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将门毒后》 第一章 废后 初夏的天,到了傍晚,滂沱大雨总是突然而至。樂文小说|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压在端庄大气的宫墙之上,原先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暗云笼罩下暗沉下来,仿佛巨大的囚笼,将里头的人困得牢牢实实。 宽大的寝殿,纱帘似乎都很陈旧了,落着厚厚的灰尘。本是炎热的天气,竟也能觉出些许冷意。地上散乱着衣裳和首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女子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这女子不过而立之年,面容却苍老似老妪,眉目间沉沉戾气,一双眼睛死水微澜,肖似遗落许久干枯的枯井,流不出眼泪,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娘娘,请吧。”身边的太监手捧着洁白绢帛,语气里是止不住的不耐:“杂家还等着向陛下复命呢。” 沈妙的目光落在太监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声音含着混沌的嘶哑:“小李子,本宫当初提拔你的时候,你还是高公公身边的一条狗。” 太监倨傲的微微昂头:“娘娘,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沈妙喃喃道,突然仰头大笑:“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只因一句“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从前见了她毕恭毕敬的臣子奴仆如今可以对她呼来喝去,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她就要落一个三尺白绫身首异处的下场。往日是个什么往日,今时又是从哪里开始的今时?是从楣夫人进宫开始,还是从太子被废开始,亦或是长公主和亲远嫁惨死途中开始?再是她从秦国人质五年再回宫开始? “往日”到“今时”,皇后到废后,不过是因为傅修宜的一句话!这满朝文武就能变了脸色,这明齐江山就能颠倒黑白!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青靴停在沈妙面前。往上,是明黄的袍角。 “看在你跟在朕二十年的份上,朕赐你全尸,谢恩吧。”天子道。 沈妙慢慢的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迹,一如当初的丰神俊朗,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顺的天子,是她痴恋了二十年的男人,相濡以沫走过来的丈夫。现在对她说:“朕赐你全尸,谢恩吧。” “为什么?”沈妙艰难的问。 他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抄了沈家满门?”她问。 定王傅修宜,先皇育九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迟迟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夺嫡风云际会。她爱慕定王风华绝代,不顾家里的劝阻,终于得偿所愿,却也将整个沈家和定王绑在了一块。 正因为如此,她尽心尽力的辅佐定王,从什么都不知的娇娇女儿到朝堂之事也会参与的王妃,出谋划策,也终于定下江山。傅修宜登基那一日,立她为后,母仪天下,好不风光。 她以为她是最风光的皇后了,皇子叛乱刚平定,明齐根基不稳,匈奴来犯,邻国虎视眈眈,为了借兵,沈妙自愿去了秦国做人质,走的时候,女儿儿子尚且足月,傅修宜还说:“朕会亲自将你接回来。” 五年后,她终于再回明齐,后宫中却多了一个美貌才情皆是上乘的楣夫人。 楣夫人是傅修宜东征时候遇到的臣子女儿,喜爱她解语懂事,带回宫中。楣夫人为傅修宜生了皇子傅盛,傅盛深得圣宠,倒是沈妙的儿子,太子傅明,不得圣心。 傅修宜曾经当着满朝文武说:“傅明性子太柔,还是傅盛肖似我儿。”话里明明白白的都是要改立太子的意思。 楣夫人让沈妙有了危机感,在宫中,沈妙和楣夫人斗了十年。楣夫人屡次占上风,甚至撺掇着傅修宜把亲生女儿婉瑜公主嫁给匈奴和亲,匈奴人好斗性狠,婉瑜公主在和亲途中就病逝了,当即火化,谁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偏偏身为母亲的沈妙无可奈何。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日。 傅修宜一封圣旨,沈家谋反,太子被废,自刎谢罪,她这个皇后也要被废,得到了三尺白绫。 她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沈妙道:“傅修宜,你有没有良心?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当初你登基,是我沈家助你,你出征,匈奴来犯,我替你写降书,你想拉拢的大臣,我跪下来求他辅佐。赴邻国做人质,其中苦楚煎熬,你回报了我什么?楣夫人让婉瑜出嫁,你便拟旨,婉瑜才十六就病逝。你宠爱傅盛冷落傅明,举朝皆知。现在你屠戮我满门,死到临头,我便问你一句,为什么?” “沈妙,”傅修宜皱眉,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动容,仿佛冷酷的雕像一般:“父皇在世的时候便商量对付几大世家,沈家功高盖主不可久留,是朕劝着父皇,朕多留了沈家二十年,已经是对沈家天大的恩赐了!” 已经是对沈家天大的恩赐了!沈妙身子晃了一晃,这些日子她哭的太多,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对着傅修宜,一字一句道:“为什么留着沈家?不是你仁慈,也不是你的恩赐,你只是想利用沈家的兵权来增加夺嫡的砝码。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过河拆桥,傅修宜,你好狠的心!” “沈妙!”傅修宜怒喝一声,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冷哼一声,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沈妙伏在地上,握紧双拳,这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宫中和楣夫人为他争宠,到最后方才发现,不是争宠,是这男人的心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过!那些情话耳语,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笑话! 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姐姐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好生狼狈。”婉转的声音响起。 女子一身鹅黄轻薄小衫,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姿势也优美动人,款款而来。 这是和沈妙斗了一辈子,也胜券在握的楣夫人。 楣夫人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宫装打扮的女子,沈妙一愣:“沈清,沈玥!” 这是二房和三房,二叔和三叔的女儿,她的两个堂姐,怎么会在宫中? “陛下召我姐妹入宫了,”沈玥掩唇笑道:“五妹妹不必惊讶,原先几年五妹妹爱替我姐妹打听人家做媒,如今倒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极好。” “你…”沈妙心中如翻江倒海,电光石火间似是明白了一些从未想清楚的事情。她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们迟迟不嫁,就是为了今日?” “可不是呢。”沈清上前一步:“当初陛下和我爹三叔达成盟约,只要说动你嫁给陛下,终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会有同样的归宿。” 当初沈妙能嫁给傅修宜,二房和三房可不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想来,当初她爱慕上傅修宜,似乎也是二婶三婶整日的提起定王青年才俊,才让她萌生出好感。原来,是一早达成的协议么?原来,二房三房一早就暗藏祸心,等着今日一切的发生么? 沈清却生怕沈妙听不明白似的,继续道:“陛下丰神俊朗,我姐妹爱慕已久,偏偏只有大伯手握重权,不得已只能让五妹捷足先登。五妹前些年享了不少福,如今也时辰该到了。” “沈清!”沈妙突然正起正起身子,高声道:“陛下抄了沈家,却让你二人进宫,二房和三房怎么会平安无事?” “二房和三房当然会平安无事啦,”沈玥捂着嘴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大功臣,大伯造反的证据,可都是咱们两房大义灭亲指出来的。五妹,陛下还要封咱们两房大官呢。” 沈妙震惊的看着自己的两位堂姐,道:“你们疯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是一家人,傅修宜要对付沈家,你们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妹,我们可从没承认大房是自家人。”沈清冷笑一声:“再说你享受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沈家已亡,你还是早些下黄泉,跟他们团聚吧。” 楣夫人款款上前,微笑着道:“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该退了。” 争了十年,沈妙到底是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太惨,输的子丧族亡,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恨恨的道:“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陈公公,动手吧。”楣夫人冲太监使了个眼色。 身形肥硕的太监立刻上前几步,一手死死攥住沈妙的脖子,一手将盘子上的白绫套在沈妙的脖子上。用力一扯,白绫撕扯着骨肉,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地上挣扎的女子瞪大双眼,心中无声的立下毒誓。 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仆人,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傅修宜,楣夫人,沈清,沈玥,所有害过她的人,害过她亲人的人,若有来世,血债血偿! 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题外话------ 茶茶回来啦,新书请多多支持哦(づ ̄3 ̄)づ╭?~ 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这个太阳什么时候消灭,我宁愿与你一同灭亡。 ... 第二章 重生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红柱,雕花栏杆刻着繁复的海棠花纹。``し刚下过一夜的雨,雨珠自芭蕉叶上滚着掉进地上的土里。 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精致的小兽模样,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秋的天闻起来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挂了镶着流苏的香包,色泽鲜艳。柔软的榻边,两个个子高高的丫鬟正在小心的为床上人扇扇子。 “天凉了掉水里,发热了可不得了。姑娘都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这会子该醒了,怎生没动静?”穿着青色衣服的丫鬟面上难掩焦虑。 “谷雨,都大半个时辰了,怎么大夫还没过来?”另一个紫衣丫鬟道。 “二太太那边看的紧,这算是丑事,府里都藏着掖着。”谷雨看了一眼床上人:“夫人和老爷都不在京城,大少爷也不在,老夫人又偏心东院的,白露和霜降去找大夫现在未回,莫不是被人拦住了。这是要把姑娘往绝路上逼啊!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听得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姑娘醒了!”紫衣丫鬟惊喜的叫了一声,连忙跑到床边,但见床上的少女揉了揉额头,慢慢的坐起身来。 “惊蛰……”沈妙喃喃道。 “奴婢在呢,”紫衣丫鬟笑着握住沈妙的手:“姑娘可还觉得好些了?睡了一天一夜,眼看着热退了却不见醒,奴婢还寻思着再去找大夫一趟。” “姑娘,要不要喝点水?”谷雨递上一杯茶。 沈妙有些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她有四个一等丫鬟,惊蛰谷雨,白露霜降,俱是聪慧灵敏的好丫头。可惜到最后一个都没能留下来。 谷雨在她当秦国人质时,为了保护她不被秦国太子羞辱,死在了秦国太子手中。白露和霜降,一个死在陪婉瑜和亲的路上,一个死在和楣夫人争宠的后宫。 至于惊蛰,生的最为貌美,当初为了帮傅修宜上位,拉拢权臣,惊蛰自甘为妾,以美色成为权臣俯首的一大理由,最后被权臣的妻子寻了个由头杖责而死。 得知惊蛰死了之后,沈妙大哭一场,差点小产。 如今惊蛰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依旧秀美如画,谷雨笑盈盈的看着她,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好年纪,让沈妙一时恍惚。 片刻,她才苦笑着闭上眼睛:“这死前的幻觉,也太过真实。” “姑娘在说什么呢?”谷雨把茶杯放到一边,伸手来摸沈妙的额头:“莫不是烧糊涂了?” 摸在额头上的手冰凉凉的,舒适而真实,沈妙猝然睁眼,目光陡然锋利。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生的圆润可爱,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那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在陪傅修宜处理朝事,审时度势的时候已然磨的粗粝,她执笔一本一本的看账本,在秦国被当成仆妇一样的呼来喝去,在后宫为了傅明和婉瑜争斗,在冷宫浆洗衣衫,她的手生满茧子,关节肿大黑瘦,哪里是这样娇娇的模样? “给我拿一面镜子过来。”沈妙道。她的声音还很虚弱,语气却坚定。 谷雨和惊蛰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惊蛰去取了一面镜子递给沈妙。 铜镜里,少女脸儿圆圆,额头饱满,一双大大的杏眼微微发红,鼻头圆润,嘴巴小小。还是一张未脱稚气的脸,说不上多美貌,却胜在清新可爱,乖巧羞怯的模样。 那是一张曾被皇家人盛赞“旺夫”之相的少女容颜。 沈妙手中的镜子猝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碎片的声音击打在她心中,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苍天不负人,苍天不负她! 她回来了! 谷雨和惊蛰吓了一跳,谷雨忙去捡地上的碎片,焦急道:“姑娘仔细莫扎了脚。” “姑娘怎么哭了?”惊蛰拿着帕子给沈妙擦脸,却见沈妙神情诡异,似哭似笑,嘴里喃喃道:“我回来了……” 她一把抓住惊蛰:“现在是多少年?” 惊蛰有些害怕,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明齐六十八年。姑娘是怎么了?觉得身子不舒服么?” “明齐六十八年,明齐六十八年……”沈妙瞪大眼睛,明齐六十八年,她十四岁那年,是她遇到傅修宜,痴恋傅修宜,甚至向父亲逼嫁,请求嫁给傅修宜的那一年! 而现在……她的耳中响起谷雨的话:“姑娘莫要吓奴婢们,这才将将退了热,莫不是神智有些不清楚,大姑娘也实在太狠了,这不是要了姑娘的命嘛……” 沈妙上辈子大多时间都跟在傅修宜身边为他奔走,在沈府的日子过的却是毫无滋味。这件事她却记得清楚,和傅修宜有关的每件事她都记得清楚。 沈清告诉她傅修宜要来沈府拜访二叔和三叔,拉她一起偷偷去瞧,待到了花园,沈清却把她从假山上推了下去。 *的从池塘里被捞上来,当时一同在的还有别的官员同僚,只当是看了沈府的笑话。她迷恋定王的事情早在半年前就传遍了京城,这一次,不过是徒增笑料。 上辈子,她醒来后指责沈清将她推下池塘,偏没有一个人信任她,沈妙委屈的不得了,被老夫人罚禁足佛堂,导致之后的中秋没法出门,沈玥偷偷将她放出来,带她一同去了雁北堂的赏菊宴,出了十足洋相。 沈妙闭了闭眼。 沈家有三房,大房沈信,就是沈妙的父亲,是老将军原配的儿子。原配中年病逝,老将军娶了门继室,继室生了二房沈贵和三房沈万。老将军死后,继室成了如今的老夫人,沈家没有分家,兄弟三人相互扶持,感情颇好,传为一段佳话。 沈家世代戎马,到了沈信这一代,除了大房手握兵权,二房和三房却是走文官的路子。沈信常年在外征战,沈夫人也跟着丈夫随军,沈妙就一直被放在沈府,老夫人和两个婶婶亲自教导。 教导来教导去,就成了这么一副一事无成,不学无术,遇见男人就不知羞耻的黏上去的草包。 前一世,她只觉得婶婶和老夫人待她特别好,沈玥和沈清要学的规矩礼仪,她统统不必学。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出十足蹩脚的捧杀。 欺她父母兄长不在身边,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只让沈信和沈夫人每次回府都觉得,这个女儿比从前更加顽劣草包了一些罢了。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要如何厚颜无耻的故技重施! 正想着,便听到外头洒扫院子的丫头跑了进来,道:“姑娘,二姑娘来看你了。” ------题外话------ 谢谢西凉。和qyc2868的花花~(づ ̄3 ̄)づ╭?~ ... 第三章 挑拨 “姑娘,二姑娘来看你了。” 惊蛰面色有些不虞:“偏在这个时候来,姑娘身子还没好,也不怕惊了风寒。” 谷雨推了推惊蛰的胳膊,神情却也十分忧虑。 沈妙看在眼里,心中舒了口气。 她身边四个丫头,都是沈信和沈夫人亲自挑选调教的人,忠心机灵都有。沈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二房和三房暗藏的心思,她年纪小看不出来,丫头却能瞧出端倪。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外头走来一名少女。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了一件淡粉色菊纹上裳,月白百褶如意裙,梳着个流苏髻。肤色白皙,眉目清雅秀美,浑身都是浓浓的书卷味,显得得体而端庄。瞧见她,便快步走到床前,担忧道:“五妹妹,身子可觉得好些了?知道你落水后,我心焦了许久,可玉娇苑的人说你要休息,我不敢打扰,今儿听你醒了方敢过来。” 沈妙看着面前的少女,这是沈家三房所出的嫡女沈玥。 沈家出的三个嫡女,沈清开朗大气,沈玥才名远播,偏只有沈妙,性格木讷,怯懦无才,外人夸赞“贞静贤淑”,其实都知道并无长处,是沈家最上不得台面的女儿。 上辈子,沈妙未出嫁前,和沈玥的关系最好。沈玥性情温柔体贴,许多时候都能帮沈妙出主意。只是当初沈妙并不能看出这其中的主意究竟是好是坏,还是一味感激这位堂姐尽心尽力的帮忙。 这一次沈玥前来,大约也是为沈清求情。 果然,沈玥开口就是:“五妹妹,大姐当日也是失手犯错,事已至此,还望五妹妹能原谅她一回。听闻五妹妹发热,大姐也是自责的不得了。五妹妹伤好后,可否饶过大姐姐这一回?她也不是故意让你在定王殿下面前出丑的。” 不说这话还好,偏要在沈妙面前提起定王二字。谁都知道定王就是沈妙的心尖子,沈妙是能吃的委屈的性子,但有关定王,定不会退让半分。若不提定王,说不定沈妙便这么罢了,此番沈玥故意提起定完,不是要挑起她和沈清的争端是什么?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刚刚醒来不就,沈玥就赶来为沈清“求情”,这一番求情,令沈妙勃然大怒。平日里性格诺诺的人,为了心上人,当着老夫人的面指责沈清将她推下水。偏沈清不承认,周围的人也说没瞧见沈清推沈玥,老夫人本就偏袒二三房,自然顺势教训她“小小年纪不知自爱,还妄图污蔑嫡姐”,罚她禁足。 后来这事便被传到国子监去了,沈妙成为同学的笑柄,羞愤之下,国子监也不去了。再后来……京城中的贵女圈,她也渐渐淡了出去。 如今想来,她的目光,一直都被局限在将军府这些人为她创造的世界中,她以为自己贤良淑德,殊不知外人眼中是懦弱无知,以为爱慕定王是勇敢直率,殊不知外人称她不知廉耻。 这些刻意教导的结果,导致了她前期一塌糊涂的印象。虽然后来成功嫁给傅修宜,却仍然被称为上不得台面,甚至天下人拿她和楣夫人比较,也只会说她蠢笨无知。 多蠢的过去呵! 沈玥忧虑的抚着沈妙的肩头,唇角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丝笑意。 她知道以沈妙的性子,只要提到傅修宜,定会勃然大怒。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反应,沈玥狐疑的看过去,便见面前的少女微笑着看着她。 少女脸色还很苍白,嘴唇也干涩,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葡萄一般的水灵。 沈妙的眼睛长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懵懵懂懂,像甫出生的小狗一般怯怯的。只是平日里神情木讷,平白辜负了眼睛的灵气。 如今那双杏眼依旧圆圆,眼神却十分不一样。透着些冷意,不带感情,不像是木讷,倒像是……倒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沈玥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敢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胆颤。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蠢笨的呆头鹅,而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自然不知道,面前的沈妙,已经不是那个沈妙了。面前的沈妙,是经历了夺嫡,战乱,争宠,丧子,亡族的沈妙。 是曾执掌后宫,拥有六宫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齐皇后沈皇后。 她愣了半晌,直到面前的少女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二姐姐言重了,此事本就与大姐姐无关,是我自个儿掉下去的。” “五妹妹……”沈玥没料到沈妙会这么说,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五妹妹莫要委屈自己。” “我哪里会委屈自己呢,”沈妙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小事罢了,我头还有些晕,想再休息会儿,有什么事情,明日在祖母那一并说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虽然奇怪今日沈妙待她不甚热络,也归结于沈妙在傅修宜面前出丑,所以心情不悦。又说了几句,沈玥这才离开。 等沈玥走后,谷雨才道:“咱们姑娘被推下水,命差点没了,偏来替大姑娘求情,求情就求情吧,怎么听着不是那回事儿。”谷雨是在隐晦的提醒沈妙,沈玥不安好心。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大约是想当那个‘渔翁’吧。”沈妙淡淡道。 谷雨惊喜沈妙终于能看清沈玥的真面目,又有些不明白沈妙话里的意思,抬头见自家姑娘讨喜的容颜一片冰寒,竟有种莫名的肃然感,让人不由自主的仰视。 沈妙看着自己的指尖。 沈清为什么会推她下水?是因为当时她说了一句:“年关等爹凯旋,我便让爹做主,求爹将我嫁给定王殿下。” 她说的天真,又觉得是自家人,因此毫无顾忌。沈信是朝中大将,有心要嫁女儿,不是不可能的。 沈玥为什么要挑拨她和沈清? 自然是因为,沈玥也爱慕定王。 上辈子死到临头,沈玥和沈清才告诉她,她二人爱慕傅修宜许久。如今想来,这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既然她们这两姐妹都对傅修宜痴心一片,今生不让她们得偿所愿,岂不是可惜? 她一定会让她们心想事成,二房和三房上辈子欠沈家满门的血债,就从现在开始偿还吧。 ------题外话------ 沈皇后和阿阮的性格不同处,阿阮比较隐忍,一定要在最后关头给敌人一击。沈皇后很粗暴,直接就把敌人掐灭在萌芽阶段了,皇后就是个娃娃脸的抖s… ... 第四章 沈老夫人 初秋,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辽远长空划过,飞向温暖的南国。院子里夏日繁茂的枝叶都开始凋零,池塘的彩鱼看着都比往日清冷几分。 少女乌黑的长发梳成一个缕鹿髻,插着一支精巧的珊瑚钗,一身深红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材。 白露把锻绣披风轻轻的披在沈妙身上,道:“姑娘病还未好,仔细莫要着凉。” 沈妙摇了摇头。 她身量还小,没得沈玥和沈清高挑,脸儿又生的圆圆,加之平日里怯懦的性格,倒像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几岁,刚刚十一二岁的模样。 但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霜降在一边看着看着,心中有些异样。 少女肤色偏白,看着小小娇娇的一个人,如今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憨傻,便是有些冷淡的,却似乎有些怀念的看着天空。还是如以前一样站着,却又有些端庄,仿佛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独特的气质,竟有几分雍容大气的感觉。 霜降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挥走心中荒唐的念头,她笑着看向沈妙:“姑娘在看什么呢?” 自用过早饭后,沈妙便一直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神。 “只是在想,这些大雁从北地飞到南国,是否也经过西北的荒漠。”沈妙轻声道。 西北荒漠,那是沈信镇守的地方,沈夫人和沈大少爷都在此处。上个月送来的家书里称,京城才刚刚寒凉,西北已经百草枯折,小雪渐生了。 “姑娘是想老爷和夫人了吧,”霜降笑道:“等年关老爷就回来了,介时看到姑娘又长高了,不知道有多欢喜。” 沈妙笑了笑,嘴角有些发苦。 一年一度才能回定京的大将军,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对自家女儿不知廉耻,自奔为妻的笑话,甚至以死逼嫁,能有多欢喜? 更何况她心心念念要嫁的,还是个不过想利用沈家兵权夺嫡的小人。夺嫡鱼龙混杂,沈家本不愿搀和,偏偏被她盲目的爱情拉下了水,最后落得一个满门覆灭的凄惨结局。 沈妙闭了闭眼。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情。自从她及笄以后,她的婚事,便成为东院随时可以拿捏的把柄。似乎也是从这年及笄开始,东院仿佛卸下伪装的恶兽,一步一步把她逼入了死胡同,回不了头。 “姑娘,姑娘?”白露见小主子神情有异,抓着披风的指尖关节泛白,不由得轻声唤道。 沈妙回过神来,见谷雨小跑着过来道:“姑娘,荣景堂那边的过来催了。” 荣景堂,沈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大早老夫人便差身边的丫头来看沈妙,见沈妙无碍,只说是身子好了就能去给老夫人请安。事实上是请安还是兴师问罪,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沈妙微微一笑,紧了紧披风,道:“走吧。” 沈府里,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 当初沈老将军在世时,常在西院一片空院子里舞剑打拳,后来沈老将军去世,沈贵和沈万都走文臣之路,独有沈信一人接了老将军的衣钵,那片空院子连着西院一起给了沈信。东院宽大,住了大房二房和沈老夫人三家人。 事实上,西院比起东院来,位置更偏,连带着日光也不甚充足,只有东院一半不到,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有沈信整日乐呵呵的,得了那片空地便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沈信和沈夫人都是将门世家,眼光也一并简洁,白墙黑瓦,朴素至极。比不得东院修缮的精致婉约。 沈妙曾对自家占着的西院十分不满,羡慕东院居住的典雅可爱,为此私心里还很埋怨沈信。如今看来,却是嗤笑自己的无知。 自家院子,虽然朴素,却不简陋,处处彰显豁达心境,又哪里如东院那些牛鬼蛇神一般,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待拐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修剪的精致无比的花园,才走到荣景堂门口。 大约是为了彰显书香之气,荣景堂布置的极为风雅。门口挂着竹心雅意的牌匾,松鹤做成的铜把手精巧灵动。 “五姑娘来了。”沈老夫人身边的喜儿道。 沈妙一脚踏入荣景堂。 荣景堂里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人几乎都到齐了。沈家二夫人任婉云和沈家三夫人陈若秋站在老夫人下首。沈清拿着一盘点心坐在老夫人身边,另一边坐着沈家二房所出的弟弟沈元柏。沈元柏才五岁,胡乱抓着点心就要往老夫人嘴里塞,逗得沈老夫人笑的前俯后仰。 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沈妙的出现,直到沈玥笑着道:“五妹妹怎么现在才来,七弟都要把糖蒸酥酪吃完了。” 沈妙颔首:“身子大约还未全好,走两步有些晕,路上歇息了一阵,所以来迟了。” 荣景堂里的人都默了一默。 沈玥要说她托大来的晚,她倒也不怕点出沈老夫人倚老卖老,不顾孙女身子就要人过来请安的道理。 片刻后,任婉云笑道:“我看小五是真的身子弱,这几日大夫都请了两回,好在现在看着是无事了。” “身子可好些了?”一个沙哑严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沈妙抬头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有些倨傲的微微昂头。明明已经是古稀之年,偏穿着件桃红色的盘锦扣窄薄袄裙,领口镶着绿色的玉松石扣子,带着绣着白兰的抹额。满头银发盘成一个祥云髻,点缀着一些玉珠子。 她是一个对外表极其讲究的女人,上辈子,沈妙闺阁时期,一直觉得沈老夫人是最高贵的女人,那种到了晚年都优雅美丽的气质让她忍不住着迷,如今看来却觉得有些可笑。 沈老将军的原配,沈信的母亲出生名门,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惜中年病逝了。后沈老将军行军路过某地时从地痞手中救下一名歌女,歌女无处可去,恳请为妾,为沈老将军生下了沈贵和沈万,后来就被扶正了。 歌女熬出了头,成为了沈夫人,后来又成为了沈老夫人。名声和地位变了,可是骨子里来自市井的小人嘴脸还是一成不变。沈妙还记得上辈子,沈老夫人逼她嫁给瘸了腿的豫州王,不过是为了给沈清铺路。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沈老夫人年轻时候生的美,脸儿尖尖,眼睛大而水灵,到了老时,便如一个干巴的三角儿鼓面,上面突兀的耸着两个眼睛。偏她还不认命,非要涂艳色的口脂。 果真是……不端庄极了。沈妙以上辈子做皇后的眼光漫不经心的在心里评价,谦卑的道:“喝了药,已经好多了,谢祖母关心。” 下一秒,便听得头上沈老夫人高声喝道:“不孝女,还不跪下!” ------题外话------ 谢谢夏天123wcl,西凉。,yunanrong的花花和钻钻~ ... 第五章 针锋 “不孝女,还不跪下!” 伴随着沈老夫人的这句话,沈妙却没有动。樂文小說| 众人有些吃惊的看着她,沈信常年征战不在府中,沈妙养在老夫人跟前,沈老夫人待她严厉,沈妙性格被养的懦弱木讷,对老夫人的命令从未有过反驳,今日竟然不跪? 果真是只要有关定王的事,她便生出莫大的勇气么? “祖母,五娘不知自己何错之有。”沈妙平静的道。 “五妹妹莫非是烧糊涂了不成?”沈玥最先出口,面上带着些焦急的神情:“祖母只是一时气急,并非真的要罚你,如今只要认个错儿便能妥帖的事情,怎么还执拗起来了?” 一句话,便把知错不改,顶撞长辈的罪名扣在了沈妙头上。 “放肆!简直反了天了!”沈老夫人气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尖利,沈元柏正吃着嘴里的糖蒸酥酪,被沈老夫人这么一吓,手里的点心不小心掉在地上,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七哥儿莫哭了,”任婉云见小儿子哭了,立刻几步上前将他抱在怀中,看着沈妙的目光里全是不赞同:“五娘,你是疯了不成,谁教你顶撞的长辈?” 沈妙看向任婉云。 二夫人任婉云身材丰腴,穿着菘蓝色盘丝云锦长锻衣,面色红润,白白胖胖。,看上去和气又仁善,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掌家之权握在手中,沈府上上下下都敬她处事公正分明,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媳妇儿。 沈妙也曾这么觉得,直到后来,自己出嫁的时候,沈信几乎将自家大半财产都添做了嫁妆,可最后到了定王府,嫁妆却寥寥无几。为什么呢,自然是被任婉云扣下了。 任婉云将嫁妆里值钱的东西扣了下来,店铺也换了主人,沈信又不在京城,自己傻乎乎的嫁到定王府,却因为嫁妆问题受尽了定王府上上下下的白眼。都亏了这位好婶婶的“公正”。 “二婶此言,也是认为五娘做错了?”沈妙轻声道:“可五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蠢货!”沈老夫人没忍住,当即大骂起来:“你小小年纪不知廉耻,偷看定王殿下,把我们沈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还敢与我顶嘴,谁教你的规矩,如此上不得台面!” 沈妙心中微叹。沈老夫人平日里架子拿的十足,可一旦开口,定是歌女作风无疑,哪家高门大户的老夫人会如此破口大骂?简直如三教九流那窑姐儿一般,上辈子沈妙还不觉得,当过皇后以后再看,便觉得与沈老夫人说话都是降低了身份。 “偷看定王殿下?”她歪着头,困惑的问。 沈玥忍不住开口道:“五妹妹,虽然知道你爱慕定王,可是因为偷看定王而让自己掉下水中,实在是有损府上颜面。而且定王殿下定是心中不喜,五妹妹,你还是寻个机会给定王殿下道歉吧。” 爱慕定王,给定王道歉。哪个女人愿意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失了脸面呢?上辈子,沈玥也是这么说的,沈老夫人深以为然,沈妙觉得难堪抵死不从,便被沈老夫人一怒之下关了禁足。 一句话就是因为爱慕定王而不知廉耻,毁了自己名声还连累府上,沈玥看着温柔典雅,心思却如此叵测,沈妙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沈玥话音刚落,便瞧见沈妙朝自己看过来,那双葡萄一般黝黑的眼睛竟然分外清透,似乎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让她不禁一愣。 下一秒,便听得沈妙淡淡的声音传来:“二姐姐,什么爱慕定王殿下,这话可不能胡说。如今五娘也是及笄了的姑娘,这么说话,怕是会坏了五娘的声誉。” 沈玥愕然。 沈妙爱慕定王全京城的勋贵圈子都知道,沈妙虽然没有明说过,可是言行举止都不加掩饰,怎么现在却矢口否认了? 她笑道:“五妹妹,这里都是自家人,这些事情无可厚非……” “二姐姐!”正说着,沈妙突然高声打断她的话,严厉道“二姐姐慎言,所谓祸从口出,定王殿下天潢贵胄,我们身为簪缨世家,更因谨言慎行。从前是五娘年纪小不懂事,恐是做了些许惹人误会之事,可前日之事却是个教训,五娘以后自会约束言行,还请二姐姐莫要说这样的话。” 一番话,不仅沈玥,屋里所有人,包括沈老夫人都惊呆了。 沈妙平日里柔柔怯怯,话都不曾大声说过,是个乖顺好拿捏的,何曾这么疾言厉色过? 陈若秋眸光一闪,沈玥年纪还小,到底不如她精明,她出身书香世家,却也不是没有头脑的,平日里又心气儿高,从来不肯服软,眼见自己女儿吃了亏,心下不悦,当即就温温柔柔的开口道:“这爱慕不爱慕五娘一句话就能说清,毕竟女儿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可是五娘还得听三婶婶的一句话,你二姐说的不错,定王殿下身份高贵,无论如何,都应去给他道歉才是。” “不错。”沈老夫人也回过神来,道:“明儿起便去给定王府下帖子,亲自登门道歉。” 沈妙几乎要气笑了,这话也就能骗骗上辈子这时候不知事的她。如今再看,她一个武将世家的嫡女,身份高贵,凭什么就要去给皇子登门道歉,这么一来,沈信的脸又往哪搁?恐怕明日起定京就又多了个笑话谈资。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老夫人就是看沈信这个原配出的大房不顺眼,巴不得大房整日出丑,最好是早点倾塌倒霉,沈信沈夫人不在定京,就拿她做筏子。 可天下哪里就有那么好的事? 沈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沈清身上。她道:“大姐姐,当日我掉水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 沈清抬起头,面色沉静的点点头。她已经想好了,沈妙接下来肯定要说出自己推她掉水的事,可是沈清一点也不怕。沈家如今做主的是老夫人和任婉云,沈妙也就面上占着个小姐的名头,实质上不过是个三房不管的女儿罢了,只要一口咬定没有,老夫人和任婉云都会向着自己。介时沈妙说谎,定会被老夫人厌弃,甚至重重处罚。活该!谁让她一个粗鄙无知的女儿也想跟自己抢定王,当日怎么就没淹死她! “大姐姐,当日也看到了定王殿下么?”可沈妙问的话却不是这个。 “看到了。”沈清答道。 “那便是了,前日里,明明是我与大姐姐在池塘边上玩耍,不小心落入水中,恰好被路过沈府进来问二叔要书画的定王殿下遇到罢了。”沈妙摇头:“若我是去偷看定王殿下,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二叔和三叔的小厮没道理给后院传话。我怎么会知道定王殿下会突然来沈府找二叔要书画,莫非是未卜先知?或者……”她悠悠开口:“难不成定王殿下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 沈清不明白沈妙说这么些话是什么意思,皱眉就要反驳,却听得自己母亲任婉云突然开口喝道:“大姐儿!”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急。 沈妙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任婉云和神色骤然紧张的陈若秋,微微笑了。 她就说嘛,这府里这么多精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傅修宜前日来沈府,是路过沈府的时候,想起曾跟沈贵的下棋的赌注,找沈贵要一副画。 现在沈妙说提前下了帖子……如今皇帝最讨厌臣子和皇子走的太近,若是特意下了帖子,下帖子聊什么?未来的储君大计? 世上千千万万耳目,谁知道沈府里会不会有天家的眼线。有些话,是说也说不得的。 沈妙一句话,就把女儿家的品行上升到臣子的忠诚问题,沈信在西北,自然没什么问题,沈府里留着沈贵和沈万,这两人还在朝廷当差呢。 这个道理,沈玥和沈清不懂,任婉云和陈若秋却一定懂。 沈妙心中冷笑,她们要拿自己的名声践踏,她就拿这沈贵和沈万的脑袋来赌,不知道她的二婶和三婶,懂得吗?舍得吗?敢吗? ------题外话------ 谢谢夏天123wcl西凉。和yunanrong的花花和钻钻~ 我很喜欢皇后凉凉哒,你们喜不喜欢~\(≧▽≦)/~ ... 第六章 暗流 沈清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母亲,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乖乖住了嘴。 沈玥虽然不明白沈妙这话究竟有什么不对,看见陈若秋紧张的神色却也意识到了什么,规规矩矩的立在原地,再也不开口了。 沈老夫人眉头一皱,她虽然跟了沈老将军这么多年,却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眼光局限在后宅四角的天空中,哪里就听得出来沈妙这番话中的含义。只觉得沈妙今日吃错了药般,屡次顶撞,已经冒犯了身为掌家人的她的威严,当即就要发火。 “小五这话说的不错,”任婉云笑着打断了沈老夫人即将出口的斥责:“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这前堂的事情怎么能传到后院呢?都是不巧撞上罢了。定王殿下心胸开阔,不会将小孩子家的玩闹看在眼里。一切都是误会,可怜我们小五,落了水又受了惊,真正是委屈极了。” 沈老夫人张了张嘴,对二媳妇突然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可是任婉云娘家是明齐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平时许多用度都是这个二媳妇儿补贴,她虽然不满,却也不愿意得罪她。登时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若秋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顺着任婉云的话道:“就是,玥姐儿,清姐儿,以后千万莫要再提刚才的话了。本就是小五不小心落水,恰好被定王殿下看到罢了。世上哪还没个巧合。”她笑着看向沈妙:“小五,老夫人也是心疼你,并非真的生你气。” 沈妙看着面前的女子。沈玥长得随陈若秋,气质也像,陈若秋又是出身出身书香世家,眉目婉约秀丽,平日里走个路说个话都是温温柔柔的,美却不轻佻。这么一个书卷味儿浓的女子,也是看着个好相与的,谁知道后来的事呢…。 后来啊,后来匈奴使者请求和亲,宫中适龄公主只有一位,就是婉瑜。陈若秋说,沈玥年纪大了,和亲也是归宿,自愿嫁给匈奴和亲。可沈玥不是公主,傅修宜便册封了沈玥为月如公主,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和亲了。 可最后,出嫁的却是她的婉瑜。 婉瑜死在了和亲路上,婉瑜的公主殿就给了月如公主。月如公主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婉瑜的一切。 她的婉瑜啊,还不到十六岁。 沈妙闭了闭眼,若说这其中没有陈若秋的功劳,恐怕陈若秋自己都不信。怕是陈若秋和楣夫人早已达成了协议,要的就是看着她以为有了希望,却又被自己的希望活生生打碎。 陈若秋的笑容一僵。 对面的少女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眸子,圆圆的鼻头,这样的容貌配上怯懦的神情,很容易变让人生出呆笨傻糯的印象。 而现在却又不是了。怯懦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肃容。并不是突然紧张起来的严肃,而是发自内心的端正,有一种淡淡的距离感。有一瞬间,陈若秋突然觉得面前的并不是大房那个蠢糯的女儿,而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主子。那种收在身边的凌厉让人突然发颤。 下一秒,便见少女对她弯了弯眼眸:“我省得,三婶婶现在也觉得,小五没错了吧。” 陈若秋一愣,看了看高位上明显不悦的老夫人,勉强道:“话虽如此,可小五掉进池塘,也实在太不小心了,身边的几个丫头是怎么照顾人的?大哥大嫂不在身边,便如此奴大欺主了么?依婶婶看,还是将这几个丫头换掉的好。” 任婉云“噗嗤”一声笑出来。陈若秋有些恼怒的看了她一眼,任婉云嘴角挂上一丝了然冷笑。 自己这个弟妹,看上去知书达理的,心却精明的很。这样的话,也就骗骗沈妙那个傻子,大约是想把沈妙身边的人换掉,如今沈玥也到了该留意人家的年龄,京城里,无论沈妙蠢笨怯懦的名声有多远,地位上,沈玥却不如沈妙。毕竟沈信手中还握着兵权。 三房,到底也是蠢蠢欲动了。 沈妙低下头:“三婶为什么要换掉谷雨他们,都是爹和娘留给五娘的人,如今西院的人换了许多,前几日那批二等丫鬟,五娘都一个不认识,再把谷雨几个换掉,西院里,五娘都不知道找谁说话了。” 任婉云的笑容戛然而止。 西院里,沈信夫妇常年不在京城,院里的丫头小厮几乎都被换了个精光,里头有老夫人的人,二房的人,三房的人。不过因为是二房掌家,自然是二房的人多一些。这话不说还好,若是传到外人耳中,大房女儿在自家院子里一个奴仆都不认识,二房和三房能安什么好心?断没有妯娌插手到大哥院子里的道理。 她脑子转的飞快,笑着瞪了一眼陈若秋,对沈妙道:“你三婶是在跟你说笑呢,谷雨几个丫头不过是粗心马虎罢了,咱们沈家心底仁善,做不来这种不近人情的事,小五也莫急。” 话里到了最后还是呛了陈若秋一句。 沈元柏看着自己母亲,又看了看陈若秋,打了个呵欠。沈老夫人正对自己二媳妇和三媳妇之间的唇枪舌战有些不耐烦,见此情景,便道:“成了,不过是些琐碎杂事,老二家的,把七哥儿抱过来,都散了吧。这么多人,吵得头晕脑胀。” 任婉云忙把沈元柏抱到沈老夫人榻上,道:“娘,那媳妇儿们就先下去了。七哥儿,和老夫人玩耍要乖乖的。” 陈若秋看了一眼沈元柏,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慢慢走出了荣景堂。二房有个儿子,便得了沈老夫人高看,自己再有本事又如何……沈玥到底是个女儿。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沈府里,大房的东西迟早要争过来,若有个儿子,至少能平分秋色,不像现在,平白便宜了二房。而且……大房还有个嫡子呢,虽然跟着沈信在边关,可谁知道会不会回来分一杯羹。 想着想着,陈若秋抬起头,目光落在往西院方向去的几人身上。 少女穿着深红色的锦绣长衣,她历来爱穿些艳嫩的色彩,加之没有父母在身边,不会打扮,总会流露出土里土气的感觉。 而现在,深红将她肤色衬托的更加白皙,分明还是那个容貌,却觉得沉肃了不少。甚至有些……威严? 谷雨小声道:“姑娘身子还未大好,何必急急忙忙去广文馆?已经说明了病情,功课也不急于一时。还是……” “不行。”沈妙打断她的话:“立刻备车。” 分明没有说重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谷雨打了个寒战,竟然什么都不敢多问了。 ------题外话------ 感谢西凉。夙七七yunanronjchlchxq的花花钻钻票票~ ... 第七章 广文堂 广文馆是定京的学堂。 明齐达官贵人们常常把自己的哥儿姑娘们送进广文馆,广文馆的先生们都是名震四房的大儒或者才子。年轻的勋贵子女,都以能入广文馆为荣。 沈妙也是在广文馆学习的。 可惜沈信和沈夫人都是武将世家,大哥沈丘更是一遇到念书就头疼的主儿。沈妙自小养在沈老夫人身边,沈老夫人是个歌女,大字不识一个。沈妙的启蒙还是沈三夫人陈若秋教的,陈若秋出自书香世家,可当初教沈妙的尽是晦涩难懂的课本。孩子家本就玩心重,教来教去,倒教沈妙彻底厌恶了读书写字。 陈若秋见沈妙不喜欢读书,也从不勉强,教她讲究吃穿用度,过的十足的娇小姐生活。后来到了年纪去了广文馆,沈妙怎么都跟不上先生讲课的知识,比国一的学生还不如,后来便成了垫底的了。一来二去,沈妙就更不喜欢念书,也成了定京了出了名的无知蠢笨。 沈家的三位嫡出姑娘中,沈玥最是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无一不精。沈清虽然没有沈玥那般出众,却也做的不错,尤其是绣的一手好女工,还有书算类也是拔得头筹。作为日后嫁入人家成为主母的人来说,书算越好,越能得到婆家的欢心,所以沈清也能得到一个能干的名头。 沈玥和沈清越是出众,沈妙就越显得一无所长。甚至连大房所出的庶女沈东菱都不如。 马车上,惊蛰问:“姑娘,怎么不和大姑娘二姑娘同行了?” 平日里,沈妙总是要和沈清沈玥同乘一辆马车的,沈妙是觉得有自家姐妹陪着有胆量。而沈玥和沈清,大约是因为,有个蠢笨的妹妹衬托,她们自然会显得更优秀吧。 可如今,沈妙连虚与委蛇都不想了。 “本就不是一个屋檐下的人,走的路也是南辕北辙,哪里有同行之说?” 惊蛰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姑娘说的话越来越让她听不懂了,不过她觉得这样挺好。沈妙的性子一直都过于懦弱,万事都被二房三房拿捏着做主,如今落水了一回,倒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样才对,大房正经的嫡女,论起身份地位来比谁矮了不是,哪就能跟个丫鬟一样。 另一辆马车里,沈玥撩起帘子偷偷看了看后面,轻声道:“大姐姐,五妹妹跟在后面呢。” “她是故意在跟我使性子。”沈清冷哼一声,在沈玥面前,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沈妙的轻视:“随她去,反正最后丢脸的也不是我。” 沈玥担忧道:“可是她本就受了风寒,况且定王殿下这件事又……。” “沈玥?”沈清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我会不知道?就别在这装什么好人了。你若真在意心疼她,你去坐她那辆马车啊,何必与我这边说道。” 沈玥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了。 却说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广文馆。 时辰还尚早,先生还没开始起课。国二的学生们来的七七八八,在学堂里坐着说话。沈玥和沈清刚到,立刻就有女孩子热络的招呼她们。 广文堂里,女子中沈玥才名第一,生的美,性情又谦逊温柔,自然是受到众人追捧。沈清虽然不及沈玥才学出众,可做事能干,处事又圆滑,贵女圈们也很喜欢她。 一名粉衣少女道:“玥娘,今日怎么不见沈妙?”平日里沈妙便如一个丫鬟似的跟在沈玥和沈清身边,今日不见人,却是有些奇怪。 “怕是没脸来了吧。”说这话的少女长相娇美,嗓门却是有些大,面上带着些嘲笑的神情:“听说偷看定王殿下掉到水里去了,是风寒还没好还是没脸见人啊。” “佩兰,不是那样的……”沈玥摇头。 “你就是太护着你妹妹了,”易佩兰道:“那样一个蠢笨的人,根本就不像你们沈家出来的姑娘,你还时时刻刻护着。不过她也真让人大开眼界了,平日里看着怯怯糯糯,一遇到定王殿下却是十足勇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蓬门小户教出的没教养的姑娘。” 这话便说的有些重了,沈清闻言笑道:“五妹妹只是一时顽劣罢了。” “我看是因为沈将军和沈夫人不在身边教养吧,”另一名梳着堕马髻的少女道:“疏于管教,自然连姑娘家知道的礼义廉耻都不知道。” “采萱这话说的不对,”沈玥轻轻柔柔的开口:“虽然大伯父和大伯父不在定京,可五妹妹也是长养在祖母身边的,我娘和二婶也时时教导,并不曾疏于管教。” 言外之意,就是全是沈妙天生不知廉耻了。 果然,沈玥这番话一出来,易佩兰就道:“真奇怪,同是一家教养出来的,玥娘清娘,你们和沈妙可真是天壤之别。这大概就是先生所说的:烂泥扶不上墙吧。”她说着说着就咯咯咯的笑起来,这边本就围着一圈贵女,俱是笑了起来。连些少年郎都忍不住侧目。 下一刻,便听得有人喊道:“看,沈妙来了!” 众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往门口看去。 便见门口处缓缓走来一名少女,穿着深红色深红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外头披着一件深兰锻绣披风。这样的颜色对于女子来说未免过于老成,尤其是沈妙生的又圆糯,一不小心便会像个偷穿了长辈衣裳的小孩。 她脚步很慢,裙角纹丝不动,一步一步走的虽然轻却极有分量,说不出是为什么,便觉得无端有种雍容大气的感觉。而下巴微微抬着,眉目间自是波澜不惊,于是那如幼犬一般的眸子便也成了深不见底的潭,所有的力量都蕴于其中,仿佛收了爪牙的猛兽。 五官依旧讨喜,因为圆糯而显得可爱,如今却找不到一丝蠢笨的痕迹,因为还未长开,配合端庄的仪态,却意外地并不违和。 不像是个少女,倒像是……那些身居高位的贵夫人,又或者,府上当家做主的父亲杀伐果断的模样。 学堂渐渐安静下来。 ------题外话------ 修改了一下简介,让男主刷了下存在感,小天使们可以看看改后的简介知道男主是啥样的人~ ... 第八章 辩论 沈妙是什么样子的? 问起广文馆的学子们,无论是国一,国二亦或是国三,怕都是知晓的。 章节更新最快无他,蠢笨,怯懦,偏还要做贞静贤德的模样。 容貌也无甚特别,气质亦不出众,才学无一精通,还是个花痴,痴恋定王满定京城都知道。 所以,若说是广文馆最出众的女子是谁,自然是沈玥,若说最鄙陋的女子是谁,自然是沈妙。 同是沈家女,形象却截然不同。偏偏众人还习惯了沈玥身边那个丫鬟一般的沈妙,有一日沈妙变得不像是沈妙的时候,众人便有些不习惯了。 易佩兰推了推沈玥:“玥娘,你妹妹莫非是病糊涂了,今日怎么像换了个人般?” 沈玥看着沈妙,心中也有些不解。好似从落水醒来后,沈妙的性情便变了不少,莫非是定王之事受了太大打击?她刚想说话,身边的好友江采萱便开了口:“沈妙,听说你落水了,怎么,现在风寒已经好了么?” 这话这么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着实让人难堪,若是往常的沈妙,定会不知所措的看向沈玥,请求沈玥帮自己说话。可今日她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江采萱,淡淡道:“好了,多谢关怀。” 江采萱一愣,学堂的所有人都跟着一愣。或许是没料到沈妙会这么不冷不热的对自己,江采萱觉得沈妙的态度碍眼极了,立刻道:“既然风寒好了,第一件事不是给定王殿下道歉,却是来学馆,不觉得本末倒置了么?” 沈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学子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都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她本来就是没有一个朋友的人。而看沈妙出丑,大概是这些贵族子弟们在学馆唯一的乐趣了。 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再看看沈清眼中的幸灾乐祸,沈妙正要出口,便听得沈玥道:“定王殿下心胸豁达,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怪责五妹妹的,五妹妹来学馆,自然是因为求知若渴,是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另一边的少年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暗地里爱慕沈玥已经许久了,平日里也十分看不上沈妙,觉得有沈妙这么个妹妹简直是沈玥的悲剧。他道:“求知若渴,沈玥,你若是想帮这个妹妹,大可不必用这样的说词,求知若渴……连国一先生的课文都不会念的人,说求知若渴不是太可笑了!况且……”他恶意的打量了一下沈妙,继续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掉下水的,戏文里不都那么演么,掉入水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不过,猜错了结局罢!”说完后,自己大约也觉得有趣,放声大笑起来。 他是这群少年的头头,这么一说话,周围的少年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围着沈玥周围的贵女们也觉得好笑,一时间,嘲笑声紧紧围绕着沈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恶意。 言语是最伤人的利器,上辈子,这样的情景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她习惯了被轻视被侮辱被嘲笑,更不愿意主动打破这些固有的概念,最后,沈玥和沈清和这些勋贵儿女们统统交好,而她却越来越远离这个圈子。 她曾以为这就是最大的不幸,可跟上辈子后来那些悲剧比起来,这些算的了什么?这些少年少女,还没有她的婉瑜和傅明大,不过是因为挑拨便势同水火,这些真的就该是她的仇人么? 自然不是的,这些勋贵子女,非富即贵,其中不乏世家大族,而世家大族上辈子落得个什么下场?全都被先皇和傅修宜逐一斩草除根。譬如眼前这位嘲笑她的,沈玥的爱慕者,当今朝奉郎蔡家的大公子蔡霖,几年之后,蔡家因卷入一起贪墨案,不照样被抄了家,蔡霖也被发配充了军。可怜他爱慕了沈玥多年,最后沈玥却巴不得与他划清关系。 她与这些少年少女并不是敌对的关系,有一部分甚至是站在同一边的。只是这些世家因为皇帝的刻意制衡和挑拨,处在微妙的对立面,彼此之间联系并不紧密,甚至算是有些仇怨。 没有必要把同盟变成敌人,上辈子当皇后,沈妙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去树敌,那样太不划算。 “蔡霖,你怎么能这么说五妹妹。”等众人笑够了,沈玥才突然开口:“五妹妹才不是那样的人。” “蔡霖,”沈妙打断了沈玥的话,语气平平没有一丝起伏:“谁告诉你,我掉下水是因为爱慕定王殿下?” 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本是应该令人感到鄙夷的,可沈妙说这话时的沈清坦然,语气也十足淡漠,竟然让众人一愣。 蔡霖是这里的小霸王,平日里沈妙见了他话都不敢多说,何时用过这种质问的语气?而且这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一丝命令般的询问。蔡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骂出声,反而道:“难道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的么…。”沈妙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微微笑了,看向沈玥和沈清二人:“大姐姐,二姐姐,他人不知道便罢了,你们也不知道么?怎么也不为妹妹辩解一二?” 沈玥和沈清同时怔了怔,突然想起离开前自家母亲的叮嘱,在沈妙落水这件事情上千万不要说错话。沈清到底比沈玥顾全大局些,立刻道:“是的,你们莫要胡说八道,当时我与五妹妹一道的,我亲眼所见,五妹妹不小心滑入水中,那时恰好定王殿下到了,这才撞见。和爱慕完全无关。” 沈清说的这般笃定,众人虽然不信,却也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却见沈妙开口道:“非是亲眼所见便妄言,广文堂不仅要教习功课,怕是品德也要一并教养。况且爱慕一言,本是美好之词,为何说的如此不堪?我沈妙爱慕一个人,也要爱慕的有尊严。定王殿下天潢贵胄,哪是我能够肖想的?诸位错了。” 这世上,要想一下子改变印象很难。况且她之前痴恋傅修宜的事天下皆知,现在说不爱,怕没有人会相信。 但无论如何,划清界限总是要有的。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赞叹的声音响起:“好一个爱慕的有尊严!” ... 第九章 裴秀才 自外头走进来一名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青衫落落,生的眉目端正,身材却略显文弱,瞧着却是个坦荡荡的君子模样。?他走进来,赞叹道:“说的不错,爱慕之心皆有尊严,并非做取消嘲弄之意。广文堂虽是教习功课,德行却也需勤练才是。” 诸位学子皆是不吭声了。 沈妙紧紧盯着那青年。 裴琅,广文堂的书数先生,德才兼备,是广文堂唯一一个只是秀才之身便能入堂教学的先生。裴秀才性情温和耐心,比起其他严厉的夫子,在学生中更值得尊敬。便是如沈妙这样时时掉书尾的人,裴秀才也从未责骂过,都是一遍一遍耐心讲解。 若只是这样的话,这人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先生。品德才学都是万里挑一,可惜,沈妙还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傅修宜最依仗的幕僚,后来傅修宜登基后,封了他做国师。国师裴琅,春风得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作为国师来说,他也的确做得很好。沈妙以为,裴琅是一个聪慧又正直的人,可最后废太子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妙和裴琅的私交,算起来也算不错。当初沈妙去秦国做人质的提议,就是裴琅提出来的。裴琅说:这都是为了明齐的江山着想,若是娘娘此去能解陛下燃眉之急,日后江山万里,都有娘娘的福荫照蔽,天下人都会感激娘娘的恩情。 可事实上,当她五年之后回宫时,后宫多了名楣夫人,而这些往日敬她的裴琅的手下们,却对她开始有了防备之心。 废太子的时候,沈妙甚至跪下来求过裴琅,因为裴琅是傅修宜的亲信,只要裴琅开口,傅修宜定会听他的意见。可是裴琅却扶起了她,对她道:“娘娘,陛下决定了的事情,微臣也无能为力。” “裴琅!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太子被废吗?你明知道废太子之事不可为!”她怒极,咄咄质问。 “这已是大势所趋,娘娘,认命吧。”裴琅叹息着道。 认命吧。 人怎么能认命呢?若是重来一世,还要认命,岂不是太可悲,太可恨? 沈妙目光沉沉的盯着前方的青年,他光明磊落,他见死不救,他性情温和,他也冷酷无情。作为臣子来说,一切为了江山着想,裴琅是一个忠臣。但是……只要他站在傅修宜那边,这辈子就注定与她不死不休! 现在这个时间,傅修宜应当还没有收服裴秀才,那么,是在那之前斩断他们的可能将裴秀才拉到自己身边呢?还是干脆…。先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裴秀才放下手里的书卷,敏感的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抬起头,迎上了沈妙意味不明的眼神。 沈妙坐的位置比较靠后了,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执拗而端正的看着自己。这种感觉有些奇怪,裴秀才觉得,那种目光包含着一种审视与判断,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利弊,评判着什么。再延伸一点,是一种带着一种挑剔的俯视。 他动作一顿,想要再看清楚沈妙是什么神情,便见少女捡起桌上的笔,低下头去。裴琅心中一笑,摇了摇头,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呢?至于判断和审视,那更不可能了,沈妙可是整个广文堂最蠢笨怯懦的啊。 他整了整东西,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整个国二的学生都有些昏昏欲睡。 书算课本来就容易令人感到乏味,即便裴秀才教习的如何精彩,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正是跳脱的年纪,哪里就能听得进去。加之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各个都有些打盹。 若是别的先生,定会拿着戒尺开始训斥,偏偏裴琅这个人最温和,从不惩罚学生。是以他的课上,众人胆子也是最大。除了书算常拿第一的沈清听得认真,其余的人都百无聊赖的做着自己的事。 今日沈妙却不同。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裴秀才,坐的端正,似乎听得极为认真。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因着她平日里最厌恶学习,书算更提不起兴趣。眼下没睡着已经是奇迹,居然还会认真听课? 与沈妙坐一桌的是个穿着绣菊纹薄袄裙的秀丽少女,神情有些倨傲,见沈妙如此,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眼光,对沈妙认真听课的举动不时侧目。 沈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上辈子她对书算没兴趣,可后来当了皇后后,刚开始一切根基不稳,后宫维持生活也要精打细算。她这个皇后也要缩减用度,大约亲自做过之后,便觉得书算也不那么难了。后宫中大到与礼仪的开销用度,小到嫔妃的杯子点心,账目多而杂,那些都一一看过了。这些书本上的书算,又算的了什么? 她只不过是想要更加努力的看清楚,裴秀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对这个人,什么样的手法更合适。 她这般专注的神情,落在身边少女的眼中,已经是觉得十分不同寻常。待书算课结束后,裴秀才走了,沈妙才收回目光。 身边少女推了推她,语气中带着惊讶:“沈妙,你是不是中邪了?” “为什么这样说?”沈妙问。面前的少女是光禄勋家的嫡女冯安宁。 冯家当初也是京城中的勋贵朝臣,冯安宁从小被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可上辈子,冯老爷站错了队,新皇登基被革职后,冯家为了保全这个女儿,只能将她提早的嫁给了远房的一位表哥。之后冯家落败,冯安宁嫁人后却也没得到什么好结局。那位表哥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冯安宁进门没一年,养了个外室,儿子都有了,还骂她是冯家留下的包袱。冯安宁哪是能受委屈的脾气,当即就拿了剪子和外室同归于尽了。 前生种种,如今看来皆如过眼云烟。再看面前神情高傲的少女,哪能想得到后来的衰败结局? 沈妙现在看广文堂的少年少女,就像在看傅明和婉瑜那么大的孩子,倒是难以生出置气的感觉。除了像沈清和沈玥那等口是心非的小人,大多数的人,都不过是被娇宠坏了的孩子罢了。而这些娇宠着养大的少年少女,在未来不过十几年时间,便会领略到命运的残酷。 见她不说话,冯安宁有些不满,道:“你是在故意无视我吗?沈妙,你今日这般刻苦,莫不是为了一月后的校验吧。听你姐姐说,你可想趁着校验出风头,好让定……别人看见你。” 到底是孩子,刚才听了裴秀才的话,这会儿便不把爱慕定王的一套说出来了。 “校验?”沈妙挑了挑眉。 ------题外话------ 男配出来打下酱油昂~ 封面还没做出来,心酸/(tot)/~ ... 第十章 谢小候爷 广文堂的校验,设在每年的十月。 校验是对学堂里每位学子的考验,特别优秀的学子将能进入才艺展示,而最重要的是当日会有许多大儒朝臣观看,皇子也会在一边瞧着。若是有不错的学生,或许能因此得到进入仕途的契机。 总之,将自己的才学展示给别人看,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出风头的事情。是以每年的校验,众人都拼尽全力希望能拿个名头下来。 国二中,沈玥的才学最盛,每年都能在校验中独秀一枝。沈清虽然不比沈玥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书算却名列前茅,这一项上总也能拿个名次。 若说是一事无成,垫底的都是沈妙。琴棋书画全不会,书算策论更是一窍不通。每每当着校验当日出丑,别说才艺展示,便是通过考验都很艰难。前生的沈妙,最怕的就是每年的校验,只是看着沈玥沈清在台上春风得意,心中不是不羡慕的。 如今再看,只觉得都是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她什么阵仗没见过,校验,还真的不放在眼里。 她看了一眼冯安宁,道:“校验么?我从未想过争什么名次,垫底的,有什么可争的?” 冯安宁微微一愣,她倒没想到沈妙如此坦荡的就说出落尾巴的事实。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沈妙,问:“你莫不是真的被伤得很了,才这般性情大变的吧?” 沈妙好似一夜间变了个人似的,平平淡淡,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竟有一种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因为本是坐在一桌,这种性情上的转变才看起来更为明显。 “是啊。”沈妙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本能的会对比自己成熟的人感到尊敬或者羡慕。沈妙的这种姿态,竟让冯安宁无形中对她的态度好了些。 书算也上完后,学子们到广文堂外边的花园中休息玩耍。女孩子们都在学堂里下棋或者讨论新写的诗,却听得外头似乎有什么惊马的声音掠过。 “什么声音?”易佩兰转过头去。 “去外头看看吧。”江采萱提议,拉起沈玥:“走,瞧瞧是什么事。” 沈妙本无意凑热闹,倒是冯安宁,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想了想,抓起沈妙的手:“一起去看!” 沈妙有些诧异,冯安宁向来是瞧不上她的,更别说是这般亲密的举动了。她尚且摸不着头脑,却已经被冯安宁拽着走出了学堂。 外头,已经有许多学生都闻声聚在了门口。却说见到冯安宁拉着沈妙过来,俱是投来诧异的目光。沈玥眼神微微闪了闪,没有作声,倒是沈清见状,自鼻子里冷哼一声。自从知道沈妙也爱慕定王之后,她连表面上的和气也不屑装了。 但让人惊讶的并不是这个。蔡霖刚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瞧见外头的人惊喜的叫了一声:“谢小候爷!” 谢小候爷?沈妙往外一看。 广文堂的朱色大门外,正立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匹毛色光亮顺滑,一看便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马儿微微倨傲的踢动着前蹄,优雅的身形极是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但终究不及马背上的人耀目。 少年端坐马背,穿着一件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外罩深紫貂皮大氅。右手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生的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眼神却冷漠的很。 人群中立刻就有少女羞红了脸,也不顾是什么场所,大胆的将手绢叠成绢花往那少年怀中抛去。明齐向来民风开放,尤其是对少年少女们的规矩,宽容的很。 绢花落到了少年怀里,少年伸手接过拈在手中,勾唇一笑。抛落绢花的少女立刻抚着胸口,脸红扑扑的,俨然已经痴了。 下一刻,少年顽劣的笑容转瞬而逝。绢花飘飘摇摇的掉到地上,落到枣红色的马儿蹄下,碾成一团。 他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天生富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却因为俊俏的脸蛋,将那吸引力放大的淋漓尽致。天生便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真是冷漠又恶劣的人啊。 易佩兰喃喃道:“是谢家小侯爷。” 沈妙挑了挑眉,谢家小侯爷,谢景行。 明齐如今的簪缨世家,多少都是从开国以来陪先皇打下江山挣下的功勋。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人,有的世家只余名头,内里空空。有的世家却是越发繁荣,生的花团锦簇。 有如冯家这样的文官,也有沈家这样的武将。如果说沈家将门几代,都是老老实实的带兵打仗,是公认的实诚人。那么谢家,手握重兵,却是里里外外都是混人一个,当今陛下对上谢家也是无可奈何。 大约是谢家人骨子里总是存着几根反骨。干下的事情都是混账事,譬如说罔顾千里之外京城下的指令退守,偏要去剑走偏锋乘胜追击。最后还美其名曰“将在外军令有可受有可不受。”但天家人总是拿谢家人无可奈何,因为谢家人战无不胜。 沈家和谢家本就是对立关系,这其中固然有先皇故意的隔阂和挑拨,使之相互制衡达到稳固朝廷。沈信和谢侯爷的政见也是从来不和,沈信看不惯谢鼎战场上激进诡谲,手法不正统。谢鼎看不惯沈信打仗还要看兵书,守旧古板,不懂变通。两家除了在朝堂上吵架外,再无往来,先皇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谢鼎的妻子去世后,谢鼎没有娶继妻。只有一房妾室,妾室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是说,谢景行有两个庶出的同胞弟弟。也许是谢鼎心疼嫡子母亲早逝,想要尽力弥补他,从小娇宠着谢景行,终于把谢景行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可即便是这样,谢景行依旧是一个精彩绝艳的人,除了本性顽劣冷漠些,才学聪明相貌家世,皆是明齐数一数二,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姑娘心中暗自倾慕。 只是可惜了,沈妙心中叹息一声,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最后却得了万箭穿心,扒皮风干的惨烈结局。 许是她目光中的怜悯太过明显,那少年突然望将过来,深如星辰的眸子微微一闪,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题外话------ 我儿子帅不帅?帅!不!帅! ... 第十一章 谢家的结局 沈妙垂下头,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样。| 谢景行死在二十二岁那年。 先皇是要惩治谢家的,明齐的皇室,越到后来,越是昏聩无能。整日不是想着励精图治如何发展国力,而是想着自保。簪缨世家都是威胁。诚如傅修宜所说,沈家老实做人尚且是目标,谢家这样不听指挥的,自然更是先皇的眼中钉。 适逢匈奴进犯,谢家带兵出征,谢鼎带兵出征,在战场上放肆了一辈子的谢将军最后全军覆没。谢景行在京中年关等着父亲归来,最后却等来了一具棺材。 谢鼎的死并不是结束,入葬时,定京百姓自行的为谢鼎送行,举国上下,痛哭哀恸。这对于皇室来说,是大忌。 于是没过多久,就任命年轻的谢景行代父出征。 谢景行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如同谢家人一样,在战场上发挥的天赋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可是明知道谢鼎死的蹊跷,皇家的这封圣旨,几乎是把谢景行推向了绝路。 谢景行还是接了圣旨,也去了战场,然后兵败。当日暴露于敌军目标之下,得万箭穿心的结局。不仅如此,不知为何尸身被夺走,匈奴扒皮风干,晾在城楼,以儆效尤。 惨烈结局再一次上演,明齐举国哀恸。 父子齐丧战场,百姓们只看得到匈奴的凶残和将军的英勇,却看不到这阴谋之下的暗流汹涌。 那时候先皇已经行将就木,傅修宜接管朝廷事宜,为谢家的遭遇感到遗憾,追封谢家父子。得了封号的谢家父子已然作古,倒是朝廷的抚慰,平白便宜了那位妾室和两个庶出的儿子。 沈妙还记得得知谢景行死的时候,沈信沉痛的模样。原以为当初沈谢两家势同水火,谢家倒霉,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该难过的。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沈信就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平衡已经被打破,谢家一倒,接踵而来就是沈家。 可笑她那时候还一门心思的把沈家搅到夺嫡的这趟浑水中来。 沈妙对谢家没什么感觉,当初却很是为这少年郎的际遇唏嘘了一番。这样精彩绝艳的儿郎,本应该在明齐江山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知道会以这样的方式退场。而且明知道那封圣旨就是死亡的召唤,却仍去了。 也许是为了保全谢家的尊严,证明谢家最后都不曾磨灭的家族傲骨。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能看出谢景行顽劣外表下的非常人心性。 也是个非常正直勇敢的人吧。 沈妙这样想,只见蔡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递给谢景行,恭恭敬敬的道:“小侯爷,这是您吩咐我去找的医书孤本。” 一个小霸王,对人这样毕恭毕敬,直教人惊掉大牙了。可转念一想,可不是么,比起蔡霖,谢景行更是这定京城中的一大霸王。谢家更是霸王中的霸王,这么一想,觉得蔡霖对谢景行的态度又可以理解了。 冯安宁悄悄跟沈妙咬耳朵:“你觉得谢小候爷比起定王殿下如何?” 沈妙噎了一下,冯安宁突然跟她这么要好她还有些不习惯。她认真道:“谢小候爷更胜一筹。” 岂是一筹,在她看来,傅修宜这样黑心肝的小人怎么能和谢景行这样的少年相提并论。当初婉瑜和傅明在读明齐正史的时候,读到谢家那一段,也曾偷偷的与她说,觉得谢景行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死的着实可惜。 连自家儿女都称好的少年,必然是好的。 冯安宁有些惊讶,半晌才道:“看来你果然是真伤心了。” 沈妙懒得跟她解释。便见马上的谢景行一把接过包袱随手绑在马鞍上,看了一眼蔡霖,什么话也没说,潇洒的扬鞭转身就走。 马儿激起滚滚烟尘,依然掩盖不了马上少年的风姿。仿佛天上的旭日,天生就是耀眼的光芒。 蔡霖有些失落,周围的少女们难掩失望,大约是想着谢景行能多呆一些时间。很奇怪的,谢景行是唯一一个,在少女中名声在外,少年们却也不因此嫉妒的贵族子弟。可能是他与旁人迥异的行事风格,着实令人羡慕吧。 沈妙掩下眸中的深思。谢家倾覆,沈家也会随之迎来滔天灾祸。两家既然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可否缓和一下呢?若是天家那位想要动手,或许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能力? 救下谢家,救下谢景行。只要这样,便是给沈家增添了一分筹码。 沈家老实厚道,谢家飞扬跋扈。皇室最先对付的是谢家,她,或许可以和谢家做一笔交易了。 …… 谢景行一路骑行,终于在某处酒馆面前勒马。 他翻身下马,径自走进酒馆最里面。厢房中,白衣公子容貌清秀,瞧见他微笑道:“三弟。” “拿去!”谢景行将手中的包袱扔过去:“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若不是高阳托他找劳什子医术孤本,他才不会去找蔡霖,更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在广文堂供人围观。想到那朵绢花,更是觉得有些厌恶的拍了拍衣裳。 高阳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历来有洁癖,微微一笑,打趣道:“你这性子,就应当多走动。那些学生年纪也有与你相仿的,你该学学他们那般生气活力。”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一抹促狭的笑容:“或许也有可爱的姑娘,你年纪正好,整日孤家寡人是怎么回事。” 谢景行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兄外表正经内心无聊的性子,微微不耐的撇过头,脑中却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双眼睛。 如幼兽一般清澈的眼睛,含着的却是深深的悲悯和无奈。那种神色都不禁让他一怔,后来那双眼睛的主人低下头去,似是羞怯了。 但谢景行是什么人,他少年便跟随父亲走南闯北,打过仗杀过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那丫头大约是想装作恋慕他,可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双眼睛,沉沉的如一潭死水,一丝波澜也无。 实在很有意思。 ... 第十二章 桂嬷嬷 沈妙下了学堂,回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沈玥和沈清依旧没有与她一道,沈妙也懒得与她们计较。沈老夫人已经休息了,她便径自回了西院。 方走到西院,便听得一个有些热络的声音传来:“姑娘可回来啦,老奴听说姑娘落水了担心的不得了,眼下看着姑娘好了心里才落下石头。” 侧过头,便见一名中年妇人朝这里走来,这妇人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略胖,肤色稍黑,穿着一件青色比甲袄子。虽然看上去款式普通,那料子却是不错的。腕间一只沉甸甸的银镯子,满眼都是笑容。 “桂嬷嬷。”沈妙淡淡的答道。 那妇人似乎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一个劲儿的道:“老奴本想早些过来的,奈何然儿一直病者不曾好,一直折腾来折腾去,实在没法子,只得把然儿丢给他娘,自个儿先回府,看见姑娘好才安得下心。” 这话说的讨巧,便是沈妙在她心中比自己的亲孙子还要重要。若是往常,听完这话沈妙便又该大大的感动一回了,然后说些安慰的话语,拿些银子给桂嬷嬷让她回去给孙子看病。 可是再来一世,再看眼前的妇人,沈妙几乎要在心里嘲笑自个儿了,当初是怎么会瞎了眼认为这样的人是忠仆? 沈夫人生了沈妙没多久,沈信便带令出征了,沈妙年纪尚小不能舟车劳顿,沈夫人只得忍痛将她留在沈府里。沈老夫人为她请了奶妈,就是如今的桂嬷嬷。桂嬷嬷是庄子上农户出生,当初沈夫人也是看她勤快又老实,后来见桂嬷嬷将沈妙奶的好,更是将她放心的留在沈妙身边做教养嬷嬷。 可这世界上,人都是会变的。 沈府里西院本就人丁稀拉,做主的是东院的两房和沈老夫人。桂嬷嬷原先还老老实实的带沈妙,可越到后来,越是看清了局势,毫不犹豫的投奔了东院沈老夫人。桂嬷嬷性格谄媚,当初自己铁了心要嫁给傅修宜,桂嬷嬷也没少在其中煽风点火。 不过最可恨的,是当初沈老夫人带着自己那位远方侄女来投靠沈家,那位侄女被大哥沈丘占了清白,非要大哥讨个责任,最后成了她的嫂子,把大哥的后院搞得乌烟瘴气。而那位侄女被沈丘侮辱,就是桂嬷嬷做的人证。 如今想来,实在是一出蹩脚的戏码。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况且如桂嬷嬷这样的人,百次不忠,她自然要好好地收拾收拾。这样往外跑的狗,养着倒不如仗杀。 桂嬷嬷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沈妙的打赏,面上维持的慈爱神情一时间有些僵硬。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沈妙,却见沈妙淡淡的看着她,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下一刻,便听到沈妙不咸不淡的答:“哦,那真是辛苦嬷嬷了。” 谷雨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嘲讽的看了桂嬷嬷一眼。她向来看不上桂嬷嬷这种谄媚的小人模样,仗着是姑娘的奶嬷嬷在西院里横行霸道。偏偏自家姑娘从前被个桂嬷嬷哄得服服帖帖的,听信了桂嬷嬷不少谗言,害的和西院本来的下人们都离了心。 如今可好,姑娘自落水醒来后,倒像是看清了不少事情,眼下对桂嬷嬷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着实让谷雨心中大大快慰了一回。 桂嬷嬷讪讪一笑,她也摸不清为什么沈妙今日待她态度这般冷淡。想着莫不是沈妙是因为落水之事心情不好,笑着劝道:“老奴劝姑娘一句,莫要太过伤心,保护着自己身子才是。姑娘花一样的人儿,定王殿下心里定是喜欢的,总有一日……”她向来会说讨喜的话,平日里捡沈妙喜欢的话来说,最能得沈妙欢心。可今日这番话一出来,却见沈妙变了脸色。 “嬷嬷这般说话,可是想要污了我的清白?”沈妙冷然道:“虽说父亲和母亲如今不在将军府,可我也是将军府嫡出的小姐,也是西院的主子,寻常家中尚且要知晓清白名声,嬷嬷这般说,岂不是故意陷我于水火之中?” 桂嬷嬷一愣,下意识道:“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老奴也是为了你好……。” “这样说来便是我的错了?”沈妙冷笑一声:“也好,不如去向老夫人问个明白,如今将军府女儿的清白都是大白菜了不成?便是大白菜还值几个铜钱,桂嬷嬷你说的这般堂皇,我不禁要问是否是我太过不知礼仪。” 许是没料到沈妙突然之间换了势头,便是心情不好也不该拿自己出气。桂嬷嬷在西院里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沈妙也被她拿捏的很好,今日这般,甚至当着谷雨和惊蛰的面被下了面子,心中有些恼怒,不由得道:“姑娘这话实在是折煞老奴,老奴跟在姑娘身边十几年,姑娘怎能认为老奴是故意害人?” “放肆!”惊蛰高声道:“姑娘是主子,桂嬷嬷你怎敢跟姑娘这般说话?” 桂嬷嬷一惊,也懊恼自己方才激动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周围又有许多围着看热闹的下人。她只当沈妙那是那个容易被哄的小姑娘,忙又软了声音道:“姑娘,老奴是真心心疼姑娘,老奴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心中早就拿姑娘当自己的孩子。方才都是老奴说的不对,姑娘莫要生气,仔细着别气坏了身子。” 拿她当自己孩子看待?沈妙心中冷笑一声,她倒觉得桂嬷嬷是个妙人儿。平日里从她这里得了不少银子,却把东院的当正经主子。最后还害得她大哥吃了那样一个大亏。若是上辈子,后宫中遇到这样的刁奴,她早已一道懿旨让人打死丢出去了。不过现在么……。既然桂嬷嬷诚心投靠东院的,那就借她的手让东院吃个亏如何? 她挑了挑眉,语气淡淡道:“既然桂嬷嬷知错,便只罚三个月月钱吧。” 桂嬷嬷神色一僵,沈妙唇角一扬。 没有银子的桂嬷嬷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去东院表忠心了。 ... 第十三章 暗自勾搭 夜里起了凉风,越近深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定京又处在北地,越发的冷的出奇。 灯火下,少女手捧着书,斜斜倚在榻上慢慢翻阅。身边的茶水凉了尚且不自知,只是看的出神。 白露呆呆的看着自家姑娘,仿佛一夜间,这个姑娘便变得不像是往日那个了。便如此刻这般静静的看书,莫说是以前的沈妙最讨厌看书,现在看起来模样,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自家姑娘,白露甚至会以为看到了什么贵夫人。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气势呢,白露有些不明白,自己站在原地发呆。直到霜降走过来推了她一把,小声斥责道:“傻站着干嘛?”走过去将披风披到沈妙身上,温声劝道:“姑娘,眼下时间也不早了,明日还要去广文堂,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沈妙摇了摇头:“你们先休息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哪有主子不睡丫头先休息的道理,霜降无奈,还想再劝一会儿,却被给沈妙换茶的谷雨拉住,待换了茶,将她和白露一并拉到了外屋。 “怎么啦谷雨?”白露不明白:“姑娘身子才刚好,你怎么也不跟着劝劝。” “我怎么没劝?”谷雨头疼:“只如今姑娘哪里听得进去我说的话?今日看书都看一天了,我猜约摸是先生的功课,姑娘打定主意看,我有什么法子。”她忧心忡忡的看了里屋一眼,原先怯懦的时候,时时都要人拿主意。如今不怯懦了,却是自己拿的主意大家都不敢反驳。近身伺候着,谷雨越是能感觉到,沈妙每次发号施令,根本让人不敢拒绝。 就那么淡淡的说话,也透露出一股子威严劲儿。似乎老爷发火都没这么可怕,谷雨叹了口气。 屋里,沈妙还在看书。 她看的认真,一点儿细节都不放过。若是能认真的看一下,便能发现,她手中拿着的正是“明齐正史”。自开国以来到现在明齐发生过的大事,她孰知未来几十年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准备寻求一些方法来阻挠悲剧的发生。在这之前,她必须要找到这些簪缨世家如今情况的源头。 皇帝下令铲除这些世家大族的脚步就快要近了,沈妙记得清楚,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便会有一场浩劫。敌人的敌人便是友人,若是这些簪缨世家到了,很快就会轮到沈家。 在沈信没有回来之前,沈府只能由她一个人撑着,还要提防东院里的那些豺狼。 沈妙料想的不错,这天晚上,桂嬷嬷进了荣景堂,她是过来送这次回庄子上带着的特产,却是同沈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拉了一通家常,话里话外都是沈妙越发行事忤逆,动辄迁怒下场的话。 张妈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陪着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后,桂嬷嬷又让张妈妈在沈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这才离开了。 她刚走出荣景堂的院子,便瞧见任婉云身边的丫头香兰走过来,看见她便笑了:“桂嬷嬷,我正要找您呢。” “哟,”桂嬷嬷眯着眼睛一看,见是香兰,便也笑了:“香兰姑娘找我什么事儿呢?” “也没什么大事,”香兰过来拉着桂嬷嬷的胳膊:“就是咱们太太听说您知道有一处卖口脂的地方,口脂卖的特别好看,想找你问问那卖口脂的在什么地方。” 这话里明显便是个借口,当时任婉云想要找桂嬷嬷过去说什么私密话。桂嬷嬷心知肚明,也顺着香兰道:“这是什么事儿,太太既然想听,我便告诉太太那地方,说起来那口脂,许多官家的小姐太太都爱用呢……” 待同香兰来到了彩云苑,外头的丫鬟婢子都已经打发走了。 任婉云坐在榻上,沈二老爷这会儿还在外头应酬不曾回来,她便在一边随意的做会儿针线,大概是在绣个荷包,却是边绣边吃着旁边一碟子葡萄。 这可是个稀罕物,都这个天气了,定京城里是寻不到葡萄的。也就沈二老爷有本事,讨了一筐子过来,给自个儿院子的女人们分吃了。 桂嬷嬷心中暗暗啐了一口,虽然表面上瞧着沈家二房当家没亏待大房,可沈妙用的吃的,表面上看着光鲜,却是如同那商户家一般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东西。便是说这吃食吧,沈妙可就没有这葡萄待遇。 她心中兀自想着,却是任婉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开口道:“桂嬷嬷。” 桂嬷嬷忙回过神,应了:“太太,老奴在的。” 任婉云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虽然保养得极好,眼角却还是有一些细纹。只是坐在那里,穿着上好的料子剪裁得体的衣裳,举手投足都是当家夫人的派头,即便是笑着,也有些威严的模样。 她道:“听闻你回来了,如今小五身子方好,你需得好好照顾她。” 桂嬷嬷心中嘲笑,道谁不知道东院巴不得西院倒霉,任婉云又怎么会如此好心,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果然,只听得任婉云又道:“这些日子,小五大约是落水心情不大好,大哥大嫂不在,我这个作婶子怎么做都是错。便是想要听些什么消息,也须得从你这里来听了。” 这便是要桂嬷嬷将沈妙的一举一动都说给任婉云听了。 桂嬷嬷忙道:“太太有心关怀五姑娘,是五姑娘的福气。不过依老奴看,五姑娘这次落水,也的确是生了气。这几日性情都变了不少,连带着对老奴也生分了。别的不说,便是今日好端端的,老奴也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她愁眉苦脸道:“老奴听闻五姑娘落水,心中焦急,连自家的小孙子尚在病中都不管,谁知道五姑娘斥责老奴,老奴心中也不好受。” 任婉云有些不耐烦听这老货的言外之意,便道:“小五,终究是因为心病。那桂嬷嬷你看,小五对定王殿下的态度可曾改变了?” 这才是她最想问的话。 桂嬷嬷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五姑娘似乎是想与定王殿下划清界限,今日都不让老奴提起。不过老奴带了五姑娘这么多年,清楚她的性子。五姑娘在定王殿下一事上异常执着,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这些话,大约只是姑娘家气急之下的话,当不得真的。” 话音刚落,任婉云的面上便浮起一丝狠戾。 ... 第十四章 母女 桂嬷嬷走后,沈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爬到任婉云身边,依偎着母亲,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愤怒:“娘,沈妙不肯放弃定王殿下,我该怎么办呀?” 沈家三房,大房无疑是官位最大的,若是沈妙求沈信自个儿讨赐婚,那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可是她也爱慕定王,若是沈妙成了,她算什么? 定王殿下那么丰神俊朗的人,怎么能被沈妙那个蠢笨无知的人占了。每每思及此,沈清便是一百个不甘心。 “放心,这沈府里,没人能大过了你去。”任婉云道:“沈妙个性蠢笨,不足为惧。娘自然有法子让她嫁不成定王殿下,倒是你……”她叹了口气:“不妨认真点看着秋水苑的人,你以为二丫头就是个好的了?你有这样的想法,二丫头未必就没有。” “沈玥?”沈清皱了皱眉:“她也恋慕定王殿下?怎么可能?”沈清道:“再说她真的喜欢定王殿下,三叔不比大伯,也说不上话呀。看来看去,都不足为惧。” “你呀,”任婉云嗔怪的点了点沈清的额头:“叫我怎么放心。你三婶可是个厉害的,当初和你三叔……”似乎意识到这话不该在孩子面前说,任婉云猝然住嘴。只是道:“总之,五丫头你莫放在心上,娘自然有办法。” “谢谢娘。”沈清甜甜的道。母女俩笑作一团。 秋水苑内,陈若秋正坐在桌前写字。 她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才情无限,即便是已为人妇,还是常常喜欢写写字看看书。沈玥立在她身后,一身鹅黄绸缎长裙,身段儿纤弱又苗条,活脱脱就是个小陈若秋。 “娘,刚才你为什么对桂嬷嬷那样说?”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桂嬷嬷来过一次,可出乎人意料的,陈若秋非但没有让桂嬷嬷阻止沈妙恋慕定王殿下,反而让桂嬷嬷劝着沈妙,定王殿下是个好归宿。 “这不是让她打定主意嫁给定王殿下了嘛。”沈玥有些埋怨。 陈若秋放下手中的狼毫,轻轻叹息一声,拉着沈玥的手来到榻前坐下,温声道:“玥儿,娘不是告诉过你,做任何事情,尤其是在这后宅之内,都要绕着弯儿的去做。这样日后出了什么事,管天管地,总归都管不到你这里来。” 沈玥摇了摇头:“娘,我不明白。” 陈若秋笑了笑。她这个女儿,温柔又有才华,脑子也不笨,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大约是沈三老爷太过疼爱她,是以也不知道后宅中的凶险。哪像她当初,在尚书府的时候,一堆子姐姐妹妹姨娘侍妾,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她出嫁后,一直把沈三老爷牢牢的把握在手心里。 只是终究没能生个儿子,这是最遗憾的事。沈三老爷再疼爱她,没有儿子,就没有傍身的砝码,迟早沈三老爷都是要让妾室断了绝子汤的,到那时……又是个什么场景呢? 所以这个女儿,她更是要好好教养。 “玥儿,你以为沈五如何?”她轻声问道。 沈玥想了想,便答:“书算策论不会,琴棋书画不通,性子怯懦蠢笨,不善言辞。若非有大伯的名号镇着,只怕无人会给她脸子。便是庶女,看上去都比她要有气度一些。” 若是有人听见,定会大吃一惊。这些将沈妙贬的一文不值的话竟是出自这个温温柔柔的堂姐之口。要知道明日里沈妙最好的朋友便是沈玥。 “或许以前是这样,”陈若秋摇摇头:“可这次落水后,我瞧着沈五也变了不少。” “娘为何这样说?”沈玥不解。 陈若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能用小女孩受了打击一时赌气说话,可陈若秋见过了不少人,比起她自作精明的二嫂来说,她看人看的更清楚,沈妙变聪明了。 她在荣景堂和老夫人的对话,以及表现出来的样子,都和以前截然不同。难道定王的事给了她这样的打击,亦或者是身边有高人指点? 不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或许是受了定王打击吧。但是玥儿,娘告诉过你,聪明的女人不对付女人,她们对付男人。”陈若秋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唱歌一般:“你既然也心悦定王殿下,又何必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沈妙的身上。你大伯就算再有权势,可天下男子,绝没有去爱慕一个蠢笨无知的女子的说法。定王殿下贵为皇子,若是真娶了这般不堪的女子,岂不是被天下人笑话?” “可是……”沈玥有些委屈。 “听娘的话,你不仅不要因此而疏远沈五,还要如同从前一样与她做朋友。你要加倍的勤奋,让所有人看得到你的才华和美貌。你越是出众,她便显得越是蠢笨。”陈若秋笑着,仿佛在闲话家常一般,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我让桂嬷嬷劝着她继续恋慕定王,这样蠢笨的女子倾心相待,越发的就显出她是个不自知的笑话。定王殿下只会加倍厌恶与她。” “这样一来……”沈玥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陈若秋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娘的意思。所以,要劝着她继续爱慕定王,在定王面前出丑。只有这样,才能让定王殿下注意到更为出众的你。就算天下都要定王殿下娶沈五,你要是能让定王殿下心中的人是你,你便赢了。” “娘……”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沈玥有些害羞的头埋在陈若秋怀里:“我省得了。” 陈若秋笑了笑,当初和沈三老爷的亲事,也有许多阻挠,介时沈三老爷也算青年才俊,许多媒人都来说亲事。 为何独独选中了她呢?不过是因为有次在寺庙中偶遇,她恰好穿着一身白色锦衣树下弹琴,被沈三老爷听到罢了。沈三老爷对她惊为天人,回去后便非要娶她为妻。 沈三老爷最爱听琴,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 看,那么多女子争争抢抢,而她是最后的赢家,不过是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一个男人罢了。 沈家三个嫡女又如何?只有她的玥儿能对付定王殿下。 ... 第十五章 苏明枫 无论东院的怎么做,沈妙都还是开始故意疏远了二房和三房的人。----也不再像从前一样黏着沈玥和沈清了。起初沈府众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落水之事小孩子赌气,可当沈妙开始行事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时,众人便多少觉察出一些不对来。 桂嬷嬷一如既往的劝着沈妙莫要与东院置气,偶尔也旁敲侧击的说些定王乃是明齐无双男儿的话。可沈妙竟像是铁了心般的,每每桂嬷嬷提起此人,便狠狠呵斥一番,弄得桂嬷嬷煞是头疼。不过西院如今都是二三房塞来的人,总有些刁奴。谷雨几个本以为沈妙既然转了性子,定当好好地整理一下后院,谁知道沈妙竟是理都不理。 沈妙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这些日子,她去广文堂越来越勤奋了。虽然众人看她的目光依旧是垫底儿,她却也不恼,每日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她越是这般坦荡,人们便越是觉得无趣,竟然也过了些安然的日子。 这天清晨,辞赋课结束后,沈妙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便随着广文堂的花园里随便走走。 广文堂虽是学堂,占地面积却颇为广阔。因着有国一国二国三三个等级,沈妙这样年纪的在上国二,却不知不觉的走到国一的面前。 恰好见着一小孩坐在台阶上抹着眼泪。 这小孩约摸*岁的模样,生的白白胖胖,或许是体态有些过于臃肿,一眼看上去竟好似个胖胖的球。他穿着一件菘蓝色的银丝彩褂,小布靴,脖子上套着个圆圆的项圈。好似年画上走出的娃娃。 沈妙微微一怔,随即走过去,轻声道:“你哭什么?” 那娃娃许是没想到突然有人来,吓得“扑通”一声从台阶上栽了个跟头。倒也没哭,而是一咕噜坐起身来,愣愣的看着沈妙。 他生的白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脑袋上扎了个小揪揪,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实在是憨态可掬。沈妙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那小孩却是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姐姐”。 沈妙的一颗心都要被这小孩叫化了,她上辈子生了婉瑜和傅明,可婉瑜和傅明五岁之前她都在秦国做人质。待回来后,两个孩子都已经学会规规矩矩的叫“母后”。沈妙自己都不知道五岁之前,她的两个孩子是何模样。眼前这小孩虽*岁,看起来却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起婉瑜和傅明。 沈妙微微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你哭什么?” “先生问我问题,我答不出来,便打我手心。”小孩伸出手,露出红红的手心,委委屈屈的道:“我实在疼得很。” 沈妙想要逗逗她,就问:“先生考你什么问题呀?” “先生要我写兔死狐悲四个字,可我默不出来。”小孩哭丧着脸。 若是国一这个年纪,默字都默不出来,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撇开沈妙自己不谈,傅明在这小孩这么大的年纪时,已经开始学着处理朝中的政事,虽然只是假装联系,但多少也能应对一些。虽然皇家少年多早熟,来广文堂读书的孩子也都是贵族子弟,不应当启蒙的这般晚。 那小孩还嫌抱怨的不够,继续哼哼唧唧道:“若是回去被爹知道了,定又会狠狠训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沈妙被这小孩哀哀戚戚的语气惊了一惊,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这是哪家的活宝贝,也不知从哪里学到的这唱大戏一般的说法。她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小孩看着沈妙,沈妙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加之她本身长得颇有孩童气息,看起来其实并不比这小孩大多少。但不知为什么,身上便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仿佛见过大风大浪,能安定人心。便是这小孩,闻言也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来历。 “我是京城平南伯家的二少爷,苏明朗。我爹是平南伯苏煜,我大哥是平南伯世子苏明枫。” 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的身价来历说了个一清二楚。 沈妙一愣,苏家?平南伯?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苏家和沈家都没什么关联。因为彼此在朝堂上是相悖的政见。苏家和谢家关系不错,平南伯苏煜和临安候谢鼎是很好的兄弟,苏明枫和谢景行也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这两人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呢?当初苏明枫死了后,只有谢景行敢去给他收尸。 是的,苏明枫死了。或者说,是整个苏家都灭亡了。先皇搜出苏家贪墨并私下贩卖兵马的证据,兵马之事,一旦牵涉,自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圣旨下的突然又迅捷,都没有过审,直接带军抄家就地处死。青天白日的,整个苏家的血从定京城东流到定京城西。 谢景行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苏家无一生还。而往日交好的人都没一个出面,还是谢景行亲自去给苏家主子收的尸,完了后谢鼎向先皇请罪,只道看在苏家也曾为了明齐立功的份上请求下葬。 先皇准允了,苏家的后事是由谢家一手操办的。沈妙记得很清楚,年关时候沈信回来知道了此事,还很是唏嘘了一番。 苏家的灭亡,就在两个月后,很快了,面前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也死在了那道冰冷的圣旨之下。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有点冷,一双眸子里隐隐泛出厉色。 小孩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沈妙再看向这孩子的时候,语气便又如方才一样温柔了:“苏明枫?是不是最近立了大功,军马管得极好的那个苏家世子。” “是!”小孩昂着头答道:“爹说陛下这次肯定会赏大哥个功名呢。” 沈妙笑了,她微微弯下腰,凑近小孩,轻声道:“你不是说你爹知道你答不出先生的问题,就会罚你么。我有个法子,可以教他不罚你。” “是什么?”小孩儿眨着眼睛道。 “你须得答应我,不能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才说。” “好。”小孩儿想了半晌,点点头。 ... 第十六章 狡兔死,走狗烹 苏家是掌管军马的大族,但凡掌管兵器粮草军马之类的大官,似乎总是要比别人格外高人一等。本文由 。。 首发 苏家军马这一块上的地位斐然,自明齐开国以来,无不是管得服服帖帖。平南伯苏煜也是如此。在他看来,苏家花团锦簇,必然会长长久久的绵延下去。或许忠臣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只要忠心做事,皇家必然不会亏待与他。 只是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这世上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苏煜年过不惑,同夫人也算恩爱,虽有几房妾室,妾室所生的都是女儿。一共便只有两位嫡子,因此对儿子们的教育总是格外严厉些。 大儿子苏明枫年纪轻轻便已入仕,依旧是如他一样掌管着军马处的权力,甚至这半年以来做的比苏煜还要出色些。前段时间苏明枫同太医院的兽医们商量着改革了军马的一些规章,竟然每年因马瘟死去的军马数量少了一半,这可是件大功。只待下个月朝中军马统计反馈后,必然会因此给苏明枫赏赐。 赏赐倒是其次,主要是这其中代表的荣耀。苏煜已经年过不惑,如今苏明枫年纪正好,是该子承父业,扩大苏明枫名气的时候了。若是苏明枫再出色些,说不定会成为留给下一任储君的心腹人才。 大儿子如此出色,苏煜自然是高兴不已,可是小儿子却令他头疼。大约是小儿子苏明朗是自家夫人年纪颇大的时候才得的,夫人宠爱的很,是以便养成了娇惯的性子。莫说是如同大儿子一般优秀,便是在同龄人中也每每显得落后一些。 本来苏明朗不是长子,自然不用继承世子之位,是以蠢一点也没关系。可是苏煜是个倔强的性子,哪里容得下自家儿子半点不好。于是每次从广文堂回来考功课,小儿子训斥照挨,夫人护短照护,实在是有些鸡飞狗跳了。 这不,这一日,苏煜正在书房同苏明枫商量事情。父子俩在军马一事上有说不完的话题。苏老爷可得意了,生了这么个优秀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着说着便说到下个月关于苏明枫的赏赐便要下来了。 “依我看,陛下这次必然是封官。珠宝赏赐什么的暂且不说,爹只盼着你仕途走的更稳。如今匈奴蠢蠢欲动,军马之力更需重视。明枫啊,你只要得了陛下重视,日后咱们苏家只会越走越远。你弟弟年幼,苏家,还需你扛起大梁。” 苏明枫点头称是。他正是少年时期,眉目间亦有正气凛然。然而目光中也忍不住流露出几丝得意,少年郎最是争气性时期。更何况是来自父亲的肯定,便是他一向在为官之事上沉稳有加,此刻也是心花怒放。 父子俩俱是心情不错,便听得小厮在门外叫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正是苏二少爷苏明朗下学的时候。每日苏明朗下学,都会被叫到苏老爷书房中考验功课一番,今日也不例外。 苏老爷有些头疼的按住额心,看看优秀的大儿子,再看看蠢得小猪似的二儿子,实在有些滑稽。苏明朗每日来书房,最后只会把苏煜气的人仰马翻。 今日也是一样。 苏明朗慢慢的进了书房,撇了撇嘴角,叫了一声:“爹,大哥。” 他就像个圆滚滚的皮球,傻得可爱。苏明枫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明朗,今日在学堂过的可还好。” 苏明朗抿了抿唇,没说话。每次他这样做,意思便是,过的不好,一点儿也不好。被先生训斥了。 苏老爷板着脸,对苏明朗道:“伸出手心。” 苏明朗瑟缩了一下,委委屈屈的伸出手,便见白白嫩嫩的掌心里,赫然有几条红痕,不是挨过板子的痕迹是什么? 苏老爷一脸早就料到的模样,倒是苏明枫有些心疼自家弟弟,问:“这先生怎么打的这般重,不过是个小孩子。” “就是你们整日这般娇惯才把他惯坏的!”苏老爷闻言暴跳如雷,怒道:“今日又是哪里出了错。” 小苏明朗顿了顿,才扭扭捏捏道:“先生让我默兔死狐悲四个字,我默不出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苏老爷一脸痛心疾首:“你连默字都默不出来,看看些如你一般大的少爷,哪个像你这样。你大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学军马策了。我苏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光了!” 苏明枫正想劝一劝,便听得自家二弟抽抽搭搭道:“我虽默不出来兔死狐悲四个字,却默的出来狡兔死走狗烹六个字,说起来还多两个字呢。既然都是一样的意思,默出狡兔死走狗烹不是一样的么?” “胡说八道。”苏老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苏明枫笑了笑,道:“二弟,这两个词可不是一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苏明朗仰着小脸问。 “兔死狐悲的意思是兔子死了,狐狸觉得自己有相同的命运而感到悲伤。而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呢,则是兔子死了,于是用来捕猎的猎狗便没有价值,也被烹饪了。是说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不能为利益所趋的时候呢,那些工具便可以丢弃了。狡兔死走狗烹和过河拆桥倒有些像。”苏明枫是个好哥哥,也耐心的回答着自己弟弟的问题。 却是苏明朗摇了摇头,仍旧一脸困惑的道:“既然都是兔子死了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不是应当一模一样么。总归兔子是死了。” 苏明枫正要解释,却见自己的父亲突然神情微微一顿,轻声重复了一遍:“兔子死了?” “是呀,”苏明朗摊着手心,圆胖的脸上仍旧是天真而执拗的表情:“总归都是兔子死了。这些意思不是说,只要兔子死了,狐狸和狗都要倒霉了么。既然大家都要倒霉,那么这些词的意思不是一样的嘛。” 狡兔死,走狗烹,自然都是规矩。寓言之所以为寓言,必然有其在生活中所呈现的大道理。 兔子死了,狐狸比狗聪明些,大约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可是,谁才是那条猎犬呢?帮助主人捕猎到兔子的狗,又是个什么结局? 苏煜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 第十七章 谁教你的 十月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定京城中平南伯家的世子苏明枫大少爷突然身染重病,须得在家疗养。平南伯心疼爱子,与夫人一同在家照看苏大少爷,军马场那边的事情暂时搁下,陛下赏赐了一些东西表示慰问,并让新的接管人前去接管事宜。 定京城中百姓们纷纷为此感到扼腕叹息,那苏大少爷青年才俊,入仕途不久便立下大功,眼看着正是要平步青云,前途无法限量之时,却突然生此重病。果真是天妒英才,若是拖个三五年的,怕是再回头,朝中便也无立锥之地了。 百姓们如此看,朝堂上的同僚却不定。有聪敏的人便道:“这哪是生病呢,这分明是避祸啊。原先以为这苏家如同烈火烹油,眼看着就要引火烧身,不想如今还能看清局势,来个釜底抽薪。” 这些事情传到沈妙耳中时,她正站在院中修剪海棠花的枝叶。这几日在广文堂上学,因着苏大少爷的事情,大家有了新谈资,反倒不怎么注意她来。她也难得清闲几日。 “姑娘如今到喜欢这些花儿草儿了。”谷雨笑着道:“这海棠花长得可真好。” 海棠花深红色的花瓣在肃杀的秋日显出几分灵动的色彩,她当皇后的时候,学着操持后宫生机,帮傅修宜拉拢权臣,去秦国甘当人质,和楣夫人斗智斗勇,大多数时候,都活在权谋和宫斗中,又哪里有心情如现在一般这样剪剪花散散心? “你知道海棠花为什么开的这般艳吗?”她问。 谷雨虽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这样问,却还是笑笑答道:“这是管事的从外头拿回来的种子,听说是很金贵的种子,夫人也夸过,是这种海棠在秋日看的特别好。” 沈妙轻轻摇了摇头。 哪里就是这个原因呢? 正如宫中那种阴森苦寒之地,就连冷宫外都是花团锦簇的,不过是因为那些花枝之下,都是累累白骨。这世上最艳丽的东西,都有最冷的缘由。 苏家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他们会怎么做呢? 她微微一笑。 …… 平南伯府上。 苏大少爷的院子被人紧紧的看守起来,除了贴身小厮和亲人,旁人无法进入。只闻得见里头重重的药味,苏老爷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作为苏世子好友的谢小候爷,自然是要登门探病的。 谢家的马车停在苏府外头,小厮正吃力的从上头往下搬药材。那些药材都是用箱子来装,足以见谢小候爷对好友的用心。 书房内,苏明枫一身青布衣,除了身形有些消瘦外,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哪里有身患重病的痕迹? 他的对面,锦衣少年紧锁眉头,扬声问:“避祸?” “不错。”苏明枫看着好友,叹了口气:“如今你也看到苏家势头越来越好,苏家已经绵延几代,由军马这事而言,实在不应再往上升迁。可陛下非但没有打压,反而越发的捧着苏家。” “你还立了功。”谢景行提醒道。 “正因为立了功,父亲与我都颇为得意,却忘了背后隐藏的危机。这功德再往大,就是祸了。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只是原先苏家身处其中,难免一叶障目,如今豁然开朗,不得不悬崖勒马,实在险的很。” “这样做也好。”谢景行点头:“只是你如今就须得在家白白呆几年。” “我只愿苏家平安无事。”苏明枫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如何?苏家和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家已经决定悬崖勒马,你谢家……”她没有说下去。 谢景行挑眉:“我不入仕,他能耐我何?谢家就一个临安候,他总要顾及天下众口。” 谢景行和苏明枫不同,苏煜为了苏家,把儿子早早的送入仕途。可谢景行却没有入仕,身上只挂了个闲职。有几次随谢鼎出征,还挂的是亲子的名头。皇家人就算再想打压谢家,也不会去打压一个儿子都不接班的家族。 “你倒如此深谋远虑。”苏明枫忍不住笑了。 “我也不是为了防他。”谢景行懒洋洋道。 他的确不是为了提防皇家,不过是为了和他爹作对罢了。 “不过,”他眉头一皱,突然转了话头道:“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此事。原先我几次提醒你,都不放在眼里。” 苏明枫惭愧的低下头:“原先争一时意气,又正是得意,哪里会想的这般多。这一次,还多亏了我二弟。” “你二弟?”谢景行本是懒洋洋的靠着椅子,闻言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个糯米团子?” 苏明朗就是个蠢团子的事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怎么还能给苏家提醒这些事,莫不是苏明朗吃错了药? 苏明枫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才道:“这次若不是二弟误打误撞,说不定就要酿成大祸了?” “误打误撞?”谢景行轻声自语。 正在这时,便听到一声稚嫩的:“大哥,娘让我给你送点心来了。” 苏明朗端着一碟子花朵模样的酥饼迈着小短腿儿走了进来,他圆圆胖胖的像个汤圆,嘴角还沾着不少的糕饼屑,显然在端过来的途中已经偷吃了不少。 这些日子因为他的无意间提醒,苏家改换策略,连对他最不满意的苏老爷都破天荒的觉得自己儿子“必有大用”“聪慧敏捷”“大智若愚”。苏夫人更是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好吃的,不过短短几日,苏明朗便胖了一大圈。 他见谢景行还在,不由得声音低了几度,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些惧怕哥哥这位俊美的好友。 苏明朗把点心放在桌上,丢了一句“大哥我走了”转身就要跑,不想被人一把揪住衣领。 回头一看,那少年锦衣华服,温柔的蹲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头,一双桃花眼带笑而生动,偏偏眼神却冷漠无比。 他问:“那句话是谁教给你说的?” 苏明朗瞪大眼睛。 “狡兔死,走狗烹。”谢景行笑的邪气极了。 ... 第十八章 原来是你 日子总是过得分外快的。% し 随着天气越发寒凉,广文堂的学子们也开始为月底的校验做准备。 男孩子是为了入仕,女孩子则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才华,在日后嫁人的砝码中增色不少,亦或者是能被门当户对的人家相看中。 这是勋贵子弟家必然要做的,便是如冯安宁这样的娇娇女,这些日子也开始刻苦了起来。沈清和沈玥更不必说了,尤其是沈玥,整日整日的在东院弹琴吟诗,只盼着这次又大出风头才好。 沈玥和沈清都已经十五了,按规矩也是到了该相看人家的时候。明齐的女儿家,大约十六出嫁,十五便可以开始定亲。沈清和沈玥迟迟不定,无非是眼高过顶,寻常的看不上,太高的,却又有些不知好歹。 到底这两房,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瞄向了定王。 先王生九子中,唯有老九定王如今尚未定亲,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该娶亲的时候。然而因为种种原因,皇妃之位悬而未决。犹如一块香饽饽,这一次校验场上,定王也会亲作考官。是以许多女儿家都卯足了劲儿,只盼着在定王面前讨个好,恨不得定王对自己一见倾心。 沈妙却没这个想法。 再来一世,她依旧是不通风月的女子。吟诗作对她不会,弹琴跳舞亦不通。总不能站在台上与人说朝堂大事。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再和定王扯上关系了。 上辈子定王利用她沈家,害她儿女,屠她满门,这笔账迟早要讨。既是血仇,又怎能做夫妻? 冯安宁问她:“你怎么不看书?眼看着月底了,你若又要掉尾巴,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原先沈妙落水一次后,显得沉静了许多。她还以为沈妙是突然开窍了,如今看来,倒和以前一般无二。依旧是那个蠢笨无知的学生。 沈妙道:“总归看不明白,何必浪费时间。” 一边听到此话的易佩兰“噗嗤”笑出声来,讥讽道:“烂泥扶不上墙,如是而已。” 沈玥正在与沈清说话,假装没有听到这边的话,并不帮忙解围。这些日子沈妙不像从前一般讨好她们,她们心中也多有不悦。只巴不得看沈妙出丑。 沈妙却仿佛没有听到易佩兰的话一般,起身道:“我去花园走走。” 待她走后,易佩兰才撇了撇嘴:“是无话可说才逃了吧,真真胆小如鼠也。” “你说够了没有?”冯安宁眉头一拧:“学问做得很好了么?”她自来在国二中是有些威严的,家中更是宠着。易佩兰也不想与她交恶,便又不做声了。 却说沈妙来到花园,慢慢的走着。 广文堂也是风雅之地,花园里茂林修竹,池塘假山,修建的煞是可爱。走进去便可闻到林丛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她只是想安静的自个儿待一会儿,国二到底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孩子,而她上辈子甚至已经为人母,做皇后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一天除了面对各种妃嫔的问安,都是呆在自己的凤仪殿。习惯了冷清清和空落落,和一群孩子闹腾,无论是讥笑还是嘲讽,都实在懒得应付。 到底都没放在眼里。 走着走着,便见前面出现了一个雪白雪白的糯米团子。 一身象牙色的缎面长袍的小团子就站在竹子下面,衣服本该是非常漂亮的,结果因着那圆圆的身材偏被挤得有些变形。而脑袋上依旧扎着个揪揪,显得有些滑稽而可笑。 “苏明朗。”她轻声道。 那团子闻言,急急忙忙的转过头来。看着沈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似乎是想扑上来,但又犹犹豫豫的站住,看着沈妙没有说话。 这孩子看起来真像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沈妙有些头疼。莫不是将她当做母亲了? 苏明朗看着沈妙,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紧接着,眼圈红了起来,小声糯糯道:“对不起……” 对不起?沈妙微愣,就看见团子嘴角一扁,委委屈屈的竟是要哭了。 下一秒,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是你。” ------题外话------ 亲们,不要养肥啦~养肥也是要影响上架数据哒,现在就看起来吧,有啥意见茶茶也好修改昂~ ... 第十九章 少年郎 “原来是你。看小说到网” 自竹林走走出一名俊美少年,他也穿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长锦衣,比起那白生生的团子来,实在是穿的优雅修长极了。 他走到沈妙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目光中带着探究。 这少年个头极高,沈妙堪堪抵达他胸前。仿佛在看稚童一般,嘴角习惯性的带起顽劣的笑,却因为他俊俏的脸蛋丝毫不让人反感。若是换了普通少女,怕是此刻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了。 然而沈妙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芳华,她扫了一眼对方,并不言语。 那少年却勾唇一笑,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多了把精巧的短刀。他把刀鞘那一端对准自己,用刀柄抬着沈妙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沈妙不得已把目光投向对方。 少年约摸十*岁,却生的剑眉星眸,眼睛似乎是带了秋水般,似笑非笑的模样十分动人。然而目光深处却让人发冷,那是一双锐利的眸子,几乎可以看到人心底去。这样的人,即便是外表再玩世不恭,只怕内心也如一块寒冰般难以入侵。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让那短刀的刀柄离开自己下巴。温和的道:“谢小候爷。” 谢景行笑了,他语气不明道:“你认识我?” “京城中无人不知谢小候爷大名。”沈妙淡淡道。这话似乎是有些讽刺的意味在里面的,但由她说出来,竟是正经的出奇,让人分辨不出语气。 “我不认识你。”谢景行扫了一眼她,又扫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团子:“是你让苏明朗传话给苏家。” “传话?”沈妙看着他,忽而微微笑了:“不过是教他个不被父亲训斥的法子,转移注意力罢了。怎么还用的上传话二字?小侯爷未免想的太多。” “想的太多?”少年玩味的咀嚼着几个字,突然欺身上前,几乎将沈妙逼到了背后的巨大树干之上,他神情暧昧,语气却十分清明:“我若不想多,就被你瞒过去了。” 沈妙皱了皱眉。 明齐虽然对男女之风并不太过严峻,但这样未婚男女青天白日下做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失礼仪。尤其广文堂外头多是勋贵子弟,若是被人看到。她倒不介意自己坏了名声,只怕沈信会因她而蒙羞。前生因为自己,沈家覆亡,她方看清楚父母的良苦用心,重来一世,家族她来护,怎么能容得别人说沈家一点不好。更何况还是因她而起。 思及此,沈妙便有些不耐烦道:“谢小候爷兴师问罪,究竟是想干什么?” 谢景行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他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有十二万分敏锐的直觉,有些事情,单从表面上,也能看出其中的暗流。这都是在十几年间生活下练就的,在战场上杀过人,定京表面之下的诡谲争斗,以及后宅中包藏祸心的暗算。他看上去嚣张的长到这么大,并非全靠运气。明齐那么多勋贵家的子弟,每年因为种种原因不在人世的从来没少了去。 他从不会对任何事情掉以轻心。 苏明朗的一句话,苏明枫不会联想到其他,苏老爷也觉得是儿子无意间提醒。在他看来却不然,时机把握的这样巧,而世界上的真正的巧合都太少了。很多表面上的巧合,都是人为的。 他能断定有人在教唆苏明朗说这番话,不过究竟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他打算会一会这个人。 然而真正见了这人时,却令他意外不已。 谢景行原以为,能说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又是广文堂的,当是哪家朝堂肱骨的儿子,或者是即将步入仕途的青年。或许是为了拉拢苏家,或许是为了欲擒故纵。然而当看到这人时,却险些以为是苏明朗故意使坏。直到那少女开口唤苏明朗,他才确定就是他没错。 面前的少女个头不高,堪堪达到他胸前。面目也算不得动人,顶多算个可爱。看上去竟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梳着一个双环髻,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嘴唇小小的,囫囵一个站在那儿,像是丛林中迷路的小鹿。偏偏还站的笔直而端庄,一字一句话慢悠悠的,仿佛是宫中教出来的宗妇。难不成她是想当皇后么?若不是亲眼所见,谢景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 直到与她说了几句话后。 她面目稚气,语气却沉稳,面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反倒有些不耐。这对于谢小候爷来说,还是头一遭。别的女子见他这样靠近,早已羞得面红耳赤,她却是面色寡淡,实在无趣的很。 大约是年纪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但为何又懂得与苏家的话? 他一只手撑在沈妙身后的树干上,从外头看,几乎是要将沈妙整个人圈在怀中,谢景行低下头,靠沈妙靠的很近。 “你不怕我。” “小侯爷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有什么可怕的。”沈妙淡淡道:“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学堂了。”说罢就要离开。 “站住。”谢景行手一扬,沈妙的头发从他掌心划过,痒痒的好似蚂蚁爬过。他收回手,身子退后几步靠在树上,双手抱着胸,又恢复到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提醒苏家,你的目的是什么?” 话语锋利的像他的眼神,从不掩饰其中凌厉,直接冲动,却又包含着无限的深意。 沈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谢景行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苏明朗一句话,就能找到这里。找到这里,还能问出目的。前生只道是胸中有丘壑,如今看来,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如何掩藏自己的真意呢?可惜她从来都不想掩藏。 “无他,自保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冲谢景行微微福了一福,再也不管其他,转身离开了。 六个字,谢景行会懂的。 在她身后,少年勾起唇角,把玩着手中的短刀。 “苏明朗,她叫什么名字?” ------题外话------ 么么哒,小侯爷怎么样? ... 第二十章 临安候府 定京城临安侯府,委实富丽堂皇。网故去的侯夫人是先皇最宠爱的玉清公主。本来做了驸马后,临安候的兵权便该被收回去。架不住玉清公主的撒娇卖乖,先皇竟然也放任自流了。足以可见玉清公主在先皇心中的地位。 玉清公主生的国色天香,性子又是最温柔小意。嫁入临安侯府,自也是被临安候宠在心尖尖上。可惜到底临安候还是纳了一房妾室,便是如今的方氏。 若说玉清公主是天生的大家闺秀,长袖善舞。这方氏便是个活脱脱的小家碧玉,原是方氏父亲对临安候有恩,后来方氏家落败,方父以恩情要挟,终于让临安候娶了方氏做良妾。 良妾和普通的妾室又不同,便是不能随意打了杀了。加之方氏确实也伏低做小,并未有争风吃醋的行为,临安候便也没放在心上。大约贵族高门子弟心中都看惯了三妻四妾,如临安候这般只纳了一名良妾的已算是鲜有。临安候也未觉得不对。 可惜男子与女子看待问题,尤其是妾室之上的问题,实在是南辕北辙。临安候觉得纳房良妾也无甚大碍,妾室不过是玩物,他心尖上的人还是玉清公主,玉清公主却不然。 玉清公主自小在先皇宠爱下长大,嫁入侯府后过的又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丈夫只有她一个正妻,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谁知道突然来了一房妾室,玉清公主那时候将将生下了谢景行,还没出月子,便被此事打击到了。 方氏每天过来给玉清公主请安,穿的做的都是极有规矩,她不来还好,一来,玉清公主心中便觉得无比烦闷。若玉清公主是个普通公主,随意找个法子私下给方氏下个绊子,也不是没法将方氏弄走。偏偏玉清公主自来被保护的极好,一直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哪里就会给人使那些阴私的手段。 还是公主的陪嫁嬷嬷给想了个法子,在没告诉公主的前提下,暗中寻个理由想将方氏驱赶出去。谁知道不知怎么的却没得手,甚至被临安候发现了。 临安候这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不羁,可心底却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最是看不得女人耍小手段,当即便狠狠斥责了玉清公主。 玉清公主自嫁给临安候开始,还是第一次与临安候争吵。她又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便也未将嬷嬷的事情说出去,只与临安候针锋相对,最后气的临安候拂袖而去。 原本以为过几日临安候便会来看她,谁知道竟是一个月过去了,临安候都只在方氏那边歇着。女人坐月子期间最是不能伤心,玉清公主呕了气,便重重病了一场。 临安候到底还是深爱着发妻,便要过来看望玉清公主,偏偏连夜收到了出征的圣旨,甚至都来不及与玉清公主打招呼就离开了。 而临安候离开不久,方氏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子。 身为正房,临安候不在,玉清公主万万不能给方氏下绊子,甚至还得护着方氏肚子里的孩子。否则一旦出了三长两短,怕是定京城中流言全是她趁着夫君不在谋害妾室。 长此一来,心力交瘁,玉清公主身子渐渐荒废,竟是要不行了。嬷嬷见状,心中焦虑,偏偏玉清公主不许嬷嬷回禀皇家。爬起身给临安候写了封信,要他回来见自己一面。 她等啊等啊,到底没等来临安候。 玉清公主殁了。下葬三日后,临安候凯旋,甚至没能见到爱妻尸首,哀恸不已,可惜佳人已去,只余黄土一抔。 那时候先皇震怒不已,格了临安候的官位。直到新皇帝上任,怜惜他才华,又重新起复临安候。可惜在再也没有了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临安候再也没有娶继室,临安候府只有方氏一人。方氏也仍旧几十年如一日的伏低做小,她生的儿女,临安候略有关怀,却还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嫡子谢景行身上。 但谢景行并不领情,他从渐渐懂事开始,就一直疏远着临安候——玉清公主和临安候的爱恨纠葛,定京几乎家喻户晓,若想知道,总也能知道的。 临安候对自己儿子有愧,总是尽力满足他。谢景行却似乎极喜欢跟他爹对着干,老是让他爹气的头疼。但无论如何,他都继承了玉清公主的美貌与才华,除了性子顽劣,却是个精彩绝艳的好儿郎,自然也是明齐勋贵家女儿的闺梦中人。 今日也是一样。 谢景行大踏步的走进自己的书房。 他的院子是曾经玉清公主养病时居住的院子,与正院隔得远远的,胜在幽静。谢鼎也曾经想让他搬去靠正院的地方,都被谢景行拒绝了。理由是:实在不想看到某些人。 他对侯府的态度一向这样凉薄。 身边的小厮推门走了进来,端来个雪白撒花的陶瓷碗,道:“方姨娘给熬的水晶莲子粥,说是熬了几个时辰,主子暖暖身子。” 他不喜欢手下叫他“少爷”“世子”,只叫“主子”,似乎这样就能和侯府撇开干系。 谢景行瞟了那碗一眼,粥熬的亮晶晶,汤色鲜亮黏稠,当是熬了不少时辰,散发出清香,令人食指大动。 他冷冷道:“倒了。” 小厮习以为常的称了声是,退了出去。 刚退出去,门后便闪现了一人,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主子,查清楚了,将军府上的大房三姑娘,沈信的嫡女,沈妙。” “沈信?”谢景行皱了皱眉。 沈信和谢鼎在政见上不合已有多年,沈府和临安候府也是各自看对方不顺眼。并且兵权相互制衡,实在是牵扯到不少利益。 而临安候府和苏家亦是好友,沈家提醒苏家,或许就是提醒谢家。可本是对立的人,突然来提醒,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再说沈妙一个小姑娘,又懂什么,当是沈家人故意让她来提醒,沈信如今远在西北,莫非是二房三房?沈贵和沈万也是极有野心之人,如今朝堂风云再起,只怕是想要再浑水摸鱼。 “沈谢两家泾渭分明,沈家丫头突然示好,分明不怀好意。”他挑了挑眉,语气冷漠如寒铁:“继续查!” ------题外话------ 男女主总有一个父母不全╮(╯▽╰)╭ ... 第二十一章 裁衣 无论定京城中兴起什么样的风波,亦或是暗流汹涌,外表看着总是歌舞升平的。。。一年一度的菊花宴也快来临了,因着广文堂的校验恰好与菊花宴隔着不久,今年便也干脆放在一起。 与往年不同,这样一来,校验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勋贵之家的大宴罢了。 一大早,沈老夫人便差身边的大丫头喜儿来到西院,说是请了裁缝才来菊花宴上的衣裳,也请沈妙去挑一挑。 沈妙点头称是。 以往校验,沈妙都是随意穿着便去,因她只是落尾巴的,穿的显眼反而会招人嗤笑。而今校验和菊花宴一起,不做衣服却也说不过去。 菊花宴上各家臣子夫人都在,大多便是来相看儿媳妇儿的。是以但凡有女儿家的,都会盛装出席,只盼着打扮的越来越美丽才好。沈老夫人虽然看不惯大房,面子上却还是要做的。何况沈老夫人此人,凡是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若是能用沈妙换一门有助力的亲事,把她卖了也未尝不可。 白露显得有些高兴,一边陪着沈妙往荣景堂那边走,一边道:“没想到这样快就到了菊花宴呢,姑娘不是最喜欢菊花宴嘛,届时有可以赏花儿了。” 沈妙喜欢菊花宴,却并不是为了赏花。但凡这样的宴会,她总是被若有若无的孤立的一个,其中固然有沈玥沈清的推波助澜,她自己的性子也蠢笨沉闷,每每打扮的又不甚得体,只背人背地里嘲笑还不自知。 她喜爱菊花宴,不过是因为傅修宜。 一年前的菊花宴,傅修宜也在场。当日她便又被嘲笑孤立,菊花园子里姹紫嫣红,大家都找那最红最艳的,她自己走到角落,却远远的瞧见一盆白菊。 白菊这样的东西,大约都是用来做丧事时候用的,便天生不讨喜,况且这菊花开的也委实凄惨了些。花瓣儿有些凋零,也不知是被雨打的还是风吹的,孤零零一枝盛放在角落,没有一人注意。 大约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沈妙只觉得自己和那菊花也是如出一辙。孤零零的一人,无人看到的小可怜。心中正是感叹唏嘘的时候,就瞧见一华服男子走到那菊花面前。 他伸手执起花枝,以手轻抚花瓣。身边人问他:“九弟,这花凄凄惨惨,有何好看的?” 华服男子一笑:“怜惜它娇弱无依,可怜。” 便是这一句“怜惜它娇弱无依”,让沈妙对男子有了好感。待那男子转过身,更为他丰神俊朗的外表所着迷。 后来沈妙便从诸位女眷嘴里得知,那边是当今陛下的九皇子定王傅修宜。 也许年少时恋慕一个人总是没有道理的,傅修宜那句话分明是在说菊花,她却觉得自己感同身受。她想,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嫁给了他,他也定会如怜惜孤花一般的怜惜她吧。 可惜她终究还是想岔了。傅修宜怜惜娇花,怜惜天下,怜惜楣夫人,可惜从未怜惜过她。对于她所付出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基于妻子应尽的“责任”。那些相敬如宾的日子,也无非是傅修宜强忍厌恶陪她演的一场戏罢了。 他也并不怜惜那菊花,不过是随口一提,便被她当了真。 “姑娘?”不知不觉想得出神,竟没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荣景堂门口。白露忙出声提醒,沈妙这才跟着喜儿抬脚走了进去。 沈元柏今日未曾在,沈老夫人一身青白色锦绣长扣衣,她本是这样的古稀之年,偏还穿这样鲜嫩的青色,直衬得那张脸如同女鬼一般。偏偏她自己还浑然未觉。 沈玥和沈清都站在各自母亲身边,二房本还有两个庶女,无奈任婉云自己太过强势霸道,这样的宴会,自来都是不许庶女出门去抢风头的。至于三房,沈万除了陈若秋这个正妻,只有一门通房,更勿用提什么庶子庶女了。 于是这么一来,便只有各房的嫡女得到了参加花宴的帖子。 沈妙冲沈老夫人请过安,任婉云看着沈妙,笑着道:“小五来了,快来挑布料吧。等会便让丽娘给你们量身。” 沈清笑嘻嘻道:“我与二妹妹已经选过,就等着你来挑了。” 分明是喜儿来的晚,却显得像是她的不是了,晾着一众人在荣景堂呆着。沈妙懒得与她计较,只自个儿走到了那摊着布料的软榻前。 丽娘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沈府上上下下每年的新衣都是从她家的铺子里裁买的。她年轻的时候跟过宫中的女官学过一些刺绣手艺,做衣裳也做的十分好看。 面前摊着五六匹布,一匹海棠色和一匹烟粉色的已经被选到一边挑了出来,便是被人挑走了的。勿用提,定是沈清和沈玥二人的。 前世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日菊花宴,沈清穿着海棠色的撒花烟云裙,显得热情大方,更衬得人比花娇。而沈玥一身艳粉绣白梨花缎面百合薄袄裙,更是娇柔纯美。而她穿着一件嫩黄色衣裳,带着沈老夫人给的金灿灿的项圈和首饰,显得像是个笑话自己还不自知。 而那嫩黄色的布料正是在机位婶婶和姐姐的怂恿下挑的。 沈玥笑着出声道:“五妹妹肤白,不若挑那嫩黄色的衣裳如何,况且还能显得活泼可爱,实在是很衬。” 沈清也连连点头:“不错,横竖看剩下的料子,似乎就嫩黄色更衬五妹妹一些。” 陈若秋嘴角含笑,并不言语。任婉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讥讽。 沈妙并不会挑衣服。 沈夫人常年不在府上,母亲不在,小孩子难免少了许多优势。这沈府其他的人又都是各怀鬼胎,哪里就会真心的教小姑娘搭配?于是长此以往,沈妙只会跟在沈清和沈玥身边,她们俩说什么,沈妙就挑什么。 譬如说那嫩黄色的料子,衬她的肤色是不假,却显得太过稚气有些廉价。加之那些金灿灿的首饰,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女儿。 谷雨几个想劝她丢掉那些首饰,偏她还执拗不觉,上赶着去丢脸。 真是可笑。 ... 第二十二章 金银 她指了指其中一片天丝锦缎,道:“就这个好了。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那是一匹莲青色的料子,一般来说,闺中女儿,大多不会选这个料子。因着莲青色挑人,寻常女儿家穿这个颜色,容易显得太过老气。若是没有通身贵气的,穿这个颜色更会显得压不住,十分难看。 陈若秋目光微微一闪,笑道:“小五怎么挑了这么一件深色,姑娘家都要穿的鲜鲜亮亮的,如你两个姐姐。这样的深色怕是老气了些。” “不错。”任婉云也跟着道。她虽然也喜闻乐见大房的人出丑,可是这莲青色,未免也太过出格。若是被外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沈家的姑娘都老气横秋的,清儿还要在菊宴上大展身手,怎能被沈妙拖了后腿? 沈玥和沈清却是暗笑。沈清道:“我看这莲青色也挺好的,五妹不是不曾穿过这样的深色么?试一试也好,听说这样的颜色也很是贵气呢。” “若非我已经挑了料子,定也是要尝试一下那莲青色的。”沈玥笑盈盈道。 丽娘看了看沈家的两位口蜜腹剑的嫡女,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沈妙,心中叹了口气。沈家大房沈信嫡女沈妙头脑愚蠢无知,定京城无人不知。可谁知道,那外表良善温柔的两名堂姐竟也有这样的恶毒心肠?竟也是变着法儿的让沈妙出丑。 她有些同情沈妙,沈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可自己的嫡女在府里被亲人算计,实在是有些可怜。思及此,她婉言道:“这莲青色确实有些太过庄重,若是赏菊宴,不妨选些轻松的色彩,小姐不若选这一匹玉白色的?” 沈妙瞥了一眼丽娘,她倒是个难得的实诚人。上辈子也曾这般提醒自己,只是那时候的沈妙一心相信两位堂姐和婶婶,压根儿就没听她的话。闻言却也是婉言谢道:“不必了,我就喜欢这匹莲青色的料子。” 她这般回答,倒教刚刚眉心皱起的沈清和沈玥两人松了口气。沈玥笑道:“五妹妹眼光果然是好,如此,就劳烦丽娘子为我们量体裁衣了。” 丽娘心中微微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又依言为几位小姐量身子来。 自始至终,沈老夫人都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假寐,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未闻。只要是有关银子的事情,她从来都乐得装不知道。今日裁衣和布料都是从公中出的,而公中的银子都是交由任婉云打点。 待量完了衣裳,丽娘走了后。任婉云才笑道:“几个孩子都是大姑娘了,咱们沈府的姑娘出去,也不能被人小瞧了。我便为几位姑娘打了些首饰,待到赏菊宴那日便可用了。”说着,她吩咐身后的香兰把几个匣子端了出来,一个给了沈清,一个给了沈妙。 沈妙的匣子沉甸甸的,任婉云看着她,语气分外慈爱:“二婶瞧你这些日子忙着广文堂的校验准备,自己逛首饰铺子的时候给你打的,都是依照最好的款式,只希望你喜欢。” 高座上,沈老夫人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想睁眼,然而顿了顿,终究还是继续假寐。 “多谢二婶婶,”沈妙也回礼。沈清和沈玥都能自己挑选款式打了送回来,偏偏逛铺子的时候没带上她,还美其名曰不愿打扰,最后囫囵的给了一个成礼,现在想换也来不及了。 “那咱们就先回去瞧瞧吧,”沈玥拉着陈若秋冲沈妙眨了眨眼:“五妹妹的首饰定是最重头的那个。” 沈妙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回到了西院,沈妙将那匣子扔到一边,并未细看。惊蛰见状,奇道:“姑娘也不打开瞧瞧?” “有什么可瞧的?横竖有什么不一样?”沈妙头也不回地答。 惊蛰欲言又止,每次从二房三房那边得来的首饰,自家姑娘都爱不释手,可惜就算从他们做下人的都看的出来,那首饰实在是有些暴发户了。沈妙自来就被二房三房带成了一个浮夸的性子,最爱的便是这些颇为俗气的金银。 沈妙想了想,又伸手过来将那匣子打开。 甫一打开,便是金灿灿的光芒扑面而来。里头摆放的都是金子和银子打造的手镯项圈,甚至还有钗子,上头镶着的红宝石个头倒是大,只是成色却劣质的很。 惊蛰忍不住露出一丝愤怒的神情。 沈妙险些失笑。这些东西,在出嫁之前,她的首饰都是这样的。这样的金钗子银项圈,便是乡下的姑娘都不会穿。每每她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裳再戴着那些金晃晃的首饰,活像个移动的匣子。在温柔婉约的沈玥和大方明朗的沈清面前,实在像个洗脚婢。 如今这些东西在落到沈妙面前,只觉得实在是可笑了。惊蛰观察着自家姑娘,惊讶的发现她并未如同以前一样露出兴奋的神情。正在诧异,便见沈妙将匣子一合,推给惊蛰:“找个当铺给当了吧,顺便去买根银钗子回来,也不用太好,刻花的就行。” “姑娘……”惊蛰惊讶道:“就这么当了,若是被东院的人发现,难免会用来做筏子。”她虽然也很高兴沈妙终于不像以前一样喜爱这些金银了,可是这般行事,还是太过大胆了些。 “这些首饰既然已经不能戴,留着有什么用,倒不如当了真金白银,平日里做事总归是方便些。”沈妙淡淡答。凡事都要讲究实用,这是她在当皇后悟出的道理。沈府每月都是按份例给月银,每个姑娘都是一月二两银子。然而沈玥和沈清究竟又有被自家补贴多少呢?沈妙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总归她是没那份补贴的。 分明是将军府上的姑娘,出手却没有两位姐姐大方。她以前觉得那是因为二婶和三婶自个儿愿意贴补女儿,可如今呢? 那公中的钱财都是由任婉云掌握的,可是沈贵和沈万平日里在朝中办事上下打点,自己的俸禄尚且不够,哪里有多余的闲钱。 倒是沈信,因为是用自己的生命和血汗在战场驰骋,陛下赏赐的多,而这些赏赐,沈信从来没有私吞过,全是奉给了公中。 拿着他们家的银子却如此对待自己,这般无耻之人,也只有老夫人那家人做得出来。 她总要想办法分家的。 ... 第二十三章 宴前准备 明齐六十八年的菊花宴,终究还是来了。= 广文堂也与以往不同,校验变成了斗才。但凡有才之士,便可随意上台展示挑战同窗,既能显示出少年人的勃勃生机,又能让人看到广文堂的学子各有千秋。 是以男学生和女学生都要同台,也就是说,不像以往一般分成男子组与女组。若是喜欢,女子可以挑战男子擅长的策论和骑射,男子也可以挑战女子们擅长的琴棋书画,不过想来发生此种情景也是很少见了。 一大早,沈府里便忙开了花。西院里,霜降仔细的为沈妙簪上了银簪,笑道:“姑娘,好了。” 霜降梳头梳的最好,之前沈玥还想将她要过去给自己梳头,可霜降是沈夫人亲自点的留给沈妙的丫头,霜降不愿,沈玥也无可奈何。 “姑娘这身可真是好看极了。”白露看着就笑,随即又有些迟疑:“就是头上看着太素了些。” 沈妙的头发又黑又多,被霜降梳了个精巧的垂云髻,看上去典雅又别致。即便及笄后,沈妙都是如丫头一般梳着双环髻,换了个样式,看起来静似乎长成了不少。那圆润可爱的脸蛋似乎也清秀婉约了起来,终于有些少女的味道。 只是一枝银簪子孤零零的插在头上,看上去颇为可怜。 谷雨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愤怒。这沈府家大业大,可沈妙今日却没有一枝能拿的出手的首饰。沈府一大家子人都是靠沈信养着,却做出如此狼心狗肺的事情。偏偏沈妙还无法说什么,为什么,因为她们都是给沈妙打了首饰的,不过是俗艳的金饰罢了,戴出去铁定遭人笑话。 沈妙只看了谷雨一眼,便猜到了谷雨心中在想什么,不由得摇头失笑。事实上,从小到大,沈家二房三房便为了培养自己蹩脚的爱好而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要她相信,那些金灿灿的才是最好的。这样便能对外头说,并不是二房三房故意给大房的女儿难堪,是因为人家本来就最爱这样闪闪的金饰啊! 再看沈妙乐此不疲的戴着那些夸张的首饰,于是众人便有了这样一个认知,沈府大房嫡女贪婪爱财,俗不可耐。 金子虽好,却不是用来戴在身上的。 谷雨怕沈妙伤心,连忙换了个话头,道:“不过那丽娘真是好手艺,姑娘这身真漂亮。” 也不知是不是心底怜惜沈妙,丽娘送来的这件衣裳,竟是绣工出奇的精致。似乎是照顾她容貌偏小,莲青色难免老沉,便在裙子下摆处绣了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栩栩如生,绽放的又艳丽,实在美丽极了。 而沈妙竟也穿的合身,没有一点儿看上去不自在的地方。 霜降和白露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如今沈妙竟连这样的重色都能压住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走吧。”沈妙站起身来:“不能等得太久。” 方出院子,便又见花园中的海棠生的大多大多,她停下脚步,掐了小小的一朵,挽进乌鸦鸦的发髻中,一下便似锦上添花。 “姑娘可真好看。”谷雨赞叹道。 桂嬷嬷刚从小厨房出来,为沈妙准备了些马车上的零嘴儿,提着篮子出来的时候见了沈妙,忍不住惊了一惊。 她伺候了沈妙这么多年,沈妙也是她奶大的,可以说是看着沈妙长大的,可今日却觉得沈妙陌生的紧。气质沉静而稳重,配着那高贵的莲青色,说是公主怕也不为过。她差一点就没拿紧手中的篮子,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直到白露笑盈盈的开口:“桂嬷嬷这是在瞧什么呢?” 桂嬷嬷一愣,习惯性的正要说几句漂亮话,突然想到今日是菊花宴,沈妙这般出众,岂不是将沈玥和沈清都压下去了。她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夸奖话儿咽了下去,转头一副忧心的模样:“姑娘,这身衣裳的颜色实在是太重了,姑娘这样年轻,何必穿这样的颜色,平白遮了自己的好气色。还是回去拿从前那件绣花枝喜鹊的桃色夹袄如何?显得粉嫩哩。还有这簪子,老奴记得二夫人不是赐了不少,这样下去,没得人说将军府中的姑娘还这般朴素的。” 谷雨撇了撇嘴,那花枝绣喜鹊的桃色夹袄是任婉云送的,颜色俗气,加之戴上满头满脸的金银首饰,活像乡下土财主家的小姐,若今日去了菊花宴,沈妙定会被众人嗤笑。桂嬷嬷分明就是不安好心,她正要替沈妙斥责几句,便听见沈妙轻声开口:“明齐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可陛下主张节俭。天下之道,铺张浪费乃下乘,朴素一点又如何不好?被人瞧见了,只会说我将军府清正廉明,门风端正,是好事还不错。至于衣裳就更不必在意,”沈妙扬了扬嘴角:“今日物在赏花,人在斗才,可跟衣裳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一番话说下来,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却又含着不可置疑的威严。桂嬷嬷脑子混沌一片,她不怕沈妙发火,可沈妙何时能这样跟她讲出一大堆道理来?沈妙平日里便不喜爱功课,是以没脑子。如今大段大段的道理,文绉绉的,让桂嬷嬷这个没念过书的粗人竟不知如何反驳。 白露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忙又噤了声肃了脸色,只是眉目中的畅快还是掩饰不了。 桂嬷嬷反驳又反驳不得,还被几个丫头看了笑话,心中懊恼,却也想不通为何这一次回府,每次和沈妙对话,自己都是落了下风。说牙尖嘴利,沈妙语气都温和的很,说她温和,字字句句都是说的人无言以对。 桂嬷嬷有些狼狈的把手中的篮子交给谷雨:“这是给姑娘路上的零嘴儿,到菊花宴还有些路程,莫要饿着姑娘。”她冲沈妙道:“老奴先就回院做事了。” “去吧。”沈妙轻飘飘答。 待桂嬷嬷走后,谷雨和白露俱是开心不已。沈妙越是强势,就越有了个主子的模样,这样沈府里那些没眼色的才不敢欺负了她。 方走到门口,便见门口停着两辆马车。第一辆已经准备出发了,第二辆却是空空的。 沈清的丫头春桃就立在第一辆马车前。 ... 第二十四章 添堵 春桃见了沈妙,忙凑近马车对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紧接着,便瞧见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了。= 里头正是沈玥和沈清,还有任婉云和陈若秋。这四人瞧见沈妙的模样,都是忍不住一怔。陈若秋目光闪了闪,任婉云却是皱起了眉头:“小五,你怎么穿的这样素淡?” “没错,”沈清也迫不及待的开口:“看上去实在难看,还是穿些鲜艳的好。我屋里还有一件艳黄色的新衣,春桃,你带着五妹妹去换下那身衣裳,还有首饰,怎么什么都未戴?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府亏待了你呢。” 她暗自压抑住心中的妒忌。 其实沈清生的也算是清秀佳人一个,加之平日里在外头爽朗大方的日子,看上去便是一个很有规矩的大家贵女。可有一点却是她最在意的,便是她肤色不甚白皙,有些偏向麦色。女儿家谁不希望自己肌肤赛雪,沈玥的肤白,她不敢说什么,可沈妙肤白,今日又穿着莲青色的衣裳,更显得肌肤赛雪。这样一来,沈府三个女儿中,她便是肤色最黯淡的,自然不高兴了。 沈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妙,见她梳着的垂云髻也煞是小巧精致,配着那一身的莲青色衣裳竟然显得十分端庄。今日她没有佩戴那些金银首饰,有一种虽然朴素,气质却自然高贵的感觉。她微笑道:“五妹妹,衣裳暂且不说,首饰却是一定要戴的,毕竟是咱们府上的脸面,祖母见你如此打扮也会不悦的。再者,你怎么梳了这样一个头?你如今年纪还不大,以前的双环髻就很好了。” 谷雨气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她身为下人,却没法去顶撞主子。只恨得咬牙切齿,这沈府的二房三房都是心怀鬼胎,竟是毫不犹豫的坑害自家侄女。巴不得沈妙打扮的越是土气越好。 沈妙心中冷笑,沈玥竟然连沈老夫人都搬出来了,也是知晓自己从前最惧怕的便是老夫人的威严。至于梳头,沈玥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一岁多,又哪里有年轻之说。她自己梳的飞仙髻,粉色纱衣轻薄似仙,想做绝色才女,凭什么就要自己来衬? 她们说完后,却见沈妙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们,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沈清被那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呵斥站在马车边的丫鬟:“春桃,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带着五妹妹换衣裳?” “不必了,”沈妙打断她的话,面上适时的做出一副忧伤的神态:“今日这般打扮,也是有原因的。二婶赐我的首饰,我也极是喜欢,并非故意不佩戴。”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沈妙是什么意思。谷雨和惊蛰也互相对视一眼,有些困惑的看着沈妙。 “父亲如今远在西北,带领众将士浴血奋战。匈奴未退,将士寒光铁衣,我身在京城,却锦衣玉食,闲情逸致,赏花吟诗,实在惭愧。”沈妙微微低下头去,声音也放轻了:“昨夜里有菩萨入梦,要我虔诚祷告。我便下定决心,素衣淡彩,到父亲凯旋归来之前,都不会着艳衣,戴首饰了。” 谁都没料到沈妙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平日里怯懦的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这么咬文嚼字。沈玥和沈清都吃惊的说不出话,陈若秋抚着自己的额角若有所思。倒是任婉云,面上有些尴尬,沈妙这番话说出来,她一人为自己的父亲虔诚祷告,那他们这些沈家人又算什么?可要让她的清儿也穿的这般素淡去菊花宴,她又是铁定不干的。任婉云咬了咬牙,慈爱的劝道:“虽如此,可你也是年轻姑娘家,何必心思那么重,菊花宴上便好好放松……” 沈妙却突然朝任婉云拜了个大礼:“求二婶成全沈妙一片孝心。” 本就站在沈府门口,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路人,沈妙这么一拜,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任婉云可以让沈妙必须穿艳丽的衣裳维持沈府的脸面,可是任婉云敢不成全沈妙的一片孝心么? 自家大哥在西北打仗,自己不祷告便罢了,连人家女儿孝心也不成全,那是起的什么心? 任婉云的脸色顿时发青,她也没料到沈妙居然这么回答,更让人发堵的是她无法拒绝。任婉云连忙让春桃扶起沈妙,道:“你这孩子,二婶怎么会不成全你的孝心?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思,罢了,素淡就素淡点吧。” 沈清还有些不服气,却不好反驳自家母亲的意见。沈玥母女却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再看向沈妙时目光已经有了不同。 “不过,”任婉云笑道:“咱们这辆马车已经坐不下了,让管家另备了一辆特意给小五。坐着也宽敞,小五就在第二辆马车后跟着咱们,等会子一起进去。” 每年的菊花宴,沈妙都是和这两母女乘坐一辆马车,不过是多一个人,怎么会挤不进去。今日这般作态,也不过是故意为之。 任婉云也有自己的思量,沈清也到了寻人家的年纪,可沈信的官位比沈贵大,是以若是有那高门的,说不定会先思量沈妙。沈妙性子蠢笨,只要无人带领她,怕是要闹出许多笑话,只有这样,才能衬托出沈清的大方得体。 是以她特意准备了两辆马车。陈若秋母女打得跟她一个主意,自然不会拒绝。 “好,但凭二婶吩咐。”沈妙微微一笑。 任婉云还有些诧异,没想到沈妙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沈妙一直胆小,之前总是粘着沈玥和沈清,还以为要她自己单独一辆马车会很难,没想到沈妙根本就没有提出拒绝。 这样一来,倒显得她准备的话多余了。 “没什么事的话,沈妙就先去马车上来。”她冲四人行了礼,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那马车也算宽敞,只是却不如任婉云那一辆精致。 谷雨气愤道:“单独让姑娘一人坐马车便罢了,竟还让人坐后面,这是安得什么心?” 惊蛰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沈妙,心中微叹。 沈妙目光沉沉的看着小几上的蜜饯,手渐渐握紧。 想扫了大房的面子,故意拉开和大房的距离,让她成为笑话,给沈信招骂名? 她倒要看看,最后谁给谁添堵。 ... 第二十五章 嗤笑 菊花宴设在离恭亲王府上不远的雁北堂,这是当初明齐开国帝后亲自设立的堂会,此处府邸原是前朝修剪的精致花园,占地几千亩,建筑宏大而精致,若非离城中太远,帝后甚至想要将它改造成宫中一隅。 然而此处依山傍水,虽远,却是欣赏风景的好去处。尤其是每年十月份,各色菊花竞相开放,因着有专人管着种植珍惜的菊花种子,一旦开放,好似身在仙境。而在此处校验,也算十分风雅。 沈府里雁北堂赶马车大约要一个时辰,是以车上会备些零嘴儿和吃食,免得腹中饥饿。 谷雨打开桂嬷嬷给的篮子,问沈妙:“姑娘不如吃点东西,路途遥远,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沈妙看着那篮子中的东西。 冰羊奶酪,葱卷儿,辣油腿儿……乍一眼看上去也是让人食指大动,颜色鲜亮,闻着也是香喷喷的。 可惜这些东西味道都太大了,如冰奶酪辣油腿儿这样的更容易弄花口脂,一个不小心还会弄脏自己的衣裳,桂嬷嬷也真是“精心”准备了这些食物。 后宅女人的争斗,大约便是明着暗着下些绊子,可沈妙当初在明齐后宫,面对的却是妃嫔之间的争宠,段数只会更高。这些小伎俩,是在上不得台面。她摇了摇头,让谷雨将盒子盖上,问惊蛰:“不必了,惊蛰这里有。” 惊蛰小心翼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布包,那布包里都是小巧玲珑的糕点,沈妙信不过沈府的厨房,让惊蛰买通了采买东西的管事,托她带了些外头的糕点。那管事的只以为惊蛰嘴馋,倒没做什么手脚,只是有些诧异惊蛰一个丫鬟,竟也舍得买广福斋的点心。 广福斋是定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点心铺子,便是宫中的妃嫔们都爱吃。沈妙前世对广福斋的点心并不甚感兴趣,婉瑜却喜欢的不得了,一天不吃便觉得不痛快。 此刻那糕点只有沈妙指头大小,做成花朵的模样,可怜又可爱,沈妙分了些让谷雨和惊蛰也吃,两个丫头先是不敢,后来见沈妙坚持,推辞不了,便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吃了一口后便惊喜道:“姑娘,这点心可真好吃。” 沈妙微微一笑,其实点心再美味又能美味到哪里去,不过是做的可爱精巧,女儿家又总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婉瑜当初和亲之时,她甚至花重金买了广福斋一名做点心的师傅,只希望在匈奴的苦寒之地,婉瑜还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糕点。 谁知道……谁知道便在半途中,婉瑜就香消玉殒,而她连尸体都未见到。 沈妙闭了闭眼。 婉瑜和亲,是楣夫人鼓动,陈若秋一家勾结,下令的却是傅修宜。今生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这些害死了婉瑜的人,她要他们,千倍百倍奉还! 谷雨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一抬头却见身边的沈妙目光冷冽,仿佛身在高位上杀伐果断的贵夫人,一瞬间,谷雨似乎看到了沈信的影子。沈信是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的人,发起火来的时候,骨子里都带着凶厉,沈妙此刻的眼神,和沈信一模一样。 她差点被点心一口噎住,努力咽了下去,小心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沈妙垂眸:“想些事情而已。” 今日的菊花宴和校验,傅修宜也会在场。不仅是傅修宜,还有傅修宜的几个兄弟。如今九个皇子,各有千秋,自然各自也分阵营。而傅修宜表现的最是无害,和太子一派交好。 谁知道最后却废太子改立傅修宜为储君?她不打算帮太子,明齐皇家的这些人,最是无情,他们看这些替先祖打下江山的簪缨世家,不过是看一条老了的狗,明明当初是这些猎犬替他们打下了兔子,如今兔子收入囊中,却还要担心狗会咬死自己,于是榨干了狗的最后一滴血,然后将他们杀而烹之。 天下不仁,储君不义,凭什么就要求所有人忠心? 不如先看狗咬狗如何?沈妙的唇角微微一勾。 …… 雁北堂此刻已经来了不少勋贵之家。 虽说今日的校验不分男子与女子,宴堂却还是将客人分成了男子席和女子席。男子席那边年轻的少年们与父亲忙着互相认识,贵门之间拉关系相互扶持也是自然。况且这些少年终有一日会接替父亲扛起整个家族,多结交朋友也好。 女子没有男子那边频繁,妇人们经常在一起闲话家常,是以小姐们都有固定的好友。三五个平日里相熟的聚在一起闲谈,对今日的菊花宴既是紧张又是期待。偶尔还会抬眼瞧一瞧对面自己心仪的少年郎。 易佩兰拨弄着小几上的鲜花,道:“今日的校验,你们可有把握?” “我是没有的。”她身边的女子笑道:“这么多人,如我资质平平,实在害怕。只希望等会儿千万莫要抽到我,也不要有人挑我上台。我不求出头,只要不出丑便是了。” 易佩兰撇了撇嘴:“至少也要试一试的好,要知道今日定王殿下也会在此,况且你心仪的李家少爷也不是在此么。李家少爷文辞那般出众,定会上台,你不抓紧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那少女推了一把易佩兰,脸上露出些羞怯:“尽胡说。” 江晓萱闻言笑道:“就是,白薇你可莫要害怕,要说比出丑,不是还有沈家老五垫着底儿么。怎么着,你也比她强吧。” “不错。”易佩兰也笑的花枝乱颤:“每年的校验,沈五不是都负责逗乐么,也难为她每年都有脸子来。一想到今年她又要来表演她的那些活计,我便想发笑。不知道她又会穿什么样的衣裳,如去年那般恐怖的艳红色配紫红金钗?” 几个少女“咯咯咯”的笑起来。 “够了好吧。”却是冯安宁突然开了口:“很好笑么?” 易佩兰一愣,随即道:“冯安宁,你最近似乎很奇怪啊,怎么,与那傻子交好了?” 冯安宁面色一怒,正要说话,便听得另外一边有人道:“哎,沈家夫人来了。” ... 第二十六章 惊艳 易佩兰的母亲易夫人平日里和任婉云交好,易老爷和沈贵在官场上互相照应,偶尔任婉云也带沈清去易府上做客,易佩兰和沈清关系最好,和沈玥也不错。 在场妇人,另一边的男眷席上都朝那边看过去。 沈贵和沈万最近整日都忙于政事,是来不了了的。但众人看向来处的原因,却并非沈贵和沈万二人。 无论如何,威武大将军沈信在朝堂上威望颇高,先皇在世的时候,沈家便有颇多特权,天子近臣四个字名副其实。谁掌握了兵权,谁就有资格说话。是以就算沈信常年不在京城,提起沈家,众人都还是免不了尊敬,而沈贵和沈万在朝堂上顺风顺水,也是借了自己大哥的势头。 男眷们看沈家,是看重权之家,看武将威武,女眷们看沈家,却是看笑话。 夫人们还好,毕竟年长,即便心里轻蔑,面子上总是要敷衍几句,少女们却不一样。或许人都有嫉妒心,沈信只有一名嫡女,沈妙身为沈信嫡女,身份自然不同。可以说,甚至比得上公主了。而这样货真价实的高门嫡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蠢笨无知,胆小怯懦,爱慕定王傅修宜闹出不少笑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举朝皆知。 更别说在两个出类拔萃的堂姐面前,越发衬得像个乡下姑娘。 “不知道今日又是什么好戏,定王殿下在场,沈妙必定会‘精心’打扮一番吧。”易佩兰捂着嘴笑。 “你们不觉得校验的时候更好笑吗?以沈妙那样无脑的性子,怕是会自以为是的主动上台,介时,那才叫精彩!”江晓萱也跟着笑起来。 白薇叹了口气,装腔作势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沈将军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生有了个这样的女儿。” 正说着,便见雁北堂的婢女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任婉云和陈若秋。任婉云一身弹花勾金薄罗长袍,她本就生的丰腴,梳着原萝髻,越发的显得富贵端庄,很有掌家之母的气派。陈若秋则不同,虽然沈玥都十六了,她仍如少妇一般,着琵琶襟浅绿烟罗裙,一看便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温婉女子。 而她们二人身后,正是沈玥和沈清。 沈玥穿着淡粉对襟羽纱长裙,长发挽成了飞仙髻,其中缀着粉色的珍珠,那珠子成色极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直把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她身边的沈清,桃红色散花如意云烟裙,也是亮眼的颜色,梳着一个百花髻,显得精神又明朗,腕间带着的翡翠镯子颜色透亮,一看便不知是何凡品。 她二人正是年少,一人柔美一人大方,穿着戴着都昭示着价值不菲,本就生的不错,人靠衣装,竟是不少少年郎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男眷席上,一位大人也忍不住赞叹:“沈家的几位女儿,倒是好相貌。” “还有一个。”蔡霖见到了自己心仪的沈玥,心中正是愉悦,闻言忍不住讥讽道:“沈家还有一位沈将军的女儿,那才是好相貌。” 那位大人似乎并不太理会外头的传言,对沈妙的评论一点也不知道,听到蔡霖这么说,还以为是真的,便道:“沈将军的女儿,必然不会差的。” “呵,”蔡霖忍不住笑了一声,随手指向沈玥一行:“那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却咽了下去。 便见沈清沈玥的后面,还走着一人,她没有和沈清沈玥走在一起,孤零零的落在后面,本该是看上去有些不得志,瑟缩畏怯的,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显得卑微。 乌金云绣衫,月牙凤尾罗裙,裙摆勾画描边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竟像是盛开在她脚下一般。随着少女的走动,步步生花,摇曳多姿。 而这少女大约是觉得冷,外头罩着一件莲青色的云丝披风,瞬间便将那花团锦簇的图案压了下去,生生多了一股子威严出来。 随着她走的越近,众人也才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梳着一个简单的垂云髻,只斜斜插了一根素色银钗,在银钗尾部绽放着一朵小巧的秋海棠,瞬间在那沉色中点亮了一抹鲜亮,搭配起来颇为动人。 她肤色本就白皙,穿着莲青色的裙子越发显得肤如凝脂,而一双眼睛澄澈透亮,亮晶晶的如某种幼兽,唇角含着微微的笑容,然而却又似乎并不是在笑。鼻子小巧而鼻头有肉,嘴巴红润。看上去颇有些可爱的长相,但众人瞧见她,却并不会以为这是一位小姑娘。 有的人,天生美貌却无气质,有的人,虽不美貌气质却动人。这少女模样算得上清秀可爱,说是绝色倒也过于,可那气质竟然人忍不住沉迷其中,那种威严的,端庄的,打从心底呈现出一种高贵的风华,让人不敢生出什么造次的想法。 而她走路的姿势,微微抬着下巴,裙裾纹丝不动,双手交叠的动作恰到好处,不僵硬也不随意,仿佛这样的动作做了千百倍,精准的没有一丝漏洞。 这种高贵的气质和打从心里生出来的威严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是一名经过了千锤百炼身在高位上的妇人。前面的沈玥沈清,任婉云和陈若秋,不知不觉便成了这少女的陪衬,竟像是随身带着的四个侍女。而走在最后的,分明是她们的主子。 “那是谁?”易佩兰喃喃道,即使身为女子,见了这少女,也忍不住为之失神,怎么会这般年纪就有这种气度? “这是……沈家的客人么?”白薇问:“似乎是从未见过的人啊。” 男眷席上也是鸦雀无声,男人们看人,与女人们又不一样。在座的都是官场中人,自然能一眼看出这少女的不同之处,非是外貌,而是气度,那种经过了大风大浪的平和之后的沉静,面对眼前的一切,态度尊贵,却会由内而外的让人感觉到她的不屑。 像是豹子跑到了羊群,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便是沈将军的女儿么?”之前那位与蔡霖说话的大人目光有些激动:“实在是好相貌!好气度!青出于蓝!” “沈妙?”蔡霖一愣,定睛一看,失声叫起来:“是沈妙?”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座人静了一静,紧接着,瞬间哗然。 ------题外话------ 文文在我不知不觉中首推了┭┮﹏┭┮各位小天使求顺手收藏,求包养,养文也要影响数据,觉得还行的话就戳进来看看吧/(tot)/~ ... 第二十七章 豫亲王 沈妙? 冯安宁忍不住一怔,她和沈妙在广文堂平日里同坐一张桌子,自然比别人看的更清楚些。那的确是沈妙没错。 这些日子以来,沈妙的性子安静了不少。虽然她以前也很安静,但是不再跟在沈玥和沈清后面,说些蠢笨无知的话,安静起来的模样倒也不差。冯安宁以为沈妙不过是变得聪明了些,却不想这样正经的打扮起来,模样竟然如此惊人。 因着前段时间落水后养病,她消瘦了些,平日里没注意,这样看来,下巴略微尖了一点,显得整个人比起之前的十一二岁来,更像是十四岁的豆蔻少女。 仿佛一直蜷缩在窝里的猛兽幼崽,终于在沉睡了许久后,第一次亮出了爪牙。 裴秀才也在男眷席中,虽然如今他只是广文堂的书数先生,可人们尊敬有才的人,在一众官老爷中还是颇有地位的。他如今年纪尚轻,如此才华,若是入朝为官,也当是能拿得起一个官位的,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要懂得为日后铺路,裴琅未必就没有发达的一日。 沈妙的目光扫过男眷席上,在裴琅的身上停留一瞬。 她知道,今日的校验,裴琅虽是书数先生,但斗才的时候,有恃才放旷的学子向先生挑战,裴琅的一篇《行律策》文采斐然,有理有据,当日便入了傅修宜的眼,后来傅修宜为了收揽这位人才,做了许多礼贤下士的举动,终于得到了裴琅这员大将。 这辈子,是断然不能让此事发生的了。 裴琅敏感的察觉到那少女的目光似乎是远远的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仿佛在衡量猎物价值的野兽,让他心中腾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他顺着目光回望过去,沈妙却早已转过了头。 身边的大人们都在赞叹:“沈将军的嫡女年纪尚小便有这样的气度,日后实在是不可小觑啊。” “模样生的也不错。”一名蓝衣少年道:“原先怎么没发现,这沈妙长得也算是个丽色佳人。”少年们看少女,又只是看容貌了。 “可惜是个蠢货。”蔡霖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回过神,他不满众人都看沈妙反而将沈玥给忽略了,便哼了一声。 “你才是蠢货!”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蔡霖吓了一跳,见一个穿着软缎红衣的团子气鼓鼓的瞪着自己,他个子尚矮,却气势逼人。 “对不住,”闻讯赶来的青衣少年冲蔡霖好脾气的笑了笑:“舍弟无礼,冲撞了。” 蔡霖正想骂人,一见对方却是平南伯世子苏明枫,那团子正是苏二少爷苏明朗,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苏明枫可是谢景行的挚友,谁敢惹? “大哥,”苏明朗拉了拉苏明枫的衣角:“那个姐姐好漂亮,你把她娶回去做嫂子吧。” 苏明枫嘴角一僵,好在苏明朗的声音很小,周围没人听见,他微微俯身,问:“二弟认识沈姑娘?” “不认识呀。”苏明朗无辜的玩手指。 苏明枫便不说话了。 沈妙跟在任婉云一行人身后,走到了女眷席上。 一般来说,女眷席夫人们都是按照自己相熟的好友随意坐的,小姐们也是一样。可沈妙平日里除了广文堂就在沈府,沈玥沈清不必说,广文堂更没有人愿意与她交好,她也不恼不怕,自顾自的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她并不惧怕这些少女们的孤立,相反,她倒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感觉。 那些个少女们看着沈妙今日不同的装扮本就有些嫉妒,想瞧她出丑而故意忽略她,却见沈妙自己一个人坐着,并不显得凄惨。桌上有为了让少女们不无聊而准备的棋盘和叶子牌。她想了想,便从棋篓里将棋子拈出来,自顾自的开始对弈。 琴棋书画,她样样不通。以前是因着二房三房的刻意教导心中厌弃,后来嫁给了傅修宜更是没时间学。所以上辈子从秦国归来,面对能歌善舞,长袖玲珑的楣夫人,她心中不是不自卑。后宫那些嫔妃拿她和楣夫人比较,说她是武将世家出来的粗人,不知情趣,粗鄙不堪,难怪傅修宜对她这个皇后视而不见。 然而下棋并不一定要懂棋的人才会,她虽然不会下棋,可为了傅修宜在秦国那几年,她却是钻研了不少兵法。她不会下棋,却会用兵,这是战棋。 勋贵家的女儿们远远的看着,见沈妙气定神闲,那种冷漠和高高在上的气度,将她和众人明显的划分开来,仿佛仿佛她在上,而别人在下。 “五小姐如今瞧着变了不少呢。”易夫人与任婉云笑着道:“似乎也变成大姑娘了。”她不好说沈妙看着竟将沈玥和沈清都比了下去,只得婉转的提醒任婉云。 任婉云哪能不知道?她善于察言观色,刚才一路走来,众人的目光可不是在瞧她,亦不是在瞧沈玥和沈清,分明是落在最后的沈妙。她心中咬牙切齿,看来沈妙这次也是下了血本,知晓定王也会来校验,变想方设法的吸引定王的注意力,和她的清儿争个高低? 她举起茶碗来,笑盈盈的看着对面的男眷席:“可不是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太疼小五,说大伯不在,这次出门前让我特意相看着有没有合适的人呐。” 坐在身边的陈若秋目光一动,相看? 沈玥和沈清都比沈妙的年纪大,却要先替沈妙相看,自然不会是因为沈老夫人的好心。沈老夫人恨死了大房一家人,怎么可能让沈妙得了好? 陈若秋的目光落在正和易佩兰说话的沈清身上,任婉云似乎要急着在沈信回来之前把沈妙的亲事定下来,为什么,因为沈清也爱慕定王?要替沈清扫除这个最大的威胁? 正想着,便又听到男眷席上传来一阵喧哗,江家夫人道:“豫亲王来了。” 正在执子的沈妙动作一顿,白子立刻落盘,她抬起眼看向男眷席,目光十足平静。 豫亲王,上辈子沈老夫人想让她嫁给的瘸子鳏夫,性淫而残,如今四十二岁。 若非她那时迷恋傅修宜自奔为眷,只怕就成为豫亲王府的枯骨一具了。 ------题外话------ 首推的最后一天啦,希望各位亲戳进来看一看追文哦,已经很肥啦不用养,数据好了咱们早点上架猛更~么么哒(づ ̄3 ̄)づ╭~ ... 第二十八章 本宫回来了 便见自远而近走来一名中年男子,他并未和那些官老爷和少年郎坐在一处,而是远远的坐在特置的席位。。这男子约摸四十来岁,面目生的黑瘦而狰狞,穿着件松香色长锦衣,衣饰极为富贵,可惜只有一只腿。 这便是当今皇帝的胞弟,豫亲王了。 豫亲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年少时曾在刺客手下救过皇帝的命,也因此左腿受了伤,不得已截肢,从此成为了一个瘸子。自此以后,豫亲王性情大变,残暴凶狠,性格乖戾,更是收了一屋子姬妾,外头人尚且不知内情,皇家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豫亲王很有些肮脏的怪癖,被他玩死的女人数不胜数。 豫亲王妃早在七年前就死了,这其中也很是蹊跷,奈何皇帝和太后都护着豫亲王,王妃一家便也只得吞下这个苦水。而近日,豫亲王府突然传出消息,豫亲王有意要纳妃。 一时间,定京城中众人都猜测不已。豫亲王地位颇高,又有皇帝和太后宠着,选王妃也要门当户对。高门大户家的,真心疼爱女儿的,自然不愿意让女儿进那等狼窟,也有只将女儿当做交易筹码的,却巴不得将自己的女儿换做荣华富贵,哪怕是牺牲一条命。 看那之前的豫亲王妃一家,虽然损失了一个女儿,却在皇帝补偿般的照蔽下不是越来越繁荣? 沈妙的目光划过豫亲王,又划到了女眷席上任婉云的身上。 果然,便见任婉云的脸色亮了亮,对一边的易夫人道:“陛下果真待豫亲王殿下极好呢。” 都是在后宅里摸爬滚打的人,易夫人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任婉云打的什么主意,虽然有些鄙夷任婉云做事也太绝了些,可是自家老爷和沈贵是一条线的,她自然也是要偏帮着任婉云,便笑着道:“不错,虽说年纪大了些,却也是会疼人的。” 陈若秋在一边低下头,慢慢的吃着点心,嘴角的笑容却有些古怪。疼人?任谁都不会想自家女儿嫁给一个瘸子鳏夫,就算再会疼人再权势滔天,那也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她思及此,又转过头看了看沈妙。 沈妙耐心的执着棋子,一步一步的顺着棋局落子,似乎一点心思都没分在其他人身上。陈若秋心中突然有些没底,自落水后沈妙醒来便似变了一个人般,难不成这就是沈信的骨血终于觉醒。沈信一家可都是暴烈的性子,若是沈妙得知了任婉云的打算,她会乖乖的接受吗? 正想着,却见沈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十足冷漠,本就是十月金秋,霎时间让陈若秋的心冷到冰里。 沈妙低下头,看着手下的棋局。 上辈子,金菊宴中她出尽了丑,回府后却被任婉云向沈老太太提起了豫亲王府的亲事。任婉云说:“小五如今这般行事,无一长处便罢了,还丢了沈家的脸。哪家高门会愿意娶小五这样的姑娘,眼下还有豫亲王府这门好亲事,小五过去了,便是王妃,有陛下和太后娘娘照拂,那可是个有福气的。虽是腿不好,年岁大了些,可咱们小五,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不算亏了小五。” 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恶毒无比,是后来她花重金买通了荣景堂的丫头才得知了这番话。沈老夫人心底本就恨毒了大房,沈信乃原配所出,当初沈老爷在世的时候就亲厚沈信,让继室沈老夫人心中妒忌,好容易熬死了沈老爷,沈信却又军功在身动不得。动不得沈信,总能动得沈妙,而对于一个女人,没有什么比让她嫁的不好更让她痛苦的了。 沈老夫人和任婉云一拍即合,当即便要遣人去豫亲王府提出此事。沈妙心中又怒又怕,她那时恋慕傅修宜,心一横,当晚便携了包裹去了定王府上,请求收留。又不顾自己名声故意让人传出此事,想着既然名声都坏了,生米煮成熟饭,嫁给定王做妾都比嫁到豫亲王府好。 当时便气的沈老夫人人仰马翻,傅修宜虽然心中虽恼,面上待她却不算太差,或许也是看出了沈家兵权于他的价值,虽然对沈妙不甚热络,却也没有反驳。后来沈信年底回京,迎接他的就是满定京城女儿自奔为眷的事实。他又惊又怒,沈妙却不惜以绝食抗议,沈信终究没办法,拼了一身军功,终于为她换来了定王妃的名头。 可谁也没想到,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沈妙闭了闭眼,前生的种种错误,似乎都是从今日开始,而今日,注定要成为她今生的转折。欠了她的那些人,现在,就统统开始准备还债吧! “喂,一个人有什么玩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冯安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面上还带着些别扭,在她对面坐下来:“不如和我对弈一盘?不过你会下棋吗?” 冯安宁低头看向棋盘,本是无意随口一说,这一看之下却有些来了兴趣,仔细瞧了一会儿,终究是没瞧出来什么由头,便问:“这是什么下法?我从未见过。” “这不是下棋,”沈妙笑了笑:“这是打仗。” “什么?” “现在看不见,”沈妙淡淡道:“这种棋,只有最后吞子的时候才能看得见。”就像一张网,牢牢实实,严丝密缝的盖住,一个都跑不了。 冯安宁打了个冷战:“说什么呢,怪渗人的。”她瞧着男眷席,突然眼睛一亮,有些促狭的看了沈妙一眼:“你看,定王殿下到了。” 男眷席上,定王傅修宜一身绣金松蓝长袍,青靴玉冠,好不风光。他本就生的俊朗,气度又颇为冷峻,然而行事却亲切,似乎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皇子架子。一路走过,都能引起女眷席上的惊呼。 沈妙低着头,握着拳的手指嵌进掌心。 十载相伴,倾心扶持,换来的不过是白绫一条,满门血债。甚至一双儿女,也因此命丧黄泉。 这个人外表看着有多良善,内心就有多狠毒,表面有多公正,实则有多狠心。 上辈子这个人赐她全尸,今生今世,她就要此人死无全尸! 傅修宜,本宫回来了! ... 第二十九章 迷惑 男眷席上,除了定王外,便只有周王傅修安和静王傅修泫两位皇子。``し太子身子不好,这样的场合是不会参加的。周王和静王是徐贤妃所生,二人皆是才能出众,周王性格外露更自大,静王内敛却有城府。这二人亦对皇位虎视眈眈,谁都知道太子的身子孱弱,终有一日皇帝会改立太子,而徐贤妃本就深受皇帝宠爱,相比之下,定王的母亲董淑妃就显得低调得多,若非定王还算出色,只怕连四妃的位子都坐不稳。 上辈子,周王和静王卷入夺嫡之中,却对定王放松警惕,一来傅修宜和太子交好,时时刻刻与太子走在一路,亲自为太子寻珍贵的药材,皇后都对傅修宜颇为满意。是以其余人都觉得定王只是个太子的跟班。二来傅修宜平日清高,不屑参与朝堂之事,加之董淑妃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整日整日的念经修佛,又没有强大的娘家支持,料想定王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事实上,最后坐上龙椅的,正是他们以为翻不起什么浪的傅修宜。 沈妙拿起一边的叶子牌把玩,就像是这叶子牌,傅修宜从出生开始的牌面就烂的很,所都人都以为他一开始就出局了,偏偏却不知道,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用自己手上的牌。他的牌都在别人手中,而他要做的,就是抢夺。 “你怎生毫无反应?”见她沉默不语,目光也未见对傅修宜的爱恋,冯安宁有些奇怪:“你不是喜欢他的么?” 沈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冯安宁一惊,那一眼中的凌厉让她不由得心底发寒,有一种几乎要忍不住跪下去的冲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有何而来,只是本能的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让沈妙不高兴了。她顿了顿,道:“其实我也不大喜欢他,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完美的人呢?瞧着不真实。” 沈妙这回,倒又难得的认认真真看了冯安宁一眼。她没想到,这个骄纵的大家小姐竟然能看出这层。迷恋傅修宜皮相的人有多少,怕是只要傅修宜愿意,这满场的少女,没有不为他倾倒的。怎么,竟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 她慢悠悠道:“看来你是有心上人了。” “你你胡说什么?”冯安宁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别诬赖好人。” 沈妙便不与她说话了,小姑娘家家的心事,她倒也没心思打听。 她自然有自己的事情。 来来往往,菊花宴的帖子都收的差不多了,人也该到齐了。 雁北堂菊花场下,搭起了巨大的高台。这样戏台子一般的装扮却并不让人觉得粗俗,只因先皇也曾在此处祭天。那是沾染了真龙气泽的高台。两边插着棋子,有穿着礼服的依仗士兵头绑红巾,大声擂鼓。 鼓声轰隆隆直响彻天际,乐手也弹拨长筝,那是一曲《贤士曲》,寓意皇家求贤若渴,今日的校验便是为明齐江山选贤举能,选出真正的国之将才。 乐曲鼓声生生入耳,带着特有的激扬壮丽,让人不由自主的汹涌澎湃。在场的大半都是少年郎,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险些跟着那乐曲入了境,只恨不得将自己一身才华全部展现与众人面前,在明齐奔个好前程,为明齐皇家青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便是女儿家,也忍不住流露出激动地神情。她们虽然不能如同男孩子一般入朝拜官,自己的父兄却是国之栋梁。自己的家族却是顶天立地,与有荣焉之下,她们便也沐浴在皇家的圣宠之下,心中满是感激。 在全场都笼罩在皇恩浩荡的激动虔诚之下,唯有一人眸光冷漠,丝毫未见一丝动容。 沈妙的目光落在最中心弹琴的人身上,明齐皇家最爱的便是这样,勾起少年郎们的报国之心,利用他们为腐朽的皇室办事,然而到了最后,一旦江山平定,这些为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们却极少得到好的结局。 狡兔死,走狗烹。每一任新皇上任,都会铲除旧的人。尤其是那些经历了黑暗的夺嫡时候的臣子,见识了皇家肮脏的交易和血腥,皇家怎么会放心的让他们步步高升? 这些激扬的乐曲,日后只会成为催命的丧曲。而这些此刻沉浸在报国之心的少年们,日后只会死在皇室诡谲的倾轧之下,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她救不了天下人,却救得了自己人。 沈妙轻轻一抬手,右手衣角瞬间划过桌边,那一碗清亮的茶汤顺势被拂到地上,“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会场上响起,本该是听不见的,可和那些富有节奏感的乐曲相比之下,便犹如在好端端排列的丝线中硬是拉起了其中一根丝线,把个其他的线搅得乱七八糟。 “嘣”的一下,就打乱了乐曲的节奏。 犹如大梦初醒,冯安宁一下子回过神来,却见沈妙施施然捡起地上的茶盏,微微一笑:“对不住,手滑了。” 那正在台上激烈的打着节奏,弹拨着琴弦的乐手却是脑子一炸,几乎要疼晕过去。 这种乐曲,是明齐从一个舶来的西洋人手中学来的,大约有些蛊惑的意思。能小小的煽动人心中的情绪,这曲子又是战曲,几乎把人心中的战意和效忠的情感大幅度的放大,若是一曲弹完,有些忠心怕就会变成愚忠了。 这种乐曲的可怕,是后来沈妙当了皇后才见识到的。明齐皇室用这样的乐曲来迷惑后生,让这些后生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当初匈奴进犯的时候,皇室让大批御林军守护都城,招募新兵去边关时,就让这些乐手在台上击鼓弹奏,大波少年人便头也不回的参军了,有的还未曾及笄。 被沈妙这么一打岔,那些乐手的后劲儿也是越来越不足,最后的琴声,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慷慨激昂,只是普通的弹奏了。而在场那些魔怔般的热血情怀,便也渐渐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但沈妙刚才的举动,到底还是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男眷席上,傅修宜和裴琅一同看过来。 ------题外话------ 首推过啦,接下来请小天使们不要养肥哦,追文的话上架会更快哒~ ... 第三十章 抽签 傅修宜是皇室中人,对于皇家的手段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茶盏落地的清脆响声,看似不经意,却已经打乱了台上乐手的节奏,让那些蛊惑人心的音调不能继续。网他自然要瞧瞧始作俑者是谁,傅修宜本人便是个谨慎多疑的性子,他不认为对方是无心的。 紫衣少女正托腮与身边人说着什么,她神情冷漠,远远的,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度,把她和周围的人明确的分离开来。 “九弟这是在看谁?”周王傅修安顺着傅修宜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说起来咱们几兄弟中,就九弟不曾娶妻。父皇不是曾提起多次九弟选妃的事情,怎么,那姑娘瞧着是哪家府上的小姐,看上去倒是不错。不知道是这儿哪位的亲眷,可有人认识?” “是威武大将军府上的五小姐,在下的学生。”裴琅站的不远,闻言便答道。 “威武大将军府上的五小姐?”静王傅修泫记忆力不错,或许是沈妙的名头太大,即便是皇家,都对她的名字并不陌生。他道:“那不是沈信沈将军的嫡女么?似乎叫沈妙?” “怎么可能是沈妙。”傅修安毫不在意的一笑:“沈妙追咱们九弟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了,前些日子不是还为了看九弟落了水?若九弟真心悦沈妙,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再说了,沈妙可是个草包,你看对面那姑娘,气质沉静高贵,怎么可能是沈妙嘛。” “四哥慎言,修宜并无此意。”傅修宜摇头,目光却是远远的落在女眷席上的紫衣少女身上。 他的心中也不是不震惊的,沈妙是什么人,在他眼里,和那些爱慕他的少女们并无不同。那些爱慕他的少女至少表面会故作矜持,也总懂得些礼仪进退,而沈妙……大约除了看着他发傻,什么也不会。他自然也不会瞧上一个全定京城的笑话草包,若非看在沈信面上,他肯定会明明白白的显示出自己的厌恶。 而他记忆里的沈妙,总是爱穿些大红大绿的衣裳,酷爱金饰,恶狠狠的往脸上抹胭脂水粉,活像戏台子上唱大戏的丑角,还是乡下的戏台子。而眼下对面那个紫衣少女,肤如凝脂,眉目婉约,通身的贵气又把她和周围的女子明显的区分开来,怎么可能是沈妙? 困惑的不止他一人,还有裴琅。 作为教习了沈妙两年的先生,裴琅无疑比傅修宜了解沈妙的多。若说人的打扮可以换,衣裳可以调,但通身的气质却是不同的。裴琅是读书人,读书人对气质更比别人看重,沈妙一夜之间便如同变了个人般,哪里就有这样的事? 他倒是没想到方才茶盏的事情,虽然他也觉出了乐曲声不对,可在他心中,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听得出这其中的问题。更何况沈妙从来都不是什么琴技高手。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台上的乐手却已经终了。校验要开始了。 今年的校验与往年并不一样,不分男女子,只分文武。虽然广文堂要求学子们文武双全,文类和武类都要教习,可百年间的规矩历来如此,极少有女子选择武类,而文类中,策论时赋经义又基本为男子囊括。只因这三门其实都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途径,如同一位大人说过:“进士之科,往往皆为将相,皆极通显。” 武类则需考骑射步射马枪负重等。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武举,练兵操演以及具体的擂台都不必。 而女子们大多数都考校文类中的诗词歌赋四项,这都是默认的传统。即便明齐国风尚且算开放,对女子总要苛刻的多,倒也不光是明齐,所有的国家几乎都这样。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吟风弄月。 明齐的校验一直都分为三个部分,抽选挑。 抽是每人都要抽的,由校验官打乱顺序,抽签的形势决定每个人抽到校验的项目是什么。为了避免抽到太难的加大难度,女子都在文类的四项中抽,男子则在武类和文类的策时经里抽。 因为这是避免不了的一项,每年沈妙都会在这项上丢脸,只因诗词歌赋四项,她一样也不会。 而选,则是第二阶段,可以选择一类你自己擅长的自行上台展示,就如沈玥常常选择弹琴,沈清选择书算。 至于最后,则是挑,这个挑不是挑选,而是挑战。有人可以上台任意挑选一名学生上来做对手,对某一项进行比试。这样的场面往往发上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沈妙这样的,挑她则是侮辱了自己的实力。不过也有想看沈妙笑话的,以往故意挑选沈妙上台,对某一项进行比较。结局自然不用猜疑,无论是哪一项,沈妙都一败涂地。 所以对沈妙来说,年年的校验都是一场噩梦,每年都是当做笑话被众人嗤笑。这样的日子数不胜数。 而今年亦是一样。 台上的主校验官煞有介事的如往年一般说了一通话,另两人则从后头拿出两个小木桶,木桶里正是签纸。这些签纸上面都写了校验的项目,由学生自个儿抽来。 男子与女子都要抽的,一人走到男眷席上,挨个儿递到男学生手中。另一高个女子则拿着签桶,走到了女眷席上,按次序让女学生抽签。 冯安宁眨巴眨巴眼睛:“愿老天保佑,我只盼着抽到琴类和书类,画和棋可真是不通。”她看向沈妙:“你看着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难不成是胸有成竹?亦或者破罐子破摔?”不是她说话刻薄,可沈妙确实就是这么一个凡事不通的傻瓜。 沈妙不置可否,抽什么有意义么?琴棋书画,她本就样样不通。 待那木桶传到沈妙这桌时,冯安宁先抽,抽到签纸后拿出来迫不及待的拆开,顿时松了口气:“是琴!是琴!这下可好了,这些日子的琴总算没白练。沈妙你的是什么?” 沈妙的手刚从签桶里收回来,掌心躺着一枚白色的签纸,折叠成长长的一条。她打开来看,里头赫然正是一字。 画。 ... 第三十一章 不要忍 “画?”冯安宁伸长脖子,瞧见沈妙手里的签纸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道:“你会吗?” 这倒是真话,琴棋书画四样,沈妙着实是样样不通。图画莫说是韵味,便是好好地画都画不成。 见沈妙不言,冯安宁也安静下来。大约人都是很奇怪的,当初她看沈妙不顺眼,如今沈妙对她冷淡,冯安宁反倒更愿意和沈妙说话了。她觉得现在的沈妙,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不自觉的吸引着人靠近。 两人正沉默着,却见沈玥和沈清施施然走了过来,沈玥笑道:“五妹妹手里拿的签纸是什么,也给我看一看罢,说不定我和大姐姐还能想些点子。” 沈清点头:“不错。我和二妹分别抽到了书和画,你是什么?” 沈妙不言,沈玥笑着上前抽走了她手里的签纸,状若无意道:“五妹妹莫要害怕,横竖还有我姐妹二人在,总会照顾你一两分的。” 冯安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虽然从前也不喜欢沈妙,却也看沈玥沈清二人不大顺眼。她母亲是个厉害的,家里的姊妹也多,谁包藏祸心谁打的小算盘一眼就能看出来。沈玥和沈清跟她们府上那些想要争宠夺爱的庶姐庶妹们有什么两样?无非都是想要借着沈妙的蠢笨衬托自己罢了。 果然,沈玥这番话一出来,那边的易佩兰听到,便嗤笑起来:“沈玥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便是你出再好的点子,怕是她也应付不来的。” “就是,还是让沈妙自己精心准备把。”江晓萱也笑。 她们这般明目张胆的嘲讽,四周的太太小姐们听到,也假装没听到,表面上瞧着仍是一本正经,嘴角却翘了起来。 无他,每年的沈妙都是校验场上的一个笑话,当被嘲笑成了习惯,一切便都没什么不同。即使这样嘲讽的行为不该出现在勋贵子女家的身上。 “别这么说五妹妹,”沈玥不赞同道:“五妹妹也是很用心的。”她打开签纸,“哎呀”了一声,惊喜的看向沈妙:“是画,五妹妹,你与我抽到的是一项呢。” 冯安宁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沈玥,不过是抽到同一项,有什么可惊喜的?沈妙却心知肚明,大约沈玥觉得,自己的蠢笨又能衬托出她的丰仪出众了,更何况,今日还有傅修宜在场,想到傅修宜,她的眸光暗了暗。 “五妹妹打算画什么?”沈清好奇的问:“要不让二妹妹与你指点两句?”这话倒是充满了善意,将一个爱护妹妹的大姐形象诠释的淋漓尽致,旁人看了,也只会说沈清对自己的堂妹爱护有加。 “劳烦二位挂心。”沈妙冷冰冰道:“不过既然是校验,还是遵守规则的好。二姐姐要帮我,岂不是作弊?作弊的二人,可是要一同逐出校验场的,二姐姐要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冷不热的一番话说出来,沈玥的脸色便变了变。不错,这样的行为当得起是舞弊,可放在往日,大伙儿只会说她友爱良善,并不会在这上面多费心思。而被沈妙这么“特意”指点出来,众人看向沈玥的目光就变了。 校验场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对手,谁都想要独占鳌头包揽风光。沈玥在广文堂与众人交好,不代表就没有嫉妒她的人。在场的这些少女与她都是对手,每年的校验都被沈玥包揽女子这边的第一,必然有怨气。若是能抓到她的把柄让她下场,不参加校验,岂不是少了个劲敌,顿时,那些本来都与沈玥站在一边的女学生虎视眈眈的看过来,包括与沈玥交好的易佩兰一行人。 沈玥打了个冷战,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回过头,却见沈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中尽是嘲讽。 若是就此退缩,便显得她方才那一番好意都是假的,若是顺势,难保这些个学子不会抓着把柄让她不参加比赛。横竖都是错的,沈玥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怨毒,看了沈妙一眼,勉强的笑道:“既然五妹妹都这么说了,我便也不敢再擅自好意,罢了。” 冯安宁忍不住嗤笑一声,故意高声道:“还以为有多疼爱妹妹呢,原也不过如此,便被人这么一吓就算了,那又说什么真心相助?” 一时间,那些少女看着沈玥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 陈若秋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有些慌,沈玥毕竟还年轻,不懂得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同时心中又有些发冷,这沈妙三言两语就能挑动别人的情绪,让人跟着她的话走,好厉害的嘴!可她偏偏又不能插手,都是小孩子家的事情,她身为母亲若是插手,便是落了下乘。 任婉云和沈清俱是有些幸灾乐祸,要知道沈玥太过出色,也会掩饰沈清的光辉。如果沈玥落不了好,沈家就只有沈清才能撑场子了。 沈玥看着沈妙,她想,若是这个妹妹如今变聪明了些,此刻也要为她说话解围。毕竟都同是沈府上的姐妹,传出去沈府几房不和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沈妙从来都是巴结着沈玥的,若是得罪了沈玥,沈妙就再也没有什么朋友了。 可她等了半晌,也未听见沈妙的回答。沈玥忍不住开口道:“五妹妹……” “二姐姐不用去思索接下来要画的东西么?”沈妙声音平平无波:“至于我这边,不必了。” 看出了沈妙没有要给自己解围的心思,再看看周围少女们略带讥嘲的目光,第一次,沈玥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狠狠地扇沈妙的巴掌。她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牙道:“看来五妹妹似乎已经胸有成竹,既然如此,等会儿便看五妹妹如何大放华彩,定是精彩万分!” “精彩万分”四个字,沈玥咬得很重。说完这句话,她便一拂衣袖,转身气冲冲的走了。沈清连忙跟了上去。 冯安宁看了看沈妙,问:“虽然极爽快,可你为何那般不给自己留退路,待你上场时,她定会抓住机会狠狠嘲笑的。” “我不喜欢忍。”沈妙看着面前的棋局,不要忍,不要回头,不要心软。 “不要忍,要杀。”她拎出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 ------题外话------ 不要忍,大胆的追文xddddddddd ... 第三十二章 同组 负责校验的考官已经站到了台上,方才拿签筒的女夫子挨个记载好各自的项目,是要分组考查的。 首先便是女子组,琴棋书画四样。广文堂的学子,国一的不用校验,只有国二和国三的。国三的留在下一拨,而这波国二的,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人。 来广文堂的女子本就是京城高门家的女儿,庶女自然没有资格,嫡女中,也不乏请了先生自行来府上教习的。再者广文堂的门槛不低,每年光是上缴的银子都要一千两。 沈信当初倒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将沈府的三个女儿都送进了广文堂。任婉云为此有些不满,可沈信大手一挥,便也不敢再继续争辩,毕竟充公的那些银子,都是皇帝给沈信打仗的赏赐。 二十二人,统共分了四组,琴类人多些,有七人,女儿家总是喜欢这些能彰显本身韵味的东西,其余三项都是五人。 而沈妙所在的画这组,便有沈玥,左都御史嫡女秦青奉天府府尹府上的范柳儿和左侍郎家的赵嫣。 范柳儿和赵嫣俱是有些失望,范柳儿擅长的是琴类,赵嫣擅长的是棋,并非人人都如沈玥那般每一项都精通。没能抽到自己擅长的,当着男眷的面,范柳儿和赵嫣都不怎么愉悦。倒是秦青,一如既往的高傲,秦青生的美貌,是广文堂中大约能和沈玥分庭抗礼的唯一一人,却不是因为才艺,虽然沈玥也生的柔美,可秦青容貌美艳,便能不动声色的将她压下去。 沈妙目光落在秦青身上,今日她穿着一身青色广袖棉布刺绣长袍,腰间一根鹅黄色的腰带,更衬得纤腰不及一握,而衣袂飘飘的模样,很有几分仙子之风。和一边柔柔弱弱的沈玥比起来,更像是一朵清荷。 然而这生的高傲美貌的女子,在随着先皇开始清理世家大族,左都御史家落败后,沦为军妓,后来听闻她在军营中拿刀同某个小将同归于尽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妙的眼光,秦青看了过来,似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厌恶的转过头去,仿佛并不愿意多看沈妙一眼。 沈妙并不计较,倒是站在她身边的冯安宁拉了拉她的衣角:“介时,你便随意画一画,莫要多想。” 冯安宁想的简单,总归要出丑,这样坦坦荡荡的出丑,反而会让那些人觉得无趣。但若是沈妙为了争一口气,在台上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才是大事不好。 沈妙颔首。便听得台上的仪式官员重重一敲鼓,校验正式开始了。 首先比较的是“琴”。 也算是冯安宁好运,今日抽到“琴”的这些女学生,俱是技艺平平。而平日弹琴弹得最好的几个,恰好未分得这一项。平白让冯安宁捡了个便宜。 而冯安宁近来些日子苦练琴艺,此刻也终于没有白费。她端正坐着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淑女之风,加之生的也好看,琴音渺渺,在前几个平平琴技的比较下,犹如一阵清风,直吹得人清风拂面。 男眷席上有个蓝衫少年就道:“绕梁三日。” 一边的蔡霖闻言,不悦的蹬了那少年一脚,道:“这算什么?那是没瞧见玥儿的琴音,若是玥儿弹奏一曲,九天仙女都比不来。没见识的!” 蔡霖一向维护自己心上人,却是听见他话的苏明朗不屑的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些很么,瞧见自家大哥警告的眼神,还是忍住了。 “琴”类很快就比完了,场上的几位校验考官都开始互相商量着评判,待“琴”组完毕后,便是棋艺。棋艺的过程就要简单得多,五人两两对弈,一局胜制,以棋路和棋风打分。这一类,胜出的是易佩兰。 棋过了是“书”。沈清和白薇江晓萱恰好分在一组。这三人平日里便是好友,但在校验场上,气氛也颇为紧张。这次的书是以今日菊为题赋诗,提笔写下来,一来是看书法,二来是看才情。沈清最好的不算赋诗而是棋和书算,可惜书算在男子组,棋她又没有抽到。 但不到最后的结果下来,谁都不知道这项究竟是哪个拔得头筹。 待到了最后,便轮到了沈妙这一组。 沈玥看了沈妙一眼,大约是记恨方才沈妙让她出了丑,沈妙竟也不维持自己良善好姐姐的模样了。她笑着对沈妙道:“等会儿在台上,五妹妹可千万要让着姐姐啊,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我都有些害怕呢。” 这话恰好被站在身边的范柳儿听到,忍不住嗤笑一声:“沈玥你在说什么呢?什么胸有成竹,莫非——沈妙有什么后手不成?”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期待了。”赵嫣幸灾乐祸道:“记得去年沈妙抽了琴,却把人家好好地竹香琴琴弦都给拔断了,大约是继承了沈将军那般勇武吧。今年画画,可莫要把笔给折断了。”她说着就摸上了沈妙的脸颊:“这么白嫩的脸蛋儿,该不会等会儿被自己个儿画成花脸吧。” 沈妙不动,目光冷漠的看着她。在那种极端冷酷的眼神下,赵嫣的笑容渐渐僵住了,范柳儿也感觉到了沈妙神情的不善,她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后怕,不由自主的,便拉回赵嫣的手。 秦青似乎有些不耐烦,看了沈妙一眼:“吵什么吵?要吵去台上吵,左右让所有人瞧见你们这副嘴脸。” 她这么说,赵嫣几个虽然不满,却也没再说话了。 男眷席上,蔡霖激动的看着沈玥的身影,那糯米团子却是拉了拉苏明枫:“那个漂亮姐姐也在,大哥你看。” 苏明枫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弟弟为何对沈妙如此执着。他已经国三了,这次谎称重病后第一次出门,还显得十分虚弱,是以不能参加校验。他也知道沈妙的大名,毕竟整个定京城都知道,威武大将军纵横沙场,却生了个草包女儿。 “她一定会赢的。”苏明朗握拳道。 苏明枫心中不置可否,只道今日,必定又是沈玥拔得头筹了。 上台前,沈玥到底还是忍不住,撩拨了沈妙一句:“五妹妹,等会儿千万别手下留情啊,姐姐等着你。” “一定。”沈妙答。 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 第三十三章 作画 主考的校验官是内阁大学士钟子期,他是个满头华发的小老头,平日里却是极为严肃刚正的。&只拉开手中的卷轴,开始宣读今日的试题。 关于“画”这一面,其实每年都不一样,不过今年恰好校验和菊花宴凑在一块儿,题目便也简单的多。如“书”是以菊为题,“画”亦是以菊为题。 台上有五长桌子,桌上并有笔墨纸砚,按次序走到桌边,锤鼓的鼓手便重重擂鼓,校验开始。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上瞧。 这五人也算是极有特色的五人了,沈玥是众所周知的才女,秦青美貌高傲,范柳儿和赵嫣二人是一双感情不错的姐妹花,而沈妙,自然就是那个蠢笨无知的草包了。 男眷们大多是看沈玥和秦青二人的,女眷们看的却多是沈妙。 白薇捂着嘴道:“今日沈妙看上去倒是规矩呢,不曾有什么奇怪的动作,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加上这一次,沈妙一共已经度过四次校验了。第一次抽到的是棋,她胡乱下了几颗子便兵败如山倒。第二次抽到的是书,将墨盘打翻弄脏了衣裳,第三次抽到的是琴,上好的竹香琴被她拨断了弦。与其说众人来看沈妙上台,倒不如说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高台广阔,少女端坐桌前,她持笔的动作很端正,像是接受了严苛的训练似的,仿佛一丝一毫都挑不出错处来。十月金秋,飒飒冷风穿堂而过,撩起她额前的碎发,而她微微低头,只看得到鹅蛋型的小脸,垂下的睫毛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竟也有几分美丽的。 那莲青色的披风烈烈作响,她坐的端正,下笔却潇洒,洋洋洒洒间,似乎并不在意,然而那种笃定的气度,就像她乌发中的海棠,以一种内敛的方式,张扬的盛开着。 易夫人抿了抿唇,意味不明的对任婉云道:“五娘果真是长大了啊。” 任婉云勉强笑了笑,手却悄悄握紧了。 身后传来少女们的交谈声。 “沈妙到现在也未曾出什么丑,莫非真的转了性子?” “不可能吧,应当只是做做样子,你没瞧见她下笔都不曾思索过么?沈玥尚且还要想个几刻,她这样,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随意涂涂画画了。” 冯安宁看着台上的沈妙,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突然有一种直觉,今日的菊花宴或许并不似以往那样,譬如台上的沈妙,她真的会出丑吗? 还是,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势,摧毁人们对她的所有错误认知。 男眷席上,也有人渐渐了发现了不同。 这一组中,大约是整个女子组中最让人赏心悦目的一组了。沈玥粉衣淡雅,柔美多姿。秦青青衣广袖,高傲美艳。范柳儿娇俏动人,赵嫣古灵精怪,若说最没有特点的,便是那个蠢笨懦弱又俗气的沈妙了吧。 可一眼望去,五人中,沈妙非但没有被比下去,反而显得尤为突出。 她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分明是低着头,却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仿佛……仿佛那纤弱的身影是立在杀伐果断的高位上般,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臣服的心情。 裴琅皱着眉,一个人的气质怎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人,真的是沈妙么? 傅修宜难掩心中的惊异,他倒不是注意到了沈妙如今和以往天翻地覆的差别,而是沈妙坐着的姿势,挺直的脊背,举手投足间竟然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当今六宫主人,皇后娘娘。 傅修宜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荒谬,沈妙爱恋他定京城都知道,他也厌恶自己被这样的女人爱慕。但大多数的时候,关于沈妙的消息都是从传言中听到的。传闻沈妙不学无术,俗不可耐,动作粗野,蠢笨懦弱。如今看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感觉,怕是那些传闻,也都不尽然全是真实。 “真奇怪。”之前那个被蔡霖训斥的蓝衫少年奇道:“不是说国二的沈妙是个草包么,看上去倒是不像。” 蔡霖也是愣住,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沈玥,可沈妙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注意到她。仿佛天生就是该站在让人看到的位置,今日尤其显著。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奇怪的念头,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罢了。” “大哥,她会赢吧。”苏明朗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 苏明枫的眉眼带笑,神情却是有些古怪。 “沈妙么?” 一炷香的时间,鼓手再次敲鼓,示意时间到。 沈玥搁笔,她对自己今日的画作十分有信心,她的左手旁是秦青,秦青也完成了画作,正在洗笔。即使是简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也仿佛一幅画般动人。 可再动人,校验场上,从来都不是靠美貌说事的。 她又转过头看向沈妙,心道沈妙每每都一事无成,今日竟也没出什么岔子,大约果真是身边有人提点变聪明了。可人可以装,才华却不能装,此刻应当是手忙脚乱的未完成吧。 然而眼前,沈妙早已搁笔,目光平静的看着来收画卷的人过来。 沈玥的笑容一僵。 “好了,下去吧。”待所有人的画卷都收上去后,便是对国二女子的校验评判,这也需要时间。 “五妹妹,你究竟画了什么?”沈玥下了台后,便迫不及待的试探着问沈妙。 不知道为何,沈妙让她很不安。 “等会你就知道了。”沈妙微微一笑,笑容里仿佛含着某种更加意味深长的东西。 她转过身,走到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对身边的谷雨道:“想办法,把这个送到京典史府二公子手上。喏,就是对面席靠左起三人湖绿衣裳的人。” 谷雨犹豫了下,似乎还有些迷茫,随即道:“奴婢省得了。” “去吧。”沈妙拍了拍她的肩,走回原来的座位上,远远的,看向裴琅。 裴琅一抬头就撞上一双眸子,隔得远远的,都能看到其中包含的审视。 对不住了,裴琅。沈妙心道,就借你的手,来撼动一下,明齐皇室牢不可破的根基吧。 毕竟,你欠我的。 ... 第三十四章 赢 台上的校验官们在评定结果,台下的学生们也纷纷议论。本文由 。。 首发 今日沈妙未曾出丑,既是令校验显得有些乏味,却也让平日里不拿正眼看她的同门有些留意起来。人大约都是奇怪的,平日里糟糕的人只要稍稍表现的好一些,或许在别人眼中就能咸鱼翻身了。 冯安宁倒是有些紧张,不时地往台上校验官那边看去。而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几位大人似乎有些争执起来。 “看来今日也是很激烈。”傅修安笑道:“不过女儿家嘛,何必要如此计较,总归不会入仕。”他性格一向有些自负,倒不怕身边这些大人们听到而不满,毕竟有些人的女儿就是方才上台的那些学生。 “校验机会难得,”傅修宜道:“自然要好好把握。” “九弟说的不错。”傅修泫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他道:“若是有特别出众的女子,九弟也可留意一些。”他虽看着沉静,却是个不好对付的。明里暗里都是在试探傅修宜会不会给自己找个强有力背景的妻子。 “五哥说笑。”傅修宜摇头:“我的婚事,父皇自会做主,哪里轮的上自己置喙。” 这倒也是,傅修宜平日做事都是皇帝安排的,极少会自己主动有什么主意。在外人瞧来,这样的皇子简直是温顺过头,又没什么野心,和董淑妃一模一样,可是看在静王傅修泫眼中,却总是有那么几分不同。 “人生在世,总要搏一搏,妻子也是一样不是么?”静王话中有话:“不到最后,谁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周王也听出了自己弟弟对傅修宜的试探,眼珠子转了转,倒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那台上的校验官便站出来宣布结果。 琴类中,不出意料的,由冯安宁拔得头筹。本来这一组中就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冯安宁可算是十分突出。她自然也是高兴的,上去领了校验的花柬,兴高采烈的下台拿给冯夫人看。冯夫人瞧得开心,这样的荣耀对于女子来说,虽然入不得仕,却犹如锦上添花。勋贵家的儿女自然是不缺富贵荣华,可本身的才华和美貌,却能将他们明确的划出等级。 冯安宁就用今日的校验,为她的等级上了一层。 棋类中,由白薇拔得头筹。有专门记录棋局的校验官将画好的棋路拿给下面的人看,以示公平。沈妙瞥了一眼那棋局,几番对弈中,白薇的棋局倒显得细致的多,是以也走到了最后。可惜太过重视细枝末节,并未更好的从着眼全局,反倒拖沓了进度,有些累赘。 书类,沈清只得了第二。第一是易佩兰。她一首咏菊的闺怨诗倒也写的清雅可爱。虽说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写这样的诗词有些太过,可广文堂就胜在冲破礼法束缚,对女子的要求也不太严苛。加之小诗也的确写的意趣可爱,不是从单纯的咏菊而言,而是借着咏菊寄托相思,层次便又上了一层。 沈清的脸色不大好,不过她自然擅长的也不是赋诗,是以十分无奈。 最后的,便是沈妙的这一组“画”了。 台上的校验官们脸色不一,想来方才争执的最厉害的便是这一组。女眷们纷纷猜测,当是沈玥和秦青的各有千秋难以抉择,毕竟这两人在广文堂便经常被拉出来比较。秦青神情倨傲的坐在原地,似乎一点儿也不屑结果,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有些僵硬。 相比较之下,倒是沈玥显得坦然的多。她坐在陈若秋身边,目光有些撒娇和害羞,陈若秋温柔的看着她。这个女儿聪慧灵敏,才华也跟她一样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年的校验都是风头无两,瞧她看上去那般快活,今日也应当是十拿九稳。 沈玥自然胸有成竹,她笔力有,意趣有,就连立意都想到了。仿佛早就摸清了校验的这些考官们的喜好,她总能拿出最好的作品。秦青长得美又如何,到底也是中看不中用的。想到不中用,她的目光投向坐在另一边的沈妙,今日沈妙害她吃了那么大的亏,本以为沈妙会在校验台上出丑,谁知道竟被她平安躲过了。可接下来要将画卷展示给众人瞧,沈妙怎么也免不了一顿嘲笑。 横竖都是要闹笑话的,她心中闪过一丝快慰。 负责宣读结果的校验官在台上高声唱到:“画组一甲——沈妙——” 沈妙?一甲!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喧哗起来,连校验官宣读后头几位名字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沈玥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陈若秋,声音都有些颤抖:“娘,方才方才的一甲是谁?是我听错了罢。” 陈若秋掐了一把沈玥的胳膊,心中虽然惊怒,却到底比沈玥多吃了几十年饭,知道这种情况下,定然有许多看热闹的要看沈玥的反应。若是沈玥坦坦荡荡还好,如刚才这般要死要活的,已然落了下乘。 沈清和任婉云虽然幸灾乐祸沈玥第一次被人扫了面子,听到那人是沈妙时也是一惊。以为校验官将沈玥和沈妙的名字弄错了。 女眷席中议论纷纷,男眷席中自然也是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怎么不是小玥?”蔡霖一下子站起身,看向身边的同窗:“是我听错了?是那老头子念错了吧?” 如她这般想法的自然不止一个,尤其是和沈妙同窗的少年郎,纷纷以一种万分惊讶的眼神讨论着。 “看,哥哥,我就知道她会赢。”苏明朗拉着苏明枫,这群人中,大约他是最快乐的,脸上白白的肥肉都跟着抖动。 苏明枫也是头疼,谁能知道竟是沈妙。要知道每次校验前就会有私下里的赌场来开赌,他买的是沈玥,可买了一千两银子啊! 得,一千两银子全打水漂。要是苏老爷知道,非拆了他不可。再看看乐的一颠一颠的苏明朗,苏明枫欲哭无泪。 裴琅皱眉,却未看向台上的校验官,而是看向那女眷席中的紫衣少女。 她的脸上异常平静,漠然的看着所有人的惊讶和怀疑。 她早知道了自己会赢。 ------题外话------ 莫慌,小侯爷在赶来的路上了~\(≧▽≦)/~ ... 第三十五章 明白 议论还在继续,台上的校验官已经将画好的画卷展示给众人观看,以示结果公平。小说し 范柳儿和赵嫣的画是一个路子,皆是花园秋菊盛开景色,平心而论,倒也美丽,只是太过意境平庸罢了,自然得了后面的名次。 秦青则是画了“红仙子”一大朵菊花,这大约是她熟悉的一种菊,画卷中只单单描绘了这一枝菊花,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她也算是另辟蹊径,完全跑开了意境意趣之说,只大大咧咧的展现了自己的画工。一株“红仙子”跃然纸上,实在是美得很。但校验不单单只是考画技,还要考画意的,是以这朵菊花再美,终究也不过是第三。 很快的,便到了沈玥的那一幅。沈玥咬着嘴唇端坐在陈若秋身边,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只是拳头却捏的紧紧的。放在往常,她这时定是笑的云淡风轻,接受着众人诚心的赞誉和羡慕。可如今,这个“二乙”,却像是一个深刻的讽刺,让她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嘲讽和讥笑。 沈玥画的是残菊。风雨瑟瑟,院中菊花花瓣也掉了许多,然而零星的花瓣却还是牢牢地依附于枝干之上,挺得笔直,仿佛极有气节的大人物。而旁边还提了两句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幅画卷也算是立意高远了,一般来说,由画及人,画中残菊品质高洁,作画之人必然也能看出是正直高远的品性。主考的校验官最爱的便是这样有才华又有品格之人,若是沈玥这一副都不能拿到“一甲”,实在是无法想象沈妙究竟是画了什么。 “画的这般好?怎么竟然是二乙?”白薇“呀”了一声:“我真是弄不明白。” 陈若秋也不得其解,起初她以为是沈玥今日有些紧张,是以走岔了路。谁知道这画一拿出来,她便知道自己女儿并未做错,与往年的校验一样,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一甲。可怎么就是另一个结果? 任婉云有些幸灾乐祸,沈玥才学出众,校验上处处压沈清一头,眼看着这次沈玥吃瘪,虽然沈妙夺得第一也让她不悦,不过既然与她无关。,她都是乐于看热闹的。 台上的校验官令两小童展开画卷,喧哗声戛然而止。 画纸很大,而沈妙的这幅画却又留白太多,她本是画技并不出众。所以只洋洋洒洒的画了大概的远景,却意外的有了一种波澜壮阔的大气。 而画卷之上,黄沙漫漫,一轮斜阳血色喷薄,一柄断剑立在黄土之中,剑下一捧白菊。 这里头,菊花似乎只是个点缀,那么一小点儿,甚至连花瓣经络也看不大出来。可在这画中便如画龙点睛的一笔,苍凉凄清之感喷薄欲出。 在场的人都是静了一瞬。隔着纸笔,却似乎能感受到其中的苍凉和悲惨,无能为力的挣扎。 那是战争。 陈若秋和沈玥同时颤了一颤,看清楚了那画卷上究竟画的是什么之后,她们便知道,这一场,断然没有翻盘的可能。 不错,沈玥的确是意趣高雅,风骨不流于艳俗,能照顾到品性和高洁。可沈妙这一幅画卷,根本就跳脱了“人”这个自身,若说沈玥是借菊咏人,沈妙就在借花言志。单独的人的情感怎么能与战争的残酷相比呢? 难怪方才那些校验官要争执不休,迟迟不肯下结论。怕也是没想到这么一副大气磅礴的画卷,居然是出自草包沈妙之手吧。 主考的校验官,内阁大学士钟子期道:“学生沈妙,你且上来说说,何以做这幅画卷。” 每个得“一甲”的学生都要讲述对于拔得头筹之事的感悟。然而今日却让沈妙来说作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众人皆是不相信她能做出这幅画,怕是从哪里听来的主意。 沈清笑了笑,低声对一边的易佩兰道:“这下可要露馅了。” “可这真的不是她画的么?”易佩兰有些疑惑:“方才咱们也都瞧见了,她可是自己亲自一笔一笔画的。” “那画技便又不出众,画意么,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指点。”沈清不屑的看向正往台上走的沈妙:“与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她会什么。钟学士这下让她说作画原因,想来她也是说不出来的,只怕又要脸面全失了。” 易佩兰闻言便也笑了:“我便说嘛,哪有这么快就成才女的说法。只怕是为了吸引那位——”她目光暧昧的往男眷席中定王那边一扫:“请了高人指点,沈妙也算是为了他殚精竭虑了。” 沈清面色僵了僵,压抑住心中的不快,道:“且看看吧。” 台上,沈妙安静的瞧着展开的卷轴。她慢慢的伸出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抚过画卷。 “之所以作这幅画卷,不过是因为听我父亲说过,每年战场上,多少英雄儿郎马革裹尸,身陨黄沙。而路途遥远,只能将他们掩埋在战场之上,那时候,西北沙漠,北疆草原,皆是没有菊花的。菊花盛开在温暖的南方,盛开在繁华的定京,这里歌舞升平,吃穿不愁,却是以边关将士的生命为代价。” 议论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集聚在紫衣少女身上。 而她目光平静,说故事般的娓娓道来:“我父亲曾言,因战争而殒命的将士们,牺牲后甚至连一捧白菊都不能有。战场上不会盛开花,将士们连完整的哀悼也不曾体会。而他们的妻子儿女,只能隔的远远的,在故乡头上佩戴白菊,献上白菊。” “我想,诸位如今能在此处平心静气的赏菊,皆是因为边关有勇武儿郎们的固守。可怜我并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唯有在画卷上,一抔黄土前,画上一捧白菊,以慰英魂。” 少女站在风中,眸光清澈,说的话却掷地有声,仿佛天地间只有她的话清明悦耳,却如晨钟暮鼓,敲打着诸位的心。 沈妙微微垂眸。 明齐的天家人,不是要着手对付世家大族,要对付沈家么?可天下之大,人眼都会看,人耳都会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先下手为强,既然天家想拿将军府开刀,她便让天下人都看看。 看哪,沈家用命拼来的功勋,沈家用生命驻守明齐的城墙,如今你们这些勋贵子弟在京城歌舞升平,都是战场上刀剑下血肉筑起的坚冰! 踏着将士们的血,明齐皇室,还敢大张旗鼓的打压吗? 你若敢,就不要怕天下人的眼睛! ... 第三十六章 紫衣少年 最至高无上的,是皇权。% し比皇权更厉害的,是百姓的嘴。 固然可以用铁血的手腕镇压下去,然而真到了那一日,百姓们不敢妄言,道路以目的笑话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齐的皇室大约就是这样,明明内里*做过多少肮脏的事情,偏偏面上还要打着一副心系江山的嘴脸。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世家的供奉和保护,最后却还要倒打一耙。 沈妙的这番话,令在场众人都渐渐沉寂下来。 女儿们,便是想到了先祖的荣光,若是府上是武将的,更是意动。男学生们,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战场将士到哪里都是令人敬佩的,他们自然也崇拜英雄。 可也有人不那么痛快。 在场的三位明齐皇子,俱是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别人尚且不知道,他们却知道皇家如今待这么世家是什么主意。沈家树大招风,迟早有一日会被皇帝以别的借口铲除。奈何沈家这么多年在百姓们名声颇好,要想扳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沈妙的这番话,看似在哀悼将士,实则却是歌颂功勋,也将将士放到了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皇室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于德行这一方面,都是理亏。 她是否是故意的呢? 众人抬眼看去,少女说完话后,便沉默下来。衣袍略有些宽大,在冷风中吹得猎猎作响,更衬得身形纤弱不已。 大约是想岔了罢,不过是闺阁间的女儿。这次能成一反常态拔得头筹,不过是因为她是沈信的女儿,沈信也真的与她说过这些战场上的事情,让她讨了个巧罢了。 豫亲王目光死死追随着紫衣少女,须臾,突然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个沈家小姐,倒是极有意思。” 不知道为何,豫亲王这话一出来,裴琅和傅修宜同时都是眉头一皱,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周王闻言,颇有深意的问:“王叔是否中意那沈家小姐,听闻沈家小姐草包无知,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伶牙俐齿的,生的也不错。若是多了个王嫂……”他笑的十分下流:“也应当很有趣。” 豫亲王如今都四十多了,加之本人残暴凶狠,被他玩弄死的女人不计其数,若是沈妙落到了他手上,只怕没多久日子就香消玉殒了。周王这番话可谓已经有些出格,不过他本就是这样狂妄的性子,说出来别人也不觉奇怪。可是好端端的,将一个豆蔻少女放入这样的虎口,也实在是太无德了些。 静王却比自己同胞哥哥想的远些,如今皇室虽有心打压沈家,可沈家兵权在握,仿佛怀璧匹夫,任是哪位皇子私下里得了沈家的助力,都是夺嫡路上的巨大筹码。可若是沈妙嫁给豫亲王,豫亲王已经无力再争权夺利,也就相当于将兵权安置在皇家,不被任何皇子觊觎,或许才是最好的做法。 思及此,静王傅修泫便点头道:“沈家小姐却是才思敏捷,王叔若是觉得不错,也无可厚非。” 傅修宜眉头皱的更紧了些。静王能考虑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考虑到了。知道沈妙嫁给豫亲王府,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来至少他能摆脱沈妙纠缠,少一个桃花笑话。二来,沈家兵权太过烫手,就算他有心利用,也怕引得皇帝怀疑得不偿失,倒不如放在豫亲王府,伺机而动。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中有一种不悦的想法,仿佛这样做并不是对的。 裴琅担忧的看了一眼正往台下走的沈妙,她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大约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掌握在这群皇室子弟中。他心中叹息,到底也是师生一场,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却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在心中为沈妙的命运感到惋惜。 豫亲王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嘴角的笑容确有几分阴狠:“皇侄,本王并非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豫亲王府可吃不下沈家这尊大佛,”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残腿上,“不过么,沈家小姐有趣,弄过来玩玩,倒也不不错的。” 苏明枫看了一眼这边,他和傅修宜几人并的近,只做认真观赏台前状况,心中却是有些不忿。那沈妙就算再如何草包蠢笨,被豫亲王盯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若是沈信在定京还好,可惜沈信得年关才回来,没有父兄护着,一个小姑娘怎么和这些恶狼抗衡? 仿佛预料到了之后的悲惨结局,苏明枫叹息一声,把苏明朗带到苏老爷面前,自己先悄悄离了席。 男眷席上这边的风云变幻,沈妙并不知道。惊蛰很是为沈妙高兴了一番,倒是沈玥,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好神色,有些僵硬的离席。 女子组校验完后,该是轮到男子组的。女眷这边已经有校验过的姑娘纷纷离席休息,冯安宁跟在沈妙身边,这个之前骄傲的姑娘终于对沈妙流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她道:“你方才做的真好,可真是棒。” 沈妙淡淡回:“你也不错。” 大约是想到自己“琴”类得了第一,冯安宁便笑眯眯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哪。我去马车上取点东西,你在这等等我。” 待冯安宁走后,沈妙便走到雁北堂的梅林中等她,这个季节梅花并未开放,但树丛郁郁葱葱,十分茂盛。 谷雨从其中走了出来,她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道:“姑娘,已经送到了京典史公子手中,是买通外头小厮换掉的,准保安全。” “很好。”沈妙道。 谷雨尚且还有些迷惑,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如此做。要知道京典史家的公子,自家姑娘断没有认识的可能啊。 正在这时,却听到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三人皆是抬头,便见离得近的树梢枝头,一抹紫色飘然坠落,转瞬便落到三人面前。 那紫衣少年容貌俊俏的不似凡人,双手抱胸的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眸色却深沉如定京的冬夜,带着料峭冷意。 正是谢景行。 ------题外话------ 天空一声巨响,小侯爷闪亮登场_(:3ゝ∠)_ ... 第三十七章 他的质问 “姑娘。本文由 。。 首发”谷雨和惊蛰皆是有些警惕的护在沈妙面前,大声呼喊未免有些太过失态,况且这少年锦衣华服,生的又极为贵气美貌,倒让人不禁猜疑起他的身份。可到底是陌生人,谷雨和惊蛰总归怕出什么意外。 “谷雨,惊蛰,你们在林口守着。”沈妙道。 “可是姑娘……”两人有些犹豫。 “去吧。”沈妙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何,她很善于发号施令,每当命令婢子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威严,让人不敢反驳。 惊蛰和谷雨便只得退守到林口了。 “你倒是有趣。”谢景行倚着树干玩味看她,分明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偏偏目光锐利如战场上的血刃,平淡的语气也能带出凛冽寒意。到底是沙场上见过血的人。 “谢侯爷想说什么?”沈妙问。谢景行突然出现,自然不会是来闲谈的。这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极有主意,老侯爷既然都管不了他,他做事也就更加放肆,让人摸不着门路。 “豫亲王府如今还缺个王妃,那瘸子似是瞧上你了,想道声恭喜。”他语气不明。然而将豫亲王称“瘸子”,也算的上是胆大万分,可由谢景行说出来,却带着一丝轻蔑和嘲弄,仿佛豫亲王不过是个脏污不堪的玩意儿罢了。 这人,心气倒很高。 沈妙心中思索,面上却不显,竟忘了这副沉静模样落在对方眼中,是否代表了什么。谢景行突然上前一步,他个子极高,沈妙整个人都被拢在他阴影之下,而紫衣少年微微俯身,凑近在她耳畔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少年身上传来好闻的寒竹香的味道,声音刻意压低,有种暧昧的磁性。这动作也暧昧,沈妙抬眼,那张俊俏的脸蛋就在自己面前,而唇角微微勾起,便给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洞悉一切的邪气。 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只微微垂眸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谢景行见她无动于衷,也懒得做花花少爷模样,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推开她,手扬一封纸柬,笑容带着几分轻佻:“知道却却不急自己的事,反而为京典史二少爷操心?” 沈妙目光猝然一动,随即紧紧盯着他,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狠戾:“谢侯爷是否太多管闲事?” “一张纸,你倒紧张。”谢景行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与京典史老二有什么交情,如此帮他?又或者……沈家丫头,你在打什么主意?” 沈妙面沉如水,静静盯着谢景行手中的纸,纸页薄薄,却是她心中沉甸甸的一块石头。 那是她默了许久,才默出来的《行律策》。上辈子,裴琅就是凭着这张策论,被傅修宜发现,自此以后被傅修宜收为幕僚,替傅修宜的江山出谋划策。 如今他尚且还未展现自己的才华,沈妙却要在这之前断绝了可能。不仅如此,裴琅最好永远不与皇室中人效力,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而京典史家二公子高延,则是定京城中出有着古老传承的世家大族外,新兴起的贵族。明齐皇室要打压老世族,自然也要扶持新贵族。京典史家便是新扶持起中,最为显著的一枝。京典史家大公子高进是真正的才华横溢,后来傅修宜登基,更是大力提携。京典史家因此而蒙受恩荫,越发横行霸道,而这个高延……甚至垂涎过她的婉瑜。 若非当时她还是六宫之主,而傅修宜还没开始着手对付沈家,只怕婉瑜也会惨遭毒手。这个高延才华不如他哥哥,还极为贪慕虚荣,总是喜欢拿着他大哥的功绩说是自己的。为人瑕疵必报,心胸狭隘,总归就是一根搅屎棍,上辈子高延不曾入仕途,这辈子京典史家还未曾达到全盛时期,高进也刚入仕途不久,她倒不如加把力,送高延进这坦荡官途。 拿裴琅的《行律策》给高延,自然是因为她知道每年校验,高延都会让小厮花银子在外头买份考卷。今日便让谷雨待人去替代了这份考卷。以傅修宜那份“惜才”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收揽高延。而高延个性虚荣,必然不会交代这不是他的手笔。这样的人进了明齐的官场……她倒想看看,对上傅修宜,这二人是要如何的狗咬狗一场! 剪除傅修宜的有力臂膀,换上一根脑袋空空的搅屎棍。沈妙是打的这样的好主意,谁知道半途中杀出来一个谢景行,平白的让她计划落空。 她的目光明明灭灭,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如幼兽一般的清澈双眸中。谢景行终于扬唇,懒道:“你大可不必露出如此恨我的神情,这信纸是我的人复刻的,原来那份,仍在高家小子手中。” 沈妙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结果。她看向谢景行,沉默了一下,问:“小侯爷心宽。” “非是心宽,只是本候自来就有一点颇得赞誉,”谢景行眸光微冷:“最不喜欢多管闲事。” 沈妙刚要说话,只听谢景行的声音又传来:“现在你可以告诉本候,你为何写信给京典史了?” 沈妙心中叹息,她虽有心将沈家和谢家绑在一条船上,可如今尚且不是时候。沈谢两颊龃龉由来长久,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开。当是得慢图谋,谁知道如今平白无故的搭上个谢景行,好好地计划全搅乱了。 她不相信任何人,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谢景行也好,谢家也罢,不过是天下大业中的一枚棋,没有任何下棋的人,会向棋子说明原因。 “本候想,你如此帮他,除非你与他有私情,帮情郎争风头。”谢景行笑容促狭,上下打量了沈妙一番:“后来又想,高家老二虽不成器,挑女人的眼光却不差。”他看着沈妙,分明是极漂亮的眉眼,却像西北大漠的风霜般刺人。 “还有,你要帮高延,就是要帮京典史得誉,但你却不帮高进而是废物高延,看上去倒居心不良。”他笑的不怀好意,却是一句直中红心。 “沈家丫头,京典史和你有仇吗?” ------题外话------ 这种吊儿郎当实则啥都知道的不良少年最近很戳我萌点啊,你们稀饭嘛(~ ̄▽ ̄)~ ... 第三十八章 送花 “沈家丫头,京典史和你有仇吗?” 沈妙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しw0。 他眉眼生的漂亮,却英气逼人,虽是玩世不恭的神情,却有种超然于年龄之上的稳重。并非是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而是仿佛跟着他,便有种天塌了都有对方顶着的安然感。即便是前生她在秦国也好,后宫也罢,也未曾见过如此剔透的人。只消一句话,便能洞悉所有事情的最中心。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偏英年早逝,实在天妒英才。 她眼中惋惜一闪而过,再开口时,却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是。” “你这局棋倒铺的迂回。”谢景行目光带着审视:“绕了这么大一圈只为了将高延送进仕途。莫非你要搅乱明齐官场?” 饶是沈妙活了两世,心中都忍不住微微一惊。如果说之前谢景行表现的于她来说只是聪明的过分,一点即通,而现在这人倒显得有些可怕了。 寻常人走一步瞧一步,聪明人走一步瞧十步,谢景行这句看似平常的问话,却似走一步瞧到了千里之外。如此毫不掩饰的单刀直入,倒让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后,她才答:“这又与小侯爷何干?” “本候不关心明齐官场,可临安候却动不得。”他的语气里有警告:“你若把主意打到临安候府,就别怪本候不客气。” 沈妙看了他一眼。谢景行看似对临安候府一直厌恶有加,极爱与他爹对着干,如今看来,倒不是完全厌恶,只怕也还是把临安候府放在心中的。否则的话,上一世最后,也不会为了保全临安候府的名声而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 而谢景行怀疑她会对谢家下手,也是无可厚非。沈家与谢家本就是横竖看不对眼,加之如今她做的事情总让人无法理解,旁人看来,倒的确有可能沈家给谢家下个绊子。 “谢侯爷大可放心。”她淡淡开口,语气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般平常:“谢沈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不会生出事端。谢侯爷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人生短短几十载,风水轮流转,谢家如今视沈家为敌,殊不知未来有一日,许风雨同舟,同仇敌忾。” “你这是在向我示好么?”谢景行挑眉。 “是。”沈妙平静的说。 谢景行打量着面前少女。他出生到现在,见识过无数女人。年幼的时候,那些女人是想要亲近他爹,后来那些女人便开始亲近他。这些女人中,有娇花解语的,有倾国倾城的,有擅使刀剑的,亦有擅用谋略的。 聪明的人谢景行见过千千万,却没有一个如眼前人这般让他意外。 或许是经历过战场上刀剑拼杀的人的直觉,谢景行能从这少女身上嗅出血的味道。仿佛一潭沉沉死水,却在水底潜伏着巨大的凶兽。如今表面风平浪静,也不过是伺机而动,待有一日冲破天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虽然这瞧上去实在有些可笑,一个闺阁女儿,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可是谢景行从来不会轻视自己的直觉。 少女罩在莲青色的锦衣披风之下,俏脸含霜,这郁郁葱葱的梅林竟也被她站出了九尺宫阙的感觉。高贵的,孤独的,杀伐果断的,无底深渊的。 “沈家居然有聪明人。”他的话颇为讥讽,却还是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做吧。今日就当看场好戏,你可别让本候失望。”他站直身子,就要转身离开。 “谢侯爷。”沈妙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他站定,头也不回的问。 “谢家两位庶弟,今日也会上台校验。”沈妙淡淡道:“谢侯爷就如此放任?” 谢家的两位庶子,姨娘方氏所出的谢长武和谢长朝如今都是国二。事实上谢景行也是广文堂国三的学生,不过他自然行事随意潇洒,广文堂也约束不了他,便放任自流了,否则的话,谢景行今日应该和自己国二的两名庶弟一起校验的。 上辈子,谢景行当然没有参与校验,却让自己的两名庶弟抢了风头。平心而论,谢长武和谢长朝也算是十分有本事的,在武类中名列前茅。也因此得了皇帝的眼,后来被傅修宜有心抬举,跟在傅修宜身边办事。 沈妙一直觉得,临安候父子皆是聪明人,上辈子如何会落到那样一个结局。虽然最后皇室给与了抚恤,可是收到荫蔽的反而是方氏母子三人。其实细细思考来,不乏疑点。譬如前生沈家的倾覆,自有二房和三房在其中出了一份力。如此看来,谢家会不会也是内部出了问题。 “你不会希望本候上去与他们一争高下?”谢景行回过头,有些诧异道:“就像你同你那姐姐争一样?” “谢侯爷与我的处境难道不是一样么?”沈妙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嘲笑,只道:“捅刀最深的恰恰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自然明白谢侯爷这样身份高贵的人,不屑于庶子斤斤计较。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看似不起眼的玩意儿,却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她一字一句语气清楚,分明是极为警告的语气,眼神却清澈如幼童:“要将他们斩断在萌芽。要让他们永远无法萌芽。” “比起让他们风光无限得贵人扶持,永远虚与委蛇做兄友弟恭状来说,将他们一一挑下,人前出丑,在府内亦不必装模作样是否更加痛快?” 谢景行心中一动。 他的母亲是金枝玉叶的玉清公主,他不想和庶子计较,那样人们不仅会说他气度不够,更会提起生母当初被活活气死的妒妇心怀。他可以不用在意自己的名声,可是玉清公主的名声,他永远都会顾及。 在临安候府整日冷眼相对那母子三人,临安候虽然偏着他,难免外人会胡乱嚼舌头。而那母子三人偏还要做一副恭顺慈爱的模样,令他作呕。他只想如局外人一般瞧着这三人做戏,如今沈妙的话却让他心中一动。 如果掐灭了他们的希望,是否更过畅快?当面撕破脸,让他们再无脸做兄友弟恭惹人心烦? 沈妙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她说:“已经太久了,不要忍。” 不要忍。 他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少女身上传来淡淡的幽香,如她人一样,看似纯澈,实则冷漠无心。明明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提议,却让人无法拒绝。 他挑唇一笑,袖风一扫,乌发上的海棠花已落入掌心。下一秒,海棠花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株小小的玉海棠。 他拈花似笑非笑,语气暧昧道:“你倒有趣。这朵花赏你的,提议不错,多谢了。” ------题外话------ 先送个定情信物_(:3ゝ∠)_ ... 第三十九章 挑衅 等沈妙出了梅林后,守着的谷雨和惊蛰皆是松了一口气。惊蛰抬眼往里瞧了瞧,没见人影,有些疑惑:“怎生不见人了?” 沈妙也回头瞧了一眼,梅林枝叶郁郁葱葱,随风轻轻摆动,哪里有什么人影。谢景行是有武功的人,大约也是飞檐走壁的消失了。 她道:“走吧。” 待回了席上,冯安宁便急急忙忙的跑来,埋怨道:“不是说了让你等等我,一转头便瞧不见人了。回来也不见你在这里,究竟去了哪里?” “看菊花开的好,随意走走。”沈妙抬眼往台上看:“已经开始了么?” “你去了许久,男子组的抽都过了。”冯安宁撇嘴:“如今是男子组的选了。” 台上的少年郎们正在比试,第一轮“抽”已经过了,比试结果沈妙并不在意。第二轮是“选”,选择自己擅长的科类。 沈妙的目光落在对面席上最左边,穿湖绿色衣裳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生的黑壮,五官本还不错,却因为过于壮硕的身躯显得有些蛮实。而他偏还要穿绿色的衣裳,便衬得肤色更黑了些。不仅如此,他还梳着高高的发髻,缠着镶玉的竹簪,大约是想要效仿古人君子之风,却因为又舍不得富贵的打扮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言以蔽之,虽极力想要清高脱尘,却因东施效颦掩饰不了浑身上下的俗气。 这便是京典史家的高延了。高延如今年纪还尚小,不过十六,尚且羽翼未丰。直到后来傅修宜登基后,高延因乘着高进的风而地位上涨,在定京欺男霸女,甚至连婉瑜都胆敢垂涎,实在是胆大至极。 只要一想到婉瑜曾在宫中受过高延的言语挑逗,沈妙便怒不可遏。她远远的盯着高延,仿佛在看猎物雀跃的走进陷阱中。 高延此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欢欣,正与高进说着什么。 他自然是高兴的,得了这样一篇文辞独特的策论,刚刚在“抽”中他抽到了经义,表现平平。可等下的“选”,只要拿出这篇策论,必然能惊动全场。 沈妙心中冷笑,去吧,拿着这篇策论,去到傅修宜的身边吧!在高进升迁之前进入仕途,相信以高延的手段,定能亲自将整个京典史亲手覆没。 这便是她送给京典史的大礼。 至于裴琅么,她又转眼瞧了一眼坐在离傅修宜不远处的青衫男子身上。今生从现在开始,你就为你过去欠下的债,开始慢慢偿还吧! “沈妙,男子组的过后,轮到女子组的‘选’,你会选么?” “不会。”沈妙答。 校验中,“抽”是每个学子必须得抽的。“选”则是按照自己意愿,若是不愿意选便可不选。所以与其说“选”是校验中的一环,倒不如说是最容易发挥自己长处的一环。若是有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自然可以在“选”这一环节展示出来。所以比起“抽”,众人对于“选”所发挥的热情更大。 因为“选”所表现出来的,都是极有把握的东西。可若是如从前沈妙一般无甚长处的,便干脆不参加“选”了,因为去了也只是出丑。 “为什么?”冯安宁有些失望,她道:“你如今画画的不是很好么,其他几类,也应当有所长处,为何不干脆展示一下?” “没有必要。”沈妙又开始摆弄桌上的棋局,她头也不抬的回冯安宁:“出风头如何,不出风头又如何,这两者于我没有分别。更何况,我本就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方才不过是侥幸。” “你……”冯安宁气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五妹妹。”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沈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们面前,她一脸忧心道:“五妹妹,下一场的‘选’,你果真不会参加?” “二姐姐难道希望我参加?”沈妙反问。 沈玥被她说的一噎,不知为何,沈妙如今似乎是铁了心的与她撕破脸,沈玥也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落水之事对于二房三房的迁怒?她虽疑惑,可对于沈妙接二连三的不识好歹,心中已然积蓄了怒气。沈玥咬了咬嘴唇,似乎有几分委屈,轻声道:“我自然希望五妹妹参加的。方才那画画的极好,既然五妹妹有此大才,何不在接下来继续选择‘画’这一类,省的大伙儿还在背后说道。若是再次画好了,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沈玥的声音不低,周围全是小姐夫人,自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这话看似没什么,却是将众人心中的怀疑大喇喇的说了出来。沈妙方才那一副白菊图,虽是得了一甲,可她草包了这么多年,人们心中的印象不会轻易变化,当然不会相信这画由她所出。想着或许是有人在旁指点所做。 沈玥心中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想着,只要第二轮中,沈妙再画一幅画,没了旁人指点,她又如何画得出好东西,必然会出丑的。 冯安宁听出了门道,立刻讥笑回去:“沈二小姐说的好容易,画画也要讲究构意的,便是二小姐自个儿画,接连画两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沈妙只是个学生,却不是书画大家。 “我不是看五妹妹如今大有进益才这般问的么,”沈玥笑的温柔:“方才那般的好画都画的出来,再画一幅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沈妙自始至终都未抬头,只拈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忠心,道:“没兴趣,劳心了。” 沈玥没料到这么多人面前,沈妙都敢这么不冷不热的回答,一时间脸色有些难堪。这世上大约最令人愤然的,便是埋好了陷阱,对方却偏偏不肯接招。 沈妙即使面对众人的猜疑都不肯接受她的激将,这让沈玥更加确定那幅画的画意并不是沈妙所想。让沈妙出丑的念头在心中更加根深蒂固,她顿了顿,突然继续笑了:“既然五妹妹坚持,那我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男眷席上,蔡霖一直在偷偷的看沈玥,却瞧见沈玥突然远远的看过来,似乎是温柔的对他笑了一笑。 蔡霖一怔,随即有些激动。却见沈玥又垂下头去,似乎有些难过。 他蓦然紧张起来。 ... 第四十章 时律策 台上,男子组的“选”还在继续。 经义和时赋都是中规中矩的,挑的人自然也多。只要记忆力出色,或者研读透彻,一般说来,也容易出彩。相比之下,选择策论一行的人几乎是寥寥无几。 策论是针对如今天下朝事而提出的言论,是非常实用的。这一项也是和朝事最为接近的,在场的都是年轻的学生,除了一些已经开始接受府上教习的关门子弟,大多数人对朝事还处于懵懂无知,更勿用提出什么好的策略建议了。所以策论一行最难,可若是真的出彩,便也是半只脚踏入仕途。 沈妙看着面前的棋局。 当初裴琅的《行律策》,是在第三轮“挑”中做出来的。“挑”这一项,男子可以挑女子,女子可以挑男子,学生自然也是可以挑先生的。 而其中一个男学生,就挑了裴琅这位先生。裴琅也是才华横溢,不过台上几步,转瞬一篇策论已成,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而又不浮夸,每每都说到关键处。实在令人惊艳。 那时便令几位皇子重视起来,不过裴琅也是个妙人,只道自己只想在广文堂做书算先生,其他的不做多想。他态度坚决,若非后来几次傅修宜礼贤下士,甚至沈妙给他出主意,这裴琅也说不定就真的不入仕了。 棋局纵横交错,就如同上辈子的人生。她轻拂衣袖,整局棋就被打乱。 沈妙落下一颗字,重来一盘局,由她开始如何? 高延整了整袖子,又理了理自己的发髻,问身边的小厮:“爷看起来如何?” “少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小厮也是追捧的话张口就来。 高延得意的一撇嘴角,就要起身往台上走去。身边的高进见状,一把抓住他问:“你这是做什么?” “选啊。”高延道。 高进皱了皱眉,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有几斤几两他是再了解不过。本就没本事便罢了,偏还爱出风头。如今京典史府正在蒸蒸日上,万万不可这时候出岔子,高进道:“你会什么?” 这话听在高延耳中便不是滋味了。他和高进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可人们提起高家来,首先夸得便是高进。高进生的眉清目秀,他却粗犷黑壮,高进年纪轻轻就能替父亲办事,而他每每想和父亲说点朝事,父亲就摇头不耐。同为兄弟,本没什么龃龉的,却因为外人的眼光而生了隔阂。高延本就在自己哥哥的光芒下有些敏感自卑,如今听闻高进这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有些犹豫那文稿写的太过好,是否太过风光。眼下倒是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了。 他语气不善道:“大哥,小弟我虽然不及你聪明,却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草包。你大可不必拦着我,总归我也抢不走你的风头。” 高进听出了高延话里有话,顿了一下,还未说话,便见高延推开他,施施然的走上台。远远的大声道:“我选‘策论’!” 策论? 广文堂不是没有人认识高延,自然都瞧过来。说起来也奇怪,高延本身没什么本事,在广文堂却也不错的。只因为他每次的功课和文稿都是别人代笔,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才子,却也算得上优秀。 因此,他这么上台去,众人并未大感诧异。因为“选”这一行,展示的都是自己准备的最好的东西。不过“策论”本来就很难,是以本来有些闹哄哄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皆是看着那台上的绿衫少年。 前头几个选“策论”的学生都已经当众念出了自己的策。然而并未算得上什么好,高延一上去,高进就皱了皱眉。 “没料到高延也敢挑‘策’。”冯安宁好奇道:“若是换成是高进,我倒觉得还好些。” 沈妙停下手中的棋,看向台上。 准备好一切,高延就拿出页纸,慢慢的念起来。 “律者,国之框本也,尤架之于木,正扶冲天也……。”他念的颇为抑扬顿挫,而起先众人看热闹的神情也渐渐收了起来,尤其是席上的老爷官员们,颇为严肃的瞧着台上念书的少年。 “高进的弟弟,果然不差。”周王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样的策论,朝中的大人也不见得有如此精辟的见解。” “的确不错,”静王也点头称赞:“况且此子年纪颇轻,假以时日,必定非池中物。” 傅修宜静静的看着台上的人,他神情虽未有什么波动。手指却不自觉的搓捻起来,每当他有什么思量或主意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做这个动作。 显然,高延的举动,让他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而裴琅,自从高延念第一句的时候就身子一僵,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高延这策论似曾相识。可他自来记忆力超群,细细想了一番,却仍是摸不着头脑,大约是没看过的。可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竟然让一向淡定的他有些焦躁。仿佛高延每念一句,他都能接出下面一句似的。无比的熟悉,就像是他自己的东西一般。 沈妙微微一笑,不再看台上的少年,而是继续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她随手拈了一枚,放在了棋盘边缘。 “你这是在下什么棋?”冯安宁问:“胡乱下的吧,哪有把棋子放在这么远的地方?” “远?”沈妙摇了摇头。 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妙用,这一枚看似无用的废棋,能走到什么地步呢?就算现在瞧着离局中还有十万八千里,可是未来的将军,它可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现在,能看得出么? 远处的某个阁楼,远远的能将台上的场面尽收眼底。苏明枫摇了摇扇子,道:“这次高延不知是从哪里找来这封策论,倒是写的极潇洒,我倒想认识一下写这策论的人了。” “认识又如何?”在他对面,紫衣少年懒懒开口。他整个人都坐在楼阁窗前,斜斜靠着窗口,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出去。 “应当是位博闻强记的大人,”苏明枫不以为意:“若能结交,定能获益匪浅。” 谢景行嗤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台上,手中多了一枚海棠。 海棠花还未谢,仿佛刚摘下一般新鲜动人,似乎含着清幽香气,却又显得有些肃杀。 “那可不一定。” ... 第四十一章 丫鬟 台上,高延终于念完了《行律策》。し 周围先是安静,随即小声议论起来。学生们尚且不懂这篇策论其中的含义,只晓得其中引经据典,煞是华丽。可男眷席上的大人们却懂得其中的深处,这策论看似不经意,却能一举中地如今明齐律法上的漏洞,并且给予弥补的方法巧妙改变。对于一个学子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台上校验的考官大约也没料到,高延竟然真的深藏不露。不过规矩还是要来的,一旦对学生的结果表示怀疑,自然就要先考验一番。譬如之前沈妙的那幅画,平心而论,这篇《行律策》比沈妙的那副画更高明,文采和实用都能双全。考验官便问道:“诚如方才策论所言,明齐行律多广围,你言需细细分之,又是怎么个细分法?” 高延心中一喜,那文稿除了有这样一篇《行律策》外,还有一个问题,与这校验官问的正是一模一样。他心中好生感激那给他写稿子的人,想着日后定要多给些银子打赏。因此,他便不慌不忙的挺胸抬头,按照那稿子上的答道:“分三层,商道官道民道皆应分别……” 台下,京典史高大人早已笑的合不拢嘴。他在官场上能到达如今这个地步,依仗的不过是皇帝的扶持和广为结交的人脉。可这样真本事的,确实没有。好在他有个好儿子高进,年纪轻轻就能帮他处理不少事情。如今二儿子高延也展现出如此不同寻常之处,他也得回祠堂给自家祖先烧两注高香祈祷了。 高进比他爹聪明些,到底是不相信自己弟弟能有如此智慧。只面对校验官的提问也能侃侃而谈,总不能连校验官也被收买了。因此,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裴琅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不知道为什么,高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能印在他脑中似的。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荒谬,内心的焦躁完全无法平复。 苏明朗刚刚打了个盹儿,瞧见自己身边的人都看着台上的高延露出欣赏的神情。干脆扯了扯苏老爷的袖子,问道:“爹,他说的很好么?” “少年英才。”苏老爹直接道。 苏明朗撇撇嘴,似乎很是无法理解,瞧了一转后没见到苏明枫的身影,问:“哥哥怎生还不回来?” 苏老爷轻咳一声:“你大哥如今身子虚弱,今日来本就勉强,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傅修宜听见这边的动静,瞧了苏老爷一眼,见苏老爷提起苏明枫眉间郁色不改,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无论如何,高延今日的这一仗都打的极为漂亮,对于校验官提出的问题应对自如,也就打消了众人心中的怀疑。不由分说,自然得了“一甲”。名次倒是其次,而是日后提起京典史,除了高进,众人还会知道他有一个青年才俊的二儿子。 高延得意的下台了。这一轮的“选”也就此结束,而女子组的“选”也开始了。 冯安宁并未上台,她本就在“琴”类这一项中出色,方才的“抽”已经抽到了琴类,其他的既然不出彩,也没有必要上台。沈清选了棋,她书算好,而棋类也是需要计算的,也算略有所长。沈玥则不出意外的选了“琴”。 沈玥自来就喜爱这些能够显得她出尘脱俗的东西,因着陈若秋原先便是抚的一手好琴,不仅会抚,还会自己随意谱些小曲儿,再写写词,沈玥便是把这一手学的极好。年年都能一甲,也因此年年的这里,都是众人欣赏她琴技的时候。 女子组中,一旦有了沈玥在,其他人大约都不会自取其辱的选“琴”类。沈清自然是下了功夫,“棋”这一行,得了个一甲。 待兜兜转转到了“琴”的时候,场上便又开始议论起来。 沈玥施施然上台,焚香浴手。她本来生的秀气婉约,粉衣柔柔的模样,煞是动人。而嘴角噙着浅浅笑容,还真有几分小仙女的模样。 她弹得是《咏月》。 《咏月》是一首极难的曲子,是在远方的游子思念故土和亲人。前面温柔怅惘,紧接着显得激烈怆然,到最后令人唏嘘。起承转合十分考验琴技,亦是感情动人。 上一世,沈玥也是得了这首曲子的风头,一时风头无两。而相比之下的她,则更加不堪。如今想来,似乎沈玥的每一次美名,都是踏着沈妙的狼狈往上爬的。 沈妙看向台上的少女。 沈玥已经开始了。她一拨琴弦,琴弦就好似有了灵性,在她手上无限柔软蔓延,曲子空灵,含着韵味飘飘扬扬的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好似蝴蝶穿梭花海,每一个转折都默契的浑然天成。 冯安宁咬了咬嘴唇,即便是她不喜欢沈玥,也不得不承认沈玥的琴技出众。相比起来,方才她得“一甲”的那首曲子,就实在显得十分拙劣了。 那是一首思念亲人和故土的曲子,却让沈妙的拳渐渐握紧。 就算重来一世,已经死过的人不能复活。婉瑜和傅明也不会再出现了。沈玥的这首曲子,倒像是一首丧钟般的复仇怨曲。听在人耳中,非但没有慰藉,全是血仇。 蔡霖跑到了席外,他努力的想离高台更近些,好将自己心上人的每一个神情都尽收眼底。他沉醉于这美妙的琴声,却突然被有人的交谈声打破了。 “二姑娘可真倒霉,从未得过第二的,偏偏被五姑娘那样的人用了手段抢了一甲。”说话的是个身材苗条的丫头,蔡霖认出来她是沈玥的贴身丫鬟书香,不由自主的往那边看去。 “可不是嘛,况且五姑娘连‘选’都不选了,根本就是存心和二姑娘作对。”另一个丫头道。 “哎,只可惜咱们二姑娘心善,私下里不知道受了五姑娘多少气呢。五姑娘不就是仗着大老爷才敢这么对二姑娘么?二姑娘真可怜,准备了这么久,好端端的却被别人抢走了果实。” “要是有人能替二姑娘出气就好了,比如…‘挑’的时候让五姑娘上台?” “说什么胡话呢。”书香打断她的话:“谁都知道五姑娘琴棋书画不通,挑五姑娘,不是自己降低自己的身份嘛。我看女子组是不可能的了,若是男子组的挑了她,那才是替五姑娘出气。” 交谈的声音渐渐小了,蔡霖眼珠子动了一动,看了看台上的沈玥,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题外话------ 注意,熊孩子要作大死了! ... 第四十二章 挑战她! 沈玥一曲方歇,众人自是听得如痴如醉,琴技出众的女子到哪里都会惹人喜爱,尤其是这女子姿色还不错的情况下。し至少对面男眷席中,国一的孩子太小暂且不说,国二国三的少年郎们却有不少将目光投向这边的。虽然在广文堂中,论起外貌来,秦青更上一层,可秦青性子高傲,又哪里及得上沈玥温柔可人。 “你这妹妹,弹得倒好。”冯安宁不情不愿道:“也不知是哪里请来的琴师,赶明儿我也叫母亲替我寻个名琴师来教习。” 都是年纪轻轻最爱争强好胜的时候。就譬如沈妙刚刚被立为皇后那会儿,她对任何事情都看的宽心,偏偏对傅修宜的心管得紧紧的。傅修宜只要稍稍对别的女人以好颜色,她便揪心的不行。而后宫最是是非多,私下里给人下绊子的,背后捅刀子的。她是吃了亏就要立刻讨回来的性子,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么,这性子一点未变,却未必要用伤及自己的办法了。 “说起来,沈家二小姐倒是难得的才貌双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王对沈玥也煞是惊艳。只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别的人或许不懂,几位皇子却不可能不懂。沈玥生的娇美可人,才情无限,若有这样的娇花解语常伴身侧,或许也是人间一大美事,可惜不是从沈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惜不是沈家大房的女儿,偏偏是三房。 偏偏手握重兵的沈信,却生了沈妙那样一个草包。即便今日看上去也有些不同,可人的印象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他们相信,沈妙今日的得体不过是背后有人指点,内心依旧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蠢货。 裴琅在高延下台后,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他一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情景,虽然不解,却也竭力令自己宽心。此刻听到周王的话,便又忍不住看了对面女眷席上的紫衣少女一眼。 她持棋子侧头沉思,隔得太远看不清目光,然而却能想到得到那目光中带着的审视和深意,就仿佛沈妙看他的时候一样。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草包? 可人的确不会一夜之间就改变,那么难道沈妙之前的蠢笨都是在做戏,这又是为什么? 即便聪慧如他,都想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子组的“选”伴随着沈玥的《咏月》结束了。沈玥自然拿了一甲,可今日的她非但没有因为这一甲而欣喜,反而觉得有些难堪。 她看了一眼沈妙,沈妙醉心于棋局,丝毫没有瞧她。沈玥知道沈妙琴棋书画不通,那棋局自然是瞧不懂的,如今看的认真,不过是故意给她下脸子罢了。陈若秋注意到她的神情,低声提醒道:“玥娘,你失态了。” 陈若秋对自己的女儿,要求无论在任何情况发生任何事情都要镇定自若。不管是真的镇定还是装的,总归要让人瞧见从容的一面。女子一旦从容,气质就是上乘,慌慌张张的,不是世家大族该有的气度。平心而论,陈若秋这样教习子女的方式的确不错,她自己也做的挺好,可惜沈玥到底年轻了些,而从未经历过失败,更不懂得隐忍。 听到陈若秋的提醒,沈玥稍稍收起面上的忿然。身边的婢子书香递上茶给她:“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玥接过茶,瞧了瞧书香,书香对她笑了笑,沈玥心中了然,面上的笑容真实了些。她道:“有些热了,等下的‘挑’我倒极有兴趣。” 沈清因着方才得了‘棋’的一甲,心情也愉悦了些,笑道:“今年不是不分男女子组,亦不分国二国三了,比试起来定是更加激烈。” 本来么,“挑”就是三项中最令人期待的。因着“抽”不一定会抽到最好的,“选”是选擅长的表现,那么“挑”,总是会发生在两个最优秀的人身上。女子组中“挑”尚且不甚激烈,因为女儿家面上总要和和气气的,也要展现自己并不看重这其中的结果,作淡然之态。可男子却不同,少年们喜爱用比较的方式来分出胜负,这个年纪是胜负欲最为强烈的时候,所以每年的“挑”,都是最激烈的。 今年“挑”这行,不分男女,亦不分国二国三,所有的学子都能一起。只要想挑战哪个,自然就能同哪个比试。不过虽然这样说,可男女子之间互相挑战的,大约是没有的。 文类今年果然又无人挑战,重头戏自然落在了武类上。 这便几乎隔绝了女子参与的可能。虽然在场上的也不乏武将家会功夫的女儿,可女子比起男子来,力气上本就差了大截,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却见男子席上,蔡霖首先站出来走到台上去。 校验的考官问他挑战的什么,他便指着步射的签子,道:“步射。” 众人了然。蔡霖这个小霸王,文类是一窍不通,可武类却也算的上出色。其中步射又最优秀,他射箭自然能把把中第,也曾在去年的校验上夺过步射的一甲。 今日他要挑战的又是谁?放眼全场,也并没有比他步射更出色的人啊。 蔡霖扬着脖子,突然伸手在女眷席上遥遥一指。 众人瞧见他指的居然是女眷而不是男眷时便是一惊,待看清楚他指的是谁时更是诧异的张大嘴巴,连议论都止住了。 他还特意的大声道了一次:“我要挑战她,沈妙!” 那沉浸在棋局中的紫衣少女抬起头来,目光清凌凌的直视着台上人。她神情未见波动,动作亦未出错,仿佛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不过是随口的问候,而她连答也不屑答。 陈若秋皱起眉,她倾心教沈玥,可沈妙却似乎学会了不动声色的从容。 远处楼阁上,悠然品茗的俊美少年一口茶全喷出来,玩世不恭的神情也显出一丝意外来:“蔡家小子疯了?” 沈妙站起身,桌上的棋局里,对面一只黑子越过楚河汉界,正往她这边来。 第一只小卒,出动了。 她拾起白子,下手间,黑子被吞吃,潇洒的丢进棋篓。 “接。”她道。 ------题外话------ 上章写错了是沈玥的贴身丫鬟_(:3ゝ∠)_茶茶最近在忙毕设,有时候早上就去学校了,所以有时候更新时间不稳定,但会尽量在早上七点更。等一周过后答辩完就能准时定时更啦,谢谢包容哦~ ... 第四十三章 生死状 秋日的风总是清爽而淡雅的,然而此刻却也因为气氛的紧张,似乎连花香都变得浓烈了。。しw0。 沈玥捂住嘴,有些吃惊道:“这……五妹妹可是女子啊,怎么会有人挑这项?” “不错,”陈若秋也担忧道:“五娘,你莫要勉强,虽然大伯是武将,可你自来都不会这些的。” 陈若秋话说的讨巧,说沈信是武将,身为女儿的沈妙却不会步射,武类不通便罢了,只因女儿家不喜欢舞刀弄枪,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可武类不会,文类亦不通,就实在是有些糟糕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沈妙琴棋书画样样不懂,如今还要再说一下武类亦不擅长,也就是把沈妙贬的一无是处,连带着连沈信一房都看轻了。 “可是……这比试的规矩是不可改变的呀,”沈清面上着急,语气怎么听却都是幸灾乐祸:“一旦被挑中作为对手,无论是否是哪一类,都得将比试完成。不过大家都会挑这一类中优秀的人来比试,五妹妹莫非还留了一手,否则蔡霖怎么会独独挑中了你?”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刺耳。偏偏任婉云还不制止她,只笑着道:“大姐儿胡说些什么。五娘哪里就会这些舞刀弄枪的。五娘,你若是不想上台比试,二婶亲自与校验官说,你年纪还小,就算看在大伯的面上,他们也不会为难与你的。” 虽然任婉云的话听着是慈爱为她解围,可细细一想,却又不是那么回事。毕竟校验这台上,多少年来也从未有人破例过。如今沈妙一开先河,指不定明日定京百姓要怎么传说。再者搬出沈信的名头,未必就不会有人说沈信仗着自己的功勋行使特权。毕竟人云亦云,身份这东西带来的有好处,坏处却也不少。 而她,是万万不会容许任何人说沈信一个“不”字的。 “多谢二婶,不必了。”她自女眷席上站起来,慢慢的朝台上走去。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少女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场上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此战,我应。” 蔡霖目光动了动。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为沈玥出气。武类中,男子挑女子来比试,本来就是头一遭。不过他混账惯了,无非就是回去被自家爹娘教训一通,但想到能为沈玥出气,蔡霖就打心底的高兴。他想的好,若是沈妙不敢接这个比试,他就狠狠地嘲笑沈妙一番。 可未曾想到,沈妙竟然迎战了。不仅如此,她还迎的如此坦荡从容。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袭紫衣往台上缓缓走来,蔡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好似她根本无惧似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沈妙会不会步射,他比谁都清楚。从来没有习武过的人,自然是对此一窍不通。沈妙可能怎么握弓都不清楚,去面对一件自己不拿手,甚至从未试过的东西,没有人会不慌的。 她竟然能装到如此地步了么? 蔡霖正在深思,陡然间察觉到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他转过头,正对上女眷席上沈玥看来的目光。沈玥瞧他看过来,又是羞涩一下,低下了头去。蔡霖却被看的心中一荡。 每个少年郎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救美的话本子美梦。如今蔡霖眼中,自己就是那替美人出头的英雄郎,至于沈妙,便是那恶毒又丑陋的仗恃小人。 无论今日她迎不迎战,他都必定会让沈妙颜面尽失,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已。 要让她,再也不敢在沈玥面前横行! 一般来说,“挑”这一项,都是由挑战的人立规矩,说怎样挑战便怎么挑战,被挑战者只有接受的分。因着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所以每年的这一轮总是最吸引人眼光的。 沈妙走到了台上。 主演的校验考官也有些为难,沈妙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女子和男子挑文类倒也说得过去,偏偏是武类,只怕是蔡霖故意要她出丑。 “今日这出戏极好。”周王拊掌,似乎很有兴味:“沈家大房的名声只怕又要落千丈了。” 静王摇头叹息:“沈将军在沙场征战得来的美名,奈何女儿是在不争气。”他心道不仅不争气,还实在傻的可以。今日分明她迎不迎战都是错的,眼下做这副姿态,接下来就会更令人发笑。 蔡霖得意的一撇嘴角:“今年我想了个有趣的规矩,每年老老实实的比步射实在是太无趣了。今年的步射挑战,我与你对射。你将草果子顶在头上,我用箭射你,之后我再顶在头上,你用箭射我。如何?”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那校验官也吓了一跳,这是要出人命啊。沈妙到底是沈信的女儿,要是真的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年底沈信回来追究谁担得起? 他连忙道:“蔡学生……。” 蔡霖把手一挥:“先生,广文堂可没有特意为某人而开的先河。以往的规矩皆是如此,挑战的人说什么规矩就什么规矩,怎么,堂堂的大将军的女儿,也是这样的胆小鼠辈?” 沈玥低下头,掩住翘起的嘴角。冯安宁皱了皱眉,却又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说的不错。”这声音有些嘶哑,却是来自一边一直闭眼的豫亲王。他狰狞的脸上显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道:“自然没有为某人而改规矩的说法。难不成在战场上,因为敌方强大,沈将军就临时遁逃不成?那便可以理解了。”说完后,自己似是觉得好笑,大笑起来。 沈妙目光陡然凌厉。 这些人口口声声讽刺的都是沈信,还真当她是沈家大房的弱点了不成。她看着对面蔡霖看好戏的目光,再扫了一眼席上众人恶意的嘲弄,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绽开。 重生回来的沈妙可以忍,可是后宫之主沈皇后,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冷冷道:“家父在外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才有今日花团锦簇的菊花宴,才有学子校验的百花争放。”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今日在此比试赢了不算什么,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再提出色。至于你立的规矩,我为什么不敢?” 众人一愣。 “我为什么不敢?你的箭术精湛,自然会射中草果子,而我箭术不精,若是射偏了,该担心性命的也是你。” 她微微一笑,声音仿佛隔着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像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这样的话,签生死状吧。伤了或死了,后果自负。” “你敢吗?蔡霖。” ... 第四十四章 敢杀吗 偌大的雁北堂,此刻静寂无声。》し 少女脊背听的笔直,她身材娇小,却仿佛蕴含着无限力量,而举手投足间,竟有将万事都踩在脚下的执着。 蔡霖一时间哑口无言。 沈妙说的没错。这样互相以箭射对方,最危险的应该是他才对。只因为沈妙哪里会什么箭术,稍稍射偏一分,也许那箭矢刺进的就是他的脑袋。可蔡霖哪里就想的那样多,他想的简单,只要自己先射箭,以沈妙的性子,定会吓得腿软,涕泗横流的向他求饶。他再好好的将沈妙戏耍一番,这样一来,沈妙的脸面也就丢尽了,自然能为沈玥出口恶气。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蔡霖想都没想,在他心中,沈妙自然在他射箭过后就吓得不成人形,哪里还会有力气来以箭射他?再者一个连弓都没拉过的女子,说不定连大弓都拉不开,总归就是个笑话。 蔡霖是如此想的,却独独算漏了沈妙的反应。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那种超乎年龄的沉稳让蔡霖蓦然恼羞成怒,沈妙的目光,就仿佛在看戏耍的孩童,可怜又可笑。 都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蔡霖二话没说就道:“我有什么不敢的?生死状就生死状!” “哎!”男眷席上的蔡大人急的叹了口气,他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自己这个不孝子胖揍一顿。之前以为蔡霖只是顽劣,没想到他竟挑了沈妙。生死状这种东西,蔡大人倒不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却怕蔡霖真的让沈妙下不了台,或者射偏了伤了沈妙。和沈信这样的大老粗对起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抗住的。 沈玥焦急的道:“五妹妹怎么能立下生死状呢?不过是一场校验,哪里就能到如此地步?这样可不行啊。” “是啊,五姐儿怎么这样不懂事。”任婉云皱着眉:“怎么能凭一时意气说这种话,这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 她便提也不提是蔡霖逼着沈妙做出这个选择的,只是把一切归于沈妙赌气的行为。陈若秋摇了摇头,轻声叹息:“到底是好胜心强了些。” 她们这厢云淡风轻的“关心”沈妙,为沈妙“着急”,男眷席上自然也不乏对此感到兴趣的。 豫亲王死死盯着台上的紫衣少女,浑浊的眼球中散发出兴味。仿佛野兽看到了猎物一般,只是那目光令人作呕。 “这沈家小姐可真是有勇无谋。”周王指点道:“竟然还签生死状,她不知道这样的话,一旦出了问题,沈信都不能拿此事说话么?” “大约是为了维护沈家的名声。”傅修宜看着台上的沈妙道:“毕竟谁都不愿听自家不好的话。” “可惜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事实。”静王摇头:“实在太过冲动。难怪说她无知蠢笨了。” 裴琅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他也觉得沈妙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冲动了些。虽然知道方才豫亲王的话实在过分了些,可若沈妙真的愿意为沈家着想,就应该想个法子全身而退。虽然可能会暂时被人说道,可也比等下落得一个当众出丑来得好。 “爹,她一定会赢的。”苏明朗握着小拳向他爹表示自己的立场。 苏老爷看了一眼小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苏明朗对沈妙格外关注。苏老爷想,大约是刚巧入了苏明朗的眼吧。自从上次因为苏明朗的提醒而让苏家急流勇退,苏老爷就对小儿子和颜悦色了许多。如今也不想扫了小儿子的兴致,便含糊的顺着他的话道:“不错,定会赢的。” 苏明朗和苏老爷的态度苏明枫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定会嗤之以鼻,因为此刻他正坐在楼阁上,遥望着校验台忍不住道:“沈家小姐胆子可真大,连生死状也立上了,莫非是平日里沈将军老给她讲军营中的事,她还以为是在军中比试?这也太缺心眼儿了。” 苏明枫对着好友说话从不掩饰,今日却未听见自己最挑剔的好友出言附和,忍不住回头望了对方一眼。 紫衣少年拈着手中的海棠侧头沉思,日光正好,微风吹得他匕首上的缨子微微拂动,而眉眼俊俏英气逼人,思索的模样就更让人不得不叹公子无双。 “谢三,你在想什么?”苏明枫忍不住问。 谢景行将那海棠往怀里一揣,突然站起身来扬唇一笑:“有趣,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谢景行一指台上,笑容说不出的风流:“谁会赢?” “自然是蔡霖。”苏明枫皱眉:“莫非你以为有别的人选。” “我赌沈妙赢。”他道。 台上已经在开始准备了。 今日的武类步射,实在是足以提起在场人所有人的心神。这哪里是校验挑战,分明是赌命。 广文堂果真让人写了生死状来,血色的字迹在雪白的布帛上分外醒目。沈妙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她写的极为潇洒,仿佛根本未将这重逾千斤的东西放在眼中。 那是自然的,她曾无数次的写过自己的名字。替傅修宜向匈奴写降书的时候,自愿成为秦国的人质时候,婉瑜出嫁的时候,废太子的时候……沈妙这两个字,代表的全是血泪,其中的苦难,无人能懂。 相比之下,蔡霖却没那么轻松了。 少年虽然是胜负心最强的时候,可是毕竟是第一次签下生死状这种东西。蔡霖只是个被家族保护的太好的孩子,甚至不够成熟。沈妙这般坦然,倒让他心中更加害怕。 下笔重逾千斤,他写的艰难,自己歪歪扭扭,同沈妙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写完后,他忍不住问:“沈妙,你不怕我第一场就射偏了么。若是我怕第二场你射中我,我自然可以在第一场就伤了你的。” 沈妙正要去拿草果子,闻言转过身,盯着蔡霖道:“蔡公子是这样认为的?我却不以为然。” 她道:“谁都知道蔡公子步射超群,若是射偏,定不会是失手,只能是故意为之。蔡公子是故意想要杀了我,我却不然,谁都知道我对此一窍不通,若是射不中,也是情理之中。” 蔡霖一怔,随即目瞪口呆,心中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是啊,他射偏,就是故意,沈妙射偏,却是自然。他甚至都不能失手,因为……那样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 他让沈妙进退维谷,沈妙就立刻原样奉还。 怎样都是错。 “蔡公子为了避免第二场被我射中,自然也可以在第一轮一鼓作气直接杀了我。生死状都立了,你杀了我,也不过是比试结果,除了天下人的唾沫,不必负一分责任。” “我就在这里,你敢杀吗?” ... 第四十五章 换我了 “我就在这里,你敢杀吗?” 蔡霖像是头一次相见般盯着对面的少女,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在广文堂横行惯了,自来又是被宠大的,几乎可以到横着走的地步。对于沈妙,今日也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谁知道沈妙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倒与他对着干了?此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占了下风的,是他。 蔡霖敢吗? 且不说他是否有这个胆量,就算他敢,他能吗?蔡家少爷可以凭着一时意气做事,可是蔡家又如何?若是今日沈妙真的被他杀了,莫说是一命抵一命,沈信砍了蔡家上上下下再亲自请罪都有可能。 况且,他不敢的。 只会耍耍嘴皮子,并未上过战场,甚至连血都没沾过。他的步射固然很好,可是射的都是草果子或者是禽兽,人却是没有的。 可眼下焉有退缩的道理,沈妙一介女子都不怕了,他堂堂男儿若是退缩,只怕明日也没脸出府门了。 思及此,蔡霖便又趾高气昂道:“随你如何说,什么本事都要在射场上见分晓。你眼下说的高兴,焉知等会儿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他话说的极为粗鲁,也不知是不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慌。沈妙越是平静,他就越是不安,总归是想见到对方慌张的模样,似乎只有那样才能平复自己的心虚。因此,只盼着自己这番话能让沈妙觉得难堪。 若是寻常女儿家,被男儿这般不留情面的说,自然会觉得面上害臊而举止扭捏,或者哭上一场也是可能的。可沈妙闻言,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心如止水的让蔡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在胡闹。 他有些发怔,怀疑自己今日是有些犯糊涂了,怎么会面对沈妙这草包时还觉得心虚? 沈妙已经去校验官手上拿草果子了。那草果子大约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下面是方的,上头是圆的。而沈妙就站在台上的最东面,将那草果子放在头顶上。 场上渐渐喧嚣起来。 “她此刻定是强作镇定,实则吓破了胆吧。”易佩兰笑着道:“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吓得涕泗横流。” “自明齐校验以来就从未有女子被男子以武类挑战的,”江晓萱翘着小手指,歪头道:“这沈妙也算是头一遭了。只是在众目睽睽下出丑,想想也很可怕。” “哎哟,五姐儿还站在上头做什么?若是拿蔡家少爷射偏了该如何?”任婉云道。她的心中有些为难,若是沈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沈信就算再如何待沈家人好,也必然饶不了她。 “二嫂担心什么?”陈若秋轻描淡写道:“横竖都是小孩子间的玩闹罢了。蔡家少爷便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只要五娘服个软,说几句求饶的话儿,自然不会为难与她,只希望五娘莫要争一时意气。” 她将这样的生死大事只用“小孩子间的玩闹”来形容。毕竟任婉云才是掌家的人,出了事也有任婉云担着。不过她这话倒是说到任婉云心坎里去了。全都是沈妙自己要争一时意气,若是沈妙好好地求饶,对蔡霖说几句服软的话,自然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放宽心吧。”陈若秋道:“我看那蔡家公子大约只想吓唬吓唬五姐儿,这样的校验场上,大伙儿都争的是风度,现在喊停是不可能的。” “娘不必担心呐,”沈清也对任婉云道:“蔡霖的步射好得很,无论如何都不会射偏的。” 沈清还想着沈妙挡着她当皇子妃的梦,现在巴不得沈妙当中颜面无存。听闻有些人惊到深处的时候会屎尿齐飞,倒不知道沈妙会如何? 若是蔡霖真的射偏了……毁了她的脸也不错,沈清想。 沈玥倒没有沈清想的那么远,她只是想要看着沈妙跪地求饶的模样,仿佛那样就能找回自己的自尊。她远远的看了蔡霖一眼,可蔡霖却并未看她。 蔡霖手里握着长弓,面对着三丈外的沈妙,额上冷汗涔涔。 沈妙安静的站着,风吹起她宽大的披风袍角,猎猎紫衣拂动间,眉目宛然,然而那种威严的气度,仿佛经历了大风大浪后的沉静,却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蔡霖缓缓拉开弓,他想:只要沈妙求饶就好了,只要她掉一滴眼泪,说句求饶的话,他就能趁机好好羞辱她一番,就不必做这样进退两难的画面。 可惜他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沈妙神情平静,仿佛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玥皱起眉。 为什么想象中沈妙痛哭求饶的画面并未出现?为什么沈妙看上去竟比蔡霖还要从容? 已经有不少的人发现这点了,对于原先那个草包的印象正在悄悄改观。不是每个姑娘都能站在手持弓箭的人对面波澜不惊,若说是继承了沈信大敌当前亦不变脸色的镇定,只能说虎父无犬女。 蔡霖的手开始发抖,三丈外的草果子平日与他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今日却是分外艰难。那距离似乎变得很遥远。 而沈妙的话萦绕在他耳边:“我就在这里,你敢杀吗?” 他敢吗?他敢吗?他敢吗? “咻”的一声,箭矢猛地划过。 可只在半空中晃了晃,就掉了下来。 甚至没挨到沈妙的衣角,仿佛力气不足似的,更勿用提射中草果子了。 满场哄笑。 甚至有同窗笑着打趣:“蔡霖,你莫不是怜香惜玉了,平时十丈亦可以射中,今日三丈便不行了?”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立刻开始搭弓射箭。第二支箭矢,射到了沈妙脚下。 第三支倒是擦着沈妙的发髻飞过,碰倒了沈妙头上的草果子,沈妙的发髻被打散,一头黑发顺势流泻满肩。 然而即便是箭矢险险擦过脸颊的时候,她都未曾动容过一分神色。 黑的发,紫的衣,少女雪肤花貌,在风中站的笔直。 蔡霖的双手一软,长弓和箭矢一起掉了满地。全场静寂无声。 便是傻子都看出来了,怕的人不是沈妙,而是蔡霖。 我就在这里,你敢杀我吗? 不敢。 我敢。 她微微一笑,那双幼兽般的明眸中显出一点残忍来,配和着如今尚且还稍显天真的脸蛋来说,有种奇异的美丽。 “现在,换我了。” ------题外话------ 公众章节一个情节要写好久……心好累_(:3ゝ∠)_大家儿童节快乐哦~ ... 第四十六章 赌命 “换我了”三个被沈妙说的轻飘飘的,却带着莫名的寒意。樂文小说|仿佛声音是从九天之上传来,沉闷的砸在蔡霖面前。 蔡霖额上的冷汗顺着脸庞滑落下来,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沈妙。 沈妙上前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弓。全场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都舍不得转开。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画面。原本以为会看见沈妙吓得昏厥或者形容失态,偏偏她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是蔡霖而已冷汗涔涔,三支箭一支也未重。 短暂的沉默过后,台下众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这沈家小姐好胆量!”说话的这人与沈信平日里交情不错,原先听闻沈妙草包愚蠢的事实还有些怀疑,今日一见,只道那些话都是流言。有这等胆量和气魄,哪里就是草包了?分明就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故意抹黑小姑娘的名声。 “的确不错,你瞧方才她眼都未眨,那箭头再偏点可就划伤脸颊了啊。这姑娘真是有大将之风,便是换了我等,大约也会吓一跳的吧。” “你也不瞧瞧她是出自哪家人?沈将军的姑娘还能坏的不成?看来原先那些话都是传言,不可信,哎,难怪要故意抹黑她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这般出色,难怪惹人嫉妒。” 官场上的人大多对沈信的态度都还是不错,毕竟有着许多的利益相连。况且他们整日在朝堂行事,不如后宅妇人心细,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同,以往都是沈妙年纪小,如今年纪渐长,自然就发挥出优秀的本色了。 周王和静王对视一眼,静王摇头叹道:“看来你我二人都错了,她还真是个胆大之人。” “老九现在可是后悔了?”周王笑着看向傅修宜:“这般不同寻常的女子,原先怎生会拒绝的?” “人一夜之间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改变,不是这沈五小姐遇着了什么高人,就是她原先故意装傻,无论哪一种,老九你可都是亏了。”静王道。 傅修宜微笑着道:“窈窕淑女,可惜并非我心悦之人。”后悔吗?傅修宜倒也不觉得,只是沈妙沉静的模样落在他眼中,倒显得有些刺眼。他也不信人一夜之间会变的与从前判若两人,难不成真是从前都在装傻,可是为何要装傻,莫非是故意这样让自己嫌弃的? 裴琅端着的茶杯放了下来,不知为何,方才竟紧紧的为沈妙揪心了一把。而她却出乎人意料的稳住了,不仅稳住了,还将蔡霖吓得寻常的箭都拉不好。 沈妙竟如此厉害? “果然是个妙人啊。”豫亲王满意的笑了,盯着沈妙的身段紧紧不放:“不知……。是何滋味呢?” 裴琅皱了皱眉,豫亲王这话,大约又是在想什么肮脏羞耻的事情了。可惜他人微言轻,却并不能做什么。 “你输了。”楼阁上,谢景行斜斜靠窗坐着,气定神闲道。 “竟然是这种结果!”苏明枫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看了看谢景行,又看了看远处的台上,问:“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 “愿赌服输。”谢景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行啊,我认输,要罚什么?”苏明枫答得爽快。 “罚你这场比试后,为我庆祝喝酒,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如何?” “你可真是黑心肠。”苏明枫骂道,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疑惑的问:“不过,为何而庆祝?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现在没有,马上就有了。”谢景行挑眉:“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台上,沈妙将草果子递给蔡霖。 蔡霖接过草果子的手有些发抖,他问:“沈妙,你可曾学过步射。” “不曾。”沈妙微笑着看他:“今日是第一次摸弓,不过既然能步射三支箭,一支不明白,还有下一支,总归会学会的。” 蔡霖打了个冷战,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妙:“你莫不是在胡说?” 方才沈妙表现的淡定从容,倒像是经常与人做这种事情一般。他侥幸以为沈妙定是熟手,毕竟沈信是威武大将军,亲自教导自家女儿箭术也有可能的。可现在沈妙居然说今日是第一次摸弓? 她怎么敢! 他道:“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能步射?这草果子分明就射不中,我岂不是白白送死?” “蔡公子也未免太可笑,”沈妙平静的开口,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说话的时候正好能被全场人听到。所有人都瞧着那紫衣少女低眉敛目,偏偏气势咄咄逼人。 “方才蔡公子挑我上场的时候,可不曾问过我会不会步射。方才朝我射箭的时候,也不曾问过我会不会送死,怎么到我步射的时候,就问我会不会,能不能了?” 这话抵的蔡霖哑口无言,的确,他只是为了沈玥出气,故意选了沈妙不会的步射。可现在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姑娘,犬子顽劣,本官替他向你赔个不是,你莫要计较。只是你如今的确不会步射,这样难免会出意外,与你也不好追究。”蔡大人终于忍不住,在自家夫人不时地使眼光的情况下突然开口。话一出口他便老脸一红,但也实在没办法,虽然丢人,可也比自家幼子失了性命的好。 他甚至用了“本官”,来威胁沈妙。虽然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好,可蔡大人也有些埋怨沈妙的不知变通,语气里不由自主的就带了些威严。 可沈妙哪里就会被一个官员唬大?她和匈奴打过交道,和秦国皇室打过交道,和明齐的帝王打过交道,臣子,还真没放在眼里。 于是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瞧着沈妙下巴微昂,蔡大人本就站在台下,于是远远看去,竟如匍匐在沈妙脚底的臣子一般。而沈妙的话更是让众人目瞪口呆。 她说:“蔡大人,方才我堵上了自己命,现在轮到蔡霖来赌命了。生死状已立,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便是我今日将他射死了,也是堂堂正正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愿赌服输。” 不等蔡大人说话,她又继续道:“人无信不立,这规矩是蔡霖亲自提出的,现在出尔反尔,难道蔡大人在官场上也是如此作风,一旦势头不对,立刻就能改规矩?” ------题外话------ 猜!熊孩子会不会没命! ... 第四十七章 见红 “人无信不立,这规矩是蔡霖亲自提出的,现在出尔反尔,难道蔡大人在官场上也是如此作风,一旦势头不对,立刻就能改规矩?” 之前蔡霖说:“广文堂可没有特意为某人而开的先河。?挑战的人说什么规矩就什么规矩,怎么,堂堂的大将军的女儿,也是这样的胆小鼠辈?” 他的话还犹在耳边,如今沈妙就原物奉还,直打的蔡大人脸上清脆作响,直堵得蔡霖哑口无言。 “规矩是你们定的,如今也是你们不干的,红口白牙一张嘴,怎样都成么?明齐的大人都如此?”她话语锋利,毫不留情的就将事情往大了说,蔡大人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官场上那么多同僚,今日在场的有他的亲故,自然也有他的劲敌。沈妙这番话落在有心之人耳中,谁知道会拿出来做什么文章,更何况此处还有皇家人,一个不好引来皇室的猜忌,别说是蔡霖了,就是整个蔡家怕也会跟着遭殃。 “沈家小姐说的不错。”说话的却是豫亲王,他古怪的冲沈妙笑了笑,道:“蔡大人,蔡公子自己立的规矩,自然要自己来完成。” 豫亲王何时会好心的替人解围帮腔,此话一出,顿时众人的目光就朝沈妙投来,其中各种意味,有了然的,亦有轻视的。 周王和静王对视一眼,静王叹道:“连王叔都开口了。” “或许我们会多个年轻的王嫂?”周王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摇摇头不说话了。 豫亲王已经发话,蔡大人就算再有什么不满此刻也万万不敢反驳了。他心中虽然惊怒,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下官思虑不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瞪了一眼蔡霖,转身走了。 蔡霖眼睁睁的瞧着父亲离开,心中也不是不急。他本来觉得,沈妙大约也只是嘴巴上厉害,可对上沈妙那双清澈的眼眸,心中就不由得有些发寒。她像是一只不动声色的野兽,明明看着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怎生那感觉那么吓人呢。 他压低声音道:“你若伤了我,蔡家必定饶不了你。”这也算是威胁了。蔡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沈妙那箭术,若是射偏了一分,他的这条小命也就不保了。他与好友狩猎的时候,也曾见过箭射偏的时候,射进猎物的眼睛或者屁股,总归不是一箭毙命,猎物挣扎的模样可真是惨烈。难道自己如今就是那待宰羔羊? 他这般威胁,只希望沈妙下手知分寸一点,轻轻拉拉弓,做做样子便罢了。他再次低声道:“若你这次识相,日后……日后我便不在广文堂寻你麻烦。” 沈妙轻轻挑眉,抬眼看着他。 蔡霖神色紧张,生怕她不答应似的。可惜这样的人,她上辈子见得多了。不过是欺软怕硬,如今是怕了所以松口,一旦今日之事过去,蔡霖必然又会如从前一般,甚至还会因为落了面子伺机报复。 就像是丛林中的一只刚离了窝的狗獾,以为自己在丛林中称霸了,遇上凶猛的狼便变了脸色,可等日后有机会,这只狗獾还是会想法子来跃跃欲试。 可惜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狼,她是老虎。要怎样令这只狗獾永远不敢再次上前招惹,那就是……一口咬断他的脖子,让他永远永远都不敢起挑衅之心。 她微微一笑:“之前我问过你,我就在这里,你敢杀吗,你方才的箭术已经替你回答了这个问题。” “现在这个问题到我面前了,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她小脸光洁如玉,微微尚且带着幼嫩,仿佛春日生长的幼芽可怜可爱,可是话语却凶残的令人心悸。 “我敢。”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到射击的台上去了。 蔡霖怔怔的立在原地,直到校验的考官叫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全场的众人都瞧着他,目光中尽是看好戏的神色。 她的目光远远的落在女眷席上粉衣少女身上,沈玥正与身边人说着什么,并未朝台上瞧一眼,他忽的有些失落,便觉得自己此刻的举动更加让人厌弃了。 本就是他挑起的,现在焉有退缩的道理。若是输给了一介女子,怕是蔡家也要在京城沦为笑柄,更何况更何况还有沈玥在台下看着。若是他出丑,日后还怎么 面对沈玥? 一个小小的女子,说的那般可怕,莫非她还敢真的杀人不成?就算立了生死状,杀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清楚的事情。 想通这一点,蔡霖便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儿,故作平静的走到三丈外的白线外头,将草果子放在头顶上。 众人瞧瞧他,又瞧瞧沈妙,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远处,谢景行开口道:“你猜,中是不中?” “当然不中了。”苏明枫瞪着他:“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敢射伤蔡霖,就算她敢,她有这能耐吗?闺阁女子习武本就少,再者沈妙之人,你在定京就该知道,她什么都不会。” 谢景行低低一笑:“未必。” “你莫非又要与我赌一局?” “何必多此一举,我都已经看到了结局。” 苏明枫习惯了好友凡事说一点的神秘,便道:“什么结局?” 谢景行懒洋洋道:“你输。” 沈玥看着台上的沈妙,无端的心都揪紧了。她小声的问陈若秋:“娘,她会射伤蔡公子么?” “自然不会。”陈若秋看着自己女儿今日也是被沈妙弄得有些魔怔了,不由得心中叹气。想着到底是年轻了些,还沉不住气。她道:“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就射中了,我听你大伯说过,那拉弓也是要力气的,你五妹妹平日里在府中何时拉过弓射过箭,怕是将那弓拉开就已经费劲了力气。你便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五妹妹只是闹着玩儿呢?” 沈妙真的是闹着玩么? 自然不是。 她提手,搭箭,拉弓,动作一气呵成,流畅的像是早已练习过千百次。没有娇滴滴的拉不住手,亦没有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做。动作规整的不得了,让人毫不怀疑她是熟练的弓箭手。 下一刻,离弦之箭带着满身杀意朝着蔡霖奔去。 全场安静下来,在极度的寂静中,掉在地上的箭矢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箭头,尚且带着一点红。 ------题外话------ 茶茶明天答辩,这几天存稿箱的干活,求个人品(づ ̄3 ̄)づ╭~ ... 第四十八章 第三支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凝固成一个静止的画面。樂文小说| 打破这画面的是蔡霖,他伸手摸了摸左脸颊,那一处被刚刚的箭矢划擦而过,显出一点殷红的血迹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妙竟然真的敢射,不是在半途中就让箭矢停下来,也不是故意射的老偏,她离草果子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却偏偏擦着蔡霖的脸颊而过。 蔡霖高声喝道:“沈妙你做什么!”话音未落,第二支箭矢已经带着劲风扫来,不偏不倚的擦着他右脸颊而过,蔡霖顿时感到右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赫然发现正是一抹血迹。 他几乎已经快疯了。不可置信的瞪着沈妙,蔡大人也很想制止,可是豫亲王还坐在前面,他怎么也不敢动。 任婉云一下子站起身来:“五姐儿疯了不成?她怎么敢真的伤了蔡家少爷?” “你们府上五姑娘也真够厉害的,”易夫人故作吃惊道:“寻常女子哪有这个胆子啊。伤了蔡家小少爷,两位老爷日后不是在朝中多几个交情不好的同僚了?” 这话却是说到任婉云和陈若秋心里去了。她们之前想着也就沈妙出出丑的事,谁知道沈妙非但没出丑,还伤了蔡霖。若是蔡家因此对沈府有多诟病,蔡家走文臣的路子,得罪了蔡家,沈贵和沈万两兄弟还怎么能落着个好?一想到这里,任婉云便焦急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压着沈妙去从蔡家道歉。她正要大声呼喊制止沈妙的行为,却被陈若秋一把按住了手。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任婉云不悦道:“眼睁睁的看五姐儿闯祸不成?回头老爷问起来,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陈若秋简直要对这个二嫂拜服了。她出身比任婉云高贵些,又自诩是书香世家。最不屑于那么流于世俗的动作,自然瞧不上任婉云难登大雅之堂的想法。她道:“二嫂想的不错,可方才也听到,连豫亲王爷也发话了,否则你以为蔡老爷为何到现在都不发话,只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儿子受伤?二嫂就算说话,这里做的了主吗?倒不如静观其变,若是问起来,只当是小孩子间的玩闹。” “难不成就看着不成?”任婉云心知陈若秋说的有理,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若是五姐儿下手没个轻重,惹出大祸怎么办?生死状是一回事,可定京城的流言还是一回事呢。” “怕什么,你没瞧见刚才五姐儿的出手?”陈若秋笑道:“她分明就是会拉弓的,只是故意给蔡家小子下脸子罢了,这是在故意报复呢。不过她也应当知道分寸厉害,否则就不只是擦伤脸颊那么简单了。”陈若秋叹息一声:“总归人也是得罪了,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五姐儿若是真的下手狠了,只怕日后也要担一个凶残狠毒的名声。” 她们妯娌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在沈清沈玥两姐妹耳中。她们年纪尚小,尚且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沈玥看着台上长衣宽袖的沈妙,今日她镇定自若,大出风头,实在是惹人厌烦的很。她想着,若是沈妙真的将蔡霖射死了就好了,那么沈妙背上一条人命,这么狠毒的人,日后谁人敢娶,谁人敢近? 现在这样的擦伤,也仅仅只是厉害,而非狠毒而已。 越是这样想,沈玥的眼中越是闪过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这样一心为她去为难沈妙的蔡霖的安危,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甚至希望蔡霖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成全沈妙的恶名。 台下人虽然议论纷纷,却碍于豫亲王的脸面,皆是不敢出声,就是蔡家夫妇,此刻心急如焚,也只得看着自己儿子站在台上成为箭靶子。 “沈妙,你到底要如何?”连着两支箭矢都擦伤脸颊,整个脸火辣辣的疼,蔡霖对沈妙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恐惧。他突然发现,沈妙并没有什么是不敢的,她分明就是个疯子,她什么都敢做! 隔得有些远,沈妙的声音有点模糊,传不到台下,却可以传到蔡霖的耳中。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隔着云端传来,让人不敢仰视。 她说:“教训你啊。” 沈妙忽而扬高声音:“还有最后一支!” 全场众人都紧紧盯着那箭矢。蔡霖的腿都要软了,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才不至于软到。因为他瞧见,沈妙的箭矢对准了他的头。 他很害怕,那是一种对沈家人不要命的恐惧。这种恐惧来势汹汹,攫住他此刻的全部注意力。他很想逃离这个校验台,可是沈妙的箭头对准着他,仿佛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追来。 “沈家小姐未免太过好强。”男眷席上的大人们虽是敬佩沈妙的从容镇定,却也为她此刻的表现扼腕。要知道女子太要强并非一件好事,她现在咬着蔡霖不放,无非就是在报复刚才蔡霖对她的挑衅。可蔡霖并未给她造成什么伤害,沈妙现在可是划伤了蔡霖的脸,虽说男孩子不比男孩子娇贵,留疤也没什么,可留在脸上……到底是不好看。 “这才像沈将军的女儿啊,”也有为沈妙叫好的:“若是只知道被人欺负而不还手的话,沈将军知道了也会气的人仰马翻吧。” “可你瞧瞧现在她将箭头对准的可是蔡霖的头,这是打算要了蔡霖的性命,也未免太过狠毒了。” 蔡霖两腿一直在发抖,看着远处的紫衣少女仿佛在看恶鬼。她容貌温和秀丽,眼神清澈甚至带着几分天真。可那手那动作真是一点迟疑都没有。 沈妙轻声道:“第三支。” 手一松,离弦之箭刹那间迸射出去,凌厉的杀意冲着蔡霖额头而来,直吓得蔡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救命!” “霖儿!”蔡夫人和蔡大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全场人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瞧着台上的状况。 蔡霖好端端的瘫倒在地,而地上那只圆溜溜的草果子,被黑色的箭矢当身穿过,满满当当的透了个穿。 ... 第四十九章 寂静无声中,草果子的模样活像个天大的讽刺,映着蔡霖划花的脸,恐惧的眼泪,映着沈妙颔首以立,姿态淡然。。しw0。 她收回弓,弯腰拾起地上的草果子,瞧了一眼蔡霖,忽而笑盈盈道:“你输了。” 她本来就长得有些嫩气,今日从头至尾都显得过分沉静,却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如今盈盈浅笑,忽而就有几分天真起来。众人细细打量,却觉得原先的愚钝并非愚钝,这小姑娘竟然长得明眸锆齿,颇有几分雍容的华丽。 蔡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脸上还有方才划伤未擦干净的血迹,而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将血迹晕开,整张脸花一块红一块,狼狈的狠。而他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只是看着沈妙,眼神充满了恐惧。 沈妙挑眉,似乎终于知道害怕了,怕了就好,杀鸡儆猴,日后身边这些蛇虫鼠蚁,总归要安分些。 下人们忙把吓得软了腿的蔡霖扶下台去。而那负责校验的校验官走到沈妙身边,结果被箭矢穿的满满当当的草果子,惊讶的问:“沈姑娘从前也曾习过步射?” 不仅要准头好,拉弓手上力气也不能松。沈妙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拉的如此娴熟,更何况最后一支箭大家可看的清楚,蔡霖吓得软倒下去,而沈妙在蔡霖动弹的情况下还能射中草果子,那不是不令人惊讶的。 习过?沈妙微微侧头,陷入沉思。 那是她去秦国当人质的第一年,秦国皇室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喜爱欺辱她,看着她这个皇后受辱似乎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偏偏她还不能发火,因为那时候秦国正在借兵给明齐。 那些公主皇子发明了一种新玩法,便是如今日校验场上蔡霖立下的这样规矩。换着人来顶草果子。那些秦国皇室在她顶着靶子的时候,故意射乱她的头发,射烂她的衣裳,甚至“偶尔”不小心射伤她的手臂脖子之类的。而她只能咬牙忍受。 那时候,每夜每夜,她都在自己屋里,小心翼翼的竖一个靶子,勤奋的练习,她将那些靶子当做伤害过她的人,练得认真,射的努力,终于也能百发百中。 可到了白日,轮到她射箭的时候,她仍旧会故意射偏,或是无力拉开弓。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必须活着回到明齐,才能见到婉瑜和傅明。 那样让人吃力的活法就这么持续了整整一年。今日蔡霖再提起,突然就让她回到了那些屈辱的日子,今生她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上,自然是想杀就杀,想射就射。要不被束缚的生活,谁惹了她,她就狠狠地还回去。蔡家敢拿沈信说话,就让他们怕的自己闭上嘴!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 她微微一笑:“曾见过兄长在院中勤练,见得多了,依葫芦画瓢,倒没料到今日歪打正着。” 直把台下的蔡家夫妇气了个人仰马翻。自己儿子曾是步射一甲,今日非但一个也没射中,还当众出了丑。沈妙说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的第一次拉弓,就射中了草果子,这叫什么糊涂事?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响了起来,众人回头,恰见着豫亲王拍手:“果真不错。” 沈妙瞥了他一眼,却未做声。 校验官朗声道:“步射一门,还有别人可要挑战的?” 这一局自然是沈妙胜了,别的人自然也能上来跳帧沈妙。若是无人挑战,沈妙便是当之无愧的一甲。 听闻这句话,沈玥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第一次校验中,她被沈妙完全盖过了风头。她远远的瞧着与周王静王说着什么的傅修宜,紧紧的握着手又松开。心中将那没出息的蔡霖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是下一刻,便听得场上有人叫:“我想挑战沈妙!” 男眷席上,站起了一位少年。这人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也算不错,可惜一双眼睛流露出掩饰不了的世故和精明,即使语气谦和,都有种惺惺作态之感。 只看了一眼,沈妙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她心中有些好笑,这正是临安候谢家的庶子,谢景行的庶弟,二少爷谢长武。 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是极为圆滑,在官场上最会惺惺作态,拍马屁拍的炉火纯青。后来谢家整个垮台,这一双庶子和方氏凭借着新皇对谢家的抚恤过的十分滋润,谢长武和他的弟弟谢长朝甚至进了朝堂为官。她当时十分不喜欢这两兄弟,因为谢家庶子两兄弟是站在楣夫人一边的,与傅盛交好,甚至经常帮着傅盛打压傅明。 沈妙之所以提醒谢景行找个机会铲除自己的庶弟,也是在为上一世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两人不可留,留着就是仇。 如今她的仇还未报到这里来,这人倒先主动送上门了。不过是为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蔡老爷的位置,蔡老爷沉着一张脸,谢长朝似乎宽慰他。 对了,最近谢家两兄弟不是准备在朝奉郎蔡大人手下谋个差事,是以一直在主动与蔡霖交好。可惜蔡霖想结交的一直是谢景行,对两兄弟并不理睬,可如今不就正是一个好机会? 要知道上辈子今年年底,也就是她逼嫁傅修宜成功的时候,谢长武和谢长朝都是入了蔡大人手下。然后……。两年之后,蔡家就被卷入贪墨案,抄家灭族了。 有许多事情在改变了,但又有许多事情未曾改变。似乎经过变了,结局还未变。 谢家两兄弟想用这个法子来讨好蔡家,却要让她来扫脸面? 沈妙正要回答,却见斜刺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那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说不出的讥嘲,道:“平日在家不跟哥哥练,现在反而来与小丫头挑战?谢长武,你越活越回去了。” 谢景行出现在台上,他抱着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台下蓦然呆住的两位庶弟,笑了一下:“我来挑战你们两位如何?也让我管教一下弟弟,别学孬种,和女人打架丢人现眼都到外头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沈妙,道:“你下去吧。” ... 第五十章 激将 沈妙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本文由 。。 首发 她提醒过谢景行,自然也做好了谢景行上台的准备,却没想到是现在这种情景,心中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仿佛是谢景行特意为她解围似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谢长武也没料到谢景行会突然冲出来。他今日本来就只是为了讨好蔡家人,想着既然沈妙已经得罪了蔡家人,只要自己让沈妙出丑,替蔡家教训沈妙,蔡家自然会对自己充满好感。虽然看上去沈妙的确步射不错,可女子与男子之间力气本就悬殊,更何况蔡霖之所以失败,是他轻敌在前。 可谢长武却不是一个轻敌之人,如果可以,他甚至会动一点微妙的手脚在箭矢上,反正沈妙不是经常习武之人,肯定是瞧不出来的。 他打的这样的好算盘,却万万没想到兄长从半途中杀出来。 不仅是谢家两兄弟呆住,台下的其他众人也惊住。若是今日临安候在此,怕也是要呆在当场。年年校验,谢景行就没参加过,不过尽管如此,众人却也知道他文武项皆是不错,尤其是武项,虽不比试,可有过几次随军,表现都令人刮目相看。若非太出风头的话难免引得皇家忌惮,谢景行在战场上的名声,甚至不亚于多年老将。 不过他不参与每年的校验,却并不是为了打消皇室的忌惮。纯粹是因为他这人不拘小节,仿佛生着几根反骨,又或者是故意与他父亲对着干,总之是瞧不上校验上表现的。正因为他不参与,众人只得把目光投向临安候府的两个庶子,谢长武和谢长朝也是下了苦工,每年校验也总能拿几个一甲。 可今年,谢家最玩世不恭的小侯爷和两个出类拔萃的庶兄弟相比试,究竟谁会赢? 虽然谢景行的名声在外,可人们总是更习惯接受自己眼前的东西。谢景行在定京城中,不曾展示过自己的才华。妇人们只能从自家老爷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这少年的精彩绝艳,可耳听为虚,终究是存了几分怀疑。 那些同样的少年,虽然羡慕谢景行能这般自在无拘,可在羡慕之余又有些嫉妒。如今眼看着或许能挫挫谢景行的锐气,俱是有些高兴。加之谢家两兄弟本来又会做人,平日里与他们二人交好的人多,少年们都是偏帮谢长武和谢长朝的。 倒是少女们,早已在谢景行俊俏的容貌面前红了脸,再看他气度不凡,有种与定京城纨绔子弟软绵绵的气质截然不同的英武,仿佛带着血气的寒冰,可偏偏又总是笑的邪气,便更让他魅力非凡。是以,女孩子们便一门心思的看好谢景行。 沈妙将场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大约这些人都觉得,谢景行此刻上来挑战自己的两位弟弟不过是心血来潮,贵公子脾气上来吧。不过……沈妙微微一笑,谢景行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既然已经上了这校验场上的台,就断没有让自己两个庶弟全身而退的可能。谢景行和她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虽然表面上行事狂妄,却还是有个章法的,知道要徐徐图之,方能到达自己的目的。 可谢景行,大约是仗着身后有临安候府,倒是无所畏惧。 可他身后,仅仅只有一个临安候府吗? 在她思忖间,却是台下的谢长武出声道:“大哥,这……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谢景行看了一眼沈妙,又看了一眼谢长武,忽然笑了,他道:“还是你以为,沈妙比起本候来,更有挑战性?” “哄”的一声,底下人都笑了。 谢景行继续挑剔的打量着沈妙:“没内力不会武功,你却挑她步射,你也是习武之人,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比试,哥哥我也无法理解。”他忽然扬唇一笑,声音低低含着磁性:“不过小丫头长得不错,你若是以容貌来挑,却名副其实。” 这一下,那些绷着嘴角的少年郎们便笑了起来,有的甚至朝沈妙投去暧昧的眼神。的确,如今沈妙褪去了那层蠢笨的形象,整个人的五官似乎都在发光,她本就生的也不错,娇憨可爱的模样,却沉静的不得了,这种对比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她从前的形象太过顽固,一时间让人改不过来。可谢景行的一句话却好似挑开了那层纸,少年们便也毫不犹豫的认同于,沈妙是个很特别的小美人。 女孩子们却不高兴了,谢景行这话,分明就是在夸赞沈妙的容貌嘛。沈玥和沈清齐齐变了脸色,虽然如今她们都心仪傅修宜,可世上英俊绝世男儿那么多,并不只有一个傅修宜。谢景行这样的少年,在定京城,甚至整个明齐都独一无二,这样的少年却夸赞那个草包,让本就自持甚高的沈玥和沈清嫉妒不已。 易佩兰皱了皱眉,嘟囔道:“谢小候爷瞎了不成,怎么会觉得沈妙长得好看的。” “定是被沈妙用什么法子迷惑住了。”白薇咬着唇死死盯着台上少年:“沈妙真是不知羞耻,从前死死纠缠定王,如今又来纠缠谢小候爷了。” 她们这样的议论沈妙并不知道,但即使知道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因为她知道,谢景行说这番话的目的,既不是为了调侃她,亦不是为她解围,而是在用一种谢家两兄弟无法拒绝的方式,逼他们上场。 平心而论,谢家两兄弟自然不愿意和谢景行对上,胜负先不说,可谢鼎自来就疼爱嫡子,庶子和嫡子在校验台上挑战,谢鼎会怎么想,只会想着是兄弟不和。而偏心的谢鼎肯定会对他们两兄弟不满。 是以,谢长武和谢长朝肯定会想法子推辞,可谢景行也是妙人,他也不逼,就直接激将。 是啊,谢长武不愿意挑战谢景行,却要挑战一个手无傅鸡之力的沈妙,未免太过奇怪。他的私心几乎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表现在众人面前。 为了打消众人这个念头,为了证明他并不是想要攀上蔡家,谢长武只得自己上台,和谢景行比试一场。这是无奈之举,可他答应后,想要利用沈妙攀上蔡家的算盘也落空了,也就是输了。 他硬着头皮起身:“既然哥哥发话,小弟岂有不从的道理。” 谢景行哪里会给他埋怨自己的机会,战场上,他让谁输,绝对会输的极不留情。 “一个人不够,”他一挑眉:“三弟,一起上吧。” ------题外话------ 答辩完了!接下来要去照毕业照~\(≧▽≦)/~ ... 第五十一章 一人成阵 “三弟,一起上吧。% し” 随着谢景行的这句话,台下的谢长朝也愣住了。 他之前瞧谢景行突然出现,还以为谢景行是特意为沈妙解围,反正这位嫡兄做事都不能以平常人的眼光推论。可如今谢景行的这句话,却让他愣住了。上台挑战的人只有谢长武一人,与他又有何干? 可如今谢鼎亦不在,谢长朝只得看向谢长武,低声问:“二哥,这怎么回事?” 谢长武平日里比谢长朝更精明些,听闻谢景行的话顿时有些动怒,谢景行要挑战,却说他一人不够,还得加上谢长朝,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在羞辱他们兄弟二人,谢景行自然他们兄弟二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未免也太过狂妄了些! 被谢景行这番话激怒的谢长武,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他的神色也不善起来,语气中似乎带着些火气:“大哥这样说,倒是自信满满,全然不将弟弟们放在眼中了。” 台上,谢景行把玩着从校验官手中拿来的草果子,漂亮的双眸一眯,懒洋洋道:“不错,的确未将你们放在眼里。” “你们二人自小练武便不曾与我切磋过,听人说杰出斐然,今日也让哥哥开开眼界如何?”他继续道。 全场众人似乎都已经听出来了谢家几兄弟的不和。要知道临安侯府的那点事儿整个明齐大约都传开了。一直以来对于这兄弟几人的关系众人都是猜测各异,而谢景行对临安侯府一直秉持淡漠的态度,甚至不屑于两个庶弟交谈,这样冷淡下去,似乎也没起过什么波澜。 今日还是第一次,谢景行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落自己两个庶弟的颜面。场下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既有看热闹的想法,亦有对结果感到期待的好奇。 沈妙瞧着那姿态随意的俊美少年,谢景行这人,实在是有些奇怪。看似任性而放纵,却好似有一根清明的线一直指引着他。如今那谢家两兄弟一直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自己还浑然不觉。只怕今日这一场笔试过后,谢家两兄弟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是一丝儿不剩了。 谢长武闻言,突然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切磋而已,有何不可?”他看着谢景行,一双精明的眼睛中翻腾着各种异样的情绪,他道:“既然哥哥想要如此,三弟一起上便是。只怕当时候哥哥也千万莫说做弟弟们的欺负人。” 他把话说的这样满,也就是说,如果谢景行输给他们兄弟,那也是谢景行先挑起来的事儿,与他们二人无关,谢景行甚至还会闹个笑话。 谢长朝还有些犹豫,可是看到谢长武跟他使的眼色后,也立刻回过神来,就道:“弟弟们定当奉陪。” 校验的“挑”这一轮,最新鲜的便是不论哪一类,也不论有多少人,甚至不分男女,都是自由的。是以谢景行提出的这个要求并没有违反什么。谢景行扬唇一笑,邪气的笑容又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他戏谑的道:“要不要也立个生死状?” 谢长朝和谢长武的身子都是一僵,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谢景行却又懒洋洋道:“说笑而已,兄弟之间切磋,不必你死我活。” 沈妙嘴角也轻轻扬起,谢景行说话也真是毒辣。既然谢家两兄弟已经上台,这里就没她什么事儿了,便整了整裙裾,自行下台了。 到了女眷席上,沈玥和沈清远远的并没有上前搭话,倒是冯安宁很快跑了过来。她道:“你的步射竟这样好,莫非要女承父业?” 沈妙心中微微起了波澜,如今皇室对沈家虎视眈眈,莫说是她了,就算自己大哥的处境也是极为危险的。当初大哥被一个女人毁了一辈子,如今的沈家既然尚未分崩离析,她就要用自己的办法,守护沈家,就像方才在台上一样,谁敢不给沈家面子,她就毫不犹豫的百倍奉还! “可是,台上的三人,你以为谁会赢?”冯安宁突然转了话头,絮絮叨叨的说:“谢家小侯爷虽然声名在外,但是咱们毕竟没亲眼瞧见过,也许是传言并不可信。那谢长武和谢长朝去年可都是拿了一甲的,两人对一人,怎么都是谢小候爷吃亏吧。” 谢景行会吃亏?沈妙心中失笑,只是轻轻摇头。 而台上的谢长武也道:“我们二人对你一人实在是不好评判,所以我们挑马枪吧。” 这下子,沈妙是真的笑了出来。 谢景行挑眉:“马枪?可以!” 校验的官员很快寻了三匹骏马,那高高台子本来就极为宽大,操控的好的话,几乎可以容纳马儿在上头随意奔腾了。三支花枪也被丢到三人手中。 “那谢长武和谢长朝可是会双枪的啊。”冯安宁惊呼。谢超找和谢长武两兄弟配配合默契,能将两只马枪并成一只,然后合二为一,用这个方法,每年的马枪他们都是一甲。也因此,谢长武挑这个,怕也就是希望能狠狠碾压谢景行。 但事实上呢,沈妙垂眸,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在明齐皇室的奏折中,有一个折子是专业记录谢家在战场上的阵法的。谢景行不简单,因为他能一人成阵。 一字灵蛇阵,一把花枪,一匹骏马,一个人,唯三样而已,却也能打的敌人落花流水。这样的阵法只适合于对方将领作战,而谢景行还从未输过。 谢家两兄弟如何能与一国将领抗衡?只怕今日要贻笑大方了。 鼓手重重锤了一下鼓,鼓声响起来的时候,笔试就开始了。 谢长武和谢长朝对视一眼,两匹马并列而奔,他们本就经历了严苛的训练,马匹的步子几乎都是一模一样,而花枪的出枪套路也是如出一辙,远远看去,竟如同一人分身成了两人,实在是有些可怕。 那紫衣少年懒洋洋的抬手,身下的黑色骏马蓦然仰蹄,却是朝一个相反的方向奔去。众人哗然,但见他横马枪于身前,衣衫如紫色流云闪电,如疾风骤雨,杀气瞬间四溢,趁着那俊美的五官,仿佛玉面修罗。 ------题外话------ 收到编编通知了,19号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么么么大(づ ̄3 ̄)づ╭?~ ... 第五十二章 偷袭 平日里,好看和凶狠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し正如那些老人所言,花拳绣腿,好看的招式一定不会有力,而真正有力的招式,必然是很凶恶的。 然而谢景行却不然。他本就生的俊俏风流,然而当他匍匐于马背之上,长枪在前,竟如英武战神。那种自沙场上历练而出的铁血气质,让人完全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力与美,俊俏和狠戾,他像是一头美丽的狼,有一种让人心悸的贵气和勇厉。 紫色衣衫如流云闪电,身下骏马疾驰飞腾,在他之下,全场的人似乎都随着马蹄声而热血起来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气质,能引得人为之飞腾。 谢长朝和谢长武双眸紧紧跟随着紫衣少年,他们也随着分开,竟是要一左一右的包抄谢景行,想将谢景行围歼。这还真是不要脸面的做法了,分明就是两个对一个。 场上众人惊呼连连,傅修宜道:“谢景行,倒是谢家的好苗子。” “哪里有你说的玄乎?”周王一笑:“这般顽劣,连谢鼎都收拾不了。只怕也是个混世魔王。” 傅修宜笑而不语。这谢景行虽然瞧着顽劣,却必然不是省油的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轨迹也无可奈何。谢景行之所以把这般玩世不恭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而什么令他无所畏惧……只怕是自信吧。 和周王的狂妄自大不同,也异于静王的小心翼翼,傅修宜评价一个人,从来都是看的很全的。是以他的幕僚中什么人都有,有才学广播的,也有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又家道中落的高官,也不是没有十恶不赦的罪人。唯才而用,人品气度亦或是处事的态度,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谢景行这样耀眼的人,真是想把他收为己用啊,可惜了……偏偏是从临安侯府出来的。而临安候府,毕竟不能在明齐的江山中存在太久。 放下心中的惋惜,傅修宜继续抬眼看着场上的少年。谢景行在谢家两兄弟的包抄中却灵巧的左突右窜。仿佛一尾蛇。无论谢长武和谢长朝的围堵看上去有多么密不透风,他总能轻巧的划过去。那两兄弟原本配合无间的双枪,在谢景行的三两拨动下,看上去破洞百出,实在是滑稽的很。 有较量才会分得出高下,早在打斗的过程中,孰高孰低,孰优孰劣,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谢家两兄弟在谢景行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天哪,”白薇捂着嘴惊呼道:“谢小候爷看起来分明是在耍着谢家两兄弟玩儿。” “不错,比较起来……”易佩兰也惊叹:“谢家两兄弟的马枪,看上去似乎只是摆摆模样。” 女眷们都能瞧出来的事实,男眷席上如何瞧不出来。谢景行能够一击必杀,却故意在一点一点的磨着谢长武和谢长朝。仿佛狮子抓到一只兔子,却不急着吞吃,反而戏耍折磨。 “谢小候爷可真是了不起的人,”冯安宁道:“谢家两兄弟的马枪可是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可如今比起来,实在是云泥之别。只怕今日也会败得很惨了。” 沈妙低头看着面前的棋局。 并不,这怎么能算败得很惨呢?这才刚刚开始。 她慢慢的落下白子,两只黑子瞬间被吞吃。棋盘上出现一小块空白。 台上,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终于被激怒了。他们像猴子一样的被谢景行戏耍了半天,心中恼火又耻辱。谢景行今日分明是故意让他们两兄弟下不了台,知道自己刚刚表现的有多糟糕。谢长武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杀心。他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紫衣少年。 那马背上的少年俊逸非凡,似笑非笑的模样十分惹眼。从一出生开始,他便是临安侯府的天之骄子。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对临安候府不屑一顾。无论是世子的地位,还是对谢鼎的偏心……。他就像丛林中的万寿之王,一只老虎,霸道的堵住了所有人的生路!让人怎么能不恨! 万分狼狈之下,谢长武从来维持的完美的面具终于濒临不住破裂,他大吼了一声,抓住长枪直直的朝谢景行冲去,在错身的一瞬间,却是恶狠狠地将长枪刺进了谢景行身下的马屁股! 甫座皆惊! 在马枪的比试中,从未有过人去攻击对方的马匹的。因为马匹是坐骑,这样做极有可能伤到对方。从马背上跌下来,轻者休养个把月,重者甩胳膊断腿,甚至折断脖子一命呜呼,都是常有的事。毕竟校验只是考评学生的一种手段,没必要这般血腥,所以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谢长武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小人行径了。 谢长朝也被谢长武的动作惊了一惊,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过了。几乎没有犹豫,他驾着身下的马匹朝着谢景行的方向冲了过去。 竟是要生生的将摔落的谢景行践踏而死! 这两兄弟莫非是疯了!全场人只有一个念头,且不提这事儿在明齐会不会触犯律法,可就是在临安候府,临安候知道了这件事,谢景行若出了个三长两短,谢家两兄弟还能跑的了? 女眷们一片惊呼,男眷们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胆子小的已经捂住了双眼。冯安宁这个娇娇女,也吓得尖叫起来。 沈妙的手腕一停,抬头看向台上的少年。 谢家两兄弟,果然不是什么高明的对手,这一部棋,走的太烂太烂了,而谢景行……也注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见那黑色骏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一下子扬高,几乎要直立起来,而后疯狂的挣扎。紫衣少年长枪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花,却是一蹬马蹄,那长枪横着一折,将两只马蹄狠狠一绊,骏马一下子倒地,却是再也没站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谢景行却是脚尖轻点,二话不说便飞身一跃,他身姿出尘,潇洒的如同天外飞仙。而长枪一伸一翻,谢长武被他挑翻在地。另一手却是随手捡了枚石子,弹了个花,尽数打进谢长朝马的膝盖弯,谢长朝躲闪不及,一下子摔倒下来。 两兄弟都被挑翻下马,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时间。而谢景行一只脚懒洋洋的踩上谢长朝的肩,另一只手的长枪指着谢长武的脑袋,似笑非笑道:“连哥哥也敢偷袭,可真是……自不量力呐。” ------题外话------ 我儿子真的好帅哦(w) ... 第五十三章 故技重施 那台上的少年风姿天成,一朝一夕便令敌人溃不成军。@樂@文@小@说|虽说年岁不大,其表现的风采也不遑那年纪更长的人。若说有嚣张的本钱,那他的确有。如此一来,高下立见。 台下的少女们早已看的呆住。她们平日里都在后宅行事,哪里有机会能看得见这样的场面,也无非就是每年的校验能一饱眼福了。可即便是往年的校验,却是远远不及今年谢景行所表现出来的精彩。女孩子们大抵都是孺慕英雄的,加之谢景行容貌气度都是斐然不绝,自然又收揽了一批芳心。 少年们有嫉妒者,更多的却是惊叹。苏明枫远远的楼阁上瞅着,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他说的值得庆贺的事是这个,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啊。”可苏明枫也知道,今日展露的也不过是谢景行的冰山一角,谢景行这个人深藏不露,如今这般,可是想要对上头那位的动作有所表示?他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对于自己这个好友的决定,倒也有些看不清了。 “那谢家小侯爷果然不凡。”冯安宁的面上也浮现些许崇拜:“我看这定京城中,或者说整个明齐,年轻一辈中怕都无再与他并肩者。” 沈妙摇了摇头。 谢景行最擅长的,到底不是在这里比试。他擅长的是最精武的作战经验。事实上,若非上一世他最终被明齐的皇室给害了,否则,以谢家的兵力和谢景行在军中的威望,也是可以和明齐皇室分个半壁江山的。 只是……谢家的落败,到底还是有些成谜。沈妙心中叹息,上辈子她一门心思帮助傅修宜,可对于谢家的事情,却知晓的并不多,如今,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谢长朝和谢长武被谢景行的一番话气的几欲吐血。谢景行的动作看起来轻飘飘的,实则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负伤有多重。可周围的人却全然没有同情谢家兄弟,只因为方才谢长武和谢长朝可是使用了偷袭的卑鄙手段。在校验场上,最重要的便是公平公正,谢家两兄弟的举动,不仅让场下观众看轻,台上的校验官也是不齿。今日过后,他们二人先前积累的好名声,便要烟消云散了。 “果然好算计。”沈妙看着那场上抱胸而立的紫衣少年,轻声道。 谢景行今日可是将谢家两兄弟牵着鼻子走,谢家两兄弟才会失了平日的分寸拼着也要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大约现在是清醒过来了,可也晚了。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耍手段,临安侯府嫡庶子之间的区别,今日便是一清二楚。 谢景行冲两人懒洋洋道:“胜负已分,还有谁要挑战?” 全场寂静。 谢景行方才对付谢长武和谢长朝的手段众人有目共睹。几乎是一枪撂翻二人,而且这二人还是佼佼者。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谢景行将手中的马枪随意一抛,只道:“既然没有,告辞了。”说罢,衣袖拂动间,已然毫无人影。自然又是引来惊呼声一片。 “这家伙的武功不弱。”周王道:“不过武艺好也没用,是个硬骨头。” 裴琅却在心中叹息,这明齐皇室看上去精明,看人的目光却是短浅。这少年深藏不露,方才在台上的行为必然是有意为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若不是为了立威,那边是皇室有些关联了。 他轻轻瞥了一眼周王和静王,皇室若是对上谢景行此人,只怕日后会十分狼狈。因为,那是一头狮子。就像方才的沈妙一样。 校验官虽然无奈谢景行这般自行离去,却还是照例宣读了他的一甲。谢家两兄弟的小厮忙把他们二人扶了下去,连招呼也羞于打,灰溜溜的乘马车先退场了。 之后的几场挑战,因着有了谢景行珠玉在前,其他的看上去都让人觉得十分乏味,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精彩。是以众人都瞧得直打呵欠。 沈玥和沈清不时地抬眼看一下沈妙,今日沈家这一门,除了沈妙外,沈清和沈玥都算是被掩盖了。沈清心中因着傅修宜的关系,早已将沈妙恨得咬牙启齿,只觉得是沈妙抢了属于她的东西。至于沈玥,却是死死计较着沈妙将自己比下去的事实,心中万分不甘。 沈妙对她们二人的想法浑然未决,或是知道了也不屑于计较。她吩咐谷雨来身边,轻声嘱咐了她几句话,谷雨闻言神情凛然,很快便悄悄退下了。 于此同时,男眷席上的豫亲王也招了招手,一名侍卫随之出现在他身边。恭声倾听了豫亲王的命令,那侍卫便又影子一般迅速消失在席上。 远处的楼阁上,谢景行终于重新出现在苏明枫身边。 苏明枫“啪啪啪”的拍了几个巴掌,斜眼看他:“怎么,今日在定京可是很出风头么。” “小事。”谢景行满不在乎道。 “你是准备动手收拾两个弟弟了?”苏明枫问:“突然出手,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受人指点。”谢景行挑眉:“有些事情,越早越好,呆的太久,我也等不及了。” 苏明枫皱了皱眉,他觉得谢景行分明话里有话。可是他却明智的没有多问,即使和这位发小有着多年的友情,但对方有些神秘的背景,他却从来不会多探究。视线突然在下面停留一瞬,他道:“不过,你方才救美的那位姑娘,好像有些麻烦了。” 谢景行目光一掠,便见那女眷席上,有侍卫将一张帖子模样的东西交给了沈家二夫人任婉云,目光却若有若无的瞥过紫衣少女。 任婉云拿着帖子,有些激动,道:“亲王殿下这般,实在教臣妇心中惶恐。五姐儿,还不过来谢谢亲王邀约?” 沈妙目光一凝,随即紧紧盯着任婉云,唇角倏尔勾出一抹冷笑。 果真又想故技重施么? 迎着沈玥和沈清幸灾乐祸的目光,她慵懒的伸了个腰,清澈的眸光中突然带了一点暗芒。 “好啊,”她扬起唇:“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他的。” 谢景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有好戏看了。” ------题外话------ 大声告诉我,我们家小侯爷和皇后凉凉有没有cp感? ... 第五十四章 算计 回沈府的马车上,沈妙依旧是独自乘坐一辆马车。》し身边的谷雨和惊蛰皆是为她担忧。那豫亲王的恶名整个明齐人尽皆知,却给沈妙下了帖子,莫说是沈妙一个姑娘家前去有多不合适,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豫亲王打的什么主意。 若是沈信在的话,定会拼着命都要拒绝。可如今沈信不在,沈家两妯娌都心怀鬼胎。从前沈妙小便罢了,如今沈妙的年纪也可以思忖亲事,自然而然的将主意达打到了她的头上。 惊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那豫亲王……今日之事可要怎么办?要不让人写信给老爷,老爷若是知道此事,定会赶回来的。” “是啊,”谷雨也忧心忡忡:“那人来意不善,如今后院中又……且今日姑娘出了风头,只怕府里又会有不少麻烦。”她叹了口气。 沈妙原先年纪小看不出什么,谷雨和惊蛰这两个被沈夫人特意挑给沈妙的丫鬟却看得明白。二房三房分明就是妒忌大房的声明,这才会明着暗着给沈妙下绊子。以这两房狭隘的心胸,今日沈妙大出风头,只怕又要成为其眼中钉了。别的还不怕,可若是扯上一个豫亲王……若打什么歪主意,只怕沈妙也很难应付。毕竟大房这边的人,可都被其他两房换的差不多了啊。 沈妙淡淡道:“怕什么,打什么主意,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气定神闲,吐出的话语却似乎带着淡淡威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谷雨和惊蛰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的慌张竟然消散了一些,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待回到沈府,沈妙只说今日乏了需要休息,称要先回西院。任婉云和陈若秋二人笑着与沈妙说了些话,嘱咐她定要好好休息。也许是知道被豫亲王瞧上沈妙必然讨不了好,她们二人的笑容也有些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任婉云甚至还摸着沈妙的头亲切道:“眼看着五姐儿也到了这么大年纪,出落得楚楚动人。再过不了多久,就该嫁人了。” “是啊,”陈若秋也意味深长的附和:“咱们小五这样的姑娘,只有那身份高贵的人才能匹配。寻常人家,是怎么也娶不到咱们小五的。” 沈玥面上闪过一丝喜意,沈清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那当然了,五妹妹肯定会得到一个十分‘尊贵’的郎君的。”说罢,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了然的目光看沈妙。 可即便在她这样颇有暗示的目光下,沈妙的神情也丝毫不动摇。沈清的笑容便僵了起来,沈妙越是云淡风轻,她的心中就越是气恼。今日豫亲王给下的帖子众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瞧上沈妙了。可现在沈妙毫无动容,只怕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吧,她眼中闪过一丝讥笑,果真是个蠢货。 “婶婶和姐姐都言过了,”沈妙不咸不淡的开口:“论起年纪来,大姐姐和二姐姐比我还稍大一些,寻郎君么,自然轮不到我先。” 几人面色一顿,任婉云笑着道:“你这孩子,哎,还不是大伯成日不在京城。婶婶们也是心疼你,至于大姐儿和二姐儿,我和你三婶都在定京,自然不必费心。” “是么?”沈妙轻轻反问。她那双清澈的眸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却教人心中颤了颤。仿佛被那双眸子一看,心中所想便无所遁形。她微微一笑:“既然婶婶们为我这般操心,日后,我总也要回报一二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不知为何,任婉云和陈若秋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她们便将这荒谬的念头抛之脑后,虽说如今沈妙聪明了些,可到底不过是十四岁的小丫头,能翻出多大的浪。况且……想到豫亲王的事,两人皆是有些得意。 “哎,五姐儿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任婉云笑道:“既然你乏了,便先回去休息吧。我与你二婶还有些事要做,谷雨,惊蛰,好好护着五姑娘。” 谷雨和惊蛰应着,随着沈妙离开了。 待她们离开后,任婉云和陈若秋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算计。 半柱香后,荣景堂的沈老夫人皱眉道:“你们说豫亲王看上了五丫头?” 沈玥和沈清都被驱逐去了内堂,这些事情她们小姑娘不便参与。虽说如此,两人还是偷偷的跑到了屏风后,不顾张妈妈的劝阻,偷听着堂内的谈话起来。 “不错。”任婉云满脸笑意,话儿却说得冠冕堂皇:“五丫头今日在校验场上成绩斐然,让豫亲王也刮目相看。既然下了帖子,便是有心要五丫头的意思了,媳妇看,咱们沈府,怕也能出位亲王妃了。” 陈若秋闻言,嘴角扯了一下。这任婉云说的冠冕堂皇,可那豫亲王看上沈妙,却并未说要明媒正娶了。况且就算真的娶过去,以沈妙的命,不知道能坚持几天。怕只是王妃还没做几天,就香消玉殒了。毕竟那豫亲王的恶名,可是定京人尽皆知。 闻言,沈老夫人的神色却沉了几分,在她心中,自然不希望大房好。凭什么那个死了多年的人生出的儿子就要比她生的优秀。从前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偏爱大房,如今大房要出个王妃,实在让她不悦极了。当下便道:“五丫头那气性儿,哪里就能当王妃了?大丫头或二丫头还差不多。” 沈老夫人常年呆在后宅,只知道享受。对外头的事情倒是真的一概不知。听闻她的话,陈若秋和任婉云的面色齐齐一变。躲在屏风后的沈玥和沈清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沈老夫人不知道,她们二人却知。进了豫亲王府,只有被折磨而死的境地,可是炼狱般的火坑。 任婉云急忙开口道:“娘,可不是这样。五丫头这姑娘,我们自然是希望她好的。虽说豫亲王殿下是个鳏夫,年纪又大了些,名声也不大好,可是好在家族不错。”她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日后七哥儿大了,有豫亲王殿下照拂一二,只会更好。若是五姐儿有什么闪失,亲王殿下为了补偿,也会对七哥儿更加照料的。” 竟拿沈妙的性命换沈元柏的前程了,陈若秋横了自家二嫂一眼,果然好算计。 ... 第五十五章 腌臜 任婉云都这般说了,沈老夫人倒也不至于蠢到听不出任婉云言外之意的地步。乐—文听闻任婉云的语气,那豫亲王却是个魔鬼般的人物,沈妙落在他手里,也不过只是名头好听些。真正得益的,还是沈家。至于沈元柏,那也的确是沈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拿沈妙为沈元柏铺路,这主意倒是极合沈老夫人心意。 “既然如此,你们两人都说不错,那听着豫亲王的确是五丫头的良人。”沈老夫人脸皮极厚,这般正襟危坐的说出这样的话,教陈若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娘也觉得好,”任婉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差,立刻就道:“媳妇儿给小五挑婆家,自然不能挑那身份低微的,亲王府,那可是真正的攀上高枝了啊。” 沈老夫人闻言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的,便道:“那亲王府可遣人来说项了?” 任婉云面皮抖了抖,饶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却也没想到这老妇如此心急,竟是迫不及待的就要决定沈妙的亲事。当然这亲事也是越快越好,否则沈信回来了便糟糕了。可即便是已经尘埃落定,沈信也不见得会任由沈妙嫁到亲王府。是以,必然要用些不同寻常的手段了。 好在亲王府的人看样子,也没打算明媒正娶。那豫亲王可是喜欢的手段,可委实有些花样呢。自然要不为人知了。 “娘,现在还太早了,”任婉云笑着道:“小五还小,不着急,这样定下来难免也会被人说道。先让他们两人相处一下,待到两情相悦,小五自己也愿意,咱们再提亲事,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说是咱们逼得小五了。” 沈妙就算再是个傻子,都不可能和豫亲王两情相悦的,这样的话,也无非就是把那些丑陋的意愿用漂亮的话儿掩盖起来了。中间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不得而知。 陈若秋静静的微笑着却不说话,虽然她心中也很想看沈妙倒霉,可她生性谨慎。这样出头的事,还是交给任婉云来吧。日后若真是沈信追究起来,横竖追究不到她身上。坐山观虎斗,是陈若秋最擅长的事。 屏风后,沈玥和沈清心中俱是有些恐惧。她们没料到,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中,便将沈妙的终生大事给定了下来。对于女儿家来说,夫婿意味着下半辈子的幸福,而沈妙,注定要不幸了。不过沈玥和沈清心中倒是没有对沈妙有一丝同情。官场上,沈信压着她们的父亲,身份上,沈妙压着她们姐妹,加上沈老夫人的耳濡目染,大房在她们心中不过是眼中钉,看见沈妙倒霉,她们只有幸灾乐祸的份。 沈老夫人虽然在管家一事上一窍不通,后宅女人间的争斗却是精通不已。尤其是这阴私的手段,她当初能从小小的歌女最后成为将军府中的当家主母,凭借的可不只是一张妖媚的脸,手段么,自然也是狠得。因此,听了任婉云的话,她也明白其中的意味,便笑着道:“哦,如此,那便让五丫头多多亲近豫亲王吧。的确,这种事儿,要是真是咱们逼了五丫头,回头惹了老大生气,也是不美。” 她如今的容颜本来就刻薄,做出这副慈爱之态,只让人觉得像是挤着笑脸的黄鼠狼,不怀好意的出奇。沈玥和沈清齐齐打了个冷战,连忙退到离屏风远远的地方。 …… 西院中,油灯下,沈妙静静的坐着。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雪白的羊皮纸,上头什么都没有,而笔墨都已经磨好了,似乎是想写,片刻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羊皮纸收了起来。 有的事情未雨绸缪固然是好,可如今她只是个闺阁女儿,能仰仗的无非就是自己掌握的许多情报而已。可这些东西,在现在的她身上,尚且发挥不出最大的效用。果然,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出来的。 谷雨和惊蛰见她叹气,以为她是想到了豫亲王的事情,谷雨上前宽慰道:“姑娘且宽心,若那边真是有什么歹意,拼着姓名,奴婢们也会保护姑娘的。实在不行,在京中,老爷交好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大不了……” 沈妙摇头:“亲王府位高权重,还有皇家护着,父亲与人的交情再好,也不会拼着与皇家结仇的危险庇佑我。”不仅如此,皇室对沈家虎视眈眈,若是贸贸然出动,会让生性多疑的明齐皇室怀疑沈信与人勾结。毕竟自己的臣子走的太近,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不是好事。 “要不,还是给老爷写封信吧,”惊蛰道:“虽然老爷军务在身,可大少爷只是附军,并未有调令,回定京的话,不会受上头责罚。大少爷在,总也能护着姑娘的。” “大哥从西北赶回来,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多,如何赶得及。你以为他们会忍耐那么久?”沈妙淡淡道。沈信的威慑力,会让他们赶在最短的时间动手。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几句吓唬的话,就能让她乖乖听从摆布。 沈妙或许会,但在后宫中沐浴血泪的沈皇后,永远不会! “那可怎么办?”谷雨和惊蛰的面色齐齐大变,虽然她们知道此事不妙,却也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份上。豫亲王的手段,定京城中但凡被她看上的姑娘,即便是高官家的,糟蹋了便是糟蹋了,最后皇室出来安抚几句,却也无可奈何。只因为此人手段邪恶偏私,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最后吃亏的还是那些少女。 “怎么办?别人都是靠不住的。”沈妙看着那跳动的火光:“还是靠自己吧。” “可是姑娘……”谷雨有些焦急,沈妙如何能自保?别人的话,家人或许能抵挡一二,可二房和三房的人,却说不定和对方都结成同盟了! “我自有办法。”沈妙把玩着手中的镇纸。 豫亲王府,仰仗的不过是对皇帝的恩情,皇室愿意庇佑罢了。倘若皇室不愿意庇佑他,恰好有仇家寻来又如何?啧,失去了皇室庇佑的亲王府,也不过只是一捧烂泥罢了。 亲王亲王,到底和皇室有一些血脉,就先从他下手,顺便,她看向外头,窗外隐隐约约有人影攒动,肥胖的身影,不是桂嬷嬷又是谁? 顺便,将这西院不清不楚的渣滓,一并清理干净。 ... 第五十六章 密谈 今年的金菊宴后,定京城中大街小巷谈论的中心,终于换了名字。小说し 临安候府的谢小候爷,以一种极端强势的姿态灭了两名庶弟的威风,虽然行事狂妄嚣张,但在短短的时间里展露出来的风采,也让人明白那沙场上玉面修罗的名字不是虚名。 另一人,则是草包沈妙了。 仿佛脱胎换骨,亦或是终于激起了沈家骨子里的血性,褪去了蠢笨懦弱的沈妙,步射上对峙蔡霖亦不动声色,咄咄逼人间流露出的凶狠脾性,也让与她同辈的少年少女们颇为忌惮。 如此一来,竟在广文堂里,原先那些嘲笑她的都收敛了几分。 蔡霖再来广文堂的时候,面对沈妙,面色不善的盯着他,却破破天荒的未曾轻举妄动。想来那一日沈妙到底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 冯安宁瞧着蔡霖的模样,笑道:“倒没想到那霸王如今竟有些怕你了。” 沈妙瞧了蔡霖一眼,后者连忙转开眼,有些惧怕的模样。她心中失笑,蔡霖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骄纵的顽劣少爷罢了,她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心神。况且蔡家离那覆没,也不远了,日后这金尊玉贵的少爷,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 “不过听闻谢家两兄弟受了重伤,临安候却并未追究谢小候爷的过错,虽是请了大夫让两兄弟养伤,实则算是禁足。”冯安宁感叹道:“看来那临安候偏爱嫡子,果真是事实。” 沈妙问:“你从何处得知?” “偷听的我爹娘谈话。”冯安宁有些得意:“不过若是换了旁人,大约也是宠爱谢小候爷的,单是本身不说,那可是有着皇家血脉的玉清公主所出……” 沈妙扬眉,老实说,她总觉得临安候府玉清公主的死有些蹊跷。以临安候如今待谢家两兄弟的态度,没理由当初得知玉清公主的死时,却让方氏安然活到现在。 她思忖间,却瞧见裴琅走了进来。 裴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恰好也往沈妙这边看来,对上沈妙的目光,裴琅也忍不住微微一愣。 金菊宴上,沈妙的表现终于让裴琅收起了轻视之心。从而也开始觉察出沈妙的不同寻常来,而他也敏感的感觉到,沈妙似乎在暗地里注意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却让这位年轻的先生总有几分不自在,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似的。可一想到沈妙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豆蔻少女,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你老盯着他作甚?”冯安宁奇怪道,随即想到什么,大惊失色:“你莫不是又心仪他了?” 沈妙如今绝口不提傅修宜之事,冷冰冰的像是忘记了这个人,这倒让那些看热闹的人觉察出一点门道来。大约沈妙是知道自己配不上皇室,已经渐渐断了念头,金菊宴上没追着傅修宜跑就能看出来。而裴琅虽说身份低些,却风度翩翩,才学广博,招少女们喜欢也是自然。 沈妙有些头疼,收回目光:“当然不是。”她只是在想,裴琅既然在金菊宴上不曾说出那《行律策》,也就没有被傅修宜放在心中。可是此人终究是个心腹大患,日后若为傅修宜所用……。沈妙面色一沉,只怕后患无穷。 只是她如今没有本事将裴琅神不知鬼不觉的抹杀,只能另辟蹊径了。 …… 定京城百香楼,此刻歌舞升平。即便是白日,各处安放的纱帘和夜明珠也使整栋楼流光溢彩。丝竹袅袅,外头偶尔有人驻足,却只能眼含羡慕的望着,不为其他,寻常富贵人家进百香楼,都有些囊中羞涩,此处便是小小一壶茶都是价值昂贵,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此刻,靠窗的一处,正坐着一名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衣料皆是上乘,只是生的狰狞而黑瘦。袍子下面,左腿处空荡荡的,正是豫亲王。 “和那沈家说清楚了?”半晌,他问道,语气阴沉沉的。 “回殿下,已经与沈家二夫人安排好了。三日后沈家女眷要去卧龙寺上香,介时……” “三日。”豫亲王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挥了挥手:“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去吧。本王也许久不曾,遇到这般有兴趣的人儿了。” 这么多年,他脾性淫邪又残暴,死在手中的女子不计其数。不过那些女子,即便再如何反抗,都激不起一些风浪。在整个明齐中,他早就知道沈信的凶名,那等威风大将军的女儿,不知是何等滋味。而那一日在金菊宴上,沈妙所展现出来的狠戾,让他兴味十足。一只懂得反抗的野猫,或许比那些木头美人要有味道的多。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淫邪。 离他最近的这间房对面,琉璃桌前正坐着一名白衣男子。他大约二十来岁,生的英俊,更有一种十分温和的气质,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看好戏一般的对面前人说:“看来你救美的那位姑娘,大约又有麻烦了。” 在他的对面,紫衣少年懒洋洋的坐着,漫不经心道:“沈家树大招风,这也是沈信惹的祸。如今只是试探,终有一日,沈家谁也保不住。” 白衣男子顿了顿,突然正色看向少年:“谢三,你先前为何那样做,在校验上打伤庶弟,莫非你的计划要提前开始?”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景行。他扬唇一笑:“提前如何,不提前又如何?” “若你提前出手……。他们可曾知道?”白衣男子迟疑的问。 “高阳,你是不明白一件事,如今这里,我说了算。”谢景行淡淡道:“拖得越久,反对我不利。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眸色更沉,竟不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了。 名为高阳的男子愣了一愣,随即苦笑一声:“罢了,我不过是过来看着你。可事实上,还真没自信拦得住你。”他话锋一转:“不过三日后,你不也要去卧龙寺调查些东西,或者,还能让你再救美一次。”他笑的颇为促狭。 “高阳,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差。”谢景行一挑眉:“沈家那丫头,可不是好招惹的。” ... 第五十七章 统领莫擎 下学后,沈玥走到沈妙面前,笑着道:“今日易小姐邀我与大姐姐去府上,便不与你一同回去了。し五妹妹,你便先回去罢。” 易佩兰与沈玥二人自然走得近,给她们下帖子却独独忽略沈妙,家家常便饭的事。闻言,沈妙也无太大反应,只应了一声便罢。 这几日沈家人待沈妙的态度极其热络,想也知道必然又在打什么主意。沈妙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如今当务之急,自然不是这些琐碎的事情。 回去的马车上,要路过定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谷雨道:“前面是桂花坊,姑娘不是最喜欢其中的酥饼了么,奴婢去买些回来。” “去吧。”沈妙微笑道。 谷雨下车后,惊蛰掀开马车帘往外瞧,目光在经过一处时“咦”了一声。沈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马车停着的桂花坊旁边,是个当铺,此刻围着不少人,似乎是在争论什么。 而当铺的伙计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高的连沈妙都听得清:“说了十两银子,爱卖不卖!一把剑而已,公子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人了。” “好像是与掌柜的没能做成生意。”惊蛰道。 沈妙也瞧出来了,当铺做生意的,自然会将价格压得低一些,而显然,这对那来当东西的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价格,却又不愿意离去,是以才这般僵持着。 “倒没什么可瞧得。”见沈妙移开目光,惊蛰便又将马车帘放下。片刻后,谷雨抱着两个大纸包回来,惊蛰拉开帘子让她进来,拉开帘子的瞬间,沈妙的目光落在马车外,只见方才那与当铺伙计争论的人转身走出人群,手里还抱着一把剑,大约是终究没能做成这笔生意,神情显得有些颓然。 谷雨上车后,就要把马车帘关上,却被沈妙制止,她仔细的盯着那抱着剑的人,是一名年轻人,看上去穿的也普通,长相更是平平无奇。见自家姑娘紧紧盯着这陌生男子,谷雨和惊蛰皆是有些莫名其妙。 沈妙皱眉,这人怎生得这般熟悉?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深深的看了怀中的剑一把,一咬牙,转过头又朝那当铺走去,似乎终于还是要下定决定做成那笔并不是太满意的生意。 “谷雨!”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沈妙突然出声喊道:“下去,拦住他,就说他的那把剑,我要了!” “姑娘……”惊蛰和谷雨惊讶的看着她,实在不知道沈妙这般作为是为何? “快!”沈妙冷声道。 见她神情严肃,谷雨也不敢多问,立刻跳下车去,朝着那布衣年轻人走去。 布衣年轻人方跨出一步,便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公子留步。” 他转过身,便见一名婢女模样打扮的女子冲着他盈盈一笑,道:“公子可是要去当铺典当手中之剑?” 年轻人一怔,随即也未曾掩饰,就道:“不错。” 那女子继续道:“恰好,我家姑娘想要你手中的这把剑,公子可有意愿做下这笔交易?” 年轻人瞧了对方一眼,见女子神情不似作假,却还是摇头道:“我这把剑,并非样式精美,论起实用倒好些。若是贵府小姐要的话,还是去兵器铺子打造一把吧。”他心中也是惊异,寻常女儿家哪里会对这些剑感兴趣,无非就是瞧着好玩罢了。可惜他的剑太过锋利,一不小心若是伤到自己便不妙了。 谷雨神情微微缓和,心中也是赞叹一声。眼前这人分明是急需银子,可竟还为对方着想,看来也是个心性磊落之人。之前沈妙莫名其妙的要买这人的剑,她还有些担忧,此刻看来,至少对方不是坏人。 思及此,谷雨的面色更柔了些,她道:“我家姑娘是诚心想与公子做成这笔生意的。公子不妨借一步说话。” 对方大约也没料到谷雨这般执拗,看了一眼那当铺,便也无奈的点头:“好吧。” 待到了邻处一方无人的小巷,只见巷中停着一辆马车,谷雨到了马车跟前,轻声道:“姑娘,他来了。” 年轻人走到马车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抱了抱拳:“这位小姐,在下的剑的确不适合女子使用,太沉也过于锋利,容易伤及自身,是以……” “你叫什么名字?”话音未落,便听得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似乎年纪不大,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经历了沉浮的高位的人,一时之间倒让人摸不清其中人的年龄了。 “在下莫擎。”犹豫了一瞬,年轻人抱了抱拳。 这句话后,半晌再无反应。正当那叫莫擎的年轻人和谷雨都是有些不解的时候,里头便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你这把剑,我并不感兴趣。破铁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闻言,莫擎面上浮现出一抹怒色,他道:“小姐莫非在戏耍莫擎不成,这剑虽说品相一般,却也是有名铸剑师锻造,亦陪伴我多年。若是小姐叫在下过来只为了侮辱,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走,可刚抬脚,便听得马车里传来一声叹息,那叹息轻飘飘的,却似乎含着莫名的情绪,让人的心里无端一揪。 “莫擎,你很缺银子吧。”马车里的人道。 莫擎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十分熟悉,却又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对方说话的一刹那,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仿佛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拒绝。 “你的剑,对我来说确实不值一提,但,你的剑术,却足以值百金,千金。” 莫擎一怔,摇头道:“小姐过奖,在下只是寻常人。”他心中却是诧异,这人怎么会知道他剑术超群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连陪伴多年的宝剑也要卖掉。这样的日子,实在辜负了你的剑术。”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从里头走出一名紫衣少女来。 她容貌稚嫩清秀,然而眉宇间却有一种难得的贵气和威严。 “莫擎,你可愿将满身武艺,卖于我将门沈家?” 她含笑问道,目光中却有遇见故人般的淡淡欣喜。 前生的侍卫统领莫擎,真是……别来无恙。 ------题外话------ 凉凉的打手来了!从此以后就可以使用暴力手段了~\(≧▽≦)/~ ... 第五十八章 护卫 “这位姑娘……”莫擎微微一怔,皱眉看向眼前少女。。しw0。 他知道有些富贵人家,将人命不当人命,买个奴才便如买头牲畜一般。此刻这少女的意思,大约也是将他看做那些下人了,他心中自然生出了一种不悦。可在看向对方的眼眸时,那不悦又好似雾般,瞬间消散了。 对方看他的目光,并非是趾高气昂的不屑,而是含着一种淡淡的欣慰和尊重,让他心中不觉泛出猜疑,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姑娘与在下,是否在哪里见过?” 沈妙轻轻叹息一声:“不曾。” “那为何……” “阁下眉目端正,气度不凡,当是有大际遇之人。而眼下却将相伴多年宝剑卖掉,显然穷途末路。你落魄而急需银子,可即便今日给了你银子,却仍旧不能解日后后患。我乃威武大将军嫡女,待我父亲年底回京,我可将你引荐于他,阁下一身好武艺,平白埋没了,实在可惜。” “沈将军?”莫擎陡然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面前的少女竟然是沈信的女儿。沈信的威名明齐无人不知,那是战场上的一尊定心石,男儿当建功立业,若是跟着这样的将领……莫擎仿佛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都瞬间变得滚烫了。 只是……定京城的传言中,沈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虽说前些日子的金菊宴上似乎有所挽回,可毕竟亲眼瞧见的人却不多。此刻见来,传言果真不见得是真的。 “若小姐真愿意为在下引荐,在下自然不会推辞,日后若有机会,定结草相报。”莫擎也是个坦荡爽快的性子,得此机会,倒也不推脱。 见此情景,沈妙微微一笑,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抛给莫擎。她道:“我不必你结草衔环相报,只当你将满身武艺卖于我。父亲年关才回,这些日子,你需得随我回沈府,我要假意令你做沈府护卫,你却得暗中保我周全。” 她这番话听在莫擎耳中,自然别有一番意外。莫擎也听过大家族之间表面花团锦簇,私下里腌臜手段层出不穷。见沈妙都提起自身周全,便也知面前少女在沈府过的怕也不是表面那般自在。莫擎心中有些惊讶,沈妙既然是沈信的女儿,为何处境还是如此艰难。只是他性子沉稳,便也未曾问出口,只道:“但凭小姐吩咐。” “你先拿着这银子去救急吧。”沈妙道:“办好你的事后,三日之内必须要来沈府,我自然会安排你的去处。” 莫擎又抱了抱拳。他身上江湖气息颇重,待离开后,看的谷雨和惊蛰二人都有些皱眉。惊蛰道:“姑娘,这人不清不楚的,若是怀了歹意,进了府恐怕……” 沈妙往马车走去:“怕什么,这样的人,倒比如今院里的人干净得多。” 眼下西院里安插的尽是二三房的眼线,自己人实在少得可怜。况且这莫擎,自然不是陌生人。 沈妙坐在马车上,心中微叹,重生一世,倒没想到和莫擎在这里遇上了。 这莫擎,前生乃是皇家侍卫统领,当初是由沈信举荐,武艺超群。沈妙去秦国做人质那几年,莫擎作为侍卫保护着,若非没有莫擎帮衬,险象环生的秦国,要想完好无缺的回来,恐怕也很难。 莫擎忠心沈信,自然也效忠沈妙,可惜在沈妙回到明齐后,却因为楣夫人与沈妙斗法,楣夫人算计莫擎,给莫擎安上了一个轻薄宫中女眷的罪名,傅修宜早就想清除沈信的人,沈妙千方百计阻拦,却仍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莫擎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 如今再见莫擎,她倒不知现在的莫擎竟还有如此窘迫的状况。不过也正因为莫擎的窘状,才会如此轻易收服。沈妙了解莫擎的性子,最是忠心正直,三日后的卧龙寺之行,她本来还想用其他法子,有了莫擎,倒是方便的多。 待回到沈府,因着沈玥和沈清去易府做客了,府中只有沈妙一人。刚到西院,桂嬷嬷就迎上前来,谄媚的笑道:“姑娘回来了,老奴让厨房做了点糖羹,姑娘要不要用一些。” “好啊。”沈妙道。 见到这些日子对她都冷眼相待的沈妙突然和颜悦色起来,桂嬷嬷心中一喜,忙道:“老奴这就去端来。” 等桂嬷嬷端来糖羹,沈妙已经在屋中歇了一阵。桂嬷嬷将糖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笑着道:“姑娘,三日后去卧龙寺要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好了,可还需要什么?” 沈老夫人之前便安排,三日后去卧龙寺上香,祈求沈家家宅安宁。由任婉云带着三个姑娘一同去,其余的人便不必跟随了。桂嬷嬷这几日都在忙碌此事。 沈妙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嬷嬷倒是对此事热情的很。” 桂嬷嬷一滞,笑道:“姑娘难得出院门,自然要准备周全。” “有嬷嬷跟随着,自然是周全的。”沈妙突然一笑。那笑容落在桂嬷嬷眼中,却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二夫人安排的妥帖,自然不会出差错。”桂嬷嬷道。 “那就劳烦桂嬷嬷替我多谢二婶了。”沈妙点点头:“你下去吧。” 闻言,桂嬷嬷才松了口气,忙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不知道为何,如今的沈妙变得很奇怪,好似和她呆在一起,便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她这自来嚣张的气焰都灭了几分。不过待出了门,她的腰杆便挺直了,不屑的扫了一眼屋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过了三日后,看你还敢在老身面前张狂!” 屋中,沈妙将那盛着糖羹的碗端在手中,走到窗边,手一扬,半碗糖羹尽数倒在窗前的叶子花土下。 “姑娘,果真要去那卧龙寺?”白露迟疑的问。 “要去。”沈妙答。 前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无意间听到荣景堂的丫头们谈话,得知沈老夫人有意要将她嫁给豫亲王,在去卧龙寺的前一晚,便逃往定王府自奔为眷了。虽然那决定也是错误的,却阴差阳错的避免了另一场灾祸。 如今,她不逃也不躲,就跟着去卧龙寺。谁想看她的好戏,她就让谁变成一出最拙劣的戏。 ------题外话------ 要上卧龙寺了,马上可以虐渣了,想想就有点激动呐~ 在微博上更了心中谢小候爷的人设o(n_n)o你们觉得还好嘛~ ... 第五十九章 卧龙寺 比沈妙预料的更早,第二日,莫擎便来到了沈府门房来做护卫。小说し沈妙之前便让霜降那边给门房塞了银子,只道是霜降的远方表亲。因着这护卫又分几等,莫擎要做的是最外头的护卫,是以没什么计较就留下来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三日后的清晨,一大早,任婉云就打点好了一切,让身边的丫头香兰来嘱咐沈妙一些事宜。启程之前,众人还去了荣景堂。 沈老夫人神情严肃的说了一些话,大约是要众人循规蹈矩一些,平日里上香都不去卧龙寺,只因为卧龙寺显得要偏僻一些,虽说也是出名,可香火到底比不上临近城里的旺盛。却不知为何,这一次要舍近而求远了。 沈清倒显得极为开怀,一脸声的道,定会向佛祖连同沈老夫人和沈元柏的份一并拜了。沈老夫人闻言自是受用,对沈清的态度也柔和许多。 此次临行,也带了一些随身的护卫,一路保护沈府姑娘的安全。沈妙站在马车前,却迟迟不动,任婉云见状便皱眉问:“五姐儿为何不走?” “只是觉得这护卫单薄了些,为防意外,二婶不妨多派一些护卫跟随。”沈妙道。 任婉云眉头一皱,她没想到沈妙竟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可今日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帖,任婉云笑道:“五姐儿,咱们带的人手可真不少了。总不能将沈府的所有护卫全都带走,人数太多,反而更加不方便,还是就这般吧。” 沈妙却执意的摇头不动。 沈玥和沈清见状,沈玥没说什么,沈清心中不悦,跟着道:“咱们沈府又不是什么皇家,五妹妹究竟想要多大的排场?大伯出门也没见如此挑剔呢。” 她便又将沈信拿出来说道了,话音刚落,沈妙便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叫沈清突然遍体生寒。 “再多加两个吧。”沈妙遥遥一指,指向门房边的两个护卫:“就他们好了。” 见沈妙并未带多,而是只增加两人,任婉云心中松了口气,她不愿在这事上耽误太多时间。两个人影响不了大局,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任婉云道:“五姐儿,你可真是……罢了,你说的话,二婶什么时候不依过你,随你吧。”她吩咐身边的香兰:“去将那两个下人叫过来,随我们一起出城。” “多谢二婶。”沈妙唇边勾起一抹笑。 见任婉云最后还是依了沈妙的主意,沈玥只是有些奇异的看着沈妙,沈清却是狠狠地一跺脚,瞪了一眼沈妙,转身走了。 待上了马车后,沈清一直故意不与沈妙说话,沈玥虽与沈妙说话,话语里却带着三分试探,沈妙懒得与她应付,说的也是敷衍。倒是任婉云,一路上兴致颇高,与沈妙说些儿时的话,看着极为亲近。若是往常,大约沈妙也是会对自己这位看着和善的二婶充满孺慕,只是如今再看这妇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惺惺作态的丑态,在后宫中见惯了各色人情的她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从早晨出发,一直到了傍晚,才终于到了目的地,阳泾峰。 卧龙寺位于阳泾峰的半山腰之上,山高谷深,若是春日踏青此处,倒是处处鸟语花香,枝叶繁茂,景色怡人。不过如今已经初秋,草木凋零,倒是平白添了几分凄凉。 因着阳泾峰离定京城太远,卧龙寺的路也不甚好走,是以平日里来上香的人,除了那些十分虔诚的夫人太太,一般是不往这里来的。沈妙几人下了马车,到了卧龙寺门口时,便见那硕大的寺庙外头,只有一位小沙弥在外头扫地,显得十分冷清。 “这里倒是清净。”沈玥轻笑出声。 沈清耸了耸鼻子,似乎想要抱怨几句,忽而想到了什么,便又生生按捺住了。 任婉云道:“莫要看此处清净,却听闻这里的佛祖十分灵验哪。介时上香的时候,可千万要心诚。” 那小沙弥见来人,便起身相迎,除了家丁在后头往马车下搬东西,任婉云几人先随着那带路的小沙弥往寺庙里走去。 越往寺庙里走,越发觉得这卧龙寺果真是人烟稀少。莫说是香客,和尚都不算太多。偏偏寺庙又宽敞,这么一来,便觉得空荡荡的。若是夜里住着,只怕也会有些令人害怕。 等见了住持,那住持便为几人分了院子,本是姑娘家一人一间,隔得很近,到了沈妙这里的时候,住持身边一个稍微年轻的中年和尚便道:“实在对不住,南边的楼阁,已经没有了姑娘的房间,姑娘若是不介意,到北边的楼阁如何?” 众人都瞧着她,沈妙一笑:“对不住,我介意的很。” “五姐儿,”任婉云小声斥责:“这是佛门净地,哪里容得你任性。” “只是有些奇怪,”沈妙不为所动:“香火看起来也不甚旺盛,怎生偏偏还有楼阁会住满?” 那中年和尚也是皱了皱眉,大约是没见过这般行事自大的小姐,不由分说就开始评论庙堂。可沈妙却也不同那些刁蛮小姐般大吵大闹,这样讲道理的姿态,竟让人也回答不出。 “小施主有所不知,虽然香客不多,庙中僧人却多。”那老主持微微一笑,为沈妙解释道。 “可我一人住,实在有些害怕,怎么办呢?”她问。 “这……。”任婉云还在宽慰:“五姐儿,你便将就一晚吧,若是将就过这一晚,佛祖看到你的诚心,明日上香,必然心想事成。” 若是从前,沈妙听到这话,便也被哄过去了。毕竟她这人吃软不吃硬,更何况心中还有一个傅修宜,怕是为了佛祖能将她和傅修宜在一起的心愿实现,也会吃这个小小的亏。 可是如今,却有些不同了。 任婉云也有些头疼,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沈妙越来越刺儿头,从前她说什么沈妙就信什么,好哄的很。可今日已经频频出错,若是不早将沈妙给解决了,日后沈府只怕更有让人头疼的存在。 “不如这样,”沈妙笑盈盈道:“婶婶与我一道去北阁住好不好。有人陪着,我总归安心些。” ------题外话------ 猜倒霉的是谁~ ... 第六十章 房间 “这……”任婉云有些犹豫,若是和沈妙住在一起,沈妙一旦有了三长两短,她倒有些难以脱身了。し不等她想出更好的法子,沈妙便继续道:“若是婶婶不肯,大姐姐和二姐姐谁愿意与我挤一挤也是成的。” 沈玥目光闪了闪,却是没发话,沈清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有什么安排,却也隐隐约约猜到此次是针对沈妙的一次出行,加之如今她对沈妙厌恶的连面上的友爱都不愿装了,自然冷道:“我习惯一人住。” “如此……”沈妙微微沉吟。 “那我便和五姐儿去北阁住吧。”沈妙的话还没说完,任婉云便主动开口道。她生怕沈妙这时候又出什么变故,想着住在一起便住的远一些也行,总归是怨不到她身上去的。沈信天高皇帝远,介时还不是她说什么,真相就是什么。 沈妙微微一笑:“那便多谢二婶婶相伴了。” 她这话说的客气,任婉云却忍不住眉头一跳,瞬间又是一张笑容满面的脸:“都是一家人。” 解决了如何住的问题,接下来便是收拾东西了。因着沈清和沈玥称有些乏,斋饭便不在一起吃。由下人端到房里去。到了北阁,不等任婉云说话,沈妙便道:“我也觉得身子乏的很,便也不与二婶一道用斋饭,先回屋里了。” 任婉云一愣,随即笑道:“那便依你吧。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 沈妙点头称是。 待引路的小沙弥带沈妙主仆三人来到那房间时,沈妙也忍不住有些喟叹。 的确,在卧龙寺这样有些冷清简朴的寺庙中,偏偏这间房却显得尤其典雅。旁边便临着树丛小林,颇为幽静,房间内陈设虽简单,却处处彰显着精致。让人一见到,便心生欢喜。 “这里风景可真美。”谷雨有些意外。 “回施主,此间房是寺庙中贵客方能住,府上夫人吩咐,要将贵客房留给施主。”小沙弥低头道。 “替我多谢二婶的美意。”沈妙淡淡道。目光却是打量着周围,这是位于北阁最里面的一间,也就是说,在清幽的风景下,这四处几乎是闭塞的,若是有人呼喊,也是无用。 难得他们连生路都为她封死了,至于这房间布置的精致,怕也只是为了方便“那人”享用吧。 “这是什么香?”惊蛰捡起桌前小几上的几柱香,放在鼻下闻了闻:“有些像兰花,却比兰花更香。”她的目光落在那做成兰花造型的香炉上:“这香炉也真是别致。” 谷雨瞧见,也笑着道:“看来寺庙也特意打听过了,姑娘睡前都要点熏香的,待姑娘夜里乏了,临睡之前便将它点上。夜里也能睡得安稳。” “现在倒觉得这卧龙寺也不错了,”惊蛰嘻嘻哈哈打趣:“难怪虽然在深山之中,二夫人还非得过来祈福呢。” 沈妙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那小几前,接过惊蛰手中的香,放到鼻下闻了闻。待闻过后,眉头皱的更紧。 两个丫头见状,迟疑的问:“姑娘,这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反常必为妖,在沈妙心中,进了卧龙寺开始,便不曾放下一分的心。这地方越是妥帖,她便越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她临睡前的确有点香的习惯,况且女儿家总是喜爱精巧的东西,那香炉做的可怜可爱,便是为了把玩,寻常女儿家都会点熏香来附和这里清幽风雅的环境。 不过对于她来说,却不然。后宫中活下来的女人们,会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往上爬,沈妙前生在六宫之主的位置上做了那么多年,自然不是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这些阴私的手段和东西,她见过不少。至于熏香中的催情药,更是被嫔妃们玩烂的手段。 若她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自然也会对这东西闻所未闻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手一松,那熏香落在小几上。 谷雨和惊蛰一惊,面面相觑。片刻后,惊蛰道:“那我将这东西扔出去?” “不必。”沈妙目光落在小几上,任婉云和那个人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来为她准备了好礼,这些手段若是浪费了,倒有些可惜。她的唇角蓦然绽出一朵冷笑:“留着吧,总归用得上的。” …… 远远临着沈妙屋的另一间房,任婉云坐在榻前,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不是别人,正是桂嬷嬷。 “今夜的事情,你也知道。成了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败了……”任婉云轻哼一声:“是个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她说话的时候,哪里还有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模样,目光实在令人发寒。 桂嬷嬷谄媚的笑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包在老奴身上,老奴做事自然不会出差错。料想今夜定会一切顺利。” 任婉云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你毕竟是五姐儿身边最亲近的人。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沈府,五姐儿日后懂事了,晓得了其中利害,自然也会知道你是为她好,亏待不了你。” 桂嬷嬷点头称是,心中却鄙夷,沈妙日后知道了这事,不恨死她才怪,怎么会觉得是为她好。想到今夜要发生的事,桂嬷嬷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她也没料到面前这个总是一脸和气的沈家大夫人竟然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毕竟这事儿落在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上,都是一辈子生不如死的事情。 下一刻,她便瞧见任婉云对身边的彩菊使了个眼色,彩菊便笑眯眯的拿了个香囊过来,将香囊塞到桂嬷嬷手中,笑道:“这次也就劳烦桂嬷嬷照看了。” 桂嬷嬷下手捏了捏,发觉那香囊分量不轻,面上立刻笑开了花,道:“保准让夫人满意的。” 又说了几句话,桂嬷嬷才起身离开。 “夫人今夜果真要歇在这里?”香兰问:“这和五小姐的房毕竟在一处。” “无事,”任婉云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明日一早,便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不准等大伯回来,世上还有没有这个人尚未可知,到底不足为惧。”她笑的有些凶狠:“大伯,大嫂,谁叫你们要挡了我清儿的路呢。”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第三天! ... 第六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卧龙寺的山里,傍晚天色渐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本文由 。。 首发雨水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谷雨把窗户掩上,看着沈妙道:“姑娘仔细着莫着凉。” 惊蛰替沈妙披上披风,忧心忡忡的开口:“山路本就不好走,若是雨下一夜,明日一早上过香后,不知能不能启程。泥泞路走起来,说不准还得在这里多歇一天。” “多歇一天便歇一天。”谷雨笑道:“此处风景甚好,环境也清幽,总好的过…。”她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想来说的便是比沈府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好。 沈妙坐在桌前摆弄棋局,如今她越发爱下棋,可惜身边的几个丫头并不会,是以她总是一个人对弈。偶尔谷雨和惊蛰也会觉得奇怪,自家姑娘在一个人对弈的时候,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奇怪的神情,让人看了心中发寒。 门被推开了,桂嬷嬷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些吃食,笑道:“姑娘,这是寺里的斋饭。虽说都是素斋,可卧龙寺的素斋都是不错的。老奴还特意去要了碗水晶桂花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用过了,都说不错哩。” “哦,放那儿吧。”沈妙淡淡道。 “姑娘最好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桂嬷嬷的热络的端起碗来,就要递给沈妙。 “嬷嬷急什么。”惊蛰不着痕迹的将桂嬷嬷手中瓷碗接过,笑着道:“姑娘不说放那了嘛。方才还有些不舒服,等过阵子再用。” 桂嬷嬷心中有些恼火,却见沈妙对惊蛰的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暗中咬了咬牙。从前沈妙都是以桂嬷嬷的话为重,若是桂嬷嬷和几个丫头起了争执,必然是先责罚丫头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惊蛰谷雨这几个丫头去得了沈妙的脸。 正在沉思的时候,听得沈妙突然道:“嬷嬷陪着我,也已经十四年了吧。” 桂嬷嬷心中一跳,看向沈妙。沈妙恰好也看过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仿佛稚童般纯真,桂嬷嬷也一阵恍惚。 不知不觉,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面前亭亭如玉的少女。桂嬷嬷心中有些感叹,当初沈信夫妇常年征战沙场,嘱咐她好好照顾沈妙,居然一晃十四年就过去了。 “自来嬷嬷就跟我亲近,”沈妙轻声道:“记得有一次夜里我发热,外头也像现在下着雨,府里拿着帖子去请大夫迟迟不来,嬷嬷担忧,自己跑出去寻,结果路上滑了一跤,摔破了头,却还坚持着去寻了另一个大夫过来。” 桂嬷嬷一愣,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姑娘还记得这些。” “自然记得,嬷嬷伴了我十余载,爹娘都不曾有嬷嬷伴我的时日多。我将嬷嬷视作亲人。” “姑娘折煞老奴了。”桂嬷嬷心中感叹,倒没料到这阵子一直对她冷淡的沈妙今日会突然这般亲近。感叹之余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不忍,人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最初沈信夫妇让她成为沈妙的嬷嬷时,那时候她的儿子还未娶妻,也未曾有孙子,自是将沈妙看做是自己的孙女。也有过真情相待的时候,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妙毕竟不是她的亲孙女,而大房也许诺,若是事成,她的儿子一家都能受益。 富贵险中求,况且沈妙的确不能为她带来什么。桂嬷嬷眸中神色变了几许,终究还是笑着道:“姑娘,天凉夜重,还是早些用过饭歇息的好,待乏了,点一根熏香,美美睡一觉,明个儿早上上柱香,为夫人老爷祈福,才是好呢。” “多谢嬷嬷挂怀了。”沈妙也笑了,只是笑容似乎含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东西。她道:“嬷嬷先下去吧,我自会用饭的。” 桂嬷嬷还想多留一会儿,可见沈妙一副不由分说逐客的模样,便只得讪讪然退下。她退出房后,却没走远,而是走到窗户下,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屋中片刻后,响起谷雨的声音:“姑娘,饭菜要凉了。” “摆饭吧。” 紧接着,便是一阵碗筷叮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坐到了桌前吃东西。惊蛰问:“姑娘觉得这桂花羹可还好?” “不错。”沈妙的声音响起:“很合口。” “那便多吃点。”谷雨笑着道。 听了好一阵子,沈妙似乎是吃完了,屋里响起一阵收拾碗筷的声音,谷雨端着食篮走了出去。只听得惊蛰道:“姑娘还要看会儿书?” “有些乏,再看一刻,你去将熏香点上吧。”沈妙的声音恹恹的。 桂嬷嬷直起身子,深深松了口气,扭头再看了一眼那窗户,走出了院子,待出了院子,还忍不住回头喃喃低语道:“姑娘,莫怪老奴心狠,大夫人要对付你,谁也拦不得。” 待桂嬷嬷走后,却没见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他瞧着桂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泛起了些愤怒的神色。 屋中,惊蛰忧心忡忡的看着沈妙:“姑娘,谷雨已经出去了,奴婢还是不明白,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惊蛰的心中总有些不安,仿佛在这静谧的深山之中,将要发生点什么似的。她问:“姑娘方才做那出戏骗过桂嬷嬷,难不成桂嬷嬷有什么把戏?”而沈妙对桂嬷嬷那一番和颜悦色的话,让惊蛰紧张不已,生怕沈妙又如从前一般对桂嬷嬷言听计从。 沈妙看着那燃烧跳动的灯花,细小形成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假装吃东西,假装点熏香,不过是权宜之计。至于为什么要和桂嬷嬷说那段话,倒不是因为她心软。 复仇的这条路,谁也不能回头。不是从前有过恩,就是日后犯错的理由。恶人永远不值得怜悯,那些就如同后宫中,赢家对输家说的话一般,断头前的上路言。 她轻轻阖眼。 “姑娘,现在做什么?”见沈妙不回答她的话,惊蛰只好换了个问题。 “等。” “等什么?” 少女眼睫微动,唇角轻扬。 “等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题外话------ 我小侯爷快出场了(叉腰笑),对于这一对自己都萌到啦:—d预感感情线会比祸妃多~\(≧▽≦)/~ ...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寺庙中,撞钟的和尚撞完了最后一次钟,天色浓重的如泼墨,淅淅沥沥的雨水击打在树丛中,散发出芬芳的泥土香味。。。 沈玥坐在桌前,放下手中的书页,揉了揉眼,似乎是觉得有些困倦。身边的丫头问:“姑娘可要歇着了?” 沈玥不言,打开窗户,隔壁房屋住的是沈清。沈清的房离她不远,此刻还亮着灯火。 “二姑娘是想和大姑娘一起睡么?”丫鬟迟疑的问。 “不了。”沈玥有些厌恶的转身:“去将院子的门掩上吧。” 另一头,沈清屋中,沈清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儿,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瞧了一眼外头:“都这样晚了……”她站起身来:“还是歇着好了。” 路过桌前时,突然瞧见那里摆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香炉,还有支香,沈清捻起来闻了闻,只觉得煞是清香,便道:“这只熏香也点上。” 又过了小半刻,屋中灯火也便熄灭了。 一切归于寂静,深山中的古寺到了深夜,除了鸟鸣和虫呓,就只有雨水击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滴在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万分的沉寂中,北阁最里间的那间屋子,灯火也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的脚步声轻巧划过,而若是此刻有人路过,便可见窗前桌边,坐着一名紫衣少女。她容颜冷清,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都不掩清澈,仿佛意欲捕猎的巨兽,在紧紧追随着猎物的到来。 头上的瓦片,似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清脆响声,站在沈妙身后的谷雨和惊蛰二人同时抬起头来,一脸紧张的护着桌前的人。 片刻后,窗外传出了一声“喵”的猫叫。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没等她们的这口气落下,便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虽然轻,落在毫无睡意的三人中却分外明显。紧接着,窗户被人打开,一个人影跃了进来。 “小姐,是我莫擎。”那人轻声道。 谷雨和惊蛰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惊蛰点起了一根细蜡烛,生怕那光透到外头去。乍看之下却惊讶的很,只见莫擎的背上,竟还扛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清。 此刻沈清双眼紧闭,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惊蛰和谷雨心中俱是惊惧不已,沈妙却是扫了沈清一眼,淡淡道:“你做的很好。” 莫擎脸色有些尴尬。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并不知道沈妙究竟打算做什么,心中只想着大约是沈妙小姐脾气,对自己住的屋子不满,是以才用这种法子半夜偷偷的换了屋子。不过这用的方式也实在太粗暴了些,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将他当做采花贼,但凭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不过好在那沈清和沈玥的屋外竟然统共只有两名护卫,作为一个将门小姐来说,这样的人数未免也太过奇怪了。只是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会自找麻烦,扛个小姑娘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在那之前,他也依照顾湘的吩咐给沈清的熏香里掺了些让她睡得沉沉的东西。 “把她扛到床上去吧。”沈妙道。 莫擎依言照做,想了想,便又扯过床上的被子给沈清盖上。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莫擎依旧弄不明白沈妙究竟想做什么。 “姑娘,咱们现在……”谷雨试探的问道。这屋里,除了沈妙,大约没人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莫擎以为沈妙是赌气的玩闹,惊蛰和谷雨却能隐隐约约觉察出不是。沈妙如今早已不是因为屋子不适就和人赌气的性子,更何况大半夜的将人抗出来,若只是为了这点事,未免太小题大做。 “走吧。”沈妙扫了一眼床上人。 “走?”谷雨一愣:“咱们去哪儿?” “自然是去我这位姐姐的闺房了。” 莫擎心中叹道,果真是小孩子家的玩闹。心中倒是有几分对沈妙的不满,没想到沈妙看上去文静冷淡,私下里却是这么争强好胜的性子。为了一点儿小事连自己堂姐的清白都敢不要。他正想着,忽然面色一变,低声道:“谁?” 这下子,谷雨和惊蛰顿时着慌起来。 “你方才来的时候可被人瞧见了?”沈妙面色一沉,若是那边的人,断没有这样快的道理。以任婉云万事周全的性子,也必然会让那边等久一些。何以莫擎刚将人送来就有人找上门来,若是……她神色变了几变,实在不行,便也只能用最下等的办法了。 “我先出去看一看。”莫擎紧张的抽出腰间的佩剑,可刚走到门口,便见窗前掠过一个人影,因着不敢闹大动静,莫擎低声喝道:“什么人?”抽剑便朝对方划过去。 而那黑衣人却是轻松便躲过莫擎的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身法,一只脚踏在窗檐,便如燕子一般飞了进来,这地方他窜来的如鱼得水。而一进房,便猛地回身,莫擎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却侧身一闪,轻巧的就夺过莫擎手中的剑,下一刻,那把剑横在了莫擎脖颈之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沈妙心中也有些惊异,莫擎的武功,既然能做到侍卫统领的位置,自然是不低的。当初凭借着他的功夫,护送着沈妙在秦国安然无恙了多年,如今,竟在这黑衣人手下过了不满五招,甚至被人夺了剑? 莫擎大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比自己高明许多,似是惭愧,却更担心沈妙的安危,他道:“在下与兄台无冤无仇,兄台为何下此毒手?” 他这话也没说错,今夜这寺庙里的除了和尚外,就是沈府的护卫。可沈府的护卫里没有这等高明身法的,莫擎心中惊异,这卧龙寺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不成? 对方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听的微微一声响,却是沈妙寻了个火折子,将方才已经快要熄灭的蜡烛重新点上了。 对方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亮起火折子,掩饰都没来得及掩饰,下意识的就目露杀意,显然打算是干杀人灭口的营生了。 然而那小半昏黄的光亮起,屋中一切都无所遁形。沈妙清冷的目光中,对面之人俊美无俦的面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皱了皱眉,冷道:“沈家丫头?” “可否放了我的护卫。”沈妙声音比外头的秋雨还凉:“谢小候爷。” ------题外话------ 明天毒后就上架啦,连载了两个月公众章节终于不用两千两千的更了┭┮﹏┭┮希望接下来亲爱的们也能支持正版,客户端可以做活动赚币哒~请爱护皇后凉凉和小侯爷,他们现在还只是个孩子~o(>_<)o~谢谢亲爱滴们么么么么么哒(づ ̄3 ̄)づ╭~一起看两个小坏蛋大杀四方~\(≧▽≦)/~ ... 第六十三章 夜遇小侯爷(求首订) 站在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景行。@樂@文@小@说| 火折子昏暗的灯火下,他的眉目英俊如画,却紧紧皱着眉,有着与白日迥然不同的寒意,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惊蛰与谷雨已经见过谢景行几次,自然知道此人是谁,心中惊异之下,不由自主的护在沈妙面前。 莫擎却是第一次见谢景行,他不知谢景行是什么人,却从沈妙的话中知道这两人是认识的。谢景行盯着沈妙,思忖片刻后倒是一笑,一松手,眨眼间便将剑抛还给莫擎。 他懒洋洋的后退至门口,抱肩道:“沈家丫头,在这里遇见,该说你我是有缘呢,还是有缘。” 沈妙不曾搭理他,只吩咐莫擎和两个丫头:“赶紧离开。” 惊蛰和谷雨看了谢景行一眼,点头称是,正要离开,却见沈妙对她们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黑灯瞎火中,只瞧得见那火折子在微微移动,谷雨慌乱的唤道:“姑娘……” “走!”沈妙开口。她的命令短促而笃定,谷雨微微一颤,莫擎摇了摇头,一手拽一个丫头,跃出了窗口,朝外头掠去。 谢景行仍是抱肩颇有兴致的瞧着她的动作,沈妙摸索到桌前,就着火折子终于找到了方才那香炉,捻起桌上的熏香用火苗点燃插上,这才要退出房去。 正要动作时,却见谢景行眉头一皱,突然屈指一弹,火折子的火苗应声熄灭,一片漆黑中,一个身影突然掠到沈妙面前,轻巧的揽住沈妙的腰,沈妙未曾反应过来,便觉得落到一个温和的怀抱中,那人抱着她就地一滚,堪堪滚到了床下。 “你……”沈妙惊怒不已。 “嘘”的一声,谢景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进来了。” 屋里响起了人的脚步声,沈妙的身子一僵。 她也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的动作居然这样快。 而令人庆幸的是,屋里的人并未点上灯火,不过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事,以那人喜爱刺激的性情说来,必然不会点上灯的。 外头有人道:“王爷,都安排好了。” “你们退下吧,在外头守,别打扰了本王的兴致。”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道,沈妙的目光微微一动,果然是豫亲王。 “沈信啊沈信……”豫亲王的声音饱含得意,似乎还有些变态的兴奋:“本王倒要尝尝,你的女儿,和那些女人的滋味,又有什么不同?” 脚步声往床前走去。 沈妙的拳头渐渐握紧了。 谢景行微微低头,因为姿势的原因,他的下巴就抵在沈妙的头上,可以闻到少女发丝好闻的清香,黑暗中看不到沈妙的神情,但紧绷的身子也可以感觉到,她并非对此毫无所动。 床上已经响起了衣服撕裂的声音,豫亲王的声音是狰狞的,秽语层出不穷,沈清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发出了轻微的抗拒。然而那声音软绵绵的,倒不像是抗拒,仿佛是迎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跳的味道,那味道逐渐的蔓延开来,带着些兰花的清香,毫无防备的被人吸入腹中。 沈妙也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心中“咯噔”一下,方才她离开前点上了那含着催情药的熏香,如今倒是自作自受了。她从未遇着过这样的情况,不由得迁怒不速之客谢景行,若非谢景行突然出现生了变故,只怕她现在早已离开,哪里还会落入这样的窘状。思及此,倒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可惜没有光,什么也瞧不见,沈妙犹豫了一下,因着不敢动作怕惊动了床上的人,只得就着谢景行的衣裳,将口鼻掩住了。 她想到了这香不是什么好物,也想到了自己千万莫要吸进去,甚至想到了用谢景行的衣襟来捂住口鼻,却忘记了谢景行是个男人。 谢景行反应过来熏香有问题的时候,已经吸了太多东西,偏偏怀里还抱着个小丫头。如今沈妙乳臭未干,虽说是平平身材,到底也是温香软玉,他的身子便有些绷紧,这种紧要关头,沈妙还往身上蹭了蹭,半个脑袋死死埋在他怀中。 谢景行深深吸了口气,出生至今,他还是头一遭如今日这般狼狈。瞧了瞧头顶,那大床“吱呀吱呀”的摇个不停,女人和男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得分外让人脸红心跳。那动静让人不禁怀疑,这床会不会经不住这般动作,直接垮了。 又咬牙听了小半个时辰,床上的动静渐渐小了,似乎中途乏了一会儿。沈妙的身子也僵硬的不行,却就在这个时候,感觉谢景行抱着她就地一滚,而后便趁着那未关的窗,平平飞掠出去,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他如何看的那般准,好险没有惊动豫亲王。 待出去不远,便瞧见了满脸焦急之色的谷雨三人,见他们出来,惊蛰差点激动的跳起来,又怕外头被人听见,便小声道:“姑娘,奴婢担心的要命,方才有人进去了,不曾被人发现么…。”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此时方才看清沈妙的姿势。 沈妙还被谢景行抱着,谢景行个头极高,抱她也毫不费力。惊蛰怒道:“你快放下我家姑娘!” 谢景行挑眉,松手,“啪”的一声,沈妙直接摔倒在地。 “你!”谷雨又气又怒,没料到谢景行放手的方式如此粗暴。忙心疼的扶起沈妙,宽慰道:“姑娘没事吧?” 莫擎盯着谢景行,心中也是惊疑不已。这个看起来出身不凡的高门少爷武功了得,自己竟在他的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如此身手,不禁让他侧目,可深更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却又着实令人怀疑。方才他带着谷雨和惊蛰出去后,便见有人进去了沈妙的屋,身后还跟着一群身手不凡的侍卫,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就麻烦了。莫擎忍不住又看了沈妙一眼,莫非沈妙早已知道今夜会有这么一群人前来,那她之前的将沈清换过来究竟有何意义? 沈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平静的看向谢景行:“更深露重,就不打扰小侯爷办事了,我们先行一步。”态度疏离的很。 此时天上小雨未停,雨丝绵密的打在她身上,将她的衣裳也沾湿了。就着那点外头灯笼的光,谢景行目光锐利的扫过她的脸,突然看好戏一般的笑了,道:“从此处出去,需经过外院,有大拨护卫守着,你要去送死,本候从来不拦人送死,请吧。” 他这话说的着实讨厌,俊脸上还挂着顽劣的笑。沈妙看了一眼莫擎,莫擎摇头,有些汗颜:“属下一人并无把握。” 豫亲王虽然本人无能,手下却不是吃素的。 “小侯爷似乎成竹在胸。”默了默,她道。 谢景行扬唇一笑,起身就要离开,竟是不打算搭理他们这群人的意思。 “可否出手相助?”她问。 谢景行回头,思忖片刻,点头道:“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求我,我就带你们出去。” 谷雨和惊蛰面色变了变,这谢景行的性子好生顽劣,语气又如此轻佻,偏对着这张俊脸,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要脸红心跳的。若非护主心切,只怕惊蛰和谷雨今日也发不出火来。 莫擎皱了皱眉,沈妙是沈信的女儿,想来平日也是娇身惯养的,看上去也是个倔强的性子,谢景行这般挑衅,只怕沈妙要勃然大怒。 可出乎莫擎的意料,沈妙闻言,居然很快道:“好,我求你,带我们出去。” 她这话说的太快,让谢景行也忍不住噎了一下。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虽说是求人,可目光迥然,姿态从容,丝毫没有矮上一丝的意思。那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不是求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人在命令什么。 不等谢景行说话,沈妙又立刻道:“小侯爷想出尔反尔?” “你可真是小人之心。”谢景行一笑,对着身后轻声道:“出来吧。” 不过眨眼间,便从四处掠来一众黑衣人,粗略算下来,竟也有十几人之多,和豫亲王带来的人不相上下了。 惊蛰和谷雨吓了一跳,莫擎也是一惊,他武功不弱,可是竟不知道这里何时藏了这么多人,显然对方的身手在他之上。而面前这少年轻易而居便调动这么多高手,实在让人有些猜测他的身份。 谢景行道:“动作利落点,别打草惊蛇。” 黑衣人们低头称是,眨眼间便又消失在夜色中。他们动作出奇的一致,明齐家养的护卫中,很难有这样的气质。沈妙心中沉思,听得谢景行道:“要花些时候,从另一边走吧。” 他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看模样对这寺庙的格局十分熟悉。 “跟上他。”沈妙道。 不知谢景行的手下们是如何安排的,这一路竟也未曾遇到什么人。甚至到了沈清和沈玥住的南阁,外头也一个护卫也没有。安全送到后,沈妙便对莫擎道:“你回去吧。” 护卫有护卫住的地方,今夜是莫擎偷着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有变。 谷雨和惊蛰陪着沈妙进了屋,谢景行却未离开,惊蛰上前一步拦住谢景行想要去内室的步伐,警惕的瞧着他:“公子留步。” 谢景行果真留了步,只是看着沈妙的背影笑道:“沈妙,浪费了本候一夜的时间,你连解释也省了?” 沈妙脚步一顿,心中微微叹息。谢景行这人仿佛生了七巧玲珑心,耳聪目明的令人妒忌,许多事瞧一眼便能看清楚。也懒得瞒他,她看了一眼惊蛰和谷雨,道:“你们先去外室睡吧。小侯爷随我进来。” “姑娘……”谷雨有些慌张:“这于理不合……” 和陌生男子夜里共处一室,传出去都是惊世骇俗。若是被人抓住,沈妙可就真的完了。和傅修宜的那点子事儿到底还可以说是少女思春,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可这种事儿说不好就是自毁声誉,那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的啊。 “没人知道,有什么不合的。”沈妙不打算听两个丫头的话,看着谢景行道:“进来。” 谢景行耸了耸肩,跟着沈妙进了内室,又瞧着在两个丫鬟不安的目光中,沈妙平静的关上门。 点上油灯,将窗户掩上,隔绝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沈妙在桌前坐下来。 谢景行饶有兴致的靠墙站着,看着她施施然倒茶,问:“你为何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沈妙反问。 “一个闺阁姑娘,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他笑容越发恶劣,却也在灯火下更加英俊的不像话。 “方才都和你一同听过别人的闺房情事了,现在再来说怕,小侯爷不觉得太迟了?”沈妙淡淡道。 谢景行一愣,俊脸上腾地升起一抹不可思议。这些年他经历过不少事情,别人在他这个年纪该见识的东西他都见识过,别人在他这个年纪不该见识的东西他也见识过。至少在定京城,甚至明齐,他也算见多识广的。可第一次还是有女子,面不改色的跟他提起“闺房情事”四个字。 方才在黑暗中他瞧不见沈妙的神色,现在想想,自从出去后,沈妙的声音都很平静,态度都很从容,仿佛那个跟他一起听了闺房秘事的是别人,他简直要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怪物了。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谢景行抱胸道。 寻常女儿家,不该是羞窘的无地自容,再也不提起此事,而她之前不曾反应,之后也坦荡提起,不知一点儿羞,就算是威武大将军的女儿,也实在太特别了。 沈妙不言。 谢景行点头:“差点忘了,你自然不是女人,你只是个小丫头。” 沈妙虽然做派老成,可模样却生的讨巧,尤其是脸蛋儿白白,尚未褪去婴儿肥,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年龄要小得多。谢景行心道,大约是年纪太小了,怕是还不懂得什么叫闺房情事,是以态度才这般坦然。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谢景行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妙,道:“刚才那支熏香的帐还没跟你算,差点连我也栽了跟头。”他一把揪住沈妙的脸蛋,用力捏了两下:“你要怎么说?” 沈妙呆了一瞬,没料到谢景行会突然这般动作,而对方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又捏了两下,还不是轻轻捏,而是毫不怜香惜玉的蹂躏。仿佛真的是将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放肆!”下意识的,她低声喝道。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住。 灯火中,少年英俊的脸僵了僵,一双锐利的漆黑双眸瞬间划过复杂神色,他收回手,轻笑一声,淡淡道:“还是头一遭,有人跟我说放肆。” 沈妙心中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谢景行这人做事总是有些出乎常理,方才她情急之下,竟拿出从前后宫中当皇后的做派来了。这人聪明的紧,莫要被发现了才好。可不知道说什么,她只好沉默。 谢景行打破了沉默,他在沈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打开,竟是一水儿做工精致的糕点。比起京城中的广福斋模样更加好看。 谢景行大口大口的吃糕点喝茶,道:“来的匆匆,晚饭也不曾用,啧,这茶真难喝。”俨然一名挑剔的公子哥儿模样。 “谢侯爷是来喝茶吃点心的?”沈妙看着他。 “自然不是。”谢景行忽然一笑,捻起一枚点心塞到沈妙嘴里,他动作太快,沈妙反应过来时,嘴里已经是甜甜的滋味了。 谢景行托腮,看了她一眼,姿态闲适,说的话却锋利的很。 “吃了我的东西,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糕点的清香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甜和适度的果味,入口唇齿留香,便是连沈妙这种不爱吃甜的人,都忍不住觉得美味。 “豫亲王和你,什么关系?” 沈妙看着他:“你倒不如问我,今夜为何要这样做。” “你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 “辱人者人必辱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谢景行眸中神色变幻几许,扬唇一笑,语气有些莫名:“你倒心狠,将你姐姐和豫亲王老狗凑成堆。” 将豫亲王说成“老狗”,也只有谢景行这般无法无天的人才胆敢说出来。 “他们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也未曾想过我是妹妹。”沈妙针锋相对。 她言辞冰冷,不加掩饰对那些人的厌恶和鄙弃。灯火中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似乎有火光在燃烧。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谢景行伸了个懒腰:“豫亲王事后不会饶你。”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沈妙不为所动。 “你与我说这么多……”谢景行沉吟,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几乎要堪堪到达沈妙的鼻尖,他凑得这般近,饶是沈妙也忍不住微微一惊。然而气势上并不希望被压倒,便动也不动的稳坐着。 少年一张脸俊美绝伦,嘴角的笑容带着邪气,声音却含着刻意的轻佻,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怕我告诉别人?” “小侯爷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总归我也很好奇,临安侯府是否有什么动作,大半夜的让嫡长子来卧龙寺散心。” 谢景行今夜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而他带着一众身手不凡的黑衣人,身份更是令人震惊。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谢景行并不是来看她的,大约是自己在筹谋什么,两人恰好撞上了。 少年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是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笑的时候直把人的心神都能吸引,然而冷下来的时候,却散发着冰冷的危险光芒。 有一瞬间,沈妙都被谢景行的气势所压倒。她不是没见过那些有威压的人,秦国皇室,明齐皇室,甚至那些嚣张无比的匈奴,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更加危险。 “你胆子不小。”他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 谢景行站起身来,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老狗的事,本候一点兴趣也没有。今夜之事你敢透露半分,沈家丫头,杀人灭口,可不是说说而已。” 话音刚落,他便打开窗掠了出去,消失在夜里的雨幕中。 凉丝丝的雨水顺着窗户飘了进来,也飘到了沈妙的脸颊之上。冷意顺着脸颊爬上来,风将头脑吹得清醒了些,沈妙松了口气。 和谢景行打交道,仿佛在钢丝上走路似的。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每一句话看似无意,却是拐着弯儿在试探。那种危险的感觉让她不安,虽然她并未将临安侯府当做是沈家的仇敌,可如今两府的关系泾渭分明,谢景行自然不会全无芥蒂。 今夜的夜遇,谢景行应当是来做什么事情的。和那京城中轻佻玩笑的谢小侯爷不同,雨夜中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当初她只知道谢景行却是有几分本事,如今想来,临安侯府的秘密,也不简单。 目光落在桌上,谢景行未吃完的点心还留在桌上,若非这些,一切仿佛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不过眼下并非思索这些的时候,谢景行于她现在也不甚重要,明日……一切且待明日。 后山上,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整座山峦,树下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少年身材修长,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裳,也打湿了他的头发,然而他站立如雕像般,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山下出神。 片刻后,山下某处,蓦地绽放出一小朵烟花,说是烟花,倒不如说是一小丛亮光,且消失的极快,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散了。 少年转过身,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事成。” “少爷受伤了。”身边的中年大汉皱眉。 他低下头,瞧着手臂上的新鲜刀痕。方才那屋中的熏香本就是针对男子所用,一旦吸入,被*所导,人也会理智渐失,一味陷入疯狂。对于女子的效用倒不那么强,那丫头躲过一劫,他虽理智超然,到底不是圣人,怕出意外,只得用这样的法子保持清醒。 “回去再说。” “少爷,”中年汉子却有些迟疑,继续开口:“那沈家小姐今日见过……” “铁衣,一个小丫头,我还犯不着出手。”少年漂亮的桃花眼一闪,语气颇有冷意。 大汉有些惧怕于他,想了一想,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沈家也许知道……” “沈家不知道。”少年冷冷道:“沈家人,都蠢,好容易出了个聪明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可惜了。” 中年大汉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不说话了。 “走吧。” 与此同时的北阁。 和最里屋毗邻的屋中,任婉云坐在桌前,她只点了一小盏油灯,灯火明明灭灭的跳动,如同她的心。 香兰道:“夫人,已经三更了,且歇着吧。” 任婉云摇头,面上显出一点烦躁来:“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也不知是从何而来。而桂嬷嬷也说了,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并且她自己出了院子,也听到最里间房里传来的动静,在雨夜中模模糊糊听得不甚真切,却能听到女子哭喊挣扎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甚清晰,其中的凄厉和悲惨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任婉云听得脸红心跳,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从来京城传言豫亲王玩弄女子的手段颇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想来沈妙定是要受一番折磨。虽然心中有些害怕,在害怕之余却又生出了一股快慰。 在沈家三房中,沈妙仗着有沈信在背后,无论何事外头第一个看到的都是沈妙。沈玥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唯有沈清稍显平庸。可她还有个儿子,沈丘如今跟着沈信,日后必然会跟着沈元柏争夺家产,可如今,沈妙还不是任人玩弄?那她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嫂,得知女儿做了这等丑事,是会护着沈妙呢?还是会给沈妙一根白绫。 这么一想,任婉云心中的慌乱倒是轻了些。她瞧了瞧天色:“我歇一会儿算了。” 香兰和彩菊见她终于肯歇着了,不禁面露喜色,忙扶着任婉云到床上躺下,道:“夫人且歇着,明日还得存着精神头呢。” “是啊。”任婉云喃喃道:“明日还得存着精神头。”毕竟明日的那一场精彩好戏,可要等着她去亲自收尾。 …… 这场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 静谧的山林中,雨后方歇,万物凋零,秋雨过后更显凉薄。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芳香,一大早,寺庙的撞钟和尚便开始撞钟。 沉闷的钟声惊醒了熟睡中的人,任婉云睁开眼,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总是做噩梦,临近天亮才睡着,这一醒来,额头上竟然全是汗。 “夫人醒了。”香兰上前道:“擦擦脸吧。” 任婉云梳洗过后,看了看外头。窗外已经恢复了雨后的宁静,鸟儿叫的兀自欢快。 她笑道:“换件亮色的衣裳吧。还要那朵红宝石镶翠珠花。” 她如今年纪已是中年,早已习惯了穿些暗色的衣裳,难得亲自挑亮眼的衣裳穿。彩菊笑道:“夫人想来心情不错哩,穿这般亮色,人也精神了不少。” 任婉云看着镜中,满意的笑了。她自然心情不错,可以说是高兴雀跃了。 待一切准备完毕后,她道:“走吧,该去叫我那‘疲乏’的侄女用饭了。” 北阁最里间,静悄悄的,院子里连一个丫头也没有。任婉云瞧见,目光颇为满意,想来豫亲王办事也是极为妥帖,连丫头也打发了。 若非怕惹来事端,她甚至恨不得将里头的人*之事立刻昭告天下,不过是为了之后的手段,暂且按捺了。 “你去敲门。”她对香兰道,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身子脏了的女人,她也是瞧不起的,偏偏忘了,让沈妙变成如今这样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五小姐,”香兰走到门前叩门:“大夫人来了。” 门里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人一般。 “五小姐,大夫人来了。”香兰继续道。 可是叩了许久门,都未曾听到有人回答。 任婉云叹了口气,笑着道:“这五姐儿,真是孩子心性,天都大亮了还惫懒,等下耽误了上香的时间可不行。还是我来吧。” 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五姐儿,该起床用饭了,用过饭咱们还得上香呢,可莫要任性了。” 屋内依旧无人回答她的话。 任婉云转过身,有些无奈,不知在向自己解释还像是同别人解释,轻声道:“算了,直接推门进去得了。五姐儿那几个丫头也不知事,这般擅离,回去定要好好惩治一番。”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二婶。”轻飘飘的声音却在静谧中响起。任婉云先是一愣,以为那声音是从房屋内传来的,却听得香兰和彩菊齐齐道:“五小姐,二小姐。” 她诧异的回头,便瞧见沈玥和沈妙站在一处。 今日沈妙穿了一身雪白的素绢裙衫,外头罩着月白绣牡丹的披风,乍一看仿佛在出孝。要想俏一身孝,见惯了沈妙大红大绿,有些土气的装扮,这一身简直飘逸出尘,配着她略显清冷的神色,竟然有种动人的感觉。 沈玥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不知何时起,这个草包堂妹竟然在容貌上也不遑多让了。却没有想到,原先沈妙长得便不差,不过是因为被刻意打扮成了庸俗的模样,如今气质首先夺人,加之容貌渐渐长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任婉云也被沈妙这般打扮晃了晃眼,她皱眉道:“五姐儿怎么穿的这般不吉利?这白啊素啊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家办丧事呢。” “二婶今日却穿的鲜亮。”沈妙轻笑道。 任婉云瞧着自己的衣裳,忽而想起了什么,仔细打量着沈妙。她不知沈妙怎么会从外头回来,看上去还一副坦然的模样。不过昨夜的事情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她有心想要确认什么,便自己走上前去,走到沈妙面前,笑盈盈的拉着沈妙的胳膊,关心的问:“五姐儿昨日睡得可还好?” “谢谢二婶费心,睡得还不错。”沈妙微笑。 任婉云仔细观察着沈妙的表情,瞧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有些惊疑。这沈妙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般不动声色的本事了,寻常女儿家遇到这种事,不都该哭天抢地?何以她这么平静?莫非都是装出来的,昨夜那叫的凄惨的女声,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啊。 瞧着沈妙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任婉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让她有些慌乱。她笑着凑近沈妙,道:“五姐儿睡得好,我便安心了。” 乍看之下却发现,沈妙的脖颈洁白如玉,她本来就生的肤色白皙,此刻更是如玉一样,连一丝半点污迹也没有,更勿用提伤痕了。 不可能啊,豫亲王玩弄女子的手段,历来残暴,沈妙怎么可能身上不留下痕迹呢? 沈玥瞧着沈妙,又瞧了瞧任婉云,她感到大约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却不知道。 任婉云的不安越来越大,她攥住沈妙的手,笑着拉家常般的道:“这天气可真冷,五姐儿穿这么薄不冷么?”说着说着,任婉云突然猛地一拉沈妙的衣袖,那白色的衣袖一下子被拉高,露出一截皓腕。 手臂白皙干净,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一点痕迹也没有。任婉云呆立当场,沈妙抽回手,笑了一笑,道:“二婶倒像是在检查什么。” “没……”任婉云勉强一笑:“我方才……手有些滑。”她心中有些恍惚,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这沈妙身上怎么会一个疤痕也没有?她是过来人,莫说是豫亲王那样的人,便是寻常男子,多多少少也会在女子身上留下痕迹的。莫非豫亲王其实并非表面上那般手段?可是沈妙此刻的神情,也不像是遭受了许多打击啊。 可是沈妙维持着这样若无其事的模样,有些事情该怎么说开? 她目光扫了扫周围,只看到了沈玥身边的黄莺和青鸾,却没瞧见沈妙的惊蛰和谷雨,眼珠子转了转,便道:“五姐儿身边的两个丫头去哪里了?一大早人也不见。” “我让她们去给我端点粥过来,今早起来,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 “这里离厨房可远了,”任婉云笑道:“你这孩子,直接说一句就行了,不过,厨房不是在南阁吗?” “不错啊,”沈妙看着她:“我就是从南阁过来的。” “同二婶说什么胡话呢,”任婉云一笑:“你昨夜不是宿在北阁吗?” 话音未落,她就瞧见对面的沈妙绽出了一个笑容。她自从落水醒来后,神情就冷清的很,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微笑,如今这笑容,却似乎发自肺腑,十分灿烂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让人心口发寒。 任婉云的心,坠了铅般的沉了下去。 “夫人,不好了,小姐不见了!”随着女子慌乱的喊声,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丫头焦急的神情,不是别人,正是沈清身边的艳梅和水碧。 “你说什么!”任婉云陡然尖叫起来。 沈玥微微一愣,沈清竟然不见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沈妙,后者神情坦荡,平静的仿佛听了一句问候的话。 “清儿怎么会不见的?”任婉云抓住艳梅的衣领,目光凶狠如母兽。 “哦,这个我知道。”沈妙突然开口。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片寂静中,沈妙轻声一笑:“我方才是从南阁过来的,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我昨儿个是歇在南阁的。” “昨日夜里,我实在睡不着,便去寻了大姐姐,希望能同她换间屋子,大姐姐应了,想来是觉得,二婶就住隔壁,会安心的多吧。今儿一早出门遇见了二姐姐,就和二姐姐一道过来了,本想着过来同大姐姐到个谢,感谢她那般体贴同我换了屋子。” 她每说一句话,任婉云的心头就沉下一分,到了最后,几乎是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脸颊上的肉都恨得微微抖动,而眼眶发红,像是即将发疯的野兽。 看见任婉云这样,沈玥有些害怕,她大概猜到可能是出大事了,不过看到一向暗中和自家娘亲不对盘的大房落到如此境地,自然是幸灾乐祸,便顺着沈妙的话说:“不错,今儿一早,是我瞧着五妹妹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刻是来寻二妹妹一同用饭的。” 沈妙的声音轻的像羽毛,却重重锤击在任婉云心上,痛的她几欲吐血。 “昨天晚上歇在这里的,不是我,是大姐姐啊。” 任婉云捂着心口后退两步,几乎要晕倒在地。 昨天晚上宿在这里的不是沈妙,是沈清! 那么,豫亲王玩弄的女子,是她的清儿!那些凄厉悲惨的痛哭声,都是她的清儿发出的!她就在隔壁,和女儿一墙之隔,却任由女儿被侮辱!这……。让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定是假的!这不可能! 任婉云的心都要绞碎了,她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一瞬间,竟然没有勇气去打开它。打开后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惨状,她不敢想,也不敢看。 天旋地转中,她还记得万万不能让沈玥和沈妙瞧见里头的模样,若是被传了出去,若是被传了出去……。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先回去吧,我方才问过了,清儿还在睡,咱们别等她了。” 沈妙一笑:“二婶真会开玩笑,方才都不知道大姐姐歇在里头,这会儿又说与大姐姐说过话了,莫不是大姐姐藏了什么私?” “没有!”任婉云一口否认,这般动作落在沈玥眼中,越发觉得奇怪。沈妙目光一动,却朝另一个走来的人影喊道:“桂嬷嬷!劳烦你帮二婶打开一下这扇门。” 桂嬷嬷猫着腰走来,今儿她也是被吩咐着要早来的,此刻尚未瞧清楚面前是个什么场景,听得沈妙这般说,还以为沈妙已经同任婉云说好了,也是心虚加上有些愧疚,桂嬷嬷竟没有瞧任婉云的脸色,否则便能看清楚任婉云此刻面如土色。 因着桂嬷嬷离那扇门近,任婉云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便听见“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万物似乎都寂静了。 从门里迅速传出一股耐人寻味的味道。 ------题外话------ 万更送上~求首订求包养() ... 第六十四章 回府 缓缓打开的大门,却无一人上前去瞧。樂文小說| 卧龙寺香客住的房间本就空旷,不如自个儿府上华丽,加之这还是被特意挑选过的屋子,更是宽大。那大床就横在屋中,连个遮掩的屏风都没有,正因如此,屋中是个什么情形,众人一览无余。 沈玥首先惊叫起来。 但见地上散乱着衣裳碎片,是真的撕扯成碎片了,床榻之上的毯子随意的抛在一边,桌上的书本全都被扫在地上。茶壶也碎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似的。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不是这个。 床榻之上的女子,玉体横陈,她几乎没有盖被子,就这么半趴在床边,而那脊背之上,竟是斑斑点点的红痕,还有些血痕和淤青,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床下还有一根沾了血的皮鞭,已经裂成了两半。再看那女子身上的痕迹,可见那皮鞭是被生生打断的。 “天哪!”沈玥捂着嘴步步后退:“那那是谁……。不会是大姐姐吧?”她蓦地转头看向任婉云。 沈妙既然说了和沈清换了屋子,此刻那屋中的就应当是任婉云才是,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昭示着,沈清出事了!便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都知道眼前这副画面,分明就是女子被人凌辱后的痕迹! 桂嬷嬷也没料到屋中还有人,方才听沈妙说话,她以为沈妙已经和任婉云说好了,此刻不过是要进屋去说。结果方打开瞧见有女子在已经是惊讶,难不成昨夜还有别的女子也一并被豫亲王玩弄了。若是那样的话,她的差事可就办砸了,可沈玥的一句话几乎要让她魂飞魄散,沈清?里头躺着的女人是沈清? 艳梅和水碧见沈清这样,一颗心几乎都凉了。自家小姐出了这事,她们定然没有活路,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齐齐跪下身来,给任婉云不住的磕头。 任婉云呆立在场。 “二婶不让前看看么?”一片静寂中,沈清轻声开口。她的语气平静,好似并未瞧见面前这一幕惨状。任婉云扭头,就见那少女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胸中泛起惊涛骇浪,然而却极快的按捺下去,只是脸色惨白的快步走进房,走到那半趴在床上的女子身边。 女子的发丝蓬乱,地上掉着许多落发,显然是被人扯掉了不少头发的。任婉云颤抖的伸出手,将那女子翻了个身。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仿佛在映证她的心情似的,那原本已经停了的雨幕突然再次降临,堆积的乌云中,炸雷惊起在众人耳边。 任婉云痛苦的闭上眼,怀中的女子,正是沈清! 越是近看,越是觉得触目惊心。沈清脸肿的老高,显然被凌虐的不轻。而身上此刻看,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块儿完好的肉了。而她的一只手软绵绵的折成奇怪的姿势,竟似乎是——被折断了! 豫亲王太狠! 然而她最恨的,是沈妙! 这一切本该加诸于沈妙的身上,现在却是她的清儿受了苦。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沈清下半辈子几乎也就完了,她恨不得咬断沈妙的脖子,喝沈妙的血,吃沈妙的肉! 任婉云到底是在沈府当家的,即便是这个时候,她都能按捺住没有发疯。而是抖着嗓子吩咐身边的香兰:“去寻马车,立刻下山。” “可是……”香兰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此刻外头大雨,无法出行啊。” 山高谷深的阳泾峰,本就路途坎坷,雨水这么一冲刷,更是泥泞无比,无法前行。若是强行下山,只怕会因为路滑出什么意外。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出门的。 “那清儿怎么办?”任婉云终于抑制不住的尖叫出声,她“啪”的甩了一巴掌给香兰,恶狠狠地道:“那我的清儿怎么办?” 屋外,沈妙静静的看着。 她站在屋檐下,瞧着雨幕遮掩了山水,似乎也遮掩了一些肮脏的诡计。 原本该受这样侮辱的,是她。可如今让沈清受这样侮辱的,也是她。 亲耳听到自己女儿被人凌辱一夜,本来可以救得了,却袖手旁观了一夜,任婉云每每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棰心刺骨的疼呢?会不会有她知道婉瑜病逝的消息后疼呢? 如今想要带沈清回城医治,却因为大雨而不得不滞留此地,进不能,退不得,春风得意的任婉云,会不会感到一丝绝望? “去寻大夫!不管用什么办法,去寻大夫!若是寻不到大夫,你便死在这里吧!”任婉云冲香兰尖叫。 香兰大约跟了任婉云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任婉云这般斥责过,既是委屈又害怕,捂着脸应了,飞快的跑了出去。待跑出去时,还忍不住看了沈妙一眼。 明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昨夜歇在这里的本该是沈妙,怎么会那么巧?沈清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今对沈妙心存芥蒂,更不会答应与她换房间。此事必然有蹊跷。她瞧见那素衣少女亭亭玉立,分明是清秀讨喜的眉眼,却不知为何,生生出了一身煞气。 “彩菊,你去叫几个人过来,把门关上。”任婉云咬牙切齿道。 门被关上了,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沈玥还未从那其中回过神来,她看向沈妙,不可置信道:“五妹妹,大姐姐是被歹人凌辱了么?” 沈妙不置可否。豫亲王果真只是打算玩弄对方,是以天亮前便走了。他也明白对于高门女子来说,被不知名的人毁了名节才是最可怕的。不过想来豫亲王也不是傻子,总归不久后就能发现端倪。毕竟这出掉包计的手法,实在简单的有些惊呼粗暴。 她兀自陷入生词,却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落在沈玥眼中,竟然沈玥心中抖了抖,她一个激灵:“五妹妹,该不会是你害的大姐姐……” 昨夜明明是沈清宿在南阁,沈妙宿在北阁,可最后却偏偏换了位置,之后就出了这事儿。若不是换了房间,此刻躺在那里的便应当是沈妙才对。而以沈玥对沈清的了解,沈清绝对不会将房间让给沈妙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沈妙弄出来的?沈玥看向沈妙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却听见沈妙轻轻一笑:“二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来害大姐姐,你也太过高看我了。” “可是……”沈玥心中还是有些狐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而昨夜这事,必然和沈妙脱不了干系。 “有心在此操心这些事,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沈妙道。 “我?”沈玥紧张起来:“我如何了?” “你以为,看见了大姐姐这等私事,你身边这两个丫头还能活的了吗?” “什么?” “看来二姐姐果真是不识世道险恶。”沈妙轻轻一笑:“这知道了主子秘密的下人,尤其是这秘密还是丑事的下人,你以为,还能活多久?” 沈玥身边的黄莺和青鸾顿时面色惨白。她们自然是知道的,高门大户,最是不乏那些阴私腌臜的事情,一旦被下人撞见,下人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沈清被歹人凌辱,她们两个丫鬟都见着了,自然是没有活路。 沈玥大惊失色,她方才只顾着惊讶,竟然将此事给忘了。倒不是她这人有多么长情,可是培养一个贴身丫头,其中付出的精力也是不少的。若是因为此事就白白牺牲了,还是用的最趁手的两个,怎么甘心? “不仅是她们两个。”沈妙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在场的艳梅水碧桂嬷嬷,目光意味深长:“一个都逃不掉的。” 桂嬷嬷和那两个丫鬟顿时几乎晕厥。 有什么害怕的呢,有什么可怕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若是主子不好,下人也一个都逃不过。前生沈家被抄家的时候,这些仗势欺人的刁奴又何尝不是吃里扒外,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要接受什么样的结局。 否则,一出手只伤一个人,岂不是有些太过大材小用? 她转身要走,沈玥见状,忙喊住她:“你去哪儿?” “来卧龙寺不是为了上香么?”沈妙淡淡答:“我也有许多困惑,自然要去问一问佛祖,上柱香,才不算白来一遭。” 一袭素衣就这么走了,冷漠的背影丝毫没有停留,仿佛今日在这里根本就未曾发生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睡一夜,然后去上柱香,祈求平安。 “不对!”沈玥突然开口道:“她的两个丫头,怎么不在?” 桂嬷嬷也是一愣。 今日沈妙一早遇到沈玥的时候,便说让惊蛰和谷雨去厨房取吃食了,一直到现在都未出现,也正好不知道这里沈清出事的情况。如今想想,哪里有这么巧,沈清和沈玥的丫头都目睹了丑事难逃一劫,偏偏沈妙的丫头一个都不在,分明就是她故意支开的。 她早就知道今日会出现这一出,她早就知道沈清会出事。沈清现在的下场,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沈玥回头看,顺着屋檐走,已经没有了沈妙的背影。可那清澈却暗藏锋芒的眼神却仿佛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 雨到了晌午的时候,终归还是停了。 香兰跑遍了整个山峰,都找不到一个大夫。寻常这里除了偶有香客来,本就无人问津。寺庙中的僧人生了病,也不过是自己抓点草药煎了吃。香兰找不到郎中,只得去找僧人要了些定心神的药材和外敷的伤药,给沈清用。 屋中弥漫着药材和某种异样的味道,即便是已经清理过了,那味道都还是久久不散。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任婉云靠窗坐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的眉眼间仿佛衰老了十岁。 屋中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保主子不会迁怒。 任婉云瞧着那帘子发呆的时候,忽然,床上的沈清动了动。她忙低下头,唤道:“清儿?” 沈清睁开眼睛,乍一看到任婉云,便目露惊恐之色,一手朝任婉云的脸上抓去:“放开我,走开!救命!” “清儿,我是娘啊!我是娘!不怕了,娘在这里!”任婉云心如刀割,沈清却恍若不知,只是一个劲儿的奋力挣扎,一直死死盯着天花板,嘴里疯狂地叫着。 香兰和彩菊连忙上前帮忙按住她,沈清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神智全无,连任婉云都不认。她这么一挣扎,方才敷的药全部都被弄花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在一起显露在任婉云面前,任婉云面上顿生痛苦之色,不由得“啊”的惨叫出声。 “夫人。”香兰和彩菊心中又惊又怕。任婉云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但凡发生什么大事都能坦然处置,这么些年见过的大风大浪也不小,如今却是被逼到了这种地步。跟了任婉云多年的两个丫头心中忍不住震惊。 “沈妙在何处?”任婉云气势汹汹的开口。 “五小姐……在庙堂。”彩菊小心翼翼的道。 “照顾好清儿,若是她再有什么闪失,你们两个也就不用活了。”任婉云转身出了门。 …… 佛殿里,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的俯视着众生信徒。 草敦前,沈妙跪在地上,手中持香,却不知在想什么。 从早上到现在,她足足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了。 “姑娘,还是起来歇一歇吧。”惊蛰劝慰:“跪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佛祖一定早已瞧见你的诚心,所求的,必然能实现。” 所求的必然能实现?沈妙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所求的,早已实现不了了。前生的错误,今生虽有机会重来,可在已经错误的人生中,那些逝去的人不会回来。她的婉瑜,她的傅明,可曾有机会重来吗? 怕是早已化作这红尘万丈中的微光,什么都不剩下了。 况且,她并不是信徒。 沈妙抬头看着那巨大的金身佛像,不过是一尊冰冷的雕像,并不可能真的拯救众生。苍天若是有眼,又怎么会让好人落得凄惨结局?坏人反倒逍遥自在? 她跪在这里,不停地一炷一炷上香,拜的不是佛,而是前生死去的人。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重生以来,她没有任何机会和理由拜祭这些人,包括她不存在的儿女,如今到了这里,便也就着佛前的香火,祭奠死去的人。 “沈妙!”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沈妙微笑,世上的人,就喜欢心急。 她揉了揉发酸的膝盖,站起身来,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任婉云笑盈盈道:“二婶。” 瞧见沈妙的笑容,任婉云更觉刺耳,她疾步上前,扬起巴掌就要打在沈妙脸上。 惊蛰和谷雨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预料之中的清脆响声却并未出现,沈妙用力抓住任婉云的胳膊,手掌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二婶这般冲动,不知所为何来。虽说你能替爹娘管教我,可不由分说的打人,只怕寻常人家也没有这个规矩。”她道。 任婉云万万没料到沈妙竟然会拦住她的巴掌,面前的少女身子纤瘦,握着她的手臂却疼的很。那个原来最是诺诺,最好哄,最能把握在手心的堂侄女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也长高了个头。她不能再用小时候俯视的目光看她,甚至于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个看起来不眨眼的小贱人暗算。 她不甘心地放下手,咬牙道:“沈妙,别装傻,清儿的事,是你做的吧?” 如今沈清神志不清,没办法知道事情究竟事怎么到这地步的。可任婉云也清楚,这事若说是和沈妙没关系,打死她也不信,不知沈妙是用了什么法子,但是动了沈清,让沈清变成这样,她必然不会轻饶! “大姐姐被歹人所害,我也十分遗憾,可是二婶怎么能怀疑我呢?”沈妙微微一笑:“毕竟若非和大姐姐换了屋子,那今日遇害的人,可就是我了。这么凶险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那今日遇害的人,可就是我了! 不说还好,一说此话,任婉云只觉得脑仁都跳的生疼。她紧紧握住手,眼神就如阴毒的蛇:“那本该就是你承受的,是你让清儿代你被害了。” 惊蛰和谷雨见着任婉云如此,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一向做和善模样的二夫人撕破了脸皮,竟然如此凶残,怒的是昨夜要不是沈妙机警,今日就是她们主仆三人没有好果子吃了。可任婉云居然还怪,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一点脸皮也不要了! “二婶万万不可这么说,这还有佛祖在上呢,”沈妙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间,眼中仿佛有异样的光芒:“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有定论的,昨夜出事的不是我是大姐姐,说不定也是命中注定的。二婶一不去怪歹人,而不去怪天命,倒来怪我,这是个什么道理?” 任婉云几乎要被沈妙气了个人仰马翻,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伶牙俐齿,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哦,二婶原来是这般看我的。”沈妙不甚在意的一笑。 任婉云瞧着面前的沈妙。素衣少女神态温和,秀气的五官初见端倪,已经开始微微褪去原先的青涩,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蠢笨的草包沈妙已然完全不见了。过去的沈妙,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找不到一点影子。她在后宅中玩弄权术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还是用这般惨痛的代价。而沈妙越是袅袅婷婷,就越是提醒着她躺在床上的沈清的悲惨。 “沈妙,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不妨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任婉云突然讽刺一笑,既然都撕破脸皮了,也不需要做什么慈爱的假面。她道:“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玩了么,老夫人不会放过你,你二叔也不会放过你,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你。你的下场,必然会比清儿悲惨几万倍,你必然会……千人枕万人骑,永远沦为上不得台面的贱人!” “夫人慎言!”惊蛰和谷雨齐齐出声。这任婉云贵为沈府二夫人,好歹沈贵也是官场众人,任婉云平日里看着和气高贵,竟然会说出这般恶毒粗俗的诅咒。便是仇人也不为过,沈妙如今年纪还小,便被这些污言秽语污了耳朵,那还了得? 任婉云似乎这才注意到惊蛰谷雨二人,冷笑一声:“你连两个丫鬟都煞费心机的保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保得了她们多久!”说罢,诡异的看了一眼沈妙,转身拂袖而去。 待任婉云走后,惊蛰和谷雨有些慌张的看向沈妙,谷雨担忧道:“姑娘,就这么和她撕破脸皮真的好么?” “总归是要撕破的,就算面上维持的再好,她也不会有丝毫心软,白费力的事情,还做它干什么?”沈妙道。 后宫的生存之道,若是敌人,在明的,就让他在明,在暗的,要想办法让他在明。她没心思和任婉云玩一出表面和乐的游戏,这场游戏一开始就是暴风骤雨一般的,任婉云如今已经被她气的失了神智,接下来会如何,必然是疯狂地报复。 “可是……待回了府,老夫人必然是偏袒她们的……”惊蛰小声道。沈老夫人偏爱最偏爱的便是二房,不仅是因为沈贵是沈老夫人亲生的,还因为任婉云给沈贵生了两个儿子。沈元柏不必说了,如今在别地上任的二房长子到了年底,也是要回定京城的。有两个孙子,沈老夫人怎么不会偏爱二房。 况且任婉云一张嘴把沈老夫人讨好的晕头转向,待回去后怎么说全是任婉云的主意,谁会相信沈妙的话? “偏袒就偏袒吧,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人为我做主。”沈妙笑了笑。 她的笑容落在谷雨眼中,谷雨鼻子一酸,突然道:“若真是如此,奴婢便拿了此事出去要挟,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好,奴婢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这件事传告天下!” “不错。”惊蛰也神色一凛:“这杀敌三千自损一万的法子虽然有些蠢,可到时候,也必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了去!” 沈妙有些愕然,倒没料到自己身边两个丫头还有这般魄力。诧异了一会儿,她反倒笑了。是了,当初谷雨为了保护她,自己认下了偷盗皇宫玉器的罪名,被秦国太子处死了。惊蛰为了她拉拢权臣,以美色相诱自甘为妾,被那权臣的妻子活活杖责而死。她们两人本就对她忠心耿耿,可惜前生,自己什么都没能给她们。 重活一世,说什么也要护住这些丫头。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不必,这消息我原本没打算传出去。二婶也不会让传出去的” “那这事岂不是要一直被捂着,可终究纸包不了火,大姑娘要是出嫁,自然会被发现的。”谷雨有些不解。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除非沈清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她一旦嫁人,清白之身不保的事情,谁都会知道。 “所以,他们一定会找个瞒天过海的方法。至于他们要对付我的手段,无非是找那个人帮忙。” “那个人?”惊蛰追问:“那个人是谁?” “自然是那个凌辱了大姐姐的歹人。”沈妙轻笑:“你们莫非以为,昨晚真是一场意外不成?” 惊蛰和谷雨身子一颤,虽然她们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苗头,可是却不愿意相信。不相信会有人这样害沈妙,这手段也实在太过恶毒了,一来就将人往绝路上逼。她们不相信沈妙会未卜先知,更不相信做出这种事情的是沈家二房。虽然知道东院的人心术不正,却也没料到会到如此境地,这种手段,分明是对付仇人的。 “姑娘……真的是大夫人命人做的么?”谷雨艰难的开口。 若只是一场意外,她们会觉得庆幸那夜沈妙躲过一劫,可若是故意的,对沈家二房便只有自作自受的活该了。 “可是,姑娘为什么会说大夫人找那个人帮忙。那个人……不是随意找了个人么?”惊蛰有些晕。若是任婉云随意找了个污了沈妙的清白,如今阴差阳错,任婉云恨不得杀了那个人,怎么还会让那个人来帮忙? “因为那个人,是豫亲王。” 惊蛰和谷雨倒吸一口凉气。之前不明白的事情,这会儿好像都明白了。若是那人是豫亲王,一切都说得清了。之前便瞧豫亲王好似对沈妙有意,可豫亲王是什么人,寻常女儿家见了面都要绕道走的。若是豫亲王私下里和任婉云交易了什么,任婉云极有可能做出帮助豫亲王凌辱沈妙的事情。 可是如今两人阴差阳错,若是任婉云将此事告知豫亲王,以豫亲王喜怒无常的性情,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欺骗,必然不会放过沈妙。 “姑娘,那现在……是否要给老爷写信?”谷雨和惊蛰都慌了。 豫亲王,那是无法对抗的存在,权势便罢了,性情也便罢了,还有皇室这面盾牌。 “无妨。”沈妙眼睛奇异的亮了亮:“沈清只是个引子,我要对付的,本来就是,豫亲王。” 她转头看向那佛龛上袅袅升起的青烟。 婉瑜啊,你这一生,实在辛苦,花一样的年纪便芳华永逝。有着公主的名头,却草芥都不如。娘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至少在现在,至少在这一世,那些欺辱过你的,娘都会帮你,一样一样讨回来。 定京城外的某座楼阁,白衣公子把玩着手中瓷杯,好奇道:“如此说来,那沈家丫头竟然是和豫亲王有仇了?借着自家堂姐的手慢慢将豫亲王拉进坑,手段倒是高明,不过作为一个女儿家,未免也太过心狠。” 他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的模样。 “豫亲王?”在他对面的紫衣少年,扬唇一笑,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懒洋洋道:“我看她想对付的,可不是豫亲王。” “不是豫亲王?那是谁?”白衣公子一顿,看向对面人:“你以为…。” “以豫亲王为入口,杀入明齐皇室如何?”少年淡淡答。 …… 一阵秋雨一阵凉,不过经过一夜的秋雨,夏日的暑气便再也没有了一丝儿。连天上出的日头也显得萧瑟了起来。 沈府中,东院里仍旧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年关的时候是老夫人的寿辰,沈老夫人喜爱铺张奢侈,每每提前几月便要开始为寿辰做准备。而其中的花销自然也不小,中公的银子都是任婉云在掌管,虽说其中任婉云也吃了不少,然而每每排场是到了的,看上去也颇为气派。 而那写帖子,给各位府上太太小姐们发木笺的事情,就落在了三房夫人,才女陈若秋身上。 虽然已过中年,陈若秋却仍旧保持着少女的身段,许是书卷气为她增添了不少气度,看上去比之丰腴的任婉云,陈若秋的容貌要更上一筹。正因为她容貌美丽,性情温柔,加之能吟诗作对,把个沈府三老爷沈万迷得五迷三道的。成亲多年,即便陈若秋无子,只有沈玥一个女儿,沈万也除了沈老夫人塞给他的两个通房外,再无纳妾。 沈府的三个儿子中,性情各有不同。沈信正直刚毅,可却太过粗犷,不够细心,有些一味重义气。沈贵善于逢迎,官场上左右逢源,却贪财好色,府中除了任婉云外,还有几房姬妾,只是任婉云手段厉害,姬妾虽多,却只有一个庶女,威胁不了嫡子女的地位。三老爷沈万相比较而言,则是有着真才实学的。如果说三个儿子中,沈信遵从老将军走武官的路子,沈贵和沈万走文官的路子,那么沈万比起他二哥来,倒有些真本事。 不过这并非就代表沈万全无缺点,他不好美色,只有陈若秋这个正妻,可是却将权势看的太重,一心只想往上爬。为此,甚至将自己上司也踩过。 此刻,任婉云正在小心翼翼的写帖子,日头透过窗子,斜斜照在她身上。将她的五官柔和的仿佛少女一般,沈贵正在整理衣领,瞧见了,不由得一笑,走到她身边,将她从身后环住。 “呀。”陈若秋嗔怪的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害的我这字儿没写好,白白浪费一封帖子了。” “我瞧瞧。”沈万装模作样的拿起那帖子一看,评道:“字迹秀婉,就如同字儿的主人一般,哪里就没写好了?” 陈若秋俏脸绯红。沈万见了,不由得心神一荡。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妻子,却仍旧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他看不到别的女人。 这便是陈若秋的高明之处,陈家那么多女儿,却只有她牢牢把握住夫君的心。不是为别的,就是她的忍。沈万喜爱什么模样的女人,她就变成什么模样。性子可以装,衣裳可以换,投其所好,天长日久,男人就如同养着的猫儿狗儿,总会眼中只有你的。 “二嫂今儿个该回来了吧。”陈若秋依偎在沈万怀中:“也不知玥儿吃不吃得惯寺庙里的东西,山路好不好走,有没有颠簸着。” 沈万失笑:“你瞎操什么心,二嫂总归不会让玥儿饿着冻着的。”见陈若秋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笑道:“你总将玥儿当做孩子,玥儿如今都那么大了,过几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纪,那时你待如何?” “玥儿出嫁,我自然要为她挑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门第和人品都顶顶好的,可不能像五娘……”她倏尔住口。 沈老夫人那一夜,同任婉云和陈若秋说的话,提出要暗中把沈妙给了豫亲王,如豫亲王的愿,从而扶持沈家二房三房的事,回头陈若秋就与自己的夫君说了。沈万自然是答应的,他一生醉心于权势,可无论怎样往上爬,权力和名声都不如沈信。对于大房,他嫉妒多年,对于沈妙,更没有一丝半点感情。若是豫亲王得了沈妙,高兴了,在官场上提携他,对于沈万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至于沈妙今后如何,下半辈子能不能好,沈万一点儿也不关心。 “不知二嫂此事办妥没有。”沈万神情严肃起来。 陈若秋见状,一颗心微微沉了沉。她知晓自己夫君从来将权势摆在第一位,虽然对于大房陈若秋也不在意,可是对于女子来说,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次任婉云突然提出要去卧龙寺上香,知情的人都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只怕这一次上山,再回来时,便能听到沈妙的噩耗。 “放心吧。”她轻声道:“二嫂做事一向妥当,此事……也应当是万全之策。” “但愿如此。”沈贵点头。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见陈若秋身边的一等丫头诗情跑了进来,面上带着些慌乱:“夫人,二夫人带着三位小姐回来了。” 瞧见诗情的表情,陈若秋倒是放心了许多,知道事情大约是成了。她微笑着与沈贵对视一眼,转而换了一副关心的模样,问诗情:“三位小姐可还好?有没有累着?” “不不好。”诗情结结巴巴道:“大小姐疯了。” 陈若秋的笑容戛然而止。 …… 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井井有条的沈府,不过短短一日间,便乱成一团。 沈清疯了。 二房任婉云平日里有着当家主母的气派,虽然总是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可那雷霆手段,众人都是有目共睹。不论人品如何,这么多年,沈府在她手下没出过什么岔子,管家能力也是被众人认可的。 然而这位遇事总是从容笑眯眯的高贵妇人,第一次在下人面前露出疲倦而疯狂地神色。若非旁边丫头,只怕别人还以为是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疯妇。而她怀里的姑娘,那便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一直在尖叫挣扎,动静连沈老夫人都惊动了。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沈家大小姐疯了的事实是真的。不过沈府对于此事也是忌讳的很,那些见了沈清疯状的丫头,全都被发卖出去了,说是发卖,谁知道是不是寻个乱葬岗掩埋了呢? 沈清身边的两个丫头,沈玥身边的两个丫头,甚至桂嬷嬷,却是被关了起来。 如此一来,毫发无损的,倒只有沈妙一人了。 荣景堂中。 沈老夫人坐在高位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更是盯着站在中间的沈妙,阴鹜的仿佛吃人的毒蛇。 好端端的三个姑娘去,该出事的没出事,不该出事的倒是出事了。那个本来该承受这些的人立在这里,却是二房的沈清代她受了难。只要一想到此事,沈老夫人就气的胸口闷得堵了块石头。 陈若秋和沈万立在一边,沈玥委屈的站在陈若秋身边,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无缘无故的就被关了起来,之前便听得沈妙说过,想要保住黄莺和青鸾,只怕是很难了。 另一边,任婉云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沈万今日朝中有事,还未回府,请他的小厮现在还未回来,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嫡女出事了。 “老夫人,你可要给清儿做主啊。”任婉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沈万都有些惊讶。这个一向最是端着架子的二嫂如今这不管不顾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陈若秋心中却有些快慰。 任婉云老是仗着掌家之权捏在手中便不把三房放在眼中,如今自己女儿出了事,还不是只有像狗一样的匍匐在地。 “五姐儿,我待你视如己出,清儿也事事让着你,你们是同血脉的姐妹,不说相互扶持,但你怎么能如此恶毒,你可知道,清儿这一辈子,也算是被你毁了,你好狠的心!” 沈玥将沈清被歹人凌辱的事情告诉了陈若秋和沈万,此处的下人也都被尽数驱逐出去,是以陈若秋也不怕被人听见。 沈妙正要出言,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孽女,你毒害姐妹,心如蛇蝎,该下大牢行狱,死不足惜!” 沈妙冷冷一笑,转过身,面对着大踏步而来的男人。 她的二叔,沈清的父亲,沈贵。 ------题外话------ 小侯爷不是好人,小侯爷不是好人,小侯爷不是好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沈皇后要一个人手撕一群碧池了_(:3ゝ∠)_ ... 第六十五章 无损 沈贵穿着官服尚未换下,大踏步的往厅中走来,想来也是得知了沈清的消息后匆匆忙忙赶来的。《 任婉云见状,立刻哭的更加凄惨:“老爷……清儿她……” 任婉云和沈贵之间的感情,倒不见得有那么深,否则府上沈贵也就不会一房一房的往屋里抬小妾了。尽管如此,沈贵却还是和任婉云相敬如宾,不为别的,任婉云能将沈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能和沈贵同僚们的夫人交好,作为一个贤内助,沈贵对任婉云相当满意,所以该给的脸子,沈贵绝对不会落下。 “沈妙!”沈贵转头怒视着厅中少女,任婉云此次带着三个嫡女上卧龙寺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将沈府三个嫡出的小姐都带上,便是为了防人口舌。谁知道出事的竟然是他的女儿沈清。来传话的小厮暗中告诉他,一切都是沈妙搞的鬼,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总要迁怒一人。既然迁怒不上二房,那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大房身上。 “你残害姐妹,手段恶毒,今日大哥不在,我就要替大哥好好教导你!”他说着,便大声喝道:“请家法!” 请家法?陈若秋和沈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自从陈若秋嫁进沈家,还从未见过这沈府的家法,听沈贵说,那些家法都是用在犯了错事的姨娘身上,沈府的子孙倒还未用过。 而沈家是将门世家,那家法自然是不同寻常。小厮很快捧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过来,沈玥本还有些好奇的瞧着,待瞧见那长木匣子打开,里头的东西显出在众人面前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长长的马鞭,马鞭也不知在什么中浸泡了多年,看上去黑光油亮的,而且有成年男子半个手腕粗,一瞧便知道有多结实有力。若是被那马鞭打上去,只怕半条命就没了。若是下手再狠些,一命呜呼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错。”沈老夫人端着架子,见儿子回来,身板便坐的更加笔直了,她对沈清到底也是存了几分真心,见到孙女出事,心中不是不气恼。既然沈贵发话,她自然也要顺水推舟。 “五丫头犯了错,你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该代替大哥好好教导她一番。我们沈家规矩历来齐全,犯了错就要请家法,五丫头,你该庆幸你二叔心善,心中疼你,否则,便不是请家法这么简单,开祠堂请族中长老审判,你也是要被逐出沈家的。”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突然一动,对啊,若是将沈妙逐出沈家,那不就好了吗? 瞧见沈老夫人的表情,陈若秋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蠢货。若是沈妙被逐出沈府,那么以沈信的性子,肯定也要连着大房一起离开。虽然他们见不得大房好,如今许多事情都要借着大房的风。这老太婆想的如此简单,果真是个歌女出身,上不得台面。 任婉云闻言也一怔,大约猜到了沈老夫人心中所想。她倒是不希望沈妙被逐出沈府,不为别的,就因为不能这么简单就便宜了沈妙。她如今恨不得将沈妙留在沈府,这样才有更多花样来变着法儿的报复沈妙。只是逐出家族,哪里有那样简单的事? 却在众人各自心思中,只听得沈妙轻轻一叹,她转头看向沈贵。 沈贵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惊了一惊,皱眉盯着他。他平日里在官场上也是经常摆架子的,官威不小,若是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瞪,怕是气势上先软了三分。 可沈妙却没有丝毫所动,她神态平静,目光坦然,甚至让沈贵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仿佛沈妙才是高高在上的人一般,而他只是个下人。 这种错觉被沈妙的一句话打断了,她说:“二叔果然心善,大姐姐卧病再床,二叔不先急着去瞧她的病情,反而忙着替我爹管教我。大约是,二叔果真疼爱我,甚至超于大姐姐。”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默了一默。 陈若秋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沈万皱了皱眉。沈老夫人面色一变,沈玥张了张嘴,而任婉云低下头,暗自捏紧了自己的拳心。 若说府上三个老爷,沈信虽对沈妙忽视了,却还是真心疼爱沈妙。沈万珍爱陈若秋,对陈若秋所出的沈玥也是爱若珠宝,只有沈贵。 沈贵本来就是个贪财好色的人,大抵就没有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对待两个儿子还要好些,对于沈清这个女儿,却是不怎么管教。大约在沈贵眼中,沈清日后嫁入高门,能为他的权势增添一份助力才是最好的。这一次沈清出事,沈贵之所以这么生气,或许并不是因为心疼女儿的凄惨遭遇,而是愤恨计划被人打乱,恐惧豫亲王知道后会发火,也恼怒因为沈妙白白赔上了一个日后可能为自己官途带来助力的女儿罢了。 总归是一个“利”字当头。 若是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知道此事后,必然先回去探望女儿一番,哪能这样匆匆回来,不过是为了“管教”始作俑者。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替沈清可怜了。 沈贵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被沈妙一语道中心思,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再看任婉云,果然已经扭过头不再看他。沈贵心中有些惊讶,再看向沈妙时,目光便带了些思索,一句话便让夫妻二人离心,这挑拨又准又狠,沈清是任婉云的命根子,却对沈贵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器物。用这件事让原本同仇敌忾的夫妻二人心中对对方不悦,沈妙这手法,分明像是官场上的老油子。 面前的少女眉目清秀,看上去极为低眉顺眼,然而不知道为何,似乎有隐隐的威严在闪烁,竟让人不敢逼视。 压下了心底的惊异,沈贵怒道:“沈妙,你到现在还不知反省,既然如此,今日不好好教导你,我便愧为人子,也愧对你的父亲。”他伸手去取了鞭子来。 沈玥紧紧的盯着沈贵的动作,既是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紧张。沈贵究竟会不会打下去?沈妙那么强横,面对这样的场景,还不是一样只能俯首认输。 “二叔要如何教导我?用这鞭子杀人灭口?还是打个半死送到庄子上。”沈妙突然开口。 沈贵的动作一愣。 沈万也怔住,大约都没想到沈妙的戾气那么重,虽然这些日子沈妙改变了,可众人一直觉得,那不过是装出来的强硬,可如今她便当着整个沈府的人,连伪装也没有,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撕破脸给众人看。 “孽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沈老夫人第一个怒喝道:“难不成你要说你二叔意欲谋杀你?简直反了天了你!” “是啊,五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陈若秋也终于开口,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给火上浇了一把油:“你害了清儿,怎么还能倒打一耙,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陈若秋想,若是沈妙和二房两败俱伤,那她的沈玥便在这沈府是真正的如鱼得水了。毕竟她们三房,沈万的权势不及大房,子嗣不及二房,若不用些手段,这偌大的沈府,怕只会被别人落了好处。 任婉云哭泣着给沈老夫人磕头:“看吧,五姐儿便是这般恨我们的,她害了清儿却不知反悔,甚至还要污老爷的名声,这般嚣张,分明是仗着大伯的势欺负我们,莫非这也是跟着大伯学的,五姐儿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么多,定是身后有人教他这么做的,我们与大伯相互扶持,大伯一家怎么能如此相待……。” 任婉云哭诉的也是极为动静,直将自己摆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她平日里越是强硬,此刻展露出来的软弱就越是让人相信她所说的是真的。 可惜,她偏偏牵扯上了沈信。 龙有逆鳞,如今的沈信,就是沈妙的逆鳞。 她眸光扫过荣景堂的众人,他们虎视眈眈,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被他们包围的自己,就像是一块肥肉,落在饿狼的嘴边。 可是这些巧舌如簧,又能怎么样。后宫中那么多能说会道的女人,最后留下来的有几个,有多少又作了御花园旺盛繁花的枝下花肥? “二婶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大姐姐,那么且来问一问二婶几个问题,二婶可否为我解惑?” 任婉云一愣,对上沈妙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虚。可是再看到周围的人,便又放下心来,这里全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人,沈妙又有什么本事颠倒乾坤? “你问吧。”她抹了抹眼泪。 “好。”沈妙唇角一勾:“我且来问一问,那一日二婶就住在大姐姐隔壁,挨得极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二婶怎么会没有听见呢?” 任婉云呆住。 “若是大姐姐反抗,势必会发出声音,那日大姐姐身上伤痕累累,想来是会挣扎呼救的,二婶隔得那么近,为何没有听见?莫非是听见了,却因为太疲乏所以并未出来瞧一瞧?” “你……”任婉云张口就要反驳,手心顿时出了一阵冷汗。 “当然,也许二婶根本就未听到呼救,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大姐姐也根本没有呼救。大姐姐为何不呼救,莫非和那歹人是认识的吗?” “你胡说!”这一下,任婉云再也忍不住,尖利的打断了沈妙的话。 沈贵和沈万到底是男子,心思不如女子细腻,这些后宅中的事情尚且也想的不多。可陈若秋和任婉云几乎是立刻便明白过来。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充满惊惧,自然是前者是惊,后者是惧。 沈妙这话说的可怕。是啊,那一日任婉云和沈清住的屋子离得那样近,若是沈清呼救,怎么可能听不见,若是听见,为何又不前去瞧一瞧。莫非是任婉云故意的?任婉云自然不会故意害自己的女儿,可当时住在那里的原本应当是沈妙。任婉云没理由加害亲生女儿,却不是没可能去害堂侄女。沈妙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任婉云心中那些隐秘的计划便不加掩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她设想的另外一种可能,沈清根本没有呼救,那是为什么?遭受如此凌辱而没有呼救,莫非是故意的。为什么是故意,这种事情,说小了便是被歹人所辱,往大了说,也许甚至会传出沈清故意与人私通的罪名! 这世道本就对女人尤为不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流言一旦起来,要想扑灭,就很难了。 沈妙微微一笑:“二婶,我倒以为,此事疑点颇多,二叔既然也是公正明理,倒不如将我送到衙门巡抚处,开诚布公的审一审,我定会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人,由大人定夺,说不准,连那歹人是谁都能知道呢。” “不行!”任婉云和沈贵齐齐开口。 任婉云说不行,自然是怕横生枝节。若是沈妙将方才那番话说出去,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的猫腻。定京城中大户人家可不少,这些事情藏着捂着还好,一旦流传开来,不是没人能看出来她谋害堂侄女的真相。况且真的将此事说出去。沈清的清白还要不要了。那些流言蜚语起来,沈清只怕自己都会一根白绫了却自己。 沈贵说不行,却和任婉云想的南辕北辙。他只怕此事牵连到了豫亲王。如今豫亲王好容易因为沈妙可能提携于他。本来这件事情就办砸了,沈妙和沈清的身份换了个位。豫亲王知道真相后必然会大怒,要是再被牵连到什么案子,给豫亲王平白招惹麻烦的话,沈贵只怕自己的官途会走的格外艰难。 是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夫妻俩异口同声的阻止了沈妙的提议。 “那二叔还要怎么办?”沈妙目光扫过沈贵手上的那根粗长的马鞭,漫不经心的问:“还要请家法吗?” 屋中人静默了一瞬,沈玥不可思议的盯着沈妙。 连沈玥都看出来了,她在威胁! 仿佛为了映正众人心中的惊讶似的,沈妙轻声笑道:“二叔要是请家法也没办法,可我历来就是个倔强的性子,那歹人要我活活背了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待父亲回来,我也定会想法子向衙门上告的。”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今日沈贵打了她,日后等沈信归来,她必然会告上一状,甚至会撺掇着沈信去衙门上告,说是告歹人,谁知道她最后告的会是谁呢? “二叔,你这家法是请还是不请,若是要请,就请快些。”沈妙清澈的眸中笑意点点,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毕竟这么多人,我也是逃不了的。” 简直将荣景堂的一干人说成土匪般的人物了,仿佛下一刻便是要命人将沈妙按住打板子一般。 沈贵万万没想到,他在官场朝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认任何情况都能如鱼得水的应付,却没料到今日被自己的堂侄女威胁。他倒不是完全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只是沈妙从头到尾根本未曾给他反应的机会,一直都是沈妙在说,越到后头,锋芒越厉,咄咄逼人,简直让人避无可避。 沈万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他这二哥可是朝廷中的老油子,就算是那些政敌都不曾将他逼问的这样狼狈过。而将他逼到这种境地的,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大房……果真是如此坚不可摧么?沈万的眸光阴鹜下来。 “你……”沈贵脸皮都有些发红。今日他本来就是一时气怒之下的所作所为,在他心中,沈妙仍然是那个唯唯诺诺又好骗的侄女。就算是挨了打,真的被请了家法,日后连哄带吓,她也不敢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谁知道沈妙摇身一变,不知何时变成了如此的刺儿头,不仅没有逆来顺受,反而反将了他一军,让他下不了台。 若非忌惮着沈信,沈贵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宰了沈妙。 一直坐在堂上沉默不语的沈老夫人见自己儿子被逼到如此境地,望着沈妙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意,而后按捺下来,沉声道:“够了!” 厅中又是一肃,沈贵松了口气,众人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虽说对朝中和外事一窍不通,当年在后宅争斗中却是个中好手。沈妙方才应对沈贵夫妇的犀利让她都不禁侧目。然而沈妙越是表现的聪慧,她心中就越是怨毒。只是沈妙现在手里掌握着沈清的名声,甚至连威胁沈贵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倒是让沈老夫人暂且不敢轻举妄动。 她冷道:“五丫头,你二叔说的有理。只是这家法便也算了,念在你年纪尚轻,不过此事也算因你而起,既然大丫头替你受了罪,你便去祠堂跪着,替你大姐赎罪。从今日起禁足。日日在祠堂里跪着抄佛经,什么时候大丫头好了,什么时候你再出来。” 竟是要将沈妙一直关下去的意思了。 沈玥闻言有些失望。她还想看沈妙被家法抽的下不了床,或者是被驱逐出家族的事情呢。谁知道只是不痛不痒的关禁闭,要知道再过几个月沈信回来,沈妙的禁足令自然会解开,到时候不是一切还跟从前一样。 任婉云也有些不满,可沈妙方才的那几句话震得她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也是心里乱成一团,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虽然对沈老夫人的话颇有怨言,却也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便憋着没说什么话。 “哦,”沈妙的声音微微拖长,那话语分明是极为温和的语气,可不知道为何,愣是让人听出了一种百转千回的感觉。她道:“知道的,我会在佛祖面前,好好替姐姐‘赎罪’的。” 如今沈妙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有着别的含义,任婉云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便又只得捂着脸抽泣起来。 “行了行了,”沈老夫人也颇为不耐,今日没有拿捏住沈妙,让她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再看任婉云哭哭啼啼的模样,更是心中烦闷。就道:“老二,将你夫人领出去,荣景堂成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们都出去!五丫头,你现在就去祠堂跪着,今日饭也别吃了!” 众人依次告退,沈妙倒也没在此事上计较太多,出了荣景堂,便往西院走去。 却不知道自己身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万沉沉道:“五娘果真是长大了。” “是啊。”陈若秋勾起唇角:“五娘这一次,可真的令人大开眼界。” “娘……”沈玥轻声开口:“五妹妹,有些可怕。”卧龙寺她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暗中让沈清吃了这么打一个亏还能全身而退,饶是沈玥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她竟不知,那个从来好说话又蠢的堂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玥儿怕什么?”沈万摸了摸沈玥的头,分明是慈爱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沉沉的:“不过是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 沈妙果真如同沈老夫人安排的那般,进了沈家的祠堂。 沈家是武将世家,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历代先祖,这些先祖们在马背上为沈家打下了这样一篇繁盛的家业,可惜到了这一代,沈家也是貌合神离,离败落不远了。 沈老将军这一支,其实最初人丁是很兴旺的。可惜在一次战争中,沈家几个兄弟尽数阵亡,只有沈老将军活着逃了出来。沈老将军生了三个儿子,偏偏只有一个是走武将的路子。如今沈府表面上还是继承着原先的荣光,可是除了那威武大将军沈信,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臣世家,说起来也是讽刺。 “姑娘可跪的麻了?”谷雨问。 惊蛰和谷雨也跟着进了祠堂。沈妙担心任婉云背地里动手脚,虽然之前在卧龙寺她故意支开惊蛰谷雨,以至于让两人逃脱被灭口的命运。可硕大的沈府,本来就各自心怀鬼胎,倒不如放在身边,任婉云手太长,也不敢明着动手到她面前。 “便是不麻,这地儿的湿气也重。”惊蛰抱怨的看了小窗户一眼:“如今本就落雨,地上积湿,这么一跪落下病根可这么办,再说了,他们简直无理取闹,这些事情关姑娘什么事,恶人先告状,待老爷回来了,看他们还敢……。” “你少说两句。”谷雨责备道:“若是被人发现,吃亏的是姑娘。” 沈妙笑了笑,不甚在意。 惊蛰想了想,又问:“不过今日也算是出人意料了,他们那么多人去荣景堂,姑娘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出来的时候竟毫发无损,虽说跪祠堂也很糟糕,可比起奴婢心里头想的,已经好很多啦。” 进荣景堂兴师问罪之前,沈妙是没有带丫头进去的。是以沈妙的丫头们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定是一人说服了他们一屋子人,”谷雨佩服道:“面对那么多人尚且不怕,姑娘如今是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了。” 那么多人?沈妙心中失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沈府,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当初傅修宜要改立太子的时候,群臣都站在楣夫人和傅盛的那一边,她的傅明那时几乎被软禁,她穿着皇后的朝服,面对着金銮殿上的群臣,与那些群臣争辩,字字泣血。 一人之力究竟有多微薄呢?就像她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嫁的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却连自己的儿子应得的东西都保不住。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而她不能退后,因为有要保护的人。 正因为那一次没有保住珍贵的人,这一次她才会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残忍?无情?虚伪?狡诈?那都没关系,只要刀尖对准的是敌人,只要倒下的是对手,过程残酷一些,罪孽她一个人挡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闭上眼睛,先祖的牌位就在面前,沈妙轻声默念:马背上的先祖,倘若你们英灵仍在,请赐给我最利的箭和最快的马,请保佑我手刃仇敌。 方念完睁开眼,却瞧见惊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来,笑道:“姑娘饿了这么久,不吃点东西可不成,奴婢这还有些点心,姑娘填填肚子也好。” 沈妙倒不会因为沈老夫人下令便真的禁食。她接过纸包,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这是……” “这是在卧龙寺奴婢在姑娘房间里发现的。”惊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姑娘当时将点心赐给奴婢,奴婢尝了一块后,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便舍不得吃完。回府后和姑娘到了祠堂,没来得及从外头拿吃的,就只剩下这些了。” 沈妙看着那精致小巧的点心,那是那也谢景行和她夜谈的时候留下来的。这么想着,仿佛又看到雨幕之中,少年英俊逼人的脸,还有那神秘莫测的身份。 谢景行……沈妙沉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彩云苑里。 大夫刚走,喝过安神药的沈清已经睡着了。 即便看过了好几遍,每当看到沈清身上的伤痕时,任婉云都忍不住心如刀绞。那大夫是自己人,自然不会说出去,而他也明确的告诉了任婉云,沈清身上的伤太重了,并且神智已经不清醒,怕是要好好养些日子。至于为何不清醒,自然是被吓成这样的。 在那一夜,沈清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任婉云不敢想。那一夜她就住在沈清隔壁,甚至中途还听到了沈清的呼救,可是她以为那是沈妙便驻足不前,结果生生让自己女儿被糟蹋了。只要一想起这些,任婉云就悔的心肝肠子都在动。 沈贵看了一眼床上的沈清,似乎觉得极为头痛,转身就要走。 “站住!”任婉云叫住他:“清儿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去那些狐狸精院子里吗?” 沈贵好色,屋中姬妾好几房,各个貌美温柔,任婉云厉害,将这些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加之沈贵虽好色,却知道只有任婉云能让他官路走的更顺畅,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所以平日里任婉云也懒得管他。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妾室不过是玩物,她何必和一个玩意儿计较。 可是今日,她却有些反常。 “你不要这般无理取闹好不好。”沈贵有有些烦躁,今日他被自己的堂侄女堵得哑口无言,豫亲王那边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局面,会不会迁怒与他,想到这些,沈贵便烦闷的要命,这时候再看到沈清,便更是火上浇油。他的语气便也有些不耐烦:“我留在这里也没用,倒不如让我清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想想!”任婉云一改往日顾全大局的性子,尖声叫起来:“你就知道想想想!清儿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她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这个做爹的却是不闻不问,什么也不管!在你心中,怕是根本没有清儿这个女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爹!” 话一出口,连任婉云的两个贴身丫头香兰和彩菊都愣住了。平日里任婉云都能镇定自若,便是沈清在卧龙寺出事,她也能强撑着股以大局为重。至于和沈贵,更是从没说过什么重话,如任婉云这样理智圆滑的人,今日竟如泼妇一样和沈贵吵架,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任婉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看见沈贵这幅模样,沈妙之前在荣景堂说的那些话又回响在她耳边。 沈贵得知沈清出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沈清的伤势,而是去管教沈妙,这绝非是一个真正父亲所为,沈贵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的生死,或许沈清对沈贵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有价值的器物,从前因为有价值所以愿意养着,如今没了价值,便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了。 沈妙的挑拨,在荣景堂收到的成效甚是低微,却终于积累到了现在,轰然爆发。 “你这泼妇!”沈贵如今在官场上也是经常被人奉承的,哪里有过被人指着鼻子大骂的时候。只是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知道不能和任婉云彻底撕破脸,便冷笑道:“你说我不是好父亲,你可曾有好好做娘?清儿是你带去卧龙寺的,本该是由你照顾的。你就在她身边,却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一夜你不是宿在她隔壁么?你若是真心疼爱她,那么短的距离,怎么会没有发现出事的是清儿?” 此话一出,任婉云立刻呆住。 她最悔的,最痛恨的,就是那一夜北阁,她明明听到了呼救声,明明有机会救出女儿的,却阴差阳错,让沈清出了事。眼下沈贵就是在她心口上戳刀,伤口上撒盐,令她整个人都呆立原地。 沈贵见她不说话了,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也不知去往哪个小妾的院子了。 任婉云呆呆的立了片刻,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捂着脸,小声哭泣起来。 香兰和彩菊心中又怕又惊,从来没见过主子这般模样。如今的任婉云,像是一夜之间原先的支撑全部倒塌,一败涂地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春风得意。 两个丫头只得上前安慰。也不知哭了多久,任婉云抹了抹眼睛,重新站起身来。她道:“拿纸笔来,我要给垣儿写信。” 沈垣,便是二房长子,任婉云的大儿子,如今在柳州赴任,只待年满任期一到,便该回京在定京为官了。 如果说三房里,沈玥是最值得骄傲的,二房中,沈元柏年幼,沈清到底资质不佳,这个沈垣却是得天独厚。年纪轻轻便考了功名,又做事做的好,就是沈贵在这个儿子面前,也会和蔼几分。 “爹靠不住,总归有哥哥的。”任婉云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沈清,咬牙道:“垣儿最疼爱你这个妹妹,沈妙那个小贱人,这一次,我定要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一辈子!” 香兰连忙小跑着去拿纸笔,任婉云沉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彩菊道:“那几个丫头都还在吗?” “四个丫头并桂嬷嬷都在柴房,夫人是想灌了哑药还是直接……” 这几个丫头,自然就是当时目睹了沈清出事的几个丫头。有沈清的丫头艳梅和水碧,沈玥的丫头青鸾和黄莺,还有一个桂嬷嬷。 “沈玥的丫头灌了哑药还给秋水苑,怎么处理陈若秋自己看着办。清儿的那两个丫头……。”任婉云狠狠道:“给我卖到九等窑子里去,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两个?护主不利,自然是罪无可恕。” 彩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窑子和花楼可不一样,花楼中姑娘可以选择卖艺或者卖身,窑子里的姑娘可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而九等窑子又是所有窑子中最下等的一种,身在其中的人,接待的客人全都是最粗鲁的下等人,正因为是卖苦力的下等人,那些人自然称不上怜香惜玉,有些甚至会极为粗暴。而姑娘家一天到晚都不能停的接客,从早到晚,得了的银子也不是自己的,直接交给妈妈。若是哪一天得了花柳病,便连药都没得吃,自己寻一床席子卷了扔出去,活活冻死,饿死,被狗咬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所以,一般卖到九等窑子里的人,要么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错事的下人,要么就是和主人有仇。可艳梅和水碧是自小就跟着沈清身边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道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奴婢省得了,那桂嬷嬷……。”彩菊试探的问道。桂嬷嬷其实老早就向她们投了诚,所以说起来算是彩云苑的人。 “桂嬷嬷……。”任婉云低头冷笑了一声:“那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倒是不知,如今想来,还得好好会一会桂嬷嬷,毕竟她才是知道全部来龙去脉的人。” …… 废弃的柴房,到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因着接连几日天都在下雨,地上甚至生了碧色的青苔。若是寻常,倒也显得幽静,不过在黑漆漆的这里,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间柴房曾经关过无数人,那些人都是沈府犯了错的人,有主子也有奴婢,这些人的下场都不太好,共同处就是在这里关上一阵子,他们就会从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沈府中,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样。 此刻柴房中,正发出一些诡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奋力挣扎,而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还有压抑的叫声。 灯笼被随手放在一边,映照着柴房,昏黄的灯火下,更显得柴房阴气森森。两名身材高大的婆子正分别卡着两名丫鬟的脖子,将手中瓶里的东西拼命往丫鬟的嘴里灌。 两个丫鬟不停地挣扎,可惜瘦小的身材在婆子手里如小鸡似的,而卡住下巴让她们无法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丫鬟终于停止了挣扎,捂着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拖出去。”婆子命令身后的小厮,两个小厮进来将两个丫头拖了出去。 “这两个…。”婆子一指另外两个丫鬟:“也拖出去,不过夫人特意关照过,好好照顾她们,总归是要卖到那等地方的,你们愿意,随意一些也好。” 两名小厮闻言,目露垂涎之色,再看那两个丫鬟,面上只剩下绝望了。 两个婆子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也要往外走去。 “夫人夫人有木有说老奴怎么办?”黑暗的角落里突然扑出来一个人影,抱住其中一名婆子的腿:“老奴怎么办?”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桂嬷嬷。 “嬷嬷别心急呀,”那婆子把桂嬷嬷的手从自己腿上扳开,阴阳怪气道:“夫人如此看重嬷嬷,必然是为嬷嬷做了完全打算,且等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屋中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桂嬷嬷缩在角落,神情极端恐惧。 没人愿意死,她想活下去。 ------题外话------ 亲亲们端午节快乐(づ ̄3 ̄)づ╭~ ... 第六十六章 桂嬷嬷之死 阴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尔有老鼠爬过的声音,似乎在啃食着木柴,配着这夜里的动静,直教人有些心里发寒。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桂嬷嬷一个人缩在角落,这么多年,她虽然只是个嬷嬷,但因为在沈妙面前得脸,二房和三房也愿意卖她个面子,在沈府里也算混的不错。有时候桂嬷嬷的日子,过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还要舒适。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本就不习惯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样的被关进柴房了。 单薄的衣裳上根本无法抵御夜里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嬷嬷心中恐惧的很,一同关进来的四个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哑药,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沈清的丫头直接卖到了九等窑子里,任婉云的手段如此狠辣,让她不禁为自己的下场而担忧起来。 桂嬷嬷不认为任婉云会轻易让自己好过。因为她不仅目睹了沈清的丑事,还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本来应该害的是沈妙,最后却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云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饶过她。 “哒哒哒。”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的人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桂嬷嬷身子一僵,黑灯瞎火中,恐惧的看着门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绝望,门后面是什么,是任婉云派来灭口的人吗?亦或是她还有一丝生机。 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如同催命符一般击打在桂嬷嬷心上。她肥硕的身子早已摊成一团烂泥,而额头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体都似乎在打摆子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 来人手里提着一盏碧色的灯笼,灯笼的颜色本就显得有些诡异,在这里更如索命的恶鬼一般。桂嬷嬷颤巍巍的抬起头,只见门口立着一个拢在白色斗篷中的人。她径自走了进来,缓缓关上门。 屋中便只有那盏绿莹莹的灯笼,散发出鬼火似的光。而来人也终于松开斗篷,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纤细,圆润温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绿色的灯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几分诡异。正因为眉目间云淡风轻,却更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勾魂使者,让人竟然不敢直视。 桂嬷嬷呆了一刻,突然惊喜的叫了出来:“小姐!” 沈妙将灯笼放在地上,不紧不慢的走到桂嬷嬷面前蹲下身来,微微一笑:“嬷嬷可还好?” “小姐,您可来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会来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会对老奴坐视不理的!”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嬷嬷不顾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泪纵横,仿佛真是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亲人一般。 沈妙扫了一眼桂嬷嬷紧紧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来桂嬷嬷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桂嬷嬷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沈妙的神色来。沈妙笑容温和,模样也算平静,可面对她的一番话,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桂嬷嬷惊骇的发现,这个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道:“老奴这辈子侍奉小姐,对小姐忠心耿耿。卧龙寺那一日是老奴无意中撞见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嬷嬷看来倒是真的将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发愁道:“可是我应当怎么救你呢?在这府上,我说的话可有人听?东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回绝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会有法子的。”桂嬷嬷一听便急了。虽然她知道沈妙说的也有道理,在整个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对大房不过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妇常年不在定京,要说沈妙一个人能起什么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嬷嬷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么也不愿放弃。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实在不行,小姐可以给老爷写信,让老爷回信给府上。老爷的话,他们不会不听的。” 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桂嬷嬷眼睛一亮,充满希望的看着沈妙。 却见沈妙轻声一笑,摇了摇头,看向她,缓缓道:“父亲的话的确可以救你,可是,凭什么?” 桂嬷嬷呆住。 “凭什么我要为一个下人,这般费尽心神的东奔西走呢?”她的声音似乎含着淡淡的嘲讽,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一点儿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桂嬷嬷一下子慌了,她没料到沈妙竟然会这般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前些日子对自己冷淡,也不过是因为小孩子使性子。桂嬷嬷深知沈妙心软,而那日在卧龙寺上甚至还与她交心了一会儿,明显是重新要重用她这个嬷嬷了。怎么现在又换了副脸面? 难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桂嬷嬷心中一动,定是谷雨和惊蛰那两个丫鬟说的。她们自来就喜欢跟自己对着干,如今她身陷囹圄,那两个丫头铁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这么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老爷夫人经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为命……”说到这里,她还哽咽了一下,仿佛极为悲伤:“小姐上次也还说了,当年小姐夜里发热,大夫迟迟不来,老奴冒雨出去为小姐寻大夫……还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语,都是在述说当年的情谊。桂嬷嬷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无论是沈信夫妇,还是沈丘兄妹,都极为重恩情,或许这是武将世家的传承,知恩图报,如今桂嬷嬷也在拿挟恩求报,只盼着能打动沈妙。 然而灯火中,少女垂头浅笑,并未有一丝感动的神色,好像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她轻声道:“桂嬷嬷原先待我的确不错,那我沈家大房,我这个人,待桂嬷嬷又如何呢?” 桂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夫人和老爷待老奴极好,小姐也待老奴极好。里里外外都给足了老奴脸子,月银也很丰厚,对待老奴更是不曾责骂过……” “不仅如此,”沈妙接过她的话:“你的儿子,你的孙子,能帮衬的,我便都帮衬过。在整个西园,唯你最大,我不曾将你当做自己的嬷嬷,而是将你当做亲人,信任你,亲近你,凡是想着你,你说是不是?” “是。”桂嬷嬷道。的确,正因为沈妙年纪好又好哄,她将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说什么,沈妙便信什么,西院里,她几乎能当得上是半个主人了。 “那么,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的正陷入回忆的桂嬷嬷整个人几乎魂飞魄散。她抬起头看着沈妙,惊道:“什么!” “嬷嬷不必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沈妙笑道:“我当初知道嬷嬷的叛主之心,比嬷嬷还要惊讶一千倍,一万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拨,老奴从来不曾背叛过小姐,老奴怎么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嬷嬷反应极快,短暂的慌乱过后,便是一副极近委屈的模样,冤屈喊的比天大,极力证明自己的忠诚。 “行了。”沈妙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了一点淡淡的不耐来:“卧龙寺上,斋饭菜中,催情熏香,二婶的手段一向高明,请嬷嬷来做事,还真的将嬷嬷视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说完,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桂嬷嬷从开始想要辩解的姿态,便成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惊骇莫名。 “嬷嬷大概不识字,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嬷嬷也是侍奉过两个主子的人,我也想听听,现在在嬷嬷眼中,是二婶的手段高明呢,还是我更胜一筹?” “你难道你……。”桂嬷嬷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不错啊,就是我。”沈妙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嬷嬷能听见,她道:“本来该糟蹋的人是我,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干的。”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桂嬷嬷恐惧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野兽的眸子,黑夜里亮的出奇,也骇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样,怎么会就如此可怕? 关于沈妙和沈清最后为什么会变了个人,桂嬷嬷在被丢进柴房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她也猜想过会不会是沈妙在其中动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桂嬷嬷再熟悉不过。她本来性子就蠢,又心软,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如今沈妙却是亲口当着她的面承认了,连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别人,桂嬷嬷会觉得这人实在太嚣张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寻常的目光来看沈妙了。 “小姐……。”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沈妙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万万没可能来救她出去了。 “二婶手段向来狠戾,虽然看重嬷嬷,可是经过此事后,嬷嬷断无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话里带着惋惜,仿佛真的颇为同情桂嬷嬷的遭遇。 桂嬷嬷恐惧于任婉云的手段,又被沈妙这番话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给沈妙磕头:“小姐救救老奴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儿孙要挟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爷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几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头磕的“砰砰”作响,若是以前,以沈妙对她的敬重,万万不会让桂嬷嬷这般折腰的。可如今……她是明齐的沈皇后,文武百官都跪过她,一个叛主的奴婢,她还真的当得起! “其实今夜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报答桂嬷嬷于我这么多年的恩情。”沈妙突然道。 桂嬷嬷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高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这般重情重义,日后菩萨都会保佑小姐一辈子顺顺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会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嬷嬷这墙头草做的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也扬高了声音:“其实不止回抱这些,那日在卧龙寺上,桂嬷嬷不是与我交心了一回么?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这世上桂嬷嬷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嬷嬷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么转头又是这般安抚。不论如何,桂嬷嬷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希望,立刻顺着沈妙的话答道:“是的,老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小姐这边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会对小姐忠心一辈子!”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桂嬷嬷吓了一跳,随即往外头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她又转过头来看沈妙,露出一副凄楚的表情:“小姐现在能将老奴弄出去么?这里实在太黑太潮,老奴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别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么?”桂嬷嬷猝然抬头,看着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头的人是二婶派过来的人,想来此刻已经发现了我来探望桂嬷嬷了吧。”沈妙笑着道:“如此一来,桂嬷嬷还有什么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嬷嬷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隐隐感到了不安,却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沈妙偏着头思索了一下:“嬷嬷方才大声说的什么话,可还记得?” 桂嬷嬷闻言,果真想了想,随即面色一变,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她方才大声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沈妙这边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诚然,这番话是为了哄骗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来。可是若是任婉云的人听到这话会怎么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换了个位置,本就怀疑沈妙在其中动了手脚,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为不清楚沈妙怎么能未卜先知。 可若是桂嬷嬷将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谋将沈清算计了呢?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这并不是真相,可是这在任婉云耳中,这就是真相! 还来不及害怕,沈妙已经再次开口,她轻声道:“我要回报嬷嬷的,就是这个大礼,嬷嬷觉得可还好?” 桂嬷嬷死死盯着沈妙,她这时候才发现,今日从头到尾,她都被沈妙牵着鼻子走。沈妙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和沈妙之间的关系已经掉了个个儿。可是沈妙比起她来更加莫测,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送嬷嬷上路。”似乎猜到了桂嬷嬷心中的疑惑,沈妙笑着开口道。 桂嬷嬷身子一颤,她想哭想叫,可是一点儿也发不出声来。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真正的少女,而这少女的另一面,从未有人发现过,连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骂,可是触到那双如野兽一般的眸子时,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我沈家不养背信弃义之人,就算嬷嬷到了黄泉路,化为厉鬼,找我复仇,我也无惧,或许还要与嬷嬷再斗上一斗。”她的话比笑容更冷:“不是我负了嬷嬷,而是嬷嬷负了我。” “可惜了嬷嬷的孙子儿子,二婶做事一向做绝,嬷嬷或许很快就和他们团聚。” “不……。”桂嬷嬷身子一抖,眼泪鼻涕早已流成一处,哭的分外可怜:“求求你,救救他们……。” “我早说了,一个背主的下人,犯不着我费心神。”沈妙的话残忍而冷酷:“袖手旁观,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缓缓前倾身子,仿佛小时候与桂嬷嬷说悄悄话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几年主仆情分上,我才来看桂嬷嬷最后一眼的。” “桂嬷嬷,一路好走啊。” 她光洁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原本是可爱秀气的小脸,却是残忍的令人心悸。 桂嬷嬷还想说什么,便瞧见沈妙站起身来,重新披上斗篷,斗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光,仿佛棺木上纷飞的白色纸钱。那碧莹莹的灯笼被提着走出屋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绝望从四处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外头,白露和霜降见沈妙出来,方才齐齐松了口气,扶着沈妙转身离开。 待她们走后,花丛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望着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柴房门,露出一抹愤恨的神色。 …… 连日下了几场秋雨,天终于是放晴了。 将军府中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东院中不时传出的药香却还是提醒着,前些日子沈府里发生过怎样的动荡。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渐渐恢复,至少不像从前一般见人便发狂了。只是任婉云怕她再受到刺激,这些日子一直将她关在彩云苑不许她出来,更怕沈清自尽,所以时时刻刻的守着她。这么一来,府中的事务便全部交由陈若秋打理。任婉云极少出院子,倒让沈妙难得的清净了几日。 但这也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桂嬷嬷在几日后,终于被人处死了。罪名是暗中勾结歹人,意图谋害沈清。如今沈府里再也没有人拿沈清的事情在沈妙面前说事了,倒不是因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而是沈妙当日在荣景堂的那番话,到底是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不敢动沈妙,却还是敢动沈妙身边的奶妈桂嬷嬷的。 桂嬷嬷按府里的律令是要杖责而死,一般说来,奴才犯了事要处死,大一点的便杖责而死,寻常些的,一瓶药灌下去便是了。总之卖身契捏在主子手里,是生是死也没人在意。 可桂嬷嬷死的却着实凄惨了些,四肢似乎都被人活生生折断了。浑身上下的骨头竟是没一寸好的,整个人七窍流血,看上去极为可怖。就连抬尸体的小厮都有些不敢去瞧尸首的模样,而任婉云偏偏还叫沈妙去收尸。 任婉云派的丫鬟香兰过来道:“夫人说了,虽然桂嬷嬷犯了错被处死,可是终究是五姑娘的下人。所以这收敛之事还要五姑娘安排,便将桂嬷嬷的尸首放到西院的院子里了,五姑娘快去看看吧。” 大约所有人都想看看沈妙惊慌失措的模样,毕竟沈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桂嬷嬷是沈妙的亲信。如今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只怕沈妙会肝肠寸断。 大约任婉云也是这般想的,以为沈妙会自责桂嬷嬷因她而死。谁知道当日沈妙当着整个西院下人的面,走到桂嬷嬷的尸首身边,掀起白布,面不改色的瞧着死状凄惨的尸体,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香兰诧异于沈妙的平静,却瞧见沈妙冷喝道:“桂嬷嬷往日在西院横行霸道,欺上瞒下,奴大欺主,嚣张跋扈,这样的奴才,便是没有犯错,西院也是不收的。今日你们就给我瞧清楚,日后学桂嬷嬷这做派的,统统都是这个下场!” 西院中本来就大多都是二房三房安插的眼线,往日里瞧见桂嬷嬷一个人独大,如今桂嬷嬷惨死,沈妙竟然如此凉薄,不由自主的心中便升起惧怕之意。 香兰见此情景,心道不好,本来是想吓一吓沈妙的,谁知道让沈妙还借着桂嬷嬷的死立了威。登时便回彩云苑将此事禀告了任婉云。 “坏了!中计了!”任婉云听闻此事,手一松,茶杯应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夫人……”彩菊有些疑惑。 任婉云咬牙:“桂嬷嬷本就是个筏子,想来那小贱人早就想除去桂嬷嬷,却偏偏借了我们的手。如今还让她在西院立了威,小贱人,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任婉云不蠢,只是在沈清这件事情上,作为母亲难免有些失了往日的冷静。那夜本去找桂嬷嬷的人在外头瞧见了沈妙前去找桂嬷嬷,也从里听到了些试只言片语,桂嬷嬷似乎对沈妙忠心耿耿。回来一说给任婉云听,任婉云便笃定当日沈清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桂嬷嬷和沈妙合谋将人换了下来。 心中这么一想,对于沈妙和桂嬷嬷的恨就像滔滔洪水。沈妙暂且不能动,桂嬷嬷一个下人却是能动的。于是她用了最残忍的法子让桂嬷嬷受尽折磨而死。本想着沈妙见桂嬷嬷死了,定会痛心难过。可这次听香兰的话,任婉云便知道,自己被沈妙玩弄了。 一切都是沈妙布的局,借刀杀人这一出,沈妙玩的比谁都出色。 任婉云恨得牙痒痒,她在后宅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沈贵的那些个小妾哪一个不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却屡次败于一个黄毛丫头之手。任婉云的心中,不可谓不气怒。 “给豫亲王的信带到了吗?”任婉云问。 “带到了,可是夫人,若是老爷知道,必然会生气的。”彩菊小心翼翼回道。 如今沈清这事,沈贵千方百计的想多瞒豫亲王一阵子,希望豫亲王最好没有发现。可任婉云却恨不得豫亲王立刻发现,因为以豫亲王的性子,若是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心机,那人必然会不得好死。 就算是和沈贵争吵,她也要替沈清复仇。沈妙既然敢威胁整个沈家人,那么豫亲王,她敢不敢威胁? “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任婉云咬牙。 …… “姑娘又在下棋了。”白露摇了摇头,有些不解:“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 “不下棋又能做什么?”霜降看了桌前的人一眼,愤愤道:“整日被禁足,连院子也出不去,这样下去,白日里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嘘——”白露小声道:“你别说了,姑娘被禁足本就不痛快,你别提起来惹她生气。” 霜降嘟囔道:“咱们姑娘性子好,才不会生气呢。” 说起来,也是很久没见过沈妙生气了,别说是生气,明显一点的情绪都没有。从前的沈妙,虽然草包诺诺,可是情绪是分明的,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而如今,几个贴身丫头都看不懂她。如果说人的成长都是慢慢开始,那么沈妙的改变,似乎都是一夜间完成。 从单纯懦弱到平淡无波,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无人知道。 “白露。”正说着,便听到沈妙唤自己的名字,白露连忙上前应了。 “柜子里的银首饰匣子里的那些金首饰,你寻个时候去也去当了吧。”她头也不回的道。 “是。”白露忙答道,随即又一愣:“可是姑娘,昨儿个方才当了一匣首饰,这是最后一匣了。” “无妨,”沈妙放下棋子:“总归用不上。当了之后,你将银票给惊蛰,叫谷雨进来。” 白露应声出去了,心中却有些疑惑,沈妙急着当首饰,倒像是急于用银子的意思。不知道那些银子是做什么呢? 快活楼是定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地处繁华的地势忠心,快活楼的对面,则是一众青楼楚馆。达官贵人在快活楼宴请过后,大抵都会去对面的花楼中寻美快活。而青楼又分几等,越是高明的,越是在楼上,最顶层的人便是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名妓,往下则是一些有盛名的姑娘,最下等的便是九等窑子。这样的窑子,是没有资格叫做“楼”或者“院”的,只能叫做“班”或者“下处”。 “三福班”就是在快活楼对面,最下等的窑子。其中每每出入的都是些做苦力的下等人,而经常有人将得了病快要死的姑娘丢出来扔到街上。街上流浪的乞丐会将这些姑娘抱回去,也许是发泄,也许是她们的衣裳还能卖一个铜板。总归对比起快活楼的精致,对面的三福班简直是人间地狱。 快活楼靠窗的地方,年轻男子洁白的衣袖纤尘不染,皱眉看向对面的三福班,只见又有人将新来的丫头丢了进去,丫头们挣扎着哭喊个不停,想来又是哪家主子将下人送过来的。有些年轻的丫头貌美,妒忌的主母为了防止她们爬床,便也会将她们卖进三福班。 “真是残忍。”白衣公子摇头道。语气虽是怜悯,却没有一丝要下去出手相助的想法。 而他对面的少年公子,一身紫衣贵气逼人,只是径自倒酒,淡淡道:“人已经进了豫亲王府,找不找得到,尚未可知。” “找不到又该如何?”白衣公子转头看向他。 “继续找。”紫衣少年挑唇一笑,邪气的笑容分外英俊,看的那旁边弹奏丝竹的清倌都忍不住失神,弹错了一个音调。 白衣公子见状,促狭笑道:“谢三,你的魅力如今越发的大了。佳人都垂青于你,要我怎么活?” 他做长吁短叹状,其实这白衣公子生的也十分俊秀,只是和紫衣少年比起来,便少了那份慵懒的贵气。那少年神色懒洋洋的,一双眼睛却锐利的很,仿佛天上的烈日,天生便是耀眼夺目,站在他身侧,自然光芒都被掩盖住了。 “高阳,你喜欢,回头我便……赐你一屋子如何?”谢景行瞥他一眼。 “罢了,”叫高阳的白衣公子连忙摆手苦笑:“佳人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可没那么多精力。倒是你,”他饮了一口酒:“正是少年放荡不羁时,身边怎可没红颜知己,这明齐你若是想,定然大群大群的人前赴后继。” “红颜知己,”谢景行一笑:“焉知不是红粉骷髅?” “别说的那般可怕,”高阳一指对面的青楼:“看那些楼上的姑娘多可爱,什么骷髅骷髅的,没意思。” 谢景行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突然顿住,黑眸闪过一丝意外。 “怎么是他?” ------题外话------ 老碧池挂掉了,下一个是谁_(:3ゝ∠)_ ... 第六十七章 有孕 三福班每天都要被送进来不少姑娘,这些姑娘有的还很年轻,有的已经人老珠黄,但只要被送进来,就意味着下半辈子几乎再也没有出路,等待她们的是深深的绝望和一个惨淡结局。小说 今日也是一样。 两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被丢了进来,在一众憔悴萎顿的女人们中,犹如两根嫩葱,同这里有着格格不入的别扭感。 “我瞧着也不用打整了。”满脸横肉的妈妈挑剔的看了两人一眼:“模样生的俊,也是细皮嫩肉的,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罢了,带她们进茶室去。” 两个小丫头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任婉云关照要卖到九等窑子里的艳梅和水碧。 艳梅和水碧二人自小服侍沈清,也算是丫头中得脸的姑娘,更是没吃过什么苦。如今一路瞧见的都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早已吓得眼泪都不会掉了。而那妈妈说的话更是将她们唯一的希望也打碎了,她说:“给我好好看着,别让她们寻死。” 不能寻死,便只能如那些下等的风尘女一般,每日不停地接客,想到这些,艳梅和水碧不禁觉得天旋地转。 三福班外头,此刻正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这男子相貌看起来还颇为年轻,通身气度倒也不像是做苦力的汉子。门口迎接的姑娘就道:“这位小哥是不是走错了路,这是三福班,上头才是楼和阁。” 言外之意便是,以这年轻人的身份,便是寻欢也不至于到这地方来。这都是最穷苦的人才来的地方。 “那些有什么意思。”年轻人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里,可有些新来的姑娘?” 门口的女子一愣,随即心中了然。大约这人是没来过下等的班,想寻个新鲜,这也不新奇。富贵人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玩法,到三福班来玩,价钱又不贵,谁都能玩得起的。她笑道:“这位小哥可是来对了,今日才新来了两个小丫头呢,是官家犯了错的丫鬟,以前是跟着官家小姐的,模样生的水灵,就是价钱要稍高一些。” “带我去看看。”那人说。 引路的女子带这年轻人进了茶室。 三福班之所以是最低贱的窑子,不知是因为都是做苦力的人来的地方,更是因为这里的姑娘价钱很便宜。只消一碗茶的功夫,若是姑娘手艺好些,语气温软些,能让客人掏钱再一碟子点心,那也是本事。 不过一般来说,来这里的客人终究只会点一壶茶。一来是姑娘们不愿意花费这个心神,银子再多,都不会分她们一个字儿,二来嘛,来此的客人大多吝啬,根本不愿意多花一个铜板来。 而今日这年轻人却是叫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这对于三福班来说,已经算是出手很阔绰的客人了。那引路的女子连忙叫人将两个小丫头带进来。 艳梅和水碧被人强自换了薄薄的纱衣,满心屈辱的来到了茶室。秋日里她们两人都抖成一团,衣裳本就不能蔽寒,心里又怕得很。 那引路的女子见人带来了,谄媚的对年轻人道:“小哥且慢慢吃茶,奴就先退下了。”路过艳梅和水碧两人跟前时,还语气威胁的道:“好好服侍这位爷。” 待女子离开后,艳梅犹豫了一下,见那年轻人始终没什么动作,小声道:“爷……”话一出口,便感到深深的屈辱。她们从前在沈府的时候,是二房姑娘的贴身婢子,莫说是在彩云苑,就是在整个沈府,婢子们见到她们二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如今却要被千人枕万人骑,还要被陌生的男子凌辱。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败任婉云所赐,是任婉云将她们丢到了这下等窑子,十几年的主仆情谊一朝灰飞烟灭,比仇人还不如。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那年轻人突然开口问。 艳梅和水碧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水碧还有些狐疑,艳梅却是激动地立刻跪下身去,道:“若是爷能带我们出去,奴婢愿意众生侍奉爷左右,结草衔环相报。” 对艳梅来说,留在这里生不如死,倒不如跟了一个男人。至少好过这永无出头之日的苦难日子。 水碧被艳梅的话提醒,也跟着跪下身去:“求爷救奴婢们一命!爷……爷让奴婢们做什么都行!” 年轻人闻言,险些被嘴里的茶水呛了一口,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府的外院护卫莫擎。今日到这三福班来,他也是奉了沈妙的命令,虽然也不解沈妙一个闺阁少女如何对京城中的妓院如此了解,不过今日他来还有要事,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照做了。 “我可以买了你们的卖身契,你们也无需跟着我,放任你们自由。”他道。 艳梅和水碧闻言,皆是不可思议的盯着莫擎。她们不明白何以会有这样的人,来这里的男人自然都是寻欢。面前的年轻人看着倒不像是做苦力的。艳梅自来警醒些,她问:“爷想让奴婢二人做什么?” “简单。”莫擎道:“听说你二人原是将军府二房嫡出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水碧咬了咬唇,恨声道:“因着犯了错被逐出沈府,然而我二人并未犯什么错,只是为奴为婢,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直到现在,水碧都不曾透露其中的关键,想来还是对二房存了些往日情分。莫擎道:“那你们可恨” 两人沉默。 恨?自然是恨的。若是赐下一杯毒酒一了百了便也罢了,偏偏用的是这样的方式,让人生不如死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存在于世上。可她们又有什么错呢?那一晚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清莫名其妙的不见,便是她们奴婢的错。虽然也心痛自家小姐出事,可是将所有的罪过都推脱在她们二人身上,怕是只有圣人才会心无芥蒂了。 “想来你们也是恨的。艳梅,我听闻你有个妹妹在沈家二房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水碧,你在沈府得脸,周围的姐妹也不少。” 艳梅和水碧心中一惊,这人竟将她们的来路说的一清二楚。没错,艳梅和水碧被买入沈府的时候,当初说的是孤儿,那不过是为了将她们选上而刻意隐瞒了。艳梅的亲生妹妹在任婉云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水碧因为性情活泼。彩云苑中多得是交好的姐妹。 “世上没有白做的交易,我带你们离开,你们想法子,告诉我沈府二房的消息。” 两人一下子抬起头来。艳梅失声叫道:“你要对付夫人!” 这人将她们二人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然而要的是二房的消息,也就是要在二房中安插眼线。艳梅和水碧如今自然是不可能回二房的,但她们的姐妹还在沈府的彩云苑,私下里传个什么消息,自然也是可以的。 “你想干什么?”水碧问。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莫擎道:“沈家二夫人将你们卖入九等窑子,要你们” 生不如死,对待仇人也不为过,莫非你们还要念及主仆情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要当忠仆也无妨,我没有太多时日与你们废话,这交易不成,便罢了。”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爷留步!”艳梅突然抢声开口道:“奴婢愿意与爷做这笔交易,只要爷能带离开这里,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艳梅……”水碧仍旧有些纠结。 “水碧,想想你是怎么待夫人,夫人又是如何待你!这位爷说的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莫非你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就如同外头那些生了病也要接客的女人一样?” 艳梅说的话又快又急,似乎还带着一丝狠意,想到外头那些病恹恹的女人,水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连忙道:“奴婢也愿意跟着爷!” “那这笔交易算是达成了。”莫擎满意的一笑,心中却有些惊异情形与沈妙料想的丝毫不差。临走前沈妙便说,二房任婉云是个厉害的,手段又高明,笼络人心很有一套,在彩云苑中的下人都很忠心。即便是被丢到了这等地方,要想艳梅和水碧立刻投诚也有些困难。不过不用太过担忧,只要拿三福班女人们的惨状提醒一下她们,这两个丫鬟本就对任婉云的做法有些怨言,再加上自己对于此地的恐惧,终究还是会答应莫擎的条件。 “爷什么时候能带我们离开此地?”艳梅急急道。 “今日就可以,我自会安排你们与你的姐妹们见面,你需得让他们将二房的消息隔日就告知与我。莫要想耍什么花样,即便你们企图拿这件事告诉二房将功赎罪,二房也不会相信。”莫擎到了最后还要威胁一把:“而我能让你们从此地出来,自然也能让你们回到此地,无人可救。” 艳梅和水碧从莫擎眼中看到腾腾杀气,不由得心下一晃,终于连最后那点子侥幸也没有了。皆是跪在地上给莫擎磕头,道:“奴婢不敢,定会照爷说的做。” 莫擎将茶壶一顿,自个儿走出了茶室,那外头的妈妈见他这么快就出来,还以为是艳梅和水碧没服侍好,连忙道:“这位小哥可是觉得不爽快了,那两个小蹄子是今日才新来的,还不懂规矩,调教些时日就好了。小哥若是喜欢,我们这里还有别的姑娘……” “不必,”莫擎道:“就她们俩,我买下了。” 妈妈一愣,三福班的姑娘,还从来没有被人买下的。这不合规矩,因为大多都是戴罪之身,将她们送到此地的目的便是为了折磨对方。她为难道:“这位小哥,咱们这里的规矩,姑娘们都是不卖身的。” “一百两。”莫擎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在妈妈面前晃了晃:“两个丫头。” 妈妈的眼睛一亮,一下子从莫擎手里抢过银票,生怕他反悔似的,笑开了花道:“既然小哥喜欢,也是这两个丫头的福气了,奴这就去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不过小哥须得谨记,莫要让人认出这两个丫头,否则三福班有麻烦,小哥自个儿也会招惹来麻烦。” 一百两银子,就是那些好些的青楼,有人追捧的姑娘们都不定卖得出这个价钱。就算艳梅和水碧一直不吃不喝接客到老死,怕也是赚不回这其中的一半钱。这里的妈妈都是做生意的,焉有放着银子不要的道理。不过她也担忧若是被别人知道,尤其是将两个丫头卖进来的主人知道,她便有麻烦了。如今只得假意称两个丫头死了才行。 待妈妈欢天喜地的去领艳梅和水碧出来时,莫擎却是有些后悔。一百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是惊蛰当了沈妙的整整一匣子首饰才换来的。如今却是为了为两个丫鬟赎身,不过是为了安插眼线,沈妙这手笔也是太大了些,莫擎想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内心不敢赞同。 对面的快活楼上,黑衣人出现在窗前,道:“主子,查清楚了,那人是沈府的外院护卫,买下的两个丫头曾经是沈府二房嫡女的贴身丫鬟,似乎是有人要在二房安插耳目,背后之人尚且不知。” 竟是将莫擎和艳梅水碧之间的对话只晓得一清二楚,显然这人身手极为高明,否则连莫擎都未察觉被人偷听如此。 高阳眯起眼睛:“看来沈府也不怎么太平嘛,那背后之人连丫鬟都不放过,啧,也太无孔不入了。” “主子,要不要查查那个人?”黑衣人询问紫衣少年。 “不用,我知道他是谁。”谢景行挑眉。 “你知道?”高阳看向他:“他是谁啊?” 他是谁?谢景行一笑,眸光有些深幽。沈妙找了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虽是比不上他的手下,却也足以应付沈府的那些人。至于如今连三福班的小丫头都不放过,看来也是打算出手了。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山狼,”谢景行道:“给羽书传信,让他速回京城。” “你……”高阳神色一肃:“不是没找到东西,你让他们回来作甚?” “先下手为强。”少年淡淡道。 …… 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军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沈妙已经被禁足了许久,这些日子她也没有去广文堂。谷雨和惊蛰怕她功课落下,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在广文堂学学那些毫无用处的诗词歌赋有什么用,倒不如在府里少些事端。 若说有什么值得愉悦的,大约就是莫擎收买的艳梅和水碧,终于与她们的姐妹见了面。水碧还好,艳梅的妹妹春桃却是自从知道了艳梅被卖到窑子里后就一直想为姐姐报仇,可惜她地位低贱,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和艳梅见了一面后,得知姐姐无事,便二话没说答应了莫擎会为莫擎传递消息。说来也巧,艳梅和水碧走后,沈清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便空了。任婉云见春桃做事伶俐机巧,便将春桃给了沈清做贴身丫鬟,这样一来,掌握二房的动静,就更加易如反掌了。 如今沈清的身子在越来越好转,只是性情还尚未完全缓过来,虽说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可偶尔也会精神恍惚,提起某些字眼的时候甚至会害怕的瑟瑟发抖,大约还要再养些身子才行。 这一日,任婉云又在屋中发脾气,地上全是碎了的茶杯碎片。如今任婉云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从前因为凡事都顺利,极有不痛快的时候,眼下却是隔三差五的罚人。彩云苑整日都阴沉沉的。 “那个没良心的!”任婉云怒道:“整日就知道往狐狸精的院子里跑,清儿成了这幅模样,就只来看过几次,好没良心!” 她这骂的是沈贵,一屋子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任婉云愤怒沈贵,其实倒不是如此。而是她给豫亲王写的那封信,指明那一夜沈妙和沈清换了身份的信,被沈贵拦了下来。而且不知道沈贵用了什么法子,到了现在豫亲王都似乎不知道此事。本想着利用豫亲王来好好惩治沈妙,偏偏被沈贵弄砸了,任婉云不甘心,只得将气全都撒在沈妙身上。 正想着,却听见里屋传来一阵惊呼,任婉云面色一整,连忙走进去瞧,只见春桃正端着小碗给沈清喂粥,却不知怎么的粥全洒了,而沈清还半趴着身子作呕。 “怎么回事?”任婉云厉声喝道,瞪着春桃:“让你照顾小姐,你就是这么偷懒的!” “奴婢该死,”春桃连忙跪下道:“只是小姐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经常作呕,方才喝粥的时候,又犯了呕症。奴婢斗胆说一句,夫人要不给小姐请个大夫,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这些日子,给沈清看病的大夫倒是不常来了。因为沈清的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也就是需要静养,任婉云整日陪着,才让沈清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如今听闻春桃这般说,也是心中焦急。正要叫彩菊去拿帖子请大夫过来,忽然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春桃,缓慢的问道:“你说,清儿这几日时时呕吐?” “是的,”春桃有些不解:“可是吃食都是从厨房里特意做的干净的。小姐有时候还会有些犯晕。” 任婉云捂住心口,心中顿时起了一层惊涛骇浪。春桃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件事,可她是过来人,沈清这模样,该不会是有了身子吧?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身边的香兰连忙扶住她:“夫人!” “拿我的帖子,请陈大夫过来。”任婉云缓了片刻,才抚着心口道,看向沈清的目光却带着惊骇。 一边的春桃低下头去,却是无人瞧见她眼里的笑意。 作为沈清的贴身丫鬟,她自然不是今日才发现沈清犯了呕症。大约也有些时日了,只是她最先告诉的人并非是任婉云,而是为她传递消息的莫擎。莫擎也告诉她,如果任婉云没发现的话,暂时将这件事瞒下来,过段日子再说。 也是春桃时运不错,这么长久的日子,任婉云愣是没发现沈清有什么问题。直到今日。 外头的陈大夫在香兰的催促下很快赶来了,之前沈清的外伤也是他看的。这是任婉云娘家出嫁的时候给任婉云的大夫,有时候任婉云想要处理什么姬妾,做些不方便的事情,都是由陈大夫帮忙,陈大夫是任婉云的心腹,自然不必避讳什么。 任婉云眼巴巴的看着陈大夫替沈清把脉,沈清还有些害怕,缩在任婉云的怀中,陈大夫放回手,沈清有些凝重,看了沈清一眼,才对着任婉云摇了摇头。 “你们全都出去。”任婉云对屋里的下人道。 香兰彩菊并春桃连忙退了出去。 待下人们都离开后,陈大夫才叹了口气,对任婉云道:“大小姐脉象滑如走珠,是喜脉啊。” 虽然心中早已猜到了,真正听到大夫说出口时,任婉云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看着陈大夫,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抖,然而却还是坚定的道:“大夫可否让清儿流掉这个孩子,清儿还小,她不能……不能让人发现。” 如果只是被污了身子,若是隐瞒的好,日后未必就不是没有出路。可若是有了孩子,这便是私通子,沈清并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要被沉塘的! “大小姐的身子本就娇弱,如今年纪还小,”陈大夫道:“若是滑了胎儿,只怕会伤了身子根本,一个不小心,怕是日后都很难再有孩子了……”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尽数落在任婉云头上。若是沈清失去了做孩子母亲的能力,日后就算再给她找一户人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最后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任婉云比谁都清楚。没有孩子傍身的妇人在后宅中,就如同在战场上没有兵器的将士,最后定会一败涂地。 “而且大小姐还尚未完全恢复,若是再流掉胎儿,凶险的很哪。”陈大夫道。 “不……不能流掉。”任婉云呆若木鸡,片刻后看着怀中的沈清,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苦命的清儿!” 若是流掉孩子,也许会让沈清一命呜呼,就算保下小命,或许日后也会再也生不出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流掉胎儿,可若是不流掉胎儿,那么…沈清日后的路该怎么办? 这看上去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出路,任婉云的心中,只有深深的绝望。 门外头,春桃望着门里,小声道:“香兰姐姐,大小姐……大小姐是不是……” “嘘,”香兰警告道:“少说两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哎,”彩菊忧心忡忡道:“这下可怎么办呀。”她和香兰自然早就猜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沈清有了身子,彩云苑日后又该怎么办?只怕走一步都得好好掂量。 春桃撇了撇嘴,眼中却闪过得意。 陈大夫从彩云苑出来,离开沈府,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北小院。方走进院子里,便瞧见夫人和孩子跑了出来,不由得抹了把汗。 今日他在出诊之前,便接到不知是谁送来的一封信函,教他在等下给沈清看病时,必须要说沈清不能流掉胎儿,想法子让任婉云替沈清保胎,否则的话,便杀了他全家老小,那封信上还附送了他妻子的簪花。陈大夫心中害怕,在替沈清看病的时候,只得按照那人说的做。 他本是任婉云娘家花重金替任婉云办事的,如今却是背叛了主子,心中自然又惊又怕,暗中思量离开京城的事。尽管如此,陈大夫心中却还是有些疑惑,照任婉云说的,就是任婉云自己,也是今日才发现沈清有了孕吐之症。那威胁他的人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西院中,谷雨走了进来,在桌前下棋的沈妙耳边低语几句。片刻后,沈妙才笑了:“做的不错,给陈大夫的银子送去了没有?” “莫擎已经送去了。”谷雨道:“姑娘为何予他那样丰厚的银子?既然已经以命威胁,便不需要银子了才是。” “那可不一样,”沈妙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人是会变的。一味威胁,陈大夫迟早会带着全家逃离京城,日后可就难办了。可若是再给予大笔银钱,你猜他会怎么做?” “奴婢不知。”谷雨摇头。 “他会想,既然都已经背叛了,倒不如背叛到底,多拿些银子方才对得起自己的叛主。他会一直一直,直到他的主子发现被背叛之前,都会一直维持着整个谎言不被揭穿。” 谷雨微微一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竟连能人心中在想什么也知道了。“可是,”谷雨疑惑道:“维持这个谎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沈妙笑道:“你让莫擎跟春桃说一声,让她一定要好好帮助大姐姐养胎,这孕养的越好,自然对我们最有利。” ... 第六十八章 换亲 日子越来越冷了,深秋时节已过,转眼便是冬日。;今年的将军府,也算是分外萧条,沈妙被禁足在沈府,沈清卧病在床,每日只有沈玥一人上下广文堂,便是后来的中秋宴,也只有陈若秋带着沈玥前去,自然又是沈玥大出风头,不过这些事,究竟和沈妙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随着时日越来越长,沈清的事情却也拖不得了。任婉云让陈大夫开了些药丸,让沈清的孕吐之症减轻了不少,旁人是瞧不出什么问题的,可若是一直下去,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这样下去不行,”任婉云皱眉按着额心:“得想个法子让清儿出去避一避。”且带沈清将孩子生下来再回来,为了避人耳目便说沈清身染恶疾也行。待风头一过,或许会天下太平。 “可是姑娘如今这身子,送出去了难免吃苦头。”香兰有些担忧:“况且这一来一去,必然要花些时日,姑娘的青春也就被耽误了……” 任婉云眉头一皱,不错,沈清如今已经虚岁有十六,再多一年,便是十七,这定京城中的女儿家,其实十六七岁出嫁的倒是刚刚好,可沈清是官家女儿,要挑选的婆家自然也是高门。再等一年,只怕好的勋贵子弟都已经被人尽数挑走了。 “垣儿需得年关才赶得回来,如今清儿的身子却拖不得。”任婉云眉间闪过一丝戾气。 “夫人,”一边一直未开口的彩菊却开口道:“奴婢听闻,中书侍郎卫家夫人近来与三夫人通过气儿,似是想来咱们府上为卫家嫡长子求亲,求得是五小姐。” “沈妙!”任婉云咬了咬牙:“她倒是好运气!”中书侍郎是正四品的官职,虽然对于沈信这样的正一品武将来说,来求亲简直是自不量力。可是卫家嫡长子卫谦却是个才学容貌都是上乘的少年,来娶定京城中的一个草包女,至少在人才这一条路上,是绝对配得上沈妙的。况且卫谦年纪轻轻已经入仕,只怕日后必然是少年大成,来求亲简直是沈妙撞上了大运。 “听说是卫家有意攀附府上,”彩菊道:“所以才忍痛用儿子换同沈府交好的机会。”彩菊话里的意思,竟是将沈妙看作是非常下作的人,十分配不上那卫少爷似的。 “也算是她走了运。”任婉云面色有些狰狞。这么多年,虽然沈信的官威极大,可是来沈府为沈妙提亲的人却是几乎没有,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沈妙自己太懦弱愚蠢,以沈信的功名,沈妙要找的夫婿必然得是同样的高门大户,可高门大户中,又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几乎是明齐笑柄的主母。 所以任是沈信功名在身,沈妙也是无人问津。 如今这卫家突然来提亲,彩菊虽然说是想要攀附,可细细一想,大约也是因为当日在校验场上,沈妙的表现令众人耳目一新,原先的蠢笨模样有所改变,这才让卫家也忍不住出手。 便是在往常,任婉云也是不会容忍这样好的亲事落在沈妙身上的。更何况如今沈清还是这幅模样,她就更不能看着沈妙这个始作俑者好过了。 “夫人无需担心,”香兰道:“老夫人铁定不会赞同这门亲事的。” 将军府中,痛恨大房的,沈老夫人可是首当其冲。奈何不了沈信,沈老夫人却能暗中将沈妙的亲事拿捏在手心中。从前有着任婉云的打点,沈妙的草包之名遍布明齐,如今沈妙洗脱了一般愚蠢封号,有人上门求亲,以沈老夫人的心机,必然会想法子打消她们的念头。 “她这样的贱命,哪里消受的了这等时运,怕是还没嫁过去,就死在屋里了。”任婉云的话也是恶毒不已。她看着里屋紧闭的房门,沈清日日歇在屋中不愿见人,心中掠过一丝怨愤:“可老爷居然还希望将清儿嫁给那等人!” 沈贵尚且不知道沈清怀了身子的事情,任婉云也不打算告诉他。沈贵这样凉薄的人,如今沈清只是失了清白,尚且可以容忍,可若是知道了沈清怀胎,必然会不顾沈清的身子强行流掉孩子。 可即便是这样,沈贵害怕东窗事发,竟然也催促着任婉云给沈清寻一门亲事,只需要将沈清早早的嫁出去,对方是高门变好。于是挑来挑去,就挑中了少府监的小儿子黄德兴。 黄家说起来,门第其实比卫家还要高一等,自然也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比起卫家来说,黄家的老爷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而黄德兴,更是一个喜欢男人的断袖。 正因为如此,黄家对挑媳妇也不甚在意,只要媳妇性情温和,对黄德兴的荒淫之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都不在乎。 沈贵想着沈清既然已经被污了身子,倒不如嫁入黄家,黄德兴既然会女人没兴趣,不会碰沈清,自然这个秘密也就不会被人发现。沈清只要坐着一个黄家媳妇的虚名,享受荣华富贵就好。而他,也可以凭着和黄家的姻亲关系,让仕途更上一层楼。 沈贵自然是打的好主意,任婉云却不依。就算沈清已经被污了身子,在任婉云心中,也定要为沈清再寻一门好亲事。嫁给黄德兴就如同守一辈子活寡,她是一定不会用自己的女儿去换这门亲事的。为了这件事,沈贵和任婉云已经争执了许久,夫妻二人本就冰冷的关系更加恶劣,沈贵几乎不到彩云苑里;来,日日歇在小妾屋中。 “若是五小姐和大小姐嫁的人换个个儿就好了。”彩菊愤愤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任婉云闻言,眉心一跳,突然看向彩菊:“你说什么!” 彩菊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奴婢说要是五小姐和二小姐嫁嫁的人换个个儿就好了。” “你说得对!”任婉云一下子站起身来,面上突然生出一股狂喜之态,她道:“不错,只要清儿和小贱人的亲事换一下就成了……。”她喃喃道:“本就该是我清儿的,这一次,就让那小贱人自食恶果!”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我的披风拿来,去荣景堂。” “夫人去荣景堂作甚?”彩菊和香兰都被任婉云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迷糊。却见任婉云狞笑道:“自然是要老夫人,留下卫家那门好亲事了。” …… 冬日,日光照在窗台上的花草之上,似乎也被映上了一层苍青色。然而那日光又是薄薄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打破似的。沈妙穿着锦绣双蝶立水裙,上头一件窄肩莲青紫绣衫。深紫色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几乎显得要透明了,而眉目似乎是用墨水画出来的一般干净,即使是站在窗前不动,贵气也从身上淡淡的萦绕出来。 白露和霜降几乎看的有些发呆,就是她们这些自小跟在沈妙跟前服侍的丫头,看见沈妙的脸也是看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何,如今每每看到沈妙时,都会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那种淡淡的风华,出现在这原本稚气的少女身上,于是乖巧变成了威严,稚嫩变成了肃杀。 “姑娘好似很喜欢穿莲青色的衣裳呢。”白露道:“虽说穿着很好看,可是寻常这样的年纪,小姐们不都喜欢米分啊蓝啊的亮色么?” 莲青色贵在庄重,但深闺小姐们,除了宫中的公主郡主,是极少穿这样的颜色。一来是容易显得老气,二来是很难压得住这颜色,一不小心便会成了偷穿大人衣裳出来的小孩。 可沈妙明明长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却愣是将这身衣裳传出了宫里娘娘的气度,丫鬟们是不解的。 白露和霜降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沈妙听在耳中。她微微一笑,为什么喜欢穿莲青色,大约是因为,这样的颜色,能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冷静,深沉,永不心慈手软。 前生在宫中的时候,每日都穿的是皇后的朝服,金灿灿的颜色能威慑那些心怀鬼胎的宫中嫔妃。端着皇后的架子,让人投鼠忌器,可那样的颜色其实并不适合她。 她年少嫁给傅修宜,经历的许多都是别人在她这个年纪不能经历的。正因为如此,她那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性情终于给磨砺成一滩死水般波澜不惊。后来她在后宫与楣夫人争宠夺爱,为了保护傅盛和婉瑜,她想要保住那身明黄色的皇后朝服,可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剩下来。 恶紫夺朱,意味着以下犯上,谋权篡位。此生常负紫衣,便是意味着终究有一日,她要将明齐皇室心心念念的权势抢夺过来,将那些土匪强盗踩在脚下。 不过……沈妙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总是一身紫衣的英俊少年。 恶紫夺朱,以下乱上,却不知那谢家神秘莫测的嫡出长子,是否也有着谋权篡位的打算? “姑娘,不好了!”正沉吟着,惊蛰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回来,她道:“姑娘,莫擎从春桃那里得来消息,中书侍郎卫家前来提亲,沈老夫人将卫家的庚帖收下了。” 霜降皱眉问:“这般急匆匆的,卫家提亲的是谁啊?” “是是姑娘啊。”惊蛰急的跺脚:“那卫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不清楚,老夫人怎么能都不过问姑娘的意思便收下了庚帖。老爷和夫人都不知道呢,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惊蛰对沈老夫人自来也是瞧不上眼的,自然知晓沈老夫人做事必然会让沈妙讨不了好。那卫家若真是什么好人家,沈老夫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给沈妙好过。 “姑娘,这可怎么办啊?这下子必须得赶紧给老爷写信才行了。”白露也面露焦急之色。 屋中丫鬟们个个忙的焦头烂额,偏偏沈妙却是沉默不语。片刻后,她在丫鬟们惊讶的目光中轻声笑了,只道:“这也真是奇怪,中书侍郎家虽是四品官员,可胜在卫家家境丰厚,至于卫家嫡子卫谦也是一表人才,这样的好事,祖母落在我头上,倒让我受宠若惊。” “姑娘?”白露一怔:“姑娘说那卫家不错?” “岂止不错,”沈妙淡淡道:“怕是父亲回来了,知道了有此门亲事,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卫谦对于官家小姐来说,的确算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惊蛰疑惑。沈妙成日都在府上,便是在外,也不过是在广文堂中。至于某个官家家境,嫡子性情,断没有知道的道理,可这般说来,仿佛很熟稔似的,让惊蛰摸不着头脑。 对于闺阁中的沈妙而言,哪家公子哥儿究竟是良人,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作为沈皇后,哪家官门子弟有才有德,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卫谦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性情也算端正。是以卫家来提亲,沈老夫人答应这门亲事,沈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正在此时,便见谷雨从外头小跑进来,面上有些惊疑不定,道:“姑娘,荣景堂的喜儿姑娘来传老夫人的话,叫你赶紧去荣景堂一趟。” “动作还真是快。”沈妙凝眸,笑了:“那我们便去瞧瞧吧。” 荣景堂中。 沈元柏依偎在沈老夫人边上,这些日子任婉云忙着照料沈清,干脆将沈元柏丢在了荣景堂。沈老夫人本就爱怜这个孙子,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连带着对任婉云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陈若秋和沈玥倒是不在,自从任婉云在府中照料沈清后,陈若秋暂时接替了掌家之权,自然而然的,代表沈家和各位太太应酬的差事也就落在了她的身上,这样的好机会,陈若秋自然不会放过,每日都带着沈玥出门应酬,也想着让沈玥在各位贵门夫人面前多露露脸,这样日后沈玥的亲事也有利的多。 任婉云站在厅中下侧,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妙被沈老夫人的丫鬟喜儿带到了荣景堂,与沈老夫人道了一声安。 这些日子,她被禁足,每日都要在沈家祠堂抄佛经,跪牌位。沈老夫人大约也是不待见她,也不让她来这里问安。再见沈老夫人,还是在禁足前了。 “五丫头,近来在祠堂抄经,心中可曾宁静了?”沈老夫人问。 乍一听到这老妇文绉绉的讲话,沈妙心中险些失笑。若说沈府为老不尊的,沈老夫人便是首当其冲,偏偏这时候还说些宁静不宁静的话,她微微一笑:“如祖母所愿。” “那便好,”沈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福儿连忙递上热茶,她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才看着沈妙道:“前些日子的事,虽不是你的错,却因你而起,况且你性子太过倔强,我才罚你禁足抄经,你可在心里埋怨我?” “沈妙不敢。”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沈老夫人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如此懂事,又是我沈家的姑娘,我自然会疼你。眼看着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今日中书侍郎卫家前来为卫家嫡子提亲,所求的便是你,你可觉得不错?” 若非现在不是时候,沈妙真的快要笑出声来了。如沈老夫人这样的人,大约一辈子的见识也就是在那风尘之地。哪有一家的长辈如此大喇喇的问孙女“你可还觉得不错”,也不知沈老夫人是怎么想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妙笑道:“孙女的亲事,自然有爹娘操心。” “你这丫头!”沈老夫人见碰了个软钉子,险些发怒,听到侧边任婉云轻声的咳嗽提醒,缓了缓,才换了一副心平气和的神情,道:“你这丫头,实在是太过任性。原先你爱慕……。便也罢了。如今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清醒了不少,想来是知道分寸了。这中书侍郎家,与咱们算是门当户对,那卫家少爷卫谦也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俊杰。这门亲事,就是你爹在都不会说半个不好,你长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人家前来提亲,若是不好好把握机会,那卫家少爷,转头可就成了别人的夫婿。” 沈老夫人虽然当长辈不佳,这做媒的功夫却是不错。大约是出身歌女,知道少女们大约都爱俏,只把那卫谦说成了众人心中良人。虽然沈妙知道,沈老夫人并未说谎,那卫谦的确是个良人。 尽管如此,沈妙却仍旧不为所动,淡淡道:“卫少爷的确不错,不过实在非我所愿,祖母还是算了。我的亲事,自然有父亲和母亲为我做主。” “你!”三番两次被顶撞,沈老夫人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脾气,终于怒道:“你这是在嫌我这个祖母插手你的亲事,手伸得太长了吗?” “孙女可没这么说。”言外之意,便是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老夫人气的快要发狂,如今桀骜的沈妙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儿,动也动不得,让人心中憋气憋得生疼。沈老夫人恨大房,却也忌惮沈信,是以这么多年来,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只能端着,不与沈妙亲近,做出一副虽然严肃却公正的祖母做派。她不能打沈妙,因为这样会被沈信发现,最多斥责几句,是以她一直冷眼瞧着任婉云和陈若秋将沈妙往废了养,捧杀这回事,虽说说的多,可真正被人发现,可是很少。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被养废的沈妙突然机灵了起来,不仅机灵,性情还变得油盐不入,她怒道:“你还有没有个尊卑礼法!” 沈妙觉得无趣,沈老夫人这耐心和定力,扔在后宫中,定然活不过两日。她前生见过太多厉害的女人,沈老夫人这般眼皮子浅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还真不想放在眼里。 “我再问你,”沈老夫人还记得今日的目的,看着沈妙阴沉沉问:“这门亲事你意欲何为?” “我不同意。”沈妙答。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福儿和喜儿连忙上前抚着沈老夫人的心口免得她一时气晕了过去。沈老夫人怒极反笑:“既然如此,看来你并非真心悔过,从今日起,你便从你的院子搬出去,住到沈家祠堂,日日念经,看将你的桀骜性子磨不磨的下来!” 住到祠堂,每日面对的可都是祖先的灵位,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会因此吓破了胆。况且祠堂地处阴寒,待个些日子,说不定会生了疾病。沈老夫人也是气急之下的话语,说完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看着沈妙,大约是在等待沈妙求饶。 可沈妙眉头都没皱一下,道:“是,孙女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即刻赶过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把沈老夫人噎的差点背过气。 而沈妙说完这句话,便果真同沈老夫人道了个安,直接离开了。 “这孽女!目无王法!”沈老夫人气急,因着出身低贱又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词穷之下竟然骂了一声:“小贱人!不愧留着那个老贱人的血!” 她说的“老贱人”,自然就是沈信的亲娘,沈妙的亲祖母了。 任婉云抬起头,阴测测的看向门外,那里早已没有了沈妙的背影。 “你不是说她一定会同意此事么?”沈老夫人将矛头对准了任婉云:“她那样子,哪里是同意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莫说沈老夫人不解,任婉云心中也很奇怪。卫谦那样的条件,就算是沈清或许都难以不动摇,沈妙居然会一口回绝,连思量都没有思量。她沉吟道:“定是她如今还心系定王,表面装作不在乎,实则并未死心。否则这样的人家,她不会一口就拒绝。”甚至连女儿家听到自己亲事的娇羞也没有。 “那眼下怎么办?”沈老夫人没好气的道:“她这边不松口,如何给沈信写信?” 原本两人的计划中,只要哄好了沈妙,让沈妙给沈信的信中透露出自己有了心上人的意思。之后在沈信回京之前办好亲事,狸猫换太子,两房亲事的新娘换个位置。之后再将所有的失误全都扔在沈妙一人身上,女人一旦嫁了人,脾性就全没了,沈妙心中害怕,便不会胡乱声张。沈信更不会知道沈妙和沈清换了亲事,以为沈妙爱慕的便是黄家少爷。黄德兴好男风,这事除了和黄家走得近的人,没人知道。在外头看来,黄德兴还是一个不错的良人。 可如今沈妙自个儿就显出了对卫家亲事不满,更勿用提给沈信写信了。沈妙自己不同意,后面有许多计划便都玩不成,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既然软的不吃,就硬来。”任婉云恶狠狠道:“娘不是将她关进了祠堂么,那外头的事情随我们怎么说便是。总之要尽快将这亲事订下来,尽快成亲,换了清儿去。”否则,否则即便新婚之夜能哄过去,沈清的肚子也是哄不过去的。趁着现在沈清什么都看不出来,赶紧完事。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任婉云,并未说话。虽然她也很想大房倒霉,可若是真的硬来,一旦被沈信发现,牵扯到了她,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任婉云一看便知沈老夫人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她咬牙道:“娘放心,事后我自有安排。总归不会查到娘的头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老夫人便也不端着了,她道:“那便找你说的做吧。” …… 百花楼上,丝竹缭绕,高台凉亭,俊美少年一袭紫衣随意铺泻,仿佛九天之上的淡淡光帛。他睫毛生的极长,而一双桃花眼极美,偏偏看人的时候,却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漠和残酷。 “咳”,一声轻咳,打破了亭中的沉寂,华服公子将折扇横于胸前,做了一个讨饶的手势:“对不住,来迟了。” “你也会迟,真新鲜。”紫衣少年瞥了他一眼。 苏明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好友最讨厌的便是不守时,也亏得他与自己交情匪浅,若是别人,只怕谢景行早就拂袖而去,哪里会等上一炷香。 “实在是今日卫谦一反常态,”苏明枫苦笑:“中书侍郎家的少爷,你也是认识的。他也挺可怜,本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偏偏家中却为了他提了另一位小姐的亲事,对方连他的庚帖都收了,只怕这亲事也快尘埃落定。卫谦心头不爽利,便拉了我喝酒,不过,”苏明枫指了指自己:“我如今‘重病在身’,喝不得酒,只得劝了半个时辰。” “无聊。”谢景行冷着脸道。显然,苏明枫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来做这么一件无聊的事,从而迟了许久,令他心中非常不悦。 苏明枫心中无奈,谢景行这个人看上去玩世不恭,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实则内心非常记仇,又特别挑剔。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顺利,神情也是这么淡淡的。只要谢景行这么平静的看人,苏明枫就觉得浑身发毛。 “其实卫谦也是够倒霉的,家里为他挑的妻子是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草包,之前追着定王后头明齐人尽皆知,卫谦娶她,自然是无奈了。”他连忙寻了个话头希望能引起谢景行的兴趣:“你应该知道她是谁了吧?沈信的嫡女沈妙,能嫁给卫谦,应该算是走大运了。” “你说,”谢景行却是突然开口,缓缓反问:“沈妙?” ------题外话------ 小侯爷:我的女人也敢抢(╰_╯) ... 第六十九章 囚禁 “沈妙?” “没错。。”苏明枫有些诧异谢景行的态度,忽而想起了什么,促狭笑道:“那不就是你上回在校验场上救美的姑娘么?如此说来,倒有几分胆量,也并不太丑,卫谦这小子,分明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见谢景行陷入沉思,不由得惊道:“喂,你可不会真的看上了那姑娘了?” 谢景行嗤笑一声,凉凉的扫了一眼苏明枫,道:“你很闲?” “我当然闲,”苏明枫皱了皱眉:“我如今‘重病在身’,又不能上朝,整日在府上招猫逗狗,你近来也不常露面,与那叫高阳的大夫走的很近,你是不是瞒着我些事情?” 若说小时候的友谊匪浅,可是越是长大,谢景行就变得越神秘。在对苏家一事上虽然给予提醒,可对于谢景行,有时候苏明枫都觉得一无所知。 谢景行丢了一个果子给他:“吃你的吧。” 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这话头了,苏明枫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倒也没说什么。 …… 在沈家接了卫家的庚帖不久后,任婉云也让香兰将沈贵请到了彩云苑。 自从因为沈清的事情,沈贵和任婉云之间便生了嫌隙,两人也不怎么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关系如寒冰般冷漠。 这一次,还是任婉云主动服的软。 香兰和彩菊齐齐向进来的沈贵请了安,任婉云坐在桌前,目光有些忧郁。 “你这又怎么了?”沈贵的语气还很生硬,当初因为沈清,任婉云痛骂他无情无义终究让沈贵心中不悦极了。他虽然欣赏任婉云能将里里外外的事情打点的不错,却不是个心怀宽广之人,更何况被自己的妻子如泼妇般指着鼻子骂。 “老爷来了。”任婉云惫懒的瞧了他一眼,脸色十分憔悴。她自来都是精明而意气风发的,何曾有这般的模样。沈贵见此情景,心肠倒是软了三分。知晓任婉云疼爱沈清,这些日子因为沈清操持了不少心思,到底是发妻,脸面还是要给的。便对着香兰和彩菊呵斥道:“夫人怎么如此憔悴,你们是怎么照料主子的?” 任婉云也听出了沈贵语气中的缓和,心中一喜,便越发的抚着额头服软:“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操心清儿。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中难过极了。” “清儿的事情既然已出,多想无益,你还是早些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府中还需要你来掌家。”沈贵看了一眼任婉云。之前是任婉云掌家,他自然有许多便利的地方,中公的银子拿去送礼,账目上任婉云也能做的挑不出错儿来。如今任婉云要照顾沈清,陈若秋暂时代替着掌家之权,自然的,行事不如往日方便。而那些便宜尽数被三房占了去,沈贵心中也不痛快。 任婉云咬了咬牙,沈贵一心只为自己的官途,倒一点儿不关心沈清。她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清儿如今这身子离不开人,我又不放心。” “所以将她嫁到黄家就好了嘛。”沈贵提起此事,方才缓和的语气又生硬了起来:“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清儿如今这样子,找户好人家嫁了才对。黄家家大业大,清儿过去就是正房,你偏偏不答应。” 任婉云心中冷笑,沈贵作为父亲,可真算是无情无义了。黄德兴那样的人,也偏偏沈贵能说出好人家这样的话。虽然早知道枕边人是个利益为上的凉薄人,如今想想,任婉云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此刻却非她想这些的时候,她抹了抹眼睛,道:“老爷说的不错,原先是我想岔了,是我整日在后宅中,见不得这些大事,老爷挑的人家,自然是顶好的。我原先不愿意清儿嫁过去,现在却觉得,这对清儿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沈贵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答应了?”任婉云将沈清看的比什么都还重,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这门亲事,要知道黄德兴可是好男风。 “是。”任婉云面上浮起哀戚之色:“清儿这模样,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我思来想去,唯觉得黄家不错,至少嫁过去,清儿不会缺衣少食,如果她过的实在不好,那也是她的命……。”说罢扯着袖子颜面低声哭泣起来。 看到任婉云这样,沈贵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有些相信任婉云的说辞了。如今沈清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而黄家不过是需要一个贵门的嫡女来坐上黄少夫人这个位置以蒙蔽世人的眼睛。沈清嫁给黄德兴,一生衣食无忧,也算是最好的结局。虽然身为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情之一事上的圆满,可是出了那种事,谁还会要她呢。 思及此,沈贵叹了口气,走到任婉云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想通了便好,清儿总归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他的。黄大人与我有些交情,我会让他照顾着清儿,清儿嫁过去,断不至于受委屈。” 任婉云心中为沈贵冠冕堂皇的说辞而鄙夷,面上却露出一抹依赖的神情:“那就烦请老爷与黄大人提上一句,让黄家遣人来交换庚帖。” “这么快?”沈贵有些吃惊。 “清儿如今这幅模样,哪里还拖得。”任婉云叹息一声:“拖得越久,怕是会被人发现端倪,毕竟清儿许久都未曾外出过。嫁到黄家,至少还能遮掩几分。况且,”任婉云抚了抚胸口:“夜长梦多,自从清儿出事后,我总是很怕。” 瞧见她这副心悸的模样,沈贵沉吟一下,便道:“你说的也有理,清儿的事情不能拖,如此,我今日便给黄大人写信提起此事,若是交换了庚帖,商量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一切都仰仗老爷了。”任婉云温顺的道。 沈贵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满意的离去。今日任婉云低眉顺眼,又是认错又是照他说的做,让他心中舒畅了不少,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步子似乎都有些春风得意。 待沈贵离开彩云苑,香兰将外头的门掩上,这才惶然道:“夫人,这件事瞒着老爷,真的好么?” 任婉云让沈贵以为,沈清真的愿意嫁给黄德兴,却没有告诉她让沈清和沈妙姐妹易嫁的打算。如此一来,沈清嫁的便是真正的良人卫谦,而沈妙嫁的,便是那荒淫无度的断袖黄德兴。 这件事自然不能被沈贵知道,无论结局是什么,沈贵这样的人,但凡可能牵扯到他的一点仕途,他都不会铤而走险。而任婉云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迈入火坑。 “自然要瞒着他,他这般没良心,想拿我的清儿换前程,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任婉云冷笑一声,丈夫的冷漠,女儿的出事,已经让她这段时间生出老态,似乎一夜间皱纹都添了几根,而原先慈眉善目的面上,只剩下阴毒的神情:“这事要万无一失。就算日后他发现也来不及了。” “可这样会不会对二小姐不利?”彩菊问道:“就算易嫁成了,可知道真相的黄家和卫家如何甘心?” “放心,”任婉云捏着手里的镇纸:“黄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头,哪一个都一样。至于卫家,他们若是敢出声,我便告他们卫家奸污清白民女,总归有法子让他们说不出话的。况且,”她的面目瞬间变得狰狞:“我的清儿哪里不好,难不成还比不过是沈妙那个小贱人!换了我的清儿,是他们卫家的福气!” 一说到沈妙,任婉云就恨得全身发抖,香兰和彩菊顿时沉默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任婉云的声音响起:“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两门亲事赶紧成了才行。要赶在大哥大嫂回京之前。” “大老爷得年关才回京,还有几个月呢。”香兰上前一步,提醒道:“反而是那五小姐,性子太过不逊,若是被她知道私自订了亲,只怕要大闹几场,说不准还会趁着夜里逃出沈府,那时可怎么办?” “逃?”任婉云恶狠狠道:“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如今她不是被关在祠堂禁足么?从今日起,就将那祠堂,给我锁上!” 竟是要活生生的将沈妙关起来! 香兰和彩菊一惊,双双低下头去。过去的沈府中虽然打压沈妙,那都是做的面上一点儿也瞧不出来,细水长流的。这还是第一次对沈妙用了这等雷霆手段,几乎是毫无顾忌的撕破脸了。 “那小贱人花样多得很,只有锁起来,介时到了时间,一杯酒送上轿子,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黄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好调教几日,看她,也就乖了。”任婉云的话中恶毒之意不加掩饰:“实在不行,还有个亲王殿下呢。”她得意的笑道。 …… 冬日越来越冷了,西北大漠频频传来捷报,沈信带领的军队退敌有功,作战勇猛,战场上领敌人闻风丧胆。定京城中自然又是猜测待年底回京,沈信必然又得功勋赏赐无数。 沈家的荣耀着实令人妒忌,但却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拼下来的,如今匈奴未退,周围有邻国虎视眈眈,明齐皇室自然是要重用沈家,不过来日,倒也说不清楚。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就是皇室们爱做的事情,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眼下明齐皇室的九个皇子,私下里的暗流涌动,也让人不敢小觑。 若说定京城中有近来有什么热闹事,便是沈家有意要结亲了。不过这事儿不知为何也传的神神秘秘的,只知道有两户人家上门提亲,一户便是中书侍郎卫家,一户是少府监黄家。这两家俱是高门大户,两个少爷也算是青年才俊,和沈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沈玥每日还是照常上广文堂,于是众人也都猜测的出来,想必要结亲的,定是沈家大房嫡女沈妙和二房嫡女沈清了。 关于沈清便罢了,沈妙的身份却是有些微妙。当今武官中,唯临安候方可与之相提并论。不过临安候似乎是个聪明人,除了皇命挂帅外,一般都固守京城。沈信则是一年到头都驻守边关。 有沈信这样手握重权的父亲,沈妙嫁给谁,意味着夫家便能得到一门助力。明齐皇室的眼睛都在看着,好在如今来提亲的这二人,都是文臣路子,和武将打不动一竿子去。并且卫家和黄家都属于名头上好听,却行的是中庸之道,暂且没有搅到夺嫡的浑水里,所以这一门亲事,相比较其他而言,尤其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沈妙钟情于定王,实在是显得顺利多了。 广文堂中,易佩兰问沈玥:“你那姐姐妹妹,果真是要嫁人了么?竟连广文堂也不来了。” 自从卧龙寺后,沈妙和沈清都未曾出过府门,更勿用提来广文堂。沈妙是被禁足,沈清则是要好好养身子。 沈玥笑了笑:“我也不知,母亲做的神神秘秘的,大约是吧。” “不过说起来,你的姐姐妹妹倒还走运,”江晓萱想了想:“尤其是沈妙,这卫公子和黄公子,哪一位都称得上是不错。怎么就没落到你头上呢?” 沈玥佯怒:“我可还想多在府中待几年,嫁人的事儿我可没想。”心中却也是有个疙瘩。的确,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定然会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亲事来的。可是在沈府中,沈妙年纪都比她要小上两岁,如今也订了亲,反倒留下了她。沈清便也罢了,左右都是被坏了身子的人,可知道连沈妙或许都能寻到一门好归宿的时候,沈玥心中说不出的妒忌。 大约是见不得沈妙好,尤其是从前样样都不如她的沈妙,如今却有卫家那样的人家主动来提亲,这就意味着承认了沈妙本身还是不错的。若非陈若秋劝她,只怕沈玥还会继续钻着这个牛角尖不肯出来。 “你呀你,”白薇点着她的额头:“如今年华正好,自然要为自己打算,那不,”她往另一边点了下下巴:“你觉得他如何?” 她说的方向正对着蔡霖,沈玥顺着白薇的目光看去,蔡霖察觉到沈玥的目光,转过头,愣了一下,竟是不自在的躲了开去。 沈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紧紧咬着下唇。 从前对自己倾心不已的少年如今避如蛇蝎,如沈玥这样高傲的人,自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蔡霖躲开沈玥控诉的目光,心中有些犯愁。自从校验场上被沈妙教训了后,再看到沈妙,他都会有一种不知道为何而来的恐惧。仿佛是天生的对危险的畏惧让他想躲开沈妙,况且当日谢景行还似乎为沈妙解了围。蔡霖在定京算个大霸王,可也横不过谢景行,自然是不会主动与谢景行作对。不管当日谢景行解围是有意还是无意,蔡霖都不会再主动招惹沈妙。 而那一日沈玥自始至终都没瞧他一眼,也让这少年一颗炽热的心完全的冷却了下来。 见沈玥尴尬,易佩兰撇撇嘴,岔开了话头,笑道:“不过,是否再过半月便是你们家老夫人的寿辰,想来我也应当去挑些礼才是。” 沈老夫人每年的寿辰,都办的是风光无比。这样的排场甚至都顶的上皇室中人了,沈老夫人眼皮子浅,觉得就是寿辰办得越宏大脸上越有光。每年都会请很多官家人来,沈贵和沈万自然乐见其成,这样一来,也能让他们与各位同僚更加交好。 这样的寿辰,礼自然也是要收的。想来下月半寿宴时,易佩兰她们都要在,毕竟每年这个时候,明齐的稍好一点的官家可都被沈家请遍了。 “对呀,”白薇似乎才记起:“我差点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多亏佩兰提醒我,玥儿,你给沈老夫人准备了什么礼啊?” 沈玥作为京中的才女,自然每年的寿辰宴上都能给沈老夫人长脸。如果说沈清拿出来的是价值昂贵的东西,沈玥拿出来的便是独一无二的精巧。只有沈妙,每每送的东西都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是绣了一副画像而已。”沈玥谦虚的道。 “你们这么一说我却开始好奇了,”江晓萱恶劣的道:“那你那位五妹妹又会送什么?不会是忙着绣嫁衣而将老夫人的寿礼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一边的趴在桌上的冯安宁闻言,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桌子。 易佩兰众人的话也落到了台上正在收拾下学东西的裴琅耳中。这些日子,他自然也听到了沈妙要定亲的消息,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少女的眸子如兽一般,这么早就让她潜伏在后宅之中,她会吗? 与此同时,众人谈论的对象沈妙,却在祠堂中将面前的棋子一字儿排开。 祠堂里的风都带着阴冷的寒气,地上都是青灰色的石板,跪下去能凉到膝盖骨头缝儿里。惊蛰和谷雨带来了一些软软的垫子,然而那些垫子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是沈妙吩咐她们熬了一些草药,用那些草药放在屋子中的角落上,熏一熏,便能驱寒不让身子落下病根。 惊蛰和谷雨起先不相信,后来见那草药汤果真好使,还问沈妙是从何知道这般秘方。沈妙只说是听闻别人说的,自个儿却清楚,那都是在秦国当人质的几年学会的东西。天太冷,银钱也不够,只得寻了最便宜的偏方取暖祛除身子里的湿气,如今祠堂的这点东西,还真的算不了什么。 “姑娘还顾着下棋呢。”惊蛰跺了跺脚。 沈妙将面前的棋子一字排开,棋盘上,本是错落有致的棋子被她排的黑是黑,白是白的,看不出来什么章法。 “春桃都托莫擎带话过来了。”惊蛰见沈妙不言,继续道:“二夫人想将你和大小姐的亲事换一门,那黄家少爷可是个断袖啊,这可怎么办啊,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情在此下棋呢?” 本以为是桩好亲事,可沈妙当日在荣景堂拒绝了沈老夫人的提议,便被关进了祠堂。可即便是这样,春桃还是打听了出来,沈家已经背着沈妙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西院的人不知,也就是说,除了沈妙,大家都知道沈妙要嫁人了。 若是嫁给卫谦便也罢了,至少还能称得上是德行正派,可那黄德兴是个断袖,那沈妙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几个丫头一听到此话都差点疯了,莫擎也言,若是沈妙愿意,他可以带着沈妙逃跑。 莫擎从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逃跑容易,一旦逃跑,就意味着身后的事情可以随意被人捏造,真相是怎样的便无人知道了。况且沈妙一开始就没有打逃跑的主意,便一口回绝了此话。 “若是不行,至少让莫擎替姑娘给老爷带话啊,这事儿也是瞒着老爷的,他们就想趁着老爷未曾回京的时候让姑娘成亲,这样一来,生米煮成熟饭,什么都改不了了。”谷雨也劝道。她知道如今沈妙是个有主意的,可她什么都不说,他们几个丫鬟便只能为沈妙干着急。 “传什么话。”沈妙淡淡道:“西院如今外头都守得是任婉云的人,便是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若是逃跑了,院子里那些剩下的人怎么办?虽说我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可其中有些人也是爹娘特意留给我的。你信不信,我一走,任婉云立刻就会将满院子的人杀人灭口。” 惊蛰和谷雨一怔。 “况且你以为传个话是那么简单,这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守着,他们的意思本就是想将我关起来,你以为会给我留能钻的空子么?那你们也太小看我这位二婶了。” 任婉云的头脑在沈妙看来不足为惧,可是世界上,为母则强,任婉云为了沈清的幸福,自然会拼命地完成此事。这件事上,任婉云押上的赌注也不小,毕竟换亲这事儿,想来也是没有跟沈贵商量过,是她自己的主意。若是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只怕任婉云在二房中,只会再无立锥之地。 “可是姑娘,咱们就这么算了?”惊蛰急道:“奴婢拼了命也不会让姑娘嫁给那断袖的!” “你们可看的出这出棋局?”沈妙并不言语,只是指着桌上的棋盘。 棋盘上,白子黑子排列成两排,泾渭分明,有些奇怪。 “奴婢,奴婢不懂棋,可也瞧不懂这是什么下法。”半晌,谷雨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看到了什么?”沈妙问。 惊蛰大着胆子回答:“白的和黑的,列在一起,很分明。” “是了。”沈妙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出棋,本就是将筹码全摆上来,你知道我的棋子,我也知道你的棋子,最后赢家,各凭本事。” 惊蛰和谷雨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沈妙的意思。 “任婉云以为知道了我所有的棋子,其实并非如此,”她从身后再拿出一颗黑子,放在了白子边上:“我还有最后一步棋。” “老夫人的寿辰,下月便到了吧。”她突然问。 “正是。”惊蛰答:“听闻春桃打听出来的,二夫人的意思是,在老夫人的寿辰宴上宣布姑娘的亲事。” “都是要赶在父亲回京之前啊。”沈妙微微一笑。 “是啊,离年关还有几月,只怕来不及了。”谷雨忧心忡忡。 “是么?” 沈信班师回朝,的确应当是年关的。可惜,明齐六十八年,因为沈信在西北大退敌军,敌军落荒而逃,提前给了降书。沈家军便带着降书,早几月回了定京。 说来也巧,亦或是沈信为了表达孝心,沈老夫人生辰,每一次沈信都不在京城中。次数多了,就有人说沈信是不孝。于是明齐六十八年的沈老夫人七十大寿,沈信提前回京了。 那一日,沈信突然回府,沈老夫人正在府上宴宾客,而沈妙并未出席,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她躲在定王府上。沈信本想回来享受天伦之乐,却知道自己女儿如此不顾礼仪,掉头去往定王府要人,而她却因为傅修宜虚伪的温情,对沈信的话置若罔闻,甚至以死相逼嫁给定王。 如今想想,总归是一场冤孽。沈信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不孝的女儿,从而将沈家拖入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今生非前世,她既没有因为豫亲王而逃离沈家,也没有再一味迷恋傅修宜的皮囊。如果沈信回来,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儿,会不会能稍微赎清一点前生的罪孽。 “父亲一直很尊敬老夫人吧。”沈妙淡淡道。 “是。”惊蛰答。 沈老夫人歌女出身,演戏也是一把好手,当初把个慈母作态做的天衣无缝,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武将重情,沈信知恩图报,早年间受过沈老夫人的恩惠,让他根本无法想到这个老妇公正面皮下那颗歹毒的心。 “二婶这一次倒便宜了我,”沈妙含笑道,一双明眸亮的惊人:“正好,一并撕给天下人看吧。” ------题外话------ 爹娘哥哥终于要回来了┭┮﹏┭┮ ... 第七十章 寿辰 十一月初三,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冬日难得有这样好的日头,适逢上沈老夫人七十寿辰大宴。``し 将军府中里里外外都被清扫过了,公中也拿出了银子来置办新的东西。寿宴自然是在东院办的,东院环境清幽雅静,花丛修剪的错落有致,婢子们穿着清爽整洁的襦裙,言谈举止倒是不落俗套,各个又生的清秀乖巧。令人一走进来,只觉不愧是大户人家做派。 沈老夫人高坐荣景堂正厅之中,来来往往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和小姐前来问候。沈家在明齐毕竟是一等武将世家,达官贵人们多少也要看在人情上前来打点。任婉云也忙着招呼客人。 虽说如今是陈若秋暂时管理着掌家之权,可往年沈老夫人的寿辰都是全部交给任婉云来操办。至于和这些贵夫人打交道,任婉云也能比陈若秋做的更好。陈若秋到底是端着一点书香门第的架子,任婉云却不同,她应付得体,一时间荣景堂也是欢声笑语。 沈元柏依偎着沈老夫人吃着蜂蜜乳糖,底下的夫人们便不时地恭维起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机灵,日后定会大有作为。沈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就连任婉云也因为这些恭维的话,这些日子里因为沈清而阴霾的心也一扫而光。 倒是陈若秋,见众人口口声声夸得都是沈元柏以及在外头赴任的沈垣,心中十分不舒坦。三房中最忌惮的便是说起儿子,谁都知道陈若秋嫁给沈万多年,除了得了一个沈玥之外,一直都没有儿子。偏偏沈万对别的女人又并非有什么兴趣,沈老夫人曾想给沈万多塞几个妾室开枝散叶,却都被沈万拒绝了。沈老夫人因此迁怒于陈若秋,比起陈若秋来,任婉云显然更得沈老夫人的欢心。 “不过,今日怎生没见着沈家大姑娘和五姑娘?”易夫人笑道。 任婉云负责接待这些夫人们,沈玥自然则就去亲近那些贵门小姐了。带着她们在园子里吃吃茶用用点心。可今日却仍旧没见着沈妙和沈清。 任婉云和沈老夫人闻言,面色同时一沉,陈若秋嘴角一撇。 沈清身子还未大好,如今总算是能理智见人了,却口口声声称一定要将沈妙碎尸万段。然而这些话不能被外人听见,这些日子任婉云一直在安慰沈清,免得她有轻生的想法。至于是如何安慰的,陈若秋倒是能想到,无非就是承诺沈妙会落得一个怎样的凄惨下场。 至于沈妙,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沈老夫人私自替她接了卫家的庚帖,从那一日起,她便一改之前的沉默,疯了一样的反抗,还扬言定会抗婚,甚至逃婚。这话被沈老夫人听了可了不得,任婉云和沈老夫人寻思着,如今沈妙骨子里的桀骜渐渐显现出来,她所说的抗婚逃婚,的确是可能办出来的事情。然而如今沈妙万万不能出事,一旦她出事,和沈清姐妹易嫁的事情可就不成了。 于是从沈妙扬言抗婚起,沈老夫人和任婉云一不做二不休,便直接将沈妙关进了祠堂里面。祠堂在沈府最西南的院子里,一般是无人瞧见的。外头把手的护卫们至少增加了一半,而西院中的各个丫头,包括沈妙的四个贴身丫头,都被沈老夫人找出了卖身契,紧紧捏在手心。 言外之意,便是沈妙但凡有一点动作,这几个丫头都是保不住的。 于是这些日子,沈妙都一直被关在沈家祠堂中,日日念经祈祷。任婉云希望以此来磨平沈妙桀骜的性子,也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今日沈老夫人寿辰,若是放沈妙出来,怕她当众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和沈老夫人一商量,干脆便不让沈妙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想到沈妙,任婉云有些头疼。她在大宅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连一个小姑娘心里头在想什么都说不清楚。说沈妙草包,她却不动声色的在沈清之事上算计了所有人,说她沉静,却又耀武扬威的将要逃婚之事毫不掩饰。只得将她关起来了。 陈若秋欣赏完了任婉云精彩的神情,笑着道:“清姐儿身子还未大好,现在便就不出来了,等会子老夫人寿辰礼上再出来。妙姐儿却是染了病症,见不得风,脸上起了疹子,在场的姑娘们这么多,怕给给位小姐染上了,便让她自个儿呆在屋里。” 若说沈妙染病,难免有人好奇要去探究看一看,若说这病可以令别人也染上,沈妙自然就无人敢问津了。尤其是姑娘们都爱美,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瞧他。 江晓萱的母亲江夫人也笑了,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两个姑娘忙着绣嫁妆,连咱们都不愿见了呢。婉云可要将姑娘们照顾的好好地,这样日后出嫁,才不会耽误了事。”说罢,顿时引来周围一众太太们的附和声。 卫家和黄家的亲事,在定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可惜沈家却从未出口证实过,这便让人有些奇怪,想来试探的人不在少数。究竟是哪位小姐嫁哪位,如今都是一团迷糊,于是今日江夫人便问出了口,想瞧瞧这传的沸沸扬扬的亲事能否做的了真。 任婉云目光一闪,自然也是知道了江夫人的意图,她笑道:“说哪里的话呢,就算再忙着绣嫁衣,若是老夫人生辰,自然也是要出来尽孝心的,若非是两个孩子真是不巧病着了,怎么会不出来见见各位夫人?” 话里连消带打,竟是承认了有这亲事的意思。 在场的诸位夫人便都是在宅中见惯了事儿的人精,听得出来任婉云的意思,一时之间恭喜的话不绝于耳,沈老夫人摸着沈元柏面带慈爱的笑容,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秋水苑的园子里,此刻正围着一群妙龄少女,他们在青石桌上下棋打叶子牌,吃着点心,闲聊说笑。 “说起来,玥儿,”江晓萱道:“你那姐姐妹妹,今日到现在还不曾见到,莫非是真的病了?” “是真的病了。”沈玥摇摇头,目光显出一丝担忧:“大姐姐的病总是在好些,可五妹妹的病症却是有些厉害,脸上出的疹子连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染上了。这不,”她垂下头:“你们今日来,怕也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没瞧见吧。” “难怪呢。”白薇恍然大悟:“西院外头守着那么多人,都没见人出来,想来那些院子里的下人也是怕出来染上别人吧。学堂里裴先生不是说过,从前有些瘟疫地方的,为了防止瘟疫到处肆虐,便将那些得了病的人隔离起来?” “正是这个道理。”沈玥道。 易佩兰摸了摸自己的双肩,打了个冷战:“真是可怕,可别染到我们身上了。” “放心吧。”沈玥笑道:“只要不去西院那边,自然都是安全的,你瞧,我不也没染上么?” “和这样的妹妹呆在一起,你可真是心宽。”易佩兰撇了撇嘴:“这沈妙怎么跟个灾星似的,老出些这样的事。” 另一边,冯安宁眼中怒色一闪,生生按捺住,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是在给沈妙招人恨呢还是招人恨,真是惺惺作态。” 她说的,自然是沈玥。 冯安宁最面的秦青冷哼了一声,面色依旧高傲,不过瞧着沈玥的目光,也是十分鄙夷。 她们二人,冯安宁如今和沈妙算作交情不错,自然就被沈玥排斥了,至于秦青,生的美貌性情又高傲,在广文堂中本就和沈玥算作是对手,今日是沈玥来招呼各位女儿,秦青自然就被忽略了。于是这二人阴差阳错的,竟然也能坐到一起。 “谁知道是不是生病。”秦青向来不加掩饰对沈玥的看不起,此话被冯安宁听到,立刻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要不咱们去看看沈妙吧。” “我和她没什么交情,要去你自己去。”秦青毫不犹豫的拒绝,又补上一句:“不过沈府西院如今不许人进去,怕被染上疹子,想来你也是进不去的。” “哪有这样的。”冯安宁义愤填膺:“都是沈府的孙女,凭什么就不能让沈妙也参与沈老夫人的寿辰,将一个人关在西院,那不是跟坐牢没什么分别?” “旁人的事情你还是莫管的好。”秦青扫了一眼冯安宁:“总归和你我无关。” 冯安宁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恨恨地瞪向那边正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生的沈玥。 却无人瞧见树荫中,某个人影一闪,迅速的消失在花丛中。 沈府西北角落是荒芜的院子,因着地势不好又长了许多杂草,直接便被荒废了。除了偶尔要飞过的鸟儿和栖息的野猫之外,平时并无人来。 今日,墙下却站着几人。 为首的人背对着园子,抱胸不知在沉思什么。身后有人道:“主子,属下路过沈府东院,听闻西院有人把手。” 另一人却道:“属下已查探过,西院只有外头有人守着,护卫并非在此。倒是沈府祠堂外,有许多高手把手,莫非……” “声东击西。”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东西在沈府祠堂。” ------题外话------ 我的妈,昨天停电到现在,更了一点点,明天多更点补偿_(:3ゝ∠)_ ... 第七十一章 火烧祠堂 将军府东院自然是热闹非常的,宾客来来往往,祝寿的祝寿,送礼的送礼,还未到宴席开场的时分便已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しw0。 沈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要装阔气的,但凡个姑娘小姐上前祝寿,总是随手送出些贵重的见面礼。见此情景,那些夫人们的脸上笑容也更真切了些,却看得任婉云暗自咬牙。 公中的钱,任婉云掌管着,平日里要打整三房事务。老太太挥霍的越多,她能中饱私囊的就少。何况沈贵平日里还要在官场上打点,这么一来,只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银钱又捉襟见肘了。 这厢热闹非凡,另一头却不然。沈府西南角的祠堂,此刻正是冷清清的,然后在院门外,竟也站在一些护卫打扮的人,一个祠堂,自然犯不着如此阵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人要负责看住沈妙,免得她从其中逃出来。 祠堂本就在阴寒之地,长年累月的都见不到日头,正是冬日,一走进去便觉得冷风刺骨的疼。四处弥漫着一股香灰的味道,香龛前燃着的熏香还在袅袅升起,衬得那些冷冰冰的牌位都有些腾云驾雾的味道起来。 “姑娘,”谷雨搓了搓手:“今日是老夫人寿辰,他们却故意将姑娘关在此处,实在是太欺负了人!” 别说是将沈妙请出去,便是来个人问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拿沈妙当犯了错的下人看待。 “急什么。”沈妙站在窗前,窗外是枝叶凋零的树木,在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显得分外萧索。 “姑娘怎么能不急?”谷雨憋了这么多天,终是忍不住道:“他们将姑娘关在这里,分明就是逼嫁,等老爷夫人回来后,姑娘早已嫁到了黄家,即便老爷夫人会护着姑娘,姑娘的一生也就毁了啊!” 惊蛰一直在拨弄地上的炭火盆,冰冷的祠堂中,也就只有这炭火盆能发出些暖和的气息。一张小塌搭在里屋,沈妙摇了摇头:“你拿这屋里的几床被子去外头晒一个时辰。” “姑娘!”谷雨跺了跺脚,有些着急沈妙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可被沈妙的目光一扫,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憋着其中的急怒将屋里的被子抱了出去,按照沈妙说的在外头晒起被子来。 “今日可是难得的好天气。”沈妙看着窗外,日光晒不到祠堂里,只能晒到院子中。而她不能离开这祠堂的院子,却也不愿意走出祠堂。 “姑娘说的,”惊蛰终于停下拨弄盆里炭块的手:“老爷和夫人果真会在今日赶回来么?” 沈妙告诉惊蛰,一切自然不必担心,因为沈老夫人寿辰当天,沈信夫妇会回到定京城。虽然这话说的太过荒谬,因为并没有传信的人前来通知沈信会在今日归京,这离年关还有段日子。沈妙日日关在祠堂,又从哪里得来的这样消息。可惊蛰面对沈妙,心中的疑问却一直问不出口。她在自家姑娘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以往没有的气度。有一点便是,她说的话,总是让人没有任何条件便信服了。 沈妙道:“等一会儿,你便想法子缠住外头的那些护卫,让他们离这院子远些,总归他们不会直接离开,但远一些也好。” “奴婢省得。”惊蛰道。虽然她不知道沈妙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些日子以来都和沈妙在祠堂里过,她发现沈妙对于面前的场景并不慌张。人不慌张于糟糕的局面,一是蠢笨不自知,二是早已有了应付的策略。而沈妙,惊蛰并不认为她蠢。所以即便心中也和谷雨一样担忧,惊蛰却是无条件信任沈妙定能应付眼前的这些局面。 沈妙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的四个丫鬟中,谷雨最聪慧,白露最沉稳,霜降最忠义,而惊蛰,却最胆大。 当初为了帮助傅修宜拉拢权臣,惊蛰利用自己的美貌直接成了那权臣的小妾,权臣贪恋美色,惊蛰也是有手段的,虽然最后被正室活活杖责而死,却也在死之前,将那权臣的把柄送了出来,令傅修宜成功拉拢对方。 身为一个婢女,却有此胆色。惊蛰是个不寻常的姑娘。所以此事,谷雨白露和霜降都不合适,唯有惊蛰能稍稍好一些,可惊蛰知道了她究竟要做什么后,会不会继续帮助,沈妙也未尝可知。 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其实,”惊蛰忍了忍,还是轻声道:“如果姑娘想,让莫擎想法子将姑娘带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莫擎的身手在将军府的护卫之上,虽然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抓住空子带个人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呢?”沈妙反问:“天大地大,逃出去就天下太平了么?你们四个的卖身契在老夫人手中,我走了,你们又如何?” 惊蛰一下子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为了奴婢们的性命才甘心留在这里的,可若是姑娘因奴婢们而不幸,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当初老爷和夫人挑了奴婢四个在姑娘身边,就是要奴婢们照顾姑娘,怎么能让主子反过来照顾奴婢呢?” 沈妙目光闪过一丝动容,沈信的确是很会挑人,这四个丫鬟,前生即使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一丝背弃之举。然而人不是货物,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要笼络人心,总不能连身边的丫鬟们都放弃了。 “你放心吧。”沈妙道:“你们和我,都不会有事。今日老夫人寿辰,我听说二姐姐修了一副观音图给祖母,既然他们都将我忘记在这里,我便也不能听之任之。”她微微一笑:“我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老夫人,却不知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了。” …… 离定京城外的几十里地,结了冰的溪水边此刻正有马匹在饮水。凋零的草原显得有些枯黄衰败,士兵们在此小憩。 坐在一众士兵最远处的是个中年汉子,他的皮肤呈现古铜色,大约是在战场上日晒雨淋弄成这样的,然而却显得力量分明。身形好似座小山,而眉目更是正气凛然,浓眉大眼,留着络腮胡子,一眼瞧上去极为豪爽。 在他身侧坐着的女人正抚摸着低头啃草根的马儿头。那妇人也是中年,穿着一件青色比甲短袄,下身一条绣金雀马裤,头发扎了个简单的风螺髻,一双妙目极为有神,生的也是清秀,然而吸引人的却是她那股子英姿飒爽的气质,她手腕间一对双环银镯子,抚摸马匹的时候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夫人,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定京了。”中年汉子笑道:“成日在西北那地呆着,回京,这气儿都是甜的。” “西北哪里不好了?”妇人美目一瞪,颇有些泼辣的问:“我便是在西北苦寒之地长大的,你若是喜欢甜的,还来娶我做什么?” 那汉子连忙苦着脸告饶:“夫人说的是,这京城甜丝丝的,不适合咱们这些糙老爷们,还是西北好,入冬了还能去深山打猎,银狐四处跑,猎来还能给夫人做袍子。” 妇人闻言,这才扬起嘴角,笑骂道:“见官说官话!”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威武大将军沈信和他的夫人罗雪雁。今日他们匆匆赶回来,便是为了参与沈老夫人的寿辰。而在这之前,他们也未曾向定京城中通气儿,因着提前拿到了敌军降书,这般早日凯旋,大约也是为了给京城众人一个惊喜。 “咱们还未曾有一次瞧过娘的寿辰。”罗雪雁道:“往日里都是年关回来将陛下的赏赐交给娘,算作寿礼,今日回去的急,倒不知那张火鼠猫披风能不能得老太太的眼。” “怎么就不能得老太太的眼了?”沈信一听,立刻反问道:“那可是件好东西,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是个宝物。有了它,那就是刀枪不入,当初为了猎那火鼠,我可是在山上守了七天七夜,若非你执意要送给娘,我就……给你了。”说到最后,沈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显然,这话有些忤逆,不过人的心不是一杆秤,都会有着偏心的部分。沈老夫人虽然待沈信很好,可毕竟不是亲娘,血缘关系做不得假,沈信自然还是疼自己的妻子多一点。况且罗雪雁平日里也跟着他在战场打仗,这火鼠毛披风对她比对沈老夫人作用大的多,若非罗雪雁坚持要给沈老夫人,沈信怎么也是先给罗雪雁做了披风再说。 “你懂什么,”罗雪雁瞪了他一眼:“你年年老太太的寿辰都错过,即便年关回去后将陛下给的赏赐都给了老太太,谁会真心知道。上次咱们回京,我可是听说了,京城中还有说你故意不亲后娘的。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要是不担心这名声,娇娇可不能摊上一个不孝的爹。” 此话一出,沈信也沉默半晌,的确,定京城虽然不比西北苦寒之地条件艰难,也没有敌人的刀枪陷阱,可是又哪里是真正的太平。他们夫妇二人不在定京,流言便也甚嚣尘上,实在恼火得很。 罗雪雁又道:“你知道我不懂宅门里的弯弯绕绕,我们罗家没这么多规矩。我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这火鼠毛披风珍贵,若是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高兴了,众人看在眼里,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半晌过后,沈信才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娇娇。”罗雪雁哼了一声,面色突然有些忧郁:“你我夫妻二人,常年不在定京,虽说西北之地太过凶险,娇娇年纪还小,不能带过去。可这么多年,我们不曾亲自教导,陪伴,是我们对不住她。” 沈信闻言,也叹息一声,垂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天下没有狠心的父母,也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奈何他和罗雪雁是注定要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而沈妙却不能同行。两军交战,手段眼花缭乱,绑了对方的亲友杀戮的事情不在少数,他们也只能忍痛和女儿分隔两地,至少在定京城,沈妙的安危不必担心。 罗雪雁似乎越想越伤心,继续道:“我时常在想,将娇娇放在京城中,是否又是真的安全。没有父母在身边,她过得又是否真的快活。我们每年年关与她见面,她总是待我们冷冰冰的,可究其原因,都是我们的错。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我们都不能怪她。” 沈妙和沈信夫妇甚至沈丘都不亲,因为这些所谓的亲人自小并没有陪伴她。她亲近任婉云陈若秋,甚至沈老夫人,因着这些人都是与她朝夕相处的,这才是她眼中的“亲人”。而沈信夫妇对待女儿千依百顺,无论在京城中沈妙的蠢笨有多出名,都不曾对女儿发过怒,因为,这都是他们种下的因。 沈信拍了拍罗雪雁的肩:“总有一日,娇娇会明白咱们的苦衷。” “她真的会明白吗,”罗雪雁苦笑一声:“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娇娇如今如此顽劣,究竟是谁造成的,沈府……。”她猝然住口,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沈信。 沈信自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片刻后,叹了口气,握住了爱妻的手:“夫人多虑了。娘和弟妹都会好好教导娇娇的,若是不对,娇娇也不会那般亲近他们了。” 沈妙对两个婶婶的态度,实在是好的令人妒忌,如此一来,有些想法,便显得不伦不类了。 “是我想太多了。”罗雪雁道。她是西北罗家的宝贝嫡女,也是武将家族,虽然是三品武官,家中也各个都是铁血汉子。罗雪雁是最小的妹妹,上头有三个哥哥,所以自她出生,家中只有父母哥哥,没有那么多腌臜事情,见识的高门大户阴私少,便不晓得这其中的险恶。 想来若是晓得了,定是宁愿让沈妙冒着危险带在身边,也不愿将沈妙一人留在那可怕的沈府了。 正说着,便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爹,娘。” 沈信面色一沉,怒道:“外头有人的时候,叫我……。” “沈将军!”来人连忙道。 “别理你爹,”罗雪雁白了沈信一眼:“装模作样。”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生的也算仪表堂堂,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便与他增添了一份难得的孩子气。这青年长得和罗雪雁颇为相似,正是沈信的嫡子沈丘。 沈丘今年二十有二,早在十岁那年就被沈信带上了战场历练,说是严师出高徒。沈丘倒也勇猛,这么多年来,功勋也挣了几次,如今是从四品小将。 “爹,娘,你们的寿礼送了,我该送什么呀?”沈丘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这混小子,你送什么礼,问我们作甚,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还上什么战场!”沈信抓住机会就数落儿子。 “我这不是许久没参加祖母的寿辰嘛。”沈丘别别扭扭道:“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总不能将杀了多少个敌军的功勋报上去。寿辰日多不吉利。” 罗雪雁被沈丘的话逗笑了:“无事,之前陛下不是赏过你一匹天丝锦缎,你将那个拿给老夫人。我听闻,如今定京城中这天丝锦极为短缺,宫中的娘娘都不见得有,老太太能得一匹,自然欢喜。” “可那是要送给妹妹的!”沈丘急忙道。 “罢了。”沈信摆了摆手:“你何尝见过你妹妹喜欢那样的锦缎。” 即便沈信不知晓女人家的俗物,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不喜欢那些高雅的料子,偏偏喜欢穿金戴银,越是俗气越好,虽然和无奈,却也只能由得沈妙高兴。天丝锦虽美,可不见得沈妙会欣赏。 沈丘一听,觉得自己父亲说的有理,便耷拉着脑袋蹲了下来,小声道:“这次回来的匆忙,却没有给妹妹带什么礼,想想也觉得愧疚。” 其实沈丘和沈妙在从前,感情也是很好的,兄妹俩相互扶持,过的也算美满。可后来沈丘每年跟着沈信去打仗,和沈妙也是一年见一次面,后来沈妙的脾性一年比一年差,兄妹几乎到了没话说的地步。无论沈丘怎么亲近这个妹妹,沈妙都待他不冷不热。 沈丘不知道原因,沈妙却知道。其实是沈玥和沈清二人,还有桂嬷嬷,旁敲侧击的提醒着沈信夫妇只带着沈丘在身边,分明就是重男轻女,儿子能传宗接代所以看得重,女儿便不那么重视了。沈妙年纪小,被人说几句就容易影响,再看这个兄长,自然觉得他抢走了父母的全部关爱,可恶的很,所以不愿意与之亲近。 “罢了。”沈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叫那些兄弟们起来,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务必回到定京城中!” …… 时间流逝,沈府寿辰宴,已经快要开场。诸位夫人小姐都已经就坐,竟有足足十来桌,沈老夫人的名头也是足够大了,这排场,定京稍微有点品级的官家夫人们都来了。当然,众人来这席上,自然看的不是沈老夫人的面子,而是沈家沈信的名头。即便如此,这寿辰宴还是热热闹闹,如同往年一样。 沈玥穿着百褶如意月裙,月白的颜色将她衬得温柔文静的不得了,本就生的清秀可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自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盘算。如今沈清和沈妙都有人家了,在场的夫人们瞧着沈玥也是各怀心思,自然是打算着若是能将这沈府三房的二小姐娶到府中,又能得益几何。 男眷们送过寿礼后,都在另一边,由沈贵和沈万两兄弟作陪。沈贵和沈万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苏老爷端着酒杯,心中却是有些头疼。他家和临安侯府关系好,沈家和谢家又向来不对付,偏偏沈家给他发了帖子。苏老爷是个老好人,人家既然来了帖子,倒也不能就此拒绝,便只得硬着头皮参加。心中却是有些羡慕自己那“卧病在床”的大儿子,至少不用瞧着这一群心怀鬼胎的老油子们推杯换盏,各自试探。 “爹。”苏明朗眨了眨眼,今日他也被自家娘亲盛装打扮了一番,即便如此,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穿的十分周正的团子罢了。他扯着苏老爷的袖子:“我想出去转转。” “别到处乱跑。”苏老爷警告道。虽然大儿子没有参加,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小儿子却吵着闹着要参加,苏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苏明朗闹得厉害,苏夫人答应了,苏老爷便只好带着这个小拖油瓶。 苏明朗委委屈屈的放下手,他听说这是沈老夫人的寿宴,就是沈妙的祖母寿宴。想着这么久的日子都没在广文堂瞧见沈妙,他也十分关心。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来见一见沈妙,谁知道沈妙今日压根儿就没露过面。听人说沈妙生了疹子不能随意见人,苏明朗却还是心痒痒的,想见见沈妙。他的朋友极少,别人都嫌弃他笨呼呼的,只有沈妙待他温柔,在他心中,沈妙早已是他唯一的朋友。 外头女眷席上,江夫人笑着起哄道:“说起来,黄夫人和卫夫人,你们是不是也该特意敬老夫人一杯酒啊,毕竟……” 毕竟,日后就是儿女亲家了。 这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席筵上的夫人们都心知肚明。黄夫人是个妆容精致的贵夫人,闻言只是笑了一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约也是心知肚明,这一桩亲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算不得什么好姻缘罢了。沈家若是真的心疼女儿,如表面上那般正气凛然,根本不会答应这桩亲事。所谓的光风霁月,也不过是表面装腔作势。因此,目光就有些嘲讽。 倒是卫夫人显得有些不自在。沈家的确是门第不错,攀上沈家也算攀上高枝,可从前的沈妙太过蠢笨,实在不堪当得当家主母。后来自从校验场上过后,四处打听到这沈妙如今像是开了窍,性情沉稳了许多。这才为自家儿子上门提亲。 可谁知道今日没瞧见沈妙,听闻沈妙出疹子了。卫夫人便有些担忧,若是得了恶疾,岂不是糟蹋了儿子一生,想着这些,面上便又露出些不情愿的表情。 这些神情落在陈若秋眼中,陈若秋心中冷笑了几声。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任婉云打的是姐妹易嫁的主意。沈老夫人和任婉云瞒着别人,可瞒不了她陈若秋。不过这些于她来说甚至是件好事,任婉云关心则乱,却不知沈信回来后会如何大发雷霆。介时大房二房相争,各自伤了元气,她的玥儿到可以脱颖而出了。 任婉云笑着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该先敬两位夫人一杯。”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冯安宁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悦。 另一头的祠堂里,支开了所有丫头,沈妙跪在祠堂面前的牌位前,瞧着手中的沙漏,沙子已经快漏光了,同她安排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她将手中的三根香插在香龛里,轻轻拜了一拜。 却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上辈子在秦国的几年,让她养成了无论在何时都极为警惕的习惯,沈妙一下子站起身,道:“谁?” “小丫头感觉倒敏锐。”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妙转过头,便瞧见那紫衣少年倚着窗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目光转过来,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祠堂中。 饶是沈妙再如何坦然,也忍不住有些愕然。谢景行竟然青天白日的就在别人府上乱晃,他自然不可能是被请过来的,沈家和谢家关系如履薄冰,除非沈贵和沈万疯了。 如今祠堂外头的院子里都有护卫把手,他是怎么进来的,沈妙一不小心,便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沈府的护卫实在不堪大用。”谢景行道:“我走过来的。” 沈妙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谢景行却是一笑,并未搭理她,在屋里却像是翻找什么东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找完了。但是,结果显然不尽人意,他并未找到什么。 沈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也疑窦渐生,谢景行这模样,倒像是来沈府找什么东西。不过将军府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做梁上君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亲自搜寻,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你要找什么,说出来,我可以帮你找。”沈妙开口道。 谢景行动作一顿,转头探究般的看向她,饶有兴致道:“沈家丫头,我知道沈家人中,你最聪明,不过,还是不要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那你青天白日的来我家偷东西,算不算将主意打到沈家头上?”沈妙不为所动。心中却有些恼怒谢景行的滴水不漏,她服软,不过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结果这人却如此警惕,根本就没给她一点机会。 “偷?”谢景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漂亮的桃花眼倏尔绽出危险的光芒:“那本就是本侯的东西,只能算是,拿。” 沈妙心中一动,似乎抓到了什么,但那点子想法消失的太快,令她无从捕捉。 “不过,”谢景行瞧了一眼祠堂:“此处这么多人把守,我原以为是护着东西,原来是看住你。”他瞧向沈妙,抱胸道:“你犯了什么错,这么多人关你,祠堂可不是什么大小姐该住的地方。” “与你何干?”沈妙瞧着那沙漏,最后一点沙子已经从上面流到了下面,时间差不多了。可谢景行还没走。她的耐心已经告罄,便道:“小侯爷既然没找到‘你的东西’,那便请离开,沈家列祖列宗,并不愿意见到梁上君子的英姿。” 她话说的讽刺,怕是谢景行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而且还是个小丫头。不过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揶揄道:“的确,沈家先祖不愿意见到本侯,却愿意看到自己后人被逼嫁,也算热闹。” “你不愿意嫁卫谦?”他问。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沈妙反问。 “卫谦能作良人,你非贤妻,是你捡到了,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我第一次见。”他眯起眼睛,唇角邪气的笑容一瞬间英俊到让人目眩,轻佻的道:“你不会是心仪本侯,所以不愿意嫁给卫谦?” 沈妙几乎要被气笑了,她转过头,瞪着谢景行:“你若这样想,我也无可厚非,只是奉劝小侯爷一句,有些事情,莫要搀和进来,否则,后悔的时候,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容颜有些苍白,大约是这些日子在祠堂吃的睡得不好,消瘦了些,却将少女的轮廓显得更加分明,下巴都变成了尖尖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澄澈无比,谢景行却看到了有火在燃烧。 “姑娘!”惊蛰跑了进来,瞧见谢景行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将沈妙护在身后,指着谢景行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谢景行耸了耸肩,并未作答。 “当他不在就是了。”沈妙懒得理他,问惊蛰:“你打点的如何?” “我让院子里的银杏去买了酒菜,说是寿辰宴那头送过来的,他们此刻吃的正是高兴,也是懈怠了些。但离开是不可能的。”惊蛰还是有些忌惮谢景行,一边说一边瞧着谢景行的脸色。 “好。”沈妙看了惊蛰一眼:“惊蛰,你能让我信任吗?” 惊蛰一听此话,连担心谢景行也顾不上了,立刻低下头道:“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姑娘吩咐的事,奴婢万死不辞。” “那你听着,无论是你还是谷雨,还是白露霜降四个,等会儿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进来,不许找我,也不许阻拦。”她把沙漏塞到惊蛰手中:“等这个沙团子流到这里的时候——”她指着琉璃上的一个小记号:“你便出去叫人,要趁乱冲出去,直接冲到东院的寿宴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大声叫人。我想你是有主意又胆大的,无论我分不吩咐,你都知道应当怎么做最好。” “这……”惊蛰有些茫然,不懂沈妙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可当她瞧见沈妙的神情时,所有的疑问便又咽下腹中,郑重其事的对沈妙道:“奴婢省得了。” “好,那你现在出去。”沈妙又面色凝重的吩咐:“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 惊蛰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谢景行,又看了一眼沈妙,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祠堂。 待惊蛰走后,谢景行才看着沈妙懒洋洋道:“这么神秘,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沈妙盯着他。谢景行姿态闲适,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锐利如刀,被那双眼睛一看,仿佛心中的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 “小侯爷若是不想被我连累,便先走吧。”她冷道。 “天下没人可以连累的到我。”他话也说的狂妄,却仿佛真的能说到做到一般。 “既然你想跟着陪葬,我也无话可说。”沈妙转过身去。 谢景行皱了皱眉,还未等他明白过来沈妙这话的意思,便瞧见沈妙突然走到香龛前,在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顿住,下一刻,饶是他也愕然的顿在原地。 沈妙突然抄起那些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牌位,二话不说的将它们抱起来扔进地上的炭火盆中。木头是容易引火的,瞬间,那本来燃烧的有些萎顿的火苗“轰”的一下窜的老高,火舌吞噬着那些木制的灵牌位,上头的名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你疯了?”谢景行看向沈妙,目光中皆是意外。 损毁祖先牌位,这是大逆不道,甚至可以逐出族中的行为。这样的行为等百年之后,下黄泉都会不会被自家祖宗放过的。而沈妙突然起来的举动,让人实在费解,这是在发泄被关起来的不满?可她这样做,日后只会受到更大的惩罚。 沈妙目光冷淡的瞧着那火苗中渐渐焦黑的牌位,不是她忤逆,先人的英灵固然不能被随意糟蹋。可世上最重要的却是眼前,她的前程,沈信的前程,沈府未来的前程显然更重要。若是先祖知道她的这个举动能让那些沈家的危机解除,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小侯爷现在走也来得及。”沈妙没有理会谢景行的意外,径自又抱了一大把牌位“哗”的一下丢进了炭火盆。瞬间,火苗窜的更加厉害了。 而她却似乎不满足,想了想,便走到里头,从里头抱出了放才谷雨拿出去晒好的几床被子,被子都是棉被,刚被晒过,又干又软。 “沈妙!”谢景行低喝一声:“你不要命了!” 沈妙将棉被全部展开铺了一地,祠堂的构造本就大半都是木质的,极易起火,而她拿起一块被火苗沾了一半的灵牌,点燃了棉被一角。 漫天火光冲天而起,祠堂里渐渐冒出滚滚浓烟。惊蛰咬着牙站在外面,眼圈都红了大半,直到手中的沙团子流到了沈妙安排的地方,直到外头院子里的护卫都被那火苗惊动,全部跑来救火的时候,惊蛰才趁着人不注意,猛地跑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东院的寿辰宴那里,满园宾客正是宾主尽欢,似乎无人发现她这个形容有些狼狈的小丫头,惊蛰嘴角扯出一抹恶狠狠地笑容,猛地高声叫道:“不好啦,不好啦,祠堂走水啦,五姑娘困在火里啦——” 此话一出,园中顿时一片哗然。 沈妙不是在自个儿院子里养病,怎么又在祠堂里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又会突然走水? 任婉云也惊了一跳,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不知道祠堂究竟是怎么起的火。她正要吩咐人赶紧去救火,瞧见惊蛰那气喘吁吁地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一动。 如果沈妙死在这场大火里,那她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让沈清替嫁了,至于黄家那边,只要她登门去赔礼道歉就好了。而沈妙的死,也只能归咎于一个意外,谁让她不好好养病,要自己“跑到”祠堂里,还引起了祠堂大火的呢? 于是任婉云便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道:“诸位先吃着喝着,想来那火也不太大,大约是小孩子玩火不小心走了水,我先去瞧瞧,你们几个,”她斥责香兰:“快去找护卫来救火!” 整个寿辰宴的气氛顿时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沈老夫人心中不悦,痛恨沈妙即使在这个时候也要让她扫兴。然而面上还是要做慈母状,紧张的嘱咐任婉云:“快去瞧瞧五姐儿是个什么情形!” 然而装出来的和真的究竟是不一样。若是真的疼爱沈妙,沈妙陷入此等场景,万万不会如此冷静的。陈若秋和沈玥甚至没离开席位,足可见沈妙在沈府的地位。在座的夫人和小姐们都不是傻子,瞧得出来这沈府众人对沈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心中对沈妙倒起了一些同情。 却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一声高亢嘹亮的笑声:“沈将军沈夫人沈少爷回府——开门迎将——” “什么?”不只是女眷,连另一头的男眷们都怔住了。沈贵和沈万对视一眼,沈信回府,这是闹着玩的吧。如今离年关可还有好些日子呢。 而被火苗包围的祠堂,此刻外头正围着一圈沈府护卫。说是救火,却迟迟都不往里头去。人都是爱惜自己的性命,这火势头如此猛烈,谁敢进去送死。 “沈家丫头,你想死?”谢景行瞧着横梁都开始燃烧,皱了皱眉。 “小侯爷还是快走吧。”沈妙岿然不动:“待人越来越多,你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少废话,”谢景行攥住她的手臂:“走!” “放手。”沈妙挣开他的手,目光坚决的近乎执拗:“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前程。” ------题外话------ 万更送上! ... 第七十二章 算账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用自己的性命,赌一个前程。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火光中,沈妙的眼睛比燃烧的火苗更旺,然而那其中的坚决却如磐石,不可撼动一分。 “人都死了要前程何用?”谢景行厉声道:“太冒险了。” 沈妙却笑了一声,瞧着他讽刺的开口:“我与小侯爷不同,小侯爷手眼通天,要得到什么,无需费太多力气。我却不同,我若不搏命,下场就是死都不如。我连死都不怕了,怎么会怕火?”她顿了顿:“你走吧。” 谢景行皱眉瞧着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深思。他并非什么好人,也并不想做什么出手相救的戏码,方才也只是意外之下的顺手,如今回过神来,倒有些嘲笑于自己的沉不住气。思及此,谢景行便抱胸跃至那还未烧着的横梁之上,饶有兴致道:“我忘记,你是沈家的聪明人,当然有本事全身而退,不过,本侯也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紫衣在火光中竟然显出些流动的金色,而比那衣衫更炫目的是他唇边的笑意,少年神情桀骜,眉目俊美如画,这般看来的时候,倒似戏文中的多情公子,然而那目光中却透着一股冷漠和残酷,令他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也森冷了些。 东院的筵席上,自听到沈信夫妇回府后,任婉云整个人都着慌了,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定是哪个恶作剧的下人这般说的。可还未等她想到什么好法子,便瞧着外头下人领着一众人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为首的人老远就朝着这边大笑道:“母亲,儿子回京给您祝寿来了!来的略迟,母亲还请饶恕!” 众人的目光都朝那行人看去,最前面的络腮胡大汉和泼辣美妇正是沈信和罗雪雁,而她们身后笑容和煦的青年,便是沈丘。 若是从前,此刻定该是欢声笑语,以任婉云八面玲珑的本事,总归能哄得沈信夫妇心怀畅快的。可今日事出突然,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沈信回府的时候走水,沈妙还被困在祠堂,任婉云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得傻在原地。 沈老夫人就更是了,她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只会在后宅中耍些威风,便是对付沈妙,那也都是用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样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她连装出一个慌乱的表情都装不出来。 陈若秋心中有些焦急,虽然她也想二房和大房两败俱伤,但如今她也在这个席筵上,若是今日沈信未曾回来,沈妙死在大火中便罢了,死无对证,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沈信回来,他有眼睛会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她又该怎么办? 沈清和沈玥都有些惧怕自己的这位大伯父,因着沈信毕竟是武将,身上总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凌厉之气,她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总会没来由的对此感到惧怕,登时瞧见自己母亲这般忌惮的模样,更是六神无主。 沈贵和沈万互相瞧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十分凝重,这么多年,他们掩饰的好,所以从没出过差错,更没见过自己这位大哥发火的模样。可是今日若沈妙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沈信会怎么做,想想他们也会感到不寒而栗。 思索间,沈信夫妇并沈丘已经走到了沈老夫人席筵的面前。瞧见宾客们都不出声,只是盯着他们神情有些古怪,罗雪雁皱了皱眉,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而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还是沈丘,瞧了一眼桌面,又认认真真的仔细逡巡了一番,疑惑的开口问:“咦,祖母,怎么不见妹妹在这桌上?” 这么一说,沈信和罗雪雁也都注意到了。沈玥和沈清都在,甚至大房的庶女沈冬菱也在,几个小姐中,却没有瞧见沈妙的影子。沈信笑容顿了顿,问:“娘,娇娇去哪里了?” 沈老夫人语塞,她要怎么说,任婉云口口声声去说喊护卫,可动作慢吞吞的,分明就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甚至都还在这席位上不曾动身。 “沈大将军!”却是冯安宁突然站了起来,她高声道:“您回来的正好,方才祠堂走水,沈五小姐此刻正被困在火中呢!” 她话故意说得令人义愤填膺,实则也是为了给沈妙出一口恶气。冯安宁自己在冯家受宠,莫说是遇到今日这种局面,就算她在府中摔了一跤,那也是所有人都来嘘寒问暖。如今瞧着沈妙身陷险境,这沈府的众人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心中便同情沈妙。既然沈信回来的这般巧,便不如同沈信告上一状。 此话一出,沈信和罗雪雁都是一愣。祠堂走货,沈妙被困在火中,好端端的,为什么沈妙会去祠堂。而更重要的是,为何沈妙身处险境,这些沈家的亲人竟还能在筵席上饮酒作乐? 任婉云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大哥大嫂,我正要去寻护卫呢,你们才来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信就二话不说从他身边掠过,而看任婉云的那一眼令任婉云如坠冰窖,实在是太可怕,太凶狠。 罗雪雁和沈丘也倏尔回过神,二话不说便朝着祠堂赶去。 祠堂里,火越来越猛,几乎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那其中,沈妙用提前备好的湿帕子捂着口鼻,谢景行却皱眉瞧着他,即便在这么呛人的烟尘中,他倒是显得十分轻松,没有一丝狼狈,对沈妙道:“再不出去,你便真的只有死在这里了。” “再不出去,你也只能跟我陪葬了。”沈妙反唇相讥。 “伶牙俐齿。”谢景行浑不在意的一笑:“你在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怒吼:“娇娇!” 谢景行倏尔掠到窗边,就着那火苗中空出的一小块地方能瞧得清楚,外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信夫妇和沈丘。 沈信和罗雪雁之前想到走水,却没想到火势竟然如此凶猛,顿时目龇欲裂。祠堂外头围了一众护卫,竟是无一人进去救人,只是找些水桶来泼水救火,然而这杯水车薪,若是等他们将或扑面,沈妙哪里还有性命在。 沈丘咬牙:“我去救妹妹!”说完便要往里冲,然而还没走两步,外头的衡量“啪”的一下掉在面前,燃烧的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将前路全部阻断。 “娇娇!” “妹妹!” 屋里,谢景行扬眉,道:“原来你的小字是娇娇,可跟人一点都不符。” “我等的人已经到了,小侯爷自己想法子出去吧。”沈妙眉目含着煞气,如今她自己安排了这出戏,便是为了让沈信看的清清楚楚,这看似和睦友爱的沈府究竟是个什么情形,那些口口声声疼爱她的亲人包藏的又是什么祸心。武将重情忠义,他们不是傻,他们只是不愿意用最恶毒的心思猜度人心,而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沈信慢慢明白,只有这样用最直接猛烈的手段,来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沾染着火的木头,猛地把它往手臂上一碰,谢景行怔了一下,沈妙咬牙,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她抛下那横木,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烧伤的痕迹。 谢景行难掩心中的震惊,他此生不是没遇到过对自己心狠的女人,那些死士中的女人们,也会这样不假思索的对待自己。可沈妙并非死士,她只是一个身在高门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她的生命应该是和定京城那些贵门小姐一样,如同她的小字一样,娇娇软软,而不是眉头都不皱的往自己身上烫火。 他看见沈妙又扑了些火苗在身上,直起身子往外头跑去,她跑的跌跌撞撞,似乎要跌到了,然而动作却精准的不得了,而她跑过的地方,竟是没有火苗。谢景行眯起眼睛,瞧得清楚,那条路狭窄,刚才在烧的旺旺的祠堂中留出了一个小口。想来是有人早已准备好的,浇上了不会起火的东西,为的就是从其中顺利脱逃。 一切都是沈妙安排好的,她果真用自己的性命在赌一个前程,而她也赌赢了,那么倒霉的,便该是其他人了。 谢景行扬唇一笑,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那消失在火光中的背影,却是掠向另一个出口,那是祠堂的后门,他身姿轻盈,如燕子一般,一拳一踢,这危险无比的火色牢笼与他,便如平地一般,眨眼间便掠了出去。 另一头接应的人早在,见他出来,皆是松了口气:“主子。” “东西不在祠堂,沈信回来了,走。”他快速道,转身消失在祠堂后山的树丛中。 外头,沈妙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瞧见沈妙的身影,沈丘一下子跳了起来:“妹妹!” 沈信和罗雪雁也都几乎喜极而泣,他们本就试图冒着火往里头冲,谁知道根本进不去,如今瞧见沈妙自己跑了出来,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 “娇娇!” 沈妙方跑出来,却是腿一软,一下子晕倒过去,沈丘连忙接住她,便见沈妙左手的手臂上,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沈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而沈妙缩在他怀中,闭着眼睛喃喃道:“放我出去,我不嫁……。” 赶来的沈信和罗雪雁闻言,立刻愣在原地。 …… 西院里屋,弥漫着浓浓的药香,里里外外的仆人似乎全部忙碌了起来,在这惫懒而显得有些荒芜的院子中,仿佛突兀的多了几分升级。而此刻,屋里也是热闹的。 “我将娇娇交给两位妹妹,就是想着妹妹肯定会替我好好看着娇娇,如今看来却不尽然,若非今日我回来的正好,只怕娇娇死在这场大火中都无人知道。”罗雪雁抱着胸冷笑道。她自然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在战场上更是有“罗刹女”之称。平日里待沈府的人客气,也不过是念在他们教养沈妙的份上,谁知道今日一看,仿佛撕开了往日的面具,心中怒极,说话自然毫不留情。 “大嫂,不是这样的。”任婉云赔笑解释:“方才我已经请护卫去救火了,我将娇娇看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入险境呢。大嫂,这么多年我待娇娇如何,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否则娇娇怎么会跟我们这般亲?”她心中也焦急,罗雪雁从未跟人红过脸,大约是不懂这些后宅妇人间的事情,从前也是好哄,可真正不依不饶以来,气势也是很惊人的。 “亲生女儿?”罗雪雁冷笑一声:“我们娇娇可当不起你这样恶毒的母亲。”她面对着任婉云,一步一步的将任婉云逼得后退,语气却带着凛冽寒意:“我也想问问妹妹,既然是老太太寿辰,娇娇为何一个人在祠堂中?” “五姐儿五姐儿想去祠堂为老祖宗上柱香……。”在罗雪雁逼视的目光下,任婉云心中一慌,倒是寻了个拙劣的借口。 “任婉云!”罗雪雁厉声喝道:“你拿这些借口骗我,是当我傻子。什么关在祠堂,什么逼嫁,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的算清,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就算了。任婉云,”罗雪雁本就泼辣,较起劲儿来的时候,自是有一种霸道的威严:“但凡我的娇娇有一丝不好,你看我怎么怎么跟你算账!” 她一口气说完,惊得屋里众人都有些瑟瑟发抖。罗雪雁常年不在沈府,屋中下人早就已经不拿她当正经主子。而更多的人反是任婉云的眼线。而罗雪雁每每回来的时候,也是笑脸盈盈的,她心胸开阔,人又爽朗,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众人也只当她是个好说话的,何曾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直把任婉云说的一个字也吐不出,脸憋得青紫。 睡在里屋的沈妙翻了个身朝里,一双眼睛却是十足清明。她费尽心机演这一出,甚至不惜让自己身上留疤,就是为了杜绝任何任婉云被原谅的可能。沈家人都是演戏的好手,介时演几出戏,说些好话,只怕会令人心软。除非那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一个父母会容忍别人伤害自己的子女,就如同她的婉瑜和傅明。 如今罗雪雁对任婉云以及陈若秋已经不若往日那般信任,拿出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二房和三房的人,至少让她的烧伤也没有白费。这样很好。 而外院中的沈信,此刻正和沈丘面对着沈贵和沈万。 “大哥,都这是误会。”沈贵有些焦头烂额,他并不知道任婉云想要让沈妙和沈清姐妹易嫁的事,而沈妙被关入祠堂,是因为沈妙之前犯了错。沈贵对沈妙那一日在荣景堂顶撞自己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自然对关沈妙进祠堂没有意见,谁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事。 “二叔,这可算不上误会。”沈丘上前一步,他紧紧握着拳,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上前将两人掀翻的冲动,道:“祖母寿宴,独我妹妹一人被关在祠堂,我想问问,她是犯了什么错,为何门口又有那么多守着的护卫,这些护卫都不去救人,就在外头看着。二叔三叔,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些护卫本就不是去救人的,而是要堵住别人的路,想方设法的要我妹妹的命呢!” 沈丘毕竟年轻气盛,说话自然不会思前想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他也没有辜负沈妙的期望,甚至说的话比沈妙想的更加严重。此话一出,沈信面色一下子沉得要命,而沈贵和沈万吓了一跳,沈万连忙劝道:“大侄子,你怎么能这样说?五娘是我们的侄女,我们怎么会害他?”他看向沈信:“大哥,今日之事都是一场意外,大哥与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若要害五娘,怎么会将她好端端的养到这么大?大哥不信我们么?” 沈万本就是读书人,做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很能够糊弄人的心,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是刚正不阿似的。可沈信偏偏不吃这一套,若是从前,他大约也会觉得这是一场误会,毕竟这么多年他们将沈妙养的这样好,甚至沈妙也愿意与他们亲近,可是今日的事情一出,他再看这些人,只觉得不过是一些斯文面皮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于是在沈贵和沈万吃惊的目光中,沈信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当老子好糊弄?我把娇娇交给你们,你们想害死她。关在祠堂,逼她嫁人?沈贵,沈万,你们莫以为老子不在京城,老子的女儿就能任你们欺负了,今日我沈信就把话撂在这儿,等娇娇醒了,咱们走着瞧!” 沈贵和沈万目瞪口呆。沈信虽然是个粗人武将,可这么多年来,在他们面前总是收敛着自己的粗脾性,虽然不比那些文人优雅,可如今一看,才知道这沈信的骨子里便是个流氓!这话说的,让沈贵和沈万都不知道如何接! 其实沈信也是被气到了极点,本来看到自己的女儿深陷火海,一颗心就又怒又痛,后来沈妙昏厥之前说的那句话,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说的越是简单,让人遐想的就越多,甚至让沈信猜测,沈妙在沈府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自己想的越多,看两个弟弟就越是厌恶,如果可以,沈信恨不得抽出剑来将这两个畜生一剑劈了! “住口!”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众人齐齐回头,瞧见福儿喜儿扶着沈老夫人走了过来。 沈老夫人也是差点气急攻心,她一生最好面子,今日却是在她的寿辰宴上,当着定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了丑。沈信和罗雪雁兴师问罪的模样宾客们都是亲眼瞧见,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于是匆匆离去。便只剩下才进行到一半的寿宴。此刻宾客们全都走了,于是她便也匆匆赶来想要问罪,谁知道一来便瞧见沈信质问沈贵沈万的场景,自然毫不犹豫的出声。 沈丘回过头来,瞧见沈老夫人,道了一声祖母,态度却不甚热络。从前沈垣在的时候,沈老夫人便偏爱沈垣些,大家都说那是因为老夫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沈垣走的是文臣路子,老夫人所以偏爱沈垣。可孩子大多都会有一种直觉,沈丘直觉的不喜欢亲近沈老夫人,后来回来的少了,就更是疏离。 这一次亲眼目睹沈妙身入陷阱,这厢筵席竟然还能继续下去,沈丘心中不是滋味,更恨不得立刻为妹妹出头。 沈老夫人横了一眼沈丘,目光又扫过沈信,终究是端出架子,道:“老大家的,你刚一回府,对你两个弟弟发的是什么威风?怎么,要把将军的架子摆到我沈家来吗?” 沈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虽是歌女出身,暗中手段不肖说了,面上却还是十足的温婉贤淑,把个老将军制得服服帖帖。老将军临死前便告诉过沈信,沈贵沈万走文臣路子,唯有沈信继承了衣钵,要扶持两个弟弟,千万要一家子和和睦睦。沈老将军在世时,同沈信父子情分极深,他的话,沈信总会记在心上。所以这些年来,倒是对沈老夫人的尊敬不改一丝一毫。 可历来,人的感情都是向下的。父母疼爱自己的儿女,儿女疼爱下一辈儿女,却极少有疼爱父母超过儿女的。沈信也是一样,一个没有血缘的娘和自己的骨肉,沈信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骨肉。沈老夫人这话如今在沈信耳中,一点用也没有。 他对着沈老夫人抱了抱拳:“母亲,不是我在府中摆架子,实在是今日事有蹊跷,我身为威武大将军,连自己的女儿安危都保护不了,有何面目去见沈家列祖列宗,岂不是愧对了自己在外威风的名声。此事我必定查个水落石出,今日本该是给母亲祝寿,可儿子不孝,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娇娇陷入困境还若无其事,所以只能日后给母亲赔罪。”他一番话明里暗里讽刺的都是,沈妙陷入困境,这些沈家众人却还有心情继续筵席若无其事,其心可诛。 沈老夫人呆立原地,沈信从来对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想过用别的手段将沈信整死,可老将军疼爱沈信如命根子,让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待沈信大了,更是没法子。不过沈信待她尊重,她也乐得做戏,这还是第一次沈信这样强硬的反驳她的话,惊得她一时竟没有做声。 沈信再转头看向沈贵和沈万,语气阴沉道:“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会查个一清二楚。二弟和三弟,告辞了。”他转身大踏步离开,看也没看其他几人一眼,沈丘连忙跟上。 待走出了东院,沈信才对沈丘道:“马车上那匹火鼠毛披风,等下拿给你妹妹吧。我看着府中凶险不比战场,你妹妹比老太太,需要的多了。” “是。”沈丘喜出望外,随即想到了什么,道:“爹,妹妹晕过去前说什么亲事,咱们也得查一查。这些事情,西北可从来都没收到消息过啊。” “哼,”沈信沉声道:“我看将军府里妖魔鬼怪不少,这次你妹妹差点送了命,找出那些个不要命的,老子一个个大刑伺候!” …。 临安侯府。 谢景行方回到屋里,便瞧见桌前已坐了一人,白衣翩翩,折扇轻摇,正微笑着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谢景行放下手中的剑,问。 “听说你去沈府找东西了,结果如何?”高阳笑问。 “没有。” “我早猜到了东西不在沈府,”高阳摇头,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东西不在沈府的话,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谢景行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还能如何?” “不过沈信这次回京,明齐可能会有新的动荡。”高阳瞧着他,手中折扇微微一顿:“傅家这个时候,会不会……”他把手放到脖子上,比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沈家功高盖主,烈火烹油,迟早有这一天。”谢景行喝了一口茶,语气平平的评价,丝毫没有半分同情。 高阳耸了耸肩,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碧色小瓶:“上次听铁衣说你手受伤了,给你配的药。” “小伤要什么药?”谢景行皱眉。 “我这药可不留疤。”高阳硬是将药瓶塞到谢景行手中:“留疤便不好了。” “我又不是女人。”谢景行躲瘟疫一般的将药瓶抛回:“拿回去!” “你若是女人,自己就哭着求着找我讨要了。”高阳道:“拿回去吧,这药金贵得很,一瓶价值千金呐。” 谢景行扫了他一眼,嘴角不屑的勾起,却突然想到火海中,少女毫不犹豫的将沾了火的灵牌往自己手上烧的画面。 怕留疤?那可未必。 沉吟了一下,他伸手,将药瓶收回怀中。 ------题外话------ 大家有没有看偏偏喜欢你,我好喜欢黄宗泽,他为啥演男二(〃>皿<)我发现我真是男二控_(:3ゝ∠)_ ... 第七十三章 沈丘 定京城随着沈信班师回朝,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夸赞沈信英勇神武,百战百胜,此次提前拿了敌军降书,待回朝宴的时候,皇帝必然又会赏赐无数,然而如今沈信已经官居一品,实在是不能再提拔了,众人猜测,这个赏赐的名头大约会落在沈信的嫡子沈丘身上。 另外一件事嘛,则是在沈信回京当日,恰逢沈老夫人寿辰,可偏偏祠堂走水,更不巧的是沈五小姐还被困在祠堂中。当日沈家众人态度凉薄,沈信也是亲眼目睹,只怕日后沈家内里也不太平。 这两件事在定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听了只是付之一笑,有人听了,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沈府西院,闺房中,沈妙披着衣裳站起身来,沈信夫妇今日应皇帝召见入宫了,却在临走时特意调动了军中的护卫守着西院,几乎是明明白白的做给沈家人看,防的就是沈家人。 昨日沈信回来的匆匆,又四处去寻大夫,后来沈妙休息了,便不敢打扰。倒是还没和沈妙说上话。 “姑娘可觉得好些了?”惊蛰担忧道。目光落在沈妙手臂上缠着的布条,眼中又是一酸。她道:“奴婢昨日若是再快些,姑娘也就不必受此等煎熬了。如今还落下疤痕……” 那烧伤痕迹太深,大夫也说只能好好养着,要想完全没有疤痕是不可能的。女儿家都爱惜自己的容貌,即便身上有一点疤痕都不行,如今沈妙烫伤了一块,惊蛰每每想起来都自责不已。 “无事。”沈妙看着她,微笑着道:“昨日你做的很好。没有因为心急就闯进来,如果你闯了进来,反倒坏了我的事。” 惊蛰低下头去,后来沈妙昏厥,沈信夫妇暴怒,她想了又想,大约明白了沈妙心中打的什么主意。正因如此,惊蛰才更心疼沈妙,大约也是穷途末路,才会不惜将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来让沈信夫妇看清楚沈家的真面目。 一个闺阁少女,这样的年华,本来应该是如别人家的小姐那般弹弹琴写写字,沈妙所做的,一举一动却都是关乎着自己的性命。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筹谋,仿佛行走在刀尖上,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姑娘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惊蛰呐呐道。 沈妙心中欣慰,惊蛰果真是四个丫头中最胆大的,日后还有这样的事,惊蛰大可一用,自然,也须得慢慢培养谷雨几个。她不是闺中女儿沈妙,而是六宫之主沈皇后,必然要有自己的心腹,将来所面对的,比眼前凶险的多,她能习惯,这些丫头也要学着习惯。 正想着,便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妹妹!” 沈妙回过头,只见沈丘自门外走了进来。他脱下了战场上的铠甲,只着了一件青色劲装,显得分外英气逼人。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两个梨涡让他英武眉目倏尔多了几分孩子气。他走近仔细瞧了瞧沈妙,才小心的问:“妹妹可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沈妙猝然闭眼,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平心而论,沈丘这个哥哥,当得的确尽心尽力。当初无论她待沈丘多么冷淡,沈丘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后来出了一件事,沈丘污了别人姑娘的清白,被迫娶了那姑娘为妻。于是一切就改变了,军务时常出错,后来从马上摔下来摔折了腿,再后来那姑娘给沈丘戴了绿帽子,沈丘一怒之下宰了那奸夫,谁知道却是吏部尚书的唯一嫡子,吏部尚书一纸御状,沈信散尽家财才保了沈丘一条命,可沈丘最后却仍是死在了一个冬日的早晨,有人在池塘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那时候沈妙已经嫁给了傅修宜,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她闻此噩耗,匆匆赶回府,看到的就是沈丘泡的已经变形的肿胀尸体。 即便她对沈丘不亲近,却终究流的是一样的血,她为此而伤心痛苦,生了一场大病,傅修宜却让沈信在那个时候出征。 那个冬日冰冷的阳光,池塘外湿漉漉的尸体,沈丘苍白变形的脸,和眼前青年有些讨好的笑重合起来,仿佛一把利剑,刺得她无法呼吸。 沈妙一下子弯下腰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妹妹!”沈丘吓了一跳,一把扶起她就朝外头吼:“去叫大夫!快!妹妹身子不适!” 一只手攥住了沈丘的胳膊,他回过头,瞧见沈妙抓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对着身后道:“不用了,只是有些乏力。” “妹妹身子还未大好,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的妥当。”沈丘摇了摇头,语气中颇为关心。 “我没事。”沈妙对踌躇的惊蛰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的语气坚定而冷静,让沈丘也愣了片刻。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沈丘问,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他平日里在军队中面对的都是些铁血汉子,倒是忘了对小姑娘要轻柔,于是又放缓了声音,道:“昨日回来见你困在火中,爹娘都吓坏了,妹妹,你怎么会在祠堂里,是不是被关起来了?” 沈妙却是摇摇头,看着他笑道:“一年不见,大哥可还好?” “啊?”沈丘是个没心没肺的,闻言就挠着头笑道:“我还行吧,军队就是那样,立了几次小功劳,等陛下赏赐下来,妹妹你再挑你喜欢的。”说完又似乎想到什么,喜道:“对了,爹之前猎了一头火鼠,剥了皮做了披风,回头我让下人给你拿过来。那披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若是有了那披风,昨日也就不会被烧伤了……。” 话音未落,沈丘甚至就僵住,沈妙上前,用手环住沈丘的双臂,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处。 即便是亲生兄妹,但毕竟都不是小孩子,沈丘一时间还有些尴尬,却又有些喜悦。沈妙已经许久不和他这般亲近,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方有些高兴,随即却又心下一沉,想到沈妙这样的脾性,今日破天荒的亲近他,莫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急急的问:“妹妹,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若是有人,你只管告诉我,我非得将他打个半死……。” 他说的义愤填膺,沈妙却有些想笑。楣夫人有个哥哥,才智逼人,在前朝为傅修宜出谋划策,傅修宜后来宠爱楣夫人,未必就没有她那个哥哥的功劳。沈妙自己也曾羡慕过,可那时候,沈丘已经死了。 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过有靠山的滋味了。人生习惯于一个人单打独斗,把一个人分成无数个人,所以她前生惨败于楣夫人之手,或许也不过是输在了一个势单力薄。 如今有人护着的感觉,美好的近乎不真实。 她慢慢松开手,抬起头对上的就是沈丘关心的目光。 “妹妹……”沈丘也是一怔。面前的少女明眸锆齿,面对他的时候目光中不再有往日的不耐和烦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那种感觉令他有些陌生,他仔细的打量面前的少女。一年不见,沈妙瘦了许多,原先还有些圆圆的脸如今竟然显出尖尖的下巴,平白让她看上去纤巧了许多。清秀的五官越发的明白。那种天真的稚嫩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然寻不到一丝痕迹,看着他的时候,含着淡淡的欣慰,和一种不为人知的寂寥。 沈妙心中微叹,沈丘身上有一种近乎少年般的天真,这种天真令他的性情变得十分可贵。赤诚而充满活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落得溺死在池塘的下场。当初人说沈丘是因为觉得自己恶名昭著才自尽,可如今想想,以沈丘的毅力,怎么会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就自尽。至于那始作俑者,她那所谓的嫂嫂,一开始以爬床之名逼得沈丘不得不娶她,如今看来,未必就不是别人的阴谋。 “妹妹为何一直盯着我。”沈丘莫名其妙:“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东西?”他觉得如今的沈妙怪怪的,不使性子,不冷冰冰的沈妙让沈丘觉得陌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小姑娘似的。 “大哥今日怎么不去宫中?”沈妙轻声问。 “陛下只召见了爹娘。”沈丘笑道:“我自然不会跟去。妹妹,你还没告诉我,昨日之事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被困在祠堂的火中?”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此事,也一心记挂着沈妙的伤势,非要将此事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我说的话,大哥会信?”沈妙微微一笑:“如果说了也不会信,那便不必说了。” “我怎么会不信?”沈丘一听,急忙抓住沈妙的胳膊:“你是我妹妹,我不信你的话,还会信谁的?” “我可以将此事告诉大哥,但大哥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将今日我与你说的告诉爹娘,若是说了,我便再也不理你。” “为何不能告诉爹娘?”沈丘有些困惑,随即恍然大悟:“难道此事和定王殿下有关?”西北接到的定京城中的信函,也曾提到过沈妙对傅修宜情有独钟。但沈妙毕竟是闺阁女子,不知道皇子夺嫡,臣子最好少搀和,搀和的越早,那就死的越早。沈妙却一门心思的对傅修宜坚定不移,沈信他们远在西北,虽然心急,却也束手无策,只希望沈妙自个儿能想通,又不爱这傅修宜了。 “和他没什么关系。”沈妙心中哭笑不得,沈丘竟能想到这里。她道:“在你们回来之前,二婶带着我们沈家嫡出小姐三人去卧龙寺上香,当日我与大姐姐换了房间,大姐姐被恶人污了清白,二婶一家认为大姐姐是替我受罪,我是始作俑者,我不认错,就罚我禁足抄佛经。” 沈丘听闻,心中先是惊出一身冷汗,只道好险,差一点出事的就不是沈清而是沈妙了。听到后头又极为愤怒,这事情与沈妙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将沈妙禁足?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沈丘怒道。他对沈清并无什么好感,只因为沈清仗着有沈垣这个哥哥,也时常不将沈丘放在眼中,还曾经讽刺过沈丘只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 “不仅如此,”沈妙继续道:“恰逢中书侍郎卫家来府上提亲,挑的是我,少府监黄家也来提亲,挑的是大姐姐。” 沈丘愕然:“提亲?”他们收到过沈家这边寄来的家书,可从未提过半分沈妙亲事的事情啊。这未免太过荒唐,哪有子女亲事父母都不告知的,沈家这做派,实在是太过分了。 “卫家少爷卫谦青年才俊,黄家少爷黄德兴是个断袖,二婶想将我和大姐姐姐妹易嫁,我得知此事,只好说自己不嫁,若是订了亲,也会逃婚抗婚。于是他们将我关进祠堂,你昨日瞧见的那些护卫,本就不是为了救火,那是为了守着我,免得我逃跑的。” 沈丘的神情随着沈妙的讲述变幻不定,最后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看着沈妙的目光都有些发红:“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自然不必骗你。”沈妙道:“甚至于那场大火,来的莫名其妙,我都怀疑……”她微微一笑:“毕竟我死了,大姐姐易嫁,就更加名正言顺。” “欺人太甚!”沈丘怒喝一声,转身就要走。被沈妙一把拉住,她问:“大哥去哪儿?” “我去与他们理论,谁动了你,就让谁血债血偿!”沈丘道。 沈妙瞧着他,平静的问:“你打算如何理论,证据何在,是将他们全部痛骂一通,还是将他们全杀了?” 她语气中的讽刺让沈丘微微清醒了些,他回过头,瞧着沈妙,皱眉问:“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为什么不想想,此事我为何不愿告诉爹娘。”沈妙淡淡道:“爹娘皆是性情直率之人,爹更是容易冲动,替我出头很简单,可接下来的事情又如何?沈家是明齐大家,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今日爹替我讨公道,明日御史就能乱写一通参爹一本。”她唇角勾起:“这世道,本就是人多势众,谁的人多,谁都占了理。沈家三房,大房对待二三房,还有一个老妇人,你以为,我们真的能占理?” 沈丘被沈妙的话惊了一惊,更让他惊讶的是沈妙说话的神情,那种平淡的分析,有些残酷的一针见血,让他为之侧目。这不像是沈妙这个年纪能说的话,哪个闺阁女子能这么凉薄的评价世情。他犹豫了一下:“妹妹……。” 沈妙瞧了一眼就知道沈丘心中在想什么,沈丘为人太过光明磊落,应该说整个沈家大房都太过光明磊落,而这艰难的世道,好人都没有好结果。 她道:“大哥想问为什么我如今变成这样了。”沈妙垂下眸:“因为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没有人能一成不变,大哥,我不是从来的我,你也不是从前的你,如今,我只问一句,听完我的话,你恨他们吗?” 沈丘怔了一怔,看向沈妙,慢慢的咬紧牙关:“恨。” “为什么恨?” “因为……。他们怎么能如此待你。” 沈妙摇了摇头:“你要恨的,不是这个。” 沈丘诧异,他倏尔发现,自己的这个妹妹,如今说起话来让他越来越不明白了,可是冥冥中,又觉得沈妙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 “你要恨的,是我们付出了自己的真心赤诚相待,换来的却是比仇敌还不如的虚情。为了他们自己,可以要我们的命,这并不是家人,陌生人这般加害,早已成血仇,亲人之间,就更加罪孽。” 沈妙看着沈丘目光微动,心中叹息。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将眼前的青年保护的好好的,让他一辈子只知道在战场上驰骋,做一个万民敬仰的英雄。可是,她实在是害怕,害怕终有一日,池塘边的一幕要重演,她只能在现在,就为沈丘的心中筑起一道墙。记住恨比记住爱好,爱才是最伤人。 “妹妹想说什么?”沈丘终于道。 沈妙松了口气,沈丘不是真正的愚笨。一旦想明白,有些事情就容易的多了。 “我恨他们,大哥又想为我出气,若是爹娘出手,总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沈妙道:“我要亲自对付他们,可这需要大哥的帮忙。”沈信和罗雪雁再怎么,手上都没有证据,若是将二房杀了,按明齐律令残害手足要抵命。沈信为了她,说不准真的会做出此事,她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却不愿看到沈信夫妇犯险。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如果可以全身而退,那么钝刀子磨肉,疼的也是那些被磨得人。而且,她的饵后面,大鱼还未上钩。 “妹妹想如何?”沈丘问。 沈妙一笑:“不急,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来。” ------题外话------ 今天接到电话,奶奶去世了,明天早上的车回去奔丧,要请假两天,希望大家理解。 生命不易,世事无常,希望大家珍惜眼前人。 ... 第七十四章变化 沈丘与沈妙两兄妹已经很久没如同今日这般久久谈心了。@樂@文@小@说|西园外头的侍卫,沈丘特意找回的军中人都守在外头,别人进不来。一个时辰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一直都是沈妙在听沈丘说话。沈丘大约是想博得沈妙开心,说些军中的趣事,还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一年来沈妙究竟经历了些什么,都被沈妙避了开去。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况且如今的沈家,还没有到如上辈子那般下手陷害大房的时候,便是说出来也难以令人置信。如今之际,若要出手,当一击必杀,即便是钝刀子磨肉,也首先要确定的是磨破块皮下来。 又说了些话,沈妙面上泛起了些疲乏之色,沈丘心系妹妹,瞧见了便道:“妹妹身子还未大好,我也不便多打扰,你先歇一会,爹娘回府大约也要等天黑了,待爹娘回来,我再过来一起瞧妹妹。” 沈妙点头称是。 沈丘起身要走,忽而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沈妙:“妹妹,你说沈清被人污了清白,可曾抓到了那贼人?便是为了保护沈清的名声,可沈府有护卫,应当让人私下里追查的。” 沈妙瞧着他,弯了弯眼睛:“那贼子狡猾得很,一不小心就被给逃了。” “原来如此。”沈丘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又看着沈妙坦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一步。” 他大踏步的走出了屋子,待走出了屋门,那脸上赤城的笑意忽而隐去,只剩下满满的阴霾,外头的奴仆瞧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似乎这才深刻的明白了这青年将军和煦的笑容下骨子中的铁血。他吩咐身边的护卫:“找两个人去卧龙寺一趟,最近京兆尹那边也给我查查有什么动静。”他瞧了一眼沈妙禁闭的房门,握紧双拳,低声道:“妹妹,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沈妙对走进来的谷雨道:“去拿些银子给春桃,顺带找个小厮给陈大夫也送些银票过去。这最关键的时候,可得将大姐姐肚子里的胎养好了。”她抚摸着手臂上烧伤留下的疤痕,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眼,仿佛上好的锦缎平白被烫坏了一块。而她丝毫不觉得难过,仿佛做成了一笔划算的生意般满意:“接下来的戏,还全得仰仗我这位未出世的侄子。” “姑娘。”惊蛰问:“方才为何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大少爷呢?”沈妙告诉沈丘的话,终究还是隐瞒了一些。譬如那作恶之人是豫亲王的事。惊蛰道:“若是有大少爷出手,至少那头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且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了的话,也会保护姑娘。” “便是我不说,大哥自己也去查。”沈妙望着窗外:“只怕这时候已经去打听卧龙寺当日的情景了。” “可是大少爷能查到吗?”惊蛰忧心忡忡:“若是查到了,终归会晓得,姑娘瞒着又有什么用?” “豫亲王做事滴水不漏,我若猜得不错,那卧龙寺的僧人只怕是都被里里外外的换了个干净,别说是大哥,就算是爹,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天哪。”惊蛰捂住嘴:“那岂不是此事一辈子都不能水落石出了?”沈家二房的歹心,豫亲王的无耻,本以为沈信夫妇回来后一切就能为沈妙出头,此刻沈妙的一番话,却是几乎意味着当日在卧龙寺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深深掩埋,真相无 人可知了。 “我本就不打算用这样公正的方法来为自己讨个公道。”沈妙淡淡道:“这世上能达到目的的法子,还有很多” 公道,公正,草芥都不如。公道约束的是那些弱者,真正的强者,自己就是公道。在后宫的那些年,她明白了很多道理,后宫中不是没有良善的女子,只是那些女子就如冬日里的花,太脆弱,甚至经不起风吹,就被碾成了泥巴。既然她走的是一条黑暗又血腥的路,那沿路的手段注定也见不得光明。 “可姑娘又能怎么样?”惊蛰道:“至少老爷夫人能护得住姑娘,若是可以的话,还能替姑娘出气。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子,便是要报仇,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惊蛰倒是一心一意的为沈妙说话。 “爹和娘心中愤懑,进则直接和豫亲王府对上,退则只能护着我让豫亲王有所忌惮。”沈妙道:“可让沈家对上豫亲王府,要想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若又只是为了震慑,那又非我所愿。” 惊蛰越发的听不明白了,沈妙的意思是:既不让沈信找豫亲王出气,也不让沈信威慑豫亲王从而使豫亲王不敢在沈妙身上打主意。可瞧着沈妙,分明不会将此事白白算了,那沈妙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妙微微一笑:“人若犯我,我必灭人满门。” 惊蛰一惊,下意识的抬起头看沈妙,却见少女沐浴在朝阳中,唇边笑容澄澈纯稚,却如漆黑丛林中张牙舞爪的幼兽,悄悄的亮出了獠牙。 她心中震惊,那一刻竟然感到悚然,询问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心中惶恐的低下头。想着那沈丘有句话说对了,怎么短短一年,沈妙就好似完全变了个模样。莫说沈丘了,便是她们这些与沈妙日夜相对的丫头,也寻不出痕迹。 沈妙惬意的眯上眼睛,人都回来了,棋局也可以开始了。沈清是小卒,豫亲王就是那个车,而明齐皇室如白子,那个车,什么时候会被吞吃,从而扰乱整出局。一切端看天意。 这一次,天意,就由她来掌握。 临安侯府。 即便是肃杀冬日,整个侯府仍然是花团锦簇的。先侯夫人玉清公主在世的时候,最喜爱花儿草儿。方嫁给临安侯时,也曾浓情蜜语,琴瑟和鸣。谢鼎宠爱玉清公主,将整个侯府愣是修缮成了玉清公主在宫中居住的公主殿模样。当时还很是轰动了一番,一个武将,将府邸修缮的如此精美,实在是有些滑稽。 后来玉清公主故去,谢鼎却仍然保留着玉清公主在世时候的所有景色。请来专人保护打理,所以时隔这么多年,即便是冬日,这里依旧不会令人感到萧条。 然而景色虽然繁盛,萧条的却非景色而是人。物是人非这件事,本就是人生路上无法抗拒的难题。强行维持的表面,终究是回不到从前。 谢长武和谢长朝在院子里练枪,自从校验一事过后,二人极少出府。一来是当日谢景行一人独挑他们二人让他们颜面无存,实在是无脸出门,二来则是因为伤势未全好,还无法劳动身躯。说起来,谢景行当日看着轻描淡写,实则下手极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便是养了几个月,他们都还觉得有些痛意。方氏心疼的不得了,却不敢同谢鼎说什么,即便如此,谢鼎还是将二人臭骂一通。 思及此,两兄弟恨得牙痒痒。谢长朝甩了甩手臂,当日被谢景行一脚踩上肩头,眼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道:“二哥,听闻沈信夫妇今日进宫了,此次他们立了军功,陛下只怕要赏赐沈丘。” 沈谢两家自来龃龉已深,谢长武和谢长朝倒不是因为沈谢两家的政治立场而对沈丘视作眼中钉,事实上,他们将所有京城中的青年才俊都视作对手。而沈丘无疑是那些青年才俊中最为出色的。虽然谢景行也很出色,可谢景行毕竟没有出仕,况且有谢鼎护着,他们想做什么也都无可奈何,可沈丘却不一样。如果谢长武和谢长朝入仕,只怕人人都会将他们兄弟二人和死对头沈家大房嫡子相比。 而谢长武和谢长朝,最恨的就是不如人。 “你怕什么。”谢长武不屑道:“不过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朝堂之事一窍不通。沈家也就除了沈信军功赫赫,可沈信能做什么,如今沈家也是强弩之末,看着好看,终究”他猛地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二哥说的是。”谢长朝笑了:“谁让沈家非要作中立之派,这世道,要想独善其身只怕只是美梦。不过多谢沈家的愚蠢,至少在日后,咱们的对手又少一个。” 他们二人的对话若是被别人知道,只怕会大吃一惊。毕竟谢长武和谢长朝在外头可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并且谢家也并未参与皇子夺嫡一事,可方才谢长武和谢长朝的话,却暗示了他们已经背着谢家投靠了某一派。 “说起来,沈家不足为惧,咱们自家还有一个。”谢长朝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玉清公主当初养病住的院子,也是如今谢景行居住的院子。他想到校验场上谢景行用花枪指着他脑袋的模样,一股郁气子胸中腾腾升起。片刻后后才道:“那混蛋如今越来越嚣张了。” 他竟私下里将谢景行叫做“混蛋”,若是平日里见了,却是毕恭毕敬的,实在令人咋舌。 “没错。”谢长朝顺着谢长武的话道:“这段日子他倒是安分了不少,父亲也就更看重他。莫非他身边有高人指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谢景行这么多年在性情顽劣,更不入仕,虽然令人头疼,却让谢家两兄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可即便如此,世人提起谢小侯爷的时候,除了玩世不恭,更对他在战场上的英姿赞不绝口,不仅这样,谢景行再如何和谢鼎对着干,谢鼎都一心一意的对待谢景行,反而对他们两个孝顺的儿子态度不冷不热,如此一来,对谢景行的妒忌,几乎是随着十年越演越烈。 从前谢景行只要在定京城,隔三差五都会出点大事,可自从上次校验场上一事后,他竟如同转了性子,每日深居简出,也不知在忙活什么。可这样一反常态的安静显然令谢鼎非常欣慰,甚至觉得是谢景行终于收起顽劣,要做正经事了。 正因如此,谢长朝和谢长武才会更紧张。 “管他什么高人指点,”谢长武冷笑一声:“终有一日,他会被我踩在脚底,当初那个女人是公主,还不是没落得好,何况一个儿子?” “总之,还是得在回朝宴同定王殿下攀紧关系才成。”谢长朝道,说罢又提起枪,恶狠狠地刺进了面前的草垛子。 而此时二人议论的主角,却坐在屋中桌前。 玉清公主养病的院子里长满了花草,有些树木即便是冬日也显得郁郁葱葱,谢景行住的屋前,树木的枝叶几乎要将整个窗户都抵挡住,只是以即便是白日,屋里也总是显得阴沉沉的。 然而在阴沉沉中,那端坐的少年却如日光般灼目亮眼,面前的护卫递上一封书函,他仔细地看完,将书信丢进屋中的暖炉中,霎时间,一蓬灰飞了出来,书函无影无踪。 “怎么说?”身后有人的身影传来,白衣公子惬意的给自己倒茶,他姿态娴雅,仿佛真是来与人品茶一般。 “情况有变。”谢景行没有回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哦?”白衣公子动作一顿,看向他皱眉:“不是早就” “高阳,”谢景行突然道:“先破后立,死而后已如何?” “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高阳先是一愣,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摇头道:“你不是历来喜欢韬光养晦,一切已成定数时再下手。若是结果不赢反而不做,习惯筹谋的你今日这般说反倒令我惊讶,”他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遇见一个疯子,”谢景行挑眉:“让我突然觉得,赌一赌也不错。”他站起身来,紫色的袍角用金线绣着云纹,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然而却在暗光中,隐隐流动出璀璨的光彩。 “你不会说的是沈家嫡女吧?”高阳一针见血道:“那日的事情我听铁衣说过了,虽然大胆,却过于鲁莽。如今沈信回来了,只怕以沈信的性子,又要大闹一场。” “东西不在沈家,”谢景行道:“我改了主意。” “不打算利用沈家了?”高阳有些诧异。 “沈家变数太多。”谢景行摇头,少年英俊的眉目一旦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便显出一种超乎年纪的沉稳来。而天然而生的风华和贵气又令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彩,比天上的烈日更耀眼。 “你说的变数指什么?”高阳问。 谢景行挑唇:“对傅家的态度,我有预感,明齐未来的格局中,沈家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高阳似乎有些不相信,然而对少年的信任终究是战胜了心底的狐疑,他道:“你如何知道?沈家又凭什么成为变数,沈丘?沈信?就算沈家内部出了问题,并不能代表沈家的整个态度。” “沈家出了个聪明人。”谢景行懒洋洋道:“不过命运太残酷,再挣扎,又如何?”他道:“总之,计划有变,换个法子。” “你不会想”高阳动容。 “这么多年,我忍的太久了。”谢景行道:“因为有顾虑,所以才忍,不过现在”他洒然一笑,仿佛乌云忽然褪去,日光倾泻满屋,一瞬令美景失色,天地无光。谢景行负手而立,淡淡道:“高阳,我厌倦了潜伏,我会在最短时间动手。” “可是你舍得吗?”高阳问。 “没什么舍不得。” 高阳叹息一声,再抬起头来时,已然变得坚毅:“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做。那边先暂且瞒着,咱们先从明齐这头入手,傅家中,你以为从哪一人开始?” “老规矩,抛个球,谁先接,就从谁。”他淡笑。手指却摸到了袖中一样物事,心中一动,指尖夹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那是高阳送给他的药瓶,药瓶中仕高阳所谓的千金不换的良药,专治伤疤的,高阳所谓,用了这膏药,再深刻的疤痕都能褪的干干净净。 他将药瓶握在拳中,再松开掌心时,精致的小瓶已经化为齑粉。 就如同沈妙所做的,一场大火会烧掉所有虚假的平衡,其中暴露出来的狰狞的真相,才是真正可以下手的格局。沈妙用自己的疤痕,杜绝了日后复合的可能,那么他呢? 他的目光淡淡扫向窗外,临安侯府阴暗的四角天空,这么多年,看过了太多次,因为一些记忆中的温暖,他也愿意维持着虚假的平衡。 如今,是该打破这平衡的时候了。 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如春日蝶翼一般美好,然而睁开时,目光却比最锋利的刀还锐利。 他的桌前,此刻正平平摊开着一张图,那图不是别的,认真看来,正是明齐的疆域图。从幽州十三京到漠北定元城,从江南豫州到定西东海,从临安古城道洛阳古城,在那疆域的最中心,却是最为繁华的定京城。 江山风起云涌,天下英雄辈出,他伸出手,在疆域图的最中心轻轻用手指一抹。 仿佛在决定一个王朝的沉浮。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关心和理解,茶茶没事了,恢复正常更新。 ... 第七十五章打算 沈信夫妇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府了。;伴随着他们回府的,还有宫中送来的满满一马车赏赐,若是从前,这些赏赐定然是被充入公中的,可是今日,罗雪雁却是让下人直接将那些箱子抬进西院。 宫中的赏赐,非富即贵,东院的下人们都眼巴巴的瞧着箱子从他们院子里路过,荣景堂中不时传来器物摔碎的声音,显然,那位占尽便宜的沈老夫人因为此事而动了大怒,正在甩脸子给人看。 不过军中出来的人,大约最是不吃甩脸子那一套了。箱子还是照搬不误,并且极为有效率,很快便搬完了。 沈妙正坐在桌前看书,她看的都是明齐的政经和律令,之前谷雨他们为她寻来的诗词歌赋什么的便是直接扔在一边,瞧也不瞧一眼。 只听得门外有爽朗的笑声传来:“娇娇!” 沈妙转过头,沈信大踏步自门外走来,身后跟着罗雪雁。他们大概是回府就直接赶了过来,身上的衣裳都不曾换,沈丘走在最后,对她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 沈妙站起身来,冲他们颔首行礼:“爹,娘,大哥。” 她这般温婉的模样令沈信夫妇不由得一怔,沈妙和他们自来不亲,以往回来的时候说不了几句就要离开,极为不耐,这般和气的模样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然而在那温和中,似乎又有一丝淡淡的疏离,这种疏离很轻微,可是身为父母的沈信和罗雪雁,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 沈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无法如同一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一般同沈信撒娇,更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前生是她拖累了沈家,在面对沈信和罗雪雁的时候,心中只有浓重的负罪感,近亲情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罗雪雁只是心中顿了一下,对女儿的关心很快就盖过了那点疑惑,她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沈妙的手,急切问道:“娇娇身子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没事。”沈妙微笑着答道。 “娇娇,爹今日从宫里得了几大箱宝贝,待你身子好些了,明日一早去挑喜欢的。那些个首饰簪子什么的,听说定京城里都是头一份儿。”沈信的话有些讨好,这般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心翼翼的讨着女儿的欢心,瞧着还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沈妙微微一笑:“谢谢爹,不过这倒是不急,就将那些宝贝锁在咱们院子里的库房,天长日久的,哪日想起来有兴趣,我就去挑一挑。” 此话一出,屋中几人都面色变了变。 以往这个时候,沈信抬了箱子回来,自然是让沈妙先挑选,其他的便送到公中。他一直以来就是这般偏疼女儿,也无人反驳他的话,因为这些赏赐毕竟都是沈信自己真刀真枪拼回来的。可若是从前,沈妙必然不会自己先挑,她会先让沈玥沈清挑完,二房三房挑完侯自己才开始挑,自然是因为她亲近二房三房,所以才会这般做。 但是今日,沈妙非但没有自己推辞,还提出要将箱子锁在自己院子里的仓库,虽然沈信这一次也没打算将赏赐充公,可是沈妙对于沈家其他人态度的变化,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众人眼中。 即便他们再如何不通后宅之事,也都能瞧出来沈妙的不对劲。沈丘张了张嘴,罗雪雁握着沈妙的手,轻声道:“娇娇,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娘,爹和娘都回来了,以后无人敢欺负你。” “没有人敢欺负我。”沈妙笑道:“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一日祠堂起火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信沉声问:“为何你又一人留在祠堂?”他们夫妻二人今日一早就进宫面圣,只留了人暗中查探,却来不及细细追究其中的蹊跷。 “我犯了错,便被关进祠堂,谁知祠堂突然起了大火……”她为难道。 身后的沈丘见状,欲言又止,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偏沈妙再三叮嘱不让他将此事告诉沈信夫妇。虽然很想告诉爹娘真相,可沈妙说的那句若是沈丘不守秘密,便再也不理沈丘的话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信果然问沈妙:“你犯了什么错?即便再大的错也不该将你一人关进祠堂?” “哦,”沈妙轻描淡写道:“我当着祖母和其他人的面顶撞二叔。” “什么?”罗雪雁柳眉倒竖,却不是斥责沈妙,而是道:“老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争执,要不要脸皮!” 屋里伺候的谷雨和惊蛰都抽了抽嘴角,沈家大房最是护短果然不是胡言乱语,沈妙就算是打了沈贵,只怕沈信夫妇还会责怪沈贵让沈妙手酸。 “妹妹,你为何顶撞二叔?”沈丘忍不住问。 “大约是……我不愿意嫁人吧。”沈妙道。 “嫁人?”罗雪雁和沈信齐齐惊呼出声,罗雪雁看着沈妙急切的问:“嫁什么人?我和你爹怎么不知道?” 沈妙低下头:“中书侍郎卫家为其嫡子卫谦提亲,庚帖都交换了,不过我却不愿意嫁人,所以便当众顶撞。” “卫谦……”沈信沉吟了一下:“卫家是大户人家,卫家嫡子似乎也是青年俊杰,若是说起来,倒还和娇娇……”他竟是认真的再打量这桩婚事了,沈信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不在定京城,却对官场同僚了解的七七八八。若是卫家是什么败家子儿,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来,然而卫谦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婿,沈信一时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想什么呢!”罗雪雁一声怒吼:“他就是天王老子,哪怕是皇帝,娇娇不愿意那也不行!” 罗雪雁语出惊人,她是从西北武将世家生出的悍烈女子,同沈信的这段姻缘也是自己争来的。因此罗雪雁看不惯所有安排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道:“再说了,此事你我二人都不知道,谁知道他们安得是个什么心!”自从瞧见沈妙被困在火海中,任婉云一众人却安然自若的模样侯,罗雪雁对沈家其他人便充满了厌恶,从前的好感一扫而光。 沈信也皱了皱眉,按理说,卫家这么一门好亲事,若是安排给了沈妙,说实话,倒也不算亏,毕竟定京城中还想挑出这么好的年轻俊杰,实在是凤毛麟角。可既然是这般好的亲事,为何沈家都瞒着他们夫妻呢? 沈丘撇了撇嘴角,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有些埋怨沈妙为何不把沈家其他人打的换亲主意说出去。然而他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沈妙每次对他扫来的目光仿佛有种威慑力,沈丘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竟然也会惧怕自己的亲妹子。 “不过娇娇,”沈信轻言细语道:“卫家长子不错,你如此抗拒,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儿,你……”他欲言又止,沈家寄来的家书中,频频传来沈妙待定王痴心一片的消息。这世上,沈妙若喜欢哪个男子,他和罗雪雁都不会阻拦,可天家人却不同,如今正值皇子夺嫡的时候,沈家若是卷入其中,只怕最后会被一起拉入泥沼。 可这些事情,沈妙这样的小姑娘是不会明白的。在回来的路上,沈信和罗雪雁也曾商量过无数次,要如何劝慰沈妙打消这个念头,可最后却皆是无奈。沈妙骨子里性情倔强,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况且和一个小姑娘说要她放弃心上人,换做是别人,只怕也不能接受。 沈妙一看就知道沈信想说什么,她淡淡道:“我心中并无心上人,之所以不愿意嫁人,不过是因为曾听人说过卫家少爷已经有了心上人。即便他再好,心中已有月光,我又何必做棒打鸳鸯之人,平白无人一生?” 她这一番话将沈信夫妇说的有些晕。沈妙何以说出这么老成的话,倒像是阅尽千帆的妇人了。二来,她说什么并无心上人? 沈妙对于卫谦,还只是上辈子当了皇后才逐渐了解的。上辈子并没有卫家上来提亲这一说,卫谦也是娶了自家的表妹,作为定京城难得的青年才俊,卫谦对妻子极为宠爱,当时还传出了一段佳话。由此推来,卫谦和表妹肯定是青梅竹马,只怕卫家来提亲,那位卫家公子心中也是不愿意的。 “娇娇,你不是喜欢……喜欢定王殿下么?”罗雪雁一咬牙,还是问了出来。 “定王?”沈妙闻言,淡淡道:“定王殿下乃天潢贵胄,岂是我能高攀的上的?当初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冷静下来,方知自己的出格。眼下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罗雪雁又是一愣,沈信和沈丘毕竟是男人,不懂就罢了,她虽性情大大咧咧,却终究是个女子。女子最懂得女子心中的那份情,她以为沈妙只是嘴里这般说,可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妙的神情,却发现说起定王时候,沈妙并未有一丝动容,仿佛提起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不等罗雪雁开口,沈信自己先叫起来:“娇娇,爹可不同意你这话,咱们沈家就算配谁,你都高攀的起。这明齐的子弟,哪个敢嫌弃你,就算……” “咳。”罗雪雁轻咳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沈信,沈信夸奖女儿不要紧,好容易沈妙打消了对定王的那点子绮思,沈信这不是在给自己添乱嘛。 沈信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罗雪雁又打量了一番沈妙,见她神情平静,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娇娇如今年纪还小,倒不急于出嫁。这明齐的好男儿如此多,咱们娇娇生的又出色,还怕寻不到好夫婿?放心吧,咱们娇娇的夫郎,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沈妙垂眸一笑,并未说什么。对于枕边人的幻想,早已在前生后宫中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中被消磨干净。这辈子,她早已不打算嫁人了,只是此话却不能被沈信夫妇知道。 寻常女儿家听到自己的亲事,总是会害羞几分的,况且在夫妻二人的眼中,沈妙并非是一个性情冷硬的人,可罗雪雁的一番话说完,也没见沈妙有什么反应,二人不由得有些沮丧。从前虽然沈妙不与他们亲近,但对沈妙的性子终究还算了解,这次回来可好,沈妙变得越发陌生了,一夜之间老成了不少,让沈信夫妇都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待女儿。若是如从前一般劝着哄着,面对沈妙平静的目光,倒显得他们像个傻子。 沈丘瞧见自家爹娘的窘状,“噗嗤”一声笑出来。沈信夫妇在战场人令人闻风丧胆,可面对妹妹的时候却是手足无措。可是……沈丘的目光也渐渐沉了下来,人的性情不会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让一个有些骄纵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冷静沉稳的模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爹,”沈妙突然开口道:“过几日,宫中会举行回朝宴吧。” 回朝宴,是给沈家军此次大败敌军,皇帝为了论功行赏举行的夜宴。文武百官都要携眷参加,也算是皇家比较亲近臣子的宴会。在回朝宴上,皇帝会按功勋赏赐功臣。 前一世,几日后的回朝宴,皇帝本想提拔沈丘的官位,却因为沈妙的事,沈信拼了满身功勋,让皇帝答应了赐婚,得了沈妙一个定王妃的名头。 女子向男子求亲,本就是一件出格的事情。沈信在战场上称霸一生,临到头了,却为了女儿不惜以功勋相求,几乎落得个满朝文武耻笑的下场。而那时的沈妙,只为了成为定王妃而欣喜,却没有看到沈信的苦笑。 从她嫁入定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沈家被绑上了定王这条船,傅修仪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榨干沈家军的最后一分价值。 “是啊,”沈信笑着问:“娇娇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爹可以帮你同陛下讨要。” 这等的宠爱,几乎是掌上明珠了。沈妙嘴里有些干涩,前生她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心意呢。沈家的覆亡固然是仇敌一手推动,可何曾不是因为她的固执和盲目。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沈妙微微一笑:“不过,如果陛下想要赏赐爹的话……”她顿了一顿,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是清明,她道:“爹便向陛下讨要,半年内留在京城,陪陪我吧。如何?” 此话一出,罗雪雁,沈信和沈丘皆是一怔。 沈妙从来不会挽留他们夫妇,因为小时候就不在身旁,感情不亲厚,自然谈不上舍不得。每年年关一过,沈信夫妇便要离开京城固守西北,就算没有敌军,也要守着疆土防止外敌入侵。其实这并没有必要,可皇帝每年都仍是钦点,加之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也有这个习惯,所以也从未反驳过。 可方才沈妙的意思分明就是挽留。她在挽留沈信夫妇,让他们晚半年出发,这其实有些出格,不过听在沈信夫妇耳中却是欣喜若狂,至少这代表着沈妙待他们不是全无感情。 “自然没问题!”欣喜于女儿态度的转变,沈信甚至没想清楚其中的问题便一口答应。罗雪雁也有些激动,一边的沈丘撇了撇嘴,他不想留在定京城,对于他来说,定京城实在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些个贵家子弟都没劲儿,还不如放他在西北大漠打仗来的痛快。不过看着沈妙的脸,他的心又软了下来,至少自己在身边,这定京城无人敢欺负沈妙也是好的。 又说了些话,沈信夫妇并沈丘才离开。待他们走后,沈妙掩上桌上的书卷,走到窗边。 “姑娘……”谷雨小声道:“已经同春桃打过招呼了,大小姐肚里好好的,听说二夫人和二老爷在为大小姐的亲事争吵。” 沈妙冷冷一笑,任婉云姐妹易嫁的好筹谋已经随着沈信的回府付诸东流,若要让沈清嫁给黄德兴,任婉云自然是不肯的。可庚帖已经换了,两家都已经说好了,这个时候想反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任婉云的主意落空,也不会让她好过,毒蛇想要反扑,可是几日后的回朝夜宴,刚好,她也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抓住任婉云的七寸,打豫亲王一个措手不及。 门外,罗雪雁和沈信沉了脸色,罗雪雁怒道:“老太太和你那几个弟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就要安排娇娇的亲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么个道理。” “夫人不必生气。”沈信道:“我立刻去找老太太问个清楚,一旦有此事,立刻与卫家说清楚。这样隐瞒,只怕有蹊跷。” “我猜娇娇这一年吃了不少苦。”罗雪雁没好气的道:“等会儿我把娇娇几个丫头叫过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桂嬷嬷也不见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些事都会有一定的敏感,她道:“我看娇娇说的也没错,留在定京半年,这些个牛鬼蛇神不收拾清楚,女儿怕是命都没了!”说着,又瞪了沈信一眼。 沈信摸了摸鼻子,自然知道罗雪雁是对自己两个兄弟不满。别说是罗雪雁,他自己也是一肚子气。便吩咐身边两个护卫道:“这几日好好守着小姐,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告诉我。小姐有什么闪失,你们军法伺候!”说罢又看向沈丘,眉头一皱:“臭小子,你发什么呆?” 沈丘被沈信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他含糊道:“哦,方才想事情走神了。”他一直在想沈妙的事情。今日派去卧龙寺的人已经回过消息,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一日的事情并未有任何人发现。沈丘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因为知情人都被打发了,做到这种了无痕迹,似乎并非沈家的手笔,对沈妙隐瞒的真相,也让沈丘更加狐疑。 自己这个妹妹,在不知不觉中,越发的让人看不透了。 “都什么时候了。”沈信把在夫人那里的气直接洒到倒霉儿子身上:“你去查查府里的事,明日我来问你。” “啊。”沈丘苦着脸应下,他是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不假,可是妹妹不让他说啊。 …… 彩云苑内,此刻一片狼藉。 沈贵方离开,临走之时和任婉云大吵了一架,自从沈信在沈老夫人寿辰宴回来当日,沈贵就因为此事和任婉云起了冲突。事实上,将沈妙禁足沈贵也是知道的,不过于他来说,一旦出事自然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任婉云身上。 他和沈万之所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凭着沈信留下的人脉。虽然如今他们在朝中也有了一定地位,可若是沈信有心要他们不好,沈贵和沈万仕途必然会一塌糊涂。这是一个以武为尊的世道,虽然文官们嘲笑武将粗野不堪,可是谁拥有了兵权,谁就在明齐势力中更加重要。文官和武将,皇帝要保下的,自然是武将。 从前他们兄弟二人在沈信面前滴水不漏,沈信也乐意照拂他们,谁知道这一次却被沈信亲眼瞧见沈妙身陷火海,沈信私心里视沈妙如性命,恼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沈贵也感到心慌。是以自从沈信回来后沈贵就极为烦躁,而任婉云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悔婚,几乎是火上浇油,连日来对任婉云的不满全部爆发了出来。 今日也是一样,气冲冲的与任婉云大吵一架,撂下一句沈清必须嫁到黄家,沈贵拂袖而去,只剩下气的几乎昏厥的任婉云。 “畜生!畜生!”任婉云抚着心口,嘴唇都在发抖。 沈贵不顾亲生女儿的幸福,一门心思想要攀上黄家为自己的仕途添砖添瓦,让任婉云气的人仰马翻。如今沈信回来了,罗雪雁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若非此事极为机密,被沈信夫妇知道了她打的是姐妹易嫁的主意,只怕连杀了她的心都有。即便沈信夫妇这次发现不了,可当日祠堂失火一事,也会给大房心中留下隔阂,日后想对沈妙下手可就难了。 任婉云对沈妙恨不得千刀万剐,当初是沈妙算计了沈清,如果不是沈妙,沈清又何至于落到不得不嫁给一个断袖的下场。如今沈妙有沈信护着,再想在亲事上动手脚只怕不容易。 “夫人消消气,”香兰一边给任婉云顺气一边道:“莫要被气坏了身子,隔几日便是回朝宴,若是被气坏了,便不能出门了。” 任婉云目光一动,面上显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不能被气坏了身子,回朝宴……回朝宴,我要那个小贱人生不如死!”她转头看向彩菊:“给豫亲王府送去的信到了没有?” “已经送到了。”彩菊小心道。 “我的清儿既然落不了好,那个小贱人也别想逃!”任婉云面上显出一抹冷笑:“我奈何不了她,有沈信保着她,可有本事,他们就和豫亲王府对上,”她的模样仿佛一条恶毒的蛇,阴森的吐着蛇信子:“总有人收拾的了她!” …… 豫亲王府。 富丽堂皇的正厅,此刻正有貌美的波斯舞姬穿着薄薄的衣衫起舞,雪白的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之上,细细的脚踝处系着彩色的铃铛,随着他们的起舞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水蛇一样的腰肢灵动的舞蹈着。 高座上的中年男子面目丑陋而狰狞,左腿处空空的,正是豫亲王。此刻他的身下正跪着一名娇小的少女,少女大约十一二岁,尚且年幼的很,生的眉目清秀,只是眼中充满了恐惧,此刻不着寸缕,正为豫亲王轻轻捶着腿。 这年幼少女雪白的身子上遍布着紫色和青色的淤痕,细细一看,还有红色的鞭痕,显然,她经历了非常人般的痛苦折磨。 豫亲王看着手中的信函,突然一笑,猛地一拍座位上的狮子头。他这么一动作,那少女吓得惊叫一声,身子跌倒在地,全身上下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沈信……”豫亲王嘴里慢慢咀嚼着几个字:“沈妙……竟敢愚弄本王。” 那一夜的事情过后,因着他找到了别的趣事,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对于豫亲王来说,这些少女不过是逗趣的玩意儿,和那些养着的猫儿狗儿一样,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他一点也不在乎。加之有沈贵瞒着,竟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知道这封信过来,才让他终于回忆起那一日似乎有些不对。那沈妙如此好手段,反将了任婉云的同时,还玩弄了他。 豫亲王在明齐,就算是皇家子弟,除了皇帝外,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沈妙一个小小女子,竟敢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若是从前只是对沈妙生出些想要玩弄的兴趣,这一次,豫亲王却是真正的动了怒,也起了杀心。 只是如今沈信还在定京城护着,要怎么出手?或者是,连沈信一并解决了? 豫亲王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 第七十六章 回朝宴 三日后,皇家举行的回朝夜宴,文武百官携眷参加。乐—文虽说是君臣同乐,众人却也心知肚明,此次回朝宴,不过是皇帝对沈信的庆功宴。 沈家手握重权,又有沈信和沈丘这样的猛将,用的好了,就是守护明齐的一把好刀。用的不好,便也能随时威胁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对于沈家,明齐皇室既依赖又防备,不过在眼前,外地尚未肃清的时候,沈家至少还是安全的。 只要沈家不胡乱趟夺嫡这趟浑水,十年之内,皇室也不会对沈家出手。这是朝中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瞧出来的事。不过之前沈妙痴恋定王,让人以为若是沈信将女儿嫁给傅修仪,沈家在朝中的地位便会变得微妙起来。不过后来似乎沈妙对傅修仪的兴趣渐渐淡了下来,沈家不必卷入夺嫡的风暴,自然会平安无事,未来十年内,定京城中威武大将军的名号,还是能震慑不少人的。 一大早,罗雪雁就过来瞧沈妙。这几日,罗雪雁和沈信都在查探过去一年沈府发生的事,不过那些事情自来被掩饰的很好,认真算起来又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是以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过尽管如此,沈信夫妇还是感觉到了古怪,这些日子,对待沈老夫人和其余两房的态度疏离了很多。 沈清失去清白的事沈妙没有告诉沈信夫妇,任婉云和陈若秋就更不可能主动说出去了。是以桂嬷嬷的死也是随意寻了个由头,说她手脚不干净被逐出沈府。任婉云本来以为沈妙会说出真相,谁知道沈妙也顺着她的借口说。任婉云认定沈妙不向沈信夫妇告状一定是有什么顾虑的地方,自个儿倒更加有恃无恐了。 “姑娘匣子里的簪子太少了。”白露给沈妙梳了个长乐髻,如今沈妙瘦削了,也渐渐有了少女风致,在如同从前一样做些稚嫩的打扮便有些不伦不类。何况今日是进宫,大抵还是要打扮的尊贵得体一些。不过从前沈妙的首饰都是任婉云操办,大多都是金银首饰,而那些首饰在沈妙从三福班买下艳梅水碧,以及扶持莫擎打点陈大夫的过程中,早已被当成银票花光了。如今那首饰匣子中,空空如也。 “昨儿个老爷不是抬了陛下的赏赐回来?”霜降灵机一动:“要不让姑娘从那些里挑一挑,宫中的赏赐,定有不少好东西。” “罢了。”沈妙一口回绝,宫中的那些东西,哪个不是沾了血的,如今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想将那些东西戴在身上,仿佛沾染上了,就让她想起那些惨烈的岁月来。她想了想,打开首饰匣子中的一个夹层,从里面挑出一个簪子来。 “咦,这簪子好生漂亮!”白露惊喜道:“姑娘何时有了这么个簪子,是夫人送的么?” 沈妙捡起那根簪子凑到面前仔细打量,这还是校验当日在梅林中,谢景行用这朵玉海棠换了她头上佩戴折下的真海棠。若非今日白露说起无首饰,她也几乎要将这东西抛之脑后了。 簪子通体都是玉做的,由浅到深,到了花朵的部分,整块玉石都是晶莹的紫红色,雕刻的工匠也是巧夺天工,海棠花瓣舒卷盛放,竟有大片繁华迤逦之感。摸上去冰凉温润,显然是上等玉料。这么一朵海棠簪子,只怕价值也在千金之上,前生沈妙在宫中也见过了不少好东西,自然能看出这簪子的不凡。也因此对谢景行更加意外,出手如此大方,便是临安侯府再富贵,也经不起这般挥霍。 见沈妙出神,白露怕耽误时间,提醒道:“姑娘,这簪子好看,奴婢替你簪上。” 沈妙这才回神,依着白露的意思。 待最后霜降为她点了点胭脂在脸颊上,这才算完。谷雨举着件莲青镶兔毛的斗篷走来,为她披上,才笑道:“姑娘真好看,夫人见了定会喜欢。” 门外,罗雪雁和沈信正等在门外,沈丘扯下片叶子道:“娘为什么不让妹妹去赏赐的箱子里找衣裳首饰穿戴?这不省事多了。” “你懂什么。”罗雪雁没好气道:“自来赏赐料子,何曾见过有赏赐成衣的。便真的有成衣,谁知道是不是嫔妃穿过的,我也不敢让娇娇穿。至于首饰就更算了吧,娇娇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还是别插手的好。” 沈妙自来喜欢俗气的衣裳,这一点饶是罗雪雁都很头疼。无论罗雪雁怎么劝,沈妙都无法抛弃对金银首饰的喜爱,是以时间长了,罗雪雁自己也瞧习惯了。容貌皆是红粉皮相,当不得真。罗雪雁自己出自武将世家,虽然生的也泼辣美丽,穿的却偏向英气,有些巾帼英雄的意思。 沈丘吐了吐舌头,小声道:“要是妹妹这次又穿的金光闪闪……”话音未落,便听得“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妹妹妹……”沈丘张了张嘴,傻子般的盯着沈妙不说话。 少女穿着紫绡翠纹裙,外罩镶兔毛的莲青斗篷,绒绒的兔毛堆在她脖颈下,衬得那张小脸更只有巴掌大。她本就肤白,穿莲青色这般暗色的也显得毫不晦暗,反而极为尊贵。明眸皓齿间行的却是云淡风轻之态,少女姿态楚楚,然而更吸引人眼球的是沉静而尊贵的姿态,一举一动间似乎有淡淡的威严。 罗雪雁和沈信呆呆的看着,一瞬间,他们仿佛越过这少女瞧见了金銮殿后,重重宫墙下高贵的金凤,甚至连那金凤也不如。 正因为沈妙从前总是穿金戴银,如今这越是清简却越显得贵气,而那种沉静的姿态更是他们从前从未见过的。罗雪雁不自觉的抚着自己的胸口,因为出自西北大漠,嫁给沈信来到定京城后,她没少被这里的贵女讽刺粗鄙不知礼数,罗雪雁自己也曾悄悄的请过嬷嬷来学过,可是即便能学会样子,骨子里却是学不来那种世家精致的优雅,便也放弃了。 如今她的女儿,看起来却比定京城任何一家的贵女都显得高贵威严,让她怎么能不惊喜! “哈哈哈哈,”还是沈信最先打破了沉默,他仰头大笑几声,再看向沈妙时,目光中皆是自豪与笑意:“沈家有女初长成,我的娇娇如今也是大美人一个!”他话说的极为粗糙,惹得罗雪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转头却瞧见沈丘带回来那些个军中的护卫,看着沈妙也是目光发直,不由得有一丝得意,随即便又道:“罢了,我们先上马车,迟了可不好。”说罢便过来拉着沈妙,亲昵的与她说话。 沈妙尚且不太习惯被这般当成小孩子,瞧见沈信和沈丘宠溺的目光时却是顿了一顿,总归在爹娘哥哥的眼中,她还是那个沈娇娇。 任婉云主意到沈妙头上的海棠花簪子,还笑道:“娇娇这个簪子真好看,是自己挑的么?” 沈妙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待走到门口,却瞧见早已停了两辆马车。 沈贵和沈万站在外头,瞧见沈妙一行人走来的时候目光皆是有些不自然。这些日子,沈信对他们兄弟二人可没什么好脸色,任他们如何解释都是一副不听的模样。甚至于每日给沈老夫人的请安,罗雪雁都是马马虎虎,例行公事一般,差点把沈老夫人气晕过去。 “大哥。”沈万到底要圆滑些,笑着和沈信打了个招呼。 沈信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便走到自己马车旁,对沈妙道:“夫人,娇娇,你们先进去。”沈信和沈丘没有乘马车的习惯,便随着马车在外头骑马。 被如此冷落,沈贵和沈万面子上不好过,沈贵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只见其余两辆马车中的一辆掀开帘子,露出沈玥和陈若秋的脸,沈玥柔声道:“五妹妹要与我们同坐一辆车么?这马车够大,加大婶也是够得。” “不必了。”罗雪雁冷着脸道:“自己的马车,坐着安心。” 沈妙几乎要在心中为罗雪雁鼓掌了,从前罗雪雁和其余两房并无龃龉,她个性爽利又热诚待人,是以无人见过她这般刻薄的一面。要知道罗雪雁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可是更不留情,陈若秋和沈玥的示好,于她来说,没有半分作用。 另一辆马车上,沈清和任婉云也在听着外头的动静。沈清面色还有些苍白,却是紧紧抓着任婉云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气,让任婉云低声叫了一声,待沈清松开手,任婉云的手腕上显出了指甲的抓痕。 任婉云却没心思顾忌自己的手,她一把将沈清搂入怀中,感觉到沈清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清儿……”任婉云低声安慰道。 “我一定要杀了她……”怀中,沈清咬着牙道。她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也回忆起卧龙寺那一夜可怕的遭遇。而这一切都是拜沈妙所赐,更恐怖的是如今她已经有了身孕,这肚中的孩子还不能流掉,否则便有可能一辈子都做不成母亲。想到自己受过的这些苦,沈清就恨不得让沈妙也感受一边她所遭遇的痛苦,不对,应该让沈妙遭受十倍的痛苦! “娘会替你报仇的……”任婉云心如刀绞,只恨不得自己不能变成一头狼扑上去咬断沈妙的喉咙。沈清的哭诉就像是刀子插在她的心上,而面对沈清,她总会想到那一夜,原本自己就在隔壁的,偏偏选择了袖手旁观。 “我会替清儿报仇的……”任婉云喃喃道。 另一辆马车中,沈玥和陈若秋面对面坐着。方才被罗雪雁那般抢白,沈玥还有些不悦,她骨子里本就看不起罗雪雁那等粗俗的武人,如今被自己心中的肃粗俗武人讽刺,更是憋了一肚子气。 “玥儿,”陈若秋轻轻皱眉:“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种人,你不必理会。何必要因为她失了气度。” “娘,我就是看不惯。”沈玥瞧着自己的手心:“沈妙从前待我们毕恭毕敬的,如今大伯一家回来,她便也做出这等高傲姿态,狗仗人势,不是在故意做给咱们看是什么?”话语中,透露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有的妒忌。 这点子妒忌却被陈若秋捕捉到了,她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叹了口气道:“我曾教过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平静,看来你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太过冒进。”顿了顿,陈若秋继续道:“你不必将沈妙看的太过重要,如今大房和二房已经彻底陷入僵局,沈妙得罪了你二婶,你二婶必然要找回场子的。” 沈玥闻言,看向陈若秋:“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二婶并没有将沈妙怎样啊。” 陈若秋微微一怔,的确,任婉云着手对付沈妙已经许久了,可是这么久以来,任婉云非但没有捞着半分好处,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个儿出了不少差错。如今更是让沈妙等回了沈信。若说是别人便罢了,自来精明老练,在后宅中将个把姬妾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任婉云竟然斗不过一个小姑娘,就实在是有些邪门。 片刻后,陈若秋收起心中的那点惊异,道:“正是因为你二婶一直以来都未曾成功,你二婶的性子如今已经接近于暴怒,所以接下来要对付沈妙,定会铤而走险,使出全身力气。这时候,即便有你大伯护着,只怕沈妙也插翅难逃。” 沈玥听得迷迷糊糊,却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道:“如此一来,咱们只管坐下来看戏便是。” “不错,”陈若秋道:“这便是我要教你的,在后宅中,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能利用别的东西达到目的就千万别亲自出马。利用的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中获益。” “谢谢娘的教诲,”沈玥坐直身子:“我省得了。” 她们兀自说的欢快,殊不知罗雪雁的马车已经远远的将她们甩了开去。沈丘和沈信身居高马之上,一路行去,认出他们的百姓无不投来敬佩的目光。威武大将军的凶名在民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马车里,罗雪雁一直瞧着沈妙笑的开怀。饶是沈妙沉稳平静,也被罗雪雁笑的有些莫名。 “娇娇如今可真好看,”罗雪雁感叹的道:“一年不见,便长成了个大姑娘。这定京城中,怕是无人有你这般好看。” 罗雪雁说话自来就是有些强势的,这话要是落在别人耳中只怕又要贻笑大方。不过父母看女儿本来就是最好的,加之罗雪雁的性情颇为暴烈,如今沈妙瞧着却是沉静贵气,人们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多加青睐,自然而然,罗雪雁对这个忽然变得愿意亲近他们的女儿更加爱若珠宝。 沈妙微微笑了笑,能为她这个所谓的草包自豪的,大约也只有家人了。 “昨儿夜里我与你爹商量过了,”罗雪雁转了话头:“你之前所说的让你爹在定京城多留半年,这主意也是不错。我和你爹常年不在府上,还是得多多陪你。今日陛下问起的时候,你爹会同陛下请求。” 闻言,沈妙忍不住一愣。她是想到沈信最后会听她的话,可没想到竟然这般快。还未来得及反应,罗雪雁已经搂住她,笑道:“正好这半年,我也能瞧着娇娇长大。” 罗雪雁在敌人面前凶名赫赫,在沈妙面前却慈爱的很,若是被她昔日的对手见到,只怕会惊掉大牙。 “谢谢娘。”沈妙依偎着罗雪雁,轻声道。 今日这场临门夜宴,可不是什么所谓的庆功宴。其中必然凶险万分,能者对弈,谁都想将对方的军。布好了局,埋好了子,等到的就是对方落入圈套的那刻。 当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却是……前生禁锢了她一生,埋葬了她的儿女和亲人,充满了仇敌和杀戮的地方,九重宫殿,她终于要再次返回了。 文惠帝,傅家人,以及深宫中那些老友,再次相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唇角微微勾起,澄澈的双眼深处,一点暗芒如同漩涡,渐渐掀起黑色风暴。 …… 九重宫阙,巍峨堂皇,琉璃瓦,雕朱漆,金龙盘踞,彩凤旋舞。金灿灿,明晃晃,也冷清清,惨戚戚。 光亮总是外表的,同花团锦簇下肥沃的泥土一样,这宫阙深处埋葬着无数白骨,红颜无数,倒最后也不过艳骨一枯。这宫殿看着有多美丽,其中就有多险恶。 花园中,一名宫女和太监正在浇花,这些枯燥又乏味的活计都是给新来的太监宫女们做的。两人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极为稚嫩。 那小宫女道:“今日前殿来了不少人呢,若非这次我犯了错被贬,我便能去前殿伺候那些贵人呢。要知道每年的回朝宴,光是打赏的银子都能用一年的。” “回朝宴……”那小太监露出向往的神情:“有那么多打赏,很厉害么?” “瞧你这个没见识的。”宫女撇了撇嘴角:“真是孤陋寡言,回朝宴是陛下为了论功威武大将军特意做的群臣夜宴,来的都是大官儿和女眷,出手自然大方了。若是你再等几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见到一次,介时你就知道,那些贵人打赏的银子,都是一锭一锭给的。” “一锭银子?”小太监惊呼一声,随即羡慕道:“那威武大将军好大的脸面,陛下都为他特意设了夜宴。想必是风头无限。” “风光有什么用,”宫女语气颇为不屑:“有了那么一个草包女儿,没把脸丢光了就是了,还出什么风头。” “草包女儿?”小太监问:“威武大将军的女儿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宫女神秘兮兮道:“那沈将军英明神武,沈夫人也算巾帼英雄,小沈副将也是骁勇善战,但是威武大将军的女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琴棋书画全然不通便罢了,还喜欢穿金戴银,俗气的很。每次回朝宴沈将军带她来都会出丑。去年回朝宴我伺候着,你不知道,她连基本的礼数都不知道,还踩空了裙裾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那些个小姐夫人们,最喜爱嘲笑的就是她了。即便有沈家护着,大家都瞧不起那沈家小姐。” “竟然如此……”小太监闻言也十分唏嘘:“倒是白白辜负了沈家的名声。” “可不是么,”宫女继续道:“她可算是沈家的败笔了,偏偏她两个堂姐各个比她出色,沈将军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而且之前这沈家小姐还痴恋定王殿下,闹得沸沸扬扬,举朝皆知呢。” “实在是粗鄙的女子。”小太监也目露厌恶之色。 那宫女日日都呆在宫中,不比那些官门夫人小姐还能出宫,知道的东西也都是宫中发生的。是以校验场上沈妙洗脱粗野之名,竟是一点儿也不晓得。 正说着,却瞧见对面来了人,两人连忙埋头干活,不敢说话。却听见那人走到面前,尖着嗓子道:“新来的?” “回高公公,正是。”有人在一边回答。 小太监大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面前站着三人,一人做太监总管打扮,令令人做二等太监打扮。叫高公公的正是做总管打扮模样的人。 高公公扫了一眼两人,目光落在小太监身上,问:“什么名字?” “奴才小李子。”小太监也机灵,忙毕恭毕敬的答道。 “就他吧。”高公公对身边人道:“前宴少一个端壶的,模样生的乖巧,大约能顺贵人们的眼,换他顶上吧。” “是。” 小李子心中也是激动,如此一来,岂不是就能照方才宫女所说的,得到大把大把的银子赏赐,若是能得了哪位主子的眼,日后说不定也有一番造化。 在这九重宫阙,谁都是费尽心机往上爬,哪怕是最低微的奴才,也会做一夕飞上枝头的美梦。 …… 前厅里,已经有许多夫人和小姐到了。除了同宫中嫔妃有点关系的,被请到后头与娘娘们说话,大多数的女眷,还是坐在外头攀谈。 “沈夫人和沈将军怎么还不来?”一位高高颧骨的夫人笑道:“今日主角儿本就是他们,是不是故意姗姗来迟呀?” “沈夫人是想揣着自己女儿不给别人看,故意藏着掖着的吧。”另一名圆脸夫人也笑道,只是那话中的语气却充满了揶揄。 沈信作为功勋卓绝的威武大将军,不纳妾又有本事,对待罗雪雁忠贞不二,在座的高门夫人们哪个家里不是姬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数不胜数,对于罗雪雁这般好命,夫君疼爱,儿子出色,自然是妒忌满满。 女人之间最爱的便是攀比,罗雪雁越是幸福,看在别的夫人眼中就越眼红,恨不得罗雪雁也有什么不好才对。于是沈妙的出现,便成了唯一可以打击罗雪雁的东西。沈妙蠢笨无才,形容不佳,还能在宫中出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些夫人们最快活的时光。能看着沈信夫妇因为这个女儿而被羞辱,仿佛就能让她们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不知道今年沈五姑娘又会穿什么衣裳,”易佩兰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去年她那件贴了金叶子的衣裳可好看的紧,配着她的金首饰可算是‘贵气’的很。今年莫非是银叶子?” 此话立刻引起周围小姐们的附和声,讽刺之言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凭空里却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大伙儿可莫要这么说,如今沈五小姐也算是得了沈将军的真传,要知道当日校验场上步射连蔡家少爷都毫无办法,要是一个不高兴,改日要同你们切磋步射该如何?”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寂静下来。这里的许多夫人小姐当日校验都在场,亲眼目睹了沈妙的凶悍。这话竟让他们心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那蔡霖沈妙都不放在眼中,若是惹怒了她,一箭射来怎么办? 说这话的正是冯安宁,她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冯夫人不赞同的瞪了一眼。这么多夫人,得罪了可不是好玩的。冯安宁不悦的皱了皱鼻子,她就是看不惯这些人背后说人坏话,当着沈信的面,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还上赶着逢迎,背地里说人家女儿算什么光明正大。 这边尴尬的气氛还未消散,便听到外头有太监喊唱:“威武大将军到——” 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沈信和沈丘,沈信龙行虎步,不怒自威,一股军人的铁血气息令厅中妇人都忍不住悚然。沈丘身姿挺拔,笑容和煦,两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令他十分亲切,一切少女忍不住俏脸微红。 他们二人未在前厅停留,侧了身子就抬脚忘男眷呆着的正殿走去。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他们身后。 罗雪雁穿着天青束腰软甲长袍,头发梳成爽利的刀髻,同那些妆容繁冗的夫人不同,她这一身,极是清爽简单,却因为布料做工上乘,并不显得粗糙。而美目流转,自有泼辣英气,是一种和寻常夫人迥然不同的美。 紧随其后的,紫色纤细身影,款款而来。 ------题外话------ 看出来小太监是谁吗?第一章喂娘娘吃药的那个… ... 第七十七章 你来我往 原本吵吵嚷嚷的前厅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罗雪雁身后的紫色身影上。 少女的斗篷已经被拿下,穿着紫绡翠纹裙花纹繁复迤逦,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视着前方,好似这里的诸多贵夫人都入不得她眼似的。皮肤白皙的甚至有些通透,却越发显得眉目清秀。然而那一双晶亮的黑瞳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她眼眸生的圆圆,眼神都清澈,乍一看仿佛甫出生的小兽般纯净,却沉静的仿佛看遍了数十年的岁月。这种沧桑和稚嫩交织在一起,便让她有了一种矛盾的美丽。 她随着罗雪雁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厅中走去。不同于罗雪雁有些利落的动作,那少女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在胸前,却并不让人感到生硬,仿佛那动作早已做了千遍万遍你烂熟于心,即便是随手这么一做,也精准到毫厘都不差。她长长的裙裾随着脚步而淡淡飘动,好似展开的花朵,然而那花朵却盛放的内敛不张扬,就如同她整个人一般。她的动作非常自然,每一步走出来却十分好看,赏心悦目的同时又有一种淡淡的威严。在座的妇人们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自然也曾经历过教养嬷嬷严厉的教导宫规礼法,她们自认在这里做的十分不错,瞧见这少女却忍不住惊讶,只因为若是换了她们来,也绝对走不出这般漂亮的步子。 有的时候,形状能模仿,神采却不能模仿。紫衣少女神情无波,姿态从容,仿佛这路就是自家后院般似的,没有慌张谨慎冲动和胆怯,淡淡的走着,竟也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好似她才是这宫殿的主人。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那些妇人忍不住大惊失色,只因为这少女若是别人便罢了,却偏偏是那个草包沈妙! 之前在校验场上,沈妙的变化众人有目共睹,可自那以后,沈妙就和沈清一同称病留在府邸,连广文堂也不去了。虽在校验场上打败了蔡霖,可那展现出来的也不过是凶悍和大胆,可礼法气度却非一朝一夕可成,沈妙在回朝宴上吃了这么多年亏,要想扭转过来可不是件容易事,谁知道今日一见,只觉得沈妙同从前判若两人,不仅衣着举止没有出一点差错,甚至众人都隐隐有一种感觉,沈妙将这满厅的官家女儿都比了下去! 沈妙跟在罗雪雁身后,迎着众人各色眼光,无人瞧见她嘴角的僵硬。 十多年了,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前生厮杀拼搏,与命运抗争的牢笼,她倒要看看,这辈子,这地方还能否困得住他! 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深深的铭刻在她心中,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得着路。至于那些繁琐的宫规礼仪,日复一日的做,也几乎刻入骨髓。这厅中,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当初婉瑜笑着朝她讨糕点吃,傅明摇头晃脑的背国策。爱和恨并重,苦和甜交杂,再次踏入这里,百感交集,而心中熊熊燃烧的,却是复仇的火焰! 小李子呆呆的瞧着跟在飒爽妇人身后行走的紫衣少女,心中震惊不已。他方才花园里的宫女处听得那沈信的嫡女是个粗鄙的草包,谁知道此刻见了,却发现全然不是。这少女通身上下自有一种贵气萦绕,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承受不住那威严似的,怎么会是个草包? 他正想着,却瞧见那少女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微微一凝。小李子顿时紧张起来,只晓得他与沈家小姐从未见过,莫非这就是宫中老人所说的眼缘?那沈家小姐是不是要看重与他了?正心中惶恐又激动着,却瞧见沈妙的目光瞬间又转开,似乎方才只是个意外罢了,小李子心中霎时间又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似攀上了这个沈家小姐,就有一番等待他的大造化似的。而眼下仿佛与那大造化失之交臂了。 来不及等小李子想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从何而来时,前厅坐在最前面的一位高个子夫人已经笑道:“沈夫人,你可让人好等!” 罗雪雁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也绽开一个爽快的笑容:“路上有些耽误了。” “五姑娘真是一日比一日水灵,”那高个子夫人目光又落在沈妙身上,半真半假的道:“果真是要定亲的人儿了,想当初,还是个小不点儿。” 闻言,罗雪雁方才绽开的笑容立即沉了下去。沈妙定亲的事情于罗雪雁来说简直莫名其妙,是沈府的人背着她和沈信应得,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承认,更不怕得罪卫家,论起家世,卫家不差,可也比不得沈信,大不了将卫家得罪了,有什么比沈妙的幸福更重要,况且此刻卫夫人也不在。有心要为沈妙澄清这些事,罗雪雁开口道:“这说的叫什么话,我们娇娇方及笄不久,还用不着这么早嫁人,我可想要多留娇娇在身边些日子。” 此话一出,诸位夫人小姐都是愣了愣,毕竟前些日子,沈妙定亲的事情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后来在沈老夫人的寿辰宴上,其余沈家人也几乎是默认,怎么现在到了罗雪雁这里,却好似亲事要做空的意思? 高个子夫人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察出什么不对,笑容越发意味深长,她道:“哦?原来沈夫人还想多留沈五小姐些日子么?可是前些天,不是都说了沈五小姐要定亲了?” “夫人真会说笑,”罗雪雁才不惧怕什么颜面,更不怕沈家内部的矛盾暴露在众人面前。有沈家其他人那样的亲人,那些面子还维护个什么劲儿,她一扬眉,高声道:“哪有女儿定亲,爹娘却半点也不知道的道理?我和老爷可是全然不晓得夫人所说的话,定亲又从何说起?” 罗雪雁的话一说完,周围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那高个子夫人也没想到罗雪雁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怔。 不错,世上断没有女儿定亲父母却不知道的事情,沈妙定亲罗雪雁和沈信不知道,便只有一个道理,沈家人瞒着他们的,至于沈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的文章可就多多了。 正是众人各自思索间,任婉云和陈若秋等人也到了。 沈贵和沈万自然也是先去了男子的正殿。任婉云带着沈清,陈若秋和沈玥慢慢行来。 沈清还是自卧病在床后第一次出门,这些日子以来她整个人憔悴消瘦了许多,本是少女最好的年纪,竟然已经有了淡淡的苍老疲态。为了掩饰憔悴,她抹了极厚的胭脂和香粉,更是穿了一件红色的衣裳。沈清本就不大适合这样艳丽的色彩,一眼瞧过去,十分不相称,有些不伦不类的古怪。加之她腹中还有着孩子,虽然竭力掩饰,终究步子看起来有些蹒跚。 至于沈玥,倒是一如既往地肉粉色烟轻长锦裙,轻拢慢捻,薄施脂粉,瞧着是个柔柔弱弱又书卷气息颇浓的小美人。若是从前,她定也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可是今日却不然。有了沈妙的珠玉在前,沈玥的步子瞧着便觉得生涩了些,动作僵硬了些,神情紧张了些,甚至交握的双手也太过用力了些。总而言之,竟是连半点都不能和沈妙相比,思及此,众人的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什么时候,沈家那个最出风头的沈玥,竟然被沈妙远远地甩在后头? 沈玥年纪小尚且不知道,陈若秋却能敏感的察觉到那些夫人们眼光的不同。若是往日,落在她母女二人身上的目光必然是充满嫉妒羡慕或者是称赞的,可是今日,却仿佛挑剔的更多了?陈若秋眉头一跳,这礼仪身形方面历来都是她最为自豪的一部分,对于沈玥也是要求极为严厉,她自信定京城中的贵女没有比她女儿做的更出色的,可是看这些人的表情,方才还有谁做的更好? 她自然不知道,那比沈玥做的更好的人就近在眼前。 沈妙挨着罗雪雁坐在一边,罗雪雁今日虽然也算是这回朝宴的主角,可仿佛也被人孤立了。 确实如此,京城的勋贵人家,历来便有自己的一个圈子。男子们还好,以功名说话,仕途上相互交错,即便心中再不喜欢,面上总是要过去的。女子却不同,京城贵女,大多心高气傲,譬如嫡女们不愿意与庶女们玩在一起,定京城土生土长的人,也瞧不起外来户。 罗雪雁就是那个外来户。 若是从江南那些富饶之地来的便也罢了,偏偏罗雪雁来自西北苦寒之地,刚嫁到定京城的时候,罗雪雁甚至不会说官话,那乡音被这些夫人们暗自嘲笑了许久。她们嘲笑西北大漠风沙极大,女人的皮肤都磨砺的极为娇嫩,绿林盗贼横行,走到路上怕都会被人打劫,至于物资更是贫乏,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到好的绸缎。这其中自然有夸大的成分,对待罗雪雁的针对却是实实在在。 何况,当武将自己上战场的,罗雪雁是定京城头一个。 对待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如果这事情又是非常稀少的,人们往往会排挤反对,这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一样。于是罗雪雁便被定京城中的贵女圈子一起排斥在外了。加之沈妙之前又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这母女二人,便是这些夫人们暗中嘲笑的对象。 白薇的母亲白夫人招呼陈若秋来自己身边坐下,她和陈若秋是手帕交,自然是要和陈若秋坐在一起的。白薇也拉着沈玥到自己身边。任婉云则走到了易夫人坐下,易佩兰瞧着沈清埋怨道:“你都许久不出现啦,听说是病了。咦,看着是瘦了些,怎么脸蛋却有些肿?” 沈清慌乱的低下头,含糊道:“许是在床上躺的久了。”任婉云给她煎了许多安胎的药,沈清虽然也恨肚里的孩子,却更怕流产了后再也做不成母亲,因此只得咬牙喝下。既然是要养胎,少不得各种补品,自然而然的也会胖些。虽然现在身形还不显,可是却已经有些肿了。 易佩兰不疑有他,只是拍了拍沈清的手,道:“你呀,可得把身子养好了,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可莫要把身子坏了。” 沈清身子一颤,低下头未说话。她知道任婉云给她说了门黄家的亲事,知道那黄德兴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对这门亲事十分抗拒,仿佛直觉这门瞧着光鲜亮丽的亲事底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似的。 易佩兰的声音不小,恰好被坐在一边的黄家夫人听到。黄夫人闻言,倒是挑剔的瞧了一眼沈清。对于这门亲事,她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儿子寻个名义上的夫人罢了,沈清还算配得上她儿子,可今日这病恹恹的模样……可莫要是个病秧子才好,毕竟还要给黄家传宗接代,生个儿子出来,其他的便让她爱怎么着怎么着的好。 那头,白夫人正悄悄的与陈若秋耳语:“若秋,我瞧着你们府上那个五小姐可不简单。” “哦?”陈若秋好奇的问:“为何这样说?” “沈五小姐身后怕是有人指点着吧。方才进来的时候,各位夫人都瞧见了,那身形礼仪,做的比宫中还要规矩。我说句不爱听的,怕是玥儿都要逊色多矣。” 陈若秋怔住,道:“你说什么,谁不知道五娘最不懂规矩。” 白薇是陈若秋的手帕交,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自然对礼仪要求极为高明,今日如此高看沈妙,让陈若秋只觉得不可思议,心中觉得荒谬的同时,却是忍不住朝着罗雪雁坐着的地方看去。 罗雪雁被孤立,自个儿坐在一边,沈妙挨着她。罗雪雁毕竟年纪大阅历多,即便无人搭理也不会有丝毫动容,只要拿出在战场上那般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坐镇气势便好,可沈妙一个小姑娘,也坐的端正脊背笔直,别人不与她说话,看着竟不像是故意冷落她,而像是不敢同她说话似的。 陈若秋的指尖有些发抖。 女眷们这厢各怀心思,正殿中,沈信的一句话,也在殿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沈爱卿此话当真?”文惠帝问道。 文惠帝年近花甲,却丝毫不显老态,面上挂着笑容,一双眼睛却精明锐利,隐隐可见年轻时候的凌厉锋芒。此刻他瞧着底下的沈信,沉声问道。 方才当着群臣的面,文惠帝嘉奖沈信,沈信却提出求文惠帝赐下一道恩典,恩准他在定京城多停留半年,想在府上陪伴妻女。 这么多年了,威武大将军沈信征战沙场,勇猛无敌,可从未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惹人深思,群臣们神色变幻,这个节骨眼儿上沈信要留京半年,真的只是为了陪伴亲人? 文惠帝打量着沈信,他还没死皇子间的夺嫡就风起云涌,如今局势千变万化,任何一方势力的插手都会造成整个格局的变动。前些日子沈信的嫡女沈妙痴恋定王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文惠帝还想过若是沈家这块肥肉落在傅修仪手上该当如何,谁知道后来突然就没了音讯。如今沈信突然提此要求,莫非是有别的计划? 他仔细打量着下方的男人,沈信皮肤黝黑,目光坚毅,身形笔直的站着如小山,瞧着文惠帝动作也恭恭敬敬,是个忠诚勇敢的铁汉子。可是帝王驭臣,从来看的不是表面,而是价值。对于文惠帝来说,对于江山有威胁的,哪怕是天大的功劳,也要除的干脆利落。 片刻后,文惠帝哈哈大笑道:“这么多年,沈爱卿镇守西北,如今破敌,朕深感欣慰,有此大将,是明齐之福。沈爱卿的要求,朕准了!” 沈信立刻谢恩:“谢陛下!” 这般动作,便让殿中的其他人纷纷侧目。文惠帝恩准完便自行走出正殿,徒留了一众人。沈信方才的动作可谓是出人意料,最先开口的竟然是临安侯谢鼎,这个和沈家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显然对沈信的举动也颇不了解,嘲讽道:“沈将军莫不是打仗打怕了,留在定京城半年是想享受享受?” 沈信闻言非但不恼,还笑的露出一口白牙,道:“谢侯爷是不是羡慕本将军?哎,也难怪,毕竟谢侯爷没有妻女……” “你!”谢鼎面色铁青,沈信这家伙瞧着五大三粗没什么心机,其实最是嘴毒,玉清公主之死和谢景行待他如同陌路本就是谢鼎的死穴,沈信还毫不留情的给他插刀,谢鼎真恨不得一杆马枪将沈信挑死。 傅修仪瞧着沈信,面色也是颇为精彩。沈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他的意料。从前沈妙恋慕他,他虽烦不胜烦,却想着有沈家可以利用,后来沈妙竟然当面澄清对他并无此意,害的傅修仪还被周王和静王嘲笑。如今沈信又提出留京半年,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傅修仪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看上去最好把握的沈家好似突然变成了一个摇摆不定的石头,似乎在未来中,会生出无数变数,从而影响整个大局…… 沈信不按常理出招让群臣有些莫名,但今日获得的嘉奖也着实令人眼红。其余的人纷纷上前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攀谈,沈信与他们说起西北趣事,却没留意到身后有一道阴鹜的目光。 那目光死死盯着沈信,仿佛吃人的毒蛇盘踞在草丛中,等待着时机便冲上去将对咬死。而那瞧着沈信的人,袍角的一边空荡荡的,把玩着手里的扳指,不是别人,正是豫亲王。 这头气氛倒也热烈,外面沈丘也将那卫谦堵在廊中。 卫谦生的也算一表人才,形容谦逊,可是和健康充满朝气的沈丘比起来,便显得太过文弱了。他看着沈丘,皱眉问道:“小沈副将拦住在下,有何贵干?” 沈丘上上下下的将卫谦打量了一番,他自己性情开朗友好,若是从前遇着卫谦,说不定还会结交,可是自从听到沈妙说卫谦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再看这人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在沈丘看来,自己的妹妹千好万好,只有看不上别人的份,哪里容得上被嫌弃? “你便是卫谦?”思及此,沈丘的语气也不怎么愉快。 卫谦一怔,察觉到来人的不善,道:“正是。” “我来也没什么事,”沈丘拍了拍卫谦的肩,道:“就是同你说一声,之前有流言传说我妹妹与你们卫家定了亲,既是流言,我沈家也没放在心上,你们卫家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沈丘退后一步,又若无其事实则语气森森道:“我妹妹挑的夫婿,自然要先问过我的眼!”说罢,也不看卫谦是什么脸上,掉头大踏步的走了。 卫谦一个人愣在原地,沈丘这话分明就是要与他卫家划清干系,不过……他是有心上人不错,沈丘就算再为自己妹妹打抱不平,也不必说的他像个一无是处的傻瓜一样吧。沈家人护短护的也忒凶猛了,再说了,这亲事根本就没他插嘴的机会好吗! 走廊外头,高阳乐不可支的瞧着站着发呆的卫谦,摇了摇头,道:“这沈家人也实在太霸道了,这般狂妄,竟也不将卫家放在眼里。” “看够了?”他身边的紫衣少年眉目间隐有不耐,语气也不甚愉悦:“有完没完。” “卫谦可是你的人。”高阳道:“他这样被人欺负,你不为他出头?” “你喜欢,你去。”谢景行瞥了他一眼。 “我可不敢。”高阳看好戏一般的道:“那沈家丫头有那么多人护着,一个不小心,麻烦就上门。不过,”他笑容温和,语气却有几分幸灾乐祸:“今日豫亲王在场,只怕事情不能善了,我可是听说,豫亲王打算娶王妃了。你猜,他要娶的人,是沈家哪位姑娘?” “我猜,他娶不了。”谢景行挑眉,目光落在前方。 花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跑着上前,同另一边的小太监说了些什么话,将一个香囊塞进了小太监的手中。 那身影正是沈妙的贴身丫鬟,惊蛰。 ------题外话------ 一夜之间过敏了脸上起了好多疹子……毁容_(:3ゝ∠)_ ... 第七十八章 热闹 “他娶不了。 首发哦亲” 高阳顺着谢景行的目光看去,只见花丛中,那沈妙的贴身丫鬟嘱咐了小太监什么话,小太监应了,大约是第一次拿到这样多的银子,十分的喜形于色,又恭恭敬敬的对丫鬟说了什么,才离开。 待小太监离开后,惊蛰站在原地,面上也浮起一丝狐疑之色。沈妙特意吩咐她一定要将东西交到这名小太监身上,可是这个小太监分明是新入宫的,和沈妙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何还要特意嘱咐呢? 想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惊蛰摇了摇头,总之目的已经达到,便也转头离开了。 “沈家这位小姐,胆子很大。”高阳评价道:“连宫中也敢耍手段,而且看起来,沈信都不知情。” 谢景行不置可否,一个连自家祠堂都敢一把火烧个精光的人,他从来不认为对方会胆小。至于在什么地点行什么事,大约在沈妙眼中,也并无不同。 “走吧。”他唇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我们也该去看看戏。” “我便不去了。”高阳眨了眨眼:“如今行事还是小心为上,何况,计划有变,更要谨慎。” “随你。”谢景行懒洋洋道,忽而想起什么,随口道:“若是有时间,也去太医院那些老家伙那里打听打听有没有东西。” “遵命。”高阳拱了拱手,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另一头走去。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总归是要到回朝宴开始的。 女眷们坐在大殿下首,男眷们坐在大殿上首。最左侧靠近正中高座的则是皇子。周王静王定王三人已经先到。随后而来的则是离王襄王和成王。 周王静王是兄弟,自然是一伙儿的,而襄王和成王以离王为首,又是自成一派。至于还未到来的太子殿下,则有轩王楚王支持。至于九皇子,定王殿下傅修仪,则是不占帮派,看着实力最为弱小,也最中立的一派。 随着三王的出现,厅中方才的喧嚣都是渐渐静了下来。 文惠帝也是古怪,生的九个儿子,各个都极为优秀。若是平常人家,有这么多优秀的儿子怕是早已乐开了花,可是高门贵族中,优秀的儿子越多,竞争也就越激烈。更不幸的是,这九个优秀的儿子,生于天地间最无情的帝王家。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优秀,将会成为彼此眼中的钉子,都是欲处之而后快。 如今九子长成,虽然太子已立,可各方势力却并未收敛。文惠帝如今在时,还维持着其中的平衡,但是终有一日这盘踞的巨龙也会老去,那时候,早就蠢蠢欲动的明齐皇室,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周王兄弟一派,离王一派,太子一派中,太子表面瞧着实力最高,可是太子身子却孱弱,文惠帝不会允许一个孱弱的儿子坐上龙椅,所以太子的势力,与其说是正统之下的追随,倒不如说是虚的。若是身子稍有不适,只会便宜手下的轩王和楚王二人。离王一派,因着人数多,势力也大,百官之中,不少都暗中投靠了他的麾下。周王静王兄弟虽正统及不上太子,势力及不上离王,却有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母亲徐贤妃,徐家也算强有力的支持。 剩下的那个定王,并未被人放在眼中。论起势力,一个人单打独斗也像是个笑话,论起背景,生母董淑妃也极为低调,若非生了傅修仪,也轮不到坐四妃的位子。傅修仪固然优秀谦逊,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是以众人也并不看好他。虽然傅修仪表现中立,对夺嫡之事不感兴趣,可是这重重深宫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的几个兄弟,依旧对他虎视眈眈。 不过女眷们看人没有男眷们看人那般深刻,在座的少女们,却是偷偷打量着傅修仪俊逸的容貌,微红着脸低声议论。 平心而论,傅家人都长了副好皮囊,而傅修仪在九个皇子中,又是最为出色的。皇室赐予他不凡的气度,而他又总是一副淡然姿态,既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将下巴昂到天上去。对于少女们来说,这样“亲切”又“出尘”的男子,真是满身都是风华。 “定王殿下也确实生的太俊了些。”耳边传来少女低声的嘟囔,沈妙转过头,冯安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她身边,对她嘿嘿一笑,随即又板着脸道:“你既然到了,怎么不来找我,还摆出大小姐架子,让我找你不成?” 沈妙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对于冯安宁这个大小姐什么时候跟块牛皮糖似的爱粘着她,沈妙也有些无奈。更不知道冯安宁何时对她转了态度,沈妙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同冯安宁之间,做不到同龄人之间的亲密无间,并且如今,她无法毫无防备的接受别人的善意,所以倒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冯安宁。最后,只得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道:“我没看见你。” 沈妙自然不知道,若是从前的她,冯安宁定是多看一眼都不会,可是如今的沈妙,是沐浴过明齐后宫血雨腥风的皇后,人对于比自己强大的人都会有一种跟随崇拜的心情。冯安宁能隐隐感觉到沈妙内心的强大,自然要不自觉的跟随。 “嘁,”冯安宁撇了撇嘴,忽然又捉弄般的悄声道:“不过定王殿下也来了,好歹也是你曾心悦之人,怎么都不见你看一眼?” 仿佛是为了映证她的话,冯安宁话音刚落,便听得江晓萱笑着高声道:“沈五小姐,定王殿下到了!” 她本就是为了令沈妙出丑,又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皇家人的面,沈妙也不敢动怒,便是罗雪雁也得忍着。这样的话可以权当做是玩笑,可是早前沈妙痴恋定王的事情明齐举朝皆知,她的话一出来,不仅女眷,连男眷席上的目光都瞧过来。 罗雪雁咬牙,她知道这人就是故意激怒沈妙的,虽然沈妙说自己如今已经不再爱慕定王,可罗雪雁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说那么容易放弃就放弃的,沈妙表面看着若无其事,说不定内心也是极为痛苦。罗雪雁恼怒沈信这时候偏偏不在,她扭头看向沈妙,生怕沈妙因此而伤心难过,轻声道:“娇娇……” 男眷席上,众人的目光也是十分精彩。蔡霖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校验场上沈妙害他丢了脸,如今沈妙自己也要重蹈他的覆辙,想到便觉得开心。苏明枫和苏明朗并坐着,苏明朗拉了拉苏明枫的袖子,惊喜道:“大哥,沈家姐姐也到了么?” 他个头太小,桌子便将整个人的视线挡住,更加不可能看得清沈妙了。苏明枫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为何对沈家五小姐颇有好感,若不是因为苏明朗太小了,苏明枫险些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对沈妙起了别的心思。 不过……他也转头看向沈妙,这样近距离的碰面,沈妙会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定王呢? 在男眷席上的角落,还有一名青衫男子,比起其他锦衣华服的贵人们,他的穿着极为朴素,然而这并未让他相比之下显出狼狈之态,相反,因着衣着简单,也有一种远古名士的风流潇洒之态。此刻,他也正静静地看着那垂头不言的紫衣少女,目光中隐隐有波动。 这人正是裴琅,这样的场合本来裴琅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可是今日广文堂的监正家中有人殁了,监正便让裴琅来代替广文堂参加,裴琅在广文堂虽是先生,实则也算是半个监正了,因此也没有推辞。 谁知道来了后,便瞧见这一幕。 周王和静王站在傅修仪身边,江晓萱那故意挑拨的话也听在耳中。周王笑了一声,拍了拍傅修仪的肩,意味深长道:“我们九弟,可真是了不得啊……” 傅修仪眉心微皱,面上却浮起一抹淡笑:“四哥说笑了。”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向了座位中的少女。 “呵。”一声轻笑,从少女的唇角逸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这一声笑容,竟是听不出任何情绪,说是嘲笑,却显得太过轻柔,说是快活,却又十分平静,仿佛一杯沉淀了许久的烈酒,五味陈杂,繁复的千般滋味在心头,最后只化为了一声轻飘飘的谈笑。 男眷们还好,女眷们却是惊异,她们浸淫宅门这么多年,竟是根本听不出沈妙这笑声中的意味。她才多大? 沈妙抬起头,目光没有停顿,仿佛当日在校验场上对着蔡霖射过去的箭矢一般,猛地射向了那负手而立的身影,傅修仪。 傅修仪微微一怔。 少女的目光中,没有痴迷爱恋崇拜和惊喜,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轮回百年的老人,沧桑的隔着长久的岁月看他,无悲无喜,却让人心中不安。 那双清澈的眸子有着极为好看的形状,若是弯一弯,应当便会甜蜜的让人想起蜜糖的滋味。但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傅修仪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不安,好似在丛林中踽踽独行,却被掩映的草丛深处,一只巨兽的眸子给盯住了似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定定的注视着沈妙。 “呵。”沈妙又是轻笑了一声,这一次,众人看的清楚,她红润的唇角微微一弯,眼角却未动,分明是一个冷笑。 大约是对自己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因爱生恨,生出的淡淡怨气而凝聚成的一声冷笑吧。众人这般想着,却又惊异沈妙竟然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在宫中和皇子放冷笑,谁有这个胆子? 傅修仪没有动。 那一声冷笑中,他分明看到了一层淡淡杀机,虽然被刻意掩饰,却仿佛连掩饰都收敛不了其中暴涌的气息。那种势在必得的冰冷,竟让他的心头一缩。 只因为不接受对方的心意,就对他动了杀机?傅修仪有些愕然,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觉得那杀机充满了威胁? 这莫非是他的错觉? 待他再凝神看向沈妙的时候,后者已经转过头,与冯安宁说些什么了。 沈妙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杀意,这么久了,即便是校验场,她也只是和傅修仪远远地打个照面,不想和傅修仪这般近距离的见面,就是因为,她怕一旦接近傅修仪,她会掩饰不了自己的滔天恨意! 江晓萱挑衅的话,就在沈妙两声莫名其妙的轻笑中度过了,她第一声轻笑复杂,第二声轻笑微冷,可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其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一丝对傅修仪的情义!甚至在笑了两声后,她索性就直接与身边的姑娘说起话来,那轻蔑和无视,竟然让人也说不清楚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气氛,终究是被她弄得冷了下来。 周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笑着凑近傅修仪道:“九弟,看来你也不那么所向无敌嘛。” 傅修仪苦笑一声,心中却渐渐对沈妙重视起来。 “嘿,看来那沈家五小姐,倒有几分气魄。”苏明枫饶有兴致道。如今他的“重病”已经好了不少,却仍旧不能辛劳,因此他的官位,仍旧没有复职。 “沈姐姐本来就很好。”苏明朗白了他一眼。 座位上的裴琅低下头抿了一口茶,眼中却闪过深思。 正有些沉默着,便听得一声爽朗洪亮的笑声:“哈哈,诸位,来的迟了!” 那小山似的身影,不是沈信又是谁,紧跟在沈信身后的,就是沈丘。见这重头人物都来了,各位官僚便纷纷与他打招呼,沈信同周王几个行过礼,便入席就坐。他和沈丘也是错过了方才那场好戏,否则就算沈信不出手,沈丘才不管会不会怜香惜玉,肯定让江晓萱吃不了兜着走。 沈信过后,离王三人,太子三人也相继到了。太子身子孱弱,太子妃倒是生的大气端庄,沈妙瞧了太子妃一眼,目光动容。 这太子妃身后有丞相娘家,本是太子借着太子妃娘家势力稳固地位,后来太子妃有孕,文惠帝怕太子身子病重,反倒便宜了太子妃一家外戚专权,竟是生生使了手段让太子妃小产。太子妃对太子情深意重,哪知道夫君对自己的骨肉都能痛下杀手,又怕告诉娘家为娘家惹来灾祸,后来郁郁而终。太子妃死后三年,丞相府得知真相,想要为女儿报仇,最后却是投靠了傅修仪…… 沈妙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傅家人各个都心狠手辣,傅家男儿皆是负心薄幸,她和太子妃想来并无不同,都是江山权谋下的牺牲品,一颗无辜的弃子。 如今,她要做执棋的人,谁想要来下棋,谁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太子妃落座后,原先出嫁前的好友便纷纷与她说笑。男眷那边,豫亲王也到了。 豫亲王一到,女眷席上的人皆是有些沉默,尤其是那些少女,更是吓得面色苍白。 往年的回朝宴,豫亲王都是不会参加的,这么多年,他对朝中事物完全不放在眼中,也因此,生性多疑的文惠帝才会对这个弟弟格外宽容。这其中固然有豫亲王年轻时候舍命相护的功劳,可要不是豫亲王这么多年都安安分分的不插手朝中事物,只怕就算再大的救命之恩,也抵不过文惠帝的疑心,毕竟当初文惠帝的兄弟,可都是尽数死于他手。 历来不参与回朝宴的豫亲王突然出现,让女眷们不安,男眷们疑惑,几位皇子却是笑的心知肚明。那座位上与太子妃交好的妇人便道:“也不知亲王殿下怎么会出现?”话中都是试探之意。 太子妃自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扬起唇角,笑道:“王叔这么多年鳏身一人,也该是时候找个人伺候他的生活了。” 此话一出,女眷们都是惊疑不定。难不成豫亲王要选王妃了不成?可是成为豫亲王妃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此刻,少女们的身子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些。 “敢问太子妃,”那夫人笑着问道:“不知是哪位小姐有此福气呢?” 太子妃却不肯说了,只是摇头笑道:“待会儿便知道了。” 因着太子妃的这番话,女眷们陷入了一片僵局,众人都有些害怕。那豫亲王妃的名头就像是催命符,睡得了,无非是死得更快些,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事呢…… 冯安宁凑近沈妙,问:“你猜,那豫亲王妃究竟是谁?” 沈妙道:“我猜不着。” “你真没意思。”冯安宁撇了撇嘴。 另一边的沈清却是紧紧抓着衣角,看到豫亲王的一刹那,她的脑中铺天盖地想起的都是那一夜豫亲王对她的万般折磨手段,若非任婉云死死掐着她,沈清只怕是要大声尖叫出来。 “莫怕清儿,”任婉云凑到沈清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今日豫亲王来,是替你收拾那个女人的,等她进了豫亲王府,自然有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一边,陈若秋瞧着任婉云和沈清的动静,饮了一口面前的茶,微微笑起来。 豫亲王过后,本以为除了帝后外所有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突然听得阵阵惊呼声。冯安宁正拉着沈妙说话,听见动静也抬头看去。 只见那深宫之中,大殿门外,自远而近走来一人。紫金袍,青丝靴,眉目明丽英俊的不像话,脚步不紧不慢,懒洋洋行来。 临安侯谢鼎先是惊喜的叫出声来:“景行!”随即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看着人影说不出话来。 众人又是惊诧,今日的回朝宴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不仅从不出面宫宴的豫亲王出现,现在连谢家小侯爷谢景行也到了。 而女眷们激动痴迷的神色,竟是一点儿也不比方才傅修仪出现时候的少,甚至稳稳的压了过去。 少年身姿笔挺,虽然瞧着步履闲散,一步一步却自有威压。他本就是极出色的容貌,这么一来瞧着,在紫金长袍的衬托下,竟然有隐隐不可逼视之感。颜如雪,眼如漆,眉如剑,那微微挑着的唇角,就如冰雪中欺霜盛开的红梅,有种艳若桃李的色彩。这比女子还要精致的眉目间,却无一丝女子的阴柔之气,反而如天上的旭日,满满都是灼目的亮眼。他一个人走来,这文武百官都好似成了陪衬,仿佛这明齐的真龙皇室,金灿灿的宫殿,终于将他骨子中刻入骨髓的高贵和傲气激发出来。 实在是英俊的让天地都失色。 而这如烈日一般灼目的少年郎,却有着森然锐利的目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细细看去,也尽是冷漠和残酷。 “这谢家小侯爷,什么时候如此出色了……”冯安宁喃喃道。 以往的谢景行虽然也极是俊俏招摇,但是和今日的他一比,却是黯然失色。仿佛过去都故意掩盖光芒一般,眼下的谢景行,褪去了那层掩饰,真正的他,这身风华,傅修仪和他比起来,实在是,仿佛他才是该站在王朝顶峰俯视众生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沈妙也被自己惊了一跳。她抬眼看向谢景行,紫衣少年行至席前,迎着众人的诧异的目光,挑眉一笑:“今日我也来凑凑热闹。”说着,就走到席间坐下,可却并非挨着临安侯谢鼎,而是挨着苏明枫。苏明朗撇了撇嘴,不情愿的挪了一小块地方。 见状,谢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而周围的人瞧见,虽是议论,却未阻挠,谢景行自来就是这么个玩世不恭的性子,今日怕也是兴之所至。 “谢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罗雪雁神情凝重,是龙是虫,她看人一向精准。这谢景行行动间有种大气度,并且没来由的让人感觉有些危险。上过战场的人,对那种危险感受的更加敏锐。 沈丘瞧见谢景行,却是眼睛亮了一亮,差点站起身来,随即抓了抓头发,掩饰般的一把抄起桌前的茶杯灌了一口,这般粗鲁的行为惹得周围人都是古怪的瞧着他,沈丘连忙嘿嘿一笑。 “谢家这小子倒是不错。”沈信十分满意,对于能给自己的老对头添堵的谢景行,他简直欣赏的无法溢于言表,若非对方是谢家人,说不定还能和对方拜个把子。 傅家的几名皇子,目光却同时有些阴沉。 这个临安侯府的小侯爷,看起来太过出色了。虽然他并没有入主朝堂,可是单凭着那股无法无天的气度,便已经可以感受出不是能屈居人下的人物。这等人物若是无法收服,最好早下杀手。 看见一个手握兵符的侯府壮大,出个大人物,可不是皇室愿意见到的。 正在这时,便听得太监拖长的声音喊道:“皇上到——皇后娘娘到——” 帝后终于在众人的等待中,姗姗来迟。 文惠帝看上去心情不错,皇后却是显得有些凌厉,作为一个女子,她长得也算是秀丽,大约可以瞧出来年轻时候的风姿,然而年华老去,脸颊凹陷,就显得有些刻薄。 因着太子有病,这位皇后的手段向来十分凌厉。从前沈妙站在傅修仪这边,嫁给傅修仪后,没少被这位皇后刁难,在这位皇后手中吃过的苦头数不胜数,也正是这位皇后,以自己为例子,教沈妙看清楚了宫中生存的手段。 前尘种种,皆是虚妄,她为复仇而来,可最后的目的,却是要整个皇室彻底颠覆。蜉蝣撼大树,杯水救车薪,就如同她现在和皇后的距离。 可是这后位本就是她的,终有一日,她会重新坐上那个位置。 沈妙垂下眸子,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在她不远处,沈清也露出一丝微笑,仿佛为了和她一起庆贺似的,同时举起了茶盏抿了一口。 笑容仿佛更畅快了。 沈妙眼中黑色更浓,唇角倏尔一弯,和冷笑不同,这一笑,眉眼弯弯,甜甜蜜蜜的模样,竟是极为动人。就连对面男眷席上,有注意到这边的,都被沈妙的笑容晃了下神。 裴琅一直紧紧盯着沈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仿佛这少女身上有什么一直吸引着他,然而几个月之前,沈妙不过是广文堂一个草包。裴琅待她温和,也不过是礼节使然,内心里,是看不起她的。 帝后就坐,宴席开始。这所谓的君臣同乐,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君仍然是君,臣仍然是臣,大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仿佛真的就是天子与庶民同乐了。 苏明枫碰了碰谢景行:“你怎么来了?” “来看热闹。”谢景行唇角一勾,女眷席上顿时又是一片低低抽气声。 “这么无聊,有什么热闹可看?”苏明枫头疼。 正说着,却瞧见豫亲王开口道:“皇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厅中却立刻安静下来,显然,众人都极为忌惮这位煞神。 “前些日子答应臣弟的选妃一事,臣弟已经想清楚了。”豫亲王笑容古怪,他道:“既然今日是喜事,不如双喜临门。” “臣弟中意——沈家姑娘。”他说的极为缓慢,眼中毒蛇一般的光芒缠缠绕绕,如跗骨之蛆,紧紧地攀上了端坐的紫衣少女面前。 ------题外话------ 谁说娘娘木有追求者的,傅渣不算,裴先生和明朗正太已经上线了,小侯爷要哭晕在厕所,老的小的都要防……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七十九章有孕 “臣弟中意——沈家姑娘。し” “哄”的一声,殿中顿时一片哗然,目光尽数朝那沈家三个嫡出小姐看去。沈家三个小姐,沈清已经订了亲,便只剩沈玥和沈妙。沈玥温婉动人,才名远播,如今沈妙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通身气度也让人为之侧目,更重要的是,沈妙背后还有沈信这尊大佛。而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豫亲王注视着的人,正是沈妙。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沈妙的目光都极为古怪,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怜悯。上一任豫亲王妃死的不明不白,谁都知道其中必然有蹊跷。而这豫亲王是个什么恶魔性子,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偏偏这样一个人,深受皇室庇护,一边是堂堂的威武大将军,一边是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的胞弟,该如何选呢? 沈信在豫亲王说完这番话后面色就沉了下来,额头上甚至暴出了青筋。威武大将军的名声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一时间竟有种凶狠的戾气横生,让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 臣是忠臣,但若连自己的女儿都庇护不了,拼了这身性命和功勋,沈信也无惧和豫亲王对上。 沈丘也绷紧嘴角,狠狠地盯着豫亲王,好似只要豫亲王说出沈信的名字,他便会扑出去和豫亲王拼个鱼死网破。 至于罗雪雁,已经紧紧拉着沈妙的手,爽快的笑容早已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狠色,仿佛护着幼崽的母狼,丝毫不退让对方的威压。 沈家人这般表现,周围人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心中低呼。如今文惠帝就在高座之上,沈家做出这般姿态,空气中便有了剑拔弩张的感觉,文惠帝多疑,沈家这样凌驾于皇威之上尚且无惧,就不怕日后文惠帝心中留个疙瘩么? 定王也眼神微动,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异。 “看来这沈五小姐果真是沈将军的心头宝啊。”苏明枫低声对谢景行道:“沈家竟然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对上豫亲王,就是与皇室为敌,不管如何,沈家此刻的举动,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了绝不屈服的态度。只怕就算是文惠帝下旨,这沈家也绝不会轻易同意。 谢景行懒洋洋一笑,不置可否。 角落中,裴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那个能在校验场上眼也不眨的用箭射向同窗的少女,她会怎么做? 文惠帝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看向沈家的目光也隐隐有些暗芒,他道:“王弟看中的,是沈家哪位姑娘?”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豫亲王的回答,沈清面上浮起畅快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还未扬的更高,便猛地感觉腹中传来一股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呼出声,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 “清儿!” 沈清突如其来的举动倒让人吓了一跳,任婉云马上将她搂在怀中,沈清的面色迅速苍白,沈玥拉了一把陈若秋的衣角,后者心中一跳,不知为何,径自向沈妙看去。 却见紫衣少女端坐于桌,神情都未曾动摇一分,对上陈若秋的目光,微微一笑,转头便看向罗雪雁,忧虑的问:“大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中毒了么?” “中毒!”此话一出,周围顿时混乱起来。 沈妙犹自不依不饶,继续看着罗雪雁道:“莫非有刺客混了进来?” 这下子,不仅是女眷,就连男眷几个皇子和文惠帝都变了脸色。回朝宴,文武百官皆在,要是混进个刺客,皇家也就危险了。当即,守在外头的护卫全都涌了进来,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虎视眈眈的注意着周围动静。 一是可能混进的刺客,二是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沈清,这样一来,豫亲王方才说的要娶沈家哪位姑娘的话,竟是无人在意了。毕竟比起这些流言话头,小命更重要。 苏明枫张了张嘴,半晌才佩服的低声道:“好手段。” 沈妙就凭了一句话,众人注意的重点就被转移了。眼下混乱和紧张,倒衬得豫亲王像个傻瓜。 谢景行扫了一眼那一脸“忧虑”的少女,轻哼了一声。 沈妙眸光微动,和傅家人相处了这么多年,没人比她更明白傅家人的多疑。沈清这副模样,再稍稍提个此刻,对于曾经被刺杀无数次的文惠帝来说,足以让他变成惊弓之鸟了。 “娘,还是为大姐姐寻个太医来吧。”沈妙道:“这么下去可不行。” 罗雪雁这才回神,看着任婉云皱了皱眉,沈清疼成那副模样,身为母亲的任婉云却没想到为女儿寻个大夫,也不知道这娘是怎么当的。当即,罗雪雁便冲着文惠帝行礼道:“臣妇恳请陛下宣太医为清儿瞧病,解其危机。” 此话一出,沈清还未说话,任婉云便尖声叫道:“不可!”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任婉云身上。 任婉云话说出口,便心道不好,迎着那么多探究的目光,她勉强的笑了笑,咬牙道:“臣妇……臣妇是说清儿怎么好劳动太医……也别扫了大伙的兴致,臣妇带清儿下去就得了……” “这是说哪里的话?”罗雪雁正色道:“什么都没有性命来的重要,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觉得清儿的性命不比宴厅的兴致。” 众人的神情十分古怪,如今这样子,瞧着却是身为亲生母亲的任婉云不愿意找太医,而罗雪雁这伯母却热心的关注沈清的死活。 男眷席上,沈贵面沉如水的盯着任婉云,心中只恨不得这碍事的母女两人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才好,若是因此让文惠帝心中不喜,他日后的仕途又该如何? “沈大夫人说的没错,”却是皇后淡淡开口,她扫了一眼任婉云:“沈大小姐的伤势要紧,回朝宴什么的,都不及性命重要。” 任婉云心中惊慌,若是沈清被大夫瞧了,岂不是腹中胎儿的事情也会暴露于人前。她道:“娘娘,还是……” “我没事……”沈清额上渗出大滴大滴的含税,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经痛的出奇。捂着肚子说不出话,可是她也知道不能让太医过来,强自压抑着痛苦道。 “大姐姐,这可不仅关系到你的安危,还关系到此刻殿中所有人的安危,若是你真是被下了毒,意味着有刺客混了进来,所有人都有危险。你便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陛下想想?”沈妙平静的声音响起。 她这话说完,文惠帝的目光便有些凝重起来。 沈清差点没被沈妙的话气的吐血,一句话就扯到皇帝身上,沈清能说什么,难道敢不为皇帝着想吗? 傅家的几位皇子也听出了沈妙的意思,离王一顿,随即道:“这沈家小姐,倒是生了一张好利的嘴!” “来人,”没有丝毫犹豫,文惠帝道:“去请太医,沈家小姐在宫中出事,朕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 “大姐姐也莫要乱动,”沈妙淡淡开口:“指不定那凶手此刻就混迹在人群之中,太医来了后,就在此处为大姐姐把脉,否则动了气血,怕是会出问题。” 任婉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文惠帝就点头道:“不错。” 一句话,直接封死了所有可能。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太医给沈清看病,也就是说,沈清怀孕的事情会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被揭发,一想到这里,任婉云的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而她的恐惧,终于也蔓延到了沈清身上。 沈清一边忍着剧痛,心中还在涌起更多的惊恐:“娘,别……” 可是任婉云又能如何?文惠帝已经发话,她总不能抗旨不遵。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在后宅中自然可以耍横,可是当着帝后百官的面,任婉云竟是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往沈贵的方向看去,巴望着沈贵能帮她一把,可对上的沈贵眼神,却只有满满的责备和愤怒。 一时间,任婉云手脚冰凉,心中涌上深深地绝望。连怀中的沈清都顾不上安慰,只是失神的瘫倒在地。 “你那婶婶是怎么了?”冯安宁同沈妙咬耳朵:“怎么瞧着好似很怕似的?” 沈妙笑了笑,罗雪雁也皱起眉,任婉云这般反常,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可又想不出所以然,倒是看向了一边的陈若秋和沈玥。 沈玥被沈清的模样吓到了,抓着陈若秋的衣角有些慌张,陈若秋也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任婉云,同任婉云做妯娌做了这么多年,陈若秋自然知道自己的二嫂从来游刃有余的应付各种场面,今日失态,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自己着了道。 沈玥低声道:“大姐姐该不会真的被下了毒,娘,是不是五妹妹……” “玥儿!”陈若秋严厉的制止住了她,忍不住看了一边的沈妙一眼,隔着几个人,看不清沈妙的目光,但看那嘴角好似微微上扬,陈若秋也忍不住心惊。她直觉今日之事定和沈妙脱不了干系,可是沈妙真的胆子大到胆敢在宫中下毒?可是无论如何,沈清今日的名声,都是保不住了。 豫亲王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沉了脸色,他虽行事荒唐,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此刻断然不是提起方才事情的好时候。他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今日被沈妙逃过一劫,不管是不是沈妙给沈清下毒,可以为这样就能拖住他,沈妙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事后,他照样能同文惠帝提起此事。有些事情,逃避也是无济于事。 太医很快匆匆赶来,出人意料的是,宫中太医皆是上了年纪的人,因着有了丰富的经验才能入主太医院,这来的太医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也十分俊秀,倒是让一些官家小姐们看直了眼。 沈妙在瞧见这太医的一瞬间,心中“咯噔”了一下,她仔细打量着那太医。年轻太医背着医箱,同帝后行过礼后便走到了任婉云身边,任婉云还想档,只听得那太医道:“请夫人放开沈小姐,在下好为沈小姐把脉。”他的声音也十分悦耳,听起来让人觉得心中很是舒服。 众目睽睽之下,上头还有帝后锐利的眼光,任婉云再如何,都不敢与之抗衡。沈清已经疼的昏厥了过去,她退后一步,眼睁睁的看着那太医两指搭上沈清的手腕。 正在沈妙看着那太医出神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冯安宁戏谑的声音,她道:“你不会也看上那太医了吧?若是你看上他,倒也不算眼光不好。” 沈妙微微一怔,问:“你知道他?” “咦?”冯安宁惊讶道:“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说的这种事有兴趣。罢了,我也大发慈悲告诉你,这位太医是太医院新来的大夫,医术可是了不得,连德妃娘娘的心痛顽疾都给治好了。陛下很看重他,破例让他进入了太医院,如今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官员,生的还很好看,所以好多姑娘都好喜欢他。” 沈妙道:“你也喜欢?”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冯安宁一仰脖子:“虽然他是医术高明又好看,可充其量只是个太医,身后又无家族支持,孑然一身,这样的人,怎么能与我门户想当?就连你,看上是看上,可若真是想着相称,那还是差了点。”冯安宁自来被家里宠着长大,坚信自己的夫君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一个小小的太医,还真不放在眼中。 “他叫什么名字?”沈妙问。 “你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冯安宁狐疑的看了沈妙一眼,才道:“叫高阳,可是定京城的官家里,没有姓高的门户。”也就是说,这高阳肯定不是出自大家。 沈妙注视着那年轻的太医,甚至忽略了沈清和任婉云,她的心中起了一些波动,因为沈妙发现,这高阳竟然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前生太医院中,她并未见过有高阳这么一号人物。 不是在太医院,又是在哪里见过? 思索间,高阳已经诊脉完毕,他一回头,对上的就是沈妙打量的目光,也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冲着任婉云拱了拱手。 “高太医,”皇后开口道:“沈家小姐究竟是否中毒了?” 高阳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沈清,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任婉云,拱了拱手,道:“回娘娘的话,沈家小姐并未中毒,她只是饮用了清荷茶。”顿了顿,他又道:“沈小姐饮下的清荷茶中并未有毒,沈小姐也并未中毒。” “哦?”文惠帝看向沈清:“既然未中毒,又怎么会这样?” “回陛下,”高阳叹了口气:“清荷茶性寒,寻常人饮用的确无碍,可是有孕的人饮用了却会动胎气……沈家小姐,已有身孕。” 沈家小姐,已有身孕。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沈贵张了张嘴,面色一瞬间涨的紫红,他猛地看向任婉云,后者只是失神的瘫倒在地。 “好啊!”出声的却是那卫家夫人,她一下子站起身,竟然都不顾是什么地点,指着任婉云骂道:“你与我卫家订了亲,竟然是想要我卫家娶个破鞋,替别人养儿子,任婉云,你还要不要脸!” 周围人因为卫夫人的一席话吵得更厉害了。沈清前段时间才和卫家的亲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就当着文武百官诊出有了身孕,这是什么道理。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有了身孕,这是私通?竟然还想带着身子嫁入卫家?古往经来,也算明齐一大奇事。 任婉云依旧没有动弹,她全身上下都似乎失去了力气,只是半爬到了沈清身边,将沈清搂在怀中。 “沈夫人,本宫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高坐上,皇后冷冷道。 明齐虽然对男女之事算作是开明,可未婚先孕,与人私通,是丢尽家族脸面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是要被沉塘的。沈家是明齐官家大头,沈贵的官位虽然比不得沈信,却也不能算低,沈清的身份越高,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越恶劣。皇后掌管六宫,更是看不惯这些腌臜事,声音里的冷意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 任婉云只觉得嘴角苦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怎么说,说沈清不是与人私通,而是被人奸污的?可无论是哪一种,清白坏了都是事实。至于豫亲王,更是不能说出一个字,豫亲王这人锱铢必较,若是攀咬上他,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沈夫人不说,那就沈小姐来说。”皇后目光陡然凌厉,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沈小姐叫醒,本宫有话要问。” 任婉云一惊,可皇后身边的宫女已经走上前来,他们动作十分迅速,任婉云甚至来不及阻拦,那两个宫女已经十分粗暴的将沈清掐醒。沈清方醒,腹中仍是绞痛,却听得高座上的皇后冷声问:“沈清,本宫问你,你腹中骨肉的父亲是谁?” 沈清一听此话,身子僵住,求助般的望向任婉云,任婉云情急之下,只同沈清微微摇了摇头,教她千万莫要乱说,至于以后,任婉云总会想法子将她救出来的。 沈清见任婉云摇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敢胡乱说话,便支吾着道:“臣女……臣女……”怎么也说不出来。 沈妙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姐姐还是说出来吧,如今犯了重罪,既然都是这样的结局,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担着这条性命。” 任婉云狠狠地看向沈妙,恨不得撕碎了沈妙的嘴。 沈清身子一颤,目光中尽是惊恐。沈妙话中的意思,她竟是难逃一死了,生死之间,沈清什么都顾不得,突然高声道:“不……不……我的孩子,是亲王殿下的!我腹中的是亲王殿下的骨肉!” 今日真是一泼未平一波又起,好好的回朝宴,竟是牵扯出许多事情。豫亲王……众人朝豫亲王看去,后者眯了眯眼睛,瞧着沈清的神色却是十分阴沉。 “清儿别胡说!”任婉云扑将过去一把捂住沈清的嘴,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沈清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豫亲王。她想的也很简单,既然私通外人,未婚先孕是一个必须的结局,可是只要肚子里怀的是豫亲王的骨肉,那就是和皇室血脉有关联的,这样一来就等于拥有了一道保命符。无论如何,皇帝也不会下令处死自己的侄子! 沈妙看着沈清,心中有些好笑,她大约能猜透沈清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却忘记了,世上有个伺叫做——去母留子。后宫之中,这手段百用不厌,沈清真的以为,凭借着那点子骨肉,就能活的安然无恙么?不过是死得更快罢了。 帝后的神情阴晴不定,若是此时牵扯上了豫亲王,的确就不那么简单了。 男眷席上,沈丘和沈信对视一眼,沈信还好,只是对此事有些愕然,沈丘却是暗中握紧了双拳。之前沈妙一直不敢告诉他那奸污沈清之人究竟是谁,如今却是全都明了,难怪沈妙不肯说,原来是豫亲王。一想到若非沈妙运气好,如今落到沈清这地步的,就是自己的妹妹,沈丘心中就生出一股子郁气来。 豫亲王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这么一来,几乎就能确定下来了。众人看着沈清的目光皆是同情和怜悯,豫亲王一向是喜欢以各种手段暗中掳掠少女,就连官家女儿也敢动,如今倒霉的这个人,恰好就是沈清。 一片沉默中,沈妙的声音轻轻响起,她道:“难怪之前亲王殿下提出要娶沈家姑娘,原来是想给大姐姐一个名分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令得在场人皆是恍然大悟,难怪如此,方才豫亲王说想娶王妃,中意沈家姑娘,原来竟是沈清,这不,连孩子都有了。一时间,看向沈清的目光又变了变,如此一来,倒不像是豫亲王强迫于她,而是沈清自愿相当王妃的了。 “这沈五小姐好厉害。”苏明枫惊讶道:“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极高。” 大多数人被牵着鼻子走,却并不代表所有人,头脑清楚的人可还是深深记得,当时豫亲王说要娶沈家姑娘的时候,看的可是沈妙。 谢景行抱着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的紫衣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宫宴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沈妙牵着鼻子走了。如今发展到这种地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而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凶险,她胆子够大敢赌,下手又准确,将所有人的反应纳入其中,下的一手好棋。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介意推波助澜一下,当即,谢景行便也道:“有情有义,甚好。”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要知道从前豫亲王虽然也胡闹,却不会将这些事情闹到台上来,私下里再如何,总有法子解决,可是摆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惩治这个王弟?只怕会让豫亲王心中生怨,就此揭过,当皇帝的如此包庇,上行下效,也不能震慑百官。而沈妙和谢景行的话,却是很好的提出了一个法子,如果说是这二人情投意合之下做出的事情,倒也无可厚非。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心神领会,道:“原来之前王弟所说的心仪姑娘竟是沈家小姐,不过你们二人实在是太乱来了。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日后该当如何?” 沈清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不顾腹中的疼痛半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都是臣女的错,可臣女舍不得腹中骨肉,恳求陛下娘娘看在臣女腹中的孩子份上,饶过臣女一回。” 嘘声四响,沈清这一回,毫无半点尊严,只将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皇后也厌恶的瞧了她一眼,却是淡淡道:“罪责难逃,不过今日既然是回朝宴,只论喜事,王弟也这么多年鳏身一人,本宫今日权当做个好事。送你二人一桩赐婚,也是金玉良缘。” 沈清捡了条命,连忙欣喜地道:“谢陛下,谢娘娘成全。”殊不知她这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有多出丑。从前沈清只说沈妙上不得台面,如今,沈清自己也成了沈家最上不得台面的嫡女。 豫亲王阴测测的看着沈清,目光一转,又落在沈妙的身上。高坐上,皇帝警告的盯着他,豫亲王便只得拱了拱手,缓缓道:“谢皇兄皇嫂成全。” 只是那话中的阴寒,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沈妙唇角一扬,毫不惧怕的与豫亲王对视,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星星点点都是愉悦的神情,然而在愉悦中又藏着一丝凶厉,仿佛巨兽般凶残。 今日只是开头小菜,真正留给豫亲王府的,还在后头。当着豫亲王的面将他打好的算盘清空,想必此刻的豫亲王,心中已经是暴怒万分了。 人在怒急攻心的时候,最容易犯错,而这犯错的丝毫就如同棋盘上棋子的错子,乘胜追击,灭卒斩车,很快就可以将军。 她歪了歪头,眼睛异常明亮,然而唇角噙着的笑容细细看来,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 开始了,豫亲王。 ------题外话------ 小侯爷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_(:3ゝ∠)_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八十章 走黑路 一场好好的回朝宴,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结束了。=文惠帝被扰了兴致,没过多久也就拂袖而去,皇后也称乏了。帝后都离开,臣子自然知晓不能久留,纷纷找借口离去。虽说今日此事表面上看是寻得了一个完美的结局,沈家大小姐嫁入豫亲王府,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至于那沈家大小姐,一旦嫁入豫亲王府,也自然是凶多吉少。 罗雪雁紧紧拉着沈妙的手,她不知道沈清和豫亲王怎么会有染,却是因此更担心沈妙的安危,只觉得这定京城内的凶险比起西北大漠来也不遑多让。 沈丘直到离开的时候都一言不发,他一向开朗,惹得沈信还以为他是因为沈清之事而感到唏嘘。却不知道沈丘心中此刻早已怒极,只觉得一腔闷气无处挥洒,既痛恨沈家二房心肠歹毒,也痛恨豫亲王荒淫无耻。 沈清早已被任婉云匆匆带着离开,沈贵的脸色却是十分精彩,众人瞧着他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有些朝廷上不对盘的同僚甚至还来落井下石,对他拱手笑道:“恭喜沈大人,能和亲王殿下成亲家,可是天大的福分。” 若是从前沈清嫁给豫亲王,对于沈贵来说或许也没什么大碍,只要能有助于他的仕途,女儿的幸福也不甚重要。可是如今,沈清今日的表现明显给豫亲王带来麻烦,豫亲王会不会迁怒于他?想着想着,沈贵心中就生出一些烦躁和恐惧来。 回朝宴散去后,罗雪雁和沈妙往宫外走去,路过一处走廊的时候,沈妙轻声提醒她:“小心,这里有块砖是松的。” 罗雪雁是武将,步子迈的大而重,一脚踩下去,说不定会摔个趔趄。罗雪雁仔细一瞧,才笑道:“差点就摔着了。”随即又一愣,看向沈妙问:“娇娇怎么知道?” 沈妙一噎,她在宫中生活了数十年,哪里是什么样的早已牢记在心。罗雪雁问起来,她只得答道:“曾有一年在这里摔过跟头,从此记住了。” “原来如此。”罗雪雁爽朗笑道:“娇娇倒是聪明,记住摔过跟头的地方,就不会再摔一次。” 沈妙心中一动,并未说话。 两人行走间,却见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拖着一个小太监走过,那小太监嘴里被堵着帕子,似乎在拼命地挣扎,然而哪里挣脱的过人高马大的侍卫。跟在他们三人后面的,正是太监总管高公公。 “沈夫人,沈小姐。”高公公停下来与他们行礼。 “高公公这是……”罗雪雁看着那小太监问道。 “新来的不懂规矩,犯了错,杂家这是带他去受罚呢。”高公公尖着嗓子道。 那小太监看见沈妙,目光落在沈妙身后的惊蛰身上,忽然疯了一般的挣扎起来,似乎是想往惊蛰身边冲。 “老实点!”高公公一脚踢在小太监膝盖弯上,后者闷哼一声,一下子跪倒下去。高公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差点冲撞了贵人。” 罗雪雁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宫中这些毫无人情味的刑罚,这样的场面也会让她心中不舒服,当即便冲高公公道:“既然如此,也就不打扰高公公做事了。” 高公公连忙笑脸应了。 却是沈妙忽然开了口,轻声道:“既然犯了错,自然该受刑罚。” 众人诧异的看着她,小太监身子一抖,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怨恨。沈妙理也不理,挽着罗雪雁径自离开,临走之时却还是淡淡的扔下一句:“不懂规矩就要教,宫中不比宫外,今时,也不同往日。” 沈妙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了,高公公对两个护卫道:“等什么,走吧。” 小李子满心满脸的不甘,面上更是充满了恐惧。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回朝宴的小花园中,沈妙的贴身丫鬟惊蛰给了他一锭银子,对她道沈大小姐身子不适,不喝宫宴准备的酒酿,需要一杯清荷茶就好,烦请等会在宴上的时候通融一下。他觉得此事简简单单就能得了一锭银子,何乐不为,而且若是讨好了这位沈家小姐,日后说不定也会有贵人造化。 但小李子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沈清竟然是怀了身子的,那清荷茶更是成了引发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可以说,那一杯清荷茶惹出了一干祸事,而这杯茶的源头,查来查去,就查到了他的头上。 小李子解释了无数遍都无人相信他的话,而他收到的银子也是最普通的银子,甚至连官银都不是。一个贵家小姐打赏,怎么会用这种普通的银子,他的话无人相信,他就是恶人。等待他的是什么? 外头,沈妙静静地走着。等待小李子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宫中是一个容易颠倒黑白的地方,若是站得高,便有变黑为白的本事,若是本来就很矮,那么对不住,说的话白的也成了黑的。当初傅修仪刚登基,小李子是高公公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是她看小李子可怜,愿意在宫中给他个面子。后来小李子成了李公公,她从皇后变成了废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的宦官还亲自送了她最后一程,给了她一句忠告: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她也算是把这句话原物奉还,今世不同往世。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官门嫡女,对方只是低入草芥的的尘埃,她连出手都不屑太过费神,这样干净利落,好得很。 她和罗雪雁在前面走着,却不知曲曲折折的走廊之后,有人看着她的背影发出喟叹:“这沈家小姐是不是和那小太监有仇?好端端的,平白误人一条性命。” 他的身边,谢景行冷笑看他:“你什么时候变慈悲了?” “为人医者当父母心。”高阳摇了摇扇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道:“沈家小姐不简单,方才殿中,她看了我许久,莫非……她发现了我的身份?” “不可能。” “那她看我的眼神也着实可怕,”高阳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开口:“莫非,她是心悦我?” 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你这人真没意思。”高阳摇头颇为遗憾:“虽说如今大事迫在眉睫,但你这性子也是越来越凶。还是要放松放松。” 谢景行看着远处,道:“羽书来了。” “啥?”高阳一惊:“什么时候?” “昨日。” 高阳的神情渐渐肃然:“难道你想……” “不错。” …… 定京,沈府,彩云苑。 “啪”的一巴掌,沈清的脸上顿时出现清晰的指印,唇边也泛起点点鲜红。 “沈贵,你干什么!”任婉云厉声喝道,一把将沈清护在怀里,一边看着沈贵目露凶狠之意。 “我干什么?”沈贵的笑容狰狞,仿佛一头恶狼,只怕若非顾忌着一丝情面,真恨不得将面前两人弄死。他道:“你们今天做了什么?” “什么怎么?”任婉云不甘示弱:“这事难道能怪清儿吗?你是清儿的爹,你不帮着自己闺女还打她,沈贵,你没有良心!” “闺女?”沈贵怒极反笑:“我沈贵没有这样的闺女!不知廉耻,勾三搭四!还怀着个孽种!真是比青楼下三滥的妓女都不如!” 沈清的身子剧烈抖了一下,一双眼睛有些失神的模糊,任婉云见状,顿时心如刀绞。但凡沈贵对沈清有一丝父女之情,都不会用这么恶毒的话来说自己的女儿。 任婉云将沈清交给春桃,冷笑着站起身来,道:“沈贵,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清儿到了如今这副模样,究竟是谁害的?是我么?是沈妙那个小贱人!你为什么不去找沈妙的麻烦,哦,你怕是吧,你怕大哥大嫂回来,你动不了那个小贱人。你对清儿发火,可也别忘了,当初卧龙寺那件事,你也有份,你现在将独善其身,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清儿和我身上,老娘不吃你那套!若是惹急了,我便将事情告诉大哥大嫂,咱们谁也讨不了好!” “你!”沈贵同任婉云夫妻多载,从未见过任婉云这般泼妇模样,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任婉云竟用此事来威胁他。沈贵虽然为人圆滑,骨子里却极为胆小,从他根本不敢惹豫亲王一事上就可见得。如今沈信夫妇都回府,他更是不敢找沈妙麻烦。要是任婉云真的胆敢将此事抖出来,沈贵相信,沈信说不定都会一刀劈了他。 思及此,沈贵怒道:“你这泼妇,好不讲道理,我与你说也说不清!走了!”说罢落荒而逃。 看着沈贵匆匆离去的背影,任婉云面色嘲讽,自己的夫君她自己最清楚,沈贵这个人骨子里欺软怕硬,嫁给这样一个人,如今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无疑,沈妙给了任婉云致命一击,对于任婉云来说,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一步走向毁灭比杀了她更让人痛苦。眼下这个地步,皇后赐婚,任婉云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沈妙,这笔账,我任婉云不同你讨回来,誓不为人。”她磨着牙,直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来。 …… 西院中,沈信夫妇回到自己屋里后,沈丘仍是坐着不动。 他木着一张脸,门神一样的坐在沈妙的桌前,这位年轻将军平时看上去春风和煦,一旦黑着脸的时候,就有几分沙场男儿的血腥气,白露和霜降都有些畏惧不敢上前。 “大哥。”沈妙送走沈信夫妇回到屋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妹妹,我想了又想,”沈丘道:“此事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心里堵得慌。”他说的“此事”是指沈清和豫亲王的事情。虽然沈妙之前隐瞒了一部分,但是经过回朝宴那么一出,沈丘自己也能将来龙去脉猜的七七八八了。正因为知道这件事做的恶毒又荒唐,沈丘才出离愤怒。他们家中最小的妹妹这一年竟然被人如此算计,还差点葬送一生,若是真的出了事,沈丘不敢想他们有多后悔。 沈妙看着他,沈丘还在说:“我越想越是生气,妹妹你莫要拦我,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不让他们好过。” “大哥。”沈妙叹息一声:“我已经说过了,此事没有证据。既然他们做事,自然滴水不漏,况且其中牵扯到一个豫亲王,对上豫亲王,皇家会给与庇护,你若是跳出来,就是站到皇家对立面,你想害死爹娘吗?” 沈丘一愣,沈妙的话太过理智,竟然让他忽略了沈妙语气中对明齐皇室的不敬和不屑。他知道沈妙说的没错,当初世家贵族中不是没有被豫亲王糟蹋的姑娘,那些家族也不是没有高于沈家名望的,可最后都是高高竖起低低放下,豫亲王府的背后是明齐最高的势力,与之相碰,犹如以卵击石。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非常的闷,他问:“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大哥,与我下一盘棋吧。”沈妙道。 “都什么时候了,”沈丘挠了挠头:“而且你不是不爱下棋的吗?” 沈妙不接他的话,摆好棋盘,自己拿起黑子,百子给了沈丘,道:“两军对垒,这是你的兵,这是我的兵,以子为卒,将帅各分,逐鹿天下如何?” 沈丘对战场之事一向热衷,闻言倒也来了兴趣,道:“好。”他虽然是武将,下棋却也是精通的。只因为下棋和打仗有许多共同之处,一副精妙的棋局有时候能看出无尽的战术。 白子黑子落在棋盘上,沟壑纵横,黑黑白白仿佛真是武战场。沈妙下棋下的慢,不是说她的动作慢,是很柔和,和沈丘步步铿锵的风格不同,有种似乎般的柔。这种感觉,让沈丘有种钝刀子磨肉的无力。任沈丘的白子怎么威逼,她都岿然不动,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落下黑子。虽然看上去她是落了下风,可是手中所持的黑子却是一个不少,偶尔沈丘眼看着要吞吃她的黑子了,却又被她狡黠的逃走。 一炷香过去,桌上的白子黑子一个不少,谁也没有讨到便宜,谁也不曾吃掉对方一个子儿。只是却也能清楚地看到,一直以来都是沈丘的白子占据着主动地位,黑子都被白子逼到了角落,再这么下去,沈丘再加紧些步伐,就能将沈妙的白子一个个蚕食。 沈丘道:“妹妹,你逃脱的法子挺好,不过难道要这样跟我下一夜不成?我可要进攻了。” “正好,”沈妙微微一笑:“我也打算如此。”话音未落,她手中的黑子忽而落到了一个刁钻的位置,沈丘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只那一个位置,整局棋的局势似乎都被改变了。 他心中惊异,之前白子的步步威逼,此刻倒像是在作茧自缚,他陷在沈妙那一颗黑子的扭转全局中,竟然无从下手。 接下来,沈妙一改之前只攻不守的作风,下手凌厉,风卷残云般的大口大口吃沈丘的白子,不到一刻钟,沈丘方才还落得满满的白子,竟然只剩下最后一颗。 “我输了。”沈丘苦笑一声,又惊异的看向沈妙:“妹妹,你的棋艺什么时候竟然进步如此?” 以棋局为战场,他一个武将被自己的妹妹杀得片甲不留,说出去简直是个大笑话。不过他的心中也十分诧异,沈妙展现出来的,并非对棋子的掌控,而是对大局的了解。从先前的柔弱风格到最后落子凌厉,她神色从容,说不定这盘棋到底怎么走,都一直在她的把握之中。 “我并非想与大哥下棋。”沈妙摇了摇头,道:“先前大哥问我难道就这么算了,下了一盘棋,大哥如何想?” 沈丘先是一愣,随即吓了一跳,道:“你……” 黑子前面姿态柔和,只攻不守,到了后头陡然一转,扭转全局,将对方吞吃干净。意思是,沈妙之前对待沈清之事柔和,并不反抗,不是因为打算就这么算了,而是……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着那些人对付沈妙的手段变成了作茧自缚,她再出手,满载而归? “达到目的的法子有很多种。”灯火下,少女手指中夹着一枚黑子,白皙的手指和漆黑的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有种异样的美丽。她的声音轻描淡写:“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明的不行,就暗的。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出路堵死,接下来,就该我们下棋了。” 灯下看美人,美人颜如玉,沈妙只能称得上是清秀佳人,可是这一刻,就连沈丘也忍不住侧目,少女姿态安静,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颗七巧玲珑心,早已将棋局暗藏于心,谁都成了一颗棋子。 沈丘觉得心中涩涩的,他一直觉得沈妙虽然待他不亲近,性情却极为单纯,这样的性子,只怕会被外人利用,可是如今,他却看得清楚,自己的妹妹已经在不知不觉长大了,这份心机手腕,连他也比不上。 “妹妹,我不明白。”她道。 “大哥若是信我,就将此事交给我吧。”沈妙道:“豫亲王这种人,日后必然会因此事来找沈府的麻烦。斩草要除根,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敌人。” “妹妹方才不是说,豫亲王府背后有皇室撑腰,我便不能直接去找麻烦,妹妹你又如何做?”沈丘担忧道。 “我早说了,白的路走不通,就走黑的路,世上的路千千万,总有一条走得通。”沈妙淡淡道:“他豫亲王仗着皇室狐假虎威,不过是有壳的乌龟,拔了他的壳,看他再如何嚣张!” 在沈丘的目瞪口呆中,沈妙朝着他微微一笑:“不过大哥,我需要些银子,所以……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真金白银的给我,我有用。” 沈丘本想问沈妙要做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何,对上沈妙那双亮晶晶的双眸,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是堂堂的沈副将,面对沈信的时候偶尔都会和沈信争个脸红脖子粗,但只要沈妙静静地看着他,沈丘就觉得什么都会无条件的听从。沈丘在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敌国将领不怕,怕个小姑娘?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会遇到。 “大哥?” 沈丘回过神来,道:“好,我回头叫人挑一些送来。” “多谢大哥,”沈妙点头:“天色晚了,大哥也去歇着吧。” “好。” “豫亲王府的事情也不必担心,不要告诉爹娘,我会看着办的。” “……好。” 沈丘挠着头离开了,出了沈妙的屋,忽然一拍额头皱眉,娘的,还真是有一种被自己妹妹保护的感觉! 屋中,谷雨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明日果真要用那么多银子么?” 沈妙的目光凝住,谷雨很久没有瞧见自家姑娘这么严肃的神情了。 她叹道:“我只怕拿不下来。” …… 第二日,沈丘果真挑了好几箱的真金白银来到了沈妙院子,他大约是怕沈妙缺银子,从怀中掏了一千两银票给沈妙,笑道:“妹妹现在的年纪用银子的地方多得很,那点月银怕是不够。这些银子你拿着,若是有想买的东西便买下来,若是不够再找大哥要就是。” 外头扫地的丫鬟们都羡慕的看着沈妙,从前觉得自家这个五姑娘在府中地位尴尬,只是名头好听,自个儿受欺负都不知道,实在是可怜得很。如今看来,都是她们自个儿瞎了眼,别说沈信夫妇了,就是沈丘也能把这个妹妹宠到天上去。 沈妙觉得有些莫名,沈丘的态度怪怪的,她点了点头,也没推辞,收下那张银票道:“多谢了。” 沈丘顿时就有些失望,想了想又招了招手,身后两个护卫立即上前,沈丘道:“我这两个护卫都是军中好手,暂且借出保护你。”他是担心豫亲王又有什么后招,若非沈妙极力要求要出去,沈丘就直接让沈妙都呆在府里了。 沈妙应了,莫擎也跟了出来,沈丘笑道:“你这个护卫倒是选的不错。” 莫擎已经脱离了沈府外头护院的身份,沈妙将他的身份告诉了沈丘,沈丘把卖身契还给莫擎,让莫擎来沈家军中,不过这些日子,就当做是沈妙的护卫,护着她的安全。 带着三个护卫和两个丫鬟,沈妙终是出了沈府的大门。 就连赶路的马车夫都是沈丘寻来的有武功傍身的人。 沈丘的小厮道:“少爷真是护着小姐啊。” 沈丘叹了口气,可惜无论怎么护着,做妹妹的太老成,都没有当哥的成就感啊。 “走走走,”他摆了摆手:“回去练剑!” …… 沣仙当铺是定京城中最大的当铺。 比起别的当铺来,这当铺自然也有些过人之处。沣仙当铺只当珍贵之物,若是普通物品,便会被当铺的伙计“客气”的请出去。这当铺的主子大约也是个钱财豁达之人,若是客人给出的物品真的足够珍贵,那当铺的当价也绝不会低。不过沣仙当铺还有个规矩,这里只做死当,东西一旦当出去,断没有赎回的道理。 但是人们的珍贵之物,若非穷途末路,谁也不会当出去,更何况是死当。因此沣仙当铺虽然财大气粗,也是定京城占地最大,可是来往的客人,却是寥寥无几。这样的情况下,这沣仙当铺竟然也维持了许多年不倒,也不知是怎么维持生计的。 今日这沣仙当铺的门前,却是停了一辆马车。 有些路过的百姓忍不住往这头瞧了一眼,因着来沣仙当铺当东西的人,大抵都是走投无路急需用银子,而这马车看上去颇为精巧,坐在马车上的车夫也不似常人,看起来倒不像是穷人。而富人怎么会来此典当珍贵之物,实在是有些稀奇。 当铺的活计是个年轻的灰衣小子,生的机灵能干的模样,他见那马车在门前停下来,也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从里面走出几个女子来。为首的少女大约是哪户人家的小姐,穿着件斗篷,眉目清秀,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清澈如水。 几个护卫并丫鬟簇拥着那少女前来,小伙计迎上去,笑道:“客人是想当东西。” “有个东西,要典当。”那紫衣少女道。 “这位客人要典当的是什么东西?能否先看看货?”小伙计笑容可掬道。他能看出这少女非富即贵,笑容更热烈了些。谁知道对方摇了摇头:“我要见你们这里管事的。” “这……这不合规矩,客人。”小伙计摇头道。他见过不少来这里找茬的,有的也不乏富贵豪门,可是沣仙当铺,从来都不怕这些个人。 “我要当的东西太大,你看不起。”少女并没有恼,淡淡道。 被那双眼睛一看,小伙计竟然有种入坠冰窖的感觉。他还未说话,就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要见我啊?” 从后头走出一名妙龄女子,这女子生的不算美丽,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勾魂夺魄的妩媚,沈妙身后的几个护卫皆是有些脸红。 “这位客人,是想见我吗?”那女子扭腰款款而来,笑着问道。 沈妙摇头:“我要见你们管事的,百晓生。” 女子的笑容霎时间僵硬下来。 ------题外话------ 娘娘黑白两道通吃,有没有很帅! ... 第八十一章 还价 百晓生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行业。》し 人生在世,千姿百态,有王朝皇宫,也有江湖百姓。三十六行七十二业,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属于三教九流,听起来也不大正经尊贵,然而在其中有着不少门路和作用。有的时候,朝廷和江湖之间那一点点零星的关系,也就是靠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维持起来的。 而百晓生,就是这其中一个行业。 顾名思义,百晓生和包打听有些相像,在数百年的传承中,这个行业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寻常人家或许听也没听过。至于在哪里,有什么人,更是无人可知。但不知不代表不存在,这定京城中的沣仙当铺,就是如今明齐的百晓生。 那红衣女子看着沈妙的目光渐渐肃然起来,倒让身后的莫擎几人有些莫名,他们虽然在军中,也曾混迹江湖,可还真的不知道百晓生是个什么玩意儿。 自然也是的,无论是来沣仙当铺还是百晓生,寻常人都不会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有准备的。 “姑娘是……”红衣女子试探的问道。 “我来做一笔买卖。” 闻言,红衣女子神情又是微微一动,随即在那小伙计愕然的目光中微笑着对沈妙道:“这位姑娘身上的东西想必价值昂贵,既然如此,请随我去后面谈。” 莫擎几人也要跟上去,被红衣女子拦住:“这几位便不必了。” “姑娘……”惊蛰有些担忧,沈妙若是一个人进去,也许会遇到什么意外。 “你们留下吧,”沈妙道:“做完这笔买卖,我就回来。” 沈妙和红衣女子走后,莫擎几个留在外堂中,沈丘给沈妙的一个护卫问莫擎道:“莫兄,小姐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到底是杀人见血过的,对于危险自然有些直觉。那红衣女子的神情,和沈妙之间的对话,让几人已经察觉到此事的不简单。 “我也不知道。”莫擎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那通往里头的走廊,道:“小姐自有分寸。” 红衣女子带着沈妙穿过走廊,这走廊很长,走廊的尽头,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木质楼阁,共有六层,上头笼着轻纱,看不清楚里面的模样,不过瞧着修缮的也极其精美。至少那做成柱子的木头,也是价值千金的晚香木。 外人皆是传言沣仙当铺家主家财万贯,否则当铺生意只是差强人意竟然也可以维持那么多年,毕竟在定京最繁华的地段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却入不敷出,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的起的。 不过沈妙却知道,沣仙当铺之所以财大气粗,自然是因为他们赚银子的法子根本就不是典当东西,做的是无本的生意,自然一本万利。 红衣女子将她迎进楼阁的最底层,在最底层中寻了一间屋子让她坐下,那是一间茶室,茶室里的红木桌椅上头雕刻着山水画,雕刻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工匠手艺精巧,价值当然也不菲。 “我叫红菱,”女子笑了一笑,她这一笑,眼角几乎媚的能滴出水来,仿佛风情都是刻入骨髓之中,她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沈。”沈妙道。 在沈妙打量对方的时候,红菱也在打量沈妙。她心中暗暗吃惊,起初以为是哪家富家小姐前来沣仙当铺捣乱,谁知道竟然从对方嘴里听到了“百晓生”,知道这大约是行家,便将她迎到里面来。不过红菱在沣仙当铺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年纪这么小的主顾,她也拿不准对方知道多少,怕是第一次做买卖,想着要不要敷衍。 “原来是沈姑娘。”红菱笑道:“不知道沈姑娘来咱们沣仙当铺,是做买呢,还是做卖?” 沈妙道:“做买,也做卖。” 买卖同时做,红菱忍不住一愣。周围几个伺候的青衣女童似乎是第一次瞧见红菱这么失态的模样,都悄悄瞥了一眼沈妙。 收起心中的震惊,红菱继续笑道:“那不知道沈姑娘做的这笔买卖,价值又是多少?” 沈妙摇了摇头。 红菱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沈姑娘……” 沈妙的声音十足平静:“方才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了,我要做的这笔生意太大,他看不了,你也看不了。想谈的话,找你们的主子来吧。” 红菱的嗓子有些发涩,这么多年,她长袖善舞,但是因着来这做买卖的人都知晓百晓生是什么行当,对她也是客气有礼,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不客气的招呼。一时间本能的想要发火,抬头对上沈妙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愣。 对面的少女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然而看人的时候似乎有星点凉意迸裂开来,平平静静的模样,却莫名的有一种威严。红菱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真的没有一丝忌惮,而是单纯的由上往下的俯视。 红菱心中一个激灵,那点子恼怒瞬间就没有了。来来往往做生意的人这么多,她看人也算看的准,这姑娘的气势……有点惊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让她觉得有些惶然。 “沈姑娘,我便是这里管事的,有买卖要做,自然是与我做。”她道。尽管觉得沈妙身份非常人,红菱却也不是被吓大的,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艳丽了些:“再多的银子,我也不是没有见过的。” “和银子无关,”沈妙微微一笑:“我说过了,这笔买卖,你做不了主。”她瞧了一眼四周:“我带着诚意而来,你们却无诚意。百晓生也不过如此。” 红菱从未遇到过这般不客气的人,当即面上的笑容也冷了三分,就道:“我倒是觉得,沈姑娘不像是诚心来做生意的,既然沈姑娘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办法。” 沈妙盯着她,半晌后,道:“如此,我便先卖给你一个消息。” 红菱一顿,只听得对面的少女神情平静,吐出了一句话:“当初江南豫州陈家姊妹失踪下落不明,这个消息卖给你如何?若是觉得这消息价值不错,就请让掌柜的与我见一面,再谈买的消息吧。” 红菱身子一震,震惊的看向她。片刻后,她端正了脸色,道:“烦请沈姑娘稍等一刻,红菱先退下了。” 红菱匆匆离开了,剩下的茶室中几个青衣女童好奇的看着她,显然不知道为何听了她的话红菱会突然离开。 沈妙看着手中的茶盏,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入口茶香浓郁。配着茶室里淡淡的熏香,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显然这里的主人极会享受。 百晓生这个行当,做的是江湖消息,江湖消息中,分的是买消息和卖消息。有人要买消息,有人要卖消息,买消息的人与卖消息的人对上了,这笔生意就成了。百晓生这个行业,便如同战场上烽火传递的交接点,做的就是将买方和卖方街上。 而沈妙要卖的这笔消息,则是当年轰动明齐的一桩悬案。江南豫州首富陈家有两姝,生的是绝色倾城,这样的容色,若是进宫,定能挣个妃嫔当当。莫说世上美人画皮,不过都是红颜白骨,真的美人,便如同最精美的玉器,多瞧一眼都是亵渎。 陈家家大业大,有这么两个女儿并非就是好事,女子容貌太盛,又没有能与容貌相匹配的保护能力,只怕会给家族带来祸事。好在陈家不仅是江南首富,更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陈家广结人脉,绿林朋友众多,陈家老爷更与一派掌门有恩,陈家也算背后有靠山。 谁知道就算这样,陈家姊妹在十六岁那年,花灯节当日,还是在人眼皮子底下不见了。陈家搜了许久都未果,距离陈家姊妹失踪后,已经有三年了。陈家一直花费人力财力去寻找两个女儿,虽然深知已是凶多吉少,却从未放弃过。甚至辗转找到了百晓生,花重金要买消息。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消息。 如今这个存了三年的生意突然有人要卖,红菱怎么能不惊讶?陈家付的酬金想必不菲,百晓生只要做成这笔生意,就算分成,也能分到不少银子。 生意人,按银子说话,沈妙就不相信,找不到那个背后的主子。 …… 沣仙当铺里头的这座楼阁,叫做临江仙,做买卖的,就在第一层,从此以往的第二层到第六层,都是家主自己享用的。 此刻第六层的茶室中,桌前正坐着三人。 “羽书,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高阳皱眉看向对面的人:“连个招呼都不打。”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这少年生的很可爱,和谢景行烈日一般灼目的英俊不同,也不同于高阳温和如水的秀气,这少年生的就如一个邻家小子一般,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他穿着一件湖绿色长袍,笑起来颇为讨喜,道:“听说定京计划有变,知晓你二人肯定需要我这样神通广大的得力干将相助,特意回来出手。” “呵呵。”回答他的是高阳的一声冷笑。 “啊不过谢三哥!”叫羽书的少年忽而又转向他道:“倚翠楼的芍药姑娘最近对我又是爱理不理,深感惶恐,三哥历来招姑娘喜欢,不如教一教我如何?” 这看上去亲切无害的少年郎,却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 谢景行看也不看他一眼,道:“看相貌。” “啊,难道三哥认为我这样的人相貌不英俊吗?”少年愤怒的脸都涨红了:“想当年,我在……也是一枝花,万人追捧,三哥说这样的话莫非是嫉妒我?” 高阳看不下去了,把羽书的脑袋往另一边一扳:“季羽书,在这么说话你就回去吧。” “咳,”羽书立刻坐直身子,正色道:“三哥,我们还是来说说此行的计划吧。”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楼下上来一名红衣女子,姿容妩媚,倒也没进来,隔着纱帘远远地叫了一声:“家主。” “红菱啊。”羽书循循善诱:“跟你说多不少次了,虽然你生的好看,不过我兄弟几人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要上来了。虽然我宠你,也不能如此不知进退嘛。”他生的稚嫩仿佛不知人事,说的话却如老油条一般,也只亏得红菱是他的手下,怕若是寻常少女听他说三言两语,怕是要羞得脸都红了。 “家主,是……是有一笔大生意,客人非要见您。”红菱道。 “嘿,”羽书摆了摆手:“谁家小子这么嚣张?我沣仙当铺又不缺银子,谁还少不了他那笔生意来着?不做就不做吧,让他走走走,想见小爷,门都没有!” “可是家主,那笔买卖不是一般的……” “说了不做了,沣仙当铺不伺候那些人。”羽书伸手捻面前的点心吃。 红菱有些犯难,却也无可奈何,正要退下,却听见那一直不知在想什么的紫衣少年开口问:“是什么买卖?” 红菱一怔,看了看羽书。她知道面前这二人和家主关系匪浅,可说到底这也都是机密之事,就这么说出去只怕……羽书看到她犹豫的目光,一拍大腿:“叫你说你就说嘛,这二位都是自己人,也就是我沣仙当铺的掌柜的,他们的话就是我的话,日后我不在,他们就是掌柜的。” 话音未落,高阳又“呵呵”了一声。 红菱见状,放下心来,笑着道:“是来卖消息的,卖的消息是三年前江南豫州陈家姊妹的那桩案子。” 话音刚落,高阳首先惊异的叫起来:“陈家案子,隔了三年竟然有消息,这买卖有点大啊。” “不错。”谢景行也开口:“陈家在江南一代势力众广,接下这笔买卖,除了银子,好处更多。” “说来说去就是要做咯。”羽书抓了抓头,道:“你们都这么说,那我也去看一看吧,我倒要看是哪位小子,竟然敢这么消遣小爷我?小爷见一面可是很贵的。” 红菱忍不住笑了:“不是小子,是位姑娘。” “姑娘?”羽书的面色一变,顿时喜笑颜开:“长得俊吗?” “很俊呢,看着就是个知书达理的。” 羽书“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冲谢景行二人拱了拱手,笑道:“二位哥哥,小弟先告辞一步。”说罢转头就冲红菱急切的道:“在哪儿呢?走走走红菱你怎么不早说……” 待他二人离开后,高阳才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对谢景行道:“我以为,他来定京也没什么用处,你还是让他回去吧。” “当个靶子也好。”谢景行轻描淡写道。 …… 沈妙坐在茶室中,低头看着茶杯里沉浮的茶叶。 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纱帘被掀起,红菱走了进来,恭敬的微微弯腰,将身后的人迎了进来。 沈妙抬起头。 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上去有份难得的天真,穿着件湖绿色的长袍绣着鹿样的花纹,人都说衣裳看出性子,这少年郎的性子大约也是欢快的,这似乎符合他的年纪,可沈妙心中却更是对面前人起了几分深思。能将沣仙当铺打理得当,手中还掌握着百晓生这门行当的命脉,实在是不容小觑。这少年也绝对表面上看上去的纯良。 “在下季羽书。”他在沈妙对面坐下,笑着对沈妙拱了拱手。 “季掌柜。” “不知沈姑娘芳龄几何?”他先抛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沈妙微微一愣,答道:“十四。” “哦,那正是芳华好年纪,”他搓了搓手,眼中一抹热诚:“不知可有婚配?家中还有姐妹否?”活脱脱一副调戏良家少女的登徒子模样。 红菱抽了抽嘴角,撇过头去,似是不想看到自家主子这般无赖行径。 沈妙轻笑:“看来季掌柜不是来做买卖的。”说完作势要走。 “哎!”季羽书吓了一跳:“有话好好说,沈姑娘莫急,咱们现在就谈生意。” 沈妙这才停下来。 季羽书小声嘟囔:“看着性格温柔,怎么这么凶呢……”一转眼瞧见沈妙清凌凌的目光,顿时又坐直身子,道:“沈姑娘要卖江南陈家那桩消息,容我多说一句,三年前姑娘方十一,这等事情是怎么知道的。” “横竖做不得假,卖消息的人和买消息的人终是要见面,真消息还是假消息,得由那边决定,季掌柜担心什么?” 此话一出,红菱和季羽书的神情同时一顿,看向沈妙的目光也是充满深意。听沈妙的语气,对着其中的各个环节仿佛烂熟于心似的,可是红菱和季羽书可以确定,沈妙从前从未来过此处,她是一个陌生的客人。 “咳,话虽如此……不过沈姑娘是怎么得知沣仙当铺这里的生意的?”季羽书再次问道。 “偶有耳闻,故来一试。”沈妙回了他八个字,可谓滴水不漏,害的季羽书故作风度的笑容也僵了一僵。 季羽书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换了个话头:“那么沈姑娘想卖这个消息,卖多少银子呢?” 买消息的人会给付银子,一部分给卖消息的人,一部分给百晓生,这其中多少银子也要在之前谈妥。 “在这之后,我还要买一个消息。如果季掌柜能卖出我想买的消息,江南豫州陈家的银子,我一份不收,还倒给你拿。” 季羽书倒吸一口凉气。 说实话,沣仙当铺开张这么多年,好多事情都是交给红菱打理,他不过是做个甩手掌柜。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也是非常简单的生意,凭的就是三教九流的人脉和交情,若说动脑子的事情,倒是少得很。谁知道今日和沈妙的一番话,只觉得对方话里连弯带拐,让他有些应接不暇。譬如此刻,实在是季羽书无法理解之事。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是个生意人,就问:“沈姑娘要买什么消息?看这势头,来头不小啊。若是找不见,只怕银子也要耽搁多年,我倒是不觉得是好法子。” “如果季掌柜愿意的话,不需要多年,当下便可。”沈妙道。 “这和我愿意有什么关系?”季羽书瞪大眼睛:“我并非卖方。” “我要买的消息,是豫亲王府图谋造反,但是这个消息,并非是买给我自己的,而是买给明齐帝王家,季掌柜明白了吗?” 季羽书先是被她话里的字眼惊了一跳,险些仰面翻倒过去,看疯子一般的看着沈妙。红菱也瞪大眼睛,看着沈妙平静的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晕。 茶室中安静了半晌,直到那熏香燃烧了小半段,季羽书才道:“红菱,你带她们出去吧。” 红菱连忙将几个女童带了出去,临走时看了沈妙一眼,后者端起茶杯,眼神平净的如一汪潭水。 “沈姑娘,”季羽书道:“你这不是在买消息,是在做消息。” 没有人会直截了当的将消息说给一个中间人,沈妙这笔买卖,与其说是做给外人,倒不如说是奔着百晓生来的。她要借着百晓生这个行当的口,传出一些流言,然而让这些流言,“偶然”的传到皇室中去。 百晓生在三教九流中,市井深处有不少人脉,都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鳅,到时候往人群中一钻,干干净净,怎么也查不到源头。 放出流言这回事,寻常人家,哪怕是官家,沈妙也无惧。但是要牵扯到皇家,就不能拿沈家冒险,这就是她的筹谋。 “无论是买卖,还是做消息,富贵险中求,”沈妙微微一笑:“季掌柜不敢做这笔生意?” 季羽书挠了挠头,如同为难的少年一般道:“沈姑娘的条件我自然很动心,可是沣仙当铺不是摆设,也不是用来博弈的工具,若是因为在下一人贪婪而让沣仙当铺惹来祸事,实在是愧对祖师爷。”他双手合十:“如今百晓生这个行当本就凤毛麟角,为了祖师爷,我也不能冒险,对不住了沈姑娘。”他站起身来,冲沈妙行了一礼:“沈姑娘要做的消息沣仙当铺不接,先前要卖的消息若是没改变主意,我便命人记下一笔,等江南陈家来了消息,便命人去给姑娘知会一声,至于在哪里知会,姑娘十日后来当铺就是。” 说完这句话,季羽书便真的充满歉意的对她笑了笑,转身要走。在他的脚步即将跨出茶室的时候,身后传来沈妙的声音:“季掌柜,生意的筹码不够,再加个威武大将军沈家做不做?” 季羽书一愣,转过身来。 紫衣少女垂着头看着面前的茶盏,好似能在里头看出朵花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沉的紧张,让整个茶室都显得异常逼仄起来。 “若是你能答应做这笔生意,定京城威武大将军府,从此就成为你百晓生的人脉。” …… 楼上,高阳和谢景行还在喝茶,忽然听见紧张的声音:“哥哥们,不好了!”抬头一看,却是季羽书冒冒失失的跑进来。 他一把掀开珠帘,往桌前一座,将方才留下的被子抓起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灌下肚,才喘了口气道:“吓死我了!” “你怎么了?”高阳打趣:“方才不是急急忙忙下去瞧美人了?怎么?美人不美?” “美得很,美得很。” “那可就奇怪了,”高阳摸着下巴,想了想:“莫非是美人很凶,你惹得人家动怒了?” 如季羽书这般轻佻的人,真是到哪人人喊打,害羞的少女还好些,年纪稍大些的,往往是嘲他嘲得欢乐的很。 “岂止是很凶!”季羽书心有余悸道:“简直是个妖怪!咳,我做百晓生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做买卖的。” “不就是江南陈家那桩事?莫非她狮子大开口,银子要的很多?”高阳问。 “岂止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无底洞!” “到底是什么?”谢景行瞧了他一眼:“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从这里你扔出去。” “咳,这位客人,卖江南陈家的消息不要银子,说是要用来抵买消息的银子。你们知道她要买的消息是什么吗?她要为皇家买消息,买的消息是豫亲王府图谋造反!娘的!”季羽书忍不住骂道:“这是要拿咱们沣仙当铺做筏子,要咱们给她造个消息啊!” 高阳和谢景行闻言,神情倒是渐渐严肃起来。季羽书爱玩,大约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可是他们二人,却知道方才季羽书话中的凶险。 这客人,用的手法也着实凶残了些。 季羽书还在不甘心的嚷嚷:“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做得好好的沣仙当铺就要给别人当筏子?以后出了事,她一溜烟跑了,遭殃的是我这当铺,当我傻呀!” “既然如此,你不应就是了。”高阳道。 “嘿嘿,”季羽书突然一改愤然,笑了两声,道:“若亏我会讨价还价,逼得她松口,出了个大价钱,你们猜是什么?” “什么?”谢景行懒洋洋问。 “是定京威武大将军沈家啊,做成这笔生意,沈家就是百晓生的人脉之一,看我刚回来就帮了你们这么大一忙,快感谢我!”季羽书笑的狂放。 沈家? 谢景行盯着他,缓缓开口:“来人是谁?” “一个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姓沈,估计也是沈家人。”季羽书挠了挠头:“就是凶得很,对我的风华视若无睹。” ------题外话------ 小侯爷的内心:老子的妞你个二货也敢泡,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 第八十三章 买卖 “一个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姓沈,估计也是沈家人。”季羽书挠了挠头:“就是凶得很,对我的风华视若无睹。” 话音刚落,茶室中便陷入诡异的寂静。片刻后,高阳才笑着看向谢景行:“我大约知道是谁了。这沈家的小姑娘,有些厉害。”虽然笑容温和,语气中却透露出几分凌厉。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季羽书打了个寒战,挠头道:“方才她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瞧过了,不像是第一次来百晓生做买卖。我问过红菱,从前未曾见过她,咱们这行当本就隐秘,定京城中的官家除了那几家怕也是无人知道,怎么……她就知道了呢?” “这姑娘本就不简单,”高阳思索道:“我原先以为定京城沈家只是无脑的肥肉,迟早被人吞了,如今看来,倒是比想象中的水深。”他扫了一眼谢景行,发现后者低头沉思,便问:“你如何想?” 谢景行抬起头,看向季羽书:“她的条件,你应了没有?” “这么大的事,我总要跟你们商量商量。”季羽书一口一个糕点:“不过我估摸着,沈家家大业大,手上兵力也不弱,如果那沈家小姑娘说的是真的,日后谢三哥谋事,应当简单许多。她毕竟不晓得,咱们这沣仙当铺,私下里却是三哥的产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姓沈的小姑娘大约不知道自己许下的这个承诺,最后却是便宜了谢景行。然而也勿怪她,因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在沣仙当铺做了多年管事的红菱也不晓得。 “话虽如此……”高阳沉吟道:“这一把赌的也太大了些,她要造的消息一不小心就会招来皇室注意,咱们眼下行事务必小心,若是出了差错得不偿失。至于多一个沈家少一个沈家,最初的计划里也没有沈家的力量,倒是不必那么上心。” “你说的也有道理。”季羽书点头,看向谢景行:“不过说到底,还是得三哥拿主意。” “她的条件,你应了。” 谢景行话一出口,高阳就皱眉道:“为何如此草率决定?” “沈家既然已成变数,不见得就在日后没有作用。用来对付某些人,尚可一战。至于她要造的消息,是冲着豫亲王府来的。”谢景行挑眉:“恰好,倒不必我们出手收拾,也省了事情。” 他这么一说,几人也才想起。季羽书一拍巴掌:“对呀,我差点忘了,她是要造豫亲王府谋反的消息,这是冲着豫亲王府去的嘛,豫亲王府和沈家有仇么?” 季羽书方回定京城,平日又不留意官家小姐之间的风流事,这些尚且不清楚,还有些莫名。 高阳心中了然,他知道沈妙和豫亲王之间的恩怨,心中不由得有些侧目,若是寻常女儿遇着了这种事,无不是惧怕于豫亲王府的权势,沈妙非但不怕,还在伺机反扑。她倒是聪明的紧,豫亲王府背后有皇室撑腰,就先离间皇室。如果皇室对豫亲王有所怀疑,自然,豫亲王府背后的那张保命符也就没什么用了。 不过就算如此,她还能做什么? “接了这笔生意。”谢景行道:“尽快通知江南陈家。” “放心吧,我已经让红菱捎信给豫州那边了,陈家的案子拖了三年,不过我可不知道那沈家小姑娘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毕竟当初陈家想了千方百计都无音讯,眼下又怎么会被个小姑娘知道。如果她的消息是假的,估计陈家人也不会让她好过。”季羽书嘴里塞着点心含糊不清道。 “她既然来卖消息,就是真的。”谢景行皱眉:“只是此事还有不通之处。” “你是饭桶吗?”高阳看着季羽书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摇头道:“难道你一个沣仙当铺的掌柜从来没吃饱饭?” “嘁,”季羽书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别的地方的点心哪有三哥带的厨子做的好。我上次带了三哥厨子做的点心给芍药姑娘,芍药姑娘竟然对我笑了,可见,”他捻起一块点心在高阳面前晃了晃:“总有些不同之处。” 高阳懒得说他,突然见季羽书突然面色一凝,想到了什么,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道:“说起来,那位沈家姑娘,最后仍是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要买一则消息。” “什么消息?”谢景行和高阳同时看向他。 “说是要找一个人,叫流萤的姑娘,说是……大约是青楼楚馆的姑娘,就在这定京城中,让我务必要找到她。”他好奇的问:“她找青楼姑娘做什么?莫非也和我一样爱好美人?” 高阳和谢景行对视一眼,前者迷惑不解,后者只是微微摇头。 …… 被红菱送出来的时候,莫擎几人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沈妙在里头呆的时间太长,要是再多呆一刻,只怕几人就要冲进去抢人了。沈丘再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沈妙如今招惹了麻烦,路上务必小心,要是真的将沈妙丢了,沈丘回头不掀了几人。 红菱客气的对沈妙笑道:“沈姑娘十日后再来此处就可。” “多谢红管事。”沈妙也轻轻回道。 倒是那门口的布衣小伙计,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红菱对人如此毕恭毕敬,忍不住多看了沈妙几眼。 待沈妙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后,小伙计忍不住问红菱道:“管事的,那姑娘什么来头啊?” “好好做你的事去。”红菱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想了想,又道:“下次见着这位沈小姐嘴巴放甜些,那可不是位简单人物。” 小伙计忙应了,红菱看着马车远去的身影,心中叹了口气。定京城中果真英才辈出,如今连个小姑娘,都能这么不动声色的谋大事,比起自己的家主来,似乎也不遑多让呢。 马车上,沈妙一直陷入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惊蛰和谷雨怕打扰她的思绪一直没有说话。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沈妙今日来做的是什么生意,明明是当铺,却也不知道当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沈妙不说的事情,两个丫鬟也不会多嘴。 却是路过了一处的时候,谷雨笑道:“前面就是广福斋了,许久未出门,不如让奴婢去买些广福斋的点心。” 广福斋的点心向来抢手,眼下还未到人群最拥挤的时候,买一买也无妨,虽然沈妙自己不大喜欢吃,罗雪雁和沈丘却喜欢吃。沈妙点头道:“你去吧。” 谷雨便跳下马车,自己先去了广福斋。 莫擎几个围着马车,他们几个护卫生的人高马大,有些惹眼,一时间路过的人都要看两眼。沈妙掀开帘子本想透透气,目光却被一个人吸引住了目光。 那人大约也是方从广福斋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包点心,目光恰好在空中与沈妙对上,忍不住也是微微一怔。 正是裴琅。 沈妙已经许久未去广文堂了,她既不想博什么才女的名声,也不想凭这个考取功名。这些日子忙着自己的事,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一遭。她看着裴琅,突然笑了笑,在马车上冲他点了点头。 裴琅一时间有些愕然,事实上,沈妙是他的学生。明齐还是很看重尊师重道的品格,谢景行那样出格的不算,但凡是学生,对待自己的先生总是要客客气气的。可是沈妙方才那点头,给了裴琅一种错觉,仿佛他还要仰视沈妙,沈妙还要高他一头似的。 还没来得及等他反应,沈妙已经放下帘子,马车上的莫擎几个注意到他的目光,都是有些警惕的看着他。 裴琅顿在原地,这般无礼的举动,如他这样骨子里傲气的人本来应当是会生气的。可不知道为何,除了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以外,竟是一点儿别的情绪也生不出来。大约是沈妙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强势,让他觉得若是沈妙规规矩矩的同那些学生一样向他卖乖,他也会不习惯。 摇了摇头,裴琅只得走了。 感觉到马车外那道注视的目光离去,沈妙垂眸,看向自己的袖口。对于裴琅,她的感情很复杂,她很裴琅当初在傅修仪对待婉瑜和傅明之事上的无动于衷,可也知道裴琅只是在做一个他认为的忠君之人。前生恩怨已了,既然今生还有用得着裴琅的地方,她就不该在此事上纠结,只是心中究竟有些不舒服罢了。 想着的时候,谷雨已经买完点心回来了。 待回到沈府,天色还不算晚,沈丘也住西院,沈妙打算去给沈丘送些点心。方走到大堂,恰好遇见任婉云扶着沈清走了出来,任婉云看着沈妙的目光像是含着刀子,沈清的眼神更是怨毒无比,就连谷雨和惊蛰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双双将沈妙护在身后。 “五姐儿这些日子倒是不曾去给老夫人请过安。”任婉云却是提起了另一茬:“莫非打算做不肖子孙?” 沈妙扫了她一眼,任婉云如今就像是一条疯狗,逮着谁咬谁,一边忌惮沈信和罗雪雁,一边又不甘心沈清白白吃了亏,只能做些不痛不痒的小动作。 可是沈妙毕竟不是吓大的,名声,她倒是一点都不惧怕,微微一笑的看了看沈清:“二婶如今还有心力来管我的事情,也不怕大姐姐伤了心。皇后娘娘的赐婚可是来得急,下个月便要入王府了,二婶也得教教大姐姐一些事情才是,毕竟嫁的不是寻常门户,可是亲王府啊。”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惊蛰谷雨走远了。 任婉云气的浑身发抖,这些日子,她越是生气,就越是觉得脑子很乱,就连沈贵越发的宠爱那个万姨娘都没空理会,万姨娘生的沈冬菱也一改往日娇弱无依,闭门不出的形象,时时给沈贵做些吃食,有了沈清的衬托,越发显得乖巧。和那个万姨娘将沈贵哄得服服帖帖,任婉云和沈清,反倒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沈妙而起。否则,以任婉云的手段,当初被她治的伏小坐低的万姨娘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嚣张的时候。 “娘,”身边的沈清拉了拉她的手,这些日子她受尽冷眼,从前嚣张浮躁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她眼中的怨毒不减,磨着牙道:“别担心,忍一忍,等我进了亲王府,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让豫亲王对沈妙出手,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因着沈清已经有了身子,皇后娘娘的赐婚就定在下月,免得时候久了不好收场。这么短的时间,又是圣旨,任婉云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清往火坑里跳。 “清儿也莫怕,”任婉云道:“你哥哥很快就回来了,垣儿最聪明,等他回来后,必然能想法子让那小贱人身败名裂。”沈垣也会赶回来参加沈清的亲事,任婉云目光闪了闪,如今她是孤立无援,若非还有沈元柏照着她的话讨好老夫人,只怕那个老妇也不会帮他。 沈妙回到西园,意外的看到沈丘正在院子里等她。瞧她回来,沈丘才松了口气,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天子脚下,朗朗白日,谁要是动手谁就是傻。”沈妙把点心递给他:“回来的时候买的,给你。” 沈丘一愣,有些感动的接了过来,这次回来,沈妙对他的态度转变的让他尤为惊喜。 “爹和娘怎么不在?”沈妙问。 “刚回京,同僚应酬。”沈丘上下左右看了一眼,道:“妹妹你今日不在,这几日爹和二叔三叔有些冲突,刚老夫人还将爹狠狠训斥了一通。” “爹和二叔三叔起冲突?” 沈丘看了看沈妙的神色,想了想才道:“妹妹你也知道,之前因为祠堂的事,爹娘对二叔三叔有些不满。自然不怎么搭理他们,老夫人大约是急了,也才训斥了爹。”说到此处,沈丘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不平之色:“老夫人这心也长得太偏了,爹有什么错?二叔三叔在府里本就没照顾好你,我都生气,更别说爹了。” 沈丘没有叫“祖母”而是“老夫人”,显然对沈老夫人也颇有微词。 说完这句话,沈丘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妙的脸色。沈妙这些年到底是被沈老夫人养大的,从前每次回来,见她也是对沈老夫人恭敬的很。沈丘一时冲动说了这些话,心中有些拿不准沈妙会不会反感。 “亲疏有别,到底流的不是自己的血。”沈妙淡漠道:“自然有所偏袒。” “哈,”沈丘似乎是为自己找到一个同盟而高兴:“没错,爹是看在祖父的的份上孝敬她,这么多年做的也实在够多了,竟然骂爹不孝……” “骂爹可不止因为二叔三叔的事,”沈妙道:“怕还有这一次爹未曾将陛下赏赐的银子交出来也有关。”沈老夫人爱财如命,这一次沈信因为心中怒极将赏赐自个儿留下,加之沈妙也没有提出要将银子送过去,时间久了,沈老夫人自然是坐不住了,厚着脸皮来找茬。 “可真是……”沈丘似是想说什么,又觉得在妹妹面前这样说不好,忍耐下来道:“那又怎么样?爹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没错,所以她骂由她骂就是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不去理她,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只是爹性子过于孤直,有些事情,面上还是要若忍让。时机一到,自然有出气的机会。” 沈丘觉得沈妙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却又隐隐才到了些什么,他笑道:“一年不见,妹妹的性子倒强势了许多。” 沈妙不置可否,见沈丘已经打开纸包,捡了一块个头大的点心扔在嘴里,嚼了几下道:“定京城的点心就是好吃,我们在西北大漠,哪有这么精细的东西。” 沈妙安静的看着他吃东西,片刻后,轻轻开口问:“大哥对忠义怎么看?” “忠义?”沈丘头也不抬的道:“自然是忠君报国,铁血杀外敌,扬威天下,当国家栋梁。”罢了又问沈妙:“妹妹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沈妙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吃吧。”眸中深处,却有黯然闪过。 …… 初雪乍晴,定京城下了一夜的雪,日光照来的时候,房檐下夜里冻着的冰晶都给照的亮闪闪的,煞是好看。大街上有调皮的孩童,蹲下身子抓一把雪,团吧团吧做个雪球,互相扔着玩闹,越是到了年尾,定京城也就越热闹,好似一年到头的辛劳,都在这尾头,结成了丰硕的果实。 沣仙当铺外外檐,整整齐齐挂着一排红灯笼,却不是普通的红灯笼,灯笼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里头似乎是混了金色的纱线,大白天的在日光下竟然也闪闪发光,灯笼的底下挂着的坠子也是亮晶晶的琉璃珠子,一闪一闪的和冰晶相映成趣。这当是财大气粗才这般做派,外头自有守着的护卫,否则光是来偷灯笼的人怕也是络绎不绝。 布衣的小伙计笑容满面的迎接客人,来沣仙当铺做生意的人向来很少,伙计一般也都是爱偷懒的,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份外精神,好像笃定一定会有客人前来似的。 沣仙当铺长长的走廊后,另一片天地中,临安侯第一层,茶室里,红衣女子笑容妩媚,亲自端着点心进来,送到里头,笑着道:“厨子做的点心,几位先尝尝。”说着便又款款退了出去。 茶室里坐着三人,一人穿着湖绿长衫,笑容亲切又和气。他对面的二人,约摸二十多岁,竟是生的有七八分相似,显然,这是一对兄弟。二人皆是浓眉大眼,腰中佩剑,颇有几分江湖气息。 此刻,这对兄弟中年纪大些的道:“季掌柜,那买消息的人莫不是诳我们兄弟二人,怎么迟迟未出现?” 季羽书笑道:“陈兄不必心急,当日我与她说好,只说今日在此碰面,却未提时辰。总归是在今日,也不会太晚,还望二位多担待些。”说罢心里又将对面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哪有大清早天刚亮就来做买卖的,他人都还是蒙的,若非看在江南陈家的面子上,便直接让活计轰人了。 “实不相瞒,”陈大少爷陈岳山道:“我兄弟二人得知消息,本来该大半月才能到定京,愣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路上马都累死了几匹,无非就是得知了两位妹妹的消息。季掌柜也知道,这三年来为了找到妹妹们,我们费了多大的精力,却一点儿消息也无,如今好容易有些苗头,自然是心急了些。还望季掌柜不要看笑话。”这陈大少爷到也会说话,大约是看出了季羽书对他们二人来的太早有些不悦,半是解释半是赔罪。 季羽书心中舒坦了些,笑容也就坦诚了几分,笑道:“这几年我也帮你们一直留意消息,如今有了眉目,我也心中甚感安慰。” “要我们在这里等他其实也没什么,”陈二少爷陈岳海要年轻些,说起话来更加年轻气盛,道:“只要那消息是真的,等上大半个月又有何妨,可若是假的……这般戏弄我们江南陈家,可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季羽书方才和缓的心顿时又不悦起来,陈家兄弟耍横他不管,可是在他的地盘上耍横,实在是让他极为不爽。当下笑容不变,语气却是冷了些:“我沣仙当铺只管买卖消息,这生意做得成就事换银子的事,做不成就一拍两散,陈兄想要如何我不管,我这沣仙当铺,却是个清清白白做生意的地方,当不起麻烦。” 陈岳山一顿,狠狠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他自然知道对面这个看似亲切无害的少年手段厉害之处,必然不会如他此刻表现的这般简单。 陈岳海瞧见兄长神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也没有继续。气氛沉默了起来。 又过了半晌,门口有脚步声,却是红菱笑盈盈的上前掀开珠帘,冲季羽书笑道:“掌柜的,客人来了。” 陈家两兄弟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自红菱身后走出一名紫衣少女,这少女模样清秀可爱,看样子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何,眉目间平静如水,竟又像是年纪大了不少,一时间,让人有些迷惑。 她掀开帘子,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冲季羽书点了点头:“季掌柜。” “这位……姑娘,”陈岳山艰难开口,询问道:“可是卖消息的人?” 红菱又笑着退了下去,茶室里只剩下陈家兄弟,沈妙和季羽书。沈妙道:“不错。” 陈岳海的面色就变了变,冷笑道:“姑娘,三年前你才多大,莫不是故意戏耍我们二人。” “得到消息的渠道有很多,也许不是我亲眼见到,也许也并非三年前就知。做买卖讲究结果,况且区区一个陈家,倒还真没什么值得戏耍的。” “噗”的一声,季羽书忍不住笑出声来,方一笑,瞧见陈岳海难看的表情,连忙又正色道:“沈姑娘说的不错,做生意讲究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倒是不重要。” “是么?”陈岳海看着沈妙,不冷不热道:“那不知这位沈姑娘,就这么能保证消息是真的么?做生意讲究结果不假,所以结果若是真的,我们兄弟二人自然重金酬谢,可若是不成……你可知后果如何?”说到最后,陈岳海语气陡然阴森。 混江湖的,大约都有几分凶狠,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凶厉,倒足可以恐吓常人,至少恐吓个小姑娘绰绰有余。 却见静默中,沈妙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神情一丝波动也无,她这样平静的模样,倒显得陈岳海像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一般 季羽书想笑,又不能笑,只得憋着。一直沉默的陈岳山终于开口:“沈姑娘,我弟弟有些莽撞,我替他道歉,我们二人是诚心诚意的来买这个消息,若是姑娘的消息是真,我们定奉上万金酬谢。” “万金倒不必,”沈妙道:“你们瞧着给点就是了,只是江南陈家门路众广,我也不过是想结个善缘,说不定日后蒙难,有什么需要陈家帮忙的地方,还望二位看在这个消息的情分上,能给予照拂。” 她面对两位年纪比她大得多也见识的多的男子,说话也丝毫不落下风,有条有理,又颇有些江湖豪气,令的陈岳山对她高看几分,拱手称是。却不知季羽书心中早已大骂沈妙奸商,要知道这个消息卖出的银子都给沣仙当铺,沈妙却主动说银子少给点,岂不是变着法儿的让他们沣仙当铺赚的少了? “你还是说说那消息吧。”陈岳海到底是有些急。 沈妙看了他一眼,道:“陈家姊妹当初在江南豫州失踪,实则是被人掳走,掳走姐妹二人的主使,乃当今陛下同胞兄弟,豫亲王。” 此话一出,茶室三人皆是静默。紧紧挨着茶室的另一处密室,房中二人也皆是一怔。白衣公子甚至失声喊道:“豫亲王?” 紫衣少年摩挲着手中的玉盏,忽而扬唇一笑,一字一顿开口:“有意思。” ------题外话------ 娘娘算计羽书,结果羽书是小侯爷的人,小侯爷黑吃黑,娘娘知道要炸毛了… ... 第八十三章 灭门 茶室中,季羽书心中有一瞬间的恍然,之前沈妙说要造消息,消息却是针对豫亲王府的,此刻卖给陈家的消息中,也同豫亲王府有关,不就是给豫亲王府招恨嘛,看来高阳说的果然没错,沈家和豫亲王府有深仇大恨,人是在这儿跟豫亲王府布了个局,等着豫亲王府栽跟头呢。不过想想季羽书又有些郁闷,来百晓生做生意的人,从来都是诚心的买卖消息,对这个能提供消息的地方也是感恩戴德,哪里像是面前的沈妙,直接就将百晓生当成了利用的工具,利用百晓生拉拢陈家,利用百晓生对付豫亲王府。 不过季羽书心中思索,就算江南陈家家大业大,豫亲王府这么多年也凶名在外,背后还有皇家护着,除非真的是血海深仇,否则谁会见着危险就往里头冲 “沈姑娘说的可是事实”陈岳山声音艰涩,豫亲王凶之名举朝皆知,若是陈家姊妹落到他的手上,下场可想而知。 “我没有必要骗你。” “可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陈岳海突然激动地喊出声来,大约是听闻这个消息后不能置信,或者是不敢置信,反倒对沈妙格外凶狠。 “陈家姊妹容色双姝,却被陈家保护的滴水不漏,豫亲王向来刺激,掳走陈家姊妹,也是费了一番心思。之后连夜迅速带往定京城,陈家还在豫州搜寻姐妹下落时候,陈家姊妹已经到了豫亲王府中。”说到此处,沈妙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之后豫亲王折磨女子手段可怕,陈家姊妹几欲自尽,皆被豫亲王拦下,后来姐姐曲意逢迎,希望能让妹妹逃出生天,实则豫亲王知晓她们二人计划,故作不知。那之后姐姐被豫亲王赐给手下,折磨之后活活打死,妹妹在逃亡路上被人凌辱,瞎了一双眼睛,寻了个地方做了倒夜香的活计,一直希望能活下来,因为这是姐姐为她争取来的命。只是”沈妙轻轻叹息一声:“她其实从未走出豫亲王府那扇大门,所谓的倒夜香的活计,周围的邻人,都是豫亲王安排的,为的就是戏耍陈家妹妹,看她充满希望的活在沼泽之中。” 她的声音平静微凉,只在末尾带了一点惋惜,却让人听得全身发凉。季羽书也是骇极,他虽是知晓豫亲王荒唐可怕的折磨女子手段,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讲的如沈妙这般详尽。要知道,杀了一个人简单,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活着却很难。而那位陈家妹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满怀希望的活着,希望也许能够有一日能报仇寻回家人,却不知道希望早已被人捏在手中,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豫亲王眼中玩乐的手段。 这样一番话,却是让陈家兄弟沉默下来,陈岳海慢慢的伸出手,捂着脑袋,突然痛苦的嚎叫起来。他的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令人闻者落泪。季羽书也忍不住投去同情的目光。 沈妙看着他,心中微叹。那沈家姐妹前半生也是锦衣玉食的掌上明珠,过得日子天真无忧无虑,本来能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下半身却如此凄惨,比那寻常女儿家都不如。容貌太盛是罪,陈家姊妹有何罪 “沈姑娘”陈岳山比陈岳海到底稳重些,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怎么证明沈姑娘说的是真话。这一切,到底只是沈姑娘的一面之词。”就算再稳重的人,听到自己不愿意相信的消息,大约也是如陈岳山一样,不断逃避,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 “很简单,陈家妹妹如今还活着,豫亲王府铜墙铁壁,你这样贸然进去,只怕会打草惊蛇,想知道我的话是否是真的,你便去豫亲王府里头掳一个采买的小厮,问一问有没有一位倒夜香的女子在其府上,你自己的妹妹,问一问便知道了。” 此话一出,陈家二兄弟身子同时晃了晃,脸上的痛苦无法掩饰。季羽书心中叹了口气,沈妙说的这般详细,又如此笃定,这个消息十有是真的。 “你”陈岳海盯着沈妙,突然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救她你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入火坑,却不肯出手相助,却不慌不忙的来这里买卖消息,你”他猛的一拍桌子:“你好无情” “岳海”陈岳山低声斥责了他一声,看向沈妙抱了抱拳,道:“对不住沈姑娘,我二弟也是太伤心了,还望沈姑娘不要计较。”话虽然说的客气,眼中对待沈妙的一丝埋怨还是被沈妙看在眼里。 静了一瞬,沈妙不怒反笑,看着陈岳海道:“陈公子以为我应当如何出手相助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又有什么本事救她出火坑是也不顾自身安危潜入亲王府,还是像她姐姐一样付出性命为她争取机会。今日我便也说了,若那人是我的亲姐姐,我倒可以救一救,可是那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敢问陈公子,你可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以命相搏若是你敢,我也敬你是条汉子。可惜我便是这般胆小怕事,心胸狭隘的女子,要我做好人,凭什么” 她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陈家兄弟竟然被她抵得哑口无言,季羽书更是张大嘴巴,不知道为何,觉得方才的沈妙好似突然发怒了似的。沈妙的话也是十足讽刺,没错,世上若都是这样愿意为陌生人以命相搏的好人,这世道也就不会如此艰辛了。沈妙只是一介小女子,又有什么本事去帮助陈家姊妹脱困 沈妙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两兄弟,方才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只是如今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要以大义来要挟她,当初她为了明齐百姓,为了傅修仪自愿到了秦国做人质,回宫后等待她的就是帝王的冷漠无心,她沈家为了江山大义辅佐君王,得来的就是满门抄斩的结局。凭什么一切都是他们付出,凭什么她要当救世主。陈家姊妹固然很可怜,当初她被打入冷宫逼得走投无路,连儿女都保不住的时候又何尝不可怜,可又有谁伸出援手帮帮她 这个世道,再艰难的人生,也是自己走下去的,没有谁该去拯救他人。 陈岳海沉默半晌,冲沈妙道:“方才是我言重了,沈姑娘,对不住。” 沈妙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的消息就到这里了。” “我兄弟二人相信沈姑娘的说辞。”陈岳山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查探一下我妹妹的下落,若是找到妹妹,陈家必然万金酬谢。” “我早已说过,不需要万金,只需要结个善缘。”沈妙道:“不过我有一句话,不知二位愿不愿意听。” “愿闻其详。”陈岳山拱了拱手。 “豫亲王锱铢必较,心胸狭隘,若是有人招惹,必定会报复回来。陈家家大业大,可与皇亲国戚较量,终究是矮了一头,想必二位不仅仅想救出陈家妹妹,还想为陈家姊妹报仇。” 两兄弟对视一眼,陈岳海也没有隐瞒,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们陈家与亲王府势不两立,这笔血债势必要讨回来。” “便是你们不讨这笔债,掳走陈家妹妹,豫亲王也定会知道是你们陈家所做,所以无论如何,都会与亲王府对上。我以为,斩草须除根,要想后顾无忧,还得将亲王府一网打尽。” “沈姑娘的意思是”陈岳山迟疑的问道。 “江湖门派,人脉众广,各路英雄皆是朋友,豫亲王府虽然高贵,可若是论起实力来,想要灭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灭门季羽书本是在一边闲闲听着,听到此处却也忍不住一口茶水“噗”的喷了出来。看着沈妙的目光简直是惊讶,一个小姑娘,神情平淡的说出“灭门”二字,实在是有些恐怖。 陈家兄弟也怔住,陈岳山打量着对面的沈妙,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寒气,以为行走江湖,见过不少心狠手辣之人,不过面前这小姑娘可谓是其中佼佼者,一句话,便是一个活口不留,狠辣之极。 然而他们却也觉得,沈妙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凡有一个活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免最后都会查到江南陈家的头上。 “灭口之事,的确不难。”陈岳山苦笑一声:“可是和当今圣上作对”作为手足,自然恨不得将豫亲王千刀万剐,他们也能做到这一点,可是陈家还有别的人,还有家中妇孺老弱,皇室牵连下来,总不能害的整个陈家都出事。 “我有法子让陛下不追究此事,只要你们有胆子抄了豫亲王的老巢。”沈妙道。 “你”陈岳海道:“沈姑娘,我们知道你厉害,否则我们找了三年的消息也不会落在你手中。可是皇家之事可不是那么简单,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想来待我走后你们也会查到我的身份,我是定京将军府,威武大将军的嫡女。这样的身份,在朝堂之上,你们以为,可否说得上话呢” 陈家兄弟一愣,面露讶然,大约是没想到沈妙竟是这个身份,随即又沉默了。他们出自江湖草莽起家,虽家财万贯,可官商之间,永远商在下,对于朝堂之事也只能远远望着,不知其中深浅,这么背沈妙随意一哄,竟然也就哄动了。 “你为何要帮我们”陈岳海警惕地问:“这般不遗余力的帮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这人好生奇怪,方才怪我不肯出手相助,现在我出手相助了,你又怀疑,不明白。” 沈妙嘲讽的话语让陈岳海有些恼火,陈岳山摆了摆手,看向沈妙,笑道:“沈姑娘性情中人,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连累了沈姑娘” “不只是为了帮你们。”沈妙淡淡道:“我与豫亲王府也有血海深仇,我的堂姐如今即将嫁给豫亲王府,也是被折磨的人之一。若是改日你们灭了亲王府上下,烦请放了我堂姐一命。” 陈家兄弟闻言,心中疑惑倒是散了大半,又冲沈妙拱了拱手:“如此,多谢了。” “二位大可以先去打听陈家妹妹的消息,打听出来后,切勿轻举妄动,三日后在此地,我再与你们细谈。” 陈家兄弟点头,也听出了沈妙话中的逐客之意,当下也没有含糊,爽快的起身,陈岳山道:“找到妹妹后,沈姑娘就于我们陈家有恩,日后若是有用得着陈家的地方,陈家自然也不会推辞。这一次的事情,多谢。”说罢便提剑匆匆离开,想来是去寻陈家妹妹的下落了。 季羽书盯着沈妙,本以为那一日沈妙表现出来的已经足够独特了,没想到今日她还是令人讶然。江湖中人多傲气,陈家算是大家,而且这本来是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却被沈妙三言两语的,竟成了陈家的恩人陈家兄弟对沈妙的态度也是客客气气,正如兄弟二人所说,日后沈妙要有什么困难,就有陈家帮衬,能攀上陈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季掌柜,现在可以谈你我之间的买卖了。”沈妙看着他。 “你那日的条件,我已经想过了。”季羽书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其实你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危险。做得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有一日被发现,我这沣仙当铺倒也不用开了,我这掌柜也一并会掉脑袋,至于这上上下下的仆人们,也就跟着送了命。所以这笔买卖,你要赔的是沈家和银子,我赔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性命。说起来,还是我亏。” 沈妙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此,生意是做不成了,我知道了,这么久,叨扰了季掌柜,告辞。” 季羽书计划好的话还没说完,见沈妙突然变脸就要走,吓得装都不愿装了,连忙道:“哎哎哎,我话没说完呢。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如此沉不住气,沈姑娘,我虽然觉得这很凶险,可是看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我二人十分有缘,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想必提出任何要求,男子们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这人,最见不得美人委屈,若是不做这笔生意,想来你也会不开心的。为了让你开心,我搭上性命又何妨所以,这笔生意我做了。” 另一头的密室里,听见季羽书这般肉麻之极的话后,高阳忍不住看向谢景行:“他没事吧这样的毒妇都敢招惹这不是芍药姑娘,这是食人花姑娘啊。” 谢景行扯了扯嘴角:“不知死活。” 而听完季羽书话后的沈妙,在季羽书殷切而热烈的眼神中,冷静的道:“既然如此,那就与季掌柜说说我的计划吧。” 季羽书立刻正襟危坐:“好的,沈姑娘请讲。” “如今明齐人都知道,十年前,陛下遇刺,豫亲王以身相救,从刺客手里救下陛下,折了一条腿。那刺客却逃了。” “不错。” 沈妙微微一笑:“我要你传出的这个消息很简单,那就是最近豫亲王处死了身边一个贴身侍卫,那个贴身侍卫很巧的,除了稍微老了些,同十年前的刺客,生的一模一样。” “这”季羽书先是愣了愣,突然猛地顿住,手里的茶杯差点一个不稳翻倒下来。 “这个消息,请季掌柜务必上达圣听。”沈妙微微一笑。 “这是真的”季羽书试探的问。 “真的假的,季掌柜想办法让它变成真的不就得了。”沈妙笑道。 “你”季羽书盯着沈妙,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许多的小姑娘,实在是个怪物。 “买卖做好,我也该走了。”沈妙站起身来:“季掌柜动作可要快些,至少,要赶在亲王府灭门案之前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看季羽书一眼,转身离开了。外头的红菱候着许久,见她出来,知道买卖谈好了,领着她又往外走。 密室中,高阳沉默了一会儿,道:“沈家这么厉害,我并非觉得是好事。如今粥多僧少,我以为,沈家不可久留。” “留不留,我说了算。”谢景行懒洋洋道:“借沈家手对付豫亲王老狗,也不错。” “也许沈家有一天会这么对付你。” “如果他们敢,我也不介意斩草除根。”谢景行漂亮的黑眸明明灭灭:“东西还没下落” 高阳摇了摇头。 “灭门当日,我亲自走一趟。”谢景行坐直身子,把玩着手里的玉杯:“我就不信,还能飞了” “你真的认为,豫亲王府能被灭门沈妙注意打得妙,可行事起来,总会有意外发生。” “意外”谢景行轻笑一声,半垂的桃花眼眸酒酿一般醉人,然而长长的睫毛下,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猫抓老鼠一般戏谑道:“自打我遇见她开始,她就没有过意外。” 时日总是过得特别快。 将军府是个很奇怪的府邸,在未曾出事的时候,一切自然被掩饰的其乐融融,各自安好。从前几房之间的关系,至少在外头瞧着来是好的。直到一把大火烧了沈家祠堂,也烧光了沈信夫妇对二三房的信任,大房至少关系是僵了。 如今沈清失了清白,要嫁给豫亲王,明理人都知道这并非好事。然而陈若秋和沈玥却也还是高高兴兴的忙着筹备沈清的亲事,虽说皇家赐婚,总要表现的高兴些,但是自家人,倒犯不着做出如此开心的姿态,这样看去,未免也显得太过凉薄了些。 任婉云因为沈清和沈贵吵架,沈老夫人偏袒沈贵,对她这个做媳妇的越发不满,也不说把掌家之权交还给任婉云的话,陈若秋得了老夫人看重,自然是做的越发殷勤。任婉云心中愤怒,对待沈老夫人的时候也忍不住流露出怨愤,沈老夫人更绝,直接把沈元柏留在荣景堂,不让任婉云见了。 至此,任婉云倒成了偌大的沈府中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便是她从前的那些下人,有些也都暗暗地投靠了眼下风头正盛的万姨娘。任婉云在彩云苑整日不是破口大骂就是和沈清抱头痛哭,真有几分疯癫的模样。 这些都和西园没有半分关系。 沈信夫妇有意识的和二三房保持距离,态度皆是不冷不热的。通过这件事,大约也是看清楚了二三房凉薄的心性,至少在沈信和罗雪雁看来,若是沈清遭遇的一切落到沈妙身上,他们二人绝不会就此忍气吞声,怕是拼了命也要给沈妙讨个公道。加之如今沈妙懂事了许多,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不像从前一样疏离,让他们觉得向文惠帝讨个留在定京城的恩典也讨得很值。 屋中,白露道:“大少爷方才又挑了几样宝贝首饰给姑娘,还给姑娘了几张银票,奴婢给姑娘存到匣子里去了。” 沈妙点头,沈丘自从知道她是去了沣仙当铺后,还以为她缺银子花,愣是每日从宫中赏赐中挑些精巧的玩意儿送过来,要不就是直接送银子,还对她道:“妹妹,没银子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可别去什么当铺,我沈丘的妹妹,哪里需要去当铺换银子” 沈妙也懒得跟他解释,加之银子这东西再多也不烫手,便也欣然接受。 距离同陈家兄弟见过面已经两日了,明日就再该去一趟沣仙当铺,也不知陈岳山和陈岳海打听到沈家妹妹的下落没有。 那沈家姊妹的身世,无疑是很可怜的。而她得知这个消息,却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嫁给傅修仪,傅修仪刚刚登基的时候,对豫亲王很是不耐。傅修仪毕竟不是文惠帝,豫亲王对他也没有救命之恩,作为一个刚刚登基的帝王,有个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王叔实在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江南豫州陈家,终于在三年后得知了陈家姊妹的遭遇,当时也刺杀了豫亲王,这兄弟二人倒也血性,直接把豫亲王的另一条腿也废了,可惜还是让豫亲王捡了一命。豫亲王大怒,要追查究竟是谁,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傅修仪。 要查清楚刺客,天南海北的何其艰难,不过傅修仪幕僚遍天下,其中也有江湖客,有人就给傅修仪提了沣仙当铺私下里的营生。 傅修仪自己并未出面,差了人花重金去买刺杀豫亲王的刺客消息。说来也奇怪,那沣仙当铺接了这笔生意,可是一直都没做成,说是没收到消息。沣仙当铺没收到,傅修仪自己后来查到了,于是江南陈家,也的确迎来了灭顶之灾。 这一世,沈妙老早的就想到此事,早在豫亲王对她起了别的心思,同任婉云开始交易的时候,她就布了这么一出局。一切都在照着她的棋盘走,沈清被凌辱,任婉云的反击,就连沈清的意外有孕,都在她的计划之中。顺其自然的,在回朝宴上牵扯出孕情,沈清要嫁给豫亲王,豫亲王暴怒。 豫亲王会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她的身上,于是陈家的人到可以趁这个机会暗中筹谋。至于皇室中,就更好做了。 其实沈妙一直有一种猜测,以沣仙当铺的本事,未必前生就没查出是陈家人刺杀的豫亲王,可是傅修仪的人一直都没有回消息,或许是沣仙当铺故意为之,莫非沣仙当铺的人和豫亲王也有什么龃龉。 所以之前在临江仙的那尊阁楼中,沈妙故意试探季羽书,说出“灭门”二字,季羽书的神情愕然,却并未有畅快,显然,季羽书和豫亲王府之间没有什么恩怨。 不过死过一次的人,有些时候的直觉却是准的可怕。季羽书的反应,非但没有打消沈妙的猜测,还让她心中有了另一个怀疑。若是如此的话,一切也并不是不能解释。 也许沣仙当铺背后的主子,还不是季羽书。 背后之人是谁呢 沈妙想不出来,她本以为自己前生贵为皇后,也曾跟在傅修仪身边,这些大大小小的秘密尽数掌握于手中,如今看来,这其中的水深,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凶险。 不过无论如何,豫亲王府的门要灭,豫亲王的命要收,至于沈清,自然也应该生不如死的活着。前生沈清曾在牢狱之中看她,今生,她也要原样奉还。 霜降抱着花盆走了进来,笑道:“昨儿个太阳大,奴婢便将花盆拿出去晒晒太阳,姑娘说这几日恐会下雪要奴婢拿布伞遮着奴婢还不信,谁知道今儿一早就下雪了,多亏了姑娘做准备,否则啊,这几盆花可惨,奴婢也闯祸了。 “说起来,姑娘好似很喜欢做这些准备。”白露笑道:“早早地准备东西,早早想好可能出现的不对,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咱们都是轻轻松松的就过去了,姑娘这性子极稳妥,好得很呢。” 沈妙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映着外头的小学,仿佛磐石一般坚定,她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意外。” ------题外话------ 娘娘:我不喜欢意外。 小侯爷:老子就是那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