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记事》 第一章 一命相连 苏沅拎着两只野兔子灰绒绒的长耳朵,伸手撩开垂下的枯黄藤蔓,走进空荡的山洞里。少年人的脚步轻却沉稳,就算慢吞吞拖着步子,敲出来的声音也是好听的。 缩在山洞角落里的一团棕色毛球听到脚步声动了动,一阵悉悉索索后,从里面倒腾出一张白净好看的小包子脸。包子小姑娘似乎还迷糊着,揉揉眼睛咕哝道:“你回来了啊。” 苏沅没答话,随手抽了一根昨天编好的麻绳,把手里的兔子一捆,丢到一边。 包子小姑娘从一张不小的狐狸皮里面爬出来,两只手胡乱地抹了把,露出一张稚气的娇俏脸蛋儿。 从火堆旁边掏出一把匕首,苏沅拿在手里凌空划了两下,拖过把脚边的兔子,研究了会儿,很学术很优雅地先冲着其中一个垂死挣扎的小东西的喉咙来了一刀—— 不出意外很不优雅很不学术地被喷了一脸血。 这和宰山鸡的时候好像不一样——苏沅满脸的沉着冷静终于变化了一下。小少年用袖子蹭了蹭脸颊,垂眼默默总结了一下经验教训,抬眼开始研究下一刀的正确走向。 盘腿坐在地上的包子小姑娘看着磨刀霍霍向兔子的苏沅,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惊恐:“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残忍?!小兔子那么可爱!” 苏沅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此话有理——万物有灵。 于是继续认真宰兔子。 包子小姑娘毫不意外自己被无视,探手捞起裙摆,架着腿坐在石头上叨叨:“好恶毒的女人,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啧啧啧——喂喂喂你这是干嘛?!” 一身灰袍、身形提拔的小少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随手把开膛破肚的兔子往包子小姑娘脏兮兮的襦裙旁边一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你是男孩子,你上。” ‘包子小姑娘’下意识地往后躲,反应过来气得跳脚跳,嘴硬不认怂:“我说你也不想想!就你这小身板儿杀得了兔子?!” 苏沅冷漠脸,撸起袖子挥了挥属于少年人的细瘦白皙的胳膊,用陈述句表达出了嘲讽:“你这小身板可以杀兔子。” ‘包子小姑娘’怒极反笑:“苏沅!你当我想要你这弱不禁风的身体?!”逃跑还能崴伤脚!养了半个月还不见好! “哦,”苏沅继续冷漠脸,弯腰把兔子捡回来,蹲在熄灭了的火堆旁,继续研究如何宰兔子,不慌不乱地照搬句式,“阿萧,你当我想要你这一步三喘的身体。” 被迫穿着包子脸小姑娘皮、实际上是真少年的阿萧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粗鲁野蛮不可理喻’了一会儿,奈何憋不出其他脏话,气呼呼地窝到旁边。 苏沅瞅了眼生闷气的小姑娘,低头皱眉,一边宰兔子一边想事情。 差不多一个月前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倒在枯叶堆里,身边趴着一个洗干净脸大概很是俊俏的小姑娘,脑子里面除了‘苏沅’这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然后比较诡异的是······自己,大概似乎也许,多了一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团,肉? ——好吧。 其实如果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阿萧醒过来之后,气急败坏、惊慌失措地乱怼了一大通,苏沅可能会强行忽略这种‘多了什么器官’的不自在,顺其自然接受自己是个男孩子。 拿第一只兔子前期摸索了下,苏沅少年皮姑娘成功获得了剥兔子技能,娴熟地解决了第二只。大致视察了一下两只兔子的‘脱衣’情况,苏沅满意地拎着兔子出去洗白白。 山洞门口就有一条小溪,清凌凌的水卷着落下的枯叶,哗啦啦地唱着歌儿就往下跑。 苏沅洗着兔子,很认真地胡思乱想:说不定自己以前是个屠夫或者猎户,所以宰兔子的技能才这么无师自通······唔,不太可能,看包子小姑娘皮相也就五六岁。 也许我是屠夫或者猎户家的女儿。苏沅鞠了一捧水,洗掉脸上残留的血迹:这么想想,要是有一个弯弓射雁、挥刀杀猪的爸爸、妈妈或者小哥哥、小姐姐,似乎也挺带感的。 但是我的编织不错,那么我妈或者我姐或者我奶奶,或者我其他女性亲长是编篮子的民间手工艺人? ······等等,苏沅把兔子的肠子剖开洗洗刷刷,民间手工艺人是什么东西来着? 姑娘皮少年阿萧当然看不出苏沅心里足足的戏份。 所以当阿萧拖着苏沅崴伤了的脚,蹲在小溪旁边洗脸的时候,只能看到面容清秀身形单薄、脸上还粘着一点脏兮兮的泥土的少年,表情认真、一本正经地洗兔子。 阿萧瞄了眼苏沅手腕上的淤青,心头有些别扭,生身八年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没用。 洗完了兔子,苏沅甩了甩左手的水,像牵着自己中二期的女儿一样拽着别扭的‘小姑娘’站起身来,回山洞点火烤兔子。 将近一个月互相观察试探,苏沅知道这就是个有心计手段、却主要是孩童心性的小屁孩。倒霉被绑架不说,又遇到了这种移魂的诡异事,恨不得竖起全身的刺保护自己,自己好歹也算长辈,容忍下也没什么。 苏沅眨眨眼睛,表情困惑:客观来讲,阿萧的身体年龄大约七八岁,为什么五六岁的自己,却自觉是长辈呢? 阿萧拽过苏沅手里的烤兔子,闷声闷气地抱怨:“发什么呆?兔子都要烤糊了!” 苏沅浑不在意地在抹布般地衣摆上擦了擦手,低声发问:“阿萧,你说我们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那你原来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呢?” 少年的睫毛很长,低低垂下,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和落寞。 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而且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就知道半个月前你还是个动不动就哭唧唧招人讨厌的娇气包、现在却上山下河打猎正骨无所不能! 阿萧抿紧嘴唇,脑子里忽地闪过苏沅刚醒过来时迷茫恐慌的眼神,烦恼地攥紧了拳头,抬手把烤兔子粗暴地塞回去:“你别想那么多,我家里还挺有钱的,不差一口饭。你想不起来就先待在我家里,想起来再找回去就是了。” 苏沅先是一顿,随即目光真诚道:“阿萧,谢谢你。” “先说好,你可别误会,”阿萧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我只是看你可怜,况且你现在又用着我的身体” 苏沅扯下一只兔子腿塞到害羞了的姑娘皮少年嘴里,语气里隐隐含着笑意:“嗯。” 【小剧场】刚刚醒过来的苏沅(满脸认真):嗯?我双腿之间、脐下三寸似乎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体外肿瘤么?还是身体畸形?嗯······既然如此不如掀开看看吧。 刚刚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脱‘自己’裤子的阿萧(炸毛):你你你你你给我等等!手下留裤!啊啊啊啊啊你个不要脸的女人! 第二章 两方交易 “呼、呼——” 林檎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山鸡,赤着一双伤痕累累的脚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怀里的山鸡被瘦巴巴的胳膊勒得翻白眼,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没跑几步,林檎只觉得脚底猛地一痛,就狼狈地摔进了灌木丛,滚了好几圈重重地撞在岩石上。 身后同样属于少年人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林檎狠了狠心用力抠出脚底鲜血淋漓的石子,咬着嘴唇站起身来往树丛里钻进去。 烧灼的疼痛感几乎让他晕厥过去,尽管只要服个软、认个输、挨顿打,把山鸡交出去,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他就能回到家里、看到瘦小的妹妹们,明天再重新开始······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干涸的眼角溢出来,模糊了视线,林檎的脚步越来越迟钝,却是迟迟不肯停下来。不知第多少次摔倒在地上,林檎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幼兽般嘶吼了出声—— 然后被一个臭烘烘的东西糊了一脸。 林檎垂死挣扎的绝望表情一滞,有些断片儿。 动物皮毛般毛茸茸的东西被掀开,一张好看的脸孔倒着出现在了天空上,夜色般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满脸狼狈的样子,无悲无喜。林檎慌慌张张地坐了起来,蜷成一团,无措地游移着视线。 眼前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却看得出质地不错的衣服,背上背着个很大的篓子,单手拎着一只滴答着血的狍子。小男孩儿放下篓子,把狍子随便塞进了竹篓子里,往前走了几步冲林檎怀里的山鸡伸出手,淡色的唇张了张:“这个······” “哈哈哈!我找到那个野种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兴奋地冲着身后喊道,“你们快点过来!我找到那个野种了!” 林檎微微一缩,全身都开始战栗:被抓住了······被抓住了······ 目光触及白净好看的小男孩儿,却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把竹篓子里的狍子掏了出来扔在地上,伸手在篓子里翻来翻去。瘦瘦的胳膊皮肤白皙,隐隐看得见秀气的血管藏在里面,就像是李家的五娘姐姐洗衣服时露出的一截带着银镯子的手腕,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林檎鼓足了勇气,挣扎着站起来挡在小男孩儿面前,颤抖着低声道:“对、对不起,你、你快点跑!我、我会拖住他们!” 小男孩儿蹲在地上,迟疑地张了张嘴:“你······” “小野种!还不赶紧把我们的野鸡交出来!”一个小麦肤色的高壮男孩儿得意洋洋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其中也包括之前离开的、十一二岁的那个。 林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想起身后还藏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咬紧牙关拼了命地挺直了干瘦的身体:“这个、这个是我们家的陷阱抓到的!” 高壮男孩楞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一向畏畏缩缩的家伙也敢反驳自己,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们家的陷阱?就你和你那两个干巴巴的野种妹妹也能做出陷阱?哈哈哈哈!真是要笑死我了!” 男孩子们互相打着眼色,哄笑了起来。 “你别说还真没准儿!他妈妈是个卖肉的,说不定这个是他妹妹‘挣’回来呢!” “哎呦柱子!你这话说的特别有道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童言无忌,童言无情。 林檎垂着头,死死地压住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心中却是无穷无尽的悲哀和颓丧,几乎把整个小小的身体淹没在那些玷污和中伤之中——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阖家团圆,有兄妹相亲,有亲长相护。 “野种就是要有野种的样子,”高壮男孩讥讽地看着林檎,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野鸡的头,不耐道,“快点把这个给我们,不然给你好看!” 林檎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位同学,我用这个和你换可以么?”少年人的声音冷淡镇静,但不遮不掩地透着一股子较真的劲儿。 高壮男孩顿了一下,神色诡异地看着林檎:“小野种,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家父家母尚在······大概都在吧,”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白嫩小孩儿从瘦巴巴的林檎身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拖着一只血淋淋的狍子,幽深的瞳孔从少年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却平静无波,“能换么?” 众人停滞了一下。 高壮男孩微微偏过头,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忍不住面露兴奋——那可是一只小袍子!冬天的时候狍子全都躲进了深山里,村里最厉害的猎人也抓不到一只! 林檎紧张地拦在小男孩儿的面前,恐惧地盯着人高马大的少年们,心中绝望:现在不仅他的猎物要被别人抢掉,还连累这个好看的弟弟也······ 最先找到林檎的男孩忍不住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野种找到了一个好运气的小傻子!哈哈哈!真是便宜我们······” ‘咻——咚!’ 男孩一下子哑住了,被自己喉咙里的一口气呛得满脸通红,却惊惧地不敢咳出来。小男孩儿稍稍避开挡在身前的林檎,弯腰捡起地上还在挣扎的麻雀,礼貌地递到男孩手上:“再搭一个这个可以么?” 棕灰色的麻雀抽搐着躺在手里,温热的血液顺着穿喉而过的木棍淌满了整个手掌,啪嗒一声滴在了地上。男孩尖叫了一声,猛地跌倒在地,恐惧地连连后退。 同样目睹了一切的少年们也有些惊慌。 林檎惊愕地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白嫩小弟弟,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幼狍,走过去把它稳稳地放在了高壮男孩的怀里,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少年们顿时作鸟兽散。 小男孩儿捻了捻手指,转身冲着林檎点了点头。林檎本能地勾出一个傻笑。 “你好,我叫苏沅,”好看的小男孩儿伸出一只好看的手来,“虽然事情有点复杂,但我可以慢慢解释——这只野鸡至少有百分之六十是属于我的。” 林檎情不自禁手一抖,勒得野鸡嚎叫了一声。 【小剧场】苏沅第一次想说:这个······野鸡要被勒死了,新鲜的好吃呀。 “哈哈哈!找到那个野种了!” ······算了小孩子不计较。 苏沅第二次想说:你······要不要把野鸡放在我篓子里,省得勒死了不好吃。 “小野种!还不赶紧把我们的野鸡交出来!” ······玛德好气哦让人说完话会死么? #野鸡真的要死了系列##我想说话系列# 第三章 三人成行 “······所以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苏沅把手上的布条稍微紧了紧,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男孩,“除了你手上的山鸡,我还有三只兔子和一张狐狸皮,作为工具租赁的费用和冒昧使用的道歉,给你两只兔子可以么?” 林檎懵了一会儿,对上苏沅询问的目光,赶紧用力点了点头。回神觉得不太对,一个激灵缩回被苏沅处理好的右脚,满脸尴尬:“本来就是苏、苏沅你凭自己的本事抓到了猎物,我怎么好意思······” 苏沅拍了拍洒在衣服上的碎石头,觉得自己应该给小孩子一点肯定:“因为你们家的陷阱是山上最结实牢靠的,我才会私自使用。所以,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经得起改造的陷阱才是好陷阱啊——虽然设置的位置比较率真直白还画风清奇,直接导致一直以来没抓到过什么猎物。 林檎的脸红了一下:“那些都是春华······我的妹妹编出来的。”而且埋陷阱的方式也变了很多,有着和村里的猎户相比也不遑多让的熟练。 “那你妹妹很厉害。”苏沅背起竹篓,扬了扬下巴示意林檎跟上来,“现在跟我去拿兔子?” “好、好的!”林檎连忙站了起来,脚底却猛地一痛,又跌了回去。苏沅看着绑得整整齐齐的布条氤出了一圈儿血色,弯下腰摸了摸少年人的脑门:“你坐在这里。” 不等林檎说什么反对的话,苏沅脚步轻快地钻进了林子里。林檎看着枯黄色的竹篓子稳稳地消失在树林中,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 苏沅回来的时候,阿萧正在晒狐狸皮。说是晒狐狸皮,其实也不过就是找了个受光面比较大的石头,先把狐狸皮摊上去,再把人滚上去的事儿。 阿萧趴在狐狸皮上,把一张包子脸挤成了生煎包子:“回来了啊。”苏沅点点头,从山洞里抓出两只兔子用麻绳一捆,放下竹篓子往外走。 “我借了人家的陷阱,这两只兔子交租金。”苏沅稍微解释了一下,看向阿萧。 姑娘皮少年一个激灵滚了起来,神色变得紧张:“没有被为难么?”当初看着苏沅手段娴熟地一个一个掏陷阱套子阿萧就心里发毛,今天算是东窗事发了。 苏沅想了想,意简言赅:“孩子懂事。”没有得理不饶人。听苏沅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阿萧摸了摸下巴可惜地啧啧:“可惜了那个狍子就是了。” “不可惜,那只狍子是母狼着急生产才留下来的。”生完了不出意外大概就会去找吧······总之希望熊孩子们不要在山上浪太久,苏沅把两只四脚乱蹬的兔子扎紧了些。 阿萧‘哈’地笑了:“苏沅你真不厚道。” “交易罢了。”苏沅不太在意这个——多大利益多大风险,权当提前给熊孩子上一课。 阿萧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地看着苏沅道:“我的······你的脚伤也痊愈得差不多了,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下山去看看?”粗粗算来两个人也在山上呆了小一个月,也是时候想办法回京城了。 叔父那边还没有找过来,若是再晚一些······阿萧悄悄攥紧了按在膝盖上的小手。 苏沅自认为光棍一个,在恢复记忆之前,也不是很介意到底是在山上呆一辈子,还是把阿萧送回去、再去别的地方安身立命。 横竖自身本事貌似很硬,饿不死就是了。 飞快地收拾了一下山洞里的‘家当’,苏沅把小包袱一扎,套在阿萧背上,自己背回那个竹篓子。 两人最后匆匆看了一眼生活了那么久的山洞,包袱款款地下山去了。 苏沅带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自然不能胡乱往林子里钻,只能挑挑拣拣着好走的路。阿萧一只手被苏沅牵着,心不在焉地想着,其实住在那个山洞里也挺不错的,吃吃喝喝苏沅都很别出心裁,虽然不像······要啥有啥,但至少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权谋制衡。 小大人心塞地叹了口气:这么一比较,倒是真不想回去。 人啊,果然就是欠。 ······ 林檎左等右等没等见人,心中难免担心——虽然素昧平生,但那个叫做苏沅的小男孩儿好说歹说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圣人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野鸡被苏沅临走前绑了爪子和翅膀丢在一边,林檎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捡起野鸡,大致估计了一下苏沅离开的方向,还没迈开腿就被人叫住了。 “有些迟了,对不住。”苏沅很认真地道了个歉,又把抓在另外一只手里的兔子递了过去,“多谢你不计较我们用了你们家的陷阱。” 他们从另外一边拐过来绕了好些路,远远就看着林檎拖着伤腿要往树丛里钻。 苏沅也没想着这种老实胆小的乡下孩子能耍什么滑头,顶多就是看自己半天不回来,心燥等不了想循着去找罢了。 接过两只兔子,林檎窘迫地搓了搓衣服的下摆:“没、没什么。”男孩张了张嘴想解释几句,又词穷,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妹妹,”苏沅垂头看了看阿萧,“我们兄妹俩是被以前的村子赶出来的,现在也没什么落脚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们牵个线卖一下这些野味——当然,我们可以商量分成。” 林檎连忙摆手:“万万使不得!受了你这么大的恩惠,我才应该千恩万谢······”挠了挠后脑勺,林檎下定决心道,“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家里先落个脚——虽然我也是家徒四壁,但好歹有片瓦遮头。” 苏沅很是诧异——真的假的?这么傻白甜?有两个妹妹的人还敢把俩陌生人往家里领?年轻人你这个防盗防骗防抢的意识很是不行啊!学校教育工作明显不过关! “林檎是吧?承蒙好意,但是我们两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冒昧到你家去,嗯,不太好。”苏沅直拒。 被村子里冷眼相待这么多年,林檎的生存之道也就是倔强劲儿和察言观色了,何尝不知道苏沅的好意,苦笑道:“我没开玩笑,家中是真的家徒四壁——到我们这个份儿上,也是真的不怕谁惦记了。” 啊呀。苏沅平着表情走了个神儿。看来真的是实写不是夸张。 可怜了老实孩子。 阿萧不着痕迹地拽了拽苏沅的袖子,轻轻点点头。 本来想为了社会青少年安全教育添砖加瓦补漏洞的苏沅思考了一下,诚恳道:“那就多谢了。” 【小剧场】狍子被卡在苏沅‘借’来的陷阱里,却被产前准备进补进补的母狼给咬死拖了出来,还冲着蹲在树上的苏沅龇牙咧嘴。 母狼(得意洋洋):来呀来呀来呀抢不着~ 苏沅就笑笑不说话。 母狼颠儿颠儿地拖着走了两步,突然下腹一阵汹涌疼痛,扑通就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苏沅闲闲地跳下树,用树枝扒拉了两下把狍子扒拉出来,颠儿颠儿地拖着走了。 #崽崽啊等你生下来老娘就掐死你系列# 第四章 四处人言 做了小一个月的野人,苏沅差不多把这片林子摸得七七八八了。 哪里有什么好吃的果子,哪里的蘑菇长得最肥硕,哪棵树上的鸟蛋最大、最好吃还持续发展······三个人一路绕一路东捡西捡、采采摘摘。 正是秋末的好季节,苦巴巴过日子的林檎跟着苏沅,很是见识了一下现充的丛林生存方式。 “苏沅你好厉害!”林檎兜着一大兜鸟蛋,兴奋得满脸通红。阿萧见状撇了撇嘴:是你太没有过日子的心态和基本技能了好么。 一路走过来,两人也看出来了,这林檎,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呆子。 明明看起来日子难过得很,却一点穷孩子的窘迫潦倒感也没有。连足不出山洞的阿萧都知道基本的采摘技能,而林檎更像是个被养在家里的书呆子——心智有余,技术无能。 “小把戏罢了。”苏沅倒觉得没什么——孩子嘛。 不过,对鸟蛋都没什么特殊想法的孩子,也真的是很少见了。 林檎尴尬地笑了笑,也发现了自己的笨拙:“不瞒你们说,我阿娘过世前,我们一家都是靠着阿娘帮人浣衣和代写书信过活的。所以阿娘走了之后,日子就格外艰难了起来。” 苏沅微微顿了顿,低声道:“抱歉。逝者安宁。” 林檎紧了紧怀里的鸟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无妨的,说来也可笑,我一个男人还要靠阿娘来支撑家用本来就······阿娘走了,我也要照顾着妹妹们长大才是。” 说到后来,男孩晃了神,揉了揉眼睛垂着头低声喃喃几句,很快收拾了笑容,“我的妹妹们都是好孩子,看到你们来一定很开心。” “林檎是个好哥哥。”苏沅轻声开口。 林檎又红了脸。 一路扫荡外加阿萧和林檎两个老弱病残里的弱残,等到几人终于看到人烟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过半的光景了。 林檎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指着远处的一个有些规模的村落笑道:“我家就在村口不远的地方,很快就到了。” 苏沅应了一声,抬手摸摸阿萧湿哒哒的刘海儿:“还能走么?” 娇养的小姑娘,硬是一声不吭地撑下来这好几里地。阿萧晃了晃脑袋甩开苏沅的手,悄悄地喘了两口气,死要面子地点头。 这种时候打击小孩子的自信心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苏沅牵着阿萧的手,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些脚步。三人逐渐靠近村落,喧嚣的人声也越来越近。 林檎疑惑地张望了一会儿,倏地变了脸色——一大群人正围在他家的小院子门口指指点点。 “苏沅,我家里好像出事儿了!你、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林檎手忙脚乱地把兔子和山鸡塞给苏沅,不顾脚上的伤口仓促跑了过去。 “好恶毒的一家子哦!我的柱子啊!你怎么招惹了这一家烂了心肠的人哟!”尖利的女声从简陋的院子里传出来,带着无赖般的歇斯底里。 林檎从人群里钻出来时,就看见王家婶子拉着脸色苍白瑟缩的王柱——就是高壮男孩——席地坐在他们家的木板门前。 抱着妹妹躲在房间里的林春华从窗户口看到了林檎,才忍不住哭喊出声:“哥哥!哥哥!” 穿着桃红色旧袄子的小姑娘哭花了小脸,抱着懵懵懂懂的妹妹打开窗户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惊惧地扑进了林檎的怀里,呜咽道:“阿娘不是、阿娘不是坏女人、呜······” 林檎下意识抱紧了两个瘦小的妹妹,失措地抬头看向气势汹汹走过来的王家婶子。 五大三粗的乡下妇人抬起粗糙的手一巴掌掀在了林檎脸上,几乎把单薄的少年扇倒在地,大声喝骂:“你这个小野种!你害得我们家柱子差点被狼咬死!真是贱人贱种!” 林檎把两个妹妹挡在身后,擦了擦嘴角的血痕,努力冷静下来:“王婶子你这话从何说起?” 王家婶子拖着王柱转向站在院子外看热闹的村民们,哭喊道:“大家评评理啊!林家这个小子把母狼的猎物偷过来扔给我们家柱子,害得我们家柱子被母狼追着咬!要不是我们柱子命大运气好,我们王家的独苗苗就被这么害死了!”说完手脚一摊坐在地上抹眼泪,“那我和我们家男人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阿萧用手肘顶了顶苏沅的腰:“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苏沅沉吟了一会儿,疑惑:“那匹母狼是意外生产,按理来说不会太追着人咬——那片林子应该不是它的地盘。”谁家的妈妈会安心把刚出生的孩子丢在别人家里? 虽然是想教育熊孩子,但是苏沅还不至于伤人性命。 林檎也想到了苏沅扔过去的那只狍子,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尴尬——想想也知道,王柱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但是总不能张口就说别人活该吧? 林檎整理了一下措辞:“王家婶子,这件事情······” “哎呦!哎呦——!我们可怎么活啊!本来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孩子的病怎么也得治吧!哎呦——!”王家婶子肆无忌惮地大声哭喊,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多多少少有些指责林檎的意味。 “林檎大哥,不是这位婶子的儿子同意和我们交换的么?”清凌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面容精致的少年疑惑地看向哭倒在地的王家婶子,“这是······反悔了么?” 王家婶子哭得哽了一下。 苏沅······阿萧这张脸,生得算是少年人里顶顶好看秀气的,声音也是清越凌然;在七八岁这么个男女莫辨的年纪上头,说是富户人家千娇万宠出来的金贵小姐都不为过。 苏沅性格沉稳冷淡,不如阿萧这个原主原来的跳脱鲜活、一直都是声线平平,此时这么稍稍示弱地说出一句怯怯的话来,硬生生能让人心尖儿都颤那么一下。 林檎没忍住回护了一句:“怎么会······” “婶子看起来是善良懂事理的好人,这位王家的哥哥也是大善人,”苏沅标准地维持着让人心尖儿发软的声音开始灌迷魂汤、怼毒奶,“王家的哥哥原是想要我们的野鸡,但是怜惜我们几个孩童,用我们的狍子替换了,我们还没有向婶子道谢呢。” 人群一下子炸了起来。 “我就说,林檎他们家虽然穷是穷了点,但也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哎呦难怪,王柱天天带着一帮混小子吆五喝六欺负家境艰难的人家,这等事也是做得出来的!啧啧啧!” “这王家的婆娘过来撒泼怕是要钱吧?哎呦这家人真是没一个好的······” ······ 王家婶子脸色一白。她确实没有仔细询问自家小子事情的经过,直接拉了阵仗就过来找不痛快,万万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来回。 “瞎、瞎说什么!你们几个小屁孩儿哪里来那么大本事抓得住狍子!”王家婶子强撑着气势呼喝几句,“定是你们偷了我们家柱子的东西还来反咬一口!一群白眼狼生养的东西!”说完拽了拽自家自从苏沅出现就目光游移的儿子,“柱子!你赶紧说话呀!” 王柱嗫喏了两下,硬是没说出个什么。 【小剧场】阿萧:你平常就这么教育小孩儿的?真凶啊。 苏沅稍微想了下恍惚中那种‘一鞭子给一个糖、奈何鞭子打啊打啊打把自己打开心了到最后忘了给糖’的遥远教育本能······ 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嗯,还行吧。 第五章 五口之家 苏沅安静地垂下眼睛,轻巧地反手从背后的竹篓子里抽了根树枝,飞快地在手指上滑了一圈。 瘦瘦的枝梢在空气中划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漏出了丝丝缕缕带着寒意的风声。 少年凝着深色瞳孔,缓缓地把视线落在了王柱的眉心。 王柱顿时两眼一直,忙不迭挤出一点笑容对着他阿娘道:“阿娘、阿娘,是、是我误会他们了······”少年的嘴角微微抽搐着,配上狼狈的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围观的人群中炸出了一阵哄笑: “哎呦,柱子,你可想清楚了?别又反悔了!”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可别又带着老娘坐在人家门前哭就是了······” “唉,这孩子也真是!” “什么样的娘什么样的崽呗!还有他那个酒鬼老爹也不是什么······” ······ 王家婶子急得满头是汗,狠狠地瞪了王柱好几眼,只看到自家儿子闷头闷脑地垂着畏畏缩缩的眼睛。 好看的少年稍稍勾起了嘴角,认真宽慰道:“无妨,婶子怕是太着急听岔了吧?” 林檎连忙打圆场:“既然是个误会,那就这样算了吧,婶子你也快些回家吃饭才是着紧事儿。” 先不说别人什么反应,阿萧闻言在心里头很是鄙视了林檎一把——没见过上杆子吃亏的。情况都这么被掰得一边倒,还只是试图息事宁人。 看出阿萧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苏沅微微错开目光,抬起手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姑娘皮少年的发旋儿。 事情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没有什么再争执下去的的必要了。王家婶子憋着一口气碎碎骂了几句,牵着垂头丧气的王柱走了。 林檎带着两个妹妹送走了一大帮子乡里乡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见自己从山上捡回来的两兄妹还乖乖站在院子外面,赶紧走过去接过苏沅背上的竹篓子。 苏沅迟疑了一下,递了过去。林檎只觉得手里猛地一重,整个人都险些向前栽过去,万幸被苏沅眼疾手快地撑住了——林家长子目带惊悚地抬头看一路把这个大家伙背过来的苏沅。 “我把兔子和山鸡敲晕了。”所以有点重吧。苏沅诚恳地想挽回一点十二岁当家小男生的尊严。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林檎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转头叫了两个妹妹过来,带到苏沅和阿萧面前:“这个是苏沅哥哥和阿萧妹妹,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两个瘦小娇弱的小姑娘排排站在两人面前,对视一眼,一齐脆生脆气地道谢。 苏沅想了想也没反驳,挨个揉了小姑娘们的头,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烤给阿萧当零嘴儿的松子,稍稍拉开袋口,放到年纪大些的那个手里。 年纪大些的小姑娘捧了松子,眨着大眼睛看向林檎,看着哥哥点了头才欢欢喜喜地收下。 阿萧撇撇嘴——那本来是我的好么。 一家三口互相帮衬着把竹篓子里的野果野菜分出来拿进去,最小的丫头看到篓子底下塞着的的兔子和山鸡的时候眼睛倏地一亮,蹲在篓子旁边憨憨地笑出一口米粒牙和俩酒窝。 苏沅弯下腰,轻轻撩开阿萧额头上的碎刘海儿,注视着小姑娘带着深深浅浅郁色的眼睛,认真道:“阿萧,所有的事情你不能仅仅看在眼里,更要看在心里、认真地去思考——并且在想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表露出一分一毫。” 比如林檎的不计较,是建立在家中只有幼妹,且苏沅和阿萧再怎么也是村外人的基础上,事情若是真的闹开了,讨不了好的,也是要在村子里生活的他们; 比如林家三口人拿东西不是把竹篓子整个端进去、而是当着两个人的面一一分开,比较重要的猎物也是林檎这个家长亲自经手。 苏沅拿不准王柱那群少年口中的‘野种’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可以确定的是,林檎是个家教很足的少年人,这才松口答应有偿借住。 阿萧则和苏沅不同。 大概是富家子弟的傲气,让姑娘皮少年静不下心、也放不下架子来观察这些‘乡下人’,才会有这种种不悦不屑的情绪。两个人的价值观念和处事方式都有着不小的差异,如果不及时调和,在未来返京的路上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龃龉——这就不是苏沅想看到的了。 阿萧微微沉了脸色,垂下眼静默了会儿,低低应声。 苏沅也没有强求——知道思考和退让就行——少年皮姑娘温柔地摸了摸姑娘皮少年的头,嘱咐了几句,抬手把袖子卷起来,利索地走上前去帮林家三口的忙。 阿萧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简陋破旧的院子,迟疑许久,再一次低低应声。 ······ 看了半柱香时间林檎师承料理界邪教的厨艺,苏沅忍无可忍地接过手来。林檎讪讪地站在旁边无所事事,想上去搭把手却跟添乱没啥两样,幸好林家的大姑娘还有几分天分,成功顶替了没啥用的大哥。 大姑娘的闺名是比春**格高一丢丢的春华,瘦巴巴的林家大姑娘才到阿萧身体的腰部,肤色黄黄眼睛大大,认真到虔诚地瞅着苏沅操着家里钝兮兮的菜刀飞快起落——可见平时多受邪教荼毒。 苏沅被自己最稀罕的那种目光盯得浑身舒泰,自然不介意收那么一个小学徒。更遑论小学徒的一团妹妹还坐在厨房门口,自己吃一个松子颠颠儿喂阿萧两个,然后冲两个掌刀的甜甜地笑一记。 一顿饭做下来两素一荤一个菌菇汤,香喷喷的烩兔子腿最后被端上坑坑洼洼的木桌子,饶是冷淡沉稳如苏沅,也陡然升起一股子幸福安然的感觉—— 这是终于能像个人类一样,坐在真·桌子前头吃饭了。 【小剧场】苏沅:阿萧,来,说说你看出什么了? 阿萧:嗯。很多事情要多方面分析,不能单凭意气之争来决断。 苏沅:不错,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你再想想,林檎到底为什么重拿轻放这件事情? 阿萧(苦思冥想一会儿,羞惭):······不知道。 苏沅(语重心长):因为水灵灵的生菜晒太久了就脱水啦!蔫巴巴的生菜可难吃了你知道么? 阿萧:······ #老子差一点点就信了你的邪系列# 第六章 六街三市 林檎家的茅草房非常耿直,标准的一室一厨一卫格局。 简陋的木板床靠在角落里,整整齐齐地铺着一层薄薄的棉褥子。苏沅粗略目测了一下,大概是七尺比七尺到五尺——对,就是那种直角梯形的七尺到五尺。 嗯,看来这个木匠的手艺很灵魂。 苏沅把指尖贴在木板门上,轻轻地摩挲了门上深浅不一的刻痕,直到被衣摆的拉拽感调转了注意力。 穿着一身很是俗气的桃红旧袄子的林家大姑娘仰着头,扑簌着大眼睛仰视苏沅。少年皮姑娘顿了一下,弯下腰来平视小姑娘:“林春华,怎么了?” “苏沅哥哥,你不要嫌弃我们家简陋,所有的被褥和衣物我和秋实都是定期清洗的,虽然,”林春华抿了抿嘴唇,脸上显出几分倔强,“虽然我们家很穷,但是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哥哥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明明连是什么恩德都不知道,”阿萧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个子矮矮的小姑娘站在林春华身后,神色复杂,“就这样毫无依仗地说知恩图报。” 林春华挺直了瘦小的身板儿,转过身正色肃容:“无论是什么恩德,施与哥哥便是施与我们,一家荣辱绝无一人承担之说。” 阿萧怔愣了一下,语气迟疑地开口:“冒昧问一下,令慈的全名是······”这句话有强烈的似曾相识感啊。 林春华严肃正经的小脸色呆了呆,偏着头想了想开口道:“我阿娘叫林慧娘。” “哦,”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阿萧有些失望,为了避免失礼还是硬补了一句,“伯母的名字真好听。” 思想单纯的林春华立刻开心得弯了眉眼:“我也这么觉得。我,我阿娘特别聪明特别贤惠,我和妹妹的名字都是阿娘起的,阿娘什么都会,和苏沅哥哥一样厉害!” 我就不管你俩这个很是敷衍的春华秋实到底哪里凸显出聪明了······阿萧忍了忍,到了还是没忍住反驳了一句:“苏沅可是会打猎的。”你娘一个弱女子还能射鸟叉鱼不成? 莫名被怼的林春华小妹妹丝毫没有被怼的自觉,反而瞪大了眼睛、崇拜地看向站在旁边靠着门、眯着眼晒太阳的苏沅:“苏沅哥哥好厉害!那些小兔子和山鸡都是苏沅哥哥抓回来的么?” “嗯?”苏远一时没有从懒洋洋的阳光中回过神来,反应了一下点点头,“嗯。” “哇——!”小姑娘抬手捂着嘴巴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看向苏沅的目光更加崇拜了,一双大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 苏沅有些好笑,沉吟了一下,开口询问:“春华,你知不知道村子里有哪家店铺要人打零工的?” 野人生涯结束了就要考虑赚钱养家了。 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林檎狼狈地顶着一头的鸡毛凑了过来:“这要看苏沅你会干什么了——打猎什么的虽然很赚钱,但是太危险了。” 少年你这个问题难住我了。苏沅斟酌了下,含蓄道:“什么都会一点吧。”林檎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圈儿丝毫不谦虚的小伙伴,神奇地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不相信这句话。 林檎挠了挠插着鸡毛的头发,“嗯······西街街尾李家五娘姐姐的成衣店,前段时间说要一个会点裁缝的小工······” 苏沅眼神示意林檎继续讲。 “工钱还不错,十天一结,包吃包住,”林檎想了想补上一句,“五娘姐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难得的和善人,对我们家也一直很好。” “如果苏沅你有意去试一试,春华知道五娘姐姐家的成衣店怎么走,”林檎揉了揉自家妹妹整整齐齐的小抓髻,“让她带你去打听打听就是了。” 春华小妹妹认真地点点头。 “那就多谢了。”苏沅道谢。 等到两兄妹各自提着水桶去村口的水井汲水,阿萧悄悄拽了拽苏沅的衣服,低声道:“我们在这里呆不了多久。”还不如找个日结的小工来得方便些。 苏沅耐下心来解释:“不是哪里都能找到待遇够好的小工。我们不妨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看能不能找个路子把那些皮子卖出去,攒一笔钱直接去京城。”两个小孩子不适合穷游模式。 阿萧:“那我也去找点什么赚钱的事情做吧。” 苏沅:“我这个身体······四五岁的、长得好看的小女孩儿,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不提安全问题,不如先说说你会什么?” 姑娘皮少年憋了一会儿,怒声道:“我自幼识字习武!四书五经、君子六艺都有所了解!” 苏沅:“失敬失敬。那我们办个私塾收先生脩金好了。” “······”被面无表情怼了一脸的阿萧很是泄气地垂下头,咕哝道,“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肯定会好好地去学学打猎。” 这倔脾气——如果能料到的话,干脆不要被拐卖就好了。苏沅牵了牵嘴角,宽慰阿萧受伤的小心灵:“我们估计还要借住在这里。为了少付房租,你尽力要帮忙做家事,懂?” 阿萧很可靠地拍了拍瘦巴巴的小胸膛:“我会的!” 嗯······苏沅顿了一下,表情复杂:“这种情况,是不是该叫非礼?” 姑娘皮少年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耳根。 ······ 洪村位于洛晋边界,地处偏僻,却深受商人的偏爱——自洪村转站向西,就是蛮族草原的地盘儿。这条路固然绵长坎坷,却巧妙躲开了官府巡查的路线,就算是现下两国紧张的时局,也不乏险中求富贵的赌徒愿意把脑袋提在手里,冒险走这一遭。 也正因此,洪村虽然称之为村,却有着小型城镇的规模和格局。 短短的东街最为繁华,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商铺和客栈,在商流的旺季里充斥着驮货走马的商人; 长长的西街则是贫苦人家的聚集地,挤挤挨挨着简陋的房子,越往村头走就越是困窘——比如林檎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儿家庭,还有就是别处逃难而来的流浪汉。 苏沅牵着春华的手,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一路上的家家户户。明明是看在眼里的、实实在在的房檐砖瓦,甚至能从空气里感受到泥土冰冷的感觉,缭绕在苏沅心头的,却是一股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 如目睹一场荒谬的镜花水月,缓步走出自己坚信的‘虚幻’。 “苏沅哥哥,我们到啦。”糯糯的女童声音打断了苏沅的思绪,少年皮姑娘定了定心神,微微抬头—— 锦绣衣铺。 【小剧场】刚交换身体的时候阿萧是很尴尬的,尽管看着苏沅用自己的身体用得一点都不客气,家教严谨的阿萧还是很尴尬的。 但是当这份尴尬意味着不能上厕所不能换衣服不能洗澡的时候—— 阿萧觉得,自己大概是成长了······吧。 第七章 七事八事 “五娘姐姐,五娘姐姐你在么?”个头小小的女孩儿探头探脑地钻进了店铺里面,看得出来和店铺的主人很是相熟。 苏沅站在衣铺的门口,环视四周。 一家不大不小的铺子,外面规规整整地摆着各种布料的成衣,往里走一点可以看见整卷整卷的布料,密密麻麻地摞在一起。桌椅都很陈旧,胜在干净整洁,小桌子上摆着两杯热茶,还有余温。 “哎、哎!”珠玉般的女声从门帘里传出来,“是春华妹妹么?”深色布帘子被轻轻巧巧地掀开,一袭浅绿衣裙的女子玉面含笑,羽睫抬起,露出梨花般清灵灵的眸子。 美人之美不在皮貌,而在于眉眼之间生机勃勃的活泼伶俐,恰逢秀致的眉眼,便成了一副传神的工笔梨花图。 目光触及苏沅,梨花美人微微一愣:“客官是······?” “五娘姐姐,”春华从李五娘的身后钻出来,跑道苏沅面前拉住了少年的手,“这是苏沅哥哥,是从别的地方逃难过来,是救了我阿哥一命的大好人呢!” 李五娘惊愕担忧:“阿檎怎么了?受伤了没?” 春华:“还不是王柱那帮大坏蛋——阿哥没事,五娘姐姐不要担心,这个先不说,”拉了拉苏沅的手,“阿哥说五娘姐姐在招小工呢,特地让苏沅哥哥过来试一试。” 李五娘安心了几分,这才仔细打量起了苏沅——少年身形,眉目精致丰神俊秀,神色不卑不亢,脸上虽然没什么太多表情,却是难得地沉稳冷静。李五娘沉吟了一下:“既然是春华家里介绍过来,虽然有些难听,我也就直说了罢,” “最近村子里不是很安稳,本来不该招村子外的人来铺子里干活······这位苏沅小哥,能否问一下你都会些什么?” 苏沅:“基础的裁衣缝纫是会的,不擅,嗯,刺绣;会剥皮子之类的;不识字,但是会算账,杂活也都能做。” 李五娘露出惊讶的神色:“倒是没看出来,小哥还会剥皮子?”这才多大的孩子。 林春华很是与有荣焉:“苏沅哥哥还会打猎呢!”小姑娘实在是喜欢中午那一道一年到头也难得的肉菜。 苏沅:“家中曾经是猎户。”大概吧,管他呢。 生活在洪村这种靠山近林的地方,李五娘这个小铺子也免不了会接手一些兽皮的生意,当然,主营业的还是家传的成衣缝制。 最近天气渐渐转凉,不少动物纷纷开始屯东西熬冬,猎人们也收获颇丰。尽管小半个月下来李五娘迎来送往了不少形形色色卖皮子的散户猎人,但遇上今天这位,还是被震惊了一下。 ——毕竟再怎么捕猎传家,这个年纪扔进大山里,横竖就是一条命白白地送进去罢了。 “那我可算是捡到宝了,”美人言语含笑,“这么厉害的小工,就算是外村人也得尽力留下来啊——不知道明天开始上工可以么?” 林春华小妹妹低声欢呼了一下,转头很开心地看向苏沅。 “承蒙李老板看得起,没什么问题。”苏沅迟疑,动作生涩的抬手揖了一下。 李五娘笑意更深,双手虚扶:“苏沅小哥多礼。” ······ 林檎放下手里的斧头,喘着气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口气还没喘匀,不知从何处飞过来了一团淡粉色的布团子,打了林檎一个手忙脚乱。 “这个,大概多少钱?”苏沅拈起林檎怀里的绢花,轻巧托在手心。水粉色的花瓣叠了五六层,中心精心嵌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白色珠子充作花珠。 林檎仔细看了看,答道:“如果在西街买的话大致要七八文,东街大致要十二三文——这一朵,看起来像是五娘姐姐店里的绢花?” 苏沅:“确实是李老板送给林春华妹妹的——林春华妹妹说要去林子里面摘果子,我叮嘱了一下就先行回来了。”对于这个村子,本土人士林春华小姐可比苏沅这么个外乡人熟悉得多。 林檎笑了笑:“看样子五娘姐姐是收下你了?”与其说是送给春华的绢花,不如说是送给苏沅的见面礼更为恰当。 我懂,员工福利嘛。苏沅:“李老板确实非常和善,”顿了顿,话题一转,“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商量一下让我和阿萧继续借住在这里?房租和饭钱可以另算。” 林檎楞了一下,挠了挠头:“我和妹妹们是不介意,但是家中简陋也很拮据······” 苏沅:“这个无妨,我们初来乍到,能找到容身之处已经是万幸。再者说,带着阿萧住到李老板的地方也很冒昧,到底于理不合。”又不是员工宿舍。 林檎腼腆地笑了笑:“你们不嫌弃就好。” 苏沅:“很好。我大致估计了一下物价,李老板承诺我是旬结工钱,一旬俩钱银子,大概就是一百五十文钱。我和阿萧两个人每个月给你三钱,只作为房租和餐费,你看可以么?” 林檎也没有推辞,在心中大致计算了一下,点了点头:“本来是绝对不能收你们的钱的,但是我们家的状况,苏沅你也了解,所以我就厚颜收下了。” “公平交易,”苏沅对这种清纯不做作的明算账态度很是中意,“日后,我和阿萧就劳烦费心了。” 林檎没绷住,尴尬地抿嘴:“不瞒你说,我自己都笨手笨脚地······应该是劳烦你们了才对。” 苏沅稍微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这里有没有收购兽皮的地方?我和阿萧从山上猎到了一张不错的狐狸皮,想脱手换成现钱。” 林檎思索了一下:“兽皮的话,在五娘姐姐的铺子里就可卖,虽然价格可能不会非常好,但是至少安全可信;还有,苏沅你打来的野味什么的,就要卖到东街的酒楼里了——而且如果你不方便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走一趟。” 苏沅:“你要把兔子卖掉么?”昨天宰了一只,还剩两只并野鸡养在院子里。 “嗯,我在酒楼里面打小工,能买个不错的价,”林檎叹了一口气,“况且冬天快到了,春华和秋实怎么也要添一身棉衣了。” 苏沅:“这样的话,把那只野鸡也带过去卖掉——顺便帮阿萧买一件棉衣,少了的钱我会补上。” 林檎爽快应下。 【小剧场】阿萧:你让林檎给我买棉衣? 苏沅:嗯,咋了? 阿萧:林春华穿的是什么?林秋实穿的又是什么?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苏沅:灿烂妖艳加强版辣眼桃花芭比粉和朴实风情乡土版强光爆色豆沙红嘛,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时尚眼光,他给你买衣服绝对值得信任! 阿萧:······ #等着看我怎么辣死你的眼睛系列# 第八章 半斤八两 晚饭是苏沅手把手教着春华小妹妹熬出来的杂菜粥,苏沅还顺道拍了盘儿黄瓜,就着中午剩下来的饭菜五个人吃了一顿。睡觉的时候床铺分配也没有出太多问题,林檎年纪最大,却没有比苏沅高多少,两个人睡在中间,妹妹们二一分布。 也许曾经的阿萧和苏沅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举,但是山顶洞人那一个月熬过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吓倒他们了,更何况现在至少还有床有被子。被褥洗得有些发白,但是胜在干净,破碎的地方也认真地补起来了,也没有潮湿的味道。 苏沅和阿萧占了一床被子,林檎和两个妹妹睡另外一床。苏沅把困得睁不开眼睛的秋实小妹妹抱起来,塞进被窝里,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再买一床被子回来。 在山上的时候,担心阿萧睡眠不够影响身体,苏沅一直都是让她守前夜,差不多夜半的样子再换自己来守后半夜。 现在差不多戌时,正是阿萧精神最好的时候,姑娘皮少年兴致勃勃地就着油灯看林檎阿娘留下来的书本。 苏沅把秋实的被子压好,坐到了阿萧的身边。姑娘皮少年一脸兴奋地从书里抬起头来,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都在放光:“苏沅你看这个!这个印章!这可是魏大家的孤本!我只在二叔的书房里见过那么一两本!” 正在关门的林檎动作顿了顿,表情甚是微妙地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阿萧。 苏沅一个半文盲只看到阿萧一通乱指,对那个什么魏大家真的是兴趣乏乏,抬手就把孤本给抽了,双手穿过阿萧的腋下把人抱起来,按到床上:“你现在应该睡觉了。” 阿萧神色委屈:“我······”还不困。 苏沅一指头把姑娘皮少年戳倒在被褥上:“睡觉。” 阿萧撇了撇嘴,还是乖乖地开始脱外衣。 接过姑娘皮少年的外衣,搭在凳子上,苏沅觉得兴趣是学习的原动力,孩子喜欢学习不能拦着不是,于是开口挽回了一下:“你很喜欢看书啊?功课很好?”虽然还是不知道魏大家是谁。 阿萧把鞋子脱下来:“我功课是还不错。”苏沅在心里啧了一下:看样子是很好啊,看看这理所当然的别人家的孩子态度。 “我阿娘也很喜欢魏大家的书,”躺在林秋实小妹妹旁边的春华眨了眨大眼睛,巴巴地瞅着苏沅,“我的功课也很好的。”苏沅闻言,面露疑惑。 林檎把油灯拿到了床头,解释:“阿娘生前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我和春华的功课都是阿娘亲自教的。” 阿萧在心中很是高傲地嗤笑了一下:还很好?和谁比很好?我可是和整个国子监里的贵胄才俊比! 春华拽了拽苏沅的袖子,认真道:“苏沅哥哥,我以后也会看魏大家的书的。”所以你也喜欢我吧。 小姑娘瘦瘦小小地,一双春水般柔和水灵的大眼睛嵌在碎碎的刘海下面,抿着淡粉色的小嘴巴,一本正经又可怜兮兮地望着苏沅。 苏沅失笑,表情柔和地撩了撩小姑娘偏长的刘海儿:“嗯,春华妹妹好厉害,现在厉害的春华妹妹应该睡觉啦。” 被顺毛成功的林春华蹭了蹭少年人不算宽大的手掌,心满意足地窝回妹妹身边。林檎看着就酸了:“这才认识你一天不到,就比我这个亲哥哥还稀罕了。”还讨夸奖咧。 “春华秋实懂事又可爱,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苏沅也知道林檎就是玩笑话,也毫不客气地调侃回去——这种好看还明事理的小姑娘很抢手的,人生赢家在抱怨什么啊。 “哼。”阿萧冷哼出声,闷头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苏沅。 苏沅古怪地转头看了一眼突然开始耍脾气的阿萧,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又怎么招惹到小祖宗了。 林檎没忍住笑了一声,想了想,觉得他们俩这对话真的是挺傻的,又乐了。 ······ 李五娘把门板搬开的时候打了个浅浅的呵欠——有个客人要得很急,昨天晚上赶工赶得有些晚,今天早上起床都没什么精神。搬到一半儿手里一轻,李五娘顿时心下一惊—— 眉目清秀斯文的少年把另外一只脚踩上台阶,完全接过门板,礼貌地点点头:“李老板早上好。”说完把门板轻松地放到了一边。 李五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招了个小工,勤快的小工少年已经把店铺的门板全部搬开了,一一整齐排放在了角落里。 “苏小哥来得真早,”李五娘打了个招呼,“吃早饭了么?” 好看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李五娘:“在家中吃过了,如果李老板不嫌弃尝尝的话,我给您带了些来。” 李五娘倒是知道这个小男孩儿现在寄住在林檎家里,出于对林檎手艺的了解,她兴趣缺缺地拆开纸包——圆滚滚的麻薯滚着香喷喷的芝麻,柔和了一点玉米的香甜,喜气洋洋地躺在暗色的纸包里面。 拈起一个尝了尝,李五娘神色十足惊讶:“林檎手艺见长啊。”简直就是突飞猛进有没有?这个麻薯,虽然着实略丑,但是无论香还是味,都做得不比东街的糕点师傅差多少啊! 少年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仔细看时,却又是平静无波的严谨表情:“承蒙夸奖。”事实上林檎的手艺并没有变化,还是那么清纯不做作。 李五娘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感情这还是个厉害的小厨子。 “这还真是······”李五娘咋舌:林檎这家伙也真怪会挑救命恩人的,这个妥帖心性、这个全能劲儿,哪里像是这个年纪的普通孩子该有的? “李老板,不知道我具体应该做些什么呢?”苏沅稍稍卷了卷袖子,露出了比女孩子还要精致几分的手腕和小臂——也许,还要再加一个样貌。 被闪了眼睛的李五娘:“······今天要有位客人要来拿衣服,要得很急。我现在要继续赶工,你先帮着看店接待客人就行了。” “好。”苏沅点点头表示明白。 “哦,还有一件事,”李五娘放下掀开的门帘,侧身补充了句,“不要再叫我李老板啦,跟着林檎他们叫我五娘姐就行了。”李老板超级显老。 少年人怔愣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笑:“好,五娘姐。” 【小剧场】阿萧:我学习还行,很多古籍只是会背诵而已,彻底理解还需要继续努力。 林春华:阿娘说春华很聪明,春华背东西非常快的! 林檎:我学习一般般吧,对一些野史游记比较感兴趣,所以看得比较多。 林秋实:秋实会背千字文哦!还会背弟子规三字经巴拉巴拉巴拉······ 苏沅:我会、我会······我会高等数学和西甲甲算么? #苦读成文盲系列# 第九章 举十知九 店铺迎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时,苏沅正好把迎客的桌椅清扫了一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牵着裹了灰色斗篷的小女孩儿,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侍卫打扮的人。 “不知夫人要看些什么?”苏沅迎上去。 性格使然,苏沅做不出谄媚迎合,但是少年人正经认真的表情和稳当当的语气,倒是恰到好处地弥补了热情的不足。 中年妇女的表情原本带着几分僵硬,在看到苏沅时缓和了几分,柔声道:“这位小哥,不知有没有五六岁女童的成衣呢?” “有的,”苏沅退身,把中年妇女引到一边,展示着店里几套摆出来的女童成衣,“不知是不是给这位小小姐买的呢?” 中年妇女的表情紧张了一瞬,绷着声音道:“是、是的。” 婶儿,讲真你要买我的衣服,我不问下你码子么?别紧张。苏沅心思微转,措辞还是妥帖的:“对不住,是我冒昧了。不知夫人对这几款还满意么?” 中年妇女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度,慌乱地偷偷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尽力柔和语气:“是、是给我、我侄女穿的。”说完轻轻拉了拉裹着斗篷的小女孩儿。 一直垂着头的乖顺小女孩偏头看了看中年妇女,微微掀起来的斗篷帽子下露出小巧漂亮的下巴,又转过来仰头看向苏沅—— 水润润的眼睛不同于阿萧的狡猾警觉,而是带着孩童的单纯迷茫,氤氲着浅浅的水汽。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仰着下巴,萌萌地咬了你一口。 小女孩白皙的眼睑起落了一下,露出嵌在上面的淡红色小痣。 小女孩直直地盯着苏沅半晌,张了张小嘴,迟迟疑疑道:“大哥哥?” “我想看最右边那一套。”中年妇女稍稍提高了声音,指着比较靠里面的一套水粉色冬裙,目光闪烁不断冲苏沅打着眼色。 站在门口的侍卫对视了一眼,一个瘦高的侍卫抬脚走了进来。 中年妇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地开口:“你是不是大人的人?!” 苏沅微微皱了眉头。 “夫人,该回去了,不然老爷他们要担心的。”瘦高的侍卫板着脸冷声道。中年妇女显得很是恐惧,又充满希望地看向苏沅。 “夫人喜欢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这套冬裙给小小姐穿多少有些大了,”苏沅转口劝道,“这种细绢的料子很是难找,洪村那么多成衣店里只有我们家有,最是柔软妥帖。若是夫人愿意等的话,我们可以连夜给小小姐改出一套来,但怎么着也要到明天了。” 瘦高侍卫面色冰冷。 “对、对的,自然可以等一等,小······珍儿最是受不了粗糙的衣服,若是伤了珍儿一丝半毫,老爷绝对饶不了你们!”中年妇女鼓足了胆气高声道,“就要这一套!” 瘦高侍卫怀疑地看着苏沅,转头盯着中年妇女:“夫人,我们可以去别处转转。” 场面顿时有些僵持。 “图鲁叔叔,叫我们早些回去。”小女孩突然仰起头来,嫩嫩地吐出一句话来,“我听图鲁叔叔的。这个大哥哥的裙子好看,我要这个。” 瘦高侍卫回头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几人,默默退下。 苏沅按照李五娘的嘱咐一一测了珍儿小小姐的各种尺寸,期间还拿了一朵双色的绢花送给小小姐——五娘姐吩咐,上了一两银子的衣服都可以带一些小物件给客人。 妥帖收好瘦高侍卫给的定金,苏沅把店里的订券稍微折了折,递给中年妇女:“明天晌午后,希望夫人能带小小姐来试一下成衣,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修改。” 瘦高侍卫警告地盯了一眼中年妇女,伸手夺过订券:“劳烦。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中年妇人伸了伸手,最终还是不敢反抗,牵着小女孩离开了。 苏沅站在店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开后,微微垂下眼睛,目光飘忽。 李五娘疲倦地伸了个懒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翻了翻柜台上的订券,发现少了一张,笑道:“苏小哥还真是招财进宝啊,刚来就招来了一笔大生意。”那套水粉色冬裙因为料子的原因,要价足足有二十两银子。 “说来还要麻烦五娘姐赶工呢,”苏沅走进店里,倒了一杯茶水给李五娘,“衣服大了些。” “大了总比小了好,”李五娘长吁短叹,“又来一个重新做的我可受不了。”熬夜毁容啊。“说起来苏小哥你记性真不错,那么多成衣、材料,这才半天不到你就记住了?” 那是你不高考,日单词量四百都熬出头了,还有什么是可以怕的。苏沅在脑子里吐着自己也弄不明白意思的槽,依然微笑:“五娘姐过奖了。” 中午的时候,李五娘下厨简单炒了两个菜,两人在一大堆衣料里凑活了一顿午饭。 整个下午成衣店里都空得很,只有昨天定了衣服的两三个客人叫了家里的下人来取衣服,苏沅跟李五娘泡在店里搭手改衣服,也学着一些成衣裁缝的讲究。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分,李五娘就打发了帮忙把门板放上的苏沅回家。 从街头走到街尾,苏沅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了林秋实咯咯咯的笑声。矮矮的小姑娘蹲在阿萧面前,也不说话,就盯着人看,盯着盯着就笑了起来。 阿萧冷冷地抬头瞥一眼,视若无睹继续看书。 嗯,锻炼出来了。苏沅走上前去揉了一把蹲在地上的林秋实,成功获得一枚小姑娘的甜甜的笑容。赚钱养家回来的苏沅非常满足,看向不言不语的阿萧:“阿萧,我回来了。” 被烦了一天、已经没什么脾气的姑娘皮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沅哥哥,你回来的好早呀,”林春华小心地端着一碗水,跨过门槛,“哥哥还没有回来呢。”小姑娘说着把水递给了苏沅。 苏沅接过水:“林檎在东街,应该比我要晚些吧。”晚饭不正是酒楼忙碌的时候。粗瓷碗里盛着温水,里面加了一点粗盐和砂糖。 苏沅在心里挑了挑眉。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苏沅把碗放在桌子上。林春华乖乖地笑:“我们晚上煎饼子吃吧,春华已经把面活好了。” “好乖,”苏沅伸手揉头,“那就奖励春华今天休息吧,”转头叫阿萧,“阿萧过来帮忙准备晚饭。” 林春华连忙摆手:“这没什么的,阿萧妹妹那么小,还是我帮忙吧!”况且,阿萧看起来······特别笨手笨脚诶。 阿萧讥讽地扯扯嘴角。 苏沅冷冷地扫了一眼消极怠工的手残党姑娘皮少年。 阿萧叹气,冲林春华笑:“你放心,我会努力不捣乱的。” “好了好了,春华去看看妹妹吧。”苏沅轻轻推了推小姑娘,林春华这才满怀担忧地走了。阿萧沉默一下,认命般掳了掳袖子:“先说好,我会的有限。” “这个先放一边,”苏沅一菜刀砸在了砧板上,淡淡地瞅了一眼阿萧,“你先老实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乱招惹小姑娘了?” 【小剧场】恢复记忆之前,苏沅一直在猜测自己的身份。 苏沅(一本正经思索):你说我家里是不是猎户?我会打猎也会剥皮,说得通。 阿萧(冷笑):宰兔子抹脖子的人别侮辱猎户。 苏沅(一本正经思索):我觉得我烤肉也很好吃,那我是厨师的女儿?估计是个大厨;可是我还会编织啊,什么篮筐、编织毯子我都会,还能加花纹,那我是织造坊女工的孩子?可是我也认识字会算数、还有······ 阿萧(黑线):······你怎么不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苏沅(一本正经思索):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略通。 阿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