很烦心,痛骂派出去的人无能,竟然让何家人平平安安悄没生息的就进了京,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法子了,再加上削爵降等的事,让她整天跟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着。 姜暇和姜爱莲兄妹俩都不愿意在家待了,幸而快入秋了,天气凉爽,各家的赏花会迎秋会也都办起来了,京城又恢复了春天时那样的热闹。 过了重阳节,九月十二是窦静姝出嫁的日子,她却找到了令珠,求令珠帮忙。 “你想见薛长安!”令珠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端庄贤淑,恪守规矩的窦静姝吗? “令珠妹妹,我的心思大约也没人不知道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是喜欢他,如今我要嫁人了,不该再想着他,可我就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在我还没出嫁还没成为他人妇的时候……见一面,做个了断……也不是了断,人家也和我没什么联系,也没什么可断的,我就是想见见他,说两句话……我喜欢他那么长时间……” 窦静姝越说越急,总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好歹喜欢他这么时间,算是做个告别?”令珠懂她的意思,试探道。 “对对对,就是告别!其实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不死心……我也不想再图什么,这次告别之后,他依旧是誉满京城的的大才子,我就是韩家妇,我也就能安心过日子了。”窦静姝想起这么长时间的暗恋,忍不住有些心酸。 “可我怎么帮啊?我和薛长安也不熟啊,倒是能托锦月帮忙牵线,可这样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令珠想成全窦静姝,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窦静姝满含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把这件事接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心事 第二天,令珠给忘忧先生写了一封信,让他邀请薛长安去忘忧居,到时候自己再带着窦静姝去忘忧居一趟,当成是偶遇,让两个人说几句话就罢了。 在信里,令珠没提窦静姝,只说自己想见薛长安,忘忧先生便想歪了,心想薛长安俊秀无双,令珠这丫头说不定是春心动矣,自己怎么着都要成全,可在此之前,还要先探探薛长安的意思。 这件事应该由令珠的父兄来做的,可令珠哪有亲人,少不得自己替她费心了。 忘忧先生一边琢磨一边叫了薛长安来,开门见山问他觉得令珠怎么样。 薛长安的心思多敏锐啊,登时开玩笑道:“难不成先生要保媒?” “我就是想保媒,也要看看你的意思啊,令珠虽然是个极好的孩子,可她到底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窦家又不可能真心替她打算,到时候只怕连像样的嫁妆也没有,就怕你们侯门高贵,看不上这样的。” 忘忧先生欲扬先抑,先把令珠的不足之处给点出来了。 薛长安想了想,笑道:“先生觉得我们薛家是一门心思要攀龙附凤的吗?倘若真要门当户对,只怕这满京城也寻不出几家来,更何况母亲早就发话,我的亲事由我做主,只是传到外头,不免有些轻浮的小姑娘总要凑过来,我为了图清净,这才说亲事任由母亲做主罢了,如今我也大了,母亲正催我,我想着也不要看什么门第,只要人好,能两厢情愿便是极好的了。” “既这么说,你觉得令珠如何……你可别误会!不是令珠的意思,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和这丫头有缘,看她也到了年纪,便有心替她打算打算,你若是肯,我还得去问令珠有没有看上你,你若是不肯,我再去问程锦川,总有慧眼识珠的。” “别别别,我也没说不肯啊!”薛长安难得红了脸,“令珠姑娘的人品才华我是一清二楚,若是真的能把她娶回去,母亲定会爱她如女,这就不说了,我也定不会辜负了她。” 要论容貌,满京城令珠算不得拔尖儿,可也如花似玉,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要论人品,是个清净淡泊不求名利的,正好符合他们薛家韬光养晦之道,要论才华,光那手胜过了姜元帅的棋艺,足以称得上第一了,就是在出身门第上有些吃亏,可她到底也是薛青云的养女,窦家的表姑娘,也算是官宦富贵之家了。 这样四角俱全的人,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忘忧先生看着,不由心下得意,却摆出一副勉强为难的样子:“你觉得令珠好,那别人也有眼光,自然也喜欢令珠,别的不说,往我这递了话求着保媒说亲的人可有不少呢,我是挑了又挑,觉得你还算拔尖,这才先问了你,等你得了令珠的芳心,让她也点头愿意了,再让你父母正式登门求亲,这亲事也就成了。” 薛长安见忘忧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明天他就能和令珠成亲似的,不由疑惑:“先生,您提了我,令珠姑娘知道吗?我的意思是,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您知不知道?” “嘿,不是跟你说了,令珠压根不知道这事!”忘忧先生要抬令珠的身份,自然不会说令珠主动约他见面的事,女孩子还是矜持些好。 “那您还是问问的好,令珠姑娘,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我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太好了,这样聪明绝顶的姑娘,我喜欢,旁人也喜欢,那这就不是我们挑她而是她挑我们了,您得先问问她的意思,也许她心里早就有人了呢?”薛长安不敢把话说的太直白,怕忘忧先生看出来。 别人不知道令珠的身份也就罢了,他却是知道的,还知道她和程顾是青梅竹马,程顾把令珠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护着,他作为兄弟怎么能半路截胡呢? 可这事是忘忧先生主动提起来的,他又不能一口拒绝伤了令珠的面子,他在这儿先表个态,到时候再由令珠拒绝,他丢了面子无所谓,倒是能抬高令珠的身份。 可忘忧先生精明一世,却愣没看出来薛长安的敷衍之意,只当他怕令珠不喜欢他,心想傻小子,人家都主动约你了,还能是不喜欢你? 不过他也没点破,只约了薛长安明天再来,到时候把令珠也请来替他问问。 本来是令珠主动约见面,被忘忧先生这一说就成了被动的,而令珠却丝毫不知情,到了日子,只说窦静姝临出嫁了,带她去忘忧先生那儿求一支签,便坐马车出门了。 等到了忘忧居,令珠带着窦静姝和薛长安“偶遇”,忘忧先生远远瞧着原本并列走的三人慢慢变成了两个人,令珠一个人远远缀在后头,这才慢慢咂出些不对味来,赶紧叫了令珠来问:“你约薛长安是为了牵线?” 令珠笑道:“对啊,静姝表姐要出嫁了,想再见薛长安最后一面,算是断了念想,我也只好帮她想法子,我知道先生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一定能保守秘密,这才选在您这儿见面。” 忘忧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是自己误会了,可这实在是门好亲,便委婉的提了,问令珠是什么意思:“……我已经问过了,薛长安喜欢你,只要你点头,他这就叫人去提亲,就看你的意思了,你也好好想想,毕竟老大不小了,就算一时半会不嫁人,也该定下亲事了,我也是看在你是引凤楼故人的面子上才这么费心替你张罗,你可别不当成一回事。” “先生看上去仙风道骨,没想到也做这保媒拉纤的事。”令珠撇撇嘴,不高兴的瞪他一眼,“我的心事,我以为先生知道,这世上的好男儿再多我也不稀罕,我只要程顾哥哥一个,程顾哥哥娶我,我便嫁给他,他若不娶,我便一个人过一辈子。” “你这丫头,牛心左性!程顾在哪儿呢?都跟你说了没这个人,你想找他?难!这大海捞针的,光京城就几十万人口,你怎么找?”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他可以叫程顾,也可以叫柳七,也可以叫其他任何的名字,可他的人不会变,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是什么身份,而且我已经见过他了,我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就倔吧!”忘忧先生说不过她,甩着袖子气哼哼的走了,多好的一门亲事,眼见着要成了,这死心眼的丫头不知好歹! 程顾?时过境迁,早就不是良配了! 第四十四章 赏菊 窦静姝和薛长安说了什么,令珠不知道,也没问,不过看她眼圈红红的,眼神却清明而坚定,便知道她是真的斩断情丝放下这桩心事了。 “令珠,我要多谢你。”窦静姝郑重的道谢,提起薛长安,也颇有些坦然了。 “我跟他说我喜欢他很多年了,我还告诉他为了嫁给他我做了多少努力,但是我们无缘,我要嫁给其他人了,以后再见面,我就是韩家的媳妇了,望他日后善自珍重,他没有瞧不起我……他还向我道歉,祝我以后的日子能幸福美满……这样的结果挺好的,我也能放弃了。” “情之一字,最是动人,也最害人。”令珠嘀咕,却忍不住想起了相处过短短几天的七哥,不,应该是程顾哥哥。 窦静姝的婚礼办得盛大而隆重,令珠只是寄居窦家的表姑娘,一应事情也都不需她操心,她只要穿的喜庆些,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罢了。 韩秋华比窦静姝大两岁,一看便是个风姿俊秀的翩翩少年郎,性情温和懂礼,窦家上下对这个新女婿都十分满意。 忙过新婚头三天,窦静姝正式成了韩家的媳妇,还陪嫁过去不少的丫头婆子,窦家顿时就冷清了许多,窦大夫人便张罗着给窦乐康说媳妇,娶个儿媳妇进来,家里人口增多,自然和嫁女儿不一样。 恰巧各家都举办宴会,大多是赏菊会,窦大夫人便带着窦家余下的三位姑娘四处做客,相看儿媳妇。 窦二夫人也比往常更加频繁的出门做客,窦静姝出嫁了,马上就要轮到窦婉柔了,不敢说比窦静姝嫁得好,可也不能差了。 赏菊花各家都办,端看谁家的菊花好,或是品种齐全,或是贵重难寻,总要占一样才行。 荣善郡主也举办了一场赏花会,广邀宾客,尤其是各家的适龄千金,几乎有名有姓的都请了,连令珠也被下了一张帖子。 有人说荣善郡主这是想挑儿媳妇了。 也难怪,京里的这一茬年轻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薛长安、程锦川、姜暇、周继春、顾行松。这五个清音阁文会的顶梁柱,都是青年才俊,都没有说亲事。 与之相对的,各家的千金十五六七的也不少,男要娶,女要嫁,彼此看中了一拍即合,整个秋天,京城有四五户人家娶媳嫁女。 郡主府的赏菊会算是最后一场,因为是深秋,许多菊花都凋落了,再想凑齐一个赏菊会就难了,可荣善郡主是谁啊,想方设法从宫里请了花匠,从太后娘娘的暖房里搬了几十盆难得一见的贵重品种,那场面可大了去了。 一大早,窦大夫人和窦二夫人便带着窦婉柔、窦淑慎和令珠往郡主府去。 因为令珠和姜爱莲闹矛盾的事,窦大夫人还特地嘱咐了两句:“今儿她是主你是客,只怕她也没工夫寻你的不是,你也躲着些,毕竟那是个刁蛮不讲理的混不吝,咱们犯不着叫人看笑话。” 令珠应了,也这么做了,一到郡主府,各家的姑娘小姐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赏花说笑,她便躲到了最偏僻的角落坐着铺开手帕,自己和自己下盲棋。 令珠的手帕是绣菊特意绣的,素色的绫面上用黑线绣了一个纵横交错的棋盘出来,这样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把手帕铺开,令珠便能自己下棋玩儿。 “令珠!” 一听这活泼欢快的声音便知是程锦月,令珠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一身玫红色衣裙,满头珠翠,明艳动人的程锦月。 “你来啦,今儿打扮的真好看!” “是我娘非得让我这么打扮!我也不愿意……哎呀,倒是你,怎么还穿的这么素净,要我说你也该打扮打扮了。” 令珠看着自己身上浅碧色的裙衫,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最近在忙些什么?” “相亲呗!”程锦月也难得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是定南侯府唯一的姑娘,还是嫡出,身份高贵,她自己又秀外慧中,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段日子程夫人频繁的带她出门做客,也是想把她的亲事给定下来。 “可有相中的?” “还真有一个……他今儿也来了,就在前院,我想再去瞧一眼,你陪我去吧。”程锦月脸色微红。 “你不是见过了么?”令珠有些惊讶。 “那是当着长辈,都是精心准备过的,你看我,不说话的时候也是很端庄的好不好……谁知道他当着其他人又是什么样?我想悄悄看看,若是表里如一也就罢了,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我可不能答应!” 程锦月来找令珠,就是想拖着她做个伴儿,令珠也拗不过她,只好去了。 两个人悄悄避开了人群,来到花园的一堵矮墙旁边,外面刚好是年轻男子们聚集说话的地方,隔着墙都听到了阵阵说笑声。 “你相中的是哪一个?” 借着茂盛的花树做掩映,令珠悄悄往那边瞥了一眼,看到七八个锦衣少年或站或坐围在一起点评一株菊花。 “就是那个穿宝蓝色衣裳的,束着金冠,戴着一块玉佩,个子不是特别高的那个。”程锦月也匆匆瞥了一眼,描述给令珠看。 令珠又仔细看了一眼,那蓝衣公子果然甚是俊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虽然没说话,但一举手一投足,贵气十足,气质斐然。 许是令珠的目光停留时间太长,又或许是那蓝衣公子过于警觉,他突然扭头往矮墙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令珠对个正着,他神色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有小姑娘偷窥。 令珠赶紧缩回了脑袋,拉着程锦月走远了些。 “他是哪家的少爷啊?你是侯府千金,他的家世门第应该比你要好吧?” “家世门第的确比我好,算起来还是我高攀了呢……他就是皇上的三皇子朱汶。” “你要做皇子妃!” 当今皇上只有三十五岁,虽然年轻,膝下已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朱泽已经十八岁,二皇子朱淇十七岁,三皇子朱汶十五岁,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大皇子是云贵妃所出,二皇子是皇后嫡子,他们的婚事牵扯着方方面面的利益,早就已经内定好了,唯有三皇子,自幼丧母,皇上也疼爱他,一早说了他的亲事要他亲自点头才行,前阵子他悄悄给我哥哥递话,问我有没有定亲,又说想娶我,哥哥便把他带回府,我瞧瞧看了一眼,长得倒是挺俊秀,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就是比我小一岁,我正犹豫着呢。” 第四十五章 相人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既然主动求娶,说明是真的喜欢你,你也要慎重考虑才是,只是嫁给皇子真的好么?我的意思是皇子有好几个,皇位可就一个,万一将来起了纷争……” “这个倒是不愁,有个贤名在外的皇长子和中宫嫡子挡在前头呢,就是起纷争,也没人会选他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皇子啊,我爹娘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没有反对,将来嫁给他,好歹是皇子妃,关起门来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令珠点点头,又道:“我看他人不错,并不是你说的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程锦月虽然只看了一眼,显然也挺满意的,挽着令珠的胳膊正说要回去,前面的蜿蜒小道上走来两个人,一个是顾行岩,一个是三皇子朱汶。 他们也看到程锦月和令珠了,隔着八九步就站定了,打了个招呼,令珠虽然尴尬,但掩饰的好,还能镇定自若,程锦月的脸就完全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人。 令珠只好替她寒暄,幸亏她认得顾行岩,行了礼,打了招呼,正要避开,顾行岩道:“令珠姑娘,有件事不知能不能麻烦你?” “顾公子只管说,我若是能帮的上忙,一定尽力。” “上次去白鹤山庄,先生给我布置了几项功课,其中一个就是几张棋谱残局,让我解一解,我能力有限,又怕先生责罚,早就听闻姑娘棋艺高超,不知道能不能指点一二。” 令珠迟疑一下,还是点头了:“不知道顾公子什么时候把那棋谱拿给我瞧瞧,我也不一定能解开,试一试吧。” 顾行岩毕竟是白鹤先生的弟子,白鹤先生又和忘忧先生是好朋友,算起来也不是外人,也不必担心他有什么坏心。 “这棋谱我随身携带着呢,前面有个凉亭,不如请姑娘到那边一观?” 令珠只好答应了。 凉亭掩映在一座假山的后面,靠近一个小水潭,隐蔽又安静。 令珠专心致志的看棋谱,顾行岩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程锦月光红着脸坐在一旁假装观赏景色,努力不去看三皇子朱汶。 程锦月是真的对朱汶动心了,要不然她这么大大咧咧的豪爽女子不会露出这般羞涩的小儿女神态,她心神不宁的看了半天景色,偷偷一回头,不知何时朱汶竟坐到了她的旁边,笑眯眯看着她,吓得她腾地一声站起来,离了好远。 “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瞧你吓得……你看他们还要看上许久呢,难道就这样枯坐着?你过来,咱们也说说话。” 朱汶的笑容温和而亲切。 程锦月慢慢又坐了回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昨天我遇到你哥哥了,他说你最近在练字,我那儿有一套碑帖,正好适合你看,等下次我带给你哥哥,你跟着练一练。” “……谢谢你……我也是闲着没事练练。” “那你平常都喜欢做什么?” “也没什么,看看书,下下棋,四处游玩……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你都喜欢到哪儿游玩啊?” “……” 程锦月和朱汶的对话磕磕绊绊的,令珠听了都觉得尴尬,她这会才明白过来,只怕顾行岩请教棋谱是假,这位三皇子想趁机私会佳人才是真的,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一颗棋子。 令珠无奈的摇摇头,也没了研究棋谱的心思。 “姑娘若是觉得不嫌弃,不如把这棋谱拿回家研究吧。”顾行岩朝令珠挤挤眼,又冲“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努努嘴,示意令珠悄悄走出了亭子。 “姑娘不会生气吧。”没头没尾的,顾行岩问了一句。 令珠却懂了,淡淡道:“我倒是更好奇为何是顾公子帮忙促成这件事?” “我和三皇子也算是有缘分吧,虽然相差几岁,但挺聊得来,我负责宫禁,有时候三皇子想溜出来喝酒听曲的,都会来找我放行,次数多了也就熟了。” “原来是这样。” “三皇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差一道赐婚的旨意了,如今让他们这样见一面说说话,应该也不算违了规矩……对了,冒昧的问一句,令珠姑娘的亲事可定下了……您可别嫌我唐突,其实是白先生让我探听的,他很喜欢姑娘,想给姑娘保媒,可是又听忘忧先生说闲话,好像您和文兴侯府的世子薛长安已经在议亲了……” 令珠顿时恼怒,忘忧这个不靠谱的大嘴巴!明明已经跟他说了不嫁人还这么造谣! “是忘忧先生误会了,薛世子出身高贵,我哪里高攀的起,没有影儿的事,也请您替我多谢白先生,我现在还没有嫁人的打算,毕竟我是孤女,一没有父母,二没有家财,如今还寄居窦家,一应事情也做不了主,全凭长辈安排,只怕也没有人愿意娶我这样的。”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呢……不过到底是终身大事,慎重些也好,姑娘这样的人物品格,自然是不愁嫁的,求亲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我多嘴提醒您一句,既然和薛世子的事是子虚乌有,还是早些澄清为好,免得让人误会了,再生出些闲言闲语就不好了。” “多谢您提醒,我会注意的。” 令珠的脸色隐隐不好看,顾行岩也不敢再多说了,故意咳了一声,打断了亭子里聊得越来越高兴的二人。 回去的路上,程锦月脸上的笑容就没变过:“他看上去稳重,没想到说话这么幽默风趣,一点架子都没有,可有意思了……说起来,真要是嫁给他我也不亏……你知道么,他也喜欢四处跑着玩,和我一样!我去过的地方他几乎都去过!哎呀,真没想到他这么会聊天,我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呢,后来就越来越坦然了……” 觑着令珠的脸色不好看,程锦月的声音也慢慢降低了:“怎么了?棋谱很难么?解不出来就别想了,又不是你的功课!” “我是在想见色忘友这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令珠一本正经道。 “你敢打趣我!”程锦月红着脸佯怒,追着令珠打闹起来。 第四十六章 周继春想起那天的事就恨得牙根痒痒,这简直是他人生中的污点!而这都是拜眼前的女人所赐! 此仇不报非君子! 周继春正想放几句狠话吓唬令珠,眼前却一花,一根长长的鞭子已经迎面落了下来,尽管身边的侍卫争相恐后的帮他当着,仍被鞭子尾打到了,光滑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道红痕。 原来是令珠,见和周继春说理说不清,索性拿过车夫手中的长鞭打了过去,趁着那边一乱,又抽了马身一鞭子,马儿嘶叫着抬蹄冲了出去。 周继春和他的几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马车冲了个七零八散,一边去扶周继春,一边撒腿去追,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恰在此时,薛长安和关景琪结伴出现了,见了这一副乱糟糟的场景也愣住了,赶紧上前把暴怒的周继春的劝住。 车夫握着令珠还回来的鞭子,吓得瑟瑟发抖,刚才姑娘是抽了周世子么?那可是周世子啊!用的还是他的马鞭!完了完了,他死定了! 绣菊也有些担忧:“姑娘,只怕把周世子得罪的狠了,他万一做出什么事来……” “不必担心,他是一匹疯马,只要抓住了缰绳,照样听话。”令珠淡淡道,“回去后你替我写一张帖子,送去广平侯府给周姑娘,让她来处理这件事。” “对呀!”绣菊眼前一亮,“周世子虽然厉害,可也害怕周大姑娘,若是周大姑娘能出面解决这件事,倒是不用愁了。” 且不说周继春回家后是如何的暴怒,郡主府中,姜爱莲已经暴跳如雷了。 “你要把我嫁给谁?”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荣善郡主,自己的母亲。 “自然是二皇子了,他可是唯一的嫡子,霍皇后又是他坚实的后盾,朝堂上立嫡的风声一直没断过,只怕等他一成亲,就有请立太子的折子递上去了,到时候我再伸手帮一帮,只怕就是稳稳的事,你若是嫁给他,先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了,你难道不想做皇后?” “不想!”姜爱莲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才不嫁给他,别说他现在只是皇子,哪怕是太子是皇上,我都不稀罕!我不嫁不嫁不嫁!” “死丫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人是谁?哪家的?是薛长安还是关景琪?”荣善恨铁不成钢,狠狠戳了一下姜爱莲的额头。 “谁会喜欢他们,我才不稀罕!我喜欢的人比他们好一万倍!”姜爱莲委屈极了,“娘,你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来,我不想嫁给二皇子!他最虚伪了!” “自然是霍皇后先递了话给我,相中了你呗,要不然我怎么会提起,我原先还想把你嫁到文兴侯府去呢,可如今我是瞧明白了,安氏那个女人靠不住,还是算了……你可别犯傻,这个机会可不容易,若不是霍皇后急着给二皇子找个得力的妻族,这事还轮不着你呢,而且我听说,霍家的几位姑娘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就是冲着和京中权贵联姻用的!” 霍皇后嫁给皇上时,霍家只是个普通的官宦人家,祖籍在西南,后来皇上因为引凤楼的事被圈禁,霍家也受了牵连,都被贬官,回了西南老家,到如今皇上登基了,霍家人都没有迁回京,直到前阵子霍皇后递了信儿回去,让霍家几位适龄的姑娘来京城,如今只怕已经在路上了,开春就能到。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死也不嫁!”姜爱莲见母亲打定了主意,顿生出几分恐慌来,歇斯底里的一边跺脚一边喊。 “你这孩子……等等,你先说说,你喜欢的人是谁?”荣善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厉声问女儿。 “就是……就是……反正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我就是非他不嫁!”姜爱莲不敢说,索性耍起赖来。 “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啊?你竟夸成这样。”荣善假装不在意,眼睛却紧紧盯着女儿,不知道是哪家的穷酸小子哄骗了女儿,让她知道非得把他的皮给扒了! “顾阁老家的少爷。”姜爱莲底气有些不足。 “顾行松?他是嫡长孙,顾阁老也颇得皇上倚重,你的眼光倒也不算差。”荣善慢慢松了口气。 “不是顾行松,是……是二少爷。”姜爱莲低着头嗫嚅。 “二少爷?”荣善疑惑,她怎么没听说过顾家有个二少爷,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声音都提高了八调:“就是那个庶出的二少爷?是那个妾生的儿子?被赶出顾家十年,最近才回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就是他!他叫顾!行!岩!”姜爱莲勇敢的直视着母亲,爱情给了她力量,让她不顾一切说了出来。 荣善呆住了,看着面前的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她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妾生的庶子! “啪!” 荣善气的浑身发抖,一巴掌狠狠打了出去,把姜爱莲都打懵了,她捂着脸呆愣片刻,等到反应过来便闹翻了天。 “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我就是喜欢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不同意我和他私奔去!我就要嫁给他!” “死丫头,让你气我!”荣善见女儿发火更是生气,抓着姜爱莲没头没脑打了起来。 丫头婆子冲进来赶紧把两个人拦住,姜爱莲的脸都花了,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打嗝,周嬷嬷在旁边劝荣善:“姑娘身子不好,别再犯了病,郡主且息怒。”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姜爱莲似的,眼睛一翻就躺在地上了,荣善吓得赶紧扑过去,丫头婆子也都冲上去,扶人的扶人,请太医的请太医,乱成了一团。 等到姜明锋听到信儿赶过来,太医已经开了药方离开了,姜爱莲装病,赌气不肯睁眼,荣善也拿她没折,又心疼,只得忍住了气,一边抹眼泪一边哄, “这次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丫头说爱莲要和人私奔?”姜明锋皱着眉头,语气不大好听。 “你快管管她,这丫头要把我气死,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顾家的那个二少爷,那可是个庶子!”荣善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说话都有底气了。 “顾行岩?”姜明锋也有些诧异,可随即却笑了:“爱莲的眼光不错嘛,竟挑中了他!顾行岩不错!虽说是庶子,可他立下的军功都是他自己一点一滴挣出来的,有出息!有前途!如今虽然还不显,但只要有战事,绝对能一鸣惊人!不错,有个这样的女婿,方不堕我们姜家的威名。” 荣善呆住了,姜爱莲却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了姜明锋面前:“父亲父亲,您可要替我做主,我就说他好,母亲偏不信!他不光有本事,人还长得好,比薛长安和关景琪加起来都要英俊!” 最后一句是冲着荣善说的,却惹得姜明锋大笑起来。 还真是!顾行岩的容貌绝对出挑! “你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姜明锋难得对女儿这么温柔。 “什么呀!哪里好上了,就是上次家里办赏菊宴,我偷偷看到他了。”姜爱莲有些心虚。 她其实是想找令珠的茬,一路偷偷尾随,不想竟看到了顾行岩正在和令珠在小亭子外面说话,她对顾行岩一见钟情,把要为难令珠的事也忘了。 “这么说只是你一厢情愿?人家连你是谁压根都不知道?”姜明锋蹙眉。 “父亲帮我去提亲吧,他肯定会立刻就答应的,父亲也说了,想要个这样的女婿啊。”姜爱莲大着胆子向父亲撒娇。 姜明锋没答应,可也没拒绝,让姜爱莲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件事我反对!” 荣善狠狠一拍桌子:“皇后娘娘已经派人递了话给我,说看中了爱莲,想让她嫁给二皇子,顾家的这门亲事你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