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的那些年》
一告密
我踏着三寸多高的花盆底鞋,手里执着柄芭蕉扇,沿着甬道两旁的红墙绿柳向前散漫的走着。此时正值烈日当头的晌午,除了头上这片勉强能遮荫的焦柳叶子以外,整个西六宫仿佛都被炽烈的骄阳给晒化了!
宮顶上的琉璃瓦片被毒日映刺的金光灿灿褶褶生辉,同时它也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顶起芭蕉扇,缓缓的向前进,顿时毒辣的日光烤燎着脖颈和面颊,忙把芭蕉扇挡在脸上生怕自己晒成了一个麻子。
“媛姐姐!老佛爷正催呢!还不快些。”秀子扒拉下我手中的芭蕉扇,神情颇为急切,她额上的刘海已然被汗水浸湿,额角两旁的汗水也是涔涔而下,这时她正用衣袖擦拭着晒红的脸蛋。
我笑看着她拿起芭蕉扇对着她使劲猛摇:“瞧你热的,来,给你祛祛火。”
秀子急了,忙拉着我加快脚步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疯!快跟我去储秀宫!”我被秀子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秀子秀子,你慢点行不?我快要摔跟头啦!”果不其然脚一崴,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底朝天!秀子急的直跺脚,跺完脚之后她扶起我又接着跑了起来。
浑身的汗水渗透了衣襟,估计这会儿脸也变得黑红黑红的了,我颇为惋惜,秀子踩着花盆底步覆稳当的疾速奔跑!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绝对是个顶级的长跑高手!可惜呀,可惜生不逢时。
要是灵魂能回到二十一世纪,能把她带上就好了。我放慢了脚步想到了一个人,心情随之一黯。
一进储秀宫,丝丝清凉袭上心头,我连口气都顾不上喘,胡乱的好不文雅的抹了一把汗,慌里慌张的跪倒在慈禧脚下:“奴才来晚了请老佛爷责罚。”
慈禧半合着着双眼无比惬意的躺在条木炕的竹席子上,她单手支撑着额头缓慢开了口:“干什么去了啊?”
我低头轻声回应:“老佛爷传奴才跟前伺候,这可是天大的恩泽!奴才一激动就摔了一跤。”
慈禧温和的笑笑:“嗯,下次别再毛毛躁躁的,你起吧。”
一番磕头谢恩之后,便执起芭蕉扇立在木炕旁为慈禧摇煽了起来。
这时李莲英躬着身子进了西次间,他哈腰走到慈禧跟前,悄声说:“老佛爷,那边的又捅出事儿了...”
慈禧并没有睁开眼,只问他:“什么事儿呀?”
我把耳朵竖起,静等下文。李莲英狡黠的瞥了我一眼,附在慈禧耳前嘀咕了一句。
慈禧蓦地起身,一拍炕头怒喝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她是要翻天吗?”
我一惊,手中的芭蕉扇顿在了空气中,估计是那个珍妃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前段日子,御花园摄魂事件搅闹的慈禧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是一个迷信守旧的封建主义者,所以对那些西方传来的洋玩意极为抵触。所谓摄魂只不过是照相而已,而处于逐渐走向衰退没落的晚清,却把它视为污巧之物!哼!现在她忌讳,等过些年,她还不是一样乐呵呵的在相机面前摆poss?我兀自叹了一口气,暗暗发誓定要走出紫禁城这个禁锢自由的牢笼!苍天啊!如果你看见了我的处境就请你怜悯怜悯我,把我送回新社会吧!
我又想起那台摆在达康房间里的西洋钟,如果当初理智些,如果当初学干脆点和达康离婚,也不至于灵魂穿越到了这个波谲云诡的晚清时期!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举动,真是愚蠢到了极点!在我的鲜血染红那台西洋钟的同时,看见了达康和那个小三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一刻我明白,我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
我叹一口气,用力抓挠一下自己的头发:“唉...老天爷,你叫我穿越也就算了,为嘛还叫我带着记忆去穿越呢?”
“你在自语什么?”慈禧严厉的呵斥顿时令她醒神,我慌了,可劲儿的摇着芭蕉扇:“奴才没自语什么啊?”
慈禧挥手,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别煽了!瞧你这样我闹心!下去吧。”
我应了一声走出了西次间。打起竹帘时,却不巧和养心殿的小德子撞了个正着。小德子抬眼看了看我便讪笑一声:“媛姑娘。”
我点头,小德子卑躬屈膝的走进了储秀宫。见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儿,就知道铁定是来向慈禧告密的,愣在那儿徒然心神不宁。“禀老佛爷,奴才瞧的真真的,珍小主穿着万岁爷的龙袍正在那显摆呢!”
“小贱蹄子!看我不撕了她!摆驾养心殿!”慈禧的怒骂声隐隐传了出来。
我立即加步闪进了体和殿内。假装拿起一块油布有心无心的擦着桌案。慈禧被李莲英搀扶着上了玉辇,几个宫婢皆是小心的陪侍着,其中还有秀子。我皱着眉头不禁替珍妃捏了把汗,继而心中又接连泛着一丝酸意。原来这些都是真的,他对珍妃肆无忌惮地宠溺足以能证明珍妃在他心中的份量!也是,他们的佳话被后世传颂,他们的爱情是那么的凄美动人,试问尘世间有多少有情人能不为此而扼腕叹息呢?想到他以后的凄苦生涯,内心一揪,开始自责了起来,上天既然叫我来到这儿,那就必须尽我一份微薄之力来扭转这无法改变的乾坤。
“媛姑娘,老佛爷叫你去请皇后呐!”小德子不知何时已经凑到身前,他那副龇牙咧嘴的奸相令我油然的厌恶。
“知道了。”我撇撇嘴,心中发狠的骂他叛徒,而我在那个人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叛徒呢?怀揣着失落与不安,去了皇后静芬所居住的钟粹宫。
挡开那炎炎烈日,我拖着僵直的步伐来到了钟粹宫大门,此时,双脚已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真恨不得脱下花盆底,直接扔了它算了!
钟粹宫内寂静无声,院落的盆景像是被阳光吸噬去了水分,枯焦的叶子卷缩在一起,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我过穿堂进了西偏殿,殿内仍是静谧无声。静芬倚在纱幔下的竹席卧榻上正拿着一本《女训》看的津津有味。我走进她跪拜在地上:“皇后娘娘吉祥。”
静芬放下书,清浅的笑了笑问:“媛姑娘怎么会来我这儿?”她起身抿一口凉茶,眼中轻微的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明白她是极苦的,位居**之首却得不到圣上分毫的垂怜,皇后至大婚起,夹在太后和皇上之间唯命是从忍气吞声,然而,偏向这一边又招来那一边的不满,她无论站在哪个立场都必须是小心翼翼的陪侍着。
“回皇后娘娘的话儿,老佛爷传您去养心殿。”
静芬闻言立即起身,摆了摆头上的大拉翅穿起花盆底,问我:“养心殿那边又怎么了?哼,珍嫔又闯祸了?”
我摇摇头:“奴才不知,老佛爷已经赶过去了。”
静芬看了看我,又问:“听说媛姑娘头先是养心殿的奉茶女官?”
我心咯噔一下,这个静芬想干嘛?竟没头没脑的来这一句。难道是她听到了什么传言吗?我抬头故作轻松的笑笑:“回皇后娘娘,奴才是有过一段时间在养心殿奉茶来着,只因奴才笨手笨脚头脑也不灵活,万岁爷就把奴才调走了。”
“媛姑娘太谦虚了,你能在老佛爷跟前侍候就说明你是个聪明人。要知道,老佛爷可从不喜欢愚钝的人。”她说时,小太监已撩起竹帘。她踏过门槛上了顶凤辇,我杵楞片刻也跟劲走了出去。
上次去养心殿还是半年多以前,犹记那日,漫天的雪花无声的飘落于养心殿的的琉璃瓦顶上,静逸安详的院落中,到处都银装素裹满目雪白。我折了枝腊梅蹲在养心殿朱红的门槛上,双手支撑着下颚对这雪景很是赏心悦目。
“你这淘气鬼,怎就蹲在地上了!给朕起来。”他低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顿时感觉浑身像是被一层温暖包围着。我惊惶的起身尴尬的挠挠头,不敢直视他:“这么冷的天,万岁爷出来做什么?您是渴了还是饿了?”
“朕还没问你呢,大雪天蹲在地上就不怕冻坏么?”他生生拽着我的胳膊,拉进了殿内向我靠拢了过来,又低低的问:“你好像有心事,告诉朕是不是皇爸爸又为难你了?”
我吸吸鼻子,强颜欢笑:“没有,万岁爷别瞎猜。”
他紧握我的双肩:“琪儿,你要相信朕,朕不会弃你的。等来年开春朕就请示皇爸爸封你为贵人,朕虽然不能立你为后,但心里一直是视你如妻....”
没等他话说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心中的妻子永远都不可能是我,她只是误打误撞穿越了时空隧道,成为了这座紫禁城的过客而已。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万岁爷不能...奴才出身微寒只怕消受不起...”
“你不愿意?”
“媛琪只想远离**纷争在这宫中做个平平凡凡的宫女。”“罢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词儿谁都会讲,说到底你还是忌讳皇爸爸!说到底你就是对朕没信心!”他提高嗓音,语气中颇有几分愠怒。我低头缄默,眼泪簌簌的滚落在了交叉相握的手背上。
片刻,他转身坐在炕上,扶着额头拧蹙着眉心低声说:“你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权当不作数么?别跪着了,你起吧。”
我竭力忍住眼眶的泪水,低头哽咽:“奴才告退。”
走出养心殿,我在没心思观赏眼前的雪景,只觉这触目的白显得太过凄凉。
对不起,载湉,我不想做什么贵人,只求在这禁暗的皇城中静静守望着你,原是可以做到的,只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去的养心殿,在以下的日子里见他更是少之又少,虽然他觐见慈禧时偶尔也能偷瞥一眼,但若是在繁花锦簇的御花园或是在某条长街里偏巧撞见,那也只有绕道其行的份儿了。因为我明白,他看见我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怔怔的立在养心殿竹帘子外,这里的一切既熟悉而又陌生。我捂着突突跳的胸口思潮起伏。
立在对面的秀子这时悄声问:“媛姐姐哪儿不舒服啊?”
我故意改用手揉着太阳穴:“这鬼天气,热的我心里直发慌。”
“那你在忍忍,老佛爷还没出来呢。”秀子近前扶了扶我。
“皇爸爸,珍儿本是无心,何故而来的忤逆之罪?念她年小尚不懂事还请皇爸爸开恩。”载湉的声音从帘内传了出来。
珍儿?他叫得多温暖多亲切呀,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唤我琪儿不觉捂着脑额,内心不觉无比的压抑和难过。
“俗语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皇帝还真应验了这句话!你可以忘了我这老太婆但绝不能忘了祖训忘了家法!你如此纵容她是想做个不忠不孝的昏君吗?!”强势的话中透着狠厉,可以想象慈禧那飞涨跋扈盛气凌人的姿态。
只听珍妃哭求着说:“奴才知道错了,求老佛爷别在斥责皇上奴才在也不敢了!”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仰仗皇上胡作非为恃宠而骄!你简直大逆不道!**向来主张嫔妃贤良淑德,你在瞧瞧你自个儿,哪点配得上这四个字?别忘了!哀家既能立你同样也能废你!”
我心头一紧,慈禧这是在旁敲侧击警示载湉吗?他听见这句话会作何感受啊!这时又听慈禧发号施令:“皇后,掌嘴!”
只听静芬唯唯诺诺说了句什么,慈禧便不悦起来:“皇后就得端出皇后的样儿来!哼!别让**的嫔妃说你懦弱无能!”
响亮刺耳的巴掌声尖锐般的萦绕在我的耳畔,难受的闭上眼,思想载湉一定很心痛!我开始臆想着自己要是有特异功能该多好!那样就不会惧怕慈禧不会受她的牵制,甚至都有可能改变他们悲戚多舛的命运。
“住手!皇爸爸是想把她打死吗?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儿臣面子上还请您饶过她这一回。况且皇爸爸不是一向主张积德行善的么?”
巴掌声停止了,殿内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不敢想象他说完这番话将会使慈禧露出怎样的表情,狰狞,抽搐还是扭曲?
“咱们皇上亲政了翅膀硬了!怎么?还想单飞吗?哀家算是看清了!这么些年辛辛苦苦劳心劳神,养的就是这么个白眼狼!”
“皇爸爸息怒,儿臣绝对没这个意思...”
“来人!”慈禧大声命令,我和秀子面面相觑,随即纷纷打起帘子进了养心殿。
二求情
我和秀子进了东暖阁,缭缭的龙涎香从铜鹤口中弥漫开来,令人不由的心悸。我红了红脸把头埋得低低的。
“珍嫔禁足三个月!把她给我拖出去!”慈禧坐在孔雀屏风的正中央冲我和秀子发出命令。我眼观鼻鼻观心,透过余角,视线里的珍妃匍匐在地,正捂着红肿的脸抽抽噎噎,载湉背对着我跪在慈禧跟前,我低望着他那身绣有龙纹图案的明黄便衣,心中徒然酸楚。
秀子微微捅了捅我示意动手,偏偏在这时我的双腿就如同生根似得一动不动的定在了原地。
慈禧端起香茗啜了一口:“哀家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
秀子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
我从怔愣中回过神,跪在了地上叩道:“回老佛爷,奴才自然听得懂。”
慈禧将茶杯一顿:“听懂了还不去做!”
我连磕三个响头继续说:“老佛爷你忘啦,今儿正逢六月十五,您定过规矩每月十五是要持斋念佛放生祈福的。”我心中有些惶畏,依慈禧的脾性,该是要对我施加惩治了,何况她正在气头上,说不定把我一顿暴揍不算还要逐我出宫呢!我自认不是那种正义凛然的人,想当初在那一百多年以后的未来,我就是靠投其所好阿谀奉承来巴结公司领导的,要不是我八面玲珑,真不知要被炒多少次了!哎,至于达康的背叛,只有自认倒霉了。
于是我把我唯一擅长的这点看家本领拿了出来在慈禧面前卖弄。我一副奴颜媚态仰头如望女神般望着这个权欲极强的老女人:“老佛爷大慈大悲菩萨心肠,珍小主纵有万般不是,等过了今日您在追究也不迟呀...”我谨小慎微提心吊胆,心中暗叫这马屁拍的太不是时候了!
东暖阁又一片刻的沉寂,我把额头磕在地上心中不断念叨:完了完了完了!慈禧她老人家这会子一定是在琢磨该是把我赶出宫还是一刀咔擦!
正想着想着,只听头顶上方响起静芬愠怒的声音:“好个没规矩的丫头!老佛爷跟前岂能由你胡言造次!自个儿还真不知几斤几两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听起来怯弱了下去。
我无所谓的抬眼不想再用巧言令色伪装下去,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接下来只有看慈禧怎样发落我。
“皇上还是起来吧!”出人意料,慈禧只冷冷的开口对载湉道:“这样跪着也太难受了不是?”话里行间透着刻薄和讥讽。
我略抬眼皮,一双黑色缎靴映入眼帘,我赶紧把头埋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瞧瞧这丫头片子,还真是心细,幸得你及时提醒哀家,要不然哀家可要犯了佛家大忌了。罢了!珍嫔起来吧。”
珍妃屈膝双手撑在地上:“奴才谢老佛爷不罚之恩。”
“老佛爷...”
静芬想说什么却被慈禧制止了:“行了!皇帝也要多常去钟粹宫陪陪皇后才是,你要能做到雨露均沾也不至于发生如此荒诞的事情!”
载湉低声回应:“儿臣谨遵皇爸爸教诲。”
“媛丫头,快来扶着哀家。这坐了半天腰都酸了!”慈禧站起声,乜看一眼身侧的载湉。无疑,她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发发孝心走上前扶着她。然而,载湉始终无动于衷,这令她似有些不满。
静芬忙上前用手揉了几下她的腰身。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我起身走过去搂着她的胳膊嬉笑着说:“老佛爷您真好!”
慈禧佯笑:“恐怕是没人记住哀家的好啰!”她的言外之音在明显不过,无非是说给载湉听得罢?我心中不禁忿忿的想:慈禧,你扪心自问,自打载湉四岁进宫你有做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吗?侧头的一瞬,我碰上了那对忧沉的眼睛...
顷刻间,我的笑僵了僵,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加强烈。我伪心的别开脸。算了吧,趁现在陷的不是很深赶紧撤,他的一切一切都早已成了定局,单凭微乎其微的我是不能够改变什么的。我怦怦乱跳的心开始动摇了。
暗叹一声,尾随着慈禧走出了养心殿。
“儿臣恭送皇爸爸。”
慈禧缓缓转过身,利刃般的凤眸盯着地上的珍妃:“你是越发不识相了!怎么?还想耗在这儿对皇上哭诉吗?”
珍妃撅着小嘴,满腹的委屈无处宣泄唯有把泪独自吞咽。她咬唇不语,慢吞吞的站起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慈禧身后。
待慈禧进了御辇,静芬转身看着珍妃,嘴角处挂着一抹嘲弄:“凡事别太过了!今儿是掌嘴明儿你这嫔妾的位置保得保不住那就难说了!”
珍妃气的小脸煞白,嘟啷一句:“用不着皇后告诫,如今我挨罚有些人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珍嫔你....”静芬见御辇不曾走远便不好发作,只得一甩锦帕气哼哼的朝前走去。
已过黄昏,夏风轻拂,微微清凉的气息冲散了一天的躁闷。我放下挽袖和秀子一并走在西一长街的巷子道内。秀子抬头瞥望一下四周,悄悄附在我耳上说:“媛姐姐你可要当心....”
我止步问她:“当心什么?”难不成是有人要暗害我?
秀子扯了扯我的衣襟边走边说:“今儿养心殿的事儿你就不怕吗?老佛爷本来是想打打珍嫔的气焰,而让你这样一搅岂不是要违背了她的意思?明儿她在缓过劲儿来治你罪如何是好?”
秀子的担心无疑是正确的,慈禧是何等的城府?咸丰帝死后,只有二十七的她发动辛酉政变处置了以肃顺为首的八大辅臣;可见她心思之细密。我这样明着替珍妃求情她不但不怪罪还予以成全,这不有点奇怪吗?记得曾在一本书上记录着她一段‘人生座右铭’:谁叫她一时不痛快她就叫谁一世不痛快!
想到此,我心里直发毛。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披荆斩棘,每步走的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为了不让她看出端倪我试图忘掉了关于养心殿的一切。然而,它的主人——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清癯男子,我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波动竟一次又一次的失控。
我挠挠头皮敷衍的对她说:“没事,大不了把我赶出宫呗!”
秀子无奈的看看我,跺脚说:“你帮珍嫔她未必对你感恩戴德!真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仰头望着那越发昏暗的高空,拉着她笑笑:“好秀子别再磨磨唧唧了,这会儿体和殿正摆筵呢,我们快去帮忙吧!”
秀子嘟着小嘴哼的一声,加快步子直接把我甩到了几米开外。
暮色降临,各宫朱门上悬挂的吉祥灯笼也都亮了起来。体和殿内灯火通明,储秀宫的宫女太监们来回穿梭在游廊和穿堂门内,他们手中各端着美味丰富的膳食佳肴,井然有序的摆在了大长方形的桌案上。他们动作灵活干脆利索,很快,一百多道奇珍异味样样俱全。
见一切归置完毕,我和秀子即刻心领神会,转身并肩走向储秀宫去请慈禧。
这时,荣寿大公主、静芬以及四格格左右簇拥着慈禧从储秀宫走了出来。
我和秀子微微屈膝毕恭毕敬的迎了上去。
四格格退后几步,调皮的朝我挤眉弄眼。我忍俊不禁,嗔笑的白了她一眼。四格格是孚亲王奕惠的小女儿,年芳十二岁,性情活波灵秀。慈禧对这个小丫头很是疼爱。她时常来储秀宫陪慈禧解闷,便和我这个宫女日久熟络了起来。四格格说我是愣头青,我不明白我哪里楞了?有一天晌午趁慈禧小憩时,我就问她:“你总说我愣我哪里愣了?
四格格嬉笑着回应:“那夜里在储秀宫值夜时你站在门外打瞌睡,那脑袋一点一点跟捣蒜似的!我一瞧就乐啦!当时万岁爷也在场,连平日里严肃的他给都逗笑了!”
我一窘问:“万岁爷没说什么吧?”
四格格装作大人模样摇头晃脑说:“如此马虎大意的宫女,李谙达怎能放心叫她值夜?这是万岁爷的原话。”
打那以后,我便被分到体和殿里擦了一个多月的古董花瓶;而后又被李莲英调到养心殿做了小德子的副手,帮着侍候皇上起居。后来秀子暗地里就跟我讲了被调到养心殿的缘由:慈禧见我虽做事笨拙直来直去,好在我会谄媚把话哄她,她便笃定我是忠于她这边的。就这样命李莲英把我调到了养心殿关注着载湉的起居,说白了就是监视他,然后再同储秀宫这边汇报!
我当然不愿意,可我怕受罚怕挨板子更怕被秘密咔嚓!勿容置疑,我是个非常怕死的人。我没办法坚定我的意志只得乖乖就范。
直到去年,慈禧隐隐发现我在逐渐往‘帝党’那一步迈进时,她便毫不留情的将这条艰难的去路斩断!
走了一趟慎刑司,我才发现我真的缺乏越挫越勇的大义精神,原来清宫剧里发生的酷刑还真有啊!感叹的同时我便立即服了软。
慈禧进了体和殿我们便尾随,这时,两个太监分别立在桌案的东西两旁各自揭开了银碗盖,顿时,满桌的美羹菜肴冒着香滋的腾腾热气。趁着慈禧落座时我猛吸鼻子,恨不得把那一桌子的玉盘珍馐都吸进胃里!
太监为慈禧布完菜,大公主、静芬以及四格格立在桌案两旁屈膝福身:“谢老佛爷恩典。”
“都别拘着了,用膳吧。”慈禧说完,三人轻轻拿起银箸开始用膳。
不久,李莲英走近慈禧,撩袍叩拜:“老佛爷,养心殿那边是赐膳还是...”
听到这番话,饭桌上的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你难不成还怕他饿死?”慈禧重重放下筷箸,脸色极沉:“我竟瞎了眼,养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莲英又跪倒在地,低声细语说:“话虽这么说可礼还是要行的,这样一来不体现老佛爷您的大度吗?”
“呦!这小李子到是能顾全大局,好吧,传哀家懿旨吩咐西膳房把昨儿个多出的窝头一并赐给皇上!”
“这大热天的,只怕那窝头都...”李莲英欲言又止。
“不是还有珍嫔嘛!她和咱们皇上不是恩爱吗?既然恩爱,那吃糠咽菜岂能忍受不住?”慈禧雷声俱厉,我小心瞥了一眼,看见的是那副皆是寒意的大长脸。我内心一阵寒噤。
咸丰帝死后,她才只有二十七岁,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寂寞的。所以她寂寞她就想全天下的人陪着她一起寂寞!这个女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我思想极端而又忿忿不平的想,载湉这辈子都是被她给无情的摧残了!
大公主走到慈禧的背后为她揉着肩,笑说:“那珍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又何必置气呢?她岁数小充其量也还是个孩子,您呀,悉心开导开导她她会听的。何况额娘您先前不也是喜欢她那股活波劲儿吗?”
四格格也笑着附和说:“老佛爷您是大人大量,哪会和她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呢?若下次再犯您就把她衣服扒下来狠狠得打,看她还敢不敢出格!”四格格边说边夸张的打着手势,直惹的慈禧噗嗤一笑:“行啦,就你鬼点子多!这四丫头呀指不定在家被她阿玛这样罚过!”
四格格娇嗔了起来:“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老佛爷您!”桌上又变的其乐融融了,唯有静芬埋着头,嚼咽着食物默默无语。
慈禧拿丝帕拭了拭嘴角,眯眼瞟了一眼斜对面的静芬:“皇后别整日板着一张脸!你这副德行莫说皇上不愿看就连哀家都膈应的慌!你也装扮装扮自己,一个女人不懂得装扮自己那还是个女人吗!哼!也难怪珍嫔得宠。”
静芬放下银箸,尴尬的附和一声,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丝帕在手指中来回的揪搅,以致她头上大拉翅的红流苏微微颤动了几下。慈禧这样悉落她想必心中不是滋味吧。
四格格和大公主对视一眼,皆敛起了笑颜。桌上顿时又凝聚了一股子沉闷的气息。我见慈禧擦拭嘴角时却拧蹙着秀眉,心知定是饱了胃口,便自作聪明的上前问:“老佛爷可要去西间歇息?”
哪曾想她却看着我说:“你好久都没唱曲子给哀家听了,今儿哀家就罚你唱曲。”
四格格闻言连连拍手叫好:“对对对!小媛子的嗓子可清脆了,你也教教我,以后会了好在老佛爷跟前显脸儿!”
我谦虚的笑着说:“格格过奖了,我这破锣嗓子没吓着老佛爷就万幸了!”
慈禧莞尔微笑,冲伺膳的老太监摆手说:“撤了吧。”
“喳。”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宫女们迅速撤完了桌上的菜肴,紧接着又是另一拨宫女端来了一盘盘的冰镇水果摆放在桌案上。
慈禧翘着兰花指拿起一块冰菠萝递给我:“来,媛丫头先润润嗓子,若唱的好哀家在赏些给你。”
我装着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着一福身:“奴才谢老佛爷赏!”接过菠萝咬上一口,一阵冰爽清凉的感觉溢满心田,顿觉惬意无比。
“哎呀小媛子!你是故意细嚼慢咽好让我们看着眼馋吗?快些快些,我还等着听曲呢!”四格格冲我嚷了起来。
我回她一句:“那是当然,老佛爷赏的可是人参果,我当然不能囫囵吞枣!”说完把在场的人都逗得捧腹大笑。然而这笑声越尖利我越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
我自嘲的笑笑早已见怪不怪,在慈禧的眼里,我不就是哄逗她开心的阿猫阿狗么?有时想想,出宫谋份职业也未尝不是好事,可我一没人际关系二没一技之长出宫后连个蹲脚的地儿都没有,再者说了,身处这样的封建时代,女子独自谋生是有风险的!这种不靠谱的念头一闪即逝。哎,还是等腰包鼓起来再说吧。我自知,不论是新社会还是旧社会,只要有钱在哪都能活的潇洒!
“嗯哼...奴才开始唱啦!受不了尖腔的都把耳朵捂实了!”我学着青衣的姿态,委婉动情的唱着:“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唱完一段,只见四格格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给我竖大拇指呢!大公主和静芬皆是满意的点点头。在一瞧慈禧她老人家,正聚精会神的眯眼倾听呢!我一得瑟,接着又笑着开唱第二段:“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
“老佛爷,皇上谢恩来了。”李莲英怀里的拂子一扬,哈着腰进来了。
慈禧漫不经心的抚着手中精美的指甲套,拖着长长的声腔:“他倒会做样子,叫他进来吧。”
我立即垂首侧立在屏风旁,静芬闻言,微微摆弄一下发上的拉翅,脸上陡然多了两抹红晕。
载湉洪亮的声音响在静谧的体和殿内:“儿臣谢皇爸爸恩赐,今儿天气酷热,儿臣特地叫御膳房做了道清爽的绿豆雪耳羹拿来叫皇爸爸尝尝。”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已撩袍跪倒在地,一太监手里托着大红漆盘躬身走来案旁,把那一道绿豆雪耳羹摆在了慈禧眼前。
慈禧瞧都不瞧,旗头一扭猝然厉瞪着我:“你这奴才好没规矩!哀家叫你停了么!”
我闻言,铁青着脸忙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念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心中只希望能拖多久是多久,试想一下,我在殿里摆着襟袖唱歌,皇帝跪着成什么样了?慈禧是故意致他难堪的吧?
“额娘,快叫皇上也坐着听一段吧,女儿和皇后正听的尽兴呢。”大公主的话如天籁之音响在我的头顶,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当了回救世主,大公主自小就被慈禧收养在宫中,慈禧对她视如己出自然是宠溺有加。她说的话一准的管用。果然,慈禧轻描淡写了一句:“皇帝也坐下吧。”显然,她不屑于案上的绿豆雪耳羹,所以,她根本对送这碗羹的人亦是不屑一顾了。
载湉缄默起身,坐于她的左侧。
我一窘,把头埋的更低了,险些触及在地。
体和殿寂静无声,空气像是凝固一般,就这样凝固也好,还省得当他面唱曲儿。正想时,听见慈禧不容抗拒的命令:“别傻蹲着了!起来继续。”
三针对
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一块离条案不远的宽敞地儿,木讷的干笑两声:“奴才...奴才要唱了...”
“唱吧唱吧!还害羞怎的?老佛爷和皇上可都等着呢。”四格格嘟着小嘴不满的冲我摆手。
大公主捂着锦帕抿嘴一笑:“四儿就是性急,得叫媛姑娘想想该从哪段唱起呀。”
一旁的静芬浅浅微笑,凤眼若有似无的朝载湉那边望去。我也很想望一望他可我不敢。我轻咳一声,撩开了嗓门:“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一曲之后,我微躬着身板对慈禧嗫嚅道:“奴才献丑了。”
慈禧缓点着头冲我笑了:“这样的曲子哀家倒是听着新鲜,你这唱腔是跟哪个班子学的呀?”
我嘿嘿一笑应道:“呃,奴才自学自编现唱现卖呗,说白了就是瞎唱的。”
四格格小脸路出惊诧的神色,她起身一蹦一跳的朝我近前,拉着我说:“瞎唱就这么好听,那要正儿八经的唱不更好听吗?不行不行,小媛子现在就得教我!”
我夸张一福身,双腿交叉微微一蹲:“遵命。”说笑之际,听见极少开口的皇后静芬漫不经心的来一句:“媛姑娘能自学自编想必是由感而发吧?像这种风月词曲,心里没个体会是编不出来的。”
我张大嘴巴愣看她半晌,心中支不出半点招儿来应付她刁钻的说辞。
十几双眼睛如锋芒一样反盯着我,顿时让我不知所措了起来。
慈禧仰靠在太师椅上,嘴里含着一块冰葡萄慢慢开口:“小李子,把这新鲜的葡萄端给皇上尝尝。”
李莲英喳的一声,托起红漆盘把那一串紫红红的葡萄递到载湉面前:“皇上请用。”
只见载湉对慈禧谢恩道:“儿臣恭谢皇爸爸。”
趁这时机,我侧目频频朝四格格眨眼,望她能会意打破这僵闷的气氛。
四格格坐回原位欲要开口,却被静芬抢先了一步:“看来我是说中媛姑娘的心思了?像媛姑娘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儿,哪个男子若娶了你,定是福气不小呦!这老佛爷身边的丫头就是不一般。”静芬别有深意的看了对面的载湉,故意羞赧笑道:“说到这儿,我还真是忘了,老佛爷和皇上可还记得内务府庆善的大儿子讷承安吗?他博学多才且又文武精通,臣妾倒觉得他和媛姑娘志趣相投..”
“皇后此言差矣,讷承安虽天赋聪颖,然而此人不求上进,成日以消极对待世事,朕实觉不妥。”载湉突然插话打断了她。
我深感意外,翼翼小心的看向他,但见他脸上却不曾有任何表情。不知为何,我鼻子开始发酸。
慈禧冷眼旁观后,板脸道:“有什么妥不妥的!一个女子只要嫁个知冷知热的丈夫这就足够了!皇上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连连摇头,难为情的道:“不不!皇后娘娘误会了。这首词是..是奴才小时候听旁人唱的,所以奴才才跟着学的,奴才卑微,只想待在老佛爷身边尽心侍候。”
“那就是你不对了,一个小孩童怎么能学这种浓情蜜意的柔词呢?”静芬温和一笑,嘴上仍是不依不饶。
大公主打圆场似得笑道:“这样好听的曲调,若换做是我也会跟着学的,小孩子嘛哪知晓词中的蕴义?只图唱腔动听罢了。额娘,您说是吗?”
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出来,这一下我那颤巍巍的小心肝才回归到淡定的状态,我快速斜瞟一眼慈禧身旁的载湉,见他低着眼帘,正若有所思的捻着冰葡萄缓慢的咀嚼着,仅是这一瞥,却叫我心中滋长些失落来,想必他是不屑看我了。
“奇了怪了!今儿个的葡萄怎么这般酸人呢?皇上可有尝的出来?”慈禧不接大公主的话茬,偏着脑袋看着载湉,那双凤眼尤为犀利!
载湉略一欠身,恭顺应道:“儿臣自觉甚好。”
慈禧哼笑一声,怪怪的反问:“是吗?莫不是哀家年岁大了,失了口味?”
载湉又继而应道:“皇爸爸多虑了,许是夏日炎热,这些葡萄搁放久了的缘故。”
大公主随即和四格格笑着附和点头。
“是吗?这么说,这葡萄可不能放太久,越久就越走味了。”慈禧优美的兰花指拿起锦帕轻拭嘴角:“恩科殿上提名的进士皇上可有拟定的人选啊?”
载湉答道:“儿臣已钦点文廷式和黄绍第着翰林院编修,至于上榜的余下名额还请皇爸爸定夺。”
慈禧撇撇嘴,怏怏不满问:“哀家听说那个文廷式轻狂傲慢目中无人,皇上可要三思啊!”
载湉面上和颜低头答道:“皇爸爸有所不知,他虽为人处事无拘无束却博学群书慷慨有志,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慈禧侧过身子,严词训道:“满朝上下,莫非就无人能及得上一个科考中举的书生吗?哀家知道你爱屋及乌,但你不能仅凭珍嫔的一面之词就草率定夺!”
殿下的大公主和皇后四目相对,皆轻咬朱唇屏住呼吸。一旁服侍的宫女太监包括我和四格格在内都低着头更是不敢出一声大气。
“儿臣并非草率,文廷式精通多个国家的风土文化,且主张新颖抱负远大,儿臣认为朝中缺的就是这样的忠贞人士...”
“皇上是想效仿洋人那一套吗?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满人的血,祖宗礼法不可废更不可逾越!”
“儿臣意在治国,并无心逾越...”载湉放低了声音,语气却微有坚定。
慈禧闻言,手掌用力往案上一击,勃然大怒:“哀家倒要看看,咱皇上能施展什么妙法来治国安邦!”
载湉无言应对,只红着脸低头看着那串冰冷冷的葡萄,沉默着。
殿内悄无声息,静谧良久,李莲英上前轻抚着慈禧的后背,谄媚道:“老佛爷终日为国事烦劳,千万不可动气啊!”
静芬就势道:“老佛爷消消气,皇上也是体恤您忧国忧民,所以才想着替您多分担一些。”
“哼!难为你替他处处想着,他若是有你这份心意哀家倒也省心了!也罢,哀家乏了,皇上和皇后都退下吧。”慈禧起身掸了掸衣袂,语气生硬道。
于是我便和李莲英左右扶着她,去往储秀宫,随即大公主和四格格识趣的起身尾同。这样的用意谁都能看的出来,慈禧故意支走帝后二人,以便他们有个独处的机会。
见静芬与载湉一福身一躬身,道:“儿臣(臣妾)恭送皇爸爸(老佛爷)。”
慈禧这才露出和蔼之色,一挥锦帕遣道:“天色已晚,皇上和皇后回去安歇吧。”
入夜时分,一缕清风直呼而入,竹帘轻轻飘掀而起,阵阵快意的凉爽意从脖颈直灌入身体,我舒服的吁一口气,略一卷起袖子,蹑手蹑脚的走出帘外。平夜里都是我和秀子轮流值夜,每每夜半子时,我便趁慈禧熟睡的空档跑去站外岗。因为在外面值勤要比在屋子自在多了,不知是我和这储秀宫犯冲还是怎的,总觉得夜间的屋内带有那么一点诡秘的色彩,以致令我感到无比的压抑。
见宫外两侧的抄手游廊均无人走动,便放心的脱下脚上的花盆底轻便自如的走到台基旁,我舒服的仰靠在身后那座不怒而威的铜龙上,静下心来,傍晚体和殿内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静芬的那席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徘徊,那个深闺怨妇莫不是嫌我在宫里碍眼,于是就处心积虑要把我送出紫禁城?送就送!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姑娘在哪都能发迹!我自负一想,瞬间又觉不妥,要是赶我出宫也就算了,可静芬的意图好像是要把我许嫁给那个什么讷承安?想到这心中开始发慎,我这个从思想开放的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活跃女孩,终究还是逃不掉被封建社会伦理观念的束缚。
我叹息一声,仰头望着高空皓月,心中万分凄凉:“真希望明天睡醒时,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爸爸,你在那个时空能感受着我对你的思念吗?”如果当初我听了你的劝导,不和达康那样的花心大少来往,我就不会自杀不会留有记忆的灵魂穿越到这个风雨飘摇的旧时代。
若是那样,我不会经历选秀不会进入紫禁城...不会认识那个忧郁而深忱的一国之君...
我心一恸,真不知道上天是惩罚我还是怜悯我。
忆想初见,我被红绫布结实的蒙着双眼立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我抻开手胡乱摸索。当我不顾周围四起的喧哗,抓住那双微凉的双手揣在怀里死活不撒时,只听耳边一个蕴含怒意的声音低声响起:“放肆!”
可笑我却误认为是哪个小公公的故意作弄,只死拽着那只胳膊理直气壮的来了句:“谁这么欠揍啊?本姑娘说过,只许和小姐妹玩儿!”
“小媛子好没规矩!这是万岁爷!”四格格跑过来提醒我,语气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闻言,脸唰的一下白了,史书上记载,光绪皇帝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我竟如此无礼难免会受到惩罚,心中惴惴的同时忙伸手扯下红绫屈膝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奴才不知是万岁爷驾到,还请万岁爷恕罪!奴才..奴才真是该死..”只要不挨板子,说几句奉承话有什么难的?
“无碍,你大概是新来的吧?以后再不可这般莽撞就是。”头顶上的声音几近温和,我微诧,抬头仰视一眼,不由为之一动。
四调回
那是怎样一个文雅而清俊的少年!他身穿一袭简便的素黑长马褂,头上戴着黑边缎子的冬帽,帽中间镶缀着一颗红墨色的宝石;他身形瘦长,负在身后的双手欲加显露了前肩骨的突出。那浓褐色的眼眸如幽潭般深邃,紧闭的薄唇微微搐动一下。此时他低垂着眼睑面上持有一种好奇的异样打量着我。
万没想到,年少时的光绪皇帝竟是这样一个朴素儒雅的书生装扮,这跟我脑海想象的华丽明黄龙袍的样子完全不符。
见他有意轻咳,我顿觉失态,慌的直把脑袋敲磕在地。年小的四格格在旁掩嘴咯笑:“好你个小媛子,圣上天颜岂能任你鲁莽直视?若是老佛爷知晓哪能饶得了你?嘻嘻,还好老佛爷在小憩。”我窘红着脸真想打个洞一钻了之。
“行啦,就当朕没经过这儿,你带着四格格继续玩吧!这宫里头也好久没这样热闹了。”他说时,淡瞥我一眼便径直朝前方的万春亭走去....
我托着两腮思绪恍惚。往昔固然美好,终归是一场有缘而无份的结局。接连叹息两声,心中滋长的那份惆怅转瞬蔓延开来。
夏夜多变,蓦然间一团黑云缓缓遮住了那轮皎月。凉爽的微风徒然加急了步伐,一时之间院落的古松沙沙作响,遥望那远处疯狂摇曳的柳枝儿,我忙抱着双臂胡乱穿上花盆底,一跛一崴的钻进了竹帘内。
“这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呆着,瞎跑什么呢?看来哀家还真是宠坏你了!”透过帐幔的剪影,我看见慈禧从席榻上坐起。我惊骇,忙上前去小心的把那幔子挂在帐构上,应道:“回老佛爷,奴才..方才感觉肠胃不适,所以就去...出恭了。老佛爷是要传官房吗?”
慈禧掩嘴咳嗽了起来。我便轻拍她后背询问道:“外面起风了,没准得要变天,奴才给您加床被子吧。”
慈禧摆手,蹙着柳眉道:“不用啦!你去歇息,叫秀子过来守着。”
我万分意外,不由想起秀子提醒我的那番话。莫不是白天我替珍嫔求情当真招致她的疑心?想到此,我越发的谨慎起来:“您就叫奴才守着吧,奴才守在老佛爷身边心里踏实。”
慈禧嘴角微扬,那双眼睛竟比白天训斥载湉时还要凌厉几分。我有些心虚的往后缩了缩。
“你这小嘴真是甜死人不偿命!当初在养心殿时也是这么奉承他的吧?哼!哀家岂能不知你心底的算盘?”
“奴才此生只想兢业尽心侍候您,并不曾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吗?这宫里的女人哀家见多了,哪个又不想附炎趋势呢?你若明智,往后是不必吃亏的。”她说完乜看我一眼,寓意颇深。
“奴才谨遵。”嗫嚅一句,我转头去案上为她倒了一杯花茶递放在她手上。我深知,她这是旁敲侧击的警示,警示我唯有忠于她,才能在这紫禁城中有立足之地,出头之日。
她呷一口,微微一笑道:“这样便好,你先去休息,明儿随小德子去养心殿吧。”
我懵懂不解,张着嘴巴下意识道:“老佛爷?...我是被皇上调回来的,也怪我做事毛糙...”
“他能调走你,哀家就能把你调回去!记住,你是哀家的人,在这宫中哀家才是你头顶的一片天!”慈禧斩钉截铁打断我的话。见那近前欲显狠绝的白色长脸,我蓦地惊出了冷汗。
“轰隆!”一声,震耳的雷声划破寂寥的夜空,接连的闪电把窗纱上的剪花照的鬼魅缭乱。我望向吹起的竹帘,不禁想到了养心殿。
记得那时的雷雨夜,载湉总是拧蹙着英眉,环抱双臂竟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难道我真能心安理得的做这西宫的细作吗?良心告诉我,不能!所以,我必须表面上装作屈服于慈禧的淫威,不能叫这个女人看出一丝的破绽!然,我能做到吗?慈禧的耳目洒遍整个紫禁城,纵使我分身乏术,也是难逃她掌控的范围之内。除非我远离这儿抑或是来个时空错位把我送回现代去。
头脑昏昏涨涨,嘴巴仅在不经意间应了她发下的狠话。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盎然微笑,我心虚的一福身,咽一口唾沫故作镇定:“老佛爷好生歇息,奴才这就告退。”
“去吧。”她语气变得分外柔和。
我冒着淅沥沥的夜雨回到了宫女舍房。不曾想我推门的动静过大,恰巧惊醒了秀子。她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意外的问道:“过五更天了吗?”
我拖下花盆底有气无力的回应道:“没有。老佛爷传你去储秀宫侍夜...”我脱下紧贴于身的湿衣服,顺手用它擦拭着脑袋上那撮滴水的刘海:“哦对了,外面正在下雨,打把伞去吧。”
秀子和衣下榻,见我无心搭讪心知我必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便梳着旗头自顾道:“哎,雨夜就是漫长,我当是过了五更呢?老佛爷最近为了恩科殿试忙的尽力憔悴,入了夜晚倒是叫这泛滥的雨水给搅了安宁....”
我嘴角不由发出一丝鄙蔑不屑的冷哼,对慈禧而言,权利这东西或许真如吸食鸦片那般上瘾,一旦沾染便是蚀骨侵皮永远沦陷其中;或许对她这样权欲熏心的女人来说,这就是她堪比命重要的一生不可获缺的至宝。
也或许是她真有这番真知酌见的政治头脑,以致她小瞧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对手。当然也包括了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光绪帝载恬。这般想着,我险些要在秀子面前发出满腹的牢骚来。
许是秀子瞧我神色有异,她穿戴完毕近前挤坐在我的炕上,关怀询问道:“媛姐姐怎么啦?莫不是挨了李总管的严训?”
我躺在炕上将被子半掩住面,淡笑道:“没有的事,我有些着凉,所以老佛爷就叫我先回来歇着,快别耽搁了去吧。”
秀字掖住薄褥把我身子裹了个严实,起身道:“那你快蒙一会儿,等出出汗就好了。”
我敷衍点头,心下感动之余握住她的温手:“好妹妹,谢了。”
秀子嗔怪的翻我一个白眼,打着油纸伞出了门外:“什么谢不谢的?以后在不可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目送她离去,我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翻侧着身子心中越发酸楚。不知是因秀子这番至诚的话还是因为明日侍奉于养心殿?
躺身于炕,五味杂陈的思绪不停的辗转反侧.....
五不屑
明媚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梳洗穿戴完毕,怀揣着惴惴慌张的心,默默绕去御花园东侧的太监耳房等侯着小德子。
“媛姑姑早啊!”
“姑姑稍等片息,我去叫他。”
“姑姑是要叫小德公公吗?我帮你叫他便是。”三两个太监各自走来主动同我热情的招呼,我笑着一一婉拒。
想必旁人早已知晓我御侍养心殿。这样楞杵着心下开始无措.于是绕着耳房前的那条盛开着姹紫嫣红的繁花石径路上散漫的走着。
夜雨的洗涤使晨曦中透着一股自然清新。尖尖的嫩笋从湿泥中破土而出散发着淡淡竹的清香。我微微弯腰,把双手支放在膝盖上惬意观看了起来。
“小主如此用心,久而久之,老佛爷定会动恻隐之情的。”
“为了皇上我什么都可以忍受。老佛爷怎么啦?充其量不也是个霜居寂寞的寡妇吗?以后我样样顺着她事事讨好她不就行了吗?”
“嘘..小主说话留心些..”
我闻言,忙直起身快步朝耳房那边走去。
“呦!姑姑这是干嘛?小德公公可没你这样急!”
我止步定晴一看,原来我走的匆忙竟撞在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身上了!我恼瞪他一眼,他识趣的闭了嘴。
见珍嫔已加速跟了过来,心知在走已是为时已晚,便扭转话锋对那小太监道:“明明是你着急上火倒先怪怨我了?行了行了!最好别有下次,仔细被李总管瞅见得挨好一顿罚呢!”
那小太监倒也机灵,频频哈腰连连点头称是。我扭身故意装出微诧的神情,朝珍嫔一福身:“珍小主吉祥。”
珍嫔双手负在身后偏着脑袋上下打量着我:“你是叫媛琪吗?”
我低声应道:“回珍小主,奴才是叫媛琪。”
珍嫔忽闪着灵动的美眸,走近道:“你不是老佛爷跟前的大红人吗?今儿怎么给调去养心殿了?”
她身后的宫女笑着附和一句:“可不是?老佛爷生怕那些粗心的小太监对皇上照顾不周,所以安排媛姑娘前来侍奉也好叫老佛爷放心呀!”
珍嫔尖巧的鼻尖发出一丝轻哼:“如此说来,老佛爷可谓用心良苦啊!对了,你先前不是在养心殿做奉茶女官吗?怎么又给调走了呢?”
秀子说的对,即使我昨日救过她她未必会感恩戴德,在她的话中甚至有着一种嗤之以鼻的不屑和敌意。
我低眉交叉着双手,淡言应道:“什么奉茶女官呀?珍小主真是廖赞奴才了,那时刚入宫什么规矩也不懂,只好跟着小德公公练练腿子。”
珍嫔扬着柳眉佯笑一声:“那媛姑娘以后可要留心你这腿子功了,别没事儿跑偏把两头都给得罪了!尔敏别磨蹭了!皇上还等着我去陪他说话呢!”她踏着精致漂亮的花盆底,趾高气昂的从我左肩侧上‘噌’了过去。
我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不知何时那个该死的小德子一脸黠笑,出现在我的身后。他及时拽住我的手臂,悄声道:“一个小小的珍嫔成不了气候!只要你我齐心同力还对付不了这个黄毛丫头吗?”
瞧他这种奸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狠命甩掉他那支猥琐的手,咬牙道:“别把你那肮脏的思想强加在我头上!你昧着良心做些黑心烂肺的事,小心将来不得善终!”
小德子听闻此言,不怒反笑:“像我这种六根不全的人还指望善终吗?啧啧,死后也不会认祖归宗喽!得,我也看开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媛姑娘不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吗?哼哼,别忘啦,咱俩可是同一条线上的蚂...”
“呸!谁跟你是同一条线上的!”我啐一口唾沫,毫不给他一点反驳的机会,跨着大步走出了石径路。
安定了那颗余怒未消的心,我动作谨慎的掀开竹帘踏入了养心殿的朱门内。
银铃悦耳的笑语声从东暖阁传了出来。我顿住脚步,那根依旧跳动的神经变的滞缓起来,时间仿佛禁止空气仿佛凝聚,唯有那刺耳的笑声是在继续...
“皇上可要说话算话!到时我们一起携手把京城游历个遍!”
“君无戏言,朕答应珍儿的事一定能做到。”
“唉...臣妾就怕老佛爷那边....算了,这阵子她正在气上,臣妾还是老老实实回景仁宫呆着吧。”声音由远及近,珍嫔娇俏的丽影出现在屏扇旁,她耷拉着脑袋似乎显得垂头丧气。
载湉走近她身,拉住她的双手轻语抚慰道:“小珍儿不必担心,皇爸爸要去颐和园避暑,朕自会抽出一天时日陪你出去。”
“真的?皇上您真好!”珍嫔撒娇般的楼着他的胳膊,眼角皆是羞赧之意。
我试图装出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像去从容面对这本是情意缱绻的甜蜜一幕。然而我逆行倒退的双脚却不停使唤,身体本能的撤离了养心殿,心中只一个声音不停的低唤:赶快离开这儿,在他们没发现我之前赶快离开这儿!
我惊措的窘态偏巧被躬身而至的小德子看在了眼里,他操着不阴不阳的尖嗓门高声道:“万岁爷您该早朝啦!这不?奴才们都等着服侍您呢。”
我又不得不与小德子并肩齐立在养心殿内侧。
“朕知道了!”载湉侧头冷语,随即对珍嫔温和道:“珍儿先等片刻,下了早朝陪朕用膳。”
珍嫔脸上洋溢着温馨的幸福:“那臣妾在这儿静候皇上。”她道了一个福,神采飞扬的闪进了西暖阁。
这时,小德子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心一跳,揪搅着双手不知是近前还是后退。
“姑娘别这么拘谨,平日在储秀宫怎么侍候主子在这儿还照旧。”小德子看向我,朝那龙雕案上的红漆盘努了努嘴。我木讷挪步,将漆盘上净面的洁具举过头顶,埋头走进东暖阁。
“万岁爷请...”“你退下吧!传内务府的小顺子过来!”
“是...”我一屈膝,低眉凝望着那即将远去的黑色缎靴,心一迟疑:“万岁爷可要用茶?”
“不用!”他用生硬的语气斩钉截铁的回驳。
压抑着发胀的胸腔,我只得平静应声退至一旁。
养心殿的一切都在继续。不知何时,手脚麻利的小顺子已提拎着净具出了养心殿;不知何时,珍嫔雀跃的像只鸟儿,用她的一颦一笑满含秋波的美眸依恋不舍的目送载湉;不知何时,殿内独留我一人,傻愣愣的站在那儿像是得了一场失心疯。
泪水湿润了眼眶,日渐积累的酸涩从心坎里陡然迸出。我以为我不在意,我以为我能将它层封在心底深处。就如同上一世达康的背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化...然而这种以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望着那盎扬伫立的铜鹤望着那缭绕熏香的龙涎,心下不禁憾动!原来我对这里的一切竟是那么的熟悉和热忱!
一悸动
第一次踏进这里,他亦是一双黑缎朝靴。温润如他,这个清秀的少年皇帝,本该持有他那个年龄阶段所拥有的天真与稚气却被眉宇间淡淡的忧忡给遮盖的所剩无几。他总是负着双手像个成熟稳重的青年。
那时的我,出于对这个封建时代最高统治者的好奇心理,不免会傻盯着他看内心琢磨着他,即便是他抓住我思想开小差的把柄,也只笑而不语。当时我还由衷感慨:这样一个好脾气的儿皇帝碰上一个千年强势的老太后,不被牵制那才叫怪!
万没想到,无意间的窥视逐渐促成了我庸人自扰的一次次的心灵悸动。
那日,养心门外芬芳碧庭,院门旁的古松苍藓茂盛,暖熙的春风拂来阵阵花的幽香。此时正值各宫午憩时段,闲暇之余,我便与小顺子在院里比赛腿立毽子。这种玩法是我无聊的时候发明的,把毽子搁立在膝盖上,一只脚支撑地面另一只脚高高抬起离地,保持这种姿态越久胜算就越多。
自然,最后的赢家总是我,不论是小顺子或是其余的小太监,他们总拗不过夸张诙谐的搞怪,纷纷忍耐不住以失败告终。
“老这么玩哪有我赢的份儿?小媛子,有能耐我们比赛踢毽子!”小顺子输了耐力第一个抗议。
我自知自己不擅长对一撮鸡毛毽像踢沙包似的欢畅自如。于是拍拍两手想要开溜:“行!没问题!不过要等下次了,待会万岁爷该醒了,我去沏壶茶。”
小顺子拽住我的衣襟就是不放:“小媛子就爱蒙人!万岁爷现时在养性斋呢。”
我没辙,只得在小太监们的起哄中拾起地上的毽子。
我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笨拙的丢掉它...反反复复的运练着踢接抛...
见他们个个幸灾乐祸,我气急,脚一使力,鸡毛毽子便‘嗖’的一声从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快的窜出了养心门。
“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啊?竟敢忤逆犯上!”小德子凌厉的公鹅嗓子打破了午时欢闹的气氛。
我心扑通一跳,蒙了。随即慌奔着跑了出去。
那只毽子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光绪帝载湉的朝靴上。见他板着一张脸,正用一种颇为严肃的神情看着我。我一时性急便将宫规礼仪抛在了脑后,只摇头摆手脱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打着你吧?真的不好意思。”
“大胆媛琪!圣上跟前不可没大没小!”小德子声色俱厉的高声提醒。
我闻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载湉略一舒展皱蹙的眉头,语气出乎意料的平淡:“起来吧,朕有些口渴,去沏杯茶。”他说罢,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养心门。
待我起身准备喘口气时,小德子一脸阴骘的凑到跟前来前,眯眼睨视着我:“媛姑娘可真走远哪!皇上如此袒护,姑娘心存感激自然在所难免。只不过...哪头重哪头轻你可要掂量仔细喽!”他俯首贴我耳旁诡笑:“西边可天天等着信呢。”
他口中的西边便是西宫太后慈禧。我心里在明白不过,她把我调来这儿,就是监视载湉的一举一动。对我而言,我更愿意装傻充愣来应付这件缺德而又棘手的‘任务’。
我不以为然的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扬首对他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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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泡茶的功夫确实烂到极致。熟茶沉香的上贡普洱愣是被我这三流的茶艺给糟蹋了!
“咳咳...”载湉难看的拧起眉。
我立即接过茶盏,无比难堪的嗫嚅一句:“奴才真是太笨了,把个茶泡成这样...还请万岁爷降罪。”
载湉瞥我一眼,起身走到书案旁,拿本《资治通鉴》随意翻看着。故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这丫头做事不上心,鬼把戏倒是挺多。若能把立毽子的本事用在沏茶的功夫上,那可真算开窍了。”
我嘿嘿干笑两声,缩着头决定改过自新:“奴才以后在也不玩立毽子了,以后..以后一定勤勤恳恳的学沏一手好茶...”我的声音由高渐低最后几近蚊蝇。
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紧张,紧张到连喉头都开始打结。面前只不过区区十五六岁大的瘦弱少年,不是吗?
他放下《资治通鉴》似乎对我这种诚恳认真的态度来了兴致:“那朕以后就看你的表现,若是表现不好....”他故意停顿,扬起嘴角神色中略有一丝戏谑。
我狐疑的回视着他,急于想知道表现不好是不是得挨板子走慎刑司?
他忍俊不禁,在我的榆木脑袋上敲了一记:“朕就叫你把自个儿泡的苦茶全给喝了。”
我摸摸脑袋,随意笑道:“喝就喝,奴才不怕苦的,先苦后甜嘛!”他听闻此言,情绪似有些低落。做回书案旁的紫檀雕木交椅上,忧郁的眸有着挥之不去的阴愁。
良久,他勾起嘴角,溢出的终是满满苦涩:“苦是周而复始的...她不信任朕,一直都不信。”他低声喃语,拿起笔墨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苦’字。
我心知,他的一辈子注定悲苦多舛。命运被别人操纵;人生被别人左右;权利被别人主宰!苦之后亦是苦,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折磨身心的煎熬,更可怕的是,这样的煎熬永远伴随着他,直到他禁锢在那四面环水的冰冷孤岛上渐渐死去....
想到此,心底最柔软的某个东西深深被触动了。我试图安慰他给予他些许鼓励:“万岁爷千万别悲观,老佛爷权势在大他日必有老去的那天,而万岁爷您还年轻,凡事要以乐观对待才是。”我压低着声音以防隔墙有耳。虽不能改变他不幸的人生,但愿能尽一丝微薄之力平抚他那颗压抑的内心。
载湉抬眼盯看我我半晌:“你竟懂的这番道理?说到底,是朕难以释怀不够大度罢了。皇爸爸的苦心朕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他顿住,好像在警觉什么。阴郁的双眼猝然深沉:“朕乏了,你先下去吧。”
在慈禧一贯的独裁自主强势跋扈下,致使他不能施展一个皇帝的志向和抱负,不能有所作为,自然而然成为一个怨怼多疑的孤家寡人。
我会意,低首欲退。
“回来。”他忽又叫住我。
“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我扭头反问。
他淡扫一眼半合的窗棂,低低的道:“朕方才的话你且当它是耳旁风,万不可四处张扬,记住了么?”
我微怔点头,便不在说什么。我忘了自己是储秀宫派来的‘细作’。显然他并没望,迟疑不快中透着一股怏闷:“嗯?”
“啊?..哦,万岁爷尽管放心,奴才记住了。”我迷惑一阵又无比诚恳的重点一下头。他唇角勾起露出温和的笑:“下去吧媛琪,以后在学机灵些。”
我抬眼与他目光交织,刹那间,心脏仿如迷途的小鹿般砰砰乱撞,蓦地,感觉面颊像是被什么给炽燎一下,竟发烫了起来。我低头,双手紧贴住胸口生怕他察觉出异样,快步逃也似的的速退了出去。
二祸起
“呼....还好。”我大口喘呼一阵,待心平静下来暗骂自己没出息。什么嘛,有什么好脸红的?他虽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实则充其量不就是个半大不小乳臭未干的毛孩吗?只不过这个毛孩比常人稍稍成熟些稍稍稳重些稍稍忧郁些而已!媛琪,你见过帅哥吗?见过美男吗?见过吗?
“达康要比他帅多了!”我一跺脚,给自己暗下了警告:“媛琪,你要淡定要心如止水要处变不惊。你是不会对一个一百多年以前的历史人物感兴趣的!”
“你在那神神叨叨念什么呢?”
我一听声音赶紧闭住了嘴。
小德子冷笑着朝我走来,他见四下静谧无人便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姑娘那点心思!你这么处心积虑无非是想叫万岁爷注意你,看来姑娘胃口可不小呦,只是不知道老佛爷肯不肯叫你如愿?”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冷语应对,僵着脸不想搭理他。
小德子把手习惯性的放在鼻前嗅嗅,咂嘴道:“俗语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姑娘要想在老佛爷跟前邀功那就不能在这边得宠了!依我看,姑娘还是老老实实去西边那交待一下吧。”
“卑鄙无耻!”我愤恚不已,对他这种偷听的丑陋的小人行径无比痛恨。
“姑娘要懂的识时务,西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谁若敢欺瞒那就得死!”他放大阴歹的瞳孔,狠目中透放着凶光。
我心惊,下意识的摇头缓缓后退:“谁欺瞒了?要说欺瞒你首当其中,你为自己那点利益欺瞒圣上,充当鄙蛮的狗腿!圣上被你蒙骗至今你简直枉愧于他的信任!”
小德子听罢,脸上略一动容,他敛缩狠芒好似动了恻隐:“凭心而论,我对万岁爷也是尽心服侍的....”
“那你为何去储秀宫同李总管对口信?他是皇帝不是被人看管束缚的囚犯!他悲戚一生,难道连年少应有的一点快乐都要剥夺吗?”我越发激动,向前迈腿直欺的小德子连连后退。
“你...你抽什么疯啊?冲我闹什么呀!有能耐上储秀宫去太后老佛爷那闹去呀?哎?我说你还真以为自个儿是救世主啊?”
我吸吸发酸的鼻翼定神看着他,终是哑口无言。是的,我并非救世主,慈禧太后——这个落没的封建王朝的实际主宰者,她掌管着天下经纶只手遮天,操控着将近半个世纪的政权!可见,她的权威在这时的清朝是无人撼动的。我若执意抗衡,那便是飞蛾扑火万劫不覆了。
诚然,我没有那么无畏无私的精神,贪生怕死不说甚至还有点欺软怕硬,虽然我已死过一次,可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难道我不应该好好珍惜吗?我理所当然这么一想,似乎看开些许。便摸摸鼻子含糊道:“什么救世主,你就当我是抽疯好了,不同你胡扯,我干活去了。”
我顾不得小德子投过来的惊讶目光,转身去了后殿。
傍晚的天色已不似晌午那般明艳,天际的乌云跟随着风的步伐袭卷而来,只见黑压压的阴霾盖过那炫彩斑斓的朝霞。东边的高空扯着一道道刺目的闪电,霎时,春雷震震的轰隆之声响彻在紫禁城的上空。
我及时捂住双耳奔跑着去了殿后的燕喜堂。小顺子和刘公公正在那穿堂旁的方案上不知捣鼓着什么,他们见我来此,便慌里慌张把手里攥着的不明物藏在了身后。这油然令我产生了好奇,我近前歪着脑袋想要一探究竟:“你们身后藏什么了?快拿出来瞧瞧。”
小顺子吞吞吐吐,双眼不时瞥望着刘公公。刘公公清了清嗓子,遮遮掩掩道:“嗨,这不眼瞅要下雨了吗,我们正准备去把燕喜堂体顺堂给清扫清扫,省的沾了湿气...”
“是吗?那你为何要藏藏掖掖的?拿出来我瞧瞧你们身后是什么稀罕物?”我欲要上前扒拉小顺子负在背后的胳膊,却被轰隆震天响的雷声给吓得缩了回去。于是我继续捂住耳朵,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躲进了堂门后的犄角旮旯内。
“姑娘快别猫着了,趁这会儿没下雨赶紧把安神汤送给万岁爷喝了。回回打雷万岁爷都得受惊。”不一会儿,刘公公在堂外唤起我。
这时我才想起他和小顺子鬼鬼祟祟的神秘举止,便闪身探头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要我送也行,除非公公告诉我方才手里藏的是什么。”
小顺子迟疑片刻,转脸对刘公公讷讷道:“我看算了,不如我去送吧。”刘公公拉下脸,不知何故竟狠狠瞪了他一眼。小顺子低着头也就没再吭声。
继而,刘公公对我讪笑道:我若告诉姑娘,姑娘千万不可同别人讲。”我点头会意,刘公公这才道:“怪我犯了赌瘾,疑想着阴雨天气主子不会来到这儿,于是就和小顺子玩起骰子,让姑娘见笑了。”
我颔首,心想一番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清宫制度向来森严,即便是犯了微乎其微的小错那也会难逃惩治!他二人如此躲闪也就是人之常情了。“行,我不会告诉别人,不过你们以后可得小心些,这是在养心殿,在不能随随便便的拿出来玩。”
我把案上的大红漆盘托放于手,转身自去了前殿。
雨步来的急骤,走到养心殿时,滂沱的大雨噼里啪啦的打落在地,打得檐上的黄琉璃瓦发出悦耳响亮的清脆声。我单手艰难的挑起帘子进了殿内。
“万岁爷,这是安神汤。您喝了它也许会好些。”我把托盘放在御案上,飞快瞥一眼侧身立于窗旁聆听的载湉。
见他缄默无语,我摒退于帘旁。
殿外的雨点大而稠密,随着斜风的吹刮竟溅落数滴在我的衣服上。我一个冷颤直皱眉后退。
“若是冷就把门关上。”他负手走近御案落座于旁。
“是。”我应声关住门后。轻手轻脚的又站回原地。
,掩走了雨的的侵扰,殿内安静许多,唯有那台摆在龙雕案上的西洋钟,发出沉闷而节奏性的嗒嗒声。
我不自在的挠了挠头皮,胸腔似在缩小内心一下变的无比憋闷。
“把这安神汤端过去,朕喝不惯这个。”他低头读阅着折子,轻描淡写的道。
我应一声,踩着花盆底走到御案前把那安神汤连带漆盘一同撤了下去。他抬头,展显一副苍白憔悴的脸庞。我慌张的别看视线,双手不争气的颤抖一下。
更没料到的是,我这不争气的分心居然把手中的托盘给抖掉在地!顿时,汤汁溅的御案到处都是。星点点的褐红沾污了那些奏折。
“对不起对不起...”我掏出绢帕,一边擦拭着那些污渍一边红着脸低头道歉。
“自打来了养心殿这便是你的口头语。今日又怎么了?为何如此紧张?”他起身,利索的整理着那些折子。气息中的龙涎夹杂着一股淡淡中药的香味。这令我一阵心悸沉迷,沉迷的同时又越加的无地自容。手中的绢帕只来来回回摩擦着御案,脑袋皆是一片空白:“奴才没紧张什么...”
片刻,他突然问我:“那地上的书是你的?”
我低眉目光在地上搜寻,只见漆盘上的红绸散在地上,盘底中呈现出一本灰皮半旧的书。我浑然不解。
他微笑:“没想到你也喜爱读书,难怪今日你会有那番见解。”他弯腰拾起那本不知名的书,脸上的笑容猝然一僵,随即神色变得极为阴沉。
三栽赃
“荒唐!”他气愤的红了脸,把书用力的摔扔在地上。
我绷着神经惶惑的看着他。伸手缓缓拿起了那本书。封皮没有注名,我翻看一页,立时被眼前这旖旎合欢的**羞得面耳赤红。
转瞬合上书,发懵的脑袋灵光一闪,终于晓得刘公公和小顺子在燕喜堂的奇怪举动!待我轻启嘴唇欲要解释,载湉严厉的训责道:“深宫大内,你居然敢携带污秽糜狎之物!身为女子你不觉的羞耻吗!”
“这不是我的!我没有!”我猛摇着头,抬高声音为自己辩解。
“放肆!”他清肃的脸上震慑出一股虩然(xiran)凛烈的威严。
我低敛着眼帘,膝盖一弯木然跪倒在地。他缓缓踱着步子,沉声又问:“你说不是你的有何凭证?”
“奴才去燕喜堂端安神汤时,看见....”我顿住,思想若直言相禀,刘公公和小顺子必会受到处置,若不道出实情,却是我平白无故的背这黑锅。要真如刘公公所说的玩骰子也就罢了,可事关个人声誉,我不能叫他乃至宫中的太监宫女把我看成是一个败坏道德有伤风化的低秽之人。
他止步凝视着我,静等下文。
我低声道:“看见刘...”
“万岁爷!奴才正有一事要禀告万岁爷!”刘公公在没征得载湉的同意,冒然闯了进来。他匍匐而跪,张口说话之际被载湉一脚踹趴在地上:“混账!谁允许你进来的!你好大的狗胆,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刘公公爬起,连连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方才在燕喜堂瞧见媛姑娘在那儿看...看...”他骨碌转着眼珠子,指着那本灰皮书作出一副吃惊状:“对对,就是那些...奴才真的羞于说出口啊...”他可笑的低着头,大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意味。
“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所为为什么要冤枉我?”终于知道他和小顺子的意图!我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掐住他的喉颈封住他的嘴巴!
刘公公昂起头,继续着他熟记于心的台词:“万岁爷怎样罚奴才都行,只是养心殿是万岁爷您修身养性的栖息圣地,岂可容些淫亵之人恣意乱闱?今时如不惩治明时便成就了一帮乌合之众!奴才斗胆,只怕万岁爷您也跟着蒙羞啊!”瞧瞧!在加上他那发挥的淋漓尽致的肢体语言和富有情感的哭腔,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载湉轻哼一声,已然不屑看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哼,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皇爸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罢了,免得你难堪,自行去内务府领些食奉出宫吧!”
我抹把泪,甩头忿忿道:“即使出宫我也要清清白白的出宫!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皇上相信他的片面之词我也绝不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来人!把她给朕轰出去!”载湉击掌于案勃然大怒。
刘公公似乎还想在添油加醋说点什么,见此番情景便把脑袋紧埋在地,不敢做声。
小顺子哈腰进殿朝载湉躬礼之后,一脸淡漠的押负着我的胳膊准备强行拖拽我出宫。
反抗性的挣扎一下,我恼恨的瞪着小顺子。小顺子不等我开口,低首摸着鼻子含糊一句:“姑娘是想抗旨不尊吗?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无故踢了我脚上的花盆底,抬皱着眉眼示意我即刻出去。
出宫不是坏事,可气的是偏偏是如此狼狈的出宫!我真巴不得满腹膨胀的怨气能得到上天神灵的感应,巴不得它下一场大雪加冰雹,以示我这比窦娥还冤的冤情!
最终,上天神灵没有任何感应,倒是我那僵麻的双腿感应到了小顺子的一番低语,即恭敬又从命的挪出了殿外。
他不是明君吗?明君不是该明察秋毫是非分明的吗?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区区一个身卑微贱的宫婢,他根本不屑于深究罢了!自嘲的笑笑,任凭风雨淋袭我身。
默默的走出养心门走出西六宫走出这里的红墙绿柳....对我来讲只不过是浮云一场梦而已...
小顺子始终沉默着,也许他心有愧歉也许他在静等我怨怪的斥骂。我什么也没骂出口,宫里头的生存伎俩不正是这样么?无非为个人私利而捞稳经验。人本来就是自私的!怪他又有何用?充其量他也是受人指使。
神武门外,雨渐停。我仰头看着高空中点缀着的稀廖星星,开始发愁,明天这个时辰又身在何处呢?苏布克府上?可是出了宫门,我都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就算早到了这个身体的主人的家,万一家人嫌丢人又把我撵出门怎么办?
苏布克是我进宫时的姓,父亲好像是正黄旗的什么包衣护军参领。
“呦!顺子这是要上哪儿啊?”李莲英悠闲的把怀里拂子一扬,身罩一件明紫颜色的吉服,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尾随他身后的两个青年太监昂着头冷着脸,正死死盯着我不放。我心里发毛,直起的一身鸡皮疙瘩!
小顺子怔愣,莫名把我拉过身后,冲李莲英打千儿陪着笑脸道:“大总管有何吩咐尽管说,奴才定力所能及。”
李莲英翘起小指头捂着口鼻怪笑一声:“嗬!真是说道我心坎里了,我正巴望着你们来,这下你们来的倒还及时。”
“瞧大总管这话说的,只要您一声令下奴才哪敢怠慢啊?”小顺子恭维一句又道:“万岁爷近来多有疲乏,逢上方才那场骤雨又心焦气躁,这不,我们正准备上太医院请御医过去把把龙脉,若大总管有事吩咐奴才,就叫媛姑娘去请便是。”他说罢冲我眨眨眼,我虽会意心却不领,只赌气似的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小顺子急了,一跺脚朝我嚷道:“万岁爷正等着呢可别延误了时辰!你快去呀!”
我狠命的死命的拼命的给他一记白眼,挪开了步子。纵是心有不甘蒙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逆来顺受了!
“顺子我可告诉你!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还没人能瞒得过我这双眼睛的!跟我耍心眼?甭来这套!你们俩!去!把那丫头给我逮回来!”
走到拐角的筒子巷,听见李莲英阴腔怪调的骂哼声。我惊震,心下暗想:听他这口气,该不会是要捉我回去问罪吧?莫非他知道养心殿发生的事情?莫非就是...他指使刘公公和小顺子意图诬害的我?若是那样,小顺子没有必要骗他啊?我的脑袋又开始发懵,越往下思考思维越混乱。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我不由提着裙摆加快步伐往前奔走了起来。身后的两个太监很快追近。这样一来,便把我胆怯怕死的本性完全逼露了出来。本来是清清白白啥坏事也没做,索性是没必要跑的,可一瞅那来势汹汹的狂厥样儿,我哪能不跑啊?心中一边想着满清十大酷刑一边慎怕不已。
越是害怕脚上的花盆底越不配合,膝盖突然一打弯脚后跟一崴,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痛的我直咧嘴。等我没来得及爬起来,那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毫不怜惜的架起我的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来人啊...救命啊...”我扯着嗓子嘶声呼喊。幽深的巷子没有任何回应,有的却是尖锐凄厉的回声.....
四软硬
小顺子跪在李莲英的脚下急切的恳求道:“大总管就放了她吧,这是万岁爷的旨意。”
“你个狗杂碎!竟敢拿万岁爷来压我?”李莲英一脚踢在他的脸上,他来不及躲闪,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孔低声道:“奴才岂敢,奴才只是遵照旨意办差....若掉了闪失,奴才也没法同养心殿那边交待了。”
我竭力想把口中堵塞的大棉布块吐出来,终是力所不及。见小顺子为了我而挨打,心中更是难过,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呜呜着。
李莲英低邪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你们都给我记着,当今这宫里头,老佛爷才是你们供奉的活祖宗活菩萨,谁要胆敢逆反那就是...找死。把她带走!”他手一挥,两个太监异口同声应了一句:“喳!”
他二人各一只手提拎着我,拐进神武门内的另一条巷子道里。
我被衣领子勒的喘不过气,难受的险些窒息,如果现在能窒息而亡也好,省得待会还得经受鞭策拷打的疼痛折磨!夜风呼呼在耳边擦过,擦干了泪水。脑袋陡然清醒,这个设局诬害我的人....十之八九就是西宫太后!她定是从耳目那里得知我与载湉走的亲近便要给我施加个罪名,好找个合理的借口来刨治我!而载湉,他将计就计,假装龙颜大怒赶我出宫,就是想要我躲开这无端欲加的罪罚。想到这,心中便不是滋味,我误解了他的好意不说,就在神武门那会儿我还暗骂他昏庸呢。惭愧的同时,却又滋长着一份微妙别样的情愫。
这两人七拐八拐,把我扔进了夹道中间的一所隐蔽肮脏的暗房内。
我灰头灰脸,霉浊难闻的异味吸进鼻子和口腔里,那种作呕欲吐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
其中一个太监上前粗鲁的扯下我嘴里的棉布,凶煞煞的道:“你只管叫唤!这儿离东华门最近,听那些老公们说,东华门有条阴阳道,一到夜晚所有的鬼魂都跑出来游荡!你可要当心喽!”
听他说的这般阴森恐怖,脊背上的冷汗涔涔直冒!这事我倒真听说过,清朝皇帝死后梓宫由东华门出入,因送殡迎灵都由东华门出进,一百多年以后,东华门在民间就仍被俗称为鬼门!我曾在故宫资料中无意中查看了这样一段记载,东华门修建之时,门钉属系为阴...我并不迷信,可这里历经明清两代,这座紫禁城不知有多少无辜枉死的宫人!曾经的风腥血雨给它增添了一种诡异而神秘的浓厚色彩!尤其是在这月黑风高的暗夜里,那种感受就欲加的突出!
我蜷缩在墙角双手无助的环抱胳膊,吞咽着口水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灵异森人的事。
吱呀...一声,那两个太监锁上门,幸灾乐祸的离开了。一团漆黑围袭着周身,恐惧占满了瑟瑟发颤的肝胆。然而,我唯一做的只能是硬着头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内苦捱支撑。我后悔,如果当时我理解到了载湉赶我出宫的蕴意,会二话不说毫不犹疑的跑着离开!
隐隐听见屋外头有轻微的缀步声!我悚然,脑袋跟着一片空白,难道世上真有鬼?手脚冰凉浑身麻震,只感觉心都快要落地!
“谁?”看那微弱的黄芒摇摇曳曳,好似在纱窗上跳跃的鬼火!我大声为自己仗胆。无人应答!声音被这凝固的诡魅般的空气吞噬了下去。
片刻,那种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由小渐大,接着又是一阵呼啦呼啦的锁链声。我抱着头紧闭双眼,失去理智般的大叫一声:“啊!!别过来!走开快走开!”
一刹那,门“砰”的一声撞击在墙壁上。微芒渐亮瞬间照明了这间萧条的屋子。我艰难咬住咯咯作响的牙齿,不敢睁眼。
“掌嘴!”头顶传来冷静而不失阴狠的话。
我抬头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她手提一盏灯笼,梳着两把头,清水脸子表现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淡漠。我把凌散的头发拢在脑后,见她穿着一双平底绣鞋,立即松懈了下来。她既然有脚有手,那么鬼怪之说就是无稽之谈了。看她这身打扮和架势定是奉命来教训我的姑姑或嬷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我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起身把脸伸到她面前:“掌嘴是吧?来呀?我随时奉陪!”
她冷视着我,一语不发的退到一旁。身后接着闪出来三个年长的妇人。她们亦是不发一言,上来齐齐狠劲摁住我的肩膀。
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是这三个健壮女人的对手?几经折腾,我被迫使屈膝跪地。体内仅存的一丝抗衡余力也被消磨的精光。
“啪啪啪!!”几耳刮子下来,我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起先还是火辣疼痛的脸逐渐叫她们轮番掴的麻木红肿没了知觉。只听见刺耳响亮的巴掌声持续不断,一次更比一次清晰。意识开始模糊,忽地产生一种幻觉,她们青面獠牙表情狰狞,不是鬼又是什么?不...是索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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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爸慈爱的握住我的双手,墨镜下的热泪沾湿了他坚毅沧桑的面庞:“琪儿,你怎么就想不开呢?我一直都觉的你是个坚强开朗的女孩,没想到你却怎么脆弱....”
爸,琪儿好想你。我哽咽,紧搂着他的臂膀不愿松开,张开嘴却像是被堵住了喉咙,什么也喊不出来。
“傻丫头,达康根本不值得你爱,更没资格拥有你的爱!人的一生,生命是最可贵的,而你,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任何一个人都无权践踏自己的生命!”他苍老而低缓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满面湿濡,摇头,爸,生命纵然可贵,可是,若人的生命里没了纯洁无私至强至烈的情感加以点缀,在可贵也是空洞毫无意义的。
“傻琪儿,你这是盲目的爱....”
脸庞蓦地一凉,像是被人洒了几滴冷水。我打着激灵,身体不由抽搐一下。
“老佛爷,这丫头八成是在装昏,奴才去取一碗开锅水浇淋数滴,她一准醒!”
“得啦,亏你想的出来!这细皮嫩肉的若烫伤了多让人心疼!”
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摆着两柄雅致精美的孔雀开屏宫扇和华丽的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还有幽然沁脾的花蜜香混合着紫檀的香味;窗棂下那个美丽又不失威力的女人,她蓬松着乌发,袭一身镶缂有凤穿牡丹纹样的宽边锦绣旗袍。她盘膝坐于炕上,修长而白皙的纤手灵巧的在梳妆案上精心细致的研磨着那些花粉。
我吃力爬起,冷瞥一眼她:“我不明白老佛爷您是因何惩罚我,就是要人死总得给个理由吧!”
李莲英横眉冷目冲我高喝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老佛爷跟前要自称奴才!如此大不敬真该拖出去褫衣廷杖!”
我视线转移,狠厉的瞪了他一眼。慈禧拿起锦帕拭去手中的玫瑰粉末,眼皮一抬,凤眸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刃!她抽动一下嘴角缓缓开口:“哀家听说皇上最近心情不顺,屡有深思便时时沉吟不快。你终日服侍左右,可知这是为何啊?”
我低首,正思虑如何巧妙的把这番逼咄的盘问应付过去,她猝的下炕,发狠捏着我的下颚骨,露出妩媚迷人的嫣笑:“慎刑司的刑罚可是不长眼的,听说又新加一种制人的妙法,叫什么来着小李子?”
李莲英阴笑道:“回老佛爷,此法名曰‘梳洗’。受梳洗之刑时,刽子手会把犯人的衣服全部剥光,光着身体捆摁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那身子上浇淋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身上的皮肉。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森森白骨,啧啧,那真叫一个绝啊!”
“唉,真可惜了你这如花似玉的模样。”她加紧力道扼住我的脖颈。
我放大惊畏的瞳孔,心中惶恐不安!那是生不如死蚀骨浸皮的肉体摧残!无疑,我没有忍辱负重的毅力做后盾只有乖乖妥协。
我翻着白眼,从嗓眼里艰难的迸出六个字:“求..老..佛爷,开恩。”
那双勒喉捆颈的玉指顷刻间变得柔绕温婉,她笑,拍拍我的脸又重新坐回炕上:“说。”
我呛咳,平静下来后思维飞速运转着:“老佛爷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皇上早看在眼里。他时常自责自己不能为老佛爷分忧解难,埋怨自己不孝。他还说..没有体谅老佛爷您的一番苦心。”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眯缝着眼乜看着我,半信半疑。
我尽量伪装成一副诚恳忠实的表情,迎视着她:“奴才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真不想发这么狠的毒誓,可不狠她哪会相信?老天爷,你就当我瞎掐胡说千万千万别当真啊!
李莲英与慈禧面面相觑。片刻慈禧起身,李莲英躬身虚扶一下她:“没想到皇上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有心,这都是老佛爷这些年精心培育的结果。”
慈禧冷哼:“只怕是别有用心吧?咱们皇上年纪虽小却学了一招养精蓄锐。瞧瞧,这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你死握着大权不放他能不急吗?他一直都想要成就一番作为来振兴大清,苦于你的干扰一直没能亲政,以致年少气盛的他在你的打压下一次次的失意!
低头暗想之时,只听慈禧拖着懒懒的长腔唤我一声:“小媛子....”
我忙端正姿势叩道:“奴才在。”
她嘴角浮出一丝温笑:“挨了教训就得长长记性。这往后在养心殿当差多用用心,哀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咬唇不语,鼻翼一酸眼泪哗哗涌了出来,只想尽早的能离开这波谲云诡的是非之地。养心殿也好储秀宫也罢,还不都是伴君如伴虎?与其终日没完没了的提心吊胆,真不如出宫来的自在。宫外的日子在不济也比这夹缝中求生存的滋味要好百倍!
“哀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谁若死心塌地依附于哀家哀家便将他视作己出;谁若有了二心哀家便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对镜,轻点朱唇。李莲英熟练的把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固在顶发间,高盘成一个漂亮的圆髻。
我搐抖一下双肩,双手撑在地上,嗫嗫嚅嚅:“奴才谨遵。”这一次,终于尝教了这个女人雷厉风行心歹手辣的阴暗一面!她统管六宫垂帘听政,心安理得的坐拥大清,对付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烂蝼蚁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她既可以叫你上天也可以叫你下地狱,就如同我,随便给按个罪名便是灭顶之灾的开始。之所以没被灭顶无非是在她眼里我还有一丝利用的价值罢了。
“老佛爷,皇上请早安来了。”储秀宫的老太监打着帘子轻脚进来,细声细语的禀道。
五光明
慈禧佯笑:“平日哪有这般勤快?传他进吧。”
我低头,想要离开却在不敢轻易肆言。蓬乱着头发一动不动的跪愣在那。
“儿臣请皇爸爸安,皇爸爸福体安康。”他撩袍,单膝跪地向坐于炕上的慈禧恭诚施礼。
“起吧,皇上每日辰时都要早起读书,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往这边跑啦。你有这份心意哀家就很欣慰。”慈禧停顿一下,李莲英忙端碗雪耳莲子羹放在她手上。
载湉睨我一眼,微蹙英眉似是忧忡。
慈禧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宫女藏污纳垢竟敢在宫里私自携带浊秽之物,实在有失得体!哀家若不严加惩治往后这违规乱纪的人还不把宫里头搅的乌烟瘴气?”
我忍受着羞耻不堪的欲加之罪,默默把它吞咽进肚里。
“皇爸爸所言极是,只是...这件事...怪儿臣。”他低言。我惊诧,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略带惭愧的面孔。
“怪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啊?”慈禧默了一会儿撇撇嘴。
他答:“其实那禁书是...是儿臣一时糊涂怂下人出去从外面买的...昨儿个不慎遗放在御案上竟被这宫女无意翻出来了...”我倍感意外!抬头看着他,他红着脸神情极为难堪。万没料到,他把这一切揽在了自己头上!
“儿臣为了遮掩,便给她按个罪名意欲打发出宫...没想到这事儿惊扰了皇爸爸您...儿臣有错。”他说完便朝慈禧叩头以示谢罪。
“你是皇帝,说话行事都得拿捏住分寸!你如此不讳将来怎么在朝臣面前立威你又如何叫他们信服啊?”慈禧不悦,也许她是不情愿在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场‘禁书风波’中成了被动。
“皇爸爸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儿臣痛悔当初不该听了刘祥的蛊惑。若不是此人屡进谗言教唆儿臣,儿臣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如今,那禁书已被儿臣燃为灰烬,而刘祥心术不正,儿臣已将他贬出宫外。至于这宫女确实是无辜受冤。”他口中的刘祥便是陷害我的刘公公。
“皇上了不起,居然学会了先斩后奏!这真叫哀家刮目相看了。”慈禧挑着细眉,眸中隐燃着一团怒火。然而,那樱口一点红的朱唇绽露的明媚笑容很好的把它抑制了下去。载湉除去刘祥刘公公这么个眼线,她心里一定不是滋味罢。
慈禧手里的银碗紧了紧,松开。递放在李莲英的手中,道:“皇上是时候该封后纳嫔。等哀家把你的终身大事操持妥当后就可安心颐养天年了。”
只听载湉反驳道:“儿臣觉得为时尚早,更何况朝中军国大事也少不了皇爸爸的指佐。”
这样的反驳慈禧自然开心,只听她语气满含温蔼:“把你辅佑成才,哀家也算对得起列祖列祖了。你万不能叫皇爸爸失望啊。”
载湉“嗯”了一声,情绪好似低落下来。
“既然是场误会,这宫女就在你那边继续当差吧。”她冷眼扫向我,耳提面命:“如今刘祥犯了宫忌给贬出宫外,皇上的起居就得你和小德子尽心侍奉!若胆敢同刘祥那样不知检点掉了闪失,哀家就拿你是问!听清楚了么?”
我叩拜应声:“奴才听清楚了。”实际上,听没听清楚和履不履行去做根本是两码事。好女不吃眼前亏,能装温顺就最好装温顺。如硬死磕到底,说好听点叫自不量力,说难听点就是个不懂谱的活二傻子!
我不傻,更重要的是——我珍爱生命。
捂着还未消肿的脸颊,我跟着他走出储秀宫。他面无表情步覆稳健,直把我甩到了几米开外。
我缓步蹒跚,他已走远。
这一条荆棘不平的路实在是我所不情愿走下去的。身处这样的时代注定这样微渺如尘式的地位,人生又岂能是自己能左右了的?
其实我大可不必想太多,只管安心当个西宫探子听凭慈禧太后的摆布,也许将来会有风光无限的一天。
可是..光绪皇帝...载湉.....变法失败,痛失爱妃...最终在瀛台抑郁而逝....
我长叹一声,心中莫名难受。
“唉.....”耳旁的叹息声和我如出一辙。我回神,不妙的发现他已近在眼前,那清朗的脸上掠过一丝嗔色。
我吓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自去太医院开两剂消肿止痛的药,敷后暂且休养两日在回来当差。”他言简意赅,语罢便朝西一长街的尽头走去。
“万岁爷....”我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又觉不合时宜。
他止步,侧身回望着我。我屈膝打个蹲千儿:“奴才谢主隆恩。”
他薄唇轻扬,露出暖人的微笑。
时隔两年,他朗朗清风般的炫目笑容至今在我心底埋下深深的烙印。那时起我便笃信,在这重垣叠锁风雨如晦的紫禁城中,光绪帝载湉就是仅有的唯一的一抹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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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事件袭的我猝不及防。如慈禧所愿,痛熬了这番刻骨铭心的惩诫倒真叫我长了记性。在回养心殿,那颗本就悬着的心不自觉的忐忑。为恐言多必失,我尽量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有小德子在场我更是谨小慎微。
那段日子过的静如死水。而对我来讲,有趣没趣不打紧关键是过得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就行了。人在古代身不由己,你若一味执念人生意义以及规划未来什么的,就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养心殿不比储秀宫,虽说是皇帝下榻之处,平日里御前侍奉的太监拢共寥寥数几才不下十人。到了掌灯侍夜的时间,只有小顺子和小德子轮流值守。而我就倒霉了,先前对这儿不熟络,况且水司茶房那时归刘祥负责,我只是帮衬。而那时不用值夜差事倒挺轻松。他一走,茶房这块都压在了我一人头上。我不得不中规中矩留在燕喜堂的外围房里值夜,实在困倦的不行就找个暗角地儿偷偷打盹。时间一久,夜复一夜的便渐渐习以为常。好在养心殿没储秀宫那多排场,我也就放松了警惕。
一夜,我趴在案上正眯的香酣,突的被那该死的小德子摇醒了。揉揉惺忪的双眼,一瞅是他便没好气的拂开他手,瞪道:“你不安分侍寝跑来捣什么?当心我去告你一状看你还得不得瑟!”
小德子死皮赖脸笑道:“咱俩彼此彼此,你不也在值夜时偷着睡觉吗?”
我起身,淡言问:“什么时辰了?”
小德子四处张望一圈,主动破天荒的给我倒一杯贡茶谄笑道:“都过子时了。好姑娘,你今儿能不能替我一夜?我肚子疼有些....”
“哎呀我该回去休息了,明儿还得早起呢!”懒得听他在说下去,我手一摆,直截了当的打断。若换作旁人说不定能考虑一下,像他这样见风使舵的小人那就另当别论!见他捂着腹部呲牙裂嘴的难受模样,心里别提有多带劲了!
要不是他向慈禧打报告我也不会挨罚挨打。有仇不报怎能行?万一哪天在给我使绊我岂不是又要倒霉了?这样想着,脑袋里酝酿出一个有趣而邪恶的念头。这个小德子成天把载湉盯的紧紧的,恐怕连载湉说的每个字每句话甚至每幅表情他都分毫不差的传播到慈禧耳里。趁这次机会我的煞煞他的锐气!
“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可你我同是身单势薄的奴才谁都有身不由己的那天!我就不信你比我清高!”他哼哼冷语,踉跄两步走出燕喜堂。
我上前及时拦住他,假意讨好道:“小德公公说的哪里话?自打来了养心殿亏得公公照应。若不是公公悉心提点我不知道要在圣上面前犯多少大忌呢!公公就是我的恩师啊,恩师有难岂有不帮之理?”
小德子听罢,飞扬着神采变得趾高气昂:“知道就好!快去帮忙守着!那堆折子估计要看完了!”
“公公好生回去歇着,明儿媛琪在去向太医院要点暖肠胃的药膳给你送过去。”我托着方盘回他一记灿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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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区区一个木案板却消耗了两千两白银!这千两白银可扶贫济穷可拨去南方赈灾,看看他们干了什么!一帮酒囊饭袋尽知道鱼肉百姓!”
刚踏殿门,听见一通愤慨激昂的怒骂之声。我不动声色的越过正殿,兀自去了后殿东暖阁开始动手铺被。因极少侍夜,对这一项工作自然生疏费劲。
小顺子轻脚进来燃起安息香低声道:“那小德子可真狡猾,生怕万岁爷迁怒于他,脚底抹油似的开溜了。”
溜?难道他肚子痛是装的?“万岁爷为何要迁怒于他?”我止了手里的动作不禁问。
小顺子悄悄道:“倘若清清白白,又怎会害怕迁怒自己?万岁爷就是脾气太好才容的他这般放肆。”他顿住,近前附我耳旁小声说:“一副抹布块大的木案子就要了整整两千两白银!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儿。”
我惊住,好大胆的小德子!莫非他敢在皇帝眼皮底下贪没了那笔银两?正费解时,载湉沉着脸走了进来。我与小顺子立即拉开了距离。
小顺子恭敬上前替他脱掉了那身明黄龙袍,我便跑去正殿端来了热茶和点心。
“朕算什么皇帝?只怕是任他们恣意愚弄的儿皇帝吧。”他冷笑,跌坐在椅上抚额自语。我和小顺子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无奈。良久,小顺子蹲身脱去他的朝靴,慰道:“万岁爷别想太多,那案面雕工别致,听说又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兴许就值那价呢?”
载湉闻言仍忿忿不已:“一个桌案子竟如此破费,怎不见他们捐款拨粮救济这世间疾苦?他们把朕当成了阿斗,以为朕住在紫禁城里就不谙天下之事!明儿传朕旨意,乾清门所有侍卫都必须严恪守己,朕定要揪出那伙结党营私的贪徒!”
小顺子欢快的恭应一声:“圣上英明!就该严治这些贪赃徇私的小人!”
深宫之内,上演太多的勾心斗角,妃嫔笼络宫女太监,宫女太监在拉帮结派与外界同流合污!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个人那点私心?
我低头屈膝奉茶。见他端过茶盏我起身准备退去阁外。
“怎么是你侍夜?小德子呢?”他呷一口茶,语气平定了下来。
六还击
我答道:“回万岁爷,今儿小德子生病奴才是替他代侍。”
他点头,扫我一眼挥手遣道:“下去吧,这儿有小顺子就行。”
“奴才还是守在外面踏实些。万岁爷夜里若是口渴,叫小顺子过来知会一声。”我低首欲退。
他唤道:“媛琪。”
“万岁爷有何吩咐?”我低问。
他轻咳,小顺子抬眼转着眼珠子,环顾一下两旁的窗棂便退身走了出去。
心照不宣的沉默,东暖阁陷入一片寂静。我心狂跳,双手不自禁交叉并握,贴着手心却感觉出了一掌的湿黏冷汗。
“万岁爷....”
“媛琪.....”
我和他异口同声。愣笑间,发烫的脸颊转瞬蔓延至脖颈。我装作若无其事,调皮笑问:“万岁爷想说什么奴才洗耳恭听。”
他起身自去条案上拿一本书,坐在御床上问:“上次的事,皇爸爸..没太为难你吧?”
“没有。”敛住神情,回答的干脆利落。只是不愿过多回想那次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梦魇。我走近御床欲要放下帐幔,却被他拿书挡住:“若没有,你那脸又是怎么回事?你不讲朕也知道,她这么做无非是要从你嘴里套些话儿罢了。”他半倚着身子躺在床栏上,低垂着眼睑神情透着淡淡忧伤。
见他思哀颓废,我顺手拿个玉枕垫放在他的背上,直言道:“万岁爷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凭良心做事。即使被逼迫到搬弄是非的地步,我宁可选择欺瞒也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
他注视我缄默片刻,唇角勾起清浅的笑。
我吐了吐舌。心下后悔自己的唐突。
他叹一声气,道:“说是御前当差实则就是督促朕,她始终不放心朕...这些朕心里在清楚不过。你和小德子不正是她指派来的么?小德子若没她的袒护,岂会做出这种里外勾结的事?”
我愕然,原来他心似明镜早已通晓。于是幽幽开口:“万岁爷既然都已知晓,为何当初还有替我顶罪求情?”
他微微一愣,温笑间说了句简短的话:“那禁书一事是刘祥捣的鬼,理应受罚的该是他。”
“可是万岁爷为何又....”
“就当朕的一点私心吧,只是不希望你把朕当成了不明事理的昏君。”他轻声声的道。
我微咬着唇脸颊越觉通红。只含糊嘟囔:“我可从不认为你是昏君....”
他半眯着秀目,故意调侃道:“那日小顺子把你往外拽时,你心里是不是在骂朕呢?”
我越发低埋着头,摸摸鼻子讪讪道:“哪有...”忽闪着心虚的双眼,我转过身立在雕花案面的隔扇旁,心中暗罕:他真正的用意恐怕不在于替我求情。而是将计就计除掉了慈禧的心腹刘祥。即便慈禧心存怨怼也只能憋埋在心里了。指使太监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诬陷一个弱小宫女的清白!她好意思讲出来?好意思吗?载湉大概同她一样心知肚明吧?
然而小德子要比刘祥奸猾的多,用上那些侍卫也不一定使他露出狐狸尾巴。有道是敌暗我明,说不定载湉的旨意还没传到乾清门侍卫的耳朵里,他就已提高警惕施加防范了!很明显,这不是虚张声势吗?
“别站着了,跪安吧。”他起身自己动手放下一半幔子。我一醒神忙去替他放下另一半。
他移目,别开微红的脸阻道:“不用你侍着,朕先看会儿书。”
我大窘,双手不自在的捏着衣角,缓缓启齿:“万岁爷当真要动用乾清门的侍卫...彻查那结党营私之人?”
他放下手中的书,疑惑看向我:“君无戏言,朕说到做到。”
我抓挠一下头皮,思忖着:“其实大可不必动用他们,奴才有个主意保证他百分百现形!”
“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他抖擞精神迫不及待的问。
我凑近床幔,压低着声音,如此这般的一一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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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旭日东升明晖灿烂。绿柳嫣花随着和风柔摆拂去了各角落的枯寂,迎来清新飒爽的盎然一天。
诚然,一套锦囊妙计更替了先前恶俗的下药方案。这两者自然是前者略胜一筹!如果单是给小德子暗下泻药,他顶多就是受几天罪多跑几十趟茅房,而且下药风险还大,太医院一向严谨,我若去向太医院索拿几副泻药,那怎么能蒙混过关,就算过关,小德子吃了我送的药事后发作起来还不是找我秋后算帐?
多亏我想的周到!我自认为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伎俩,于是心情豁然开朗。吹着口哨,踩着花盆底,蹬蹬蹬的直奔养心殿后膳房。
待炉里热水放温,我便开始忙活着冲贡茶端点心。小顺子提拎着净具打我身边掠过,他扭头斜瞄我一眼,暗暗伸出大拇指。我见旁边无人,笑问:“万岁爷这会儿该早朝了吧?”
“可不是?就差喝这口茶了。”
我一嗔,拿眼白了他一下。
他捂着嘴小声道:“嘘嘘,小德子快要来了!我先把这东西送去内务府。”
我顺口应道:“那你快去,记住,别忘了我昨夜交代你的事!”
“好咧!”说时,人已不见了踪影。
端着茶果,正要朝养心殿迈步时,撞见思神恍惚的小德子。我从容微笑。眼瞧马上踏过门槛,小德子把我扯到廊子里细声质问:“姑娘不是说去给我送药吗?说一套做一套,别说是药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虽是一句气话但丝毫没有埋怨不满之意。我嘴上不说心却想:做了亏心事又哪能理直气壮的起来?
“公公还需要我送药吗?瞧瞧这脸,真是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啊!对了,昨夜你说你肚子痛....该不会是诓我的吧?”我有心打趣坏坏笑了笑。
听闻此言,他神色有丝慌乱,只猫着腰翼翼小心问:“万岁爷昨夜...没什么吧?”
“万岁爷?很好啊没什么。”我扬着脸愉悦应道:“你是不知道,昨夜万岁爷看了一个奏折那真是兴致大发....”
“什么奏折?”他尖着眼下意识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他说什么羚什么案的。”我晃着脑袋故作思考。
“金丝楠木羚雕案?”小德子伸出食指失口惊叫了起来,无疑,那脸上的惊喜绝不亚于惊叫。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万岁爷还说,两千两白银买个优等的金丝楠木一点也不亏!于是连夜起了旨意,吩咐内务府在为老佛爷精心打造一副凤雕案面呢!”
“万岁爷当真这么说的?”他狭目闪烁,放大的瞳孔似在充血。那滋滋跳动的欲念一点点的在眼里膨胀。
“那还有假?”我表现的极不耐烦,撇下大喜过头的小德子只身进了养心殿。
打起帘子,居中于宽敞明朗的大殿之上,那块‘中正仁和’的匾额散发着神圣而不可窥觎的庄严。载湉一袭明黄朝服从左侧屏风走了出来。
我将茶高举头顶,上前恭奉。
他递过茶,自顾品饮一会儿竟展颜一笑:“茶艺有进步,若水温在延一刻茶味则更鲜香了。看来你的确在用心。”
听他夸赞,满满的甜蜜涌上心头。一时得意便失了分寸:“历练这么久,在没个进步多丢人。”
他微微怔愣。我一想,糟了!又忘了规矩。赶忙跪地叩头:“奴才谢万岁爷夸奖。”
他略一倾身,抬起胳膊示意我起:“这些小节不拘也罢。”
我站起,他又道:“你这丫头,性情倒是直爽的很。朕还从来未见过哪个宫人像你这般言行自如。”
我低头微笑:“奴才真佩服万岁爷,损人都损的这样高明。”
“说朕损人高明,殊不知你是太过谦虚。今日之事若能成功,朕就好好犒赏你一番。”他转头,那身九龙朝服衬在他削瘦的身架上,似有些宽松。
细一打量,才发觉少了条腰带。我匆匆去东暖阁取来绫丝金玉吉祥带。
“万岁爷等等...”我加步赶去外殿及时叫住了正往金銮殿赶去的载湉:“万岁爷忘了这个。”近他身旁,将吉祥带举国头顶。眼看地毯上的那双缎靴向自己移来,心又不受支配的乱跳一气。
“过来帮朕系上。”声音很有亲和力,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是..”我压着腹腔内频繁跳抖的心率,低应一声。
展开双臂,双手抻开腰带束住他的腰围。时间仿若静止,周围皆已凝固。我空白着脑袋只埋头盯着他胸前的九龙爪图纹。淡淡的药香和属于他的龙涎气息不断充斥我的鼻翼....
“想什么呢?这腰带都被你系反了。”耳边突然传来他低柔的话语。
“啊?这怎么办?马上要早朝了!奴才真是愚钝....”我红着脸感觉自己是在胡言乱语。
“脸怎么红了?”他欺近我。
我捂着半边通红的面颊,兀自倒退着发软的双腿。那一刻,真恨不得眨眼消失在他面前!
“躲朕做什么?系好这带子才是正事儿。”
我颤着手,抬眼。蓦地与他幽澈的双眸碰撞在一起。我慌乱躲闪,他却环抱双臂悠然自得。
“媛琪服侍不周,就让奴才来吧。”小德子灵异般的出现在眼前,我竟全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用了,你速去内务府看看那批楠木采办的怎样。”载湉双手抻转着吉祥带,便把正面镶嵌的岫玉宝石利索的绕到腰前。
原来方才他是故意作弄我!想恼一时却恼不起来。暗下怨自己神经错紊,连那条那条带子翻前绕后的简捷法子都想不出来。
起伏的思潮稍稍淡定,我拿起桌几上的尘拂往条案供案上漫不经心的清扫着。
待他去了金銮殿,小德子走过来洋洋自得:“如今你我得了皇上的信任,升迁发财自然指日可待!尤其是姑娘,到时受了重用可要在老佛爷跟前替我美言几句啊?嘿嘿嘿,不说了,我得办正事儿去了!”他眉飞色舞,满脸的贪欲尽显无遗。
他所谓的正事儿还不是赶去捞油水?我心中冷笑,一旦接近载湉赢取载湉的信任,你就可顺理成章的捏着他的把柄去慈禧那邀功?你能心安而我不能!
心下又一想,这会子乐的屁颠屁颠,一旦你贪污银两的事情败露,你还能乐的起来?
我噗哧一笑,把尘拂搁置一边,跨步奔出养心殿....
七招供
在小顺子派下的一干太监暗中摸盘跟踪时,终于有了眉目。小德子领着内务府营造司的采购匠大摇大摆的出了神武门,然而并没遵从旨意去采购上贡的楠木,而是去了宫外有名的繁闹市井之区——琉璃厂!
几个太监见他行迹可疑,就混装成采办的平头百姓紧跟着他。
到了一家仿真的檀木漆具内,他和那采购匠一番探头探脑后,便鬼鬼祟祟的闪了进去。此番情景更叫他们起疑,于是撤了一个年小的太监回来养心殿禀报,余下几人则继续蹲候在那监视着小德子。
载湉听完小太监的回报,龙颜大怒。愤恨把手中的折子往御案上一摔,气道:“历朝历代,宫中内监与官员狼狈为奸的事儿还少吗?原想他们只是贪污行贿,没料到竟偷梁换柱弄个赝品来敷衍朕!而今收刮完民财又贪到朕的头上来了!速去把小德子押回来!”
小太监应一声,拔腿又跑了出去。
我站在一旁心中自顾想:这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如冒然把他抓回来质问,他和那采购匠一口咬定抵死不认怎么办?想时,嘴一秃噜便说了出来:“这样没凭没证他是不会承认的,依我看先按兵不动,等他们一露馅,想狡辩也没有用了。”
载湉看向我,沉思片刻冲小顺子道:“按媛琪说的去做,别叫那帮人打草惊蛇。”
“喳。”小顺子打个千,疾闪般的出了养心殿。
我与他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过了午时,我翘首站在养心门前威武赫赫的鎏金狮旁,巴望着小顺子的身影。此时骄阳似火,毒日晒的脑仁昏疼,索性便不顾形象的拿着锦帕,胡乱擦拭着脖颈里黏濡濡的汗水。
隐隐看见前方,那被烈日头照耀的油光刺眼的汉白玉地砖上,跑来一个小太监。
正是方才传信的那个。见他急急朝着养心殿这边赶来,我跨跑迎了上去。
“怎么样?逮着小德子了吗?”
那小太监来不及喘气,忙说:“姑娘猜的还真准!小德子包好几条劣等的楠木就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好家伙,仍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怂样,明眼这么一瞧就知道没干什么好事儿!”
我拉着他的胳膊,直把他带进了院里的树荫下:“后来呢?”
小太监接着答:“出了琉璃厂,我瞧见了他和内务府的采购匠去了芳嘉园。小顺子和那帮家伙们都还在盯梢呢,特命我回来向万岁爷禀告。”
“芳嘉园?不是桂公爷府上吗?”我讷讷问道。桂公爷是慈禧的亲弟弟叶赫那拉.桂祥,是为三等承恩公,满洲镶黄旗的副都统。
我虽与他素未蒙面,但此人在历史上也颇有耳闻。得知他幼年不学无术,只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且做事不着调还好爱摆大谱。名义上是承恩公,实则也就是慈禧为给自己娘家添光,赏他一个闲职罢了。
小德子难道和他勾结?
想必也是桂祥成日无所事事,领了俸禄却又不够他挥霍,才想到了这么胆大的捞钱法子。我不禁撇撇嘴,心想,现在就开始暗渡陈仓,将来等他女儿静芬当了皇后,还不得明目张胆吗?
小太监嗤的一声,说:“可不就是他?这桂公爷胆儿可真肥,居然打咱万岁爷的头上来了!”
“你们俩在哪念念叨叨,说什么呢?”载湉负手从竹帘内走了出来。
我和小太监忙转身屈膝:“万岁爷。”
载湉自下台阶,微眯着双眼,半是狐疑半是探询:“是不是那狗奴才又节外生枝了?”
正思虑该如何回答时,那小太监先我一步哈腰凑到他身前如实禀报:“回万岁爷,小德子去了方嘉园的桂公府上。”
载湉闻言,脸色骤然下沉。我与小太监见状不由屏住了呼吸。上了庑廊,他笔直的身形伫立在那目视着前方,那双锐目中透着不容小窥的精光,令人不由为之震撼。他单手负在身后,前只手渐渐握成了拳:“小春子,传朕口谕,着乾清门的济尔哈格和多伦速去桂公府捉拿小德子!”小太监叫小春子。
小春子单膝跪地“喳”了一声,便一溜烟麻利跑出了遵义门。济尔哈格和多伦许是职守乾清门的蓝翎带刀侍卫。他只说抓小德子,对桂祥却只字不提,八成是要对小德子进行一通盘问才能以充足的罪证对其下手。
置放书砚瓶画的案几正中,摆着一座精致的珐琅彩西洋钟,在极静的西暖阁内,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载湉来回踱步,像是有些心急。我端来新沏好的碧螺春搁在书案上:“万岁爷先静下心喝口茶吧。”
载湉停步蹙眉看着我:“此事若真如朕的揣测,桂祥定难辞其咎。只是皇爸爸那里朕又该如何解释?”
桂祥是慈禧的弟弟也是载湉的舅舅,慈禧与载湉的生母醇亲王福晋一母同胞。然而他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亲舅舅打心眼里厌恶,于他,自然是要惩治一下桂祥的,可有了慈禧这一层关系,他又开始顾忌。
我认为他有这样的顾忌未尝不妥。桂公府毕竟是慈禧的娘家人,如果惩治了桂祥定会引来慈禧的成见。依慈禧的脾性,肯定会误认为皇帝是在刮她脸面。如果现在就弄的母子失和那么载湉以后的路就更艰难了。心下想后,便直言不讳说:“依我看没必要对他大加惩治,桂公爷成日无所事事在朝廷又没什么威望,若在把他贪污宫银的事查出来,老佛爷的那边怕是要挂不住脸。小德子一人独揽也就罢了,万一他指认桂公爷,万岁爷就请老佛爷过来裁断,这样一来,万岁爷既护住了太后娘家的脸面,又能叫她对你多几分信任。”我狡黠低笑:“而且还可以除掉一个西宫探子,这不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吗?”
他凝望着我,思忖颔首。片刻,忽又想到什么,开始认真打量起我来:“没想到你却又这番深谋远虑的见解。朕当真小看你了。”
我抿嘴一笑,底下眼睑:“雕虫小技而已,哪值得万岁爷廖赞?”他爽朗一笑,坐在了交椅上品了一口茶,视线再次定格在我的脸上,半开玩笑的说:“看来叫你做个奉茶宫女还真是屈才了。”
我红着脸羞赧一笑:“才不会,我天生就是做宫女的命。”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心底似有一个声音在讽刺:你媛琪不做宫女难道还想做嫔妃吗?我吓了一跳,脸上的炙烫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
“是吗?”他挑眉,一副‘做不做宫女朕说了算’的表情彻底击垮了我。
“奴才...奴才先退下了。”最终这次对话以我的狼狈逃离告一段落。
到了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济尔哈格和多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回了小德子和内务府的采购匠。小顺子为首的几个小太监把几根伪冒的楠木条摆放在养心殿院落中。二人膝盖被他们一撞,立即软趴在地。
采购匠吓的浑身哆嗦,瑟瑟发抖着。倒是小德子,还在支撑着胳膊假装矜持。载湉一气,便二话不说吩咐济尔哈格与多伦给他们掌嘴。接连十几个响亮的巴掌,打的那采购匠鬼哭狼嚎,小德子咬咬牙闭住了眼,就是不开口。我心冷笑,只怕这二人早已暗中商议好用此招拖延时间,好惊动储秀宫那边。
载湉见状,更是怒不可遏:“给朕打,狠狠的打!!”
两位乾清门的侍卫一听,又加重了力道。恰时看见了躲在遵义门门外透露半个脑袋的小太监,我不由暗中提示载湉:“万岁爷,这一招可以过了,接着下一招。”
载湉清咳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浅笑:“把这两个狗奴才压去慎刑司行刑,直打到他们招供为止!”
小德子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采购匠一听再不敢配合小德子了,忙跪在载湉脚下一个劲的磕头求饶:“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奴才招奴才全招,小德公公带着万岁爷的旨意去户部拨了两千两白银...”他战兢兢的斜看一眼身侧的小德子,又吞吞吐吐的说:“我们出宫去了琉璃厂...最后,最后以一千两银买了这些楠木....”
“到底是多少?若不如实招来,朕就挑断你的筋骨!!”载湉当然知道他是在糊弄人。
“奴才说!是...是五百两?不不不,是二百两....”这回终于说了句大实话,我暗暗吁了一口气。只听他又说:“小德公公又去了桂公府上,给桂公爷一千两.....”
“放肆!居然背着朕干这等无耻的勾当!济尔哈格,朕命你再去一趟桂公府,把副都统桂祥押来审讯!”他愤怒到一发不可收拾,竟然忘了事先商议好的对策。
我忙屈膝,缓缓提醒:“万岁爷息怒,奴才去给您沏壶茶来。”他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乜眼看着小德子,冷声质问:“小德子,他说的是否属实啊?”
小德子低头缄默。像是认可又像是两边挣扎。
小顺子从跑过两道门,前来低声禀道:“万岁爷,老佛爷来了。”
八忌讳
此时正值黄昏日落时分。
慈禧翡珠玉镯的纤柔手腕搭在李莲英的手上,镶有大颗珍珠玛瑙的花盆底轻盈落地,优雅从容进了遵义门。
载湉忙上前去迎接:“儿臣原是想亲自去储秀宫没想到还是惊扰了皇爸爸,儿臣实在过意不去。”他主动搀扶着慈禧。
“出了什么事啊?皇帝这样兴师动众的?”慈禧看着满脸红肿的小德子,秀眉蹙了蹙。
载湉低头,如实将小德子欺上瞒下贪污宫中银两的事道了一番。
“.....最可恨的是,他们居然还将贪污银两的矛头指向桂公府,儿臣实在气不过就命济尔哈格掌掴了他们。”
慈禧秀美狭长的凤眼透着一股凌冽之光:“如实禀报哀家恕你们无罪。”
“老佛爷开恩,这都是小德子撺啜的桂公爷,跟奴才没关系啊,奴才可是一个子也没沾到啊!”愚钝的采购匠听不出慈禧的弦外之音,不知死活的道出事实。
她坐在镶透雕龙纹玉片的花梨木南官帽椅上,促狭的眼神中,狠绝疾闪而过。正视着小德子:“当真有这等事吗?小德子?”
“奴才只是去拜访桂公爷,至于那一千两白银全跟桂公府没有任何关系。”小德子闪烁其词的同时,还有将此事独揽了下来的意图。
我看着小德子,不竟有点佩服他的毅力。佩服归佩服,像他这种对待自己都狠心的人我自然无心怜悯。
“这么说那些银两都卷进你自个儿的腰包了?”
小德子头触及着地,半晌才应答:“是,”说罢,两手不停猛抽自己的嘴巴:“奴才手贱奴才该死,奴才手贱奴才该死....”
慈禧一听,佯怒拍着椅上的扶手:“好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天子跟前居然妄想瞒天过海做这等鸡鸣狗盗的龌蹉之事!好好的清净地儿被你们这些狗杂碎给搅的浊气熏天!济尔哈格,把这两个狗奴才拖出去褫衣廷杖!”
身侧的载湉略舒展了眉头。
站在我身后的小顺子小春子一干太监不由暗自欣喜。多伦和济尔哈格各毫不费力的提拎起二人出了后院的养心门。我不由心疑,小德子是慈禧跟前的得力心腹,且他又替桂祥包揽了罪行,慈禧当真要恩将仇报吗?正想时,只听后院子传来一阵杀猪般惨绝人寰的嘶叫。我打了个激灵。
李莲英不动声色,斜眼眯看着慈禧似有揣测之意。果然,李莲英像是得了她的指示,沉着脸去了后院。
不一会儿,他面无波澜的走了过来,哈腰对着慈禧禀道:“回老佛爷,内务府那奴才挨了十几下就扛不住,已经杖毙而亡了。”慈禧飞扬着神采,由李莲英搀扶着起身:“多行不义必自毙,抬出去扔进筒子河内!”
“那小德子...”
慈禧转身,微笑着看着载湉:“把他赶出宫由他自生自灭好了,皇帝觉得如何?”
载湉恭顺应声:“一切遵从皇爸爸指示。”
慈禧点头,满意嗯声,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这往后皇上的起居你们可要多留些心眼,万不可像他们那样做些违逆的事!谁要是敢欺上瞒下,哀家定惩不怠!”
我用镇定掩住自己的心虚,带着一群太监屈膝应声:“奴才遵命。”想起那个被杖毙的采购匠,头皮开始发麻。他的死绝对是慈禧蓄意而为。
小德子虽然被赶出宫了,而我却更加的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有一丝松懈被慈禧抓了把柄。那次之后,载湉将小春子和小文子调到了养心殿,慈禧并没横加干涉,也不曾调派新的耳目。后来又听内务府的太监说,慈禧亲自去了方嘉园,将桂祥狠狠痛斥了一番并扣罚他一年的俸禄。
那时的载湉,终于有了一丝短暂的轻松自在。
他像是知我心中的防备,人前人后亦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每日都是沏茶奉茶续茶,完事之后我便自去燕喜堂的东耳房内循规蹈矩的呆着。
就这样,春末夏初夏末秋初。渐渐的那些熟练繁琐的任务变成了我习以为常的动作,手脚在不似以前那般生拙。不过并不包括那个令我提心吊胆的‘报告’任务。每次被慈禧叫去我都像是在热锅上煎熬。好在我避重就轻巧妙应付了过去,欣慰的是她也没有过分刁难。
1887年的晚秋时节,稀薄的空气被阵阵飒爽的凉风卷进了茶水阁。院落的桂花絮絮而飞四溢飘香,心旷神怡的同时令人不由起了一丝寒意。
小顺子从内务府抱着一堆叠放整齐的素色茧绸高领旗衣,乐滋滋的走了过来。他将那些旗衣放在炉案子上,顺手抽出两件厚实暖和的兰花边褶纹旗装:“媛姑娘这是你的。”
我抖开衣服,摸着那光滑的面料不禁称赞:“这衣服要放到现代绝对是稀有产物!啧啧,可惜我是带不回去了。”
小顺子摸摸脑袋不明其意,只有些啼笑皆非的说:“媛姑娘琢磨什么呢?这不马上要入冬了吗,万岁爷吩咐下去统一为咱们换宫服。”他捂着嘴,近我跟前咬耳朵:“这两身可是万岁爷特意叮嘱广储司为姑娘量身定做的。”我微愕,脸一下红了。
小顺子笑的别有深意:“除了姑娘之外万岁爷可从没对哪个宫女这么关心过。”我端起普洱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只要用心做事,万岁爷都会一视同仁。”“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我都用心服侍这么久了怎不见万岁爷赏我一两件吉服穿呢....”他的话淹没在秋风里。我懒得细琢,加上那身旗衣自顾去了毓庆宫。
每天这个时间段,载湉都会去毓庆宫听翁同和授课。翁同和担任同光两朝帝师,其父翁心存是道光年间的体仁阁大学士,晚年曾入值弘德殿授读同治帝。翁心存因年迈辞官回乡,翁同和便成了父亲的接班人。载湉幼时在他的尽心辅导和教诲下渐渐懂得励精图治救亡图存的治国之道。诚然对他的信任也几乎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记得幼时,翁师傅为朕讲过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您还说过成大事者必先学会忍辱负重。而今大清祸患连连民不聊生,朕还要坐在这里忍,朕要忍到何时?”我脚步顿在了那里,四处环顾一下。见无人便放心端着茶走到垂花门的槛窗下,见他习惯性的立在蒙上纱罩的窗花格旁。透过朦胧,那张坚毅的的侧脸上满含忧愤。
“皇上先别想这些,现时最重要的就是要说服太后叫她交出实权,在由皇上掌政。待亲政之后,吾皇便可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到那时,老臣坚信,皇上定是一位被后世颂扬的有道明君。”翁同和的语气给人一种斗志昂扬的感觉。
“朕要怎样做才叫皇爸爸安心?在她眼里,朕已成了数典忘祖不思进取的顽劣之人。她是不会交出实权的。”
“只要朝臣拥护皇上她自然无话可说。要知道,圣祖爷十四岁就已亲政,而皇上年满十六,太后既不确立中宫之后更没有归政的意向,老这么迟迟拖延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纵然太后再怎么心有不甘,她都必须遵照祖制。太后在权势她毕竟是个女人。”
说的倒轻巧,你敢保证满朝的大臣都是帝党这一边的吗?他大概忘了,利益是笼络人心的根本,而慈禧拿什么利益去笼络满朝群臣?那就是官权。载湉有满腔的报负有壮志凌云的雄心,然而他涉世尚浅自然不懂得慈禧那套弄权之术。显然翁同和小看了这个女人。
当我侧耳凝神,准备听载湉如何应答时,槛窗里,翁同和那双慈蔼温切的目光陡然收敛。他不悦的撇撇嘴,浓如墨的长须随着他的嘴形微微抖动了两下。载湉顺着他的视线循迹看了过来。我窘然清了一下嗓子,端着温茶迈了进去。
九暗示
从容将茶放置在桌案上,垂着眼帘装作若无其事的退到外殿。
里面静了一会儿,载湉走到翁同和对面的花梨木交椅上,端起那盏介碑乜地陈年普洱贡茶放在鼻尖闻了闻:“沉香弥漫回味无穷。翁师傅也尝上一口如何?”翁同和铁青的脸这才有丝动容,拱手正色说道:“臣恭谢圣上体恤之情,只是臣近两日偶染疾寒,纵使茶色在香也不知其味。”载湉用茶盖半掩住盏口,抿嘴品了一下:“天气渐凉,翁师傅多加注意身体才是。”“臣每每换季都落了这种毛病,早已不足为奇。倒是圣上得多加调养生息。”他倾身,眯眼看了看那呈琥珀浅色泽的茶汤,捋捋胡须摇摇头:“臣没猜错的话,这是用辰时露水采泡的生茶吧?”
翁同和说罢,侧头乜看我一眼。载湉笑笑:“翁师傅真是好眼力,露水有清心明目的功效,朕每日喝上一口都觉得神清气爽。”他说完朝我看来,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翁同和凝重着神色:“此种泡法只可祛温降火,寒性较大,皆有可能刺激脾胃。实在不宜圣上品饮。”翁同和起身,两手端起茶盏:“熟茶性味甘温善蓄阳气既能解毒也可去散寒冷,而这生茶只适宜春夏祛温降火,的确不适合这个时节。”
拐弯抹角的拿个贡茶说事,这老家伙啥意思?方才还好偷听的是我,若换作别人早传进慈禧的耳朵里在给你扣上一个挑唆罪!只怕你就该面临提前下岗的危险。正嘀咕的时候,又听翁同和支使起我来:“把这倒了!换一壶上贡的热茶。”语气很不和善。
我怔愣一下,看了看载湉。载湉摆手:“翁师傅多虑了,这茶是朕吩咐她特意加温水煮的,想必应该有益无害。”那老顽固就是一根筋,放下茶盏跪在载湉脚下,老泪纵横:“臣是担心圣上的龙体,龙体安康与否素来与饮食密不可分,一旦饮食不慎,后果堪忧啊。”
载湉弯腰扶起他,亦是感激万分:“师傅一片苦心朕自然理解。地上寒气重,师傅先起来吧。”
的确,二人的感情正如史上所说,虽是君臣却胜是父子。我讪讪撇撇嘴走过去把茶端了出去。如果我猜的没错,翁同和一定是在和载湉商量怎么封住我的口,并且还能把我调离养心殿。我听了他那些辱没慈禧不好的话,以后他一定会事事针对我的。他作风正派,当然不会拿钱财收买我。
晚间我和秀子正在宫女舍房的大炕上闲聊时,小春子一头汗的跑了进来。见是养心殿的侍寝太监,一屋**女便把出言不逊的话给咽进了肚里。我见他气喘如牛的样儿,打趣问:“该不会是火烧屁股了吧?”秀子见我说话没个忌讳,忙暗中捅了我的胳膊肘。一屋子人跟着哄笑了起来。
小春子嘴噘的老高,低头红着脸:“媛姑娘好歹也是女儿家,怎么老是屁股屁股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一笑置之,见怪不怪:“来找我有事啊?”
小春子哦了一声,拍着脑袋瓜:“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万岁爷叫你去养心殿,赶紧的!”我顾不上穿花盆底,套了一双绣鞋同小春子走了出去。
“嘚瑟什么啊,不就会蓄留拍马吗?听说今儿她去毓庆宫给万岁爷送茶,没想到万岁爷一口没喝叫她给倒了,那把她给气的啊,脸都绿了!我以前御前奉茶时,可没这挡事儿。”
“你瞧见了?”
“我是听守遵义门的小瑞子说的。”说话的宫女有些底气不足。
“小瑞子也只是仅凭猜测而已,素雅,捕风捉影的事万不可以讹传讹。”
秀子愠怒的声音响起。舍房里安静了下去。秀子啊,善良稳重的秀子。心内感激一番,加快了脚步。
进了养心殿,看见载湉坐在御案正中正聚精会神的读着奏折。我上前屈膝跪地:“给万岁爷请安。”
载湉放下书,摆手:“平身吧。”他放下书,站了起来。我起身掸了掸膝盖,左手握着右手:“万岁爷是要喝茶吗?奴才这就给您沏去。对了是生茶还是熟茶?”
他看着我,眼底的柔和渐渐降了下去。问:“今儿去毓庆宫时,你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外殿偷听?”
我抬头迎视着他,无辜回答:“奴才可不是偷听,我一进门就听见翁师傅在那口若悬河的,我担心打断了他的思路,于是就站在外殿想等他说完在进去。”
“还敢狡辩?难不成你偷听还有理了?”他俊颜冷肃寒气逼人:“你都听到翁师傅说些什么?”
至于吗?防我跟防贼似得,转念一想自己是储秀宫那边调来的,他能不防吗?心里的委屈即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万岁爷难道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就算我真的听命于她,我也不会这么草率的搬弄是非,我明白,翁师傅一旦被革职跟我肯定脱不了干系,到那时,万岁爷您会叫我好过吗?”我说过,即使被迫搬弄是非我也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
他来回踱步,思忖片刻:“朕并非针对你,以防万一总归妥当些。”我将头瞥向窗棂。静默不语。
“朕自幼进宫一直都在皇爸爸的严格督促下教习,朕想要一个自在的地方,在那个只属于朕的天地里尽情放松自己。就像小时候在醇王府那样,高兴时便笑伤心时便哭。然而朕不能,皇爸爸随时提醒着朕要树立一个天子的威仪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这些朕都尽力在做,但是她始终都不曾满意过。终于朕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进入紫禁城的那刻起便注定了身不由己事不由人....”幽幽开口,他的话透着诸多的无奈跟伤感。
我静静聆听,内心酸楚之极。若非他当时年幼,慈禧又怎可能将他扶上帝王的龙座?大概在他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摆设,一个以便于慈禧垂帘听政的摆设。“唉...当皇帝有什么好的?高处不胜寒,真不如平淡自如的过一生。”我将手臂横亘在身前支撑着胳膊肘,发自肺腑的感慨。他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就像是第一次在御花园见面时的诧然。我微窘,端正了姿势不好意思的扯了一下衣摆:“奴才的意思是说,做皇帝天天批阅奏折还得操劳国事那得多累啊....总之皇帝不是人做的,不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皇帝是人中之龙所以才叫真龙天子嘛....”语无伦次连自己都听得不知所云。他忍俊不禁,欺近一步:“高处不胜寒....媛琪,你说的很有道理。朕有时想,如果当时没有被皇爸爸选中,是不是也像载沣载洵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仰头看着那顶子上悬吊的灿若斑斓的走马宫灯有些怆然。
载沣和载洵是醇亲王奕儇的两个儿子,是载湉同父异母的弟弟。
泪水湿润了眼眶,我拼命了忍了回去,吸吸鼻子宽慰他:“万岁爷现在想做什么也是可以做的...”
他苦笑摇头:“除了翁师傅,在朝臣的眼里朕只是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儿皇帝,若想成就一番宏业必先叫朝臣门信服,然而...”然而,年少气盛如他,慈禧不会给机会叫他如愿。
他惊觉自己的突兀,忙转身坐回御案旁。
我将那扇虚掩的朱门关严实了,随意走到御案前,提起半挽的袖子在微凅的砚台上磨着墨:“万岁爷现在不能操之过急,现在老佛爷权势如日中天,你若一味相悖于她她又怎能甘心归政于你?当年辛酉政变,她布下天罗地网,将肃顺为首的八大辅臣一举拿下,那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沉浸在丧夫悲痛中毫无权势的弱女子,但是她却能有那招惊绝世人的心计,而万岁爷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与她抗衡?能忍则忍,最好不要叫她抓住你的弱点。随遇而安才是最高境界。”
载湉深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又渐渐疑惑,他侧头紧盯着我:“这些事你居然知道的比朕还多!媛琪,你到底是什么人?”
顿觉自己失言,我惊恐跪在了地上:“奴才是..是听民间老百姓说的,说当今太后老佛爷是何等的机智果敢...”我当然不会说自己在历史课上的学的,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
他扶起我,笑如春风拂地:“何必这般紧张,朕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别动不动就下跪,你不累朕都看累了。跟你说话,朕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我抬眼与他垂璨如星的眸交织,心一悸动,脸即时滚烫。他的眸内隐隐有种东西在跳跃燃烧。晃的我心跳加速,慌乱别开了视线。他微红着脸将两只手从我胳膊上拿开。
气氛显的有些尴尬,我正要开口御请退下时,他清了清嗓子,瞥一眼我的衣装问:“怎么样,这衣服合不合身?”
我莞尔,自我感觉良好的点着头:“万岁爷赏的衣服能不合身吗?”我微微蹲身向他福了福:“我在这儿谢过万岁爷啦。”
他爽朗的笑声至今回荡在我的心房,萦绕不去....
十伎俩
那一夜,我在养心殿与他相谈甚欢的直到亥时。一路打着美人纱灯回到了舍房。推门而进,轻手轻脚生怕扰醒了一屋宫人的香酣美梦。我脱掉绣花鞋将旗衣甩在了炕上一骨碌钻进了被窝里。秀子均匀的呼吸声时起时落,更加显出舍房的的静谧。我睁着眼睛双手不由拿起那件旗衣,脑袋里装的几乎全是他昳丽的神采和那温润清雅的暖笑,转动着眼珠我嗤笑一声。敛住心神又觉自己像个花痴。
“苏媛琪!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能喜欢他一定不能!”我蒙在被窝内,使劲捏着自己灼热的脸颊低声警告着。
隐约中,舍房外似有轻声声的细语。我不禁疑惑,探出脑袋侧耳凝听。
“能行吗?怕不合适吧?”稚嫩的声音像是一个未满成年的小太监。
“为什么不合适?到时候别叫她抓住把柄就行,哼,她平日做事大大咧咧,哪会看出破绽?好瑞子,明儿你去求小春子在翁大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事成之后不会少你好处的。”开始还犯嘀咕,以为是哪两个太监宫女私相授受贪了什么便宜,再一听这宫女的话,觉得有些耳熟。
素雅?我惊觉。
翁大人?是翁同和吗?素雅口中的那个她该不会是我吧?想到临去养心殿之前,素雅在屋子里的满腹牢骚,更是深信不疑。顿时明白过来。本以为,载湉的信任能足以打消翁同和对我满腹的猜忌,原来是我想错了。
房门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素雅蹑手蹑脚的上了炕,我闭上眼睛,脑袋不停的竭虑运转,估摸她到底要对自己耍什么伎俩。同时又在心里告诫自己,明天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杜微慎防持重待机。直到素雅没了动静我才稍稍安心些,不知不觉沉沉入睡。
睁开眼时,天已大亮。长炕上的被子叠的整齐有致,舍房一如夜间安静无声。独留我蓬乱着头发坐在暖炕上。透过陈旧的菱形窗花格,那映日耀眼的的两道阳光将空气中的尘垢影射的越加清晰。
我一慌,掀开棉被纵身跃起。我知道,舍房有多亮堂外面的太阳就升的有多高,所以迟到是在所难免了。还说什么持重待机,时辰都被睡过去了!一面胡乱穿着衣服一面在心里责怨自己。
转瞬又想想觉得不对劲,每日早上只要媛琪赖床不起就会被秀子推醒,今天怎么回事?难不成出了什么状况?来不及臆测,用篦子在头上拢了两下匆匆直奔门外。
“哎呦!”却是和迎面而来的秀子撞了个满怀。她捂着额惊诧错愕:“你怎么还没去当值啊?”她这一问我更急了,提起衣摆一路狂奔。
等我去时,内御膳房的茶水阁里,立着一个身袭琵琶襟长坎肩的高个宫女,她手执一把大蒲扇正在那煽着炉火。在细一看,正是那个素雅。
我早该料到的,只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占了上风,更气的是自己居然还没过招!
素雅一脸的得志相,手中的大蒲扇抖的更来劲了。我以静制动,进了阁内该干嘛干嘛,直接忽视她的存在。
“呦!媛姑娘你不是染了风寒吗?怎么又来当值了?”已提拔为侍寝太监的小春子走过来很好奇的问。
素雅转过身,对我冷嘲相向:“媛姑娘真是恪尽职守啊!不过这儿是养心殿不是辛者库,按宫规,宫女太监一律不得带病当值,尤其是奉茶近侍那更是沾不得一丝瘟晦!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气急,隐忍着腹腔内即将要爆发的怒火镇定还击:“是哪个在背后乱嚼舌根传我染了风寒啊?小春子,你看我这气色像得病的人吗?像吗?”我龇牙咧嘴冲小春子眨着眼睛。小春子唔唔着摇头:“不像。”
素雅一副静等下文的姿势早就想好了应对我的说词,抱着双臂冷哼:“不是伤风为何迟迟不来当值啊?早起就见你在那难受的哼哼,原来你都是装的!”
哪有你能装啊?没影的事她愣是说的有板有眼,一个刘祥在一个就是她,简直是放屁不脸红!
小春子摸摸脑袋有些为难:“素雅姑娘已经跟翁师傅打过照面了,要不媛姑娘你先歇几天?她先头也是负责奉茶这块,幸而熟悉就叫她先替你一段吧?”
翁同和虽是帝师可也是军机大臣,皇帝在怎么信任他也不会叫他管束宫里头的事情吧?转念又想,翁同和对载湉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早就超越了寻常的师生友情,他无儿无女定是把载湉比作自己的亲人。为了载湉,他眼里哪能容得下我这颗‘沙子’?
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那就更不应该示弱。我指着素雅可怜兮兮的对小春子说:“她昨夜给我下蒙汗药,担心药性不大又在我炕头上点了迷魂香,今早见我一醒又在我碗里放了巴豆!害我肚子疼的厉害,她为了能来养心殿当值对我使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反过来她又来抹黑我?信不信我告你诬陷罪啊!”最后一句自然冲素雅说的。
“你..你胡说八道!你含血喷人!!”素雅气结,脸都绿了。双腿在地上乱跺一气就差没跳起来:“小春子!她没凭没据胡乱冤枉好人!”
小春子正要插嘴,被我堵了回去:“谁说我没证据?我人证物证俱在!小春子如果不相信可以到舍房看看去,那半根迷魂香还在那放着呢。如果素雅姑娘不介意,我还可以把人证传过来当面质问!”你能胡说我就不能胡说吗?这叫以牙还牙!我心中冷笑。
“你还在信口雌黄!当时生更半夜除了我跟小瑞子哪来的人?”素雅说完,脸色由绿变成了白,低着头,嗫嚅说:“小瑞子可以为我作证...”终于明白自己被人下了套,她恶狠狠的瞪向我。
“素雅,你胆儿够大啊!你夜晚不睡觉和小瑞子在那鼓捣什么啊.....”小春子见她说露了嘴,紧追逼问。
我轻嗤一声,拨开碍事的素雅,拿起紫砂壶自顾熟练的泡着香茗。小春子见她吭吭哧哧半天道不出个所以然,也就默许了我的这番行为。
对事对人还是要留一些余地的,素雅并没有不择手段只是耍了点小聪明而已,更糟糕的是,她的伎俩刚实施到一半就已夭折在我的手中。我虽然没有过意不去,但并不希望她因此事而被惩戒抑或是逐出宫。
“行啦小春子,素雅是来帮衬我的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该干嘛干嘛去。”我挥挥手,慷慨大方。
素雅悻悻的,把头埋得更低。小春子瞪着她,说些‘再有这种事就叫教习司的姑姑掌嘴’之类的唬话震住了她。
在我之前,素雅是养心殿的奉茶宫女,如今又替了她的位置,而这个位置在别人看来又是块肥缺,她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令我担心的倒不是素雅,而是翁同和。素雅虽然做的事和他毫无干系,然而正是因为他对我心存芥蒂才致使心怀不轨的宫女有了念想。十有八九,他暗中跟养心殿的近侍太监打了暗示,想找人来代替我。
这老头真不太圆滑,我在心里腹诽着。如果一个人的把柄被另一个人抓住,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灭口要么一味讨好。显然翁同和不可能杀我,然而,依他‘牛鼻子老道’的性格,也不可能屈身讨好我。
第一次感觉,刚正不阿的人实在难缠。
要怎么样才能打消他对自己的顾虑和猜忌呢?临去养心殿的路上,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恰巧,载湉刚下了早朝正朝养心殿赶来。身后跟随着翁同和。这真是念什么来什么。定了定神,端着茶微屈着身子低首站在庑廊中。
十一疑惑
待那小太监打起帘子,君臣二人先后进了殿内。
我谦恭低首轻步进了帘内,小太监放大瞳孔甚是惊讶。或许是看见我觉得意外。我面无波澜的将描金漆盘上的香茗置于御案上。余光的一角意识到他的眼神正聚焦在我的脸上,平静的表情立时有了羞赧之意,不光脑子迟钝就连那只手握紫砂壶的胳膊也回不过弯了,陡然听见下方蓄意的一声轻咳,忙敛住心神遮掩自己那颗扑扑乱跳的心脏。
“他若早些年请辞朕或许能理解,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难道...他就眼看着朕孤军奋战吗?”半晌,载湉呷一口茗茶,打破沉默有些懊恼的将茶盏往案上一顿。立于下方金亭式香薰炉旁的翁同和,双手交握着沉静简短道:“恐是王爷患了旧疾,不便效劳庙堂之事。”他抬起那张刻意板起的深沉面孔,看我一眼蹙蹙眉,不满之意昭然若揭。我有些忍俊不禁,如果没有我在场,他一定毫无顾忌的向载湉坦露自己的看法。载湉似乎看出他的顾忌,吹着茶盏里漂浮的叶尖思忖不语。
载湉口中的‘他’指的是醇亲王奕儇,载湉的生父。奕儇请辞多半是怕引起慈禧的不满跟猜忌,自打儿子登基皇位,他变的谦恭小心,尤其在西宫慈禧那更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这么做倒也不全是为了保全醇王府,估计多半也是为他未及弱冠的儿子。在以后他提议修建颐和园的事情上足以表露无疑。想到这我识趣撤出漆盘准备退出殿外。
“啊...”右脚的花盆底突然像是失去重心般崴了一下。我惊呼,手中的漆盘连同那枣红色紫砂壶哐当的丢落在地。身体向后倾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接住了。
我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质地柔软的明黄袍。
好险!暗自庆幸一番,在一看这身明黄袍的主人,扶额汗颜!
“怎么这样不小心呢?”他语气轻柔的令人心悸,目光中闪过一丝嗔怪。
“咳咳...”翁同和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养心殿上空,穿透力极强,都惊动了守在殿外的太监。小春子领着那个打帘的小太监匆匆躬身而至,均低着眼睑默默收拾着一地的狼藉。
我红着脸挣扎一下,载湉顿觉失态,移开视线撤回了那只拥箍我身的胳膊。他一松手我又摇摇欲坠起来,我窘态百出轻一脚重一脚的挪至屏风旁。
待小春子他们动作麻利清扫干净后迅速退出了殿外,翁同和开始发飙了:“胡闹!如此无视宫规冒犯圣颜简直犯上不敬!按理应当遣去辛者库严加管教!”他狠狠瞪向我,马蹄袖愤然一甩以示我这分明就是故意而为。不过我生来脸皮就厚,对他这一通奚落也就没放在心上,只顾低头细看那有些异样的花盆底。轻轻动了动,三寸多高的鞋跟竟然与鞋帮子脱落了!正不解时,却听载湉不耐烦道:“无非就是失手丢了一个漆盘,大不了把她调去外殿做苦力。这些朕自有主张,翁师傅就不必虚张声势了,请跪安吧。”
翁同和叹气摇头,屈膝跪地叩拜一番怏怏出了养心殿。
我不动声色冲载湉一福身双脚不平衡的往外挪。这也太邪乎了,以前摔那么多跟头鞋跟也没脱落的迹象啊,而况这次只是崴一下脚。难道是素雅?这绝对是有可能的,就怕她是受人指使。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站住。”身后的一声命令把我拉回到现实,转身之际与他相差一步之遥。我慌忙后退,偏那只脱落的花盆底鞋又不配合,身子后仰的同时被他猛力一拽箍紧了腰身,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融进了他的怀里。此时,他俊雅出尘的容颜近在眼前,那淡淡的龙涎气息沁的我一阵沉迷,我凝滞,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他明眸中的忧郁渐渐被我这副痴楞样冲散的无影无踪,多出一抹温润的笑意。我无措,慌乱埋着越发通红的脸颊,端正姿势离开了他怀。
“为何见着朕总是如此?”他低哑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
尴尬的气氛倒是被打破了,而一丝诡异又爬了上来,充斥着整个养心殿。害得我憋闷的险些窒息。
“呃,您是大清国的皇帝,奴才总不能在皇帝面前肆无忌惮吧。正如翁师傅所言,奴才冒犯了圣颜理应当罚。”我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挪着那只花盆底想尽早出去,总不能当皇帝的面做出脱鞋的不雅动作吧。他似乎看出了我脚下的异样,连忙命令殿外的小春子去内务府领来了一双精美的彩色料石图纹的花盆底。我受宠若惊却又深感不安。他另眼相待于我,必定要招旁人的嫉羡和慈禧的多疑。到那时,我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上一次的严惩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好不容易赢得了慈禧的信任总不能被这件事弄的前功尽弃吧。越想越慎的慌。
载湉放下书卷,朝我看来:“你放心,皇爸爸不会知晓。内务府那边朕都交代了。这点权利朕还是有的。”表面上像是在安慰我,言下之意又好像提醒我他并非是一无是处的傀儡。我一阵心酸,见他神色黯然,我便请了跪安出了养心殿。
舍房内,几个宫女在那笑语殷殷的聊着琐事。见我进来,热闹的气氛嘎然冷静,几个小丫头纷纷朝我瞥来,有幸灾乐祸也有嗤之以鼻的。反正横竖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不过我当然是要叫她们失望了,嘴里哼着曲儿大摇大摆的做在了炕上收拾起了凌乱的被子,早上走的匆忙,被子都忘了叠。她们掩嘴咯咯嘲笑着我。
素雅抱着双臂走过来,眉眼间带着挑衅的意味:“媛大姑娘这身衣服可真光鲜亮丽啊?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宫里上等的锦缎做成的,瞧瞧瞧瞧,这才当了几天的差啊,从头到脚都换了个遍!”
“就是,媛大姑娘,你也教教我们如何讨主子欢心,以后有了赏赐我们不会少了你!”
素雅嘴角一抽,昂着头刻薄道:“容儿,你可千万别学她!邪路子永远都登不上大雅之堂,仔细被老佛爷发觉你就死定了!”
我闻言,怒火中烧。腾的站起身将素雅推到了一米多远:“我哪有你邪路子多?为了能去养心殿当差,居然给我下绊,要知道你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小人,我就不在小春子面前替你求情,直接撵你去教习司挨罚!”我将花盆底脱落的由头一下转到了素雅身上。
素雅跄踉几步,脸青一阵白一阵,撸起袖子叉腰跟我理论:“你别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就自成一理!说我给你使绊得先要讲证据!”
本想拿那只花盆底说事,可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另辟捷径。心头一动,转身掀开被子将小顺子送给我的紫檀香拿了出来:“那这又是什么?我昨夜看你鬼鬼祟祟在我炕上藏了这个,我去问过小瑞子,这表面上跟紫檀香无异实则里面调制了一种迷迭散。你说说,这与我早上晚起到底有没有关系?”舍房里一片哗然,宫女们窃窃私语不时朝素雅望去。
“什么迷迭散,我那是...”素雅想说她那是安神香,她脸色红白交替,低着头心虚了起来。瞧这表情一定对我做过这样不齿的事情。没想到歪打正着正中下怀。不由暗自窃喜。宫女们见我得逞,无精打采的回到各自的炕上坐起了女工。
“做了亏心事还这么张牙舞爪的,都跟你说了,我人证物证俱全,你再这么蹬鼻子上脸我可真不会手下留情了,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将那紫檀香迅速放进了黑边的红漆盒内,果真发现那盒子上有一小撮散落的香尘末。
素雅咬了咬唇,发狠瞪了我一眼,头翘尾巴撅的出了舍房。
秀子迎面,看了看面色刷白的素雅,便走过来和我并肩而坐。
我附在炕上清理着被子里的香尘,不经意露出了那双精致的花盆底。秀子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抿嘴轻笑小声凑到我耳边:“我都听说了,万岁爷赏了你两身锦衣和一双上好的宫鞋,媛姐姐,好好当值总会有出头的那一天。”
我诧异看着她,心下疑惑,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只听她垂着眸,耷拉着脑袋叹一口气:“至于我,还不知道要熬到何时才是个头。”她浅浅一笑,崭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
我一阵怜悯,抚着她微微凌乱的发丝轻声安慰:“我倒羡慕你,不用夹在两边做事,等到了年龄,我们一起去求老佛爷放我们出宫。”秀子诚恳点着头,吸吸鼻子将忧愁抛却脑后:“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现在天冷,老佛爷和皇上都在各宫歇下了应该不会发现我们的。”我点点头,和她手牵手去了御花园。
十二不解
初冬的夜,朔风料峭,呼呼吹着秃枝摇摆不定。除了几株长青古松,所到之处无不渗透着凄凉。
秀子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深蹙着柳眉似在为什么而沉吟不定。我沉默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不打算开口。随她一道去了东侧的万春亭。这个地方位置偏高,若是有人经过也能一目了然看清一切。
我知她心中寓意,附在汉白玉浮雕栏杆上静等她的下文。万春亭内,穹窿形宫顶上悬挂着数只象征吉祥的八角宫灯在风的吹袭下摇曳生姿,打在秀子的脸上,时而浓光时而清冷般的交错替换。我抓住了她眉间掠过的一丝愧意。看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事尽管直言吧。”
秀子猝然跪在我的脚下,声音哀恸哽咽不止:“媛姐姐,对不起...”
我怔怔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渐渐的,睁大漆眸,我能感觉出它在暗夜里透放着一股凛冽的寒光。对不起,就意味着一段友谊将要面临破裂的危险。
她嗫嚅出声:“你的鞋...是我趁你不备时做的手脚...媛姐姐,我也是迫于无奈...”“是老佛爷叫你做的?”我语气平静,心却五味杂陈。我相信素雅会做这种事,包括那些看我笑话的宫女们,我也同样相信。
唯独秀子,我无法把她归纳在那群算计人的宫女身上,在我昏睡数天醒来时,看见的第一张面孔就是她,在这宫里她处处照应着我,她行事稳重,总是劝我在宫里做事要谨慎小心。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风乍起,秀子瑟瑟搐抖着身子,泫泣:“还好你没什么差池,不然我会内疚死的....媛姐姐...”她还是那么娇憨温婉,或许我并没有看错她,我们都是同病相怜同样任那个高高在上嗜权如命的女人随意摆布。纳罕一阵弯腰将她扶起,语气一如往常的亲切:“你不但没有对不起我还把这些实情托盘而出,我该谢谢你才是。”
“那个素雅总是爱争强好胜就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你别放在心上就是,这宫里不比外头,说话行事别太张扬。若不是我早起上御花园为老佛爷采集银霜,她也不会有机可趁。媛姐姐,你不会怪我吧?”她说完,咬咬唇:“都说在万岁爷跟前当差最轻松,怎么样你还适应吧?”
我愕然,早上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素雅对我居心不良恐怕秀子早看在眼里,她借故早起当差恰当避免了我的抱怨。每日清晨,我若赖床不起一直是她催我起来。
想起早上焦急万分与她迎面而撞,她既然能将那副诧异的神情伪装的近乎逼真,心中莫名的膈应。只是秀子为何要向我道出实情,她理当瞒着我然后再装成一无所知的表情继续套我的话。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良心不安觉得愧对于我?
“不会,有人想害你就算避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以后暗箭中伤。”我停顿一下:“还算适应,和储秀宫差不多。反正我是负责奉茶极少去殿内侍寝。”
秀子意外愣一下,水汽氤氲的眸被风吹干。搂着我:“你不怪我就好,我可是顶着杀头之罪来告知与你。虽然我对老佛爷这样做的意图不是太清楚,不过你以后再养心殿那边千万要小心!以防不测。”
慈禧想用一只脱落的花盆底来试探载湉的反应,一面使计叫载湉对我起怜惜之情,在一面对我旁敲侧击实施狠辣的方式逼我效忠。她的目的是想叫我赢取载湉的信任,等载湉没了顾忌防备之心就可以轻车熟路主宰他的思想。还有一个可能,拿此事做文章在给我扣个欲加之罪!阵阵寒意掠过我心头。
秀子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此时的慈禧一定在储秀宫等着秀子过去回话。也难怪秀子从一进门就观察我脚下新赏赐的花盆底。看着那浩瀚的茫茫夜空,身心俱凉。和她幽幽下了万春亭。
“我们是姐妹,有什么困难就应该互相帮衬。若以后我在宫中举步艰难你会扶我一把吗?”
“哎,媛姐姐,为何我的命运会是这么不济....”
却不知为什么,秀子今天的话比往日要多,我自顾想着心事无暇去理会,只点头‘嗯啊’的附和着。
“今儿当值时,没出岔子吧?”秀子似是无意的询问令我为之一动。
“唉...一言难尽啊!”我语气颇显无奈,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秀子明显是想套话,见我不愿作答失落哦了一声。至此,一路在没有任何言语。
回到舍房,秀子以上夜值守为由,去了储秀宫。我更加不安起来,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等到房屋的声音渐渐没了声息,我小心翼翼爬起穿上绣花鞋蹑手蹑脚。到了门前我不放心,遂又转去将那双新式的花盆底装在包裹内,提着它才安心走了出去。
我担心被慈禧抓住把柄,想去燕喜堂将那双脱跟的宫鞋换过来。最终,载湉的这份赏赐却成了烫手山芋。如果被他发现他该作何感想啊。
我悄然从养心门溜进了后院的体顺堂,绕过西配殿轻松松进了燕喜堂的西围房。拿到鞋子我迅速将它裹好,在将那双御赐的精美花盆底藏匿于紫檀柜内,反正这儿住过先帝的妃嫔,遗漏这双鞋子似乎也能说的过去。
打道回府的时候养心门外隐隐立着一个黑影。我顿时起了防范意识。脚步连连后退,却一不小心撞在了院落中的铜缸上。铜缸发出一声脆响。
“谁?谁在那里?”是翁同和的声音!
我惊措不已连忙捂住嘴健步如飞般的跑向体顺堂。这要被他发现又该给载湉打暗示,想方设法的将我撵出养心殿,搞不好还会定罪。前有狼后有虎,这日子过的真是悲催之极。脚步声越来越近,耳朵里一片嗡鸣,缩在那院前的水晶石后大气不敢出。
“喵...”我捏着鼻子学猫叫。
翁同和这才没走过来,顿了片刻转身又站在原先那个位置。
这真是个老顽固,进都进来了干脆直接去面圣得了,还在那站着不动。急得我抓耳捞腮。
悄悄站起我掂着脚尖靠着廊沿一点点移到了后殿的紫檀槅扇旁。
寂静的东暖阁,罩着一层浓郁的暖光。他身袭石青绸暗团鹤的常服褂,仰着头看着那道黄纱帘,若有所思。顷刻间,那柔和的视线变成了一把利刃,就像一把随时都能划破这道帘的利刃。虽离的有些远我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
这道帘子是慈禧幕后听政的产物。
或许载湉是敬佩她的。多少年前,她正襟危坐于后,用她一串串的妙语连珠和聪慧过人的头脑叫大臣们为之叹服。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却不乏凌厉果敢。他时刻忘不了她的教诲,立志要做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然而她有心教诲却无意叫他施展。
载湉负手叹息,坚毅的轮廓出现了颓然。
“万岁爷,翁大人在外头候着,说是有事禀告万岁爷。”只见小春子打了个千走了进来,压低着声音。他轻哦一声,敛住落寞去了西次间。我暗自吁了一口气,准备等翁同和进来后在溜出去。
“是不是醇亲王....”正要离开时,却听见载湉忧忡的询问。
又听翁同和否定:“皇上不必挂虑,王爷并无大碍。臣此来是为内宫之事。”
他什么意思?难道发现我了?我迈出一条腿又缩了回来。正看见小春子端去一杯茶进了西次间。
“怎不见媛琪过来啊?”
“万岁爷不是允了媛姑娘提前休息吗?”
“嗯,朕知道了,退下吧。”只听他和蔼挥遣小春子,语气讪讪。我心脏没由来的跳漏了半拍。
“皇上可晓得那媛琪的来历?”
自己什么来历还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和我同名,父亲是正黄旗从三品的护军参领,叫什么苏布克.赫尔多,估计也没什么名气,就想把她女儿送出宫中盼望能得到太后皇帝的青睐。
“朕自然知道,她是正黄旗护军参领赫尔多的女儿,两年前选秀入宫。之前在储秀宫侍奉过皇爸爸,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劝朕将她调离养心殿。”载湉的声音干脆而清冷,我感激的险些没掉眼泪。
“臣去查了一下,她并非赫尔多的女儿,而是府上的一个下人!因苏布克.媛琪体弱多病,又怕皇上降罪于是就找一个貌美的小丫鬟冒名顶替。臣还查出一件事情...”翁同和压低声音,咕噜噜说了一番。只听载湉有些难以置信:“不会的....朕不相信!”
“此事虽不是千真万确却已十之八九,臣一片赤胆忠心岂会欺诳皇上?”载湉沉默。
“这宫女万万不能留在养心殿,还请皇上三思...到时太后在怎么不满也只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了。因为太后在暗皇上在明....”余下的话细如蚊蝇。
我贴在槅扇上险些没把那格子里的屏纱凸起个窟窿。最终还是失望而归。
一路上反复想着翁同和的话,难道我不叫媛琪吗?这个身体的主人难道真如翁同和所说只是赫尔多府上的一个下人?他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载湉会有那种强烈的反应?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到舍房,将那脱落的宫鞋藏于炕下,无力倒在炕上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不眠而卧。
十三就计
清晨,天未破晓。我起了个大早。无声立在镜旁将一头蓬松的乌发随意梳理一番。从炕上的包袱重翻出一件通黑的粗布大襟褂套上了身。
轻轻开门,稀薄的空气迎面打在我的脸上,我蜷握着手放在嘴边连连哈着气。
冬天里天亮的晚,在雾霾的笼罩下,那廊檩上一排排的长寿宫灯泛着暖黄的光晕显得朦胧模糊。养心殿的太监们各自在东西佛堂内清扫陈设,见我经过纷纷好奇的朝我凑身。
“万岁爷醒了吗?”我搓着手问小文子。
一个小太监嘴快的回答:“春公公上夜的时候,里面一直都亮着灯。我估摸万岁爷一宿未睡。”“就你话多!”小文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打量着我摇摇头:“姑娘还是梳洗好了在来当值吧,你这副打扮可别惊了万岁爷。”
我挤出两滴泪:“你们有所不知,我是来领罪的...”
太监们均张大嘴巴惊诧无比。片刻,七嘴八舌的问题通通向我砸过来。
我坦诚回答:“昨儿个奉茶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脚给崴了,最后又失手将贡茶打翻在地,万岁爷大怒要把我调走...幸亏翁师傅及时劝住了他我才免了责罚。我担心万岁爷看见我又记起这档事,于是就想着干脆来领罪得了。”这并非诽谤而是我故意放话好叫那些别有用意的人传去储秀宫。不过也有另一层好处,唬一下那些当值散漫的太监以防他们动歪心思。
众太监原来如此的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不再接茬。那个守职打帘的小太监走过来,撇撇嘴语气很是不满:“嚷什么嚷?把万岁爷嚷醒了仔细你们的皮肉!”太监们一哄而散,我随那小太监走到养心殿门口,三番五次请求他进去通融禀告,他死活不依只说万岁爷还没醒。
可是我明明看见窗纱上闪过一抹削瘦的身影。许是我的一番话被他听进了耳朵里我欲要进去他便用手阻拦。无奈我只得站在养心殿外慢慢的等。不管慈禧是试探载湉还是大做文章,我只能将计就计先一步行动。这是唯一可以应付她的方式。我抱着双臂一直徘徊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隐隐听见东暖阁传来哗哗的打水声。不一会儿,小春子端着银盆哈欠连天的走了出来。我双眼骤然一亮,上前拦住他问:“小春子,万岁爷该早朝了吧?”
“媛姑娘你这是要闹哪样啊?”小春子见我一身素黑,惊跳的直往后退。我委屈般向他说明来意又一番软磨硬泡,他才悻悻答应。低埋着头随小春子一道进了东暖阁。棉帘子被撩起,顿时一股热烘烘的暖意朝我脸上扑打过来,定晴一瞧里面放着一盆银丝碳。我匍匐而跪向坐在乌檀木雕软榻上的载湉叩了叩:“媛琪有罪还请万岁爷责罚。”
话落,东暖阁陷入沉寂,甚至都能听见他用手碾茶盖的轻脆之声。我将头低了又低。
静默良久,他将茶盅放在案几上重重一顿,声音低醇:“你心虚了?”
心中一跳,不禁想起了翁同和那神秘兮兮的话语。我惶惑摇头:“不是,昨日奴才失手丢翻了贡茶还冒犯了万岁爷,奴才该死还请万岁爷降罪。”
他起身,遣走了小春子走近我,冷声质问:“不是?这么说你知道朕要问你什么?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人?朕要听实话!”
我抬眼,看见了那张温润略带憔悴的面孔,眼下的乌青几近可见。我是什么人?连我自己都没搞清楚,若咬定自己是苏布克.媛琪可万一真像翁同和所说是个冒牌货,那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吧。正为难之际,忽然被他修长的手指挑起下腭,致使我不得不对上那双寒彻入骨的眸。
“冒名顶替实属欺君行为,按律是要杀头的,纵是皇爸爸想保你也爱莫能助。朕相信你,把你当做倾诉衷肠的对象,无论醇亲王还是翁师傅朕都不愿在他们面前吐露心声,而你却成了例外。”他眉头深蹙加重了语气:“可你欺骗了朕!早先要知道你是她派来的诱饵无论如何朕都会想方设法将你调离养心殿!”
“她能控制我的人却控制不了我的心。如果我真的是诱饵养心殿还会这么风平浪静吗?”我淡定自如,看着他:“如果上一次去毓庆宫送茶的不是我而是旁人,只恐怕翁大人的处境危在旦夕,不光翁大人,就连万岁爷您也会牵连其中。老佛爷又是一个眼里融不进沙子的人,她会善罢甘休吗?”
他神色微霁,眼底的逼咄逐渐变的温和:“那为何朕每次问及你的身世你都故意遮掩?你是难以启齿还是怕朕知道?”
我摊开两手,苦笑:“万岁爷很在意这个吗?谁实话,奴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宫,只记得沉睡了好久在一睁眼就来到了紫禁城...之前的事奴才都不记得了,就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想起另一个时空思念我的爸爸,我喉头一紧哽咽出声:“万岁爷不信大可将奴才治罪...”
他扶我起身,皱眉:“你这托词太过勉强叫朕怎么帮你?罢了,你不愿讲,朕便不追究了。唉....只是以后皇爸爸少不得要在你身上打主意。”
帮我?原来他是怕我成为慈禧的利用工具。我向他感激一撇揩去泪,压低声音:“万岁爷若想帮我就找个由头治我罪吧,我怀疑那双宫鞋是老佛爷想试探您故意而为的....您就趁这次机会打消老佛爷的疑心...”
他红了红脸,转身坐回软榻上不做声。我顿觉尴尬,清咳两声道:“而万岁爷又新赏赐了奴才一双宫鞋,这难保不会被人落下口实。”
他一挑眉:“什么口实?朕不明白。”
我被他的话一噎。咬咬唇最终没说出口。他轻笑出声,翘着二郎腿抿一口茶:“皇爸爸知道又怎样?大不了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假装做做样子给她看。”
做做样子?那我夹在两边不是更遭罪?慌道:“万岁爷向来体恤下人,奴才笨嘴笨舌这种高智商的差事儿实在难以胜任,求您收回成命吧。”
“高智商?是为何意呀?”
“就是聪明过顶的人。”我解释说:“所以您瞧,我确实也不是那块料啊。”他忍俊不禁,正色道:“怎么?朕给你皇恩你不稀罕?”
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皇恩浩荡奴才无福消受。”
见他略有愠色,正欲解释被轻轻走进来的小春子截住了:“老佛爷已经去了金銮殿,万岁爷,您该早朝了。”他手里捧着朝冠哈腰静等着载湉。
载湉陡然恢复了往日的清肃,带上朝冠匆匆走出东暖阁。
“万岁爷,记住奴才方才跟您说的。”我站在屏风旁轻语提醒。他侧头回望,脚步生风般的迈出了殿。回到舍房,我静下心坐在了通炕上自顾挽着发髻。只等着慈禧招我过去‘问罪’。秀子手捧一个琉璃盏,脸上现出两抹红晕。琉璃盏内装的是她采集的银霜。她走过来将那琉璃盏拿到我眼前。只见一层冰清莹洁的霜花漂浮在上。
“这些霜不光用来泡茶,还可以用来调制花蜜呢。只需把研磨好的丹桂溶到这里放些蜂蜜和蛋清,然后搅了均匀就可以涂抹在脸上。”秀子凑近我耳前:“我给老佛爷当值的时候悄悄偷学的。”
我笑笑:“能在当值期间观察的这样细致入微,秀妹妹可真是心灵手巧。以后我得多多向你学习才是。”
秀子谦虚一番又问:“咦?今儿你不当值吗?”
我回应:“万岁爷嫌我做事粗鲁,扬言要把我调去辛者库。这不?我正要去储秀宫求老佛爷宽恕呢。只要不去辛者库哪儿都成。以我的性子只会惹得万岁爷生气,我倒觉得你适合去御前奉茶。”
秀子听完有些思神恍惚,楞了一会儿:“方才我出御花园时,看见万岁爷朝储秀宫出来,若安分守己,万岁爷是极好说话的,你做了什么把他气成那样?”
极好说话?她还挺了解他的。她面上的红晕再一次腾升...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心虚要么...思春
“媛姑娘,老佛爷请你过去一趟。”储秀宫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还得去面对。索性走一步算一步豁出去得了。我心一横,纵身跃起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仗义精神。
慈禧坐在软榻上,李莲英从她头上轻轻卸下了那缀满珠宝的圣母皇太后朝冠。有太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茶呈于案上。慈禧端上,翘着那两寸多长的金护甲,优雅品尝了起来。
“瞧瞧他们!平日里拉帮结伙起内杠倒来劲,一提出要给北洋海军添船购炮个个都给哀家哭穷!吃着朝廷的粮食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没一个干实事儿的!”语罢,好像还有一团气在胸口内堵着,将那杏仁茶顿在案上又愤愤道:“明儿传哀家懿旨,着户部对外筹集经费,朝廷的每个大臣必须得捐献!没有就去各个府上翻个底朝天!”
“老佛爷严重了,只要您金口一开他们哪敢不从?老佛爷瞧好了,明儿懿旨一下他们还得乖乖就范。”李莲英的一席话令她稍稍平定。见我跪在地上,好像很意外似的:“你不好好当值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轻声答道:“回老佛爷,不是您宣奴才过来的吗?”
慈禧颔首哦了一声,横眉冷对:“皇上下朝时跟哀家提出要将你调离养心殿,对此事你作何解释啊?”
十四威胁
“本来奴才当差好好的,可昨儿为皇上奉茶时不慎失手将茶打翻在地,平时在御前侍奉奴才都是格外小心的,哪料到会当场摔倒出那么大的洋相,偏偏翁大人也在场....皇上龙颜大怒指责奴才疏忽大意。”
“是够大意的。”慈禧听完,不住嗔笑:“做者无心观者有意,莫不是你听了皇上和翁同和的密谈之事?”
见她如此我满心腹诽:摔跤的缘由还不是你一手导致的?你能违心说我大意我当然要揭穿事实真相:“他们也没谈什么,老佛爷不是寿辰快要到了吗?皇上和翁大人这几日都在商议为您举办一场隆重的庆典。奴才原是这般以为的,可奴才那花盆底鞋当场就脱落了,这未免太过蹊跷。奴才怀疑会不会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她一听脸顿时拉的老长:“你没留神崴了鞋跟又岂能叫它万无一失?这种事在所难免你也不用小题大做!”
“就算没人做手脚这鞋也太不结实了,还好奴才是在养心殿当差,若是侍候老佛爷跟前,就那样猝不及防掉了鞋底岂不要惊了您?奴才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奴才觉得这是内务府失职所致,老佛爷应当严办广储司那些偷工减料的司库。”广储司归内务府管,负责皇宫衣作绸缎各样物品。我既奉承了她又打消了她对载湉的猜忌,并且理由充分的将此事推卸到内务府头上,叫她有口难言。
慈禧很不耐烦,手一挥:“好了!这件事哀家自会着人去查!至于你,继续回去当差!”
“奴才就想呆在老佛爷身边,您就趁这次机会把奴才调回来吧,”我眼巴巴看着她:“皇上待下人太苛刻了而且还成天板着一张脸,不像老佛爷您一副慈眉善目,菩萨心肠。”
慈禧听的眉开眼笑,给那双明艳的脸添了些许柔媚:“他前脚赏了你鞋子你后脚就揭他的短啊?行啦小媛子,皇上可不是你想说就能说的!他是一朝天子难道还成天跟你打打闹闹不成?那还有个天子样吗?皇上这么做是对的!”
心一咯噔,暗忖,定是秀子向她报的信。秀子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她向慈禧告密的时候是否感到良心不安呢?敛住恍惚的思神,我笑答道:“那还是看在老佛爷的面子赏给我的呢,奴才听养心殿的太监说皇上最近手头拮据,说是要存些银子好为您打造金镯子。”说完这番话,我真想抽自己嘴巴,载湉手头一向都不宽裕,慈禧胃口又大,这不是给他惹麻烦吗?
慈禧笑的更明媚了,捂着嘴咯咯道:“难得他有这份孝心。”李莲英见慈禧高兴,也跟着笑呵呵的凑了过来:“万岁爷想彰显孝心老佛爷就给他这次机会。要打镯子也得有个诚意不是?依奴才看只有实心的全金吉祥镯才配得上老佛爷这双玉手,最好是四副,上面各雕有万寿无疆的字样。老佛爷您看呢?”
啊?这李莲英是存心的吧!我汗颜。
“就你鬼点子多,”慈禧白他一眼,却无半分埋怨之意。我身子一跌哪里还敢搭话?囫囵叩拜一番出了储秀宫。
耷拉着脑袋回到养心殿,我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吞吞吐吐将此事和盘托出。载湉得了信并没怪怨,而是传旨招来内务府的主事郎中庆善询问打镯子的价格,庆善坦言说最低需要四万两。
我立即傻了眼。载湉没好气睨着我,我识趣的低下了头。庆善走后,他在东暖阁来回踱步,似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应付的对策。我杵在原地迟疑开口:“要不,找翁师傅凑些?”
他走过来在我脑袋敲了一记:“亏你想的出来,皇帝向朝臣借钱这不是成了笑柄吗?以后朕还怎么在他们面前树立威仪?你呀你,真是好心办坏事儿。”
我摸着额头嗫嚅嚅的道:“奴才当时也就那么一说,得让老佛爷对您没有罅隙才好啊,谁知道半路又冒出个李莲英。”
他看着我,哭笑不得。
翌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的没有一丝尘染。
我去当值时,他已经上了早朝。我倚在茶水阁外的石凳上,被太阳烘的浑身暖洋洋的。不知不觉眼皮开始发沉...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像一记惊雷顿时把我给炸醒。我揉揉惺忪的双眼又擦拭掉嘴边的哈喇子,端正了姿势。阳光刺的眼睛难受,根本看不清对面站的是谁。只觉的他整个身影被一团白芒给罩着。是神仙?不太可能吧?我又揉揉眼睛凑近一瞧,这才看清楚他的半边轮廓。
“原来是翁同和...”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翁大人!不是..”我惊觉!又下意识捂住了嘴。
“岂有此理!老夫担任两朝帝师以来,连圣上都得尊称一句师傅,你个小小的宫女竟敢出言不逊直呼老夫名讳!”
翁同和之所以对我有那么大的成见,还是为我上次在毓庆宫偷听他说话而耿耿于怀。这件事不解决,他又该找茬了。念头一闪,我变的理直气壮:“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不然你起名字做什么?再说你又不是我师傅!”
“你...你...”翁同和气的浑身直抽:“你目无王法,以下犯上,老夫要禀奏皇上将你逐出宫门永不录用!”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干笑两声:“翁帝师请便,正好我也要去储秀宫跟老佛爷禀明一件事。”
他身子一僵,气的吹胡子瞪眼。复又指了指我,拱手仰头:“老夫一身正气天地可表!所行之事都是为了大清为了黎明百姓!尔等口出狂言的小人老夫向来不为所惧!”
“翁帝师真不愧是清流派的领军人物,这高尚的气节真是令人佩服!”我凑近他跟前:“可老佛爷不管你是什么气节,只要你威胁到了她,她可以颠倒黑白将您的家族一锅端起,您晚节不保是小,可您能忍受家族蒙受不白之冤吗?”那张阴沉的脸上稍稍有了一丝动容。
我就势又道:“这件事可大也可小,全凭您一念之间。”
翁同和捏着拳头还是那样的正气凛然。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内心说不定是在挣扎。
这时,小春子跑了过来催我端茶。翁同和顺坡下驴,黑着脸对我吩咐:“皇上口渴半天了,快将茶奉去。”
你要不在这啰嗦半天我老早就去了,我笑笑将这番话放在心中道了一番。
载湉看起来兴致颇高,因成立不久的北洋水师短缺经费,李鸿章向慈禧提出订购铁甲舰,组织北东南三洋舰队以加强海防。又因国库空亏慈禧意欲要求群臣们筹集银两。见他们在朝堂上均已囊中羞涩为由不肯出资。慈禧气急败坏,在早朝期间命内阁大臣必须捐献万两私银。载湉顿时来了主意以国患当头为由建议将朝臣每年的俸禄扣除一半去充填海军购轮的费用。慈禧大加赞成与他达成一致。群臣们愁眉苦脸只好勉为其难应承了下来。
“多则多扣少则少扣,既能扩充海军实力又可解决打镯子的燃眉之急。”载湉呷一口热茶,黠笑:“尤其是奕匡,扣他一年的俸禄都不为过!”庆王奕匡家底丰裕,光是园子就建有十几处是当朝首富也是晚晴著名的贪臣。
载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恰逢这次机会不在他身上刮一层油才怪!
不由想起一本书中有个太监回忆说光绪皇帝是出了名的抠门,平日里生活节俭好不容易攒些金银,一到逢年庆典就捉襟见肘。起先我还不信,如今亲眼目睹心中涌起一丝悲凉。
“万岁爷真是英明,就该叫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也没地方伸张。”小春子笑着奉承一句,言语颇为解气。
载湉难掩惆怅之意:“他们算什么苦?地瘠民贫百姓流离失所,那才是真正的苦。”
小春子极会看人脸色行事,神色一凝跟着附和,我撤走茶盏正要出去,被他叫住了:“过些天就是皇爸爸的寿辰,你和杨昌锐出宫帮朕办一件事。”杨昌锐是外头的值守小太监。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不叫小春子偏要叫那个犟驴和我同往?皇帝有令遵命照做就是,我屈膝一蹲道了一声“是”。
十五扼杀
那是我第一次出宫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出了神武门,百年前的北京风貌映入我的眼帘,形形色色的老百姓磨肩接踵川流不息,有拉车赶骡的农夫也有提笼斗鸟的富家子弟。我展开双臂蹦跶着跑到了路中央,仰头看着那道路旁高矮不齐古老斑驳的城楼,兴致渐浓。
我全然忽略了此次出宫的任务,欢快徜徉在人头攒动的大街小巷中。杨昌锐自出宫以来都是低头不语默默跟在我的身后。不知不觉已渐行渐远,络绎不绝的人群令我眼花缭乱。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顿时我慌了,目光打着转在人群中搜寻杨昌锐的身影。
正茫然无措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若不跟着你,只怕要玩的找不着北了。”
我转身,面对是一副风神昳丽的俊颜,他目光灼灼眉眼皆是笑意。
“万...怎么会是您?”我错愕张口,他示意我噤声,拉着我低声说:“进一步说话。”
难怪‘杨瑞’总是低着头,原来此杨昌锐非彼杨昌锐!可笑的是我半点都没发觉出来!
远离了紫禁城,他笔挺着身子驾轻就熟的带我穿梭在老北京的大小胡同内。
“万岁爷经常出宫吗?”我小声问。
他目视前方:“闲来无事偶尔会出来一下。”
“如果老佛爷发觉怎么办?那帮太监知道您离开皇宫他们一定会去向老佛爷通禀的!”我低叫了一声。
“无碍,朕每日都去晨昏定省她不会发现的,何况还有杨昌锐挡着。”杨昌锐的身材和他的确有些相似!我恍然大悟。
他掏出一道明黄的锦帛递给我:“此次去庆宝斋,你只需把这道圣谕拿给他们看他们不会从你要银子的。记住要最昂贵的。到时朕在外面等着你。”
庆宝斋是庆记分行。庆王奕匡的一个珠宝斋。据说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珍珠玛瑙古董字画,样样都是无价之宝。我诡秘一笑,接过圣谕:“您想的真周到。”
胡同口一个不起眼的暗角内,感觉一双满含憎恨的眼睛正朝我投来。我狐疑,侧头一瞥。那人背对着我拐进了胡同内。
这让我有些忐忑。站立在旁的载湉看着我低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醇王府。”
来不及细想他已走出了几米步。
醇王府坐北朝南,布局规整阁楼交错,没有皇家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清致素雅古色生香的韵味。守门的仆人看见载湉神色大变,欲要弯腰下跪被载湉用手一挡,命他不要伸张。仆人会意,带领我们去了醇亲王奕儇所住的潜熙斋。穿过一条静谧悠长的庑廊便是他的卧室。载湉神色渐渐忧忡。
原来他不是不想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时常以这种方式悄悄探望。下人们低头退出,隔着屏风隐约看见了瘦弱的奕儇,由一位头戴翡翠碧玺镶珠钿身袭暗紫如意纹路旗衣的妇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那妇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肤色莹白姿色清丽,那双秀目中隐含着一份牵挂一份期盼,又夹杂着淡淡的欣慰。总之那眼神是那样的复杂。
等等,那双秀目...竟然和载湉有几分神似....
她莫非是载湉的生母——叶赫那拉婉贞?
奕儇老泪纵横,二人欲行叩拜之礼。载湉加步上前各手搀扶起二人:“王爷身子不便且先免了吧。”我屈膝对着二人福了福:“给王爷福晋请安。”妇人朝我笑点着头,态度温和。
“臣谢主隆恩。”奕儇抹了两把泪,忙吩咐着近侍奉茶端点心。下人们不动声色鱼贯进出,很快八仙桌上各色点心样样俱全。父子二人寒暄着。载湉握着奕儇的手关切问:“...王爷身子可还好些?将近隆冬,府里多备些防寒保暖的东西。”奕儇受宠若惊,忙点头如捣蒜的连声附和。
载湉见状不由叹一口气。他看了看一旁淡定的美丽妇人,问:“福晋可还好?”
“好...臣妾一切都很好,叫皇上挂虑了...”眼中似有莹光闪动,她微微一笑将它遮了过去,走上前还是行了叩拜之礼:“太后寿辰,按理臣妾该去给皇上请安,介入宫中人多口杂难免会产生谬误,臣妾就先行叩拜了。”
载湉扶起她,红着双眼语气真挚:“福晋快快请起,这里没旁人您无需行如此大礼。”醇王福晋眼泪在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皇上...”
她情不自禁握紧儿子的双手,哽泣不止。
我看着心酸,揉揉红眶撤出了潜熙斋。
婉贞是个不幸的女子。
她为奕儇生了四个儿女,除了载湉其余在很小的时候都已夭折。载湉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和希望,然而这种寄托定格在儿子四岁那年被她姐姐的一道懿旨无情斩断。至此,她终日以泪洗面以思念为精神寄托来抒发对儿子的另一种爱。
我站在庑廊上看着院前缠绕于架上的枯藤萝,心中惆怅。疾风吹在脸上,拿手捂了捂却触摸一脸的冷泪。
“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要哭啊?”一位身袭月白色立领长马褂的少年站我对面,他眉清目秀面如满月,转动着一双漆黑的双眸上下打量着我。
我揩拭一番,强笑:“我可没哭,只是有东西迷了眼。你又是谁啊?”
他扬着头,嘴角得意翘起露出一抹邪笑:“我是谁?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载沣?还是载询?
我笑意盈盈低首福了福:“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小公子可是府上的沣贝勒?”
他爽朗一笑,凑我跟前:“你就识得一个沣贝勒啊?你该不会是他的通房丫鬟吧?”
万没想到他言语轻佻举止轻浮,我气红了脸,恼瞪着他。本想说出自己是打宫里来的,话将出口又给咽了回去。载湉是秘密探视,不能叫太多人知道。
我转身朝幽深的廊道走去,他却死乞白赖的跟了过来:“唉?你别走啊,该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猛一转身呛的他直后退。
“男女授受不亲!别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你无才却是凶!”
“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还以为狂荡不羁的贝勒爷不懂这些道理呢?”
他有些窘迫。低声却来一句:“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哈!他随口一句玩笑就算了?而况这种荒唐的玩笑岂能随便乱开?我叉腰笑的春光灿烂:“你看你哪像个贝勒爷,倒像宫里头乱嚼舌根的小太监。”
“你...”他脸上青白交替眼角嘴角抽搐。
我摊开两手耸耸肩:“不好意思,我也在开玩笑。”他被噎的哑口无言。我哼一声继续向前走。恰时被迎面出来的载湉撞了正着。他蹙着眉,以袖掩口轻咳一声。
那少年见他不由正色。慌张跪倒在地:“载涛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圣祥!”原来他是载涛!那个依隐玩世诡时不逢的顽劣王爷!转念想想这性子倒是和载沣有着天壤之别,而我却能将他们弄混淆了!
他跟载沣完全不搭边嘛!我扭过头忍着没笑出声。
载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载涛:“起吧。”
载涛起身,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
“王爷旧疾发作府上的事要学着帮衬点。你也不小了,凡事多用些心。”载湉的口气像个沉稳干练的兄长。载涛嘴上维诺应允,却背地里不时朝我做个鬼脸。我嗔怪,忍俊不禁瞪着他。
兄弟二人又聊了些琐事,随后在仆人的带领下我们绕过曲径通幽的王府花园,从后门出了醇王府。
载湉一路无话。疑想他是否和醇亲王话不投机闹了不愉快,便不再多言。默然随他去了庆宝斋。
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载湉和掌柜打了一个照面守在外面,我独自带着圣谕去了庆宝斋。果不出他所料,掌柜见我掏出圣谕便知道是宫里头来的人,诚惶诚恐的带我去一间藏阁内请我任意挑选。于是我放开手脚开始东挑西选。最后,挑了一个价值五万的翡翠牡丹和一颗晶莹通透的祖母绿。我全然不理会掌柜那痛惜至极的讪讪表情,吩咐他用上好的锦盒包装好这两样宝贝。掌柜边擦拭着冷汗便僵硬的点头。
离开庆宝斋,我笑的前仰后合:“等明儿庆王爷上朝的时候,您仔细观察他的脸看有没有变成祖母绿色?您没看见刚刚那掌柜的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真是笑死我了。”
载湉唇间漾起浅淡的笑,无声走着。我提着礼品盒追了上去:“您..您这是怎么啦?”
“那你发现朕的脸是什么颜色?”他顿步凝视着我,语气颇轻。莫名其妙来了这一句令我迷惑不解。我杵楞在那还没来得及回神,他从我手中拿过一个锦盒:“快些回宫吧,时间久了会叫人起疑的。”
幸而宫门禁卫见我掏出宫牌并没加以追问。
走了一天的路,我的腿酸痛无比。我一步一个脚窝好不容易迈到了舍房,不料被一群宫女堵住门口。
我拼命朝里挤。这时听见一个宫女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死了呢?”
又一个宫女低声道:“所以说,人不能跟命较真,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一味强求到头来终究害己!”
“老佛爷最忌讳这些事,她老人家以一惩百,我们可不能在犯素雅那样的糊涂!”
几个宫女议论纷纷,我一震。看见了神色淡然的秀子,我连忙问:“素雅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素雅犯了宫规,被带去慎刑司杖毙而亡了。”秀子的声音轻飘飘的,令人有些不真实。
因为剧情需要,载涛的年龄有所改动,亲们请谅解。新年快乐!
十六为夷
我以内务府失职为理由想叫慈禧难堪,但是我忽略了她那双翻云覆雨执掌生死的双手。她为了掩盖自己重出不穷的诡计,便找来一个又一个替罪羊!
素雅因为我的一句话成了制造宫鞋脱落的‘始作俑者’。我就这样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无尽的愧疚弥漫整个身心,我抱着双臂蜷在炕上。秀子叹一口气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人各有命,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忘了她先前是怎么对你的?”我不做声,心中余悸不断。
她又说:“她那点心思老佛爷早看在眼里,若不是她一心想要攀附皇上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老佛爷生平最讨厌就是这样迷惑圣心的狐媚子。”
我淡淡看着她:“每个人都有私心只不过孰轻孰重罢了。素雅纵然可恶但罪不至死。”秀子听后,捂着脸哭了起来:“媛姐姐是在怪我吗?若是那样那我现在就去储秀宫问罪。”她欲要起身被我的话震住:“我从没怪过你。总有一天我们会和素雅一样,都成了深宫中的殉丧品。趁老佛爷还没想过要治我们的罪,我们还是自求多福吧。毕竟都是仰靠老佛爷的鼻息过日子。”秀子将那帕子揉成了一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已无心理会坐在炕上缄默不语。
夜半子时,紫禁城腾起一片缭绕冰冷的雾气。我打着昏黄的宫灯悄然走在灰暗潮湿的甬道上。尽头,是一扇陈腐不堪的窗棂,窗棂上摆着一个旧木龛。当值时,无意听小春子提到这个隐蔽的地方,我便趁深夜摸索了过来。阴风阵阵,缩着脑袋浑身连连打着寒噤。四周阴冷异常,不觉中脊背嗖嗖发凉。有点想临阵脱逃可想到无辜枉死的素雅,我心一横将那刀纸点燃对着木龛燃烧了起来。
“素雅,愿你来生有个好去处,没想到我的一句话竟害死了你....对不起。”鬼神冤魂之说我并不相信,而是想将近日以来积攒在腹腔内的愧悔对夜诉说。也许这样心情就会好过些。
“谁?!”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甬道尽头。我惊措,慌张用脚踩着那燃烧的纸钱。伴着冷风被吹的飘飞在空气中。在扭头一瞧那人提着宫灯越走越近。我害怕了,内宫严禁烧纸,担心带有巫蛊色彩而不吉利。慈禧寿辰将至我却犯了这种大忌,她能痛快的了?这要被她逮住那还不得扒一层皮掉?情急之中我也顾不了那么多,熄灭手中的宫灯将头发扯的凌乱不堪。我学着电影中的僵尸,伸长的双臂一蹦一跳的向那个提宫灯的太监走去。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我嗓门粗浓声音哑沉,在这凄冷的夜尽显诡异之气。
“啊!!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不不不是我害的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太监声音哆嗦步步后退。
我翻着白眼继续向他蹦去。
“啊!!啊!!鬼啊!!!”他扔掉手中的宫灯拔腿就跑。见他没了踪影我理了理头发。他这一叫必定会惊动宫中所有人。于是提着裙摆轻脚离开了这险境之地。
连夜以来的翻查一直持续到天明。慈禧对这鬼神之说向来敬怕,想必得了消息一定寝食难安。本以为盘查无果这事就算揭过,可到了值班的时候,李莲英亲自率领另一拨太监蜂拥而至挨个搜查。个个如狼似虎般的翻箱倒柜,将炕上的棉被粗蛮掀翻在地。
我微蹙着眉心中被着实揪了一下。宫女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你们这些贱蹄子!成日不安分守己弄些邪魔歪道给这宫里添晦气!等咱家搜出那不祥之物,你们这一屋子人都给咱家吃不了兜着!”
屋里顿时静若无声落针可闻。太监们搜完之后均失望摇头。李莲英眯眼斜看身旁的一位高个太监,眼中的阴邪疾闪而过。我心一咯噔有种不好的谶兆。这时那太监走到炕床旁失声大叫:“大总管!您看这是什么?”他举起,是一刀冥纸和几根祭拜时用的佛香。霎时,一屋子人跟着瑟瑟发抖。
“这是谁睡的炕?”李莲英冷厉质问。我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太监的衣服领子下方松了一个盘扣!陡然明白了几分,李莲英是要栽赃陷害!
那个叫容儿的宫女双腿抖如筛糠,迈前一步身子却是一软,瘫跪在地:“大总管冤枉啊!那东西根本不是奴才的!求大总管开恩求大总管开恩!”说时,脑袋砰砰砰的敲磕在地。
李莲英咂咂嘴不为所动:“甭跟我废话!在你炕上搜到的就是你的!拖去慎行司赐死!把其余的通通拖到外面各廷杖二十!”话落,容儿吓的倒地昏厥。两个太监各手提拎着她的胳膊准备拖出去,紧接着几十双有力的手纷纷按住我和秀子包括在内的十几个宫女,欲要拉出去行刑!顿时,满屋子一片哀求哭声震天。我咬咬牙狠下心大声冲李莲英道:“大总管误会了!这些和我们都没关系!我们是无辜的!”李莲英哼笑一声,凑我耳前小声道:“媛姑娘,咱家可是搜到了有力的证据,老佛爷为这件事都病了一场咱家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只要她老人家过的舒心安宁,别说牺牲一个宫女,就是牺牲十个那也值。媛姑娘,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我心悸,李莲英这招够狠的!他对慈禧的性情了如指掌,自知慈禧害人过多自然害怕因果报应。一听说宫中出了女鬼连日茶饭不思身心憔悴,李莲英为了曲意逢迎便用伪造的证据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大总管难道就不能为老佛爷积点善吗?老佛爷一心持斋念佛施仁布德,你这么一闹她会更加不安的。”
李莲英略一踌躇。
我又道:“不知道的还误以为大总管是打着太后老佛爷的幌子仗势欺人,如果在被一些有心之人传到老佛爷那里那么大总管您就里外不是人了。不如你事先去禀明老佛爷,由老佛爷处置这个宫女如何?”李莲英闻言失色,许是他做贼心虚,那爬满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丝动容。良久,他领着一干太监撤出了舍房。
我跌坐在椅上摸着一头的冷汗暗暗吁了一口气。那些宫女喜极而泣,纷纷上前拉着我的胳膊亲热的说着一堆感激话。
第一次有惊无险第二次化险为夷,那么第三次呢?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吗?就算你本本分分,就能保证那些无妄之灾不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吗?不能,素雅和容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与其天天在这担惊受怕的日子里煎熬,不如一脚踏出宫门去外面谋路求生。几经思量,那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在我心里越加清晰。然而想要出宫并非易事。宫女年满二十岁以上才能被放出去,而我现在的实际年龄却只有十三岁!除非你染了急病或是大脑不够用。要不然别想离开。
于是决定先从我‘神秘’的身世中寻找途径。
容儿被慈禧逐出了宫,临行前她拉着我的手感激流涕,说若有缘相见她一定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拍拍她的手一番安慰后给了她些碎银子,之后又塞给她十两银锭。她不明其意,我便解释说:“您替我见一下我阿玛跟额娘,另外将这十两银子帮我转交给他们。”容儿诚恳点头:“放心吧媛姐姐,我一定带到。”
“等太后寿辰那天人一定很多,到时候你在宫门外等我,我一定来。”
容儿想了想:“媛姐姐你放心,我决不食言。”
很快,宫中开始紧密锣鼓的筹备慈禧的寿宴。载湉每日上朝都是过午时才回养心殿,用了午膳便随翁同和去毓庆宫。名义上是授课,实际是议政。
因为近几日我无意发现翰林院的李文田和黄绍其一直都会去那密谈很久。便是主动过去奉茶,也被杨瑞阻挠,说是皇上口谕,任何人不得过去打扰圣上的习作时辰。每次满载好奇又失望而归。
戌时,外面飘起鹅毛大雪,我站在金亭式香薰炉旁,将手贴在上面取暖。载湉身袭裘皮端罩生风般的走了进来。我垂首换成站岗的姿势立在那儿。他搓着两手看我一眼进了东暖阁。
十七花旦
小春子替他脱了端罩又细心在乌檀软榻上铺了五龙祥云福纹重锦垫。我端来热奶茶和一碟加过温的桂花蜜藕糕置放入案几上。
他只顾低头专心读研那本《贞观政要》。我将茶递到他眼前劝道:“万岁爷喝点茶祛祛寒。”
他心无旁骛,手一挥:“朕不冷,先搁一边吧。”
我应声退至一旁。静默半晌,忽听他发自肺腑的念道:“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恒由此起....国之衰弊恒由此起....”他抬眼看着那道黄纱帘反复念着后两句,猝然,握住那本书的手渐渐缩紧。眼里引燃起一团愤慨。
我向后退了退,担心他扔书的时候不小心砸到我。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那种过激的行为。敛住锋芒,淡淡的开口:“大清内忧外患残壁断垣,而那些迂腐昏庸的官员一味筹集银两去满足她的虚荣,难道一个人的私欲比国家还要重要吗?筹建海军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样热情高涨啊!”
听他这口气,恐怕筹集北洋海军的经费已经被那些钻营取巧的大臣无偿贡献给了慈禧做寿辰。纵然载湉对慈禧一百个不满,也只有在心里抱怨一下。现在却将这种不满毫无显露的暴露出来,可想而知他有多愤怒。
“他们认为只要讨好皇爸爸以后的官途就会高枕无忧。所以他们就昧着良心去增加徭役赋税,心安理得去剥削那些平民!”他长长叹一口气:“朕突然明白原来封建君主制却是这么的可怕!瞧瞧他们那贪得无厌得丑陋嘴脸!只为个人私利置百姓国家于不顾!长此以往必要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他捏着那本书,指甲泛白。
我错愕的看着他,他的思想完全超乎了清朝任何的一个皇帝。“万岁爷息怒,自古以来无官不贪。这种陋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我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强烈要求将封建制改成民主制吧。
他将书随手一扔:“朕不管则已,若要管,就一个个罢黜那些贪官污吏!”他浓眉轻挑目光精烁。
我抿嘴一笑:“万岁爷英明。”
“你就别奉承朕了,朕是个没实权的皇帝哪有资格谈什么英明。”他看看我,苦笑摇头。继而端着那碗奶茶抿了一口,眉心一蹙。我忙从他手中夺过:“都凉了还能喝吗?我去换一碗热的。”
手指轻轻触到了他温暖的掌。他凝神注视着我:“那次载涛跟你说什么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没什么,涛贝勒心性顽皮只是同奴才开了句玩笑。奴才先去给您换茶。”我借故离开,他偏不叫我如意:“哦?什么玩笑?说来给朕听听朕也乐呵一下。”
我难以启齿:“也没什么...就是...”
“朕将你许给他如何?”他冒然来这么一句把我惊的哑然失色。
“万岁爷收回成命,奴才身卑位贱岂是涛贝勒能入眼的?您这样说是折煞...”
他再一次打断我的话:“朕是同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难不成你真有那种心思?”
我汗颜,他那点像开玩笑了,我明明看见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您忘了吗?君无戏言。这要被人听见,奴才可是要羞死了。”
他缄默一阵,语气落寞:“你若有意,朕不妨试探一下他的口气。朕知道你夹在中间日子难过,不如出宫...”
我上前一步跺脚反驳:“没有啦!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您千万别再这么说了!”
他凝视我,眼中的留恋令我避之不及。我躲开,他却追逐,他伸出胳膊拢了拢我耳鬓前落下的发丝:“媛琪...认识你朕很开心。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养心殿,朕...会不适应。”
我欲要挡开他手的胳膊僵在半空,心有不忍。认识你我也很开心,我在心里默默。我知道一旦陷进去那将会身在泥潭永远都别指望拔出来了。
“那媛琪就等万岁爷慢慢适应下一个奉茶宫女再走也不迟。”我轻松松打破了僵局。他就势回到软榻上笑说:“你这丫头真是调皮的紧,你拿话打趣朕,朕可要罚你了。”
“我双手负后,倾身向前眨着眼:“媛琪甘愿受罚,您就说怎么罚吧?”
“罚你给朕讲个小笑话”
“这是我最拿手的,听好了啊...”
雪落无声的殿外,万物肃静。我披着墨氅一路踏着咯吱咯吱声出了遵义门。它温暖中夹带着专属他的气息,越发令我眷恋。他说他不适应,我又何尝不是?只是现实的残酷不得不叫我扼断这条情丝,想到慈禧那二寸多长的尖爪在我脖上发挥她擅长的锁喉功,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阴雪天气一直持续到慈禧过五十二寿辰的那天。
阴霾的苍穹似乎并没影响到慈禧愉悦的心情。当然也包括那些乐此不疲赶来圣殿送贺礼的朝臣。不光他们,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上赶着给她贺寿送礼。除了新年,这无疑是一个阖宫欢庆的日子。
慈禧满头珠宝由宫娥簇拥着盛装出席。她满面含春坐在了皇极阁的寿台宝座上,台下跪倒一片黑压压的王公大臣,齐声山呼的‘圣母皇太后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
载湉穿着蓝缎彩云金龙纹礼服,跪地郑重磕头。早有太监将他送上的寿礼抬至皇极阁,接着便是朝臣献礼。礼毕,奏乐。繁复的规矩井然有序的顺利进行着。慈禧凤眼笑的眯成一条缝。
寿宴摆在了宁寿宫,慈禧心情特别好,便起身与群臣对饮同乐。唯独载湉,在一旁拿着银箸食不知味。慈禧见他无动于衷根本没有配合自己起身的意向,脸一拉,不悦。
奕儇看在眼里,声音高亢的带头:“老佛爷万寿无疆!!”
洪亮如钟的声音使慈禧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越过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她又继续把酒言欢。载湉却是借酒浇愁。他一盅接一盅灌着酒没有任何人劝阻,像是被人遗忘。
我见这一幕,心中不是滋味。他们只记得巴结那个女人又岂会想到他的感受?
大概慈禧永远都喜欢这样被人拥戴永远都要别人以她为中心,所以,她决定转移庆寿地点,拖着蜿蜒逶迤的长队又去了畅音阁看戏。
那种拉着二胡的京腔调调在配上珠圆玉润的嗓音,倒也有另一番悠扬的韵味。和秀子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我以出恭为由悄悄溜出了神武门,我掏出载湉御赐的宫牌随手晾给宫门禁卫瞧一眼,他便点头允许。
容儿站在红墙角落中不时探头张望,见我出来,眼睛发亮。
“怎么样?见着我阿玛了吗?”我问。
容儿掏出那锭银子,失落答:“见着了,我跟苏布克大人讲了你的处境,他语气倒是热情,就是死活不肯收你给他的银子。”
我不解思忖,又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容儿变想边答:“好像说叫你在宫中要知道趋势利弊,叫你好好侍奉太后老佛爷。还说要你不要忘了他的恩德。媛姐姐我就不明白了,苏布克大人好歹也是护军参领,他怎么忍心将你送进宫呢?”但凡入宫的女子不是包衣出生就是家境低等,容儿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
我猜这个苏布克赫尔多十之八九不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生父,我想起了翁同和,他调查过我,他应该知道事情真相,只是他肯不肯说那就不一定了。
我将十两银锭又转手交给了容儿,容儿一番推却终是抵不过我的执拗,将那银子不好意思装回了怀里。
一路想着心思回到了畅音阁,慈禧坐在那看的津津有味,载湉坐在一旁面无一丝波澜。我暗暗有些着急,后悔之前没跟他讲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道理。
左右两边拘谨坐着皇亲贵族和宫眷们。不远处我看见了身穿蟒袍的载涛和一位紫貂朝服的青年坐在一起,青年面相英俊气质翩翩。他兴致勃勃听的意犹未尽。
台上正在唱《龙凤呈祥》。一位扮相极美的花旦盈盈上台粉墨登场,他舞着优美的身姿唱腔婉转:“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
一阵阵喝彩声不断想起。慈禧高喝:“赏!”
李莲英却比慈禧还要高兴,尖着嗓道:“圣母皇太后赏银三百两!”
“小德子真是好运,用这招惹得老佛爷欢喜,这今后少不了要往宫里跑。”
“你还别说他就是行,不过半年就练得一身的本领。若换成别人三年能不能唱好就是个问题。”
几个太监随声附和。
我大骇,台上那个花旦居然是小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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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落水
那一次,小德子在慈禧寿辰上精湛到位的绝佳表演,获得了他第二次进宫的机会,慈禧更是对他刮目相看,时不时招他登台唱上一段。他灵敏机智变着法的博慈禧欢心。久而久之,小德子成了她得力的心腹之一。
而打那以后,我刚松懈的警惕再次提了起来。小德子不仅圆滑且富有心机,上次被逐出宫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一旦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会善罢甘休吗?
果不其然,年关来临之际,养心殿多了几张陌生面孔。把小春子小文子以及杨瑞都换去外面值守。
我深感惴惴,即使在秀子面前也变的不多言语。每日当值在殿内只做短暂停留,待载湉饮完茶利索收拾一通麻利去了燕喜堂。
新春,天放晴。小顺子从内务府拿来一堆春联吩咐几个太监贴至养心殿各处门楣上,金漆的福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太监们神采飞扬聊起以往在家中过年的景象。这令我不由想起另一个时空的亲人。每到除夕,爸爸都会做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静静坐在客厅中等着我回来。从小到大,他从不叫我插手家务,还说女孩是用来疼的不是天生受苦的。我叹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爸爸...琪儿好想你。
紫禁城的欢庆喜气却冲淡不了我‘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乡愁。
张灯结彩的欢闹气氛充溢整座皇城,忙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有丝喘气的机会却又被秀子强迫换衣。美其名曰说是要给太后行辞岁礼。无奈我只得马虎套上那件白狐围领的粉红对襟坎肩。
储秀宫内流香四溢春意盎然,一拨拨的王公大臣格格福晋依次行叩拜大礼。慈禧头戴金凤珍珠朝冠,穿着宽袖团寿纹礼服胸前挂着精致夺目的翡翠念珠,双手相交而握放在腿上,形象不乏高贵典雅。群臣们拱手道着吉祥话,就连极少开口的载湉也难得和慈禧交头接耳,凑在一起笑语吟吟。所到之处无不尽显一派和乐融融。
我心大慰,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和慈禧和睦相处总归没坏处。
如前段日子的寿辰一样,慈禧兴致颇高,便赏每人各一对封红并允思亲念家的宫人可以去放河灯还夙愿。宫女们喜不自胜,谢恩之后便欢快跑了出去叠做河灯。宫宴开始时便没我什么事了,于是秀子也拉着我随她们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一片热闹景象,星光灼灼的夜空倒映在那清冽平静的水中如珍珠点缀般挥闪光芒。渐渐,一盏盏形状各异的河灯游刃于水中。红莲白荷以及芙蓉牡丹,五彩缤纷璀璨晶耀的令人流连忘返。秀子做的是一盏小巧的月圆花灯,她在上面题了几行字:无琴无瑟,任凭风自去。
我不解:“无琴无瑟?难不成你要做道姑?”
秀子撇我一眼,蹙起眉头:“这又有什么不好?总好过‘花笺费泪行’吧?”
我半懂不懂,见她说话文绉绉的,笑笑道:“什么花笺什么泪行?你可别学林黛玉。做人要乐观点。”我随手抢过她手中的笔,也假模似样的在我的许愿莲花灯上面提了一行唐朝高适的《除夜作》:“故乡今夜思千里,双鬓明朝又一年。”
我与秀子相视一笑,将许愿灯放进了水里。对着它们双手合十默念:“一愿爸爸健康平安,二愿...光绪皇帝多些开心少些忧郁...”渺如灰尘的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如今我唯一做的只有对天祈求。
不知何时秀子只身离开,我双手撑着下巴呆呆看着那些绚烂的灯盏,思念化作泪水喷薄而出。可笑我还劝秀子乐观,自己倒先悲观了。
我揉揉眼睛,叹息,起身之际身后却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猝的,我失去重心往河边倾斜。
“啊!”我失色,还没来得急尖叫人已落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刺进四肢百骸,牙齿冻的咯咯作响。我伸出冻僵的胳膊在水里噗通噗通乱打一气。
“救...唔...”命还没出口连灌了几口水呛得的直翻白眼。僵硬的身体已无力动弹,意识模糊时,看见岸上有一位身穿礼服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我想张口叫唤,身子却一点点往下沉。闭眼的瞬间,身体像是被一只手托起。我缩着身子,感觉处在冰冻三尺的北极圈。唇白而无一丝血色只一个劲不停的哆嗦着。
“你没事吧?”耳畔的语气甚是急切。我微微睁开眼,一张英俊的面庞映入我的眼帘。当然有事!在不采取保暖措施我该要冻死了!我哪里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只抱紧双臂不住的冷颤连连。
“让开。”一声冷喝,身体渐渐沉落。
那抹熟悉的身影几乎冲撞而来,他快速脱下端罩裹住我的身体。
依稀间,爸爸清矍的面庞越加清晰。鼻翼酸楚,我紧拉着他的胳膊泪眼婆娑:“爸爸,我不要在这儿!我们回家带我回家啊!”
“好了,没事了...快躺下。”温暖的手按住我细心帮我盖着被子。我抱着那只手死活不肯放:“我不要躺下!躺下就在也见不着您了!爸爸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我不该爱上达康.....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我会听您的话....”泪水像决堤的泉汹涌迸出,我委屈般使者性子哭得肝肠寸断。因嗓门过大咽喉一阵剧烈嘶痒,抑不住猛咳了起来。
那双手又扶我起来,刹那间身体被温热的龙涎气息包裹。
“万岁爷您都一宿没合眼了,好歹先去东暖阁睡个囫囵觉明儿也好应付老佛爷那边。”
“朕知道,快去熬碗姜汤过来。”
“万岁爷,这..这不合规矩,您昨晚那种举动已经令老佛爷很不高兴了,您就....”
“朕自会向皇爸爸解释,速去熬一碗姜汤过来!”
“喳。”脚步渐远,屋子里静了下来。煦煦缭绕的香气萦绕而来
心头一怔,意识陡然清醒。我微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载湉依拥在怀!吃力挣扎脱离他的怀抱。他扳过我肩凝眸注视着我,那眼中流露的痛惜令人为之震摄。我痴痴看着他,全然忘了这种暧昧姿势将会造成多大的危险。
“淘气鬼,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替我掖着被子。我心惊,落水的情景在脑海里跳跃不断。
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再有人将我救起,恍惚中我看见了他急切切的步伐....
是小德子?还是西太后?还是说西太后指使的小德子?脑袋一片浑浊。
我掀开被子忙要下地,被他拿手一拦:“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快躺回去!”
我执意要走:“奴才就算死也是一条贱命而已,不足为惜,还请万岁爷自重。”他神色黯然,紧拉着我的手令我不由吃痛:“朕知道你介意她,如果朕是一个实权在握的皇帝你断不会说出这种话。朕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唯独这一次你就听朕的不行吗?朕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好好静养一天,能把身体痊愈过来。”他脸上闪过异样的红晕。
“不是的,”内心既感动又无奈,暗暗叫苦,你越是这样不越引人耳目吗?殊不知你这是在害我啊。最终我还是抽回手:“奴才卑微,怎能叫万岁爷侍候左右....”我见他一脸黑线,忙改口:“万岁爷是千金之躯圣龙之体....”
“够了,朕命你安心在这儿躺下!余下的话多说无益,朕离开体顺堂便是。”他打断我的话。目光清冷。越过我负手走了出去。背后的手渐握成拳,我的心也随之一拧。
张着口,险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叫住他。罢了,就算放开一切不顾生死的去依附又能怎样?他真正的知己是未来的珍妃而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宫女。
我捂着越发压抑的胸口,哀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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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周全
体顺堂内,炙热的暖炉香薰缈缈。我吃力和衣坐起,将那五彩百子帐挂在玉勾上。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杨昌锐奉命端汤送药再没见过任何人进来过。两夜间,却莫名多出一个宫女和两个值守在外的带刀侍卫。我岂能不知是他的用意?那份本就悸动的心开始如水芦花般荡漾不定。
早想过要离开体顺堂,偏偏身体硬是不争气,高烧了两日脑袋昏沉酸胀,在一起身顿感摇摇欲坠弱不禁风。恰时到了杨昌锐送药的时间,他见我如此,放下药碗将我扶坐在榻上,态度一如往常的淡漠:“万岁爷为了你被老佛爷当众训斥了一番,如果你是西宫探子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用调羹反复搅着那黑褐色的药汁,伴随他的用力,药汁荡了一地。
载湉之所以叫他过来侍候是因为信得过他。听他语气忿忿,我更加相信他对载湉的忠贞不二。
我说没有任何目的他断然不会相信,毕竟我是从西宫调过来的,也难怪他之前对我忌讳颇深。见我沉默,杨昌锐将药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弯腰蹲在了雕刻精细的落地花罩下:“哼,这下你称心了,万岁爷这还没亲政呢就被冠上一个‘沉湎女色’的帽子,万岁爷的清誉就这么被你给毁于一旦!以后那些大臣就更加依赖于老佛爷了,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万岁爷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说着说着,抹眼撇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见他如此,我心头大憾。随他蹲在了一起,肺腑道:“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我还不如随那些河灯飘去护城河。”心里有了一个答案,我的失足落水肯定和西宫脱不了干系。就算小德子想害我他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唯一的可能就是得了慈禧的允许。
我自认为在她面前伪装的天衣无缝,就算养心殿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我自恃谨慎她同样捏不住我有力的把柄。可那又是什么原因?
秀子!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我摇头,又立即遏制住这种想法。不可能,她没有道理这么做。不由想起她说的‘花笺费泪行’。莫非她日思夜想的人是....我不敢往下想了,确切的说我没有勇气在往下想。我无力靠在花罩上看着杨瑞孩子般的哭泣,止不住掏出绢帕替他拭了拭眼泪:“万岁爷是我在这紫禁城能待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懵懂的表情带着一丝动容,眼神在没之前偏执的敌对。
离开体顺堂也许会成为众矢之的也许会有性命之危,但是我不得不离开,载湉前景本就堪忧我不能在拖他后腿。
梳理一番我去了养心殿,他附在东暖阁的龙雕御案上正提笔写着什么,我走上前叩头跪拜。他放下墨笔快速走来扶起我,关切询问:“好些没有?”
我低头:“奴才已经痊愈了,叫圣上费心奴才实在过意不去。奴才僭越宫规还望圣上治罪。”他松开我,默了一会儿,低沉问:“为何要这样疏离朕?”
我郑重其事答:“奴才不能傅致其罪害的万岁爷在朝臣面前失了威信。”
“得了吧,你是在担心朕护不了你的周全。你都不相信朕朕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原来你和他们一样附炎趋热。”他叹息,凄然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大殿内。
我心似刀绞,抬眼睁着水气氤氲的双眸看着他:“我相信您。如果这是老佛爷给您下的圈套呢?您这么对我岂不正合她意?她正好可以在朝臣面前揭您的短。”他目光如炬和我相视而对,无限的心痛流溢在外。
上前擦着我脸上的泪珠:“这种可能朕不是没想过,可眼睁睁看着你被她残害,朕做不到。这一次,朕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
我一阵眩惑,享受着他片刻温柔细心的抚触,感动之余脸上不由发烫。索性不管不顾豁出去吗?这样下去,害他也终害己。第一次,我主动拉住了他的手:“遇见皇上是媛琪三生有幸,媛琪真的不希望成为皇上的累赘不希望您为了护我周全同太后闹的水火不容,那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您能理解吗?”
他目光流露出浓烈的绻恋迷离了我的神志,就势他环住我的腰答非所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成双。”他将最后一句‘与子偕臧’改成了‘与子成双’。
听罢心中狂跳不止脸颊越加炙烫,低低的道:“您快别这样...”见他如同孩子般灿烂的笑着,终究还是败下了阵。
他敛住笑,颇为正色在我耳旁柔声问:“媛琪,可愿与朕携手成双?”
“啊?”我怔愣,越发慌乱。分心之际脸颊被他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我通红着脸拿手捂住,他却巴不得将我吸进眼球。我窘的无地自容心却涌出一丝甜蜜蜜的幸福。
日子在平静无波中点滴流逝,令我始料未及。慈禧除了在朝堂上重斥载湉就在也没有任何动作。几次过去问话她都跟若无其事一样。甚至对我的态度比先前还要温和许多。每次被招去问话载湉都是替我忧心,而每次回来,他都如释重负。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
平静的表面往往会波涛暗涌,这不是个好兆头!
每当听见他朗朗的笑声我心中的忐忑不觉消弥,趁厄运还没降落,我何不珍惜和他一起的短暂时光呢?
春风徐徐,吹暖了冬眠已久的紫禁城,御花园中,娇艳欲滴的花儿竞相开放,惹得蝶舞蜂喧,欢快徜徉在片片的鹅黄嫩绿中。迎风遂一摇曳,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弯腰低头,惬意观赏着那一株株莹润纯洁的千叶白。相比千叶白,我更喜爱秋季的玉簪花,它高雅而不矫作,看似娇弱却极为耐寒。千叶白的美只是昙花一现罢了,终究却熬不过狂风骤雨的摧残....
我叹一口气,分不清是顾影自怜还是为它惋惜。
“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虽是写荷的,我倒觉的临时也可应景。”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进我的耳畔。我敛住心神,抬头一看,一位身袭立领直身的浅湖色长袍男子朝我走来,他手持折扇,棱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种桀骜,那双眼睛放肆在我身上游移,嘴角微翘,又显露一种过分的疏狂。见他装扮随意,定是哪个府上的贝勒王爷,于是福一福身,准备离开。
他却在身后笑道:“怎么?莫非我说中了姑娘的心思?”
我转身,干笑两声:“奴婢只是闲来无事过来赏花而已,您实在多虑了。奴婢先行告退。”
“这么说倒是我在庸人自扰了?不过说中与否怕是只有姑娘心里最清楚。”他挑眉,眼底的玩味尽露无遗。
我咬咬牙,忍下气恼:“就算是显赫的王公大臣也不能在宫中这样言语随性大言不惭吧?”
他一笑置之,甩开折扇恣意摇晃着:“姑娘好见解,不过像姑娘这种直率的性子实在不宜呆在宫中。还好你碰见的是我,若是旁人,说不定早就腹诽在心了?”
“难道你就没腹诽在心吗?”我轻嗤。
他摊开手:“我当然没有,因为我大度,君子坦荡荡,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别人指正缺点就该虚心接受,这正是我的心性...”
我懒得听他白活,扭头径直走着。他在身后不依不饶:“敢问姑娘芳名?”
我自顾走着,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堆秀山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着风声隐隐传了开来,我仰头,看见一位凭栏而坐的清瘦女子正捂着丝帕,在那笑语殷殷。
听秀子说,这几天慈禧时不时招几个端庄的秀女进宫赏花。名义是赏花其实是赏人,确切的说是慈禧在准备为载湉物色良人。心下想着不由泛起失落。
“世子爷,您怎么不上去啊,二格格和老佛爷等着你过去说话呢。”小德子笑着哈腰过来,朝那男子作揖。
不是贝勒爷?是世子爷?那会是谁呢?我只知道桂祥世袭三等承恩公,难不成他是桂公府的人?他正冲我微笑,不由我多想,冲他屈膝一福只想离开此地。
出了御花园,恰与赶去堆秀山的载湉碰个正着。
“你先去养心殿等着朕,待会朕给你看样东西。”他别有深意睨我一眼,快步往园子里走去。
我默然,待他走远不禁失神。
明明没有结局为何还要一头栽进去?这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目送他远去,感觉空落落的浑身像是抽走筋骨一样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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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礼物
掌灯十分,他仍然没有回养心殿。我坐在燕喜堂院落的杌子上整整呆了一个下午。听小春子说他正在体和殿陪慈禧用膳。如我所料,小德子口中的二格格以及世子爷是慈禧的侄儿侄女。我是后来才知道,那二格格正是未来的隆裕皇后叶赫那拉.静芬,世子并非桂祥所出,而是慈禧已故的弟弟照祥的长子叶赫那拉.睿朗。
隆裕皇后,光绪十四年册封进宫.....
也就是公元一八八八年....
一滴泪掉落在手背上,我拭干,这一天总会来临的。皇帝大婚也就意味着亲政,我应该替他高兴才是。
前一世的经历难道还没吸取教训吗?红尘中的恩怨情仇我自认为已经看的很透彻,为何还要失足在犯同样的错误?
我站在乌漆墨黑的院落中,随手掸掸衣袂毅然走出了养心殿....
二日一早,我当值时看见了翁同和,翁同和每次看见我都是避之无不及,一如往常他绕了个弯避瘟神似得避开了我。我手疾眼快拦住了他,他很不悦,皱着眉没好气瞪我一眼。
我福身,客气问:“翁大人是要去毓庆宫吗?”
他跳脚:“老夫未曾上朝岂敢擅自去毓庆宫?皇上都没发话你这宫女倒先越俎代庖了!”每日授课时辰规定在皇帝下朝之后。
我揉鼻子笑笑懒得和他费口舌之争,于是便直接进入主题:“翁大人调查过我?”
他闻言大惊失色,又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没凭没据你何故来此一问?”
我又一福身:“翁大人息怒,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实。翁大人若知道可否愿意告知一二?媛琪在这儿谢过大人了。”
他捋捋胡须,冷哼一声:“自己什么身份自己最清楚,又何必跑来多此一问?”
“实不相瞒,进宫之前我生了一场大病,自己什么时候被选成了秀女都还是糊涂的。前些日子我托人给阿玛捎去了银子,他却退了回来。至今我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翁同和神色有些凝重:“内宫之事老夫向来不敢妄自揣测,你若有疑问不妨叫家人进宫与你见上一面,事情说开不就结了?”
“那就有劳翁大人了。”我放低姿态,语气殷勤。
“别忙着客套,老夫可没答应你什么。”他依旧冷言冷语。
我道:“进宫还得请旨,何况皇上如果允了我家人前来探望,旁的人就会谬种流传说我仰仗皇上摆大谱,那我岂不是抹黑了皇上?翁大人何不托人去苏布克府上捎个话,就说明日午时我会在神武门外与家人会合。”
翁同和思忖半晌也没做出决定,眼见载湉穿着明黄龙袍负手走了过来,我只好小声说:“拜托翁大人了,事成之后感激不尽。”
我不动声色退到了一旁,载湉已然接近:“朕回来在收拾你。”
语气略带嗔怨。许是我昨晚没等到他回来就已离开,他心中不满吧。
下了早朝,他顾不得脱换朝服便迫不及待去西暖阁陈列架上翻找着那些西洋贡品。两个陌生的太监见状,心照不宣的走过去。
“都下去,朕自己找。”
我犹豫一下,后退几步转身。
“媛琪留下。”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均站在那儿无动于衷。我抬高声音冲他们说:“你们两个刚来没多久手又生疏,万岁爷还不太习惯。先去外头守着叫杨昌锐和小春子过来。”
他们这才肯退出去。若非没有西宫的指使他们哪敢冒然对圣命充耳不闻?至始至终,慈禧都没有放松对载湉的监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伤感蓦然倍增。
“万岁爷想找什么吩咐奴才做吧?”我上前劝他歇息他固执不肯。直到从顶部找到一个鎏金边的方匣子,他才露出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
“朕昨晚就想送给你,可你这淘气鬼却提前开溜了。害的杨昌锐把他藏到了顶端。瞧瞧,这里面有一对小人还会转圈呢。”说时,盒子已被他打开。呈现出一个雕塑精致的八音盒,上面嵌着优美的西洋彩景,欧洲样式的一对男女在精巧的盒盖上伴随轻音乐旋转而舞。我抿嘴一笑:“万岁爷,他们是在跳舞不是转圈。”
他偏着脑袋仔细观察着,脸色微红:“这样搂着实在有失仪态,西洋人从不忌讳男女私相授受吗?”
我解释道:“这叫双人舞,在西方的上流社会中,所有的贵族绅士和小姐们都喜欢用这种方式与人交际,中国后来的交际舞就是由此而来。”
他看着我,神色微变。我捂着嘴顿觉自己失言。
“奴才说错话了...”我吐吐舌头讪笑。
他一笑带过,问我:“你去过西方?”
我摇头,他盯视着我如芒刺在身,半晌又问:“什么是绅士?相当于中国的文人墨客吗?”
这下我在不敢向他解说了,只模棱两可的回答:“大概是吧,听说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君子差不多。”
他见我拘谨笑拉着我的手,将那八音盒放在我手中:“朕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却给朕这么大的意外,朕真的孤陋寡闻了。或许这正是中国落后的原因吧。”话中带着凄凉,弦外之音是在嘲讽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君王。
我连忙推迟:“万岁爷不能..这是贡品,奴才消受不起。”
“跟朕还要这么见外吗?朕是特意叫载沣从德国捎来的。”他侧着身,有些不悦:“没旁人别在自称奴才了,朕不喜欢听。”
我尴尬附和,手托着那个八音盒,艰难启齿:“媛琪谢过万岁爷,只是..这物品贵重不宜带在身上,不如先寄放在您这儿,等媛琪出宫在来领如何?”
他回望着我,声音有些嘶哑:“也对,朕只顾想着送份珍贵礼物给你却没想过你的难处,是朕疏忽大意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低头嗫嚅,沉默片刻去了燕喜堂准备沏茶。
几位身袭石青补服的官员陆续而至养心殿。除了翁同和,还有两个面相清稚的少年,一下认出了身高显眼的载涛。他们来做什么?我有些纳闷。
那两个太监要进去被杨瑞和小春子挡在了殿外,想是又在商议政事便端着茶又打道回府去了燕喜堂。到了午时,几人才出来。我又重新沏泡一副茶送去了养心殿。
迎面看见载涛下意识低着头,未曾想还是逃不过载涛那双眼睛,他大咧咧走过来,诡秘说:“除夕那晚知道是谁救的你吗?”
我惊讶抬眼看着他。难道是你?心中暗忖。他鼻子哼哼乜眼看着我:“你也太忘恩负义了,好歹道声谢吧?你可害惨了他!”
我竭力在脑海回放着当时的情景,印象中那张面孔比载涛城府几分相比之下该要年长些。当时我冻的浑身抽搐哪有心顾及?现在想来的确是该去给人道声谢。
回过神正要开口向载涛询问那人的底细,再一看哪还有他的踪影?早和那几个官员出了遵义门。
“修缮昆明湖是为了操练水军,可清漪园若也加入修缮的行列,朕担心财政经不起虚耗。李鸿章那边又急需一批购轮的经费,这样下去户部怕是支撑不住。他在这节骨眼提出来不是叫朕为难吗?”
“名义是以重修昆明沿湖旁的建设为由,王爷的奏请可谓有理有据冠冕堂皇。皇上不可回驳,一旦惹得太后动怒只怕会引起怨怼。”
“办海军和修缮清漪园孰轻孰重皇爸爸不会不知道,朕已将醇亲王的折子转呈给了她,接下来只有看她如何批了。哎,醇亲王的用意朕明白。朕同意,可国库拮据;不同意又落个不孝的罪名。”
清漪园是后来的颐和园。奕儇为的是给载湉铺路,他以为只要给慈禧修个园子慈禧就会乖乖老实去颐养天年。可要是那样她就不是慈禧了。总而言之,这对叔嫂为了各自目的而不谋而合走到了一块,这也给日后的甲午战争埋下祸根。
我走进去将茶水奉上,翁同和起身告辞。他呷一口茶问:“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装作不知:“什么事?”
他嗔笑:“行啦,别装了,也不知刚才是谁在那儿猫着偷听。”
我微笑:“媛琪是听了些,可妇人之见实在难以启齿。”
他挥手:“说,朕不反对各抒己见。”
想了想便答:“四个字未雨绸缪。”他不解看着我,我解释:“万岁爷还是多充裕些银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修园子的事能省则省,太后那边大致过得去就行。北洋海军才是主心。说句不好听的,以后要是海上作战,大清一没洋枪二没炮弹轮船,到时候拿什么去击退那些侵略者?”
一八九四年,慈禧六十大寿挪用公款修缮颐和园导致甲午战争以惨败告终,并签订了不平等的《马关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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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送别
叫载湉没料到的是,他将醇亲王奏请修建清漪园的折子转呈给了慈禧,然而慈禧以要归政不在处理庙堂之事为由又折回递给了他。自己却闭口不表态。显然慈禧是真心想要这个园子。这无疑是在给载湉出难题。复二日,以醇亲王带领的多数朝臣纷纷奏请:大修昆明湖畔所有的建筑设施将其恢复成阅操演练基地。这是慈禧笼络人心的结果。
昆明湖在清漪园内,美其名曰是为水军演练其实就是为慈禧建园子找的借口,叫载湉无从反驳只得批准。回到养心殿,他气愤难平板着脸坐在东暖阁内连午膳都没用。我走过去劝了几句他缄默不语。我无策,只得耐心为他讲出这其中的利弊:“....现在朝臣们大多都是服从老佛爷的命令,您要是批驳怕适得其反,一切都等您亲政之后在说。”他默默一会儿,点点头:“朕就是气不过醇亲王,谁带头请奏都行就他不行!”
“王爷为您用心良苦,可这心意用的实在....”我扭转话锋笑道:“没关系,到那时您手握实权不如将清漪园这项工程草草了事,等日后富庶在精心修饬一番送给老佛爷。”虽然几率渺茫,我仍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他神色大霁,开怀一笑:“干脆朕封你做个女诸葛如何?"
“什么女诸葛,成天做些费脑子的事情我可没那能耐。这下万岁爷该用膳了吧。”
他起身:“你陪朕一块。”
我后退一步道:“媛琪谢主隆恩,不如万岁爷将这个恩典留着,允媛琪沐休一日如何?”
“你要出宫?”他反问。
我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不行,你一个人出宫不安全,上次落水的事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你就别再叫朕担心了。”他想也没想驳的干脆彻底。
我揪着衣摆,将它揉皱成了一撮,脑子运转着该怎么说出自己不得不选择的那条路:“我...我想出宫,不如您给个恩准放我出宫吧,上次落水有惊无险,下次下下次谁也不敢保证还会死里逃生。”我睁大一双可怜的眼睛哀戚戚的看着他,好叫他发现我是一个非常怕死的人。
声音戛止,温馨的气氛也骤然戛止,凝固的空气压得我险些窒息。
“好,朕答应你。”他隐忍着那份痛恸,说的极其平静。
我意外,低头谢恩,眼底蕴着一层水汽,心中莫名刺痛。
“朕不能害了你,你若能离开朕心甚慰...”盲目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他的低声喃语。我回身,撞上了他深邃忧郁的眸子。我凝眉,心如刀割。
无暇羞怯,疾步跑过去在他苍白的颊上轻啄了一口。
他动容,脸色多抹红晕:“琪儿....”我摇头按住他的唇:“自有良人等着皇上,而我不配。”我将这副清俊的脸孔狠狠印在了心里,深吸一口气毅然离开。
翁同和果然没有食言,还没出神武门,就远远看见一个旗装打扮体态纤瘦的贵妇对着宫内翘首以盼。我拖着一条长辫子扮作小太监模样低垂着眼帘掏出了宫牌。眼底的余光瞅见了那朱红宫门上凸起的门钉,心中五味杂陈,一旦迈出去永远都不可能见着他了....我犹豫着,有些恍惚。
“出宫做什么?”声音有些焦躁,透着不耐烦。
我从鼻腔内发出那种尖细细的声儿:“帮内务府出去采办。”
“采办什么?”高大魁梧的神武门禁卫打着哈欠,质问中又透着慵懒。
“采办红绸。”
他满意唔一声:“皇上大婚红绸自然必不可少,去吧去吧。”声音尖锐贯耳,刺入我那根敏感的神经。自嘲挪开步走出神武门。
身后步覆如风,致使我心一凛。转身的刹那看见了他温润的面庞。他依旧穿着杨昌锐的衣服,垂头低睑。
我捂着咚咚跳的胸口,思绪紊乱。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忡怅。很快他与我并肩。我蹙着眉对上他那满是关切的眸,眼底的幽怨顿时被他化为乌有。
出了紫禁城,心照不宣的微笑。
那妇人脸型瘦长颧骨突出乌黑的亮发绾成一个燕尾髻,头上扣了一顶青锻制的大拉翅。她瞅见太监装扮的我们微微有些慌张,双手揪住身旁的丫鬟连连后退。我不解她为何是这种表情,待走近她已是瑟瑟发抖。我抬头看着她,她指着我张大嘴巴,低呼:“你想干什么?”
我纳闷。
载湉眸中透着阴戾:“可是苏布克.赫尔多的家眷?”
她咽一口唾沫强作镇定:“是。”她淡睨我一眼:“我是媛琪的额娘,这位公公,她...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若犯了宫忌您只管罚她便是。”
载湉近前一步:“是就好,媛琪得了皇恩可允她提前出宫,从此你们母女就能团聚了。皇上有口谕,媛琪入宫期间恪尽职守循规蹈矩,特封为从一品圣御女官。”
他说的从容我听的直惊。他担心我回去之后被苏布克家刁难,所以才赐我一个虚职。除了回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我什么也不能做。
妇人揪搅着方帕百般迟疑,正欲出口,见载湉那生满寒意的脸又退缩了,讷讷屈膝:“谢主隆恩。”
为了弄清之前选秀的来龙去脉,我故意岔开话题对妇人道:“额娘是有话对我说吗?”妇人沉吟半晌,拉我远离了载湉:“你出宫可有获得皇太后的批准?”
“皇上放我回家团聚已是格外开恩,额娘这般在意太后,大可进宫去问问她老人家。”面对这张毫无印象的陌生面孔,我想起了翁同和的话。
妇人甩开我,鼻子轻哼一声:“要不是我脱关系给你走后门你哪有今天?再说没有皇太后的懿旨你能选秀进宫吗?这些都是我们苏布克家的功劳,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出言讽刺!莫不是你的狐媚伎俩又在皇上那起了作用?哼,也是,我说嘛这才一年的工夫就混了个圣御女官,圣御圣御,不就是在圣上跟前御前侍候吗?有本事你叫皇上赏你个贵妃当啊?皇上要对你上心就不会把你逐出宫了!”
她凌厉的声音配上那张扭曲变形的脸,狞相百出。我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见她这般盛气凌人的姿态我哪肯示弱:“像我这种冒名顶替的,圣御女官已是最高的恩典了。要真当上贵妃只怕哪天被人捏住了把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是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先扬着头,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骇然:“你什么意思?你个小贱人你该不会要恩将仇报吧?”
我笑问:“额娘知道冒名顶替是什么罪吗?”
妇人冷笑得意答:“德玉琦!你也别拿这吓唬我!要不是当初皇太后点名要你,我们也不敢这么做啊?太后心知肚明又怎会降罪?”
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德玉琦?事情还真如翁同和所说!慈禧的用意在后来已经昭然若揭,其目的还是想找一个死心依附于她的心腹,以便能控制载湉。只是,德玉琦又是何许人也?她怎么会和苏布克.赫尔多缠上关系呢?
看她沾沾自喜,我故意打击:“可皇上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一旦我将此事禀告皇上那就是欺君之罪!就算太后在心知肚明也不会替你说话的。”
妇人惊恐万状遂又凶相毕露。咬牙切齿:“你敢!到时我就把你母亲卖到勾栏里当窑姐儿!叫她遭千人踩万人踏!!”
乖乖,怎么又多出个母亲?我汗颜,别告诉我又多出兄妹什么的。
“那赶紧的,最好现在就把她卖出去,你前脚卖后脚就会被满门抄斩,也省的我母亲跟着你们遭罪,我正好救了她不是吗?”
她捂着胸口脸色发青,直心悸的血脉逆涌,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旁边的小丫鬟失声尖叫,连连喊了数声夫人。
我冷眼旁观。
前方,几十个太监源源不断出了紫禁城。我暗叫不妙。加步跑去载湉所站的隐蔽之地。来不及细想便拉着他悄然去了胡同内。不知何时他反握着我的手,在那一批太监彻底远离我的视线之后才反应过来。
我欲抽回被他紧攥在手:“琪儿,跟朕回宫,朕会不惜一切去保护你。”他那笃定的眼神使我又开始摇摆不定。如果我不会‘预知未来’说不定就毫不犹豫答应了他,只是,后面的路太过坎坷我实在没勇气同他一起承担,尤其还要面对生死.....想到他晚年的凄凉内心一阵绞痛。我摇头,他松手低叹一声:“朕不勉强,走吧,朕送送你。”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二十二厄运
漫走到胡同尽头我开始驱他回宫。不知为何,那些进出宫门的太监使我心神不宁。
我并不打算回苏布克家,只想用攒下的银钱过着自在平淡的日子,虽有些艰难但总要好过纷繁血腥的宫斗吧。德玉琦也好苏布克媛琪也罢,从此跟我毫不相干。
“以后有难处就带上这个。”他扯下腰间镂雕精刻的玉龙佩,拉起我手放于掌中。我缩手回绝,他微愠:“朕早就知道你跟苏布克家没有关系,这个你留在身边也好叫人放心些。”他顿住,低说:“就当送你的信物,等到了那时朕许你一世一双。”
那时....会有那时吗?
我哽咽落泪,贪看着他如玉的面庞。
紧握那块沉甸甸的玉龙佩:“甘愿为君终其一生。”
温指滑过脸颊拭去湿落的泪痕,引得旁观百姓为之侧目。我顿觉失态,收起玉龙佩又与他依依不舍走了一段。
突然发现自己太过自私,明明知道他命途多舛一生艰辛却在他困难无助的时候选择离开。生死不过瞬间,对我来说就有那么可怕吗?当我坚定了意志正要回心转意,乌云密布的东方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春雷阵阵声声震耳。
我捂着双耳咽下嘴边的话。他牵着我的手奔跑着去了一家客栈。
齐心协力安顿一番他才吁了一口气。想他堂堂帝王居然帮我打点这些细节,于心不忍。便叫来店小二端来酥炸花生和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我摘下帽子替他倒上一杯。他别开定格在我脸上的视线,起身:“雨太大,你先在这留宿一夜,明儿朕派人送你回去。”
我轻笑,按住他胳膊肘:“等雨停了在走也不迟,这要出去还不被淋湿了?”说完,我帮他扑打着衣摆下的污点。
他低头失神凝视,我忍不住红了脸。
“无妨,出去买把伞便是。”他拍拍我的手淡笑遮去了眸间的绻意。负手与我擦身。
望着他孤单的背影,终是放弃了那份矜持随他奔去。不顾一切从后环住他腰:“万岁爷,媛琪愿意...以身相许...”我的意志在犹豫矛盾中脱颖而出,心中酣畅无比。
寂静无声的厢房将窗外噼里啪啦的骤雨之声凸显的清晰悦耳。
载湉握住我的手却不曾转身:“可朕不愿。朕现在没能力许你名分不想委屈你。待朕亲政之后....”
“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与您拥有片刻的美好那也值得。”我贴在他精瘦的背上,厚颜无耻的低喃。他转身揽住我的腰肢,清澄的眸幽深莫测:“傻琪儿,哪有不在意名分的?有了名分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你等着朕到那时朕定要风风光光把你抬进宫,做朕一辈子的良人。”
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我拼命摇着头泪如泉涌:“我不在乎将来会如何,我只在乎现在。”闭眼,攀着他。踮起脚尖贴上他微微凉意的唇,腰间的那双手渐渐收紧,箍的我险些透不过气。
他鼻翼发出的气息有些紊急,生疏迎合我的探入。他的舌很快变得灵活,在我唇间游刃碾转无尽攫取。
我颤抖着瘫倒在他温暖的怀中,唇分,他埋头延至我的脖颈深深吸允,我半合双眼浑身战栗连连。那只手悄然松解了脖下的盘扣洒下一片细腻的吻痕。我起伏着胸脯嘤咛出声,迷离的眸波光流转。抬手主动解开胸前的盘扣却被他拦住。
“穿好衣服。”他喘着粗浓的气息,声音像是抑在喉间听起来浑浊醇厚。我迷惑,哀怨与他对视。他拢了拢我散落在前的发丝又细心帮我盘好扣子:“琪儿你要知道,朕不会趁人之危也不会始乱终弃。”
我捏着他手窘的说不出话。他幽邃的眸漾着清浅的笑意,双手捧着我绯红的脸颊:“以后可要懂得自爱,在不能这般随便了。”我沮丧,低埋在他的胸膛故意说:“那得分什么人...”
他点一下我的额,嗔怪:“休得胡说,女子本就性温纯善,若不懂的自怜自爱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他深锁眉头露出忧忱之色:“你这心性倒真叫朕有些不踏实。”
“我这种性子只对万岁爷一人流露,可万岁爷还不领情呢。”
他侧头在我脸上宠溺般亲了一口复有被他紧紧拥住。
窗外,雨渐稀。火红的云霞腾腾蔓延覆住了半边天。
天放晴,在没任何理由挽留。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劝他少与慈禧滋事劝他韬光养晦劝他多多保重。那时只觉得与他在没机会相见,一直絮叨个没完。他轻笑拿我当孩子一样哄慰。出了客栈目送他离去,霞光将他背影镀成了赤色,痴望许久,虚弱无力上了楼。
夜幕降临,街道两旁灯火通明,茶楼饭庄的吆喝声高亢不断,来往的客人源源进出络绎不绝。相比白天不知要热闹多少倍。为恐被人识破我不便下楼,只得唤来伙计叫上一碗肉丝面索然无味的咀嚼着。
打开窗户一股清新扑面而来。昏沉的脑袋有丝清醒。慈禧发现载湉放我出宫将会怎样?会恼羞成怒还是任其放任。只怕两者各占一半。我的离开洗清了载湉‘沉湎女色’的名声又叫慈禧滋生一种被玩弄股掌的感觉,依她的性情必然要迁怒于那些无辜之人。然而她扫除了‘魅惑君心’的我多少还是有点欣慰吧。将那块玉龙佩贴在心间,倚坐在旁呆望着楼下穿梭的行人心中想着他。
“哟,世子爷!可把您给盼来了,您里边请!今儿是传云舒馆的秋屏姑娘还是望归楼的簟儿啊?”
“两个都请,这一锭金子就当跑路费了!”
“好咧!请世子爷到雅间坐会儿,小的立马就到!”
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我不禁朝下方看,客栈对面,名为凤来楼的酒店旁,停着一辆华丽的雕车。只见一位身袭月白府绸长袍的男子掀开车帷潇洒跳下车。身后跟着一个手拿金铜烟斗的谦恭少年。那男子进去,定了定脚,扭头仰脸,鬼使神差朝我这边看来。
俊朗的面孔露出疑惑之色。
叶赫那拉.睿朗!我吃惊,立即偏着脑袋躲在了窗棂后。
疑想他是否认出了我,心中慌怕不安。起身将房门上好之后在里面来回踱步。
清歌妙音悠扬婉转,脑海中浮出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的场面。躺在床上彻夜难安,翻来覆去一阵又起身下地将那虚掩的窗户关了严实。
“砰砰砰!”夜半的敲门声搅的我更加心神不宁。再次披衣起身。
“谁啊?”我侧耳凝听着外面的动静,并没大意到直接开门。
“打搅了客官,我是送茶水的伙计。”
神经顿时松懈,我应声又想想不妥,回说:“夜深了我已经睡了,明儿一早在送吧。”
那伙计却不依不饶:“那哪成啊,咱们掌柜慷慨大方吩咐每间客房都必须送到,这是掌柜的一片心意客官您也别不领情啊?”
我磨破嘴皮他就是死站在门外不走,无奈只得开门请他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几个陌生青年蜂拥而至。那个提茶壶的店伙计却早已没了踪影!我惊恐,步步后退:“你们干什么!出去!都出去!!”
几个青年围着我,表情淡漠,就像是得了谁的指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这番场景叫我想起了那晚被宫中嬷嬷掌掴致昏的情景!他们...是宫里的人?
顾不得错愕,缓缓移到了窗前。
“媛姑娘,别来无恙啊!”
小德子那张阴柔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头戴四品蓝宝石顶戴花翎的缎黑红帽,穿着紫色绸缎补服背手立于中央,嘴角噙着阴鸷的笑,看这派头活脱一个李莲英第二。
生恨的眼似要把我生吞活剥,我恍然大悟,上次出宫,躲在暗角的正是这双眼....有了小德子,慈禧想不知道都难!脑袋轰然嗡鸣被炸的一片空白。腿软的无力动弹,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媛姑娘要早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今儿也不会有这种下场。”他将修长优美的兰花指贴至鼻间,步步逼向我:“想在宫里头出人头地得先审时度势,你不笨就是有点蠢!”
他伸臂欲钳我下巴,我闪身躲开,他狞笑。那笑渐渐弥散换做了一副咬牙姿态:“想和皇上连理并蒂那得看太后老佛爷答不答应,别以为靠有一副漂亮脸蛋就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深宫之内,光有脸蛋可不行得有过人的手段!哼!老佛爷最恨女子妖媚何况你这样的贱婢?你惹恼了老佛爷就等着去慎行司吧!"
我冷笑:“怎么着都是赴死,小德公公何不给我来个痛快?”
他发出一种怪异的腔调:“别介啊,我还得押你回去领赏不是?老佛爷可都等不耐烦了!把她给我带出去!”一声令下,几人上前强行缚住我。我尖叫,他们早留一手用块棉布封堵了我的嘴。
楼下依然没有来人的迹象,我心知这是小德子安排好的。
心中那抹温雅越加清晰,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掌推开了按我肩头的太监。
撕扯中怀里的玉龙佩掉落在地,我忘乎惊险趴在地上没命搜寻。
小德子踩住我手发狠蹂躏。那张清秀的面庞扭曲一团变的狰狞不堪。
钻心的疼痛的刺入骨髓,一瞬,那只胳膊没了知觉....
二十三问罪
夜幕下,我茫然被拖进了宫。
储秀宫还是那么的芬芳四溢,坐于紫檀嵌玉云龙纹宝座上的慈禧太后还是那么高贵优雅。神情平淡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列入两旁的太监宫女维诺低首,大气不敢喘一声。李莲英走过来,似在俯首低耳什么。
我被两个太监拖至她眼底,我俯身叩拜一番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哀家只问你一句,皇上上次出宫做什么去了?”她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我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打着鼓,揣测她是不是要对我软硬兼施。
“回老佛爷,上次临近老佛爷寿辰,皇上总想着送您一份特殊的寿礼,于是就偷溜出宫去了庆宝斋想为.....”
话未说完,慈禧猛然挥手朝我扔了一个瓷器珍玩,我依旧跪在哪儿不敢闪躲。额头一阵刺痛,蓦地温热的腥血顺着脸颊蜿蜒流淌。
东次间死一样的寂静。
我附在地上,鲜血一滴滴沾染了我的衣襟和手背。
“想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你还嫩了点!不说是吗?把她给我拖去慎行司严刑拷打!哀家倒要看看你的贱骨头有多硬!”慈禧疾言厉色,听得我肝胆直颤。
对我来说慎行司相当于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心中摇摆不定,一想到载湉,咬咬牙:“当时皇上叫奴才瞒着您说是要给您惊喜。”
这下彻底激怒了慈禧,她拍案而起,眼底浮着一丝肃杀之气:“哀家本要怜香惜玉,可你这般不知好歹也别怪哀家手下无情了!”她拂袖,李莲英会意,朝我身侧的太监一使眼色,太监一人一只手提拎着我直把我往外拽。膝盖蹭着地上碾破了一层血皮,我想求饶,然而,求饶就意味着妥协,我不能背叛他,不能....
“皇爸爸手下留情!”模糊的身影急切奔来,冲开那两个刽子手把我夺入怀中。泪水朦胧了一切,他的面庞却清晰明了。
“皇帝!”慈禧不用抗拒的高喝震彻着我的心肺。几乎同时,我下意识挣开了载湉的怀抱,不动声色埋头匍匐在地。
“瞧瞧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女自贬身价!你可是大清国九五至尊的皇帝!几年没督促你翁同和就把你教成这副德性!成日光知道纵情声色!你太叫哀家失望了!”慈禧声音高亢依旧。
“皇爸爸不就是想知道儿臣为何出宫吗?只要不为难她儿臣告知您便是。”我微微侧头,蹙眉。示意他别说,他痛惜的眼中现出一种坚决。
“儿臣去了醇王府。”他淡然。
慈禧冷哼:“哈!你那么爱去醇王府不如就常驻在那好了!怎么?哀家给你皇位你不稀罕?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慈禧声音拔高万丈,时刻不忘拿这件事打压载湉。
“儿臣去醇王府是为修缮清漪园之事,想着皇爸爸宵衣旰食夙夜不懈却没一处修养身心的地方,儿臣便同醇亲王商议尽早开工。”庆幸他不露痕迹将事情合理圆了过去。慈禧声调放低,言语的犀利却丝毫未减:“难为你还想着我这个老太婆,哀家也不求要多大的地界颐养,只要有些人不恩将仇报哀家就阿弥陀佛了。”
载湉缄言,屈膝着地跪在那儿。即便载湉道出实情她未必就肯放过我。
载湉私自会醇亲王奕儇是慈禧最为忌讳的,自他被慈禧扶幼登基,慈禧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掐断他与醇王府的血脉亲情。而我明知实情却闭口不说,她岂能叫我好过?
事实证明,我的预料是对的。
她又问:“那皇帝这一次出宫又是为何啊?”利刃般的锐眸直向我投射而来:“这身打扮不仔细瞧哀家还真认不出来,皇帝是想掩人耳目好与这贱婢私混吧?哼!同治帝生前在怎么胡闹也没闹到这个份上!”
他还没胡闹?都闹到八大胡同的勾栏里去了!我忿忿腹诽面上呈出无辜之色。
慈禧见载湉迟疑不动。得意哼笑:“小李子,把那玉龙佩拿过来给皇上瞧瞧。”李莲英应声,呈来金描漆盘双手举顶向载湉走来:“请万岁爷过目。”
眼角偷瞥一眼,正是送别时载湉赠与我的信物,如今孤单躺在那儿光泽尽失。我惊恸,泪水滚落一地。
“皇帝可看仔细了?哀家没记错这好像是你的随身之物。”
载湉不卑不吭:“这玉龙佩确属儿臣。”
“那为何又跑到这贱婢手上去了?身为皇帝你不知道地位尊卑吗?你居然糊涂到和一个宫女私定终身就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吗?”慈禧掌击于案震的桌案声声砰响。
"她不叫贱婢,请皇爸爸莫要辱及自身贤良。这件事皆由儿臣引起跟她毫不相干,还请皇爸爸放了她,您要罚就罚儿臣吧。”载湉声轻语重,说的平淡无波。慈禧顿时气的浑身直抖,像个泼妇似的咆哮:“哀家还就说了!贱婢!贱婢!!”
一声高过一声,那姿势就连身侧的李莲英都为之错愕,可见气的不轻。
我俯身在地,温暖溢满心窝继而又替他忧心。我命如草芥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啊!回过神,慈禧稍稍平定。我埋头脑袋重重敲磕在地,深深朝她叩拜,翼翼小心:“若奴才禀告实情老佛爷能不能开恩饶奴才一命?”语罢,载湉侧头不解。
面对如此险境只有尽量平息慈禧的怨愤,就算小命不保至少能帮载湉化干戈为玉帛。
慈禧生硬僵冷的话响在顶上:“不知检点的奴才也配和哀家谈条件?按宫规就该乱棍打死!”她顿了顿,冷戾之色愈加阴重:“想开恩求饶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份量!”明着听是说我没资格,暗地里还有另一层意思,看我口说的实情到底有没有份量抵我的‘罪过’。她乜眼一看,我心领神会娓娓道出:“此事确如皇上所说跟奴才没半点关系。皇上本想去桂公府谁料中途落雨,皇上只得提前回宫...”
“媛琪!休要胡说!”他意识到我荒唐的用心,高声阻止。
他的阻止更叫慈禧起了疑心:“漏洞百出!既是去桂公府为何把你安置在客栈?”她厉问相向。我低声应答:“皇上想去桂公府见二格格,可半道下起雨他便把玉龙佩交付给奴才,命奴才在客栈等二格格顺便把玉龙佩转交给她,奴才这次真正没半点欺言。”有理有据,既迎合了慈禧又化解了矛盾。
二格格是叶赫那拉.静芬,慈禧一心想立这个侄女为中宫之后,我这么说她自然欢喜不过,她脸色显然微蔼语气也温和不少:“那你可是等来了二格格?可有人证?”
正踌躇时,一个人浮出了脑海——睿朗。
“二格格没来,来的是世子爷。当时奴才就和他打了照面。顾及二格格待字闺中,奴才不想节外生枝也就没把玉龙佩交给世子爷。奴才认为...这种信物该叫当事人亲自赠与对方。”我飞快瞥一眼冷若冰霜的载湉,五味杂陈的心中起了一丝悲喜。
几下交织,那清明的眸掠过一丝凄然,我心酸的只想放声大哭。
“小德子!”慈禧高喝。小德子顺势挑帘而入。
“去桂公府请世子爷。”
心一下凉了半截,若睿朗不配合怎么办?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十四选秀
睿朗喝的酩酊大醉,由一个小太监搀扶着走了进来。他醺醺酒意推开小太监朝慈禧东倒西歪走了过去。慈禧蹙眉捂着口鼻吩咐小德子将他按在楠木花雕扶手椅子上。又命宫女端来了解酒茶。
载湉与他相对而坐。冷视,眼底轻藐。
待小太监喂了他解酒茶,他晃着脑袋似有些清醒。慈禧对小德子盘问一通,小德子假模似样的沮泪,说是在外面找到的睿朗。慈禧很不悦对睿朗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通。睿朗这才端正了姿势恭城向慈禧和载湉请安。他擦拭一下脑门上的冷汗,看见跪在地上的我,不由一愣。
“你认识她吗?今儿见过与否?”慈禧淡淡问。
我微微抬头,睿朗眯阖双眸打量着我。拧蹙的眉渐渐舒展,崭露一丝浅笑:“认识,也见过。”
那颗紧提的心脏总算回归原位,就这样我侥幸逃过一劫。拖着酸麻的双腿出了储秀宫,看见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对载湉眯眯笑语:“想见二格格就宣她进宫,大可不必费这般周折....”
他讷讷点头,与我目光刹那相触。是怒,是怨,是痛?我已无法分辨,那阴影笼罩下的幽眸顷刻间变的清冷,清冷的犹如刺骨寒冰。泪水晕染血迹斑斑的衣襟,我拭干,迈步融入漆夜...
我成功将那玉龙佩转成为载湉送给二格格静芬的定情信物,我与载湉的流言蜚语至此被一冲而散。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夺去御前女官的职位去了浆绛房做了一名洗衣的低等宫女。
玉龙佩...从来就没属于过我。
接下来的几个月,慈禧为选秀之事忙碌不停。一拨拨端庄清丽的秀女鱼贯衔尾逶迤进宫。绕过御花园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大公主以及命妇宫眷们耐心陪着慈禧参加了一个接一个的秀女选拔赛,就连十岁的四格格也凑热闹当了一回审美评委。选秀期间,载湉鲜少露面多是慈禧在静怡轩进行审视阅看。我自然没机会去瞧那种场面,都是听秀子每日当值回来告诉我的。
“万岁爷最近龙体抱恙,差人传话说是一切都由老佛爷定夺,怕是这一病要到秋冬了。”秀子渴羡的神色被爬上来的忧虑漫盖。她在忧虑什么?他的病吗?
过了秋冬已然是最后复选之时,到那时是决定立后封嫔的关键阅选,但愿他只是厌烦这些繁琐的制度。
怕是载湉的不配合慈禧也不计较吧,二格格静芬姿色平庸,自是比不过那些容貌娟秀的八旗女子,若年少的皇帝一时春心荡漾在挑花了眼,哪还有她侄女静芬的份?慈禧一心想叫侄女当皇后可难保载湉就会顺她意,估计是打着遵循的制度在敷衍了事。
“媛姐姐,那个玉龙佩果真是万岁爷送给二格格的定情信物?”秀子满脸的狐疑突如其来问我。我警觉,笃定回说:“那还有假?事关圣上名誉我敢胡说吗?”秀子拉过我手笑笑:“但愿如此,我们做奴才的命不由己,更是动不得一点心思,就算得了圣眷也是拿你一时取乐哪还掺杂什么情念。素雅不正是前车之鉴吗?”这番劝语若放在之前我会当做忠言逆耳,现在听来只觉刺耳。我表情汕然拍拍她的脊梁自去了浆绛房。
想想一路走来秀子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心又起愧。我被贬之后,除了常受浆绛房的几个老宫女挤兑却不曾遭旁人白眼。先前同宿的宫女见我有难处她们都会伸手帮衬,尤其是秀子,不时给我添衣添食视我如亲姐姐一样。或许我是真的多虑了。
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衣服,我捋起袖管提着木桶准备去打水,因桶过大吊在井内又蓄满了水,我摇的有些吃力。不下片刻浑身汗濡。
“我来吧。”温厚的双手搭在绠缶(gengfou)的辘轳上。我抬头,一个相貌英挺的男子直直看向我,他剑眉微蹙,漆眸中弥散着淡淡的哀伤。我无措,愣愣看着他似有些映像,却又忆不起在哪见过他。上下打量一眼,见他身穿暗红色长袍外套黑色马蹄袖短褂,红色帽纬上带着青色花翎,腰间别着长刀。见这装扮不是御前行走就是乾清门侍卫。他轻松松几下就将水打了上来。似乎对我的费解不以为意,默默的一气呵成帮我连蓄三桶水。
我感激一福身:“多谢侍卫大哥,还是我自己来吧,被别人看见可不太好。”
他拭去额上的汗走近我,将胳膊抬起欲要搭在我肩上,见我后退又顿在半空中。苦笑:“玉琦,我们离开这儿吧。帝王向来薄情不值得你等。”
惊诧,错愕,不解一股脑涌了上来。转念惊觉,才知道我占用的这个身体其真实身份叫德玉琦。在浆绛房过得昏天暗日,倒叫我把这茬忘却脑后。如今被他提了起来我不禁回想当日苏布克夫人向我发飙的凌厉姿态。难怪母老虎张口闭口就是小贱人狐媚子,看情形八成是德玉琦和这个男子有私情?
“你能带我离开?不会又被抓回来吧?要是那样就死翘翘了。”想到能出宫有些不舍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坚定的重点一下头:“大不了离开京城,我是为你才进技勇营的。”他略红了脸:“你明白吗?”
技勇营是慈禧精心训练的一只护驾队。只保护她一个人的安全。载湉应该也训练一支比技勇营精悍的护卫队来以防不测。想到这顿时心血来潮。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德玉琦真是该死,生前到底许人家什么了?把别人都迷的七荤八素的!浣衣司的嬷嬷在栅门外冲我嚷:“今儿这一堆衣服不洗完你就甭想睡觉!”虽不是好话,倒替我解了围。
我应声点头准备支走他。他眼里的期盼转成失落,唯一不变的是那份深情:“玉琦,我等你。”叹一声气离我而去。
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顿时清醒。上次落水不正是被此人相救吗?天寒地冻的冷夜奋不顾身跳入冰湖,若非对德玉琦用情至深又何故至此?愣在那里只顾感动却忘记问他名讳向他道谢。
连续几****被堆成山的衣服压的喘不过气,嬷嬷故意而为将浆绛房每日换来的脏衣服一并收集给我,限我一天之内必须全部洗完。我视若无睹,只力所能及一点点的解决。事后秀子来看我对我道出了实情,才知道那些老宫女和嬷嬷是得了小德子的暗示才这样苛待我的。
小德子满心欢喜捉我回去等着看我落得被行刑的惨状,却没想到我逃过一劫,他心有不甘在所难免。还好只是给我穿穿小鞋,我不屑计较这些。
狼狈不堪浑身脏兮兮的回到浆绛房一间狭蔽的破旧耳房内,筋疲力尽躺在板床上和衣而睡。静谧的夜隐隐听见有人唤我,我以为是在做梦侧翻身继续沉睡。吱呀的一声门响,心下开始防备。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屋里多了个站立的黑影。我惊悚,抱着胳膊蜷到了床角:“谁?”
二十五德馨
不会是小德子找人来伺机报复?
我边想边抖越抖越怕。
“媛姑娘,是我。”来人声音轻渺,见我抱成一团悄然近前:“是我杨昌锐。”
闻言,忙摸索着下床要去点蜡烛。他阻止了我:“万岁爷病了。”
心抽痛的难受,睡意全无:“到底怎么了?万岁爷没大碍吧?御医没过去瞧吗?”杨昌锐低落答:“他不允,这些时日连着熬夜,总疲倦乏力还咳嗽不停。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就去禀明老佛爷,老佛爷传懿旨请了脉案又开了几幅方子可都不见好转。今儿去换茶时才发觉都被万岁爷倒掉了,疑想是不是心病这不趁夜寻你来了么?”
我悲怆,我又能为他做什么?除却思念伤心便是默默祈求。恶劣的处境令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只是人微言轻的奴才,寻我怎么能药到病除?万岁爷龙体要紧还是去找个稳妥的太医。”我转身,坐回床。
杨昌锐跺脚,透过洒进来的朦胧月光看见他忿恚的脸孔:“那晚要不是万岁爷你能活到现在吗?只怕找被用刑致死了!”他低斥,我泫泣。
“他回宫之后一直放心不下,就派我去客栈打探你是否安全。小德子抓你回宫被我半道上遇见,我跑去告诉了万岁爷,他得知你遇难想也没想就去储秀宫救你。而你却这么背恩忘义....”
听罢更是伤心欲绝,难怪他去的那样及时....
悄送我出宫时的无奈;为救我与慈禧翻脸时的坚决,通通一股脑的浮现了出来。
也罢,无非就是一个死字,只要能劝他振作我甘愿冒这个危险。
到底还是应了世人那句话——关心则乱。
我换上杨昌锐早已准备好的通黑对襟长褂,虽他悄无声息的去了养心殿。
殿外寂静无人,微风轻袭,凌乱了发吹乱了心。东暖阁,炉亭袅绕暗暗生香,纱罩灯下,他披衣坐在紫檀雕案旁手握书卷埋头读研,深锁的眉头给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凛冽清远之气。
我强压胸腔内汹涌的凄楚捂着心口杵在落地屏扇旁,静静看着他。
“咳咳...咳咳...”他握拳掩口剧咳不止。见状忙跑过去替他倒了杯温茶:“万岁爷早些睡吧,熬夜亏损龙体。”
他微怔,抬眼瞧着我。我低头不敢直视。
无声为他披好衣袍,又将案上的笔洗砚台清理一旁。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会怨我将玉龙佩拱手她人,会鄙视我的贪生怕死,然而他始终僵坐在那无动于衷。
掩住慌乱我轻声道:“您不能一直这样,调养圣体当先调整作息时间。还有...就是...您生病就应该对症下药....”
他凛起的面孔有着一丝苦恸,晕散,渐变成寒气逼人的冷笑。他似在怪我?想时,心内愧意徒增。默走身前换去那盏微凉的茶水。
“江西巡抚德馨是你什么人?”低冷的声音从身后兀的传来。
我回身。
德馨,德玉琦....
见我惊诧,他逼咄的目光又加重几分:“又忘了?朕来替你说。德馨为了巴结皇爸爸狠心要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奴,以便径情直遂妄想一步登高!你不负所望帮皇爸爸撮合了一段姻缘,他的良苦用心也总算没白费!”
对此我自然是一无所知,若是这样我为何还要冒替苏布克.赫尔多的女儿呢?这根本说不通。
我的不解叫他误以为是在心虚,那眼里的寒芒叫人骤然生畏。我解释:“奴才真的不知道这些原由。”这不合理的解释令我有些底气不足,他不会信。
果然,他冷嘲:“别再自圆其说了,江西一带荒旱瘟疫接连并发,德馨一路大张旗鼓来到京城,不为民请命为的就是给太后进献古玩珍宝!朕若不查实恐怕至今还被你父女二人蒙在鼓里。皇爸爸不是想立叶赫那拉氏为中宫之后吗?名分而已朕给她就是。只可惜皇爸爸没能记你一功!”
听罢,胸口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屈膝触地:“奴才是怕死,可奴才更怕万岁爷日后举步维艰,若不那样做难平老佛爷的怨气...”
“朕不想在听你巧言令色!说到底还是处处想着她的感受,有谁可曾想过朕的感受?呵呵,也是,就连朕都必须看她脸色行事更何况你?朕算什么?充其量就是一个提线木偶!!”他握拳猛的敲击一下桌案,仰头凄笑。
“万岁爷不可这样自暴自弃....”我嗫嚅。他看都不看我,挥手遣人:“跪安吧,以后别再来了。”
“奴才谨遵。万岁爷千万要爱惜身子...”反复擦拭着泪,却怎么也擦不干。缓缓起身摇摇欲坠般的出了东暖阁。
二十六拆招
只听里面一声脆响!刮剜着身心。
转身,发现一地的残渣碎片零落满目狼藉一地!我迂回,默默拾起那些瓷片。不留神的割破手指,咬着唇继续重复着动作。突然,他将我扶起紧握那只滴血的手,竭力克制着那份本不该流露的惊恸。
鼻翼一酸,我拿另一只手掩住了脸。他伸臂将我紧紧环住:“手都扎破了你没发觉么?”他嗔怨,语中含着无奈。贴在他龙纹缂丝的胸前湿濡一片。他拉我坐下,忙碌着翻屉找止血药粉和纱布。
我笑中带泪,哪怕下一刻被慈禧凌迟我也情愿贪恋这短暂的幸福。他熟练帮我包扎好手上的裂口又恢复之前的漠然:“不管你如何进的宫朕不予追究也不想追究,对外就说受赫尔多逼迫,朕会给他定个欺君之罪,且随你阿玛回去吧,永远都不要进宫了。”他看着我粗糙满茧的双手,黯然垂眸:“紫禁城....在纯洁的心灵也会被它染垢...”
我笑着,并没回答他:“万岁爷该培养一批精锐的护驾营,不光精锐还要忠心。”
他凝眉,久久思忖:“此事朕也考虑过,一来皇爸爸手里有了技勇营,朕在编制新兵怕会引她猜忌;二来尚未亲政只怕有攘权夺利之嫌。凡事还要等亲政之后再说。”
我低头颔首:“万岁爷英明,按制度大婚之后便可亲政,您该抓紧操办...”他缄默半晌,幽幽说:“是该抓紧操办。”
我起身跪安,被他就势揪住了胳膊:“免了吧,回去好好休息,过不了几日朕定会还你一个自由。”
自由,世事无奈把等待换做了自由。或许他根本不相信我会坚持等他到最后,事实证明我却如他所料。
我抬眼,盯着他几分疏离的眸,徒生悲凉:“只怕德馨此次进京不光是为进献珍宝。”既然德馨耍尽手腕想要攀高枝,怎少的了选秀这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令我不懂的是他为何要让德玉琦以苏布克.媛琪的身份进宫,若想讨慈禧欢心可以另辟捷径,比如进献,大可在民间选一个身家干净出类拔萃的女子供慈禧使唤,何苦叫自己的女儿为奴为婢?既大费周折又自贬身价。
莫非是慈禧一眼就相中了德玉琦于是指明叫她进宫?如果是那样苏布克家事怎么回事?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放心,你不愿的事我又怎会勉强?再者,我不能委屈你。”飘远的思绪被耳旁言简意赅又不失苍凉的话拉回神,这一次他却以‘我’相称。
“若是我愿意呢?”我绯红着脸砰砰心悸。选秀的内情在书上也看过大致,在慈禧挑选五位家世显赫的秀女中,其中就有德馨的两个女儿。
他清寒的目光逐渐温暖甚至带着几分狂热。
当时想着若能改变历史,进宫为嫔便可以调和这对君臣母子的矛盾。现在看来却是以卵击石。那夜的谈话消除了我们之间的隔阂,却坚定了载湉争取我参加选秀的决心。没过多久,德馨被他招去养心殿问话,又过了几天又听说苏布克.赫尔多坑骗官宦之女逼其冒名进宫,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已押赴刑部予以重罚。浆绛房这边虽不曾有什么动静日子却变的清闲起来。最忙的时候也就只是晾衣叠被,余下的时日便呆坐在窗户底下,闲看那些云卷云舒。
微风袭过,吹拂着面颊迎来阵阵飒爽。古老的青松树上声声蝉鸣欢叫不断。不觉中,夏天悄然来到。
秀子好像很久没来找我谈心了,大概是一个月或许是两个月也或许更久。而我也并不在意,像是得了妄想症只盼载湉那边传来意外的好消息。眼见黄昏太阳已经落下。距离掌灯还要很久,顿时觉的时间有些漫长。回到耳房无趣打着络子时不时朝外探头张望。夜幕渐渐降临,浣衣司的宫女们开始收起晾干的衣服准备去内务府领牌子用晚饭,我枯坐在那加上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中惴惴。哪还有胃口吃饭?将打了半截的络子随手扔在了床上。
掌灯之后,西一长街传来太监打更的梆子声,我躺在床上心中越加烦乱。只是这种烦乱在秀子的到来又陡然消弥。我一骨碌爬起问她:“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储秀宫那边出什么事了?”
秀子将床上的络子缠起低声细语回:“赶紧麻利收拾收拾,李大总管叫你过去一下。”
我疑惑:“他叫我做什么?”秀子笑笑:“我哪晓得?打我进宫他从来就没正眼瞧我们这些宫女,如今叫你去总归不是坏事儿。兴许是调你回去当值呢?”
我穿好绣鞋正要出去,想想又问:“是老佛爷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秀子白我一眼,推搡着:“老佛爷想你回去可又磨不开脸,只好派他下来张罗,只要能出这个地方谁的意思还不都一样?”虽然点头心中却始终没能安定,是不是载湉和慈禧摊牌了?还是母子俩为我闹了不愉快慈禧想拿我开刷。
到了御花园的顺贞门,看见了那身明紫公服装束的李莲英。左右拥护着两个小太监,我心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秀子怯怯的上前行了个礼。李莲英手一挥遣她离开。秀子皱着眉似乎也感到不妙,走时连连回头朝我张望。我屈膝,叫了声李大总管。
李莲英少有温和的点点头,上下打量着我:“姑娘这几日受苦了,老佛爷向来恩怨分明,把你贬到浆绛房也是做样子给那些乱纪的人敲警告,你的好,老佛爷可都记着呢。”这次他没有阴腔怪调,并且听起来还挺有诚意。
即便这样可我却不能安心,谦虚小心道:“老佛爷那是施恩于我。她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媛琪一辈子没齿难忘。”
李莲英眯笑赞许:“姑娘机敏通透,正是老佛爷所欢喜的。”他转身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你们俩还不快快给媛姑娘引路。”说话间,两个太监并肩立我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顺贞门是御花园北出口,直通神武门。放眼一看,肃穆的宫门被夜雾笼罩,朦胧不清。叫人有种阴骇诡异之感。
我惊惶后退,看着李莲英:“敢问大总管要引媛琪去哪儿?”面对这张丑陋又不乏严肃的嘴脸,突然感觉那么的不真实。就像置身在梦里和这些百年前作古的人打交道一样。该不会我的灵魂游荡在紫禁城里碰巧又遇上了正游荡的他们?想到这我脊背嗖嗖直起凉意。
他迟疑一阵:“事到如今也不瞒姑娘了,皇上不知哪儿弄来的消息,说你冒名选秀已犯欺君,你阿玛赫尔多已交由刑部审讯,这样一来势必要殃及姑娘,趁皇上还没下令姑娘赶紧出宫逃难吧。”
听完后也明白了大致。载湉揭发赫尔多来为我洗刷清白正名身份,慈禧以为我不知情于是编造载湉拿我问罪为由恐吓我离宫避难,这样一来,她既成了我的恩人又离间了我与载湉的‘暧昧’关系。
诚然,冒名顶替与我这个当事人肯定是脱不了关系。慈禧想除掉我易如反掌。但是如果我跟德馨真有血脉牵连说不定还能苟全性命。
只是不清楚赫尔多与德馨又有什么过节,竟能让赫尔多愤恨到将德玉琦冒险弄进宫。而德玉琦这样的官宦千金又怎么会落入苏布克家中呢?
怎么着还是改变不了我落入虎口的事实。原有的一丝憧憬被打击的粉碎。随他们出了宫,尽管是夏初时节仍有些寒气袭身。我颤栗,居中缓走。两个太监像两个僵尸一样紧随着我,我提着心口紧张的大气不敢喘,眼角飞快转动生怕在给我来猝不及防的迫害。
身后步覆凌乱,隐隐几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黑夜中。不容细想,那两个太监一手架着我飞快朝前狂奔。左边那个稍胖点的气喘吁吁:“姑娘想活命就放开腿跑快点!”
我也累的喘气连连:“他们是些什么人?”
右边那个放缓脚步:“是皇上的人,要来捉拿你的。”
二十七配合
我闻言脚步也跟着缓了下来,莫非是载湉派人手来解救我的?无尽的黑暗随之变的光明起来。
待几个黑影近前,心一下沉入谷底。他们的脸上出现一种杀戮时的残忍表情,慈禧想以载湉的名义除掉我!当我明白这些已为时已晚。还没来得及转身脑袋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阵阵哀嚎萦绕在我耳旁,慢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空上悬吊着两条臂粗般的铁锁链,我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手脚被紧紧固缚在一个坚硬的板上。在朝身旁一看,两张黝黑扭曲的面孔朝我投来邪鸷的冷笑,他们手上各执一个滋滋冒火的铁刷子。在窥视一下四周,暗潮的刑房四面八方关押着疯魔一样的罪犯,他们蓬头散发无助的伸出双手撕破嗓门叫着‘救命冤枉’!那凄厉之声直听的我毛骨悚然!如果说之前的心境是沉入谷底,那么这一次却是着实体会到了坠入深渊的恐怖感!随着挣扎,捆缚手脚的铁链子呼啦啦的响了起来。身穿海马补服的狱卒狠狠按住我动弹的双腿,凶狠说:“想减少疼痛就给我老实点!”
我哆哆嗦嗦问:“这位大哥,你们...这是要给我用刑吗?”另一个冷笑:“废话!上头交代的差事咱们岂敢掉闪失!老实点!”我不敢动了,确切的说是僵住了。害怕恐惧占满了身心。大概不是怕死而是怕被这种惨无人道的残酷亵刑给折磨致死。我为自己编制了这种天经地义的妥协理由,带着哀怜的表情委婉求饶:“小女子是冤枉的,两位大哥手下留情,你们若要我提供什么证词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两个狱卒相对而笑:“可你犯的是欺君大罪,我们有心饶你可没胆那样做啊,你忍一忍吧,我们尽量轻点,哈哈哈,就跟生孩子一个样忍忍就过去了!”他们出言羞辱一番又开始动手扒掉我套在我身上的对襟坎肩。我吓的尖叫出声。
见这猖獗架势心下得知端倪。慈禧这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我除之后快!她借刀杀人叫我临死也要对她感恩戴德,就算德馨怨恨也是怨恨载湉的昏庸。一来断了载湉的念想二来在抹黑他的人格以便拉拢群臣,三来这皇后之位就能稳打稳算的落入二格格静芬头上!慈禧这一箭三雕可谓高明至极!
我悚然惊心,拼命挣扎叫个不停。司空见惯的狱卒早已身心麻木不为所动,反而变本加厉将铁刷子放在燃旺的火盆中燎烙着,直到变的通红。
可以想象,这要烙在身上还不得连皮带肉给揭了起来。我咽一口唾沫额上渗出密麻的汗。畏怕同时立即服了软:“我要见老佛爷!求二位通禀一下。”哪怕一息尚存我也不会叫慈禧得逞!至少不能叫她这要坑害载湉。
其中一个脱口而出:“你就省点力气留着过奈何桥吧!”他狞笑,坑洼的麻脸上粒粒发光。另一个将那冒烟的刷子烙在我的胳膊上,强烈的灼痛袭蔓全身,我惨叫,哭的泪眼滂沱。
刑房囚犯的呼救声哗然而止。瑟抖的身躯痛的泪汗相交。狱卒举着刷子略踌躇,我趁机咬牙一气呵成:“老佛爷知道我是冤枉的,你们屈打成招老佛爷定饶不了你们。”
狱卒面面相觑均浮出忧惶之色。想必他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我见机装昏脑袋一垂晕了过去。
两个狱卒乱了阵脚,‘哐’的一声只听刷子扔掉在地。
“这下完了,当时送进来怎么也不问清楚啊?”
“我怎么问?管狱官说是圣上旨意...”
“放你娘个屁!是圣上权大还是太后权大啊?!”二人争吵几句疾步跑出了刑房。胳膊痛的锥心,我暗暗吸嘴竭力隐忍。
“动作快点!等皇上那边来人就不好办了!”仓促的脚步搅醒了险些昏昏晕厥的我,胳膊上的腥血黏在在板上顺势向下滴淌,污血溅落一地。我暗自咬牙紧闭着眼睛不吭一声。竖耳倾听,凌乱的脚步大概定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只听一声奸细的声音:“把她卸下来!”几双强劲的胳膊将我抬起,锁链被抻的呼啦阵响,回荡在阴瑟的刑房内格外刺耳。紧接着一盆冰冷的凉水把我从头到脚浇淋一番,我激的浑身颤栗。这无疑是往伤口上撒把盐,不由痛呼出声。蜷缩着身子抽搐不停,揪绞的心开始憎恶这个黑暗的时代。
我被一干黑衣人拖拽带出慎行司。浑噩中,黑魆魆的暗夜幽谧阴森叫人怖栗心悸。
糊涂涂的被拖进了一个陌生的熏香缭缭的内殿,黑衣人松手我瘫趴在地。塌湿的衣服沾的地板上积一堆水渍。我支撑爬起,抬头。松鹤长春图案的驼毛地毯上背身悄立一个玲珑小巧的旗装女子,未及开口她已转身,蓦然,迎上慈禧那张凌厉生畏的长脸。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惶遽拜倒:“老佛爷救命!”精致的花盆底乘着缓稳的节奏向我走来,她慢条斯理纤指轻挑我的下颚:“丫头,谁好谁坏这下你该看清楚了吧?别看皇上年少却事事争锋,处处要与哀家悖逆而行!哀家身为长辈根本不屑计较,而他呢一贯如此总挑战哀家的耐心。”那尖长的金护甲划触在我的脸上,秀眉略蹙,咂嘴出声:“幸亏哀家救的及时,要不这张惹疼的俏脸指不定被毁成什么样。”听的我头皮发麻,这就是慈禧,打着恩赐的幌子实施抨击连带威胁。
我低眉顺眼,极力为载湉辩解:“皇上性情忠厚恐是中了某些小人的圈套,奴才受冤皇上兴许还不知情。”
“啪!!”的一声,颊上顿起五指血印,红肿的脸疼辣无比。慈禧个子娇小力道可不小,直把我扇倒在地:“不识时务的贱人!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选秀的资格吗?有哀家在你别痴心妄想!”我口中的小人只不过随言而论,偏她做贼心虚像是听出弦外之音自然要勃然大怒。
我心抖肝颤,拭去嘴角的淤血趴跪在她脚下:“奴才惶恐!奴才绝无半点心思还请老佛爷明鉴!”
她发泄完毕气也稍稍平定:“是吗?那皇上为何要治赫尔多欺君之罪?可是你重中作梗?可是你在迷惑君心致他一意孤行?”
我连连摇头,口中一个劲的否定:“奴才绝没那么狠的心思去祸害自己亲人!再者奴才承蒙老佛爷恩待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这等龌蹉之事!万岁爷之所以这么做怕是...”我顿住,小心翼翼:“怕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我所谓的‘蛛丝马迹’无疑源自我冒替进宫。慈禧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赫尔多的事且由他去查,不过丑话在前,你若想保你母亲性命就必须以身作则叫皇帝断掉心思!否则...牵连的就不光是苏布克家了。”
还有德馨一家?
这些陌生的代名词都管我嘛事啊?
虽然跟我毫不相干,依这时势我不得不配合。这不明摆吗?就算我那些名义上的亲人不遭殃我铁定遭殃。就当为明哲保身好了。
这样自我安慰一番,点头如捣蒜的附和着慈禧。
“老佛爷,皇上来了。”李莲英匆匆进来低声禀道。
慈禧一个眼神给李莲英传递着讯息。旋即穿堂后走出来两个嬷嬷,一人一手钳制着我带我去了穿堂后。
二十八保护
我的确是痴心妄想。妄想改变悲情帝王的命运妄想颠覆历史。
然而自不量力的人根本连妄想的资格都没有!
按理除掉了我对慈禧有利无弊,她为何又饶我一命呢?是德馨的原因吗?正不解时,忽听殿外传来载湉沉静之声:“二表姐心性敦厚儿臣原不想难为她,然而皇爸爸步步紧迫,到时再弄巧成拙总归是桂公府颜面殆尽。皇爸爸大概和儿臣一样应该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皇帝也甭叫板,静芬打小脸皮薄,你若出尔反尔她还能活下去吗?到那时她被奉上坚贞刚烈的美名,反倒皇帝,落下一个残忍无道的骂名!到了这份上哀家也不瞒你,她只有一条路就是进宫做皇后!至于那媛丫头你趁早收了心思!莫说封嫔立后,她连个常在都沾不上边!”慈禧的声音冷如冰利如刃。
听到这我开始不淡定了,载湉,现在处境艰难万事迁就为上...
几次欲起,两个嬷嬷易如反掌按住我的胳膊使我无法动弹。
“您一直想叫二表姐进宫,孝字当先儿臣遵循就是,只是册封皇后还有待商榷,依儿臣本意把二表姐纳为贵人也未尝不可。”他刚柔并济:“确立中宫以及亲政之事迟几年在定。”载湉抓住了慈禧不甘归政的心理叫她进退两难。
慈禧堂堂的圣母皇太后,怎肯叫自己的娘家屈尊纡贵?“哼,皇帝真是异想天开!钦天监都挑好亲政的良日吉时你却闹这一出,你叫满朝文武怎么看待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哀家的怂恿!你简直把祖制当做儿戏!”慈禧自知权势在大终归大不了祖制。载湉早已超过了祖制规定的亲政年龄,她若在死握大权不但招来朝臣反对而且还会弄的人心尽失,起码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载湉没做声,殿外气氛有些僵固。慈禧尖着声又训斥了一大堆,继而,缓和着语气却不是威严的大加夸赞自己侄女是何等的贤淑。大有一种‘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的意味。
“儿臣愿意,事先皇爸爸必须保证媛琪性命无忧,无论现在还是将来!”第一次,他在慈禧面前加重了语气。我听着,泪水顺眶而淌满面湿濡。原来并非慈禧饶恕也不是德馨暗中求情,而是他用这种方式救的我...
“拿个宫女做交易皇帝还真是荒唐!哀家可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只要你与未来的皇后能做到举案齐眉,其余之事哀家也绝不会干涉。”慈禧言辞微有松动。
“儿臣在此谢过皇爸爸。”透过朦胧的屏纱看见他低首给慈禧请了跪安。走过重重帷幔,他微微侧头略怔片刻,抬步迈了出去。前殿沉闷一阵,突听慈禧冷声命令:“出来吧。”
再次被她们无声拽了出来,虽是低着头却感应到了慈禧散发出的寒峭气息。顿觉如芒刺身埋头重重叩首。
“上次玉龙佩的事你处理的很妥当,量你是个聪明人以后该怎么做就不用哀家点明吧?下去好好养伤,把伤养好之后,哀家还指着你劝皇上一改故辙呢。”她拖着长腔语含刻薄讽谑。
提到玉龙佩心头一震,原来宫中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她那双犀利敏锐的眼睛。我顿一下:“奴才甘愿为老佛爷效力。”载湉虽护住了我我更不能松怠一丝,甚至增了几分谨慎,我到现在仍犹记慈禧曾经发过的狠话:谁要敢对她有二心她便叫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况在宫中慈禧爪牙密布,纵然劫后余生也难逃她的掌控范围。我清楚,她之所以答应载湉不会置我死地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慈禧冷笑说了句‘算你有自知之明’便差人送我回到了先前和秀子同住的舍房。
一夜的跌宕惊险好比一剂麻醉药令我几乎忘却胳膊上的伤痛。事后又像恢复知觉一样灼痛难忍。日夜躺在炕上被疮口折磨的苦不堪言。
为此我开始怨天尤人。达康背叛了我,就算要报应也该报应他才是!为什么要让我受尽接二连三的鞭策凌辱?
泪水猝然而至,我越发觉得委屈。
北京的盛夏燥闷酷热无一丝风声,即便有也是烘热的火风,虽不常走动仍是汗流浃背。也多亏了秀子,每回临去当值时,必先将我伤势清洗干净,细致照应周全才安然离去,我感激淋涕,之前的芥蒂顿时烟消云散。
载湉时常差杨昌锐送些止痛的金疮药和一些冰镇的水果时令,这样众目睽睽我总觉得的不妥,然而皇帝赏赐又不能推脱。只好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谢恩。从杨昌锐口中得知,慈禧已经下达懿旨将在八月份为皇帝举行亲政大典,于明年二月二正式归政。此时载湉正为亲政而忙备着。
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免欣慰。
固然他艰辛的帝王路是在惊涛骇浪的云海中默默拉下帷幕,但至少现在他是喜悦的,只要他多一天开心我便多一份欣慰。
我失神想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庞,先前的委屈弥散的不知所踪。
“还真是奇怪,万岁爷那次在德大人面前提及你的处境,德大人只哭丧着脸什么也没说,我想万岁爷的暗示他不会不知道吧?”杨昌锐提起德馨困惑不解。
我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承认我我还懒得承认他呢。”我一度怀疑德玉琦到底是不是德馨的女儿。我将葡萄籽飞吐几米远,杨昌锐端起托盘,悄说:“德大人大概有什么难处,怕是因为赫尔多的事牵连到他,其实万岁爷也只是吓唬一下你舅舅,并非真要满门抄斩,万岁爷就想着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舅舅?谁是我舅舅?”
“赫尔多啊,到这份上你还有瞒的必要吗?”
经这一提我茅塞顿开,我想破了脑袋却想不到这层关系!
那么德玉琦寄居在舅舅家也就合乎情理了。就是不知道我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是因何寄居在兄长家。不过我似乎对这已经淡漠了。
世态炎凉,不得势还好,一得势这些人只会拖你后腿。
我默默吃着葡萄不知道杨昌锐是何时离开的房间。
秀子今儿比平时早回了半个时辰,还带回了一双平底宫鞋,宫鞋上的彩色料石图纹似是眼熟,她嫣笑,将它拿我面前:“胳膊还好吧?我瞧瞧,呦,这都结疤了。痊愈了就好。来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脚。”
二十九绻夜
这双鞋的颜色和载湉赠我的那双花盆底有些相似,只是构型布料上相对要轻灵些。
我带着疑惑接过它。
秀子见状补充道:“老佛爷新赏给你的。哎,我真是羡慕你啊,被老佛爷和皇上轮番御赐!这样的隆恩不知修几辈子才能到!”她说完耷拉着脑,深叹。她又哪知道这其中的原由?我穿上它,起身踩了踩正合脚。
秀子又说:“本来末轮选秀要到十月份才能阅选,可老佛爷提前了两月夏天一过就该举行了。听说这一轮的阅选就只有五个秀女。这二格格当皇后是肯定了。”她又附在我耳旁小声说:“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依我瞧,女大三就不能拖延,二格格年龄在那摆着老佛爷能不急吗?册封的圣旨都拟好了就等着皇上在上面盖龙玺昭告天下。”
静芬年二十有一,在这个早婚早孕的封建时代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黄金剩女。我想大概不是没人提亲,而是慈禧在她打小的时候就替她谋划好了这场婚姻。慈禧赏我这双鞋是提醒我要随时记住自己的本分,不可凭皇帝的青睐妄想趾高气昂僭越身份,并且也意味着我的养伤时间到此为止。
以后,名义上还是风光的奉茶女官,实则已成了低等宫女,只不过慈禧顾虑到册封圣旨还没盖上龙玺,想利用我尽快促成这件事而已。
我穿上深绿色的纺绸长褂,去储秀宫谢过恩才到养心殿就职。
养心殿的太监个个精神抖擞,做起事来麻利有序。见我一来都热情换‘德姑娘’的称谓向我打着招呼。我深知这是载湉的用意。经过庄严肃静的养心殿去了茶房自顾张罗着。待一切准备就绪我同往常一样搬着杌子坐在了燕喜堂的廊子下,这时内务府小顺子领几个太监手捧金盘香果和红绸金线百子帐进了体顺堂,那百子帐在阳光下灿烂炳焕极为耀眼。体顺堂是皇帝宠幸妃嫔的临时寝宫,这番张罗必是为皇帝大婚而准备。
顿觉悲喜交加心情复杂。按捺住低落的情绪又打道回府去了茶房。
一会儿,小春子过来告诉我载湉已经下朝。我又起身端着沏泡好的碧螺春只身前往养心殿。
他已换上一身轻便的石青接袖明黄云龙纹袍子。此时正手挥墨笔在御案的宣纸上写着什么。我搁放好茶余眼一瞟,只见上面写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笔势雄奇气势如虹。
正欲退身一旁,突听他开口:“怎么不声不响的?胳膊好些了没有?”他抬起低垂的眼睑,精烁的目光又增亮几分。
我浅笑屈膝:“回万岁爷,已经痊愈了。”
他放下笔,故意板脸嗔色。蓦的撸起我带疤的那只胳膊:“还没痊愈就这样急着当值,朕拖人送去的药可是用完了?可有效?”我红脸抽回胳膊:“谢万岁爷恩典,很见效,还没有用完。”
他将我拘谨看在眼里并没有不悦,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无限痛惜:“怨朕,若当时先一步把你传过来就会避免那些事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您媛琪恐怕早已遭遇不测...”我收拾着泪感激看着他。他淡笑,俊颜透着红晕。修长的手指轻抚我脸抿去耳后的发,那幽静的眸溢满深情:“有朕在皇爸爸不会为难你了。”
闻言,感动同时又突生隐患,忙敛回心神低首转身,他上前一步将双手环住我腰:“不相信朕吗?朕说到做到。”耳畔的轻喃令我心跳加速,陷在他温暖的怀中沉迷的无法自拔。
“皇爸爸不会干涉我们了,五名秀女当中朕替你要了名额,只要你愿意...”“媛琪不愿意,我鼓足勇气平静打断他。
他松手扳过我肩,不可置信。
我把脑袋垂的更低:“媛琪只想与自己未来的夫君一世一双执子相伴,而...您是一国之君给不了我想要的。”
“当真出自你的肺腑之言?”他质问,可以想象他神色有多么的黯淡。
我闭眼重点一下头。他捧起我脸:“看着朕,回答。”
“是真的。”看着他那渐渐冷却的眸,我像虚脱一样险些站不稳。
“总有一天朕会给你一世一双,大概对你而言太过漫长吧。”他侧身立在那儿好久。显然我拂了他帝王的面子又伤了他那颗孤傲的男人心。我有点不识好歹了。我小心瞥一眼他,抑制着那份难过加以劝诫:“二格格知书达理性情恬淡,进宫定能与皇上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他哼笑,漠然望着前方的虚空:“是替皇爸爸过来说服朕的吧?她实在多虑了。”
说完毫无声响的进了东暖阁。
我在那儿欲言又止,该怎么对他讲?又怎么能讲清楚?何况现在他不过十八岁的少年。我能将他以后的道路以及这段屈辱的历史全盘告诉他吗?他马上要亲政我这不是打击他吗?
晚间,慈禧传他去了体和殿用膳。
我与新调来的太监小章贵值守交接完毕便准备回去歇息。长街两旁,龙凤石雕拖起的盏盏宫灯被一阵袭卷而来的狂风吹的左右扑朔。接着头顶上方雷声大作。黑暗的夜空划过几道闪电如赤练般在群魔乱舞的窜动。我加紧脚步急着奔跑回去舍房。
大雨如注重重打在我身,顷刻间被浇淋的像个落汤鸡。奔跑在噼里啪啦的青石路上眼前只觉黑乎朦胧根本看不清方向。眼下躲雨要紧索性又转回不远的遵义门疾跑着去了燕喜堂西边的小佛堂。幸亏茶房的小章贵早不见踪影,要不看见这紧贴于身的湿衣岂不要丢人?雷声夹杂着说话声似乎更热闹了。
我偎在耳房隐隐听见杨昌锐急切的声音:“快,赶紧去熬碗姜汤端过来。万岁爷您没事儿吧?”
“都回去歇着吧,朕今夜不想人侍候。”
“雷声打的起劲,奴才不放心...”
“朕难道就不能自在一会儿吗?出去!”严喝一声令下在没什么动静。听到此满怀皆郁。
又听附近茶房似有脚步声,便抬头朝外望。一个黑影手扶栏杆上难受的呕吐。
心头一震,无暇顾及礼节疾奔过去扶他坐在春凳上:“万岁爷怎么也不差个人侍候?”雨夜蒙蒙,看不清他的面庞只闻到浑身夹杂着一股醇厚的酒气。然而自身并无醉意,推开我:“你怎么还没走?”
“半道上下雨只得折回燕喜堂避避”我燃亮茶房的罩灯,打水沏茶。
他坐在那儿静默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苍白的脸掠过一丝不自在。我咬唇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红颊滚烫:“奴才去叫杨昌锐过来...”
“不用,朕已经屏退了他们。西暖阁有把油伞你打着伞也回去吧,当心着凉。”他窘然,漱完口将热毛巾敷在自己的脸上,比之前淡定不少。
“等万岁爷就寝之后奴才放心些,酒过量伤身您以后少喝点。”
他皱眉起身,定在门口聆听泄流直下的雨声:“都跟你说几遍了?朕想一个人待会儿!赶紧回去!”
他一反常态,我无动于衷。
他烦躁跺脚,刹那间拉着我手朝养心殿西暖阁奔去。打开梢间的红酸枝陈设柜拿出一把油伞又替我撑开。
我丢开它,情不自禁将他抱住。他猝不及防挣扎几下猛一口覆住我唇。我心神荡漾双臂绕在他的脖子上,如火焰一样蔓腾燃烧...
他如痴如醉我难解难分,舌头你侬我侬般的游梭恣缠。他重重粗喘神色迷离:“不愿意为何要这样?”
浑身酥麻一样瘫在他怀里,呢喃:“媛琪不做后悔的事,只想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琪儿..朕定不负你。”他收紧力道埋凑在我的颈项内深深亲吻。我攀着他被他横腰抱起碾转绕到了卧榻上。他动作愈演愈烈,伸手探进我的绸衣内探索着,攫取着....
雷声盖过令人羞耻的嘤咛,大雨却抵不住一发不可收拾的狂骤激情。
静夜,我与他同榻相偎,隔着黄纱幔,香炉冒着缭缭青烟犹如身处梦境。他吻着我柔声问:“和朕一起,开心么?”“嗯。”我撑起酸胀的身体,准备去拿榻沿上微润的衣服。他就势捉住那只向外延伸的手俯身压向我,正色道:“朕想和你长相守。”
他满含期冀,
长相守...对我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三十请封
“我心中的丈夫是爱新觉罗载湉而不是光绪皇帝。”我对视着他朗若夜星的双眼幽幽倾吐:“就算时光倒退一样改变不了什么,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颠覆不了历史,我感激上天能让我遇见你但是它也太残忍...以后的路皇上千万要谨慎...”我颤泣。他翻下身怔怔说:“那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是天下人的,而载湉是我一个人的。”
他心疼替我拭着泪,并无答言。半晌岔开话题:“从我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你不同于人,你的见解和你的思想超乎朕的想象,即使六叔他们也不见得有你睿智。告诉朕你到底有没有去过西方?”
他将我头枕在他胳膊上。我摇头。他支撑着另一只胳膊肘看着我,调侃:“难道你会预知将来?”
我迟疑一阵:“那我说出来万岁爷会相信吗?”
“但说无妨。”
“我是...公元二零一三年的人,一次时空穿梭就来到这里...”
“荒唐,天底下怎会有这等蹊跷之事?”还没说完他已打断我的话。
“就知道你不会信,”我揉揉鼻子贪恋一会儿不得不起身。他依依不舍将我抱坐在他腿上,低喃:“现在还早陪朕说会儿话。”这时案上的西洋钟发出布谷鸣声,我叹一口气替他盘上扣子:“不行,再不走会害人害己,老佛爷希望你尽快颁发册后诏书,等二格格进宫别冷落了她。和她相处的融洽老佛爷就会少了芥蒂。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家治好了国家就可以太平了。曾听历史老师讲过皇帝的家庭关系直接影响到国家命运,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那叫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历史老师是...?”他拢着我的发赏心中略带诧异。
我讪笑:“是孔子,不对是荀子?但凡学者我习惯尊称一声历史老师。”
他原来如此的点头复又叹一口气。有些任性:“她是朕的表姐,朕也只能把她当做表姐,朕心里的皇后是你。”
我轻捂他嘴,惶然:“意气用事对您有害无利,万岁爷在不可说这种话了。”
他抱着我腰,怅然:“你是不想夹在我和皇爸爸中间,朕理解你。可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朕吗?朕想你陪伴在侧做朕一辈子的知己,你是对朕没信心吗?”
我迟缓扒开他手,落寞垂睑:“不是,是没勇气。”没勇气面对他险些被废的危险,也没勇气面对他被囚禁的凄苦。更没勇气去逆天颠覆历史。
劝他做一个闲散皇帝?如今中国满目疮痍且他心怀天下怎肯寄身在紫禁城里甘心偏安一隅?他一动不动看着我,复杂的眼神有丝阴翳。
默默穿上鞋子又整理御榻上的凌乱床单,自顾辫着长发....
推门吵醒了秀子,见我这么晚回来便问我去了哪里,我红着脸装作淡定说临时遇见大雨在雨花阁躲了一阵。幸而没点灯,不然可真要露陷了。她睡意渐浓也就没再追问什么了。
二日睡昏了头,等醒来时太阳高照。我翻身下炕舍房已不见一人。梳洗一番正准备去当值,远瞧杨昌锐跑了过来:“万岁爷放你沐休一天,你好好歇息吧今儿不用去了。”他提着一个食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花瓶,悄声道:“万岁爷托我去外面寻了这种药,涂抹一下就不痛了。”我愣一下顿时心知肚明,随即脸色酡红接过了它,再一看上面写着抑霉脂三个字。尴尬万分。这一下把杨昌锐弄个大红脸,遮掩说:“我说的是胳膊。这是红枣乌鸡汤,趁热喝了吧。”我欲推脱他又说:“这是万岁爷的旨意,你要抗旨吗?”这家伙总拿圣旨唬我,我没好气接过。
“这是干什么呢?半推半就的?”秀子用帕子晃着脸,瞥一眼杨昌锐又看着我手中的食盒。我忙把抑霉膏掖进袖筒内:“没什么?”秀子越发疑惑,近前看了看又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皇上赏给你的吃食?”
杨昌锐巧妙应付:“姑娘替我值夜,寻思做了炖汤聊表谢意。秀子姑娘我先走了。”
秀子捅捅我的肩:“你不说你昨夜躲雨的吗?”
我傻了眼,谁晓得杨昌锐又来这一出啊,急中生智道:“啊对,的确是躲雨,我替他值夜是..是以前的事。”
昨天是我养伤后的第一天当值,就算以前我真帮了杨昌锐,他早就聊表谢意了。这不是漏洞百出吗?秀子笑笑也没再多问。我暗吁了一口气。
很快慈禧下达懿旨准备撤帘归政,亲政典礼那日,载湉龙袍加身准备赴往清东陵行谒祭礼举行加冕仪式。临行前,他去了养心殿小佛堂拈香诚心祷告一番。
“列祖列宗在上,今我大清百弊丛生国是不定。子臣载湉以求‘富民强国之策’,定勤慎尽职盛行经纶,奋袂而起大振皇基!”
他信誓旦旦字字肺腑,余音回旋在殿堂上空甚是激昂高亢。
养心殿外整齐有序的随驾大臣和侍卫已准备待发。载湉直视前方,炯目如炬。浑然自成一种帝王的英武之气。所有人俯身拜倒山呼万岁。他威严示意平身,众大臣跟着他坚定的步伐逶迤出宫。
最后一排的大臣中,身穿礼服的睿朗侧头乜看我一眼。我微讶,赶忙低头进了养心殿。
杨昌锐竟比载湉还要激动,抹着喜极而泣的泪口中念叨:“万岁爷终于苦尽甘来了。”听的我一阵感动。掏出帕子递给了他。他楞一下缓缓接过。
有他这样忠贞的太监也算是载湉的福气。
坐在茶房,静静听他道起往事:“我十岁那年逢上干旱我们村的庄稼全都枯死了。村里的人过着流亡乞讨的生活,父母相继去世家里一贫如洗,我变卖祖上的东西来到北京。谁知我年纪小被人骗的身无分文....我当了乞丐到处讨饭有一次为抢一个馒头被人打的半死...”说到这他哽咽:“没办法,饥饿的滋味实在难受。那天我蓬头垢面正抓把观音土往嘴里塞时,发现一个英俊少年皱眉看着我,他给我盘缠叫我回家我说家乡旱灾回去也是等死,他又问我是哪里人士我都如实回答了,他叫我只管回去....没过多久地方官员拨来一笔赈灾的银子又是奉旨开仓放粮,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少年正是咱的光绪爷。”一幕幕穷困萧条的晚清老照片浮现在我的脑内,它虽破旧斑驳,却厚重的引人深思。
于是杨昌锐进宫当了太监以报皇恩。听完这些我对他又多了一份亲切之感。又听他孜孜不倦讲了些载湉先前的事。不由灵机一动,半真半假:“丐帮有你朋友吗?”
杨昌锐摸摸脑袋寻思:“有吧好像,不过早就不知去向了。”
“你们一般都聚集在哪儿?”
“好像在南熏坊的成寿寺那边。现在的状况就不知道了。”我点点头:“有时间带我出宫瞧瞧。”他惊愕看着我,还是点了一下头。
来回奔波一天,载湉终于在夜里亥时回了宫。虽有些疲累却还是那样意气焕发。”待小章贵出去后,他愉悦将我抱离地面旋转了一圈:“琪儿,皇爸爸答应了!”
我差点惊呼,双手抵着他:“快放我下来。”
他将脑袋拱在我的胸前:“从此你我便不再分开了。”他像个孩子般徜徉在快乐憧憬中。和早上那肃穆严肃的帝王形象大相径庭。
事觉不妙,我满带疑惑的看着他。他微笑:“今儿朕可是什么也没提,是皇爸爸自己提出来的。等明儿册后之事昭告天下朕在请封你为贵人,好琪儿,朕不会委屈你的。”他宠溺将我拥入怀中。
“奴才谢恩。”我撤出一米之远,低头思量其他。
三十一出宫
因水旱灾疫不断,海军费用又耗资庞大,户部阎进民请奏停止修缮工程,载湉当然想停,只是为了自己亲政后不被束缚又为将来的前途着想,他不得不投其所好以便能叫慈禧颐养天年。有人提议向洋人借款。
载湉有些犹豫:“就算借了,洋人未必是真心诚意,先缓缓再说。有些景致不必要翻新就无需劳什子耗费。”他起身走下御案,负手背身目视窗外的湛蓝天空:“传朕旨意,拨二万石粮食赈丹徒旱灾;拨四万两银赈蒙自县疫灾;拨五万两银赈怀宁县水灾。”
有大臣为难开口:“呃..臣斗胆,是否先请懿旨?”
载湉猛一转身,看着他:“太后向来体恤民情,请懿旨就不必了。回头朕将一切原委告诉她便是。”
见那大臣抹一脑的虚汗,嗻的一声退到班列中。我有些忍俊不禁,载湉的先斩后奏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大臣们走后,我便奉上贡茶。他端起抿一口叹息:“朕现在一心想扩充北洋海军的势力,哎,可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修缮工程深了不是浅了不是,除了户部一个阎进民没一个肯出来反驳的,事事都依附皇爸爸的态度。”
我低言安慰:“您也别太顾虑,李鸿章不是管北洋的吗?叫他进京把这种关系利害禀给老佛爷听,减少几个景区的修建也说不定。”无意这样一说他居然上心了,眼中露着兴奋之色:“他是当朝元老又是功勋之臣,唯有他的话皇爸爸才能听进去。”说完拿起墨笔开始起旨宣李鸿章进京。
现在想想他的确是急于求成而忽略了过程和无法想象的后果。
“万岁爷不用急在一时,到了您寿辰那日不宣召他他也会回来的。您这样会引起老佛爷忌惮。”
他放下笔领了我的情。目光深意。起身拱手:“姑娘言之有理。”
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转身之际被他覆住双手。如火的眸恣情缠蔓:“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朕?”
耳边的气息撩的脖子****心底荡漾一片。我羞怯脱身:“到那时万岁爷收到的礼物不计其数,何故在乎我送不送呢?”
他斜睨着我,薄唇微扬:“这话儿怎就听着酸人呢?”我闻言脸色辣红嗔怪不已,假意正色:“自然要送,到时给万岁爷送几个贵人。”
他近前捏一下我的脸颊:“淘气鬼。”
载湉的生日没有朝贺没有寿宴,连并中秋节都是在默默无闻中度过,并规定宫中大小事宜不用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同先前慈禧的奢华之气形成对比。
生日那天他只接受了太监和公公们拜贺。二日的中秋节他和往常一样早起上朝,不过一会儿又脸色铁青的折了回来,脱掉龙袍闷声不吭的去了东暖阁。
从杨昌锐口中得知,朝臣各捧着中秋礼品纷纷踏至西宫叩拜慈禧去了。我们谁都没说什么却早心知肚明。
刚刚亲政的他立了多条规矩被慈禧无视存在,慈禧这是挑战也是向他示威。
到了晌午,李莲英奉太后之命来请载湉去乐寿堂用宴,载湉无法推脱,只得随意穿一件蓝江绸的直身单袍连朝珠都没挂就随了他去。我虽然看着不妥又不便上去劝阻,心中不由纳罕:西太后拿排场来气他,他不甘示弱穿成这样反去膈应她。
临回舍房的时候,畅音阁那边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慈禧一贯喜欢奢靡,这台戏指不定要唱到夜半。斜下的夕阳将我拉长的身影照在青石砖上,不觉和身后一个人影交叠相合。怪了?怎么走路没声?我警觉转头,来者迅速撞了个满怀。我又慌着后退。
“你说你,走好好的怎么又突然扭头呢?”一位身着石青蟒袍头戴绫罗湖色暖帽的男子正用手捂着脸在那哼哼唧唧。靠,还真能装啊,应该换做我问他才是啊。
“走路不看前方竟学做贼一样猫腰低头,这好像怪不到我吧?”我哼一声整整衣袂昂首继续向前走。
哪料到那个无名人士从后将我猛地一拉我下意识趔趄附在了他的怀里,来不及惊呼又被他扣住了下巴,顿时淡淡的烟草味道混夹着一股麝香气息围绕周身,这张坏坏的俊颜令我从愤怒转变成了彷徨。
“上次帮你解了围怎么连声谢谢也不说啊?”他眯着眼唇上扬,言语暧昧双眸轻佻。
我半晌无声,打掉他手使劲挣脱出来低首福礼:“多谢世子爷。”除此之外在没多言,他轻咳:“我怎么没感到丁点的诚意呢?”
我故意寒酸他:“奴婢明白了,只是奴婢暂时还没那么多银两,世子爷能否宽限几日待奴婢向主子预支些在差人送到您府上如何?”
他一下黑了脸,冷笑:“你这宫女好没趣,爷我可不是缺你哪点塞牙缝的钱!”我浅笑:“奴婢身为宫女就该本本分分侍候主子,世子爷想找有趣的大可上云舒馆。”
睿朗抽笑:“本本分分?一个敢于扮成太监偷溜出宫的女子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本分?不是我帮你太后能轻饶了你?”他狂傲不羁:“按道理我救了你一命,你应该....以身相许才对。”说完打开折扇玩味尽显,我不在理会狠瞪着他转身。
“呵呵呵...原来是个带刺儿的,我喜欢。”
“从善扑营和技勇营挑选两批训练有素的精兵调往刘公岛由李鸿章支配,北京这边的继续在八旗中招募充任...”载湉身后跟着几个朝廷官员迈过光右门。他看见我身后的睿朗放慢了脚步。
细一瞧,有载涛还有上次那位热情帮我打水的技勇营侍卫。我脸青一阵白一阵,福了福身捏着衣角窘迫之极。
载涛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睨一眼那侍卫,侍卫看着我,透过锁蹙的眉头仿佛能洞悉到他抽痛的心。
睿朗见到载湉,表情淡定,扇子在手中拍一下微微倾身:“万岁爷圣祥。”
载湉理都不理他。
有官员纳谏:“我八旗自打入关以来都是靠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至于在海上怕大多不习水性....”
“汉人生来就习水性吗?这些都在于自己奋发进取,满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大清的百姓,朕希望满汉一体同心协力共济时艰,至于那些凭借祖宗福荫,成日无功厚禄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必须要严加管束!”他斩钉截铁,表情肃穆。
身后的官员再不敢多言,点头一个劲的附和。
睿朗在旁,浑身散着丝丝冷意。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我打开窗棂托着下巴静静仰头看着。异世中是否正与亲人隔空相望呢?
不由我哼着那个时代的一首老歌《明月千里》: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月色蒙蒙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独坐苦孤零~~~人隔千里无音讯,却待遥问终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我低低叹息,逆境的生存未知的前途.....多希望回到那个随时为我闯开的温馨家门。
“唱的这样动情是在想家吗?”月光照在他翩然的衣袍上,漾着一层银色光泽。
我大惊:“万岁爷不该来的。”忙合上窗棂穿好绣鞋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瞬间相对,他清朗一笑将我揽在怀里:“朕想你。”
我羞嗔,捧着他脸踮脚亲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今天生气呢。”他覆住我的手紧了紧:“朕就那点气量吗?不过像睿朗那种轻薄放荡之徒还是少搭讪为妙。”对着那双信任的眸子心中腾升一股温暖。牵手走在幽静的石径甬道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今儿乐寿堂上贡的月饼,是莲子心的,尝尝。”
我接过将它掰成两半喂到他嘴里:“我们一起。”
九月,临近最后一轮的选秀,慈禧叫来德馨——那个我名义上的生父与我相认。不由揣测慈禧是不是要改变初衷,这使我又心存着一丝侥幸。临行前,载湉笃定的眼神激励着我有了为此一搏的信心。
既然允了父女相认就证明我是德玉琦了,慈禧倒是很热情逮着德馨唠叨个不停。末了道:“接回去和闺女好好重逢一下吧,过不了几天又要进宫啰。”
我忐忑的心慢慢平静。
德馨蓄着稠密的墨须面庞清戄深沉,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男子。像是满腹心事他默默走在我前面,朝服飒飒作响就是没有脚步的声音。想必这是经常进宫见慈禧训练出来的。
除了在太后跟前表面和我敷衍寒暄便在没多说一句话。
出了宫,我与德馨各乘坐一顶轿子,只听他吩咐轿夫:“去苏布克.赫尔多家。”
三十二扑灭
刚上轿远远看见秀子在东华门旁替我挥着手,我示意他们停下。秀子见我朝她奔去,眸中的泪水泫然而落。
我拉着她的手,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秀子,我还会进宫的。
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得了皇帝的垂怜,当然她也不例外。想着她是否也对载湉有那个心思便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真是那样我这不是叫她更加伤心吗?
如此想着,那边的德馨已经等不耐烦了,命一个随从跑过来催我。
“秀妹妹,我...开心点我过些天会来看你。”我有些底气不足。
秀子擦掉泪水,微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串锦囊,上面用彩色丝线勾织的一朵木芙蓉,我放在鼻前闻了闻,淡淡的芳香沁人肺腑。我抛给她一个真诚的微笑,拔掉头上的一根玉簪坠握放在她的手心中:“从此以后咱们姐妹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与我对视点点头。
轿子重重一落地我蓦地惊醒,揉揉惺忪的眼睛掀开轿帷,眼前是一座歇山顶式的单一门楼,门楼两旁是一堵长长的围墙,过道逼仄狭窄只容的了一抬轿子。
这大概就是苏布克家了。
我与我的巡抚老爹德馨大人先后依次下轿。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妈子。她一看见德馨,那双灰鼠眼立时有了光彩:“哟,我说今儿个眼皮子怎么老跳,原来是德大人大驾光临了。奴才给德大人行礼啦。”说完打个蹲千。
德馨捋捋胡须冷声问:“你们大姑奶奶呢?叫她出来。”
这时听见里面阵阵错乱的脚步声。二进院落周围由廊庑组成,本是闲散的丫头嬷嬷中规中矩的站在原地。进了明间那个瘦长脸的的赫尔多夫人甩着帕子迎上前:“大人吉祥,咱姑奶奶近日又病了一场,哎,眼看马上要享福了偏身子骨又不争气,”她眉目轻挑朝我看来,笑拉着我的手俨然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等会你额娘一见到你还不高兴坏了?没准把病给冲跑了。”简直和那个在神武门对我指手画脚的泼妇判若两人。依我看她这是在惺惺作态,多半是赫尔多进了一次刑部大牢她以为是我从中作梗,再见我自然要放的客气些。
德馨吹着漂浮在上的茶叶,默不作声。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焦躁不安。
我这位‘舅母’见德馨不说话以为是不高兴,忙冲外面吩咐:“不知道姑奶奶身子虚吗?赶紧扶去!一群木头桩子!拨一下动一下!”
这时西间帘子挑起,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女款款走来,她身穿镶花边的蓝衣紫裙,长的娇美动人。梳着两把头脑后垂着一条乌黑黑的粗辫子,她不屑的瞟我一眼冲德馨盈盈拜倒:“侄女媛琪给姑父请安。”
原来她就是苏布克.媛琪。这么说我就是顶替她入的宫?
德馨手里的茶一抖,抬眼看着她:“你刚才叫我什么?”说时脸上隐晦之极。
真媛琪吓的一退缩,眼巴巴看着一旁的赫尔多夫人。赫尔多夫人忙陪笑脸:“这丫头整天在家里念叨您来着,听说您进京她立马就要去拜访,成天姑父长姑父短的挂在嘴边,这不就练顺嘴了吗。我这闺女就是重感情,她老忘不了小时候去江西小住在您府上的日子,回来后总是人前人后的说,如果阿玛是姑父该有多好...”
再怎么重感情中间隔着一大堆礼节,深闺女子向来说话严谨她不会傻到丢失分寸去戳人家痛处吧?所以她是故意的,这娘俩到底是何居心?
德馨墨须抽动:“可是你别忘了我们两家已经没有这层关系。”
接着嬷嬷搀扶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容颜憔悴却不失婉约,她看着我,眉心渐渐疏朗眼中露出欣慰的笑。
忽觉她竟和我有些相像,不由的我摸摸自己的脸,回她一记僵笑。
德馨看见她,表情又降冷了几分。
赫尔多夫人拉开交椅虚扶着她坐下,她挣开她手,走到德馨眼前微微屈膝表情淡淡:“大人吉祥。”
德馨猛瞪着我,我这才转回意识忙上前扶着她纤细的胳膊,低低叫了声‘额娘’。
她拍拍我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回来就好。”我有点感动。
“你们先下去,我想和她娘俩谈谈。”德馨开始遣赫尔多妻女。母女俩对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德馨起身去了东间。
我和她跟随而至。
气氛有些凝固,我开始不安。
“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突然德馨转身怒气冲天的指向我:“她在宫中不恪守本分服侍西太后,却屡屡诱导圣上!甚至为了她圣上逼我与她相认,知道你哥哥上次为何被刑部受审吗?还是因为她!她挑唆圣上为她抬高身份,好名正言顺进紫禁城做她的贵人!现在好了,圣上一心要封她为贵人,她不把我害死她是不罢休的!!”
我惊愕万丈,摇头:“太后事先提出的。”我也知道,这未尝不是慈禧的两面派,只是德馨这种态度叫我起了逆反心理。
病弱的额娘闻言,也是摇头,只不过那表情就像是看见了僵尸鬼怪一样惶恐,她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训斥我:“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啊?临进宫我是怎么告诫你的?要你少说话多做事,要时刻记着自己是一个终身卑贱的奴才!那些攀龙附凤飞上枝头的好事没有做奴才的份!连想都不要想!明白吗...你明白吗?”她的眼泪簌簌而落,狠狠捏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这一举动令我茫然又好奇。德馨似乎动了恻隐,低着声:“好在事情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太后叫我接她出宫就是要打掉这个念头,没殃及到你也算万幸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慈禧根本就没打算成全我和载湉,她当面一派背后一派巧妙将我骗出了宫,为的就是拆散我们。侥幸,信心,憧憬,瞬间被冰凉入骨的冷水彻底扑灭。
心中积压着一团怒火骤然往胸口上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轮到这儿却给到个了!奴才奴才,世界上人人都是平等的,凭什么要终身为奴?”我不顾他们极度抗议的眼神,把矛头对准德馨:“还有你,我想问问,我们之前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德馨气的哇哇大叫:“你居然敢跟我这样说话!你简直大逆不道!”
“你就说是不是吧?”我撕破脸皮继续逼问。
他显得有些慌乱。
“不是那就算了,如果是,你没资格做我的父亲,包括任何的!”
德馨捂着胸口跄坐在炕上,他说不出来就冲额娘厉道:“连带你的女儿一起滚出去!!”
额娘不动,冷看着他:“这是苏布克府上不是你的江西大宅子!大人如果看不惯请离开这儿。”
“恒慧...”德馨看着她,眼神悲怆。
明间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他取下官帽一副白净的圆脸上崭露着讨好的谄笑,然而这笑只针对德馨,面向我和恒慧时,表现出很厌烦的样子。想必这就是我的舅舅苏布克.赫尔多了。
他一进来主动给德馨续茶,一口一个巡抚大人。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又改称德馨为大姑爷。德馨意味深重的看着母亲恒慧,也不知是我眼花怎么了,总觉的他的表情参杂一丝情感。
既然二人情感未了干嘛要弄成这副局面?难道中间有什么误会。
想时,被恒慧拉进一间狭小的耳房内,耳房里摆着脱掉一块块木皮的八仙桌和一张硬板床。里面弥漫着一股中草药的浓味,虽破旧却归置的整齐有致。
“玉琦,额娘的处境你没看见吗?意气用事会害死你的!你答应额娘,去和皇上挑明就说你不愿意当贵人...”恒慧抱着我,苦苦劝说。
其实她和德馨之间的恩怨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只是凭什么他们的恩怨却要牵扯到我?这使我心中的疑虑不断加重:“为什么?你们当初叫我冒充媛琪进宫连欺君大罪都不怕,居然怕我被害死?这不是很奇怪吗?”
恒慧捂着脸,颤抖:“因为叫你进宫那是太后的意思,我也知道只要你用心侍奉她你就会少很多危险,额娘是为你好啊,有时候想想真不如死了干脆,可我不能,我真害怕所有事情都会报复在你的头上....”
听到这我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反握着她的手发自肺腑的叫了声‘额娘’。
她口中的报复是指慈禧的报复吗?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和皇家沾边怎么会和慈禧有过节?
我一面装作知道内情的样子一面思忖怎么套她的话。
三十三缘由
“狐媚子!连皇上都敢勾引她这不是纯粹找死吗?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要跟我比,她比得过我吗?”
“哼,等着吧,你姑父正千方百计想要摆平这事儿,我倒要看看没咱们帮助他怎么跟太后交代!”
“额娘你说太后会不会向着姑父呢?”走出恒慧的耳房经过一间厢房门口,里面隐隐传来媛琪的声音,我顿住脚步站在窗户下侧耳倾听,只听她压低了声音:“这几年姑父频繁进宫给太后送礼不就是为她们娘俩吗?万一太后心存感激真赐封怎么办?”
赫尔多夫人胸有成竹:“傻丫头,太后是做给皇上看的你姑父能不知道吗?他这么做是为他自己稳固地位,他就怕太后因当年国舅爷的事殃及到他,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的。这一面要约束那个小狐媚子一面还得顾着太后的颜面,没我们帮忙他能成吗?”
国舅爷的事?难道和桂祥有关系?我心中惴惴,愈加想要弄明白其中的缘由。扯上国舅爷也就意味着和慈禧连着关系,额娘恒慧花容月貌,既是现在衰残瘦弱也难掩昔日的风姿卓越,难道...
我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她牵连着我将来的命运....如果是坐吃等死还好,可世事难料偏偏让我遇见了载湉...
站在树下望着那金灿灿的阳光被繁茂的树叶挡的若有似无,最后的希望一点点被熄灭。
德馨与赫尔多谈到傍晚时分才出来,临走的时候他来到耳房见了我和恒慧。
四下打量这间寒酸的屋子他不由叹息。
那身象征官位的石青大补服与屋里一切格格不入,见我们不做声他来回踱着步,思忖着该怎么出口:“西太后既然发了话面上的事情还得照做,总不能叫太后在皇上眼里是个出尔反尔的母亲吧,顾了太后的颜面你们娘俩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些。我决定叫你侄女媛琪以玉琦的身份参加选秀,你觉得如何?”
恒慧淡淡答:“只要能保玉琦安全你怎么做我一概不问。”
慈禧曾经以恒慧的性命来要挟我....
“我担心的是皇上那边,皇上只要不追究才能保它万全。”德馨看着我:“玉琦,接下来得靠你跟皇上澄清这件事。”
我替她进宫为奴,她替我进宫选秀,错位了身份只是为了迎合那个至高无上的慈禧太后。只要能叫慈禧高兴纵是欺君他们都无所谓。因为在他们眼里,真正掌握实权的并不是载湉。
原来我的前途并非一般的凶多吉少。
很好奇他们当年是怎么得罪了慈禧。
看来只有暂时退而求其次:“大人好见解,这就不关我什么事儿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今我们有幸抱着大人的大腿以后的日子也算拨云见日了。”我拍拍两手表现的很自然。
德馨看我这副死样,气不打一出来:“你年龄未满而且太后并不曾允你出宫,在选秀之前你必须进宫跟太后皇上谢罪,表明你根本没有那心思!太后气消了说不定就不追究了,你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奴才的本分休要在出什么幺蛾子!”
德馨的话重重锤击着我的胸口,眼泪汹涌而出。在进宫只怕与他已是形同陌路。
德馨收了媛琪为义女,走后的几天,赫尔多夫妇跟打鸡血似的,绫罗绸缎胭脂头饰成批往家里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闺女。
他们也全然当作嫁闺女。
我无聊坐在藤椅上看着一廊子的‘丰厚嫁妆’只当是一场闹剧。房间传来恒慧剧烈的咳喘声,我立刻起身去了暖房。这间房子是德馨特意交代赫尔多腾出来给恒慧养病的,虽不大倒比那耳房要强百倍。我倒上一杯热水亲自喂她喝。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和爸爸相依为命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母爱,而这两日恒慧给了我之前体会不到的慈爱,她给我寒凉的心注了一剂温暖。
她羸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倒叫我开始忧心:“额娘这病什么时候得的?”
她楞了一下惊异抬眼,我开始觉得自己过于疏忽,于是改口:“以往也没这样严重,是不是我进宫之后舅舅苛待了你?”
恒慧惨然,撑着身子坐起:“不怪你舅舅,换做别人哪还有我们的栖息之地?你就知足吧。”
“他那是看在德馨的面子上才没过分为难你,总不能永远看他人脸色过日子吧,我得跟德馨商量给你弄处宅子静心养病。”
“你在怎么恨他也该懂的长幼尊卑万不可这样直呼他名讳。”恒慧身子晃了晃有些悲伤:“就算死我也不会求他接济。”
想来也是个坚贞刚强的女子,可都到了这步田地靠这份矜持能当饭吃吗?我挠挠头:“可你总得为我着想吧。”
她纤指一抖泪水空然滴落。
“额娘,国舅爷....是承恩公吗?”
她抚摸着我的头紧蹙秀眉,半晌点头。真是桂祥。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渊源?我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桂祥是皇亲国戚,巴结还来不及你们怎么就得罪他了?”“不是他,是先前的承恩公照祥。”照祥是慈禧的大弟,睿朗已故的父亲。听说只做了两年的承恩公便撒手人寰。桂祥这才有幸接替了兄长的爵位。按理是父死子继,由睿朗接替,想必是顾虑尊长有序才轮给了桂祥。
她和照祥的确有过一段很深的过节。
事情追溯到十四年前,那时赫尔多是在照祥统领的镶黄旗下做护军参领,照祥对待下属慷慨大方一视同仁。苏布克老大人过世的时候他还亲自备上银两前来吊唁,这一次照祥看见了明艳动人的恒慧。赫尔多的夫人早就想攀高结贵靠上承恩公这座大山,她从照祥的眼里看出了那熊熊燃烧的占有欲,于是各有所需的双方很快达成一致。当时苏布克老大人再世已经为女儿定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正是出身正蓝旗的落魄文人德馨。德馨的父亲徳贵是正九品的同知知事,当时家境在八旗里也算是清贫的。老大人死后,赫尔多夫人更是不愿与德家结亲,想尽一切办法将其退掉。
恒慧心气儿高,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她誓死不进照公府做妾何况她与德馨情谊深厚哪肯屈服?便一不做二不休擅自盘起头发做了德馨的新娘。照祥得知大病一场,桂祥扬言要将恒慧强行绑去照公府,照祥不依。他拖着骨瘦如柴的身子亲自去找恒慧,恒慧第一次正眼瞧照祥。单薄的身子一副儒雅的先生模样眼里总蕴着温和的微笑。
“那样的笑藏着忧伤和无奈,就是在你父亲眼里也是从没有过的.....”恒慧陷入回忆:“当时我愧意顿生说了些歉疚的话,劝他忘了我叫他尽快养好病,他叹着气颤巍巍的递给我一对同心的羊脂雪莲玉佩,只对我说了一句:‘留着它以防未然。’后来我在也没见过他,再后来...传出他病重的消息,西太后请了御医又请了萨满作法,过了一阵太后下懿旨要找与照祥生辰八字匹配的八旗女子进照公府冲喜,你舅妈(即赫尔多夫人)对我心怀怨怼便算了我的生辰八字交给了桂公爷,说来也巧我的生辰八字的确与他吻合,第二天宫里头来人到你舅舅家宣召,你父亲自知抗旨不遵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他只有忍气吞声劝我回去听从安排。”恒慧说道动情之处在也无法掩饰自己的伤恸,捂着嘴哽咽:“就在我进照公府的前一天晚上,照祥殁了。”
听完,心中悒郁许久,桂祥和照祥虽是亲兄弟但性情迥异,相比桂祥,照祥可真算是一个不择不扣的恺悌君子了。
“后来呢?”
恒慧眉头凝重:“按理太后下了懿旨容不得我半点违抗,即便照祥西去我也必须进门冲喜。奇怪的是西太后却收回成命,没过几年你父亲刻苦钻研终于考取了功名我便同他去了江西任职,你父亲接连擢升做了封疆大吏,就在那时他写下一纸休书.....原来一道懿旨下来太后突然要为你父亲赐婚....后来我才知道,西太后对照祥的死一直难以释怀,她收回成命是因为照祥在临终前替我求了情面,这些我怨不得任何人,这是我的报应我欠他的....”
她抓住我的手连连晃动着:“只是苦了你...我没能力把你留在江西却叫你跟着受罪....”
我伸手顺着她的背好言劝慰一番,不禁好奇问起那对同心羊脂玉佩的下落。恒慧从枕套下掏出那对同心玉佩,上面用温润坚密莹透无瑕的羊脂玉雕刻着两朵粉雾绽放的莲,其形态惟妙惟肖几近逼真,莲的下端是一坠精巧的长玉观音,我顺手触摸却轻轻转动了起来,原来观音底座下是活动自如的。
“留着它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我想的是等我有幸出宫我一定拿这个东西换座宅子。
恒慧紧握着它,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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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追随
当年照祥的故去想必是被桂祥添油加醋传到了慈禧的耳朵里,慈禧便认定是恒慧祸害了弟弟,那在她心中,我和她岂不是成了间接的仇人关系?
谁要叫她不痛快她能叫谁好受吗?以后脑袋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未知更别提入宫伴随载湉左右了。
忍不住哆嗦一下,我掀被坐起凝神正色窗外黑洞洞的夜,这一次,我是真的要退而求其次了。
“喵...喵..”外面传来一声奇怪的猫叫声,我担心是不是媛琪将养的家猫流窜出来故意跑到我房间吓唬人,于是赶紧来下地关好门窗。
“玉琦,我是安子。”正去推窗棂时胳膊猝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我惊叫。谁知那道黑影灵活迅速一翻,便跳进来捂住我的嘴。我防备不及使用胳膊肘狠狠在他腹部重重一捅。他疼的直闷哼手中的力道渐渐减轻。
继而拦腰将我抱住高大的身躯抵的我仓皇失措。本能把双手护在身前张口欲叫,他攫住我的嘴巴深狠的吸允着。糟了,这不会是遇见采花盗了吧?我脊背开始发麻,双脚拼力踩他的脚,然而根本无济于事,气的我连死的心都有。
他见我反抗激烈,这才脱离我发木的唇。
怒不可遏的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偏着头扯下那块黑头巾,我一愣,他不是技勇营的那个侍卫吗?怒气顿时消了一半,没好气的低问:“你大半夜不睡觉窜人家屋子里做什么?”
他悲愤看着我,将黑头巾发泄般仍在地上:“我还要问你,选秀的事是你自愿还是他逼迫你的?”
我嗤的一声:“你管的也太宽了吧?皇帝钦点谁就是谁怎么能说逼迫呢?哎,你这么说可是对皇帝大不敬啊!”
他一听更是脸红脖子粗,扳着我的肩头痛心疾首:“你怎么变这样了?你先前说过你要嫁给我的,你还说叫我等你出宫,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玉琦你太叫伤心了!”
我顿时醒悟,想必是德玉琦先前承诺过他的,可我虽然有德玉琦的身体却没有她的思想啊,不管他们之前多么的相爱这个身体里装的是我的灵魂而非德玉琦的。
他如此伤心倒叫我动了一丝恻隐,于是我小心翼翼捡起那块黑头巾递给他劝道:“有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即使我没被选中我也不可能....我是老佛爷跟前的奴婢,终身大事更不能擅自做主。”他欺近一步我咽口唾沫后退一步:“我也有我的难处,这件事先告一段落再说吧,啊?”
“那我们就私奔!离开北京离开皇宫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玉琦我养你。”他说的情真意切。
“回归原始森林?”我没心没肺的打了个哈欠:“你家庭怎么办?我额娘怎么办?你老这样儿女情长的会连累人知道吗?做人真不能这么自私。”
他敛住狂躁的锋芒,有了些许理智:“我知道你顾全大局,可你这样叫我安不下心啊,每次看见你去养心殿当值我的心...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每天我都想法子探究,担忧皇上会对你...当然我知道皇上是个正人君子,可是所有君子并不都是柳下惠...”
“柳下惠?那我就是坐怀的那个?皇上整天为国事忙的焦头烂额,我就是想坐他怀里也没那个机会啊?你在胡说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
他指着我红着脸不敢置信:“你,你变了。”
我拍拍衣服:“在人情世故上我是变了。”
“你对我的感情,也变了。”他红了脸又红了眼。继而顿在墙角抱着脑袋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我愕然,心里愧的不行,慢慢移到他跟前捅捅他胳膊:“你没事吧?对不起啊,你想想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会有什么后果吗?侍卫和宫女私奔,太后跟皇上知道了不但要整顿**说不定连带我们的家人都会牵扯进去,我们自己快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呢?”
他楞一下,抬眼直勾勾的看着我,我不自然的笑笑:“私奔万万不可以的,将来如果有缘的话,我相信会走到一起的。”
他双眼顿时褶褶生辉,起身搂着我:“别做什么贵人,我等你,”
我扒拉开他另一只手可是另一只手又粘了上来,没辙我只好暂且忍耐一下:“其实也不需要等,心里惦记着就行,你先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他双眼扫向我的脖子,干咽口唾沫:“为了你值得,玉琦...我想..”
“不行!这可是我的闺房,你不能胡来的!”我跳了起来。
他噗嗤一下笑了:“想什么?”
我咬咬唇弄了个大红脸:“你想,你想趁人之危。”
他呵呵笑着:“你想多了,我明天沐休想带你出去玩,明天我在南锣鼓巷等你。”
我顿时来了精神:“你知道成寿寺吗?”
他一愣点点头:“知道怎么了?”
“你明天就带我去那个地方玩。”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深深注视:“好。”
我不想伤害他,因为他对德玉琦有着很深的感情,更重要的是这家伙是慈禧编制的侍卫,如果果断拒绝担心会激起他的仇恨。就在我想要拒绝他的时候我想到了恨屋及乌这个成语。
早上恒慧服完药我便提出要出门买东西。恒慧似有些担忧,再三叮嘱我午时一定回来。
我笑应。
哪知走到门口竟被一个穿红褂的小丫头拦住了。紧接着苏布克媛琪抱着双臂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怎么?想你安哥哥了?在我没进宫之前你最好哪都别去!”
“你放心,你顶替我入宫选妃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在家里憋久了都快发霉了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我打开小丫头的手下了石阶。
媛琪七窍生烟,攥着拳头扭曲着脸:“你不是一直和我争他吗?我成全你们!等我进了宫我就叫皇上给你们赐婚,到时候我在叫他把你休了,叫你跟你母亲一样守活寡!”
我赏心悦目的看着她,就像在听一个可笑的事情:“随你。”
我满不在乎的耸肩心却琢磨,她和德玉琦到底谁是小三?
长巷那一头,远远看见那个安侍卫在岔道口已等我多时。他穿着白府绸的长褂伫立在那里,神采奕奕,唯一不足的是用鄙厌的目光瞪视着前方的媛琪。
媛琪也不服气,恨恨跺着脚尖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她无非就是想把事情闹大,由她闹好了,闹到老佛爷那儿我就如实禀明也省的你参加选秀。”一路上他紧握我的手像是安慰我。
热闹的街市吆喝声应接不断,我东瞅瞅西望望:“禀明?禀明什么?我可不想节外生枝。”
他定住脚步又表现出那副深情模样:“禀明我俩情投意合在求老佛爷为我们做主。我跟她已经退亲没有任何关系,她威胁不到我的!”
这就证明德玉琦是小三。本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小姐,被父亲嫌弃赶到了舅舅家每天还要忍受舅母的谩骂和媛琪的嘲弄,她不甘心不认命,所以就抢了媛琪的未婚夫?
他要执意这样做还真威胁不到他,不过威胁了我。
我看见前方有个首饰店,心念一闪于是拉着他进去。
里面卖有梳篦发簪,胭脂水粉以及随身佩戴的玉佩香囊等,我延着檀木陈列柜慢慢走看着,安侍卫跟在我后面没任何动作。
掌柜笑吟吟走过来:“姑娘喜欢什样的尽管挑,只是看中的我立马给您包好。”说完瞥一眼安侍卫。弄的安侍卫好不尴尬。
我狐疑,这家伙不至于这么抠门吧?
“我们出去。”安侍卫低头把我拽了出去。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块鸳鸯玉佩,眉眼间皆是宠溺:“送你的。这玉佩是成对的,等我们成亲在将它合并为一体。”他攥着另一只手上的玉佩,俊脸上出现两抹红晕。
我笑着大方接过。他表情更加愉悦。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去了杨昌锐曾经提到的成寿寺。
到了南熏,车子开始颠簸的厉害。我掀开车帷放眼一瞧,身处的环境苍凉荒寂,马蹄踏着灰尘直奔到一个凸起的山坡。
说是一个寺庙却也不过残埂断壁,还好勉强有个遮罩的歇山顶,不然遇着风雪那些乞丐就没法落脚了。
几个男人衣衫偻烂披头散发的躺在深厚的灰堆里,他们捅着袖笼子嘴里各自咀嚼着干枯的稻草在那索然无味的抽动着嘴巴。
安侍卫拉了拉我,小声道:“这儿的方丈早几年就云游去了,你若想烧香拜佛我们不如去城西的广济寺。”
我看着那些浑身脏兮兮的乞丐也打起了退堂鼓,在经安侍卫这么一说我更想离开了。
“站住!”我正要转身退出时,身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震住了我。
安侍卫敛起神情下意识的将我挡在身后。
一个瘦小的男子站起身,蓬头垢面下,那双眼睛竟焕着凶神恶煞的光芒。我看着安侍卫吞咽口唾沫。
“哼,你当这是你们家修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我们路经此地想上柱香拜拜佛,而你们把这里糟蹋成这个样子叫周围的老百姓还怎么祈福?”安侍卫的严肃并没摄住慢条斯理的乞丐们,从他们个个淡漠的表情中感觉到一种麻木。
“祈福?啊呸!要是祈福管用我们就不用做乞丐了!你们这些富家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方圆几十你瞧到一个百姓了?”瘦乞丐好像是这里的头。他洪亮一声厉喝地上的乞丐齐拥而上。
我惊退,安侍卫却不为所惧,旋即扬起拳头迎向他们。
乞丐们哈哈大笑:“弟兄们!看来今儿我们要大开荤戒了!”
“老子好久都没练手了正犯痒呢!”他们摩拳擦掌手骨捏的嘎嘣响,有些轻松的踢腿翻跟头做着活动筋骨的动作好像虽是准备蓄意待发。一看这阵势就知道都是些会拳脚功夫的人。
我拉过安侍卫:“他们人多势众,硬拼会吃亏的!没瞧见吗这些亡命天涯的人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你先出去我同他们商量一下。”
安侍卫哪肯答应,始终僵持着不动。
说时,那帮乞丐挥舞着竹棒朝我们袭来,我慌忙拉过他闪身蹲在了地上。安侍卫像是受了大挫眼神不满朝我看来:“你想办法出去,我来对付他们。”
“大哥,我来不是跟他们结仇的!”我没好气站起来,抱着脑袋埋着脸尖声叫道:“各位英雄好汉棍下留情!”
此话一出,拿棍夹棒的叫花子定在了那里。
我嘿嘿笑着,讨好拿出一包银两:“这个,送给你们的。”随手扔到那个瘦乞丐手中。
安侍卫不解看着我,乞丐们更是不解。
我坦然笑道:“你们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此次来成寿寺就是为了接济你们的。”
“听说?您...听谁说的?”瘦乞丐感动之余不乏纳闷。
我拍拍手揉揉鼻子:“这个嘛,以后有机会在告诉你。好了,你们先去买点吃的充饥吧,我也该走了。”
我拉着还在懵懵的安侍卫快步走出了这座残破的寺庙。
后面的乞丐纷纷跑出来对我作揖谢恩,瘦乞丐恭敬道:“姑娘可否进一步说话?”
安侍卫厌恶瞪他一眼,示意我别去。我一笑置之毫不忌讳跟着瘦乞丐:“大哥有什么尽管开口。”
瘦乞丐愧意十足:“刚才多有冒失还请姑娘多多包涵,姑娘扶弱济贫施恩于我我梁光秀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今有贱命一条,姑娘往后若有什么难处我定万死不辞。”
“我们也是,定万死不辞!”身后的一群乞丐亦是作揖拱手,慷慨正气。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誓死追随了?我欣慰笑笑,压低声音道:“不愧是英雄好汉,梁大哥若想找我就到南锣鼓巷找我。”
三十五效忠
到了秋高气爽的九月,满院的桂花香飘屋里。恒慧躺在炕上纳着千层底。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我趴在窗户上沿着那条长长的青条石望去。
算算日子我离开紫禁城也有一月有余,为什么载湉那边却没任何消息?就算他忙应该派杨昌锐过来才是。我懊丧不已,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他如果真的忘掉了我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注定无法与他名正言顺的走在一起。
心头忽悲忽喜,更不是滋味了。
青条石道上一双堆绣绫缎子的兰花纹高盆底宫鞋正款款朝这边走来。顺着那双鞋向上望去,媛琪的长辫子梳成两把头的样式两旁镶插着各色漂亮的簪花,穿着艳红色的花卉纹直立旗装。脸白的像雪嘴红的像血,真可谓奇光异彩。
她由丫鬟的搀扶正婀娜朝我这边移来。
我暗笑,掏出安侍卫给我的鸳鸯玉佩拿放在手上有意无意的把玩着。
“静香,你说我穿这样皇上会看我吗?”媛琪站在桂花树下扭着腰挥着丝帕。
叫静香的小丫鬟恭维应答:“当然会!小姐不光穿的漂亮人也俊俏,我敢保证那些胭脂俗粉根本没法子跟小姐比。”
媛琪笑的合不拢嘴,乜眼看着我:“这你就不懂了,兴许皇上就喜欢胭脂俗粉呢?知道为什么吗?”
“奴婢不知道,小姐快告诉我。”静香的眼神瞟向我,好像在说‘小姐快告诉她。’
“因为那些胭脂俗粉大多是出身卑微的宫女,皇上哪见过什么倾城佳人呢?这一选秀皇上早把她们抛一边了!”
主仆二人捂着嘴讥笑着。
恒慧停下手中的针线出门客套的请她们进去,媛琪鼻翼一哼:“得了吧,一屋子的瘟骚味我还怕染了晦气呢。”恒慧尴尬坐回炕上,脸上难堪之极。
我将玉佩拿过去在她眼前晃了几晃,腻着声儿:“知道这是谁送我的吗?”
媛琪怨歹的瞪着那个玉佩眼珠子就快瞪出来了:“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送给你的?”
“哎呀呀你这是大逆不道啊,你居然骂皇上是野男人,我要告知皇上你是这样一个满口脏话的泼妇你说他还会选你吗?”
媛琪一气,疯似得要抢它:“哼,谁信哪!他可是皇上,怎会私相授受于你?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我迅速揣到怀里,后退一步举着双手:“我发誓,这绝对是皇上万岁爷送给我的,他还说等选秀那日他只认这块玉佩,这块玉佩本来是一对,他一半我一半,待我做了他的贵人便是这对玉佩合二为一的时候。唉...我曾经允诺,定不会辜负他的,谁知事与愿违....”说完半真半假间竟真的涌起无限伤感,眼泪随之滚落脸颊。
媛琪听完,如刃的眸充斥的羡慕跟嫉妒,她四下看了看隐忍着一半情绪笑道:“你也不用怨这怨那,你要真当了贵人只怕也没那个享清福的命,谁叫姑爸爸当年得罪了太后老佛爷呢?”她看了看我又看向恒慧,趾高气昂。
我点点头,故作惆怅将玉佩悬在手上:“这东西留着又有何用,还不是只增添伤怀?”
媛琪揪搅方帕欲言又止,眼色转达给静香,静香咬咬唇正要开口我蹲下身拨弄着桂花树下的松土,喃喃:“书上说黛玉葬花,而今我只好舍情葬玉了,唉....”
二人心照不宣的呼出一口气放松了气氛,再抬头,看见她们眉心舒展嘴角浮出的笑泄露了心机,我堆土掩盖好玉佩不动声色进了屋。
到了熄灯的子夜,果然有个黑影鬼鬼祟祟走到桂树下来回的徘徊。
媛琪想挖出我白天蓄意深埋的玉佩,却不知在她离开的当时我已经将它掘了出来。
我诡笑,拽着玉佩悄然下炕。
“在找鸳鸯佩吗?”黑影浑身一震纹丝不动的定在原地,我走到对面与她慌张的眼睛对视:“想要就直接说好了干嘛偷偷摸摸的?”
对方默了片刻迟疑道:“玉琦姑娘,留着它在你身边万一将来给你惹祸怎么办?反正你也用不着它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给小姐吧?”细一听原来是静香怯弱的声音。
我见机扭转话锋:“给她也行,叫她带三千两银子来交换,否则...我宁可扔到茅房里也不给她!”
静香吃惊发出低低的哭腔:“那怎么行?小姐手上可没现成的银子啊,姑娘这不是为难人吗?”
鸳鸯佩在月光下发着湛绿的光芒,我放在嘴旁吹了吹:“想稳当当的做贵人能不付出点代价吗?拥有了它也就会得到皇上的垂怜,三千两买帝王的心,到哪找这么好的事情啊?”
静香沮丧的回说:“那你先别扔,我回去同小姐商量一下。”
静香走后,紧握那块对我来说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鸳鸯玉佩躺回炕上,那一夜我睡的特别踏实。
二日清晨,媛琪抱着一个红漆描边的木檀盒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表现的心不甘情不愿,看的我心里快意倍增。
“以你的美貌根本不需要这块玉佩,你可要考虑清楚。”我用大拇指抠挖着小指甲盖。
媛琪将盒子重重顿在桌子上:“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觉得它带在你身上根本就是狗续貂尾!我这也是为皇上的颜面着想。”她强词夺理。
我啧啧两声不在接茬,顺手打开紫檀盒,里面有一串珍珠首饰和两张新开的银票,顿时展颜大霁,当下立即掏出鸳鸯佩塞给她:“行了行了给你了,反正我也没机会选秀要这根本没用。”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媛琪花团锦簇般的坐上轿车。
就这样,两匹高头骏马载着娇艳欲滴的巡抚千金驶向紫禁城。媛琪的身份是德馨长女德玉琦。历史上,光绪帝只有一后二妃,不管是我还是她都没机会选中。她这次是欢喜而去失望而回而且我又用安侍卫的玉佩不地道的忽悠她三千两银子,这种情况她不剥削我能罢休吗?
所以趁她进宫的空档我必须离开苏布克家。
戌时,八旗的马车鱼贯涌进紫禁金阙的皇城,刹时,这条胡同人踪稀少四周寂然。我搀扶着恒慧走到巷口,梁光秀和他的弟兄们已经在鼓楼东街接应着我。
之前在那边找了一座清净简陋的四合院并收容了梁光秀为首的乞丐们,他们感激万分竟当面割血盟誓以报我的恩德。
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些流浪市井的混街乞丐,所以不能叫他们摸清我的钱财,最好叫他们有一种与我相依为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正得意时,恒慧又发起疑问。
“额娘,我给你找了清净地儿养病。”
恒慧停下脚步:“等等,你哪来的钱弄房子,是不是找你阿玛了?”
我一本正经:“他都不认我了我还找他做什么?您多操这份心做什么?反正是我光明正大得来的。”
恒慧仍是不放心,琢磨片刻小声问:“莫非是皇上私自赏赐你的?这样不妥啊!若被太后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她声音打颤,暗霾的夜色下是她惊恐惶措的脸。
“决对不是,额娘你多心啦!且不说别的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舅舅家受人欺凌吗?外面日子虽苦些可至少活的有尊严啊。”
恒慧听罢神色一凛,叹一口气缓缓迈步。
到了鼓楼南街,梁光秀拉着一辆马车在那等了多时,见到恒慧眉头皱了起来,愧歉同时深深作揖:“夫人。”
恒慧不解的看着我,我笑着解释:“这是梁大哥,房子就是他的。”
我冲梁光秀使了个眼神,他连忙附和:“啊对,是是在下的,夫人如不介意尽管安心休养,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夫人缺什么尽管开口。”
恒慧询问他的家庭又问我们是何时交识的,我骗她说梁光秀是神武门值守侍卫她才没有深究。
梁光秀见我说的这样离谱惊讶不已。
一进院落的四合院,灯火明亮。几个少年腼腆走出来相迎。我与恒慧梁光秀进了屋,八仙桌上摆着盛好的饭菜,桌旁的人显的恭谦拘谨。恒慧见了一屋子的陌生人却紧张不安。
恒慧捂着着脑额示意我扶她休息。
我吩咐梁光秀率先用晚饭便随她去了厢房。
起先恒慧还坐卧不宁,她担心梁光秀不怀好意,经我几言劝慰她才稍稍淡定了下来。
遥远的庙宇传来沉悠的洪钟鸣鸣声,北京城的夜晚将不再宁静。房墙的那一边,紊乱急促的步伐街巷的家犬声...
梁光秀差几个人悄悄开门出去探情况。
不一会儿他们转了回来说:“外面走过一群成队的士兵,好像是查人。”
梁光秀威严沉着的瞪着他手下的人:“是不是你们犯了事儿?”
众人纷纷摇头:“自从得到媛姑娘的救助我们都决定了洗心革面。”
“是啊,看这情况也不像搜查啊,那些官爷好像都朝一个方向奔去。”
我心头一震:“哪个方向?”
“好像是北面的一条胡同。”
那不是苏布克家吗?是载湉吩咐的吗?
想到这心中不由扑扑乱跳。见我神色有异他们更不安了。我力图从容淡定:“没事,大概是巡夜的吧,时候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梁光秀遣散了所有人并叮嘱不要吵醒安睡的恒慧。
载湉知道媛琪冒充了我他一定很愤怒,所以他暗中调兵前往苏布克家抓我回去问罪?我抱着胳膊在院中来回踱步,深思不宁。
“姑娘是不是有心事?”梁光秀定在廊沿上。
我忖了半晌回说:“梁大哥,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一个宫女。确切的说是皇帝身边的奉茶女官。”
梁光秀看起来不是很意外,温和的笑笑:“我早猜出姑娘非同一般。你要真把我当成大哥就叫我帮助你逃离京城吧。”
“逃离?”我愕然。
“我知道姑娘不想进宫侍奉君王,所以只能铤而走险走这一步,虽然我梁某人是个粗俗之辈但还是深知皇宫险恶,虽然荣华享之不尽但禁锢了人的自由,你的难处我能理解。”
如果没有邂逅载湉,这无疑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
我福身一拜:“谢谢梁大哥的好意,我不想逃离。你知道杨昌锐吗?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去成寿寺找你。”
“是他?他现在..”
“当年他落魄街头被皇上救了,他为了报恩甘心自阉做了皇上的贴身随侍,他将你们的遭遇禀给了皇上,我救济你们其实就是奉了密旨。皇上他是个明君。”
梁光秀听的大为震撼,双手握拳扑通跪在地上竟然哭的一塌糊涂。经过这些天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于是扶起他低声问:“梁大哥愿意效忠皇上吗?”
他抬头,那对鹰眼流露着坚定无比的信念。
三十六再次进宫
月末飞雪,如棉絮般漫天飞舞扬扬洒落,一夜之间天地包笼在无垠的白幔之中。
那个冬天仓促来临,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蓬松密厚的积雪。
打开门,梁光秀进了院内掸着身上的落雪:“外面都传开了,原来选秀的那个江西巡抚德馨的长女早先就和一个宫廷侍卫有染,太后念及其父德馨大人赈灾有功才没深究,并给了恩典赐婚。那晚看见的官兵没准跟这有关,真是蹊跷,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蹊跷的根源只不过是我卖给她的那块鸳鸯佩。这些媛琪当然羞于启齿,然而太后赐婚又是天大的恩典,她在不心甘也要遵照。
只不过那个宫廷侍卫,是....安侍卫?
忽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我和梁光秀一惊。
眼前的男子身披大氅,扭曲的五官充满怨愤。这真是念什么来什么。我的心一下提了老高。
安侍卫跟踪了梁光秀。
“我给你的东西怎么会在她手上?你跟她说了什么?”他步步紧逼。
我心虚解释:“我怎么知道?我明明随身带着的,糟了,她不会叫人拿走了吧?”我胡乱在腰间摸索着,哭丧着脸:“果真不见了!你等着我马上向她要回来。”
我踏了几步雪被他反弹一样拉了过去,我无助看着梁光秀,哪知他却不好意思的溜了。我不停抖着身子:“有话好商量。”
安侍卫痛心疾首,捏着肩膀的手指甲盖渐渐泛着白色:“我不知道你会不情愿,我以为我们是心有灵犀的,你不喜欢我可以拒绝那块玉佩,可你为何要给苏布克媛琪呢?正因为它现在太后要给我们赐婚!”
“安大哥你误会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玉佩什么时候在她身上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啊,你不信是吗?我真的没骗你啊。”我信口雌黄自圆其说,他慢慢松开了我。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我们注定有缘无份。其实媛琪也没那么差劲,毕竟是个大美人...”他悲愤瞪着我,我识趣闭住了嘴巴。他粗蛮将我拉到他结实的怀中,不管我愿不愿意疯一样的亲啃着。
我吓的双腿直哆嗦,拼命抵着他的胸膛。
“玉琦,我们私奔吧,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他语气含糊而深情,唇在我的脸颊上不断啄着。我气急败坏在他叫上狠踩了一下:“你怎么这样任性啊!太后赐婚岂能由你抗旨不遵吗?你不要命你全家还得活命哪!”
安侍卫不知清醒了还是看透了,直直看着我凄然苦笑。片刻抖开身上的墨氅后退出了门外。
不管怎么说是我伤害了他。
那场大雪一直持续到我再次进宫。
临行前,苏布克媛琪逮住了机会跑到四合院门口大闹了一场。她带着丫鬟和小厮扬言要把这座院子拆了。
撮合了这对冤家,仔细想想,她三千两银子花的并不冤枉。可偏偏这女人又是个胃口大的家伙,相中的是紫禁城里的天子。
最后梁光秀派几个五大三粗的兄弟把她吓唬的离开这场闹剧才以失败收尾。
宫廷内侍都换上了大红的吉袍,在白雪皑皑的天地显的甚是刺眼,而在我看来却是凄凉。
金銮殿的盘龙石阶两旁,御前大臣军机大臣着礼装蟒袍,佝偻着身上台阶。皇帝大婚在当时自然也是国庆盛典。
到了储秀宫,棉帘挑起,西次间放着一盆银丝碳。慈禧笼着暖手炉安然做在旁边的鹅绒垫暖炕上。两旁陪坐的是大公主和小四格格。秀子冲我会心一笑低头退了出去。
我叩头请了安,慈禧没打算叫我起来。声音慢悠悠的说:“回家两个多月倒是长高不少。”
大公主应道:“确实,我说怎么瞧着透一股沉静呢,想必是长大啦。”
“是不是长大就不能和我玩捉迷藏啦?”四格格天真扬着脑袋。
慈禧捂嘴笑说:“光想着玩,你也不小了可别在做些出格的事儿。”
我总感觉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在次叩拜,诚恳说:“奴才就盼着长大能长远侍候在老佛爷左右,如今奴才也历练了出来老佛爷可否先叫奴才在您这儿实习几天,如果入不了您的贵眼您在把我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吧。”
慈禧懵懵看着我,忍俊不禁:“实习?这词儿可真新鲜,给哀家说道说道。”
“就是教习,学习,您看的过去就过关,看不过去奴才再接再厉。”
大公主优雅一笑,慈禧也跟着笑了起来。在我看来慈禧是笑里藏刀。
“良禽择木而栖,你手虽笨脑袋很是灵活。得了去养心殿请个安在来当值吧。”慈禧的这把刃最终还是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叫我面对载湉意味着和他斩断情丝。
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只有这么做。
临去的时候我想象了N个可能,然而这些可能大多都是他愤怒质问我的严肃神情。
养心殿的雪景好美,纷纷扬扬静谧无声的落在宫檐和松柏树上,养心门的后院墙角无故冒出几株歪斜斜的腊梅。我哈着气走过去摘了几枝放在怀里。
杨昌锐看见了我,他愣在那里毫无搭讪之意。我正要开口询问他甩头进了养心殿。
小章贵走过来尖着腔:“德姑娘...不对该是媛姑娘。”他龇着牙:“媛姑娘回来了怎么不去养心殿问安啊?”
我问:“皇上在做什么?”
“皇上在批阅奏折的,要不你去奉茶带着请安?”小章贵学着小德子翘着兰花指,眼神让人寒恶。
“不了我在外面等一会儿吧。”我吸吸鼻子搓着冻紫的双手不在理他。
雪花渐渐变大,如稠密的鹅毛一样袭盖漫天。我上了廊道几次想伸手掀开棉帘,望着那一直紧闭的朱门始终提不起勇气。我蹲在门槛上支撑下颚目视着银装素裹的雪景。
“你这淘气鬼,怎就蹲在地上了?”
载湉轻柔的声音带着宠溺。
起身,未等我转身,他拉我进帘揽我入怀。我措手不及,之前在心里反复练习的台词忘的无影无踪,被他的温暖熏的晕头转向。
他问我是不是太后为难了我,我低头不敢看他:“没有,万岁爷别瞎猜。”
我没有选秀难道他不生气?他该是质问我为何如此才对啊?我纳闷,心中却又感动。
“琪儿你要相信朕,朕不会弃你的,等来年开春朕就请示皇爸爸封你为贵人。虽然不能立你为后但在心里一直视你如妻...”
“万岁也不能,奴才出身微寒只怕消受不起。”没等他话说完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声音很痛苦,跌坐在炕上扶额喃喃,那时我的心像是被揉了粉碎,断断续续的说我只想本分做一个恪守宫规的宫女。
他苦笑,摆摆手示意我起身。
临走时我看见了一对坠玉荷包摆在金镶玉嵌琳琅满目的御案上。
兜兜转转几经周折,我回到了原先的起点——储秀宫。每日的任务是以哄慈禧开心为目的。为此我想了一个万全之策,讲故事。
慈禧在朝堂专恣,回到**竟然是一副挠首弄姿的小女人姿态。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反复看着自己那张怎么也看不厌的脸,顾影自怜的叹着气。直到李莲英过来说些心情舒畅的溢美之词她才高兴些,闲暇时看的书也大都是风月情爱之类的,比如《西厢》在比如《红楼梦》。
于是根据这一喜好,我便喷着口水在她面前讲梁山伯祝英台,讲外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听的兴致盎然,听到悲情之处她还会大义凛然的批判一番。想想,慈禧不也是一个普通女人吗?
慢慢我得到这个女人的青睐,只是养心殿那边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疏远。
载湉大婚在即,太和门无辜失火,这似乎在预示着未来皇后婚姻的不幸。为此慈禧好一阵子食不下咽。太和门是皇后入宫时凤辇的必经之地,又因为时间紧迫着急赶工搭建,慈禧更是心急如焚。于是招了北京城的青年壮汉仓促开工。
我想到了梁光秀和他的一帮兄弟。于是就在大公主面前提及这件事,太和门急着赶工大公主也没请示慈禧就爽快答应了梁光秀等人过来帮忙。
趁慈禧午睡的时候,我去了太和门那儿见到了梁光秀,他们在那正干的起劲。我问及了恒慧的身体便叮嘱他们:“你们好好干,干的漂亮老佛爷肯定有赏。”
梁光秀会意笑着,感激点头。
事后慈禧果真不忘施恩洒惠,那些搭建太和门宫顶的工匠们各自得到了五十两银子。体格健壮会点武艺的被调去了技勇营和城门领做了侍卫和武官。
梁光秀他们自然也在内。
三十七刁难
当我睁开眼时,一团漆黑包围着我。意识逐渐清醒,却发现只身躺在硬炕上。我捂着昏沉沉的脑额,拭去细密密的汗珠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摸索着。
“秀子,秀子....咳咳....”剧烈的咳嗽一阵,我无助下了地。
吱呀一声,门外立着一个纤细的背影:“媛姐姐,你总算醒过来了。”秀子欢喜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
“我,我这是在哪里?”我虚弱无力的问。
秀子进来燃了蜡烛,拔下木簪挑了挑烛芯。屋里顿时通亮了起来:“你在养心殿昏厥了过去,是小顺子把你送回来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音容笑貌都是在梦里.....脑海里浮现出了他和珍嫔恩爱甜蜜的一幕,心口像是被无数支针扎了一样,疼痛无比。秀子转身坐在我身旁,摸摸我的脸,皱起了眉:“你也是,病了怎不提前知会一声?瞧瞧这脸都憔悴成什么样了?我去太医院给你包了几幅药,等下把它喝了在睡上一觉,等明儿一起应该差不多痊愈了。”
我靠在她柔弱的肩上,擦干泪:“秀妹妹,你是我在这里最亲的亲人。”她抱着我的胳膊轻摇了两下:“你不也是?行了,多愁善感可不是媛姐姐的作风,放开心些,以后等出宫寻个好男子嫁了。”听的出来,她是在安慰我。我强颜欢笑,半开玩笑:“有你这么好的妹妹我哪舍得嫁人,以后就跟着你过,到时你可别嫌弃我。”
秀子长长叹着气神情颇显忧忡:“还记得刘祥吗?”“知道,怎么了?”我反问。这下该换她流泪了:“老佛爷要把我许给他对食....”闻言,我震惊良久,脑海里浮现出刘祥那张猥琐阴鸷的老脸,不由作呕。“太过分了!!老佛爷怎么可以这样?刘祥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阴险小人,她这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啊!不行,我得去储秀宫请她收回成命!”说时,开始弯腰穿花盆底。
秀子惶然,急忙拉住我:“万万不可!老佛爷金口玉言岂能为你的求情而改变心意?媛姐姐,如果你为我好就别去,何况那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若天意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难过的看着她,对她越加的怜悯,我拥她入怀忿忿不平:“为什么要认命?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叫老佛爷改变心意。”
这时,一个娇小个子的宫女,手上提着一包扎好的药走了进来。我和秀子平定了情绪仔细打量起她。
这女孩眼里似是不屑,四周环顾一下将手中的药搁放在桌子上:“媛姑娘没什么大碍吧?这是我们小主遣我去太医院开的药,一日分三次熬,小主说了,媛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她自会在万岁爷跟前替你求个人情,你也不必担心,奉茶之事暂且由我帮忙照应着。”
我记起来了,她正是那天早上随侍珍嫔的小宫女尔敏。珍嫔能做足样子我当然也能违心还一下礼数。于是起身微微一福:“替我谢过珍小主了。”她轻嗤一声,拍拍两手:“谢就不必了,我们小主对谁都慷慨大方的很,只要以后媛姑娘在万岁爷跟前莫要失职就是。”
她故意把失职加重语气,撇撇嘴,扬着小脸走了出去。
秀子瞪着她的背影发狠吐一下唾沫:“瞧她那神气劲儿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狗仗人势,呸!”
“算了,别和她小宫女一般见识。”
“她还小呢,听钟粹宫的秀玉说就是她帮珍嫔想出那个赠画的点子,珍嫔这才有机会得到皇上宠爱,教主子揣摩圣意,这是小姑娘家能想出来的?”
我记得,载湉刚大婚不久,极少上皇后妃嫔的宫里走动,于是珍妃和瑾妃就拿出自己的红楼梦画作主动讨好。
皇帝喜欢别人以他为主而不是他以别人为主,大概这就是珍妃得宠的原因吧。
我苦笑置之,也许不去想,那些逝去的往事就会慢慢变淡尘封心底。
可是由不得你不想,因为你的职务就是天天面对他。
二日当值,我试图叫自己无视一切,放松紧张的心情去养心殿。
珍妃这次没来。
我小小的庆幸一下。
哪怕紧张我也随时告诫自己不能泄露自己的情绪。那抹明黄近在咫尺,我低埋头颈只盯着微晃在手的琥珀茶光轻脚上前。我不动声色心却翻涌澎湃,身侧分明感觉他正撇望着我。我屏住呼吸灼热的浑身不自在。
始终还是在他面前泄露无疑。
“皇爸爸的用意朕知道,不过朕已经亲政了不会受任何人摆布!你告诉她,有空闲多教教皇后怎么温良恭俭淑德允谐!”冰霜似的声音兀的想起,定身回望,冰冽依然。
我躬身答:“太后怎么想奴才断不敢妄加揣测,奴才个人认为帝后和睦对朝堂绝没有坏处,皇上该为大局着想...”“朕自有分寸轮不到你出谋献计!”他将御笔重重扔在案上,萧肃的脸布满阴霾。
我福身应是快步退了出去。
与迎面进来的文廷式擦肩毫无知觉,等出了东暖阁才听见文廷式那满腔热血的治国之道,字字珠玑妙语惊人。大致披露日本海军的无理侵犯和清王朝的懦弱忍让。这种热血敢言随意不羁的个性深得载湉的欣赏,然而必然要得罪后党派的一批顽固大臣。
我长长的叹一口气。
“你干嘛站在这儿啊?”身后传来尖利之声。
我回头一看,珍嫔不知何时来了养心殿。
我低首:“奴婢奉完茶刚出来。”
珍嫔和尔敏相视一眼:“可你为何又站在门外不走啊?门外一直都有值守的太监你又算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想偷听吧?”
珍嫔说话直言快语也不拐弯抹角。
“小主误会了,奴婢碰巧出来而已。”
“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你这种行为纯属失职!”珍嫔环抱双臂在廊子里大声道:“咦,守门的杨昌锐上哪儿去了?杨昌锐!杨昌锐!!”
杨昌锐没来倒是惊着了养心殿里的人。载湉和文廷式走了出来。我杵在那儿进退两难。
珍嫔请了安,无拘无束挽着载湉的胳膊撒娇说:“皇上怎么也不叫个人在外头候着啊,这要被有些心怀叵测的人钻了空子又要煽风点火了!”
载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朕明白,”他不悦看我一眼:“谁允许你站在这儿的?下去!”
来到这里之后这是我听到最多的话。我低头下了台阶,心中憋屈之极。
看见杨昌锐快步朝这儿走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珍嫔这么做也是为他好。我在安慰自己。
可珍嫔不理解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不理解我?想到这心中更加难过。
我坐在茶房内看着外面晴朗的碧空,听着珍嫔歌莺婉转的笑声感觉一分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这一刻我明白,慈禧不光是叫我来监督他们,也叫我在痛苦中煎熬。
三十八不同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被分配到小佛堂清扫供案。
不管是谁的主意对我来讲确是不错的去处虽然又累又脏至少看不他。手中的鸡毛掸子欢快清除着案上的尘垢。
“看你累的都汗留颊背了。”小德子拿着帕子替我擦拭额头。
累点好累了就顾不上胡思乱想。“行了!别扫了!呛我一嗓子灰!”小德子咳嗽起来:“老佛爷调我们过来可不是成天对佛像念经。你可别忘了还有正经事儿没做呢!”“做什么事儿?”我将花瓶擦的铮光瓦亮。
“嘿,你装什么傻啊?珍嫔独宠**可怜皇后却独守空房,老佛爷那边又催的紧,我们得想法子叫皇上多去钟粹宫临幸皇后!”“皇上临幸谁那是皇上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可无权干涉!”
“话自然是这么个理儿可你也不想想,若按道理行事我们两边都得罪,何况这还是佛爷吩咐的难道你想违抗老佛爷的旨意吗?你说你怎么老是一根筋啊?这宫里头谁轻谁重你还没看明白么?早点识时务早点升官发财。老佛爷说了,只要万岁爷临幸钟粹宫咱们就立大功了!”小德子神采飞扬的诱导我:“等夜里万岁爷翻牌子时得想想法子。”他摸索着下巴皱眉思忖。
我似乎感觉那一肚子的坏水开始发挥它的功效正酝酿着一起邪恶缺德的计谋,我并没有打搅他的思路继续我的佛堂大扫除,如果小德子真能撮合帝后二人的感情我自然宽慰,就怕小德子弄巧成拙更激起载湉对静芬的反感。
“有了,”他眼睛一亮,附我耳上唧唧歪歪。我撇撇嘴:“看来小德公公要显露身手了。”他拉我到墙角:“姑娘也有一个任务。”
我耸耸肩静等下文。“你负责去请皇后主子,在把皇上的爱好和秉性一个不差的报给她听。”
如果静芬收敛有生俱来的清高去放低姿态迎合载湉,这样也未尝不可。
她虽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则内心恼怨忧郁,恼珍嫔的肆无忌惮怨载湉的冷漠冰霜。
由此可见,她是在意他的。
她爱他所以她也恨他。我有些同情静芬了。珍嫔的结局虽然悲惨但得到了帝王的宠眷和爱情,而对于静芬,除了一个皇后的称谓她一无所有。我不能改变什么,可是能帮载湉避免这些暗涌流动叵测诡谲的女人心么?或许能试着赌一把,如同上一次,我没能与载湉长相守没能进宫参加选秀,赌注是输了但我更清楚自己的处境跟立场。
于是我答应了小德子的要求,不同的是他为了名利,而我为了载湉。
三十九撮合
掌灯时我去了钟粹宫,进门忽听阵阵嘤泣,我顿时定住了脚。
“皇后主子,你可得替嫔妾做主啊,明明是她故意把水烟袋丢我房间的,皇上本来就反感女子抽鸦片,她这样做分明就是叫皇上疏离我....您是了解的嫔妾从不沾那东西,可皇上他....”
“行了!她故意而为你也得有证据,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证据确凿皇上未必追究,你妹妹如今可是他的心头宝他又哪里舍得?自己妹妹都管教不好还好意思在这儿哭。”
“珍儿在家强势惯了,本以为进宫能收敛些哪知却变本加厉....”
“皇宫可不比自个儿的家!得空你也告诫告诫她,做嫔妾的就要守住本分,僭越了规矩到时候别说我不留情面!”
“嫔妾谨遵...”
“媛姑娘?”钟粹宫的秀玉惊诧走过来。
我回神笑应:“劳烦姑娘进去通报一下。”
秀玉勉强点头:“媛姑娘下次来时要提前吱声。”
我笑着点头,她转身进了西间。
方才哭诉的女子想必就是瑾嫔了,她和静芬属于同病相怜,宛如这寂寂宫门中的枯竭藤蔓,攀沿在顶端却了无生机,只能安安静静的寂寞到老。
自古,大多的深宫妃嫔不都是这种下场吗?受宠的可以风光一时,而失宠的别说三年两载,就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被临幸,就算偶有临幸,被记起的也是寥寥数几。慢慢等到容颜衰老就连低等的宫女太监都不如。
我叹息,尾随秀玉进了西间。
瑾嫔圆圆的脸蛋上泪痕犹在,见我来此立即拭干眼角起身告退。
静芬点头,允她退下。
静芬摇着蒲扇尖瘦的脸上淡漠如常,幽幽开口:“媛姑娘来这儿有何贵干啊?”
我想了想,回说:“奴婢此次,为皇上也为娘娘。”
她微楞扯出一丝冷笑:“此话怎讲?”
“皇上本无意疏远娘娘,只是近来操劳国事而耽搁了,奴婢认为,娘娘应当亲自去养心殿把这其中的误会解开才是。”
静芬坐正姿势保持她皇后的高傲:“你是在埋怨本宫不体恤圣上?”
“奴婢不敢,奴婢是为娘娘着想。娘娘若赢得圣上信赖,不光顺了老佛爷的心意还彰显了您母仪天下的风范。”
静芬直视我:“怪不得你能得到两宫垂怜,这左右逢源的本事可真不弱。你是在为自个儿着想吧?你想叫本宫去主动取悦皇上你好方便去老佛爷那边邀功。只是可惜了,皇上白疼你一场。”她转动着手中的翡翠宝石,目光恨恸。
我惊颤,难怪她之前不屑的语气中总是话里有话想影射什么,原来她早已知晓。
她是怎么知道的?
“也无妨,只要把老佛爷哄得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强,这点你比珍嫔开窍。”
“娘娘误会了,皇上宅心仁厚对待下人都是一视同仁。”
她亦冷笑:“是啊,他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唯独本宫....”凤目微黯,闪过一抹凄苦。
我看着她,语气坚定:“娘娘若用心,皇上会记在心上的,还请娘娘沐浴更衣随我前去养心殿。”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锦帕,自嘲的嗤笑:“去了又如何,他有他的小珍儿陪伴,本宫去了岂不是多余?”她抬眼打量着我,眼神变的温和起来:“圣心难测,你看见的只是表面而已。”
我劝慰:“娘娘不能气馁,圣心之所以难测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高处不胜寒,娘娘只要心甘情愿做一个知心知己的妻子皇上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静芬动容,思索片刻对一旁侍立的秀玉道:“更衣。”
静芬换上一袭清淡的月白色绣花纹边长旗袍,头上的大拉翅改换成了两把头,发髻的左侧插了一只洁白莹亮的珠花,脸上施了层淡淡的薄脂,想必是经过一番精心修饰的。
刚一进养心门便听见珍嫔焦躁的声音:“我要见皇上你们都让开!”
“小主请回,等会儿皇后主子过来撞见了恐怕不太好。”
“少拿皇后压我!让开!...皇上答应珍儿的事情忘了吗?你说过君无戏言,现在你为何又不兑现它?”
“呦!珍小主求您别叫了,皇上为海军的事儿正心烦呢,您先退下吧。”
“心烦?皇后来就能排解她的心烦吗?”
珍嫔莽撞的冲进了养心殿。
我与静芬面面相觑快速走了进去。
四十如愿
心还未定却见珍嫔理直气壮的越过金亭香炉跨到御案旁:“皇上....”
本以为她会诉说一堆苦楚,哪知却峰回路转变换成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拽着载湉的胳膊,声音甜腻的令人发酥。
“珍儿别闹!”载湉提着御笔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
珍嫔搂着他的脖颈身体一转就势坐在了他的腿上:“老佛爷今儿早上去了颐和园。”
“所以朕才要用心批阅这些奏折,你先回去歇着,明儿在过来陪朕说话。”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就知道奏折,皇上可还忘记什么了?”
“嗯?”
“你答应臣妾要微服出宫的,皇上...”
“你若要出宫明儿叫杨昌锐陪你好了,想要什么就去户部支些银子。”载湉似是不耐烦的拿掉她的小手。
“皇上难道不想微服私访出去视察一下民情吗?”
定在那儿的双腿缓缓向后移动。转眼被他发现,我微躬着身,嗫嚅道:“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特意来看望您...”
“皇上不休不眠的当心累坏了身子骨。”静芬清亮的声音盖住我细如蚊蝇之声。
“有劳皇后费心了,”他黯眸深邃,逼得我阵阵心惊,只别开眼看着繁星点点的窗外。
珍嫔冷哼一声,离开载湉假模似样的给静芬请个安。
载湉放下御笔离开御案,走近静芬:“这几日皇爸爸去了颐和园避暑,内宫之事就有劳皇后操持了,”他徘徊踱着步子,看了看珍嫔又看看静芬突然问:“咦?瑾儿呢?瑾儿怎么没来?”
“瑾嫔一向谦恭仁厚恪守宫规,想必是没得到皇上的旨意不敢擅自过来请安。”静芬回应,暗地里含沙射影。
“成日闷在永和宫实在无趣,以后没事儿你们三姐妹多过来陪朕说说话。”他坐在凉席上摆手示意珍嫔和静芬坐下。
珍嫔坐在他右侧笑道:“那会儿我还嚷着叫四姐姐过来请安可她就是一根筋,说什么非要请示皇后。”她美眸一翻抛给静芬挑衅的眼神。
“瑾嫔是去过臣妾那儿,可臣妾并无听见她请示过什么,倒是跟臣妾提及前几日有个宫人手脚不干净,把偷来的水烟袋遗放在她的房内,为这事她伤心了好几回,”
“这么说是朕误会她了,那日不问青红皂白训斥了她,她一定觉得委屈。”载湉歉疚的神情在看上我的一瞬间立即变做了阴沉:“速去传瑾嫔过来。”
我低头应声。
身后的语气反而更加懊恼:“传朕旨意,着瑾嫔梳洗沐浴留体顺堂侍寝!”
我惊愕,回头楞看他半晌只得应允。
“皇上...”珍嫔满含幽怨,静芬微微咬唇,沉静的表面难掩酸楚。
他笑,眸如冰刃一点一滴触及我的心房。
“皇后,珍嫔,从今夜开始你们就入住在体顺堂吧,”他起身握了握两人的纤手示意亲密:“先去那儿稍憩片刻,朕马上过去。”
由惊到痛,填满了身心。我抑住喉内欲要释放的哽泣点头应是。
静芬和珍嫔互不相让的迈进了体顺堂。
脑子里想象着他与她们欢好的画面心中更是难受之极,加快步伐巴不得飞奔而出。
“把这个交给敬事房记档!”他手中的承幸薄不偏不倚仍在我的脚下。
我已经发不出声,默默弯腰拾起承幸薄。
上面密密麻麻记得全是珍嫔的承幸录。
痛的不能呼吸,眼眶在眼里打着转,一滴泪终是落在了那个名字上。
“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载湉冲我低吼,握拳狠狠击在案上:“朕如你所愿。”
四十一陷害
“奴才...甚是欣慰...”我将承幸薄举过头顶一步一步退出了养心殿。
他青衣素裹,清瘦的面庞被怨愤充斥的铁青肃穆。
出来时,小德子和小章贵正朝里探头探脑。我没去理会,像抽掉骨头似得浑身无力:“我有些不适,你把这个教给敬事房。”我将承幸薄放在小章贵手上。
小德子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不乐意问:“叫你请皇后主子又没叫你请瑾嫔,瞧你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到时候西边一问我要怎么应付?”
“这是皇上的旨意!有能耐你去叫皇上改变心意啊!”我满腹的怨屈一股脑冲他发泄。
小德子也气,将我拉到暗处责备说:“我好不容易将皇后的牌子调换了过来,本来珍嫔是可以打发走的怎么半路又冒出个瑾嫔啊?”
我甩开他:“皇上喜欢谁做奴才的有什么资格管啊?只要承幸薄上有皇后的记档你还怕老佛爷不赏你?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你个小贱人!”
只身出了遵义门,身后传来小德子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每日清晨,那些柔美的歌声欢快的笑语像是奏乐曲一样,必要在养心殿内演绎一番。珍嫔的活泼瑾嫔的温柔以及皇后的沉静都在他面前竞相展露。
是的,我是欣慰,欣慰中夹带着酸涩。
我站在佛堂前,定望着内宫太监应接不暇的送来绮罗玉锦,眼中反酸苦涩难言。与他近在咫尺却相隔晚万水千山。即便这样我仍然放不下,如果真能改变他的命运我宁愿做一个低到尘埃里的渺小沙粒。
些许天后,慈禧从颐和园銮驾回宫,载湉与静芬率领珍瑾二嫔前去午门迎接。
慈禧见二人出人意料的和睦相处不禁眉开眼笑,亲切拉着帝后二人的手问这问那欣悦至极。慈禧少有这种兴致,随行的宫娥们便趁机谄媚。
“用不了多久老佛爷就要抱皇孙了。”
“那是,瞧瞧皇后主子,跟老佛爷一样满脸的福相,将来定能造福大清。”
慈禧一听更是欢喜,每人各赏赐了新进贡的纱缎钗环,几个宫娥满脸堆笑纷纷叩头谢恩。
我与小德子的功劳慈禧自然也忘不了,回宫之后,小德子被提拔为内宫领班的二总管,而我晋升成了四品掌事女官。小德子欢天喜地的享受别人的奉承与巴结,前往送礼的太监络绎不绝源源不断,恐怕每日他做梦都会笑醒。而我恰恰相反,心无半点惬意。因为我知道,官位是慈禧给的,升的越高载湉便对我多一分忌讳,长此以往极有可能转变成抵触和戒备。
心开始一点点下沉,不觉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我多么的不希望他厌恶我忘记我,而我又不得不向那个可怕的趋势中继续发展。
终于尝到这种身不由己的痛苦滋味。
世间若真有忘情水就好了。
寂静的夜,我翻来覆去反侧无眠,泪湿枕榻伤痕满心。悠悠听见旁边背对我的秀子深深一阵叹息。她是否和我一样在忧忡挂虑?
我有我的苦衷,她也有她的难为。
二日起床与秀子面面相觑,两对红肿肿的眼睛互相打量,半晌尴尬的笑了。
秀子拢了头发轻声问:“媛姐姐,那串木芙蓉锦囊你还带在身边吗?”
我从贴身的衣带里拿出她曾经赠与我的锦囊,在她眼前晃晃:“你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丢弃呢?”
秀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僵笑着轻哦一声,低着眼帘默默梳着头发。
我觉得诧异,拽着她的胳膊:“怎么了?”
“媛姐姐,你给我的玉簪我不小心弄丢了...”说完竟然哭了起来。
我连忙哄劝着她:“就一个簪子大不了我在送你一支,快别哭了,待会还得去储秀宫当值呢。”
她紧抓我手牢牢不放,眼中浸蕴着泪:“媛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替她拭干泪:“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秀子顿了顿,须臾松开我:“媛姐姐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点一下她的额头友好拉她出门。走到分开时的岔路口,她扭头看了看我,踌躇片刻这才去了储秀宫。想必是有什么心事不便告知于我吧。
到了养心殿,太监们排成两列井然有序的站列在殿门外。我好奇朝里望了两眼,只见慈禧领着一班**人已然做在了东暖阁,其中有两个大臣模样的中年男子佝偻在侧。快撇一眼御案左侧的载湉,那净白的面孔没有掺杂一丝血色,仍是那身石青团龙马褂,远远看着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我失神。
慈禧在旁说着话,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
我心揪。
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帝王终究还是逃不过封建礼数的禁锢。他抬起眼睑刹那与我对望,我惊悸,赶紧避开了视线。
“竟敢在哀家眼皮底下掖掖藏藏,还不过来请安!蹬鼻子上脸真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了!”慈禧高声训斥,我只得乖乖进去请安。
慈禧似笑非笑:“皇帝也别见怪,这丫头都是被哀家惯的,在你这儿做的不对你只管教训不用顾及哀家。人哪,就是这样,你越宠着她她越是不识好歹!”她乜眼看着站立在静芬与瑾嫔之间的珍嫔,暗有所指。
“皇爸爸严重了,您调.教出来的宫人儿臣甚是满意。”载湉微微欠身。
慈禧低笑:“皇帝这话可就不对了,人无完人,即便是哀家调.教出来的也未必没有纰妄,”她呷一口龙井挥遣了身旁的中年大臣。
我开始狐疑不安,慈禧是想拿我开刷警告珍嫔吗?正想时,一支玉簪在我眼前频频晃动。我睁大双眼,看清慈禧手中的那支熟悉的头簪。
这不正是我互赠给秀子后丢失的那支簪子吗?可又为何落于慈禧手中?
不禁想起秀子今早那番歉疚的话。
静芬和珍瑾二嫔一脸迷惑不知慈禧所谓何意。这根玉簪载湉见过,他虽然不动声色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小李子,把刘祥传进来,哀家要当面问他!”
李莲英啧一声,阴笑退出。
不祥之兆弥绕心头。
“媛丫头,你可认得这支玉簪?”慈禧质问我。
阁内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我对上载湉阴郁的目光,心中寒凉:“这曾经是奴才的随身之物,因奴才与...”
“认得就好。”慈禧干脆打断我的话。
不一会儿刘祥被李莲英带到。
慈禧板起脸严肃问:“刘祥,媛丫头的发簪怎会在你手中?你鬼鬼祟祟跑到宫女舍房究竟做什么?”
“回老佛爷,是媛姑娘出宫后给我的信物,老佛爷不相信可以当面问问她,我是不是给过她一个锦囊。”刘祥尖声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的回应。
我一头雾水,我给秀子的玉簪为何会落在刘祥手中?难道秀子...
不,不会,我与她情同姐妹她不会害我。
没来得及辩驳忽见载湉起身:“此人诡计多端,只怕其中必有隐情,请皇爸爸莫要相信才是。”
四十二拆桥
“哀家谁都不信,哀家相信的是真凭实据!”慈禧的话苍劲有力目光直逼向我:“你身上到底有无刘祥所赠的锦囊啊?”
秀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愿嫁给刘祥就把我推向火坑吗?你赠我锦囊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情谊,而是利用情谊逼我陷进深潭虎穴。
我选择沉默。因为我知道此时无论我如何辩解慈禧都不相信,更何况那个要命的证据确实在我身上。可笑我还当做它是姐妹同心的见证。
载湉见我不语,没心紧蹙似是焦灼。
琪儿,即便你背叛了朕,朕还是不相信你与刘祥暗中私通。
琪儿,告诉皇爸爸你没有那串锦囊。
他微微摇头,我仿佛感应到了他用心念传达给我的话。我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老佛爷呀,奴才说的可都是实情啊,那串锦囊里是我特意为媛姑娘采装的木芙蓉,她每月来葵水总是腹痛难忍,我担心她身子骨吃不消就送她这个调经暖腹。”刘祥的演技又提高了一层,这还要功归于秀子的开导。经常与我亲密无间的秀子自然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心冷笑,载湉的脸越发难看。不由的,石青接袖下的那只拳头越攥越紧。
珍嫔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嘴角微微扬露着轻蔑。静芬和瑾嫔略感意外的看着我。
“不回答是吗?把她拖到屏风后搜身!”慈禧眉眼间闪过一抹逞意。此时我突然明白,载湉与静芬已经冰释前嫌和睦恩爱,她没必要在叫我呆在养心殿,她轻松松用了一个欲加之罪来过河拆桥。
秀子,只不过是促成这件事的一颗棋子。
“不用老佛爷费心,奴才身上确实有他说的锦囊。”
“苏布克.媛琪!”载湉不可思议恼愤交加。
“而是不是他送的也无需推测,老佛爷精明一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慈禧笑了笑:“可惜了这般好模样,把你放出宫哀家还真舍不得。本来哀家还想帮你指门好亲事可你却看上了这个老了吧唧的刘祥,女人这辈子只要有人疼就会幸福。有权有势的妻妾成群,没权没势的呢又都是一群自甘堕落的大烟鬼,好在刘祥这两样都没沾上,也算你有眼光。既然你心仪他哀家就成全你们。”
我悲凉欲绝,几乎要起身反抗。转瞬,喉口一哽又咽了下去:“奴才谢老佛爷恩典。”
刘祥亦跟着我,欢喜的谢恩。载湉压抑已久的愤慨在他纵身离座的刹那猝然爆发:“你当真愿意!?”
“奴才愿意。”我平静对答。
载湉苦笑,拂袖而去。
模糊的视线在他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变的清晰了然。
“皇上!”东暖阁纷乱一片。皇后和嫔妃们急切涌上前扶着他。
唯有慈禧,不焦不燥镇定看着我,嘴上抽搐:“又是一个多情种,哀家允你照料他半日,记住,仅此一次!”
四十三相忘
原来之前的那两个中年大臣是为载湉看病的御医,在我伫立殿外时他们正朝里走了出来,跨入内阁才发现,除了杨昌瑞和小德子,静芬与珍瑾二嫔都在场。
她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看见我时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我心里七上八下,一一向她们请了安。静芬拭了两行泪:“起吧,姑娘有什么事要说开,也好了去皇上的牵挂。”
珍嫔醋意飞升:“还是皇后主子大度,倒叫我姐妹俩自惭形秽了。四姐姐还愣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不觉得杵在这儿多余吗?”珍嫔说完委屈嘟着嘴扭头便走了。
皇帝生病理应由**妃嫔照料,而身为宫女的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只怕珍嫔对我的成见是越来越深了。
我悄然而至轻轻挑帘,痛心看着双目紧闭的男子。回头睨一眼小德子,小德子抽动一下嘴角不甘愿退了出去。
见他如此我不忍打扰,移到东次间精心泡制着清凉菊茶。
“万岁爷得了什么病?”闻听杨昌瑞的脚步声我兀自相问。
“急火攻心血脉逆涌,说来说去这都是被你气的。”杨昌瑞忿然埋怨。
“我问的是之前的病。”
杨昌瑞沮丧低头久久不语。我开始紧张。转身恳求般看着他:“他得了什么病?”
杨昌瑞红了脸,不敢看我。我怒瞪着快要涌出清泪的眼睛:“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他不注意身体你可以及时劝他啊?”
他依旧不语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万岁爷大婚至今....还,还未曾近过女色...太医说...恐是得了隐疾...”
东暖阁传来一声咳嗽,我端着茶慌忙跑了进去。见载湉憔悴清瘦的脸我憋忍着嘴不让泪珠滴落。
“皇上先喝口茶吧。”我扶他起身轻拍着他的脊背。
他拂掉我手:“没他的命令你敢来么?别在装模作样了朕讨厌你这幅虚伪!”
我抽搐的心口扭揪一团:“我何尝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想见皇上的时候总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可我只能这么做...”
“相见若难倒不如不见!当初既然出宫为何还要再次进宫?”他凝望着我,低沉的质问隐藏太多无奈。我低泣,连日积压的委屈全化作无声的泪,我想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他,可喉头发紧泣不成声。
他用力一拉,身体顷刻间倒在他的怀中。我紧拥着他将无尽的相思汹涌流淌而出,他温柔抚摸我的头发,脸颊,好似爱不释手。我贪婪享受这短暂的甜蜜,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的静止在这一刻。
“是朕懦弱无能,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今夜朕要安全送你出宫,绝不叫刘祥糟蹋你。”他喉头发哽。
我触着他深邃的五官心中越发留恋:“区区一个刘祥我有办法对付,她叫我嫁我嫁便是,琪儿不希望皇上为了琪儿与她反目成仇更不希望皇上郁郁成疾。有些事应该往好处想,就像今天,本以为她会定我个私通内监之罪,而她却没有。”
“够了,朕不要你这么无私,朕要你自由自在活的开心。明白么?”他捏着我的双肩痛心疾首。
我深情对视着他:“皇上开心我才开心。”
“你这样叫朕如何放得下?”他再次拥住我,唇不断轻啄我红晕的脸。
“我也想过说些违心的话来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可我不想那样,那样会伤害皇上,琪儿想叫皇上宽心。”闻着他浑身散发的淡淡龙涎香,信念变的坚定起来:“皇上可知世间有种爱叫做守护?”
“守护,对朕而言是一种折磨。”他摇头。我轻慰:“时间一久皇上会习惯的。帝王拥有六宫粉黛何苦执念一生?”
虽这样说我心却是矛盾的,特别是想到那个活泼可爱的珍嫔。我若是男人我也会喜爱她。她是那样的天真烂漫,这样很好的迎合了深宫中乏味孤独的帝王心。
不由的心中有些泛酸。
他抓住我手双眼迷离:“她们都是有名无实的摆设,而你...”
我不想听到那令人沉醉晕眩的痴情话语,捂着他唇柔声说:“她们一心对你,你不该辜负的。”
他拿开我手,温热的唇探进我的嘴巴里深深索取,我热烈迎合,抱着他的脖子与他恣绕万千。
他收紧力道箍贴着我,我微喘瘫软在他怀里。他纤长的手滑进我的衣服里,手指灵活在我衣内强烈拨弄。
好久,他隐忍着撤出手:“朕不该这样对你。”
心中蓦地空落,略整理衣襟替他端来菊茶。
“她叫你嫁你便嫁,可朕不同意。就算她实权在握执掌权柄终究只能永远坐在朕的后面,朕可以轻而易举推掉这门荒唐的亲事!”他双眼腾起丝丝冷肃。
“如今日本海军已进攻刘公岛,皇上这时应当与她团结一致,若因此事而引起积怨琪儿万死难辞其咎。”
他萎顿,脸上看不任何表情,半晌开口:“不后悔就随他去吧。”
他的转变令我出乎意料。
“不能长相守情愿相忘...”他的话惆怅百转令人回味。我们彼此相对缄口不语。这种默契一直持续到珍嫔进来为止。
珍嫔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搅了均匀,想上前却又没有勇气。看着载湉,眸中满含期翼:“皇上该进药膳了。”
“小珍儿,过来陪朕说说话吧。”他冲她招手,语气有些疲惫。她眨动着眼睛弯弯绽露笑意。
我识趣请了跪安。
他点头嗯声,我转身迅速离去。
四十四设局(一)
日子在囫囵中慢慢度过。自上次慈禧在养心殿将我许给刘祥便被刘祥隔三差五的纠缠。这种纠缠尤其的明目张胆,可恨他恣意恶为的狂妄表现叫我根本找不出理由拒绝,每次瞧他那副阴奸的猥琐嘴脸,要么不开口要么是咬着牙花子开口。
慈禧好像故意膈应我似的,时时将刘祥调进宫为她说一段快板,抑或是与小德子演一曲对手戏来供她消遣解闷。
小德子和刘祥正是传说中天衣无缝的狼狈组合。
因战事吃紧,载湉早起晚睡,每宿与帝党派大臣商议到通宵达旦。东暖阁的那一次谈话过后,他似乎看开不少。这也正是我期望的结果。
可又有谁知道,这种期望是经过多久的思想斗争才触酿而成的么?
原来说是简单,做却不易。
不能长相守情愿相忘....
夜静时,每每想起载湉的话心口像是堵了千斤重的石头,窒闷的难受。他厌恶我也好怨恨我也罢,都比不了被他遗忘而激起的恐惧感来的强烈。
像是被抽空什么,内心深处驻扎着一股深深的失意。
我开始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思念着爸爸向往着那种自由无虑的日子。与达康情变,我愤怒搬起一台西洋自鸣钟往自己的脑袋上砸去,当时,傻傻的我只想用自杀来威胁达康,要让我的死来折磨着他的良心要他后悔终生。
本以为死后便能解脱便能一了百了而最终备受折磨的还是自己。
自鸣钟?是不是找到那台自鸣钟就可以回到爸爸身边了?如果这样我可以把一切告诉载湉,叫他躲开所有危险劝他避重就轻,他做到这些我便能安心离开。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立时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媛姐姐...”
背后传来秀子嗫嚅的问候。我懒得翻身索性闭眼装睡。一声姐姐叫的多亲切,她陷害我时怎么没想过我是她姐姐?至此我坚信,深宫里容纳不了爱情更没有真正的友情。
“媛姐姐,明儿是皇后主子的寿辰,我替你买了一对金镶玉到时你拿着它送给皇后主子便是。”秀子仍说。
“你还当我是姐姐吗?可我早就没把你当成妹妹。”我起身,兀自穿鞋,余眼一扫,只见她头上的大拉翅上插着一对碧绿通透的玉鸦钗,樱口一点的红唇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之气。秀子拿着绢帕擦拭眼角:“我也是逼不得已。”
“知道你逼不得已!”我提高嗓门打断她:“一入宫门谁都有逼不得已的时候,一直以为我们的友谊是这皇宫里最真挚的最纯洁的,以为你在怎么自私也不会利用到我头上,好歹我们是姐妹嘛,可我想错了。”
“刘祥并非看中了我而是你,他经常在宫外替老佛爷做事,老佛爷信任他所以就答应他提出的条件,便把我换做了你...”
“那我的玉簪怎么会落入他手中?你敢说没和他暗中苟且?罢了秀子,这其中的缘由我懒得追究,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们进水不犯河水。”
她咬唇不发一言,半晌,等我走时露出了真面目:“媛姐姐,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就算你不想跟刘祥可你敢违抗老佛爷吗?我实话告诉你吧,老佛爷一直担心皇上受你迷惑,如今只要你嫁了人皇上就会对你死心。”
那夜回想秀子在御花园的万春亭,泪眼婆娑哀怨自叹,叹自己的命运不济来博取我的同情心。
那个时候她说不定已经被慈禧内定给了刘祥,她不敢违抗却能揣摩出慈禧的心理,于是她利用这种优势把内定的对象换成了我。
不得不佩服,她善良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是吗?这么说秀妹妹是我和刘祥的大媒人喽?不错人各有命,可命运的好坏不是上天注定的而是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就好比秀妹妹你,不正是靠自己的争取在步步为营吗?”
“嫁了刘祥你以为皇上还会要你吗?他有皇后主子有珍嫔还会记得你这个出身卑微的宫女吗?”秀子尖利冲我叫嚣。弯弯的柳叶眉因扭曲而变成了倒八字。
第一次发现她也有这般狰狞的时候。
我淡笑:“可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至少他心里有过我,而你,只能日日臆想夜夜单相思。”我昂首迈开腿大步向前走着。
忽听玉碎的响声,金镶玉摔在地上已然四分五裂。
静芬寿辰,王公贵族的命妇们前来提礼庆贺,国丈承恩公桂祥趁这次机会来殷勤的看望女儿,并送一对龙凤和田玉来祝福女儿的婚姻。桂祥请了安便直奔储秀宫会他的太后姐姐去了。承恩公夫人领着芳嘉园一班子的格格公子在钟粹宫聊的不亦乐乎。
我们一班宫女叩头庆祝后静芬大方的叫我们去西配殿分果子吃。
到了西配殿,众宫女们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德认认真真的吃着分赏在手的吃食。我心不在焉的揣了一把便要离开,不曾想却被秀玉叫住了:“姑娘慢些,皇后主子有请。”
我诧楞,尾随着她去了东配殿。
四十五设局(二)
一屋子女人围坐在席炕上吃着瓜果点心,她们和着细声举止优雅的拉着家常。见我来此纷纷把目光撇了过来。
我无措低首一一请安:“奴婢媛琪见过福晋格格。”
“模样是挺标致。”一位淡紫花纹旗装的命妇遂一开口几个女人小声附和:“唉,刘公公可算有福气了。”
“只要一心对待老佛爷,老佛爷会亏待人吗?”
“你姓什么?哪个旗的?”坐在静芬左侧的中年妇人眼睛骨碌碌朝我身上打转,见她金璎玉钗衣着富贵,想必就是承恩公夫人了。
“奴婢姓苏布克,属于正黄旗。”
“可是苏布克.赫尔多府上的?”
“回夫人,正是。”
“哼,我说怎么瞧着面熟,原来是恒慧的侄女,你姑姑身子骨还好吧?”
恒慧便是额娘,只不过承恩公夫人并不知道我与苏布克媛琪互换了身份。她问语生硬,大概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而耿耿入怀。
“还好。”我简短应答。
“若不是你姑姑性子倔也不会落得这样下场,你可不能学你姑姑那一套。”
“奴婢自然不会。”
她冷笑,抿一口茶便不在做声。
静芬温和一笑:“起吧,姑娘先去西配殿歇着。”
静芬的一句话阻止了我的离开,我无趣绕进西配殿靠在屏风,闲磕着瓜子。
“世子爷这儿不行....嗯...不行。”
“不行?这儿行么?”不一会儿,梢间传来阵阵狎昵之声。
我惊觉,立即息了声响蹑着脚准备出去。
“啊...不要,主子会撞见的..”女子低哀呻.吟。
我捂着耳朵加快了脚步。不妙的是自己像个做贼似的掩耳盗铃,竟把桌案上的大盘果子触掉在地。我捂住嘴慌忙走人。
“谁?”男人敞胸露膛从梢间追了出来。
又是他,叶赫那拉.睿朗。
我顺手牵羊很自然折了回去,大方说:“真是的,谁把这些果子扔到地上的?丢了多浪费呀。”
我扔一个放进嘴巴里嚼的嘎嘣响:“咦?世子爷也在啊?奴婢给您请安了,奴婢还得赶去当值这就告退了。”说完转身,恨不得飞奔而出。
“站住。”睿朗幽幽开口,不慌不忙的盘着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邪:“你都看到了什么?”
“奴婢看到了世子爷。”
“嗯?”
我指着他的衣服理所当然:“奴婢当然是看见世子爷在盘扣子。”
他仍是笑,笑的令人头皮发麻。
我后退:“没什么事奴婢告退。”转身,猝不及防被他从身后拦腰抱起。
我失声低叫没命捶打他的胸膛:“王八蛋放开我...”湿热的唇已然覆在我的嘴上。我倒抽冷气,一扬手将巴掌狠狠贴在他俊美的脸上,他抓住我手将它反剪在后:“爷就喜欢这种小刺猬,摸着扎手,拔去这一层刺吃起来定回味无穷。”
他看着我起伏不定的胸脯,别有深意。我恶寒:“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世子爷在这样无理我去告诉皇后!”
这时,梢间内的宫女幽灵般探出了身,定晴一瞧竟是秀玉。
“姑娘胆子可真不小,在皇后主子的寝宫勾.引世子爷,你说,若被皇后主子看见你该当何罪?”
“秀玉!你以为告诉皇后你就能脱了干系么?这混蛋流.氓侮辱了你你应该去向皇后讨回公道,你反过来拉我下水算怎么回事?放手!死流.氓放手!”我一边尽一切努力说服秀玉一边不停的与束缚我的睿朗抗衡。
“流.氓?有意思。”睿朗将我抵在屏风画卷上以致我动弹不得。
“皇后主子不会相信的!”秀玉见这番情景,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经她一提我纳闷起来。难不成是静芬故意而为?
“小刺猬别怕。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人,我保证皇后不会追究?如何?”睿朗暧.昧的在我耳旁吹着气息。
我恼瞪着他:“如什么何?我又没做亏心事还怕什么追究?再说就算全天下男人死光光我都不会嫁给你!不想毁坏你世子爷的名誉就识趣放开我!”
“爷家里有的是三妻四妾自然不会娶你。你就陪爷睡几天爷一定帮你化险为夷。”
窗户上闪现一个人影。我越发笃定这是静芬设的局,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想必是见时机成熟去向静芬通风报信的下人,静芬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许配给了刘祥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逐渐,凌厉的眼神息灭在柔柔的妩媚中,我娇笑:“奴婢不依,奴婢要做就做正房,世子爷答应我过门我就随了世子爷,若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被皇后撞见了大不了把我赶出宫呗,我一个宫女命如草芥,倒是世子爷您,声名狼藉远扬万里,岂不要丢了太后和承恩公的颜面吗?”
他低嘎一笑,赏心悦目中夹杂着几近贪婪的占有欲:“胃口还不小,不过得事先声明,爷要检验检验你是否有这个本事。”他胳膊的力道一收,险些勒的我喘不过气。
“在这儿不行,爷先放开我,等皇后主子一来你替我还个清白,事后,奴婢定会报答您的解围之恩。”
“世子爷,你...”被无视的秀玉哀怨一撇,几乎要上前拉过睿朗:“你当初答应秀玉要带秀玉进芳嘉园的,你...你难道把这些都忘了吗?”
睿朗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态:“芳嘉园是承恩公府而并非什么勾栏妓.女,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他居然拿勾栏院跟慈禧的娘家,有名的凤凰窝做比较,并且他的语气中含有一股轻视的成分。
秀玉彻底奔溃,泪水向断线的珠子哗啦啦的直往外流,边流边哭,边哭边说:“世子爷怎么可以这样?我对你挖心掏肺以身相许,你为何喜新厌旧弃我于不顾?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睿朗的眼角眉梢没有半分的怜惜,搂着我向屏风后走去:“你把本世子爷引诱到这目的不就是想毁我名誉么?这一点小刺猬可以作证。皇后身边的宫女一点也不好玩。走,小刺猬,同我去见皇后,把这宫女的卑鄙行径陈述给皇后听听。我倒要问问皇后,她是怎么管束身边的奴才的!”
“不是的世子爷,皇后主子并不是针对的你...是她,她心术不正,一心想**皇上,主子担心皇上受她迷惑,所以就...”她意识自己露陷,恍然大悟的捂住嘴。
所以就想方设法赶我出宫,之前睿朗出来后秀玉一直躲在梢间,只怕是想等静芬过来抓住我勾.引睿朗的‘铁证’。
原来如此。
静芬当着载湉的面表现出一副温柔大度的母仪风范,原来暗里却一颗沙子都容纳不下。
睿朗犀利的目光直直定格在我的身上,似在琢磨着秀玉的话。我趁他分心,跺脚一用力朝他缎靴上狠狠踩去。
他毫无防备,松手去揉捂着那只被踩的脚。
四十六目的
秀玉花容失色,心痛的上去扶着睿朗:“爷你怎么啦?有没有伤着筋骨?”她说时,泪如滂沱来势汹涌,可见她对睿朗的用情至深,我撇开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正要出西配殿,碰巧静芬被一群命妇们簇拥着款款而来。
人未到声以响:“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安分的奴才在毁世子爷的清誉。
静芬是有备而来的。心知已经走不掉于是双手交叉低埋着头定立在槅扇旁。
“秀玉!你...”静芬看了看我有看向秀玉,表现的极为诧然,诧然中带着一丝愠怒。这种神情好比某件事没达到她预想的效果而表现出来的。
被爱情冲昏头的秀玉毫无察觉静芬的到来,只顾低着头一心揉弄着睿朗的脚。
我有意轻咳,静芬气不打一出来,对着那对无视她的男女怒斥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头摇的像拨浪鼓:“奴婢不知。我来时,就见他们...”我把刘祥难以启齿的那一套学了过来。
秀玉仓惶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后主子...”
命妇们把有色的目光纷纷投给睿朗,有的摇头有的鄙夷。睿朗视若无睹,自然从容的坐在席炕上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静芬恼瞪一眼睿朗,两部并一步走近秀玉,啪啪啪的扇她两耳瓜子:“丢人现眼的东西!自去慎刑司领二十大板,即日起给本宫滚出紫禁城!”
“皇后主子开恩!奴婢是冤枉的...是她!”她指向我,咬牙切齿。我摊开两手耸耸肩。
“她故意陷害我,世子爷可以作证!”
静芬扫向睿朗,睿朗漫不经心的掸着衣袍:“没错,是她故意引.诱的,一是想坏我名声,二是想把小刺猬赶出宫。”
“小刺猬是谁?”静芬蹙眉迫问。
“小刺猬顾名思义就是浑身长满刺叫皇后看了特别膈应的刺猬。”
静芬神情不自然的扫我一眼:“媛姑娘先退下吧。”
我暗喜。
此时承恩公夫人从静芬身后窜了出来,对着睿朗张牙舞爪:“家里三房妻妾你不闻不问,竟到处招惹狂蜂浪蝶,你如此辱没门风日后出去可别说自个儿是承恩公府上的世子爷!”
“夫人若看我不惯我搬出府便是,可跑到皇宫里叫嚣您这不是叫皇后主子抹不开脸么?”睿朗自成一理挑眉轻笑,承恩公夫人气结,正要发泄被静芬的一声厉喝给阻了回去。
秀玉哭的伤心欲绝没命的摇头,嘴上断断续续:“世子爷好狠的心,你为什么不替我作证为什么?”
走出钟粹宫,秀玉的怨怼静芬的斥责交替不断的萦绕在我耳中。
有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就是说她们的.
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想到这无意的交集却引来睿朗无休止的纠缠。他不知拿多少银两收买了储秀宫的太监宫女,竟从她们口中暗自打探到了我的住处。
复二日,刘祥—早跑到舍房语气尖酸的问我何时跟他出宫。我不焦不躁回说:“何时出宫老佛爷说了不算皇上也说了不算。我十三岁入宫而今才年满十七,按宫规还得等到二十五岁也就是你得等我八年。”
他哼一声眯眼斜瞪着我:“你想跟我耗时间?”
“打从太祖皇上那儿就是这么个规矩,怎么?你敢无视?在说我在宫里还没侍侯好老佛爷呢。”
他呸的一声上前粗鲁的拽着我:“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想等到老佛爷驾鹤归西你好攀附皇上!”
我推开他:“你敢诅咒老佛爷?”
刘祥上前扬手要打我,我迅速一闪他挥了个空。他恼怒不已忿忿谩骂着双手在次向我袭来。
“刘公公,内务府新购一批檀香木老佛爷叫你速去查验。”一名年轻的太监赶了过来。
刘祥不耐烦摆了摆手太监无声退了出去。
“你等着,我一定说服老佛爷允你下个月过门!”
我跌坐在炕开始整理混乱的思维。逃吗?不可以。
我可以假装顺从,在见机行事捏住他的把柄,必要时软硬皆施请梁光秀他们来狠狠制裁这个死太监!把他牢控在自己手中当棋子来利用。
想到这心中蓦然开朗。
“小刺猥别来无恙啊?”睿朗吹着口哨抬起的胳膊肘支撑在门上,这随意的姿态颇显不羁,我拢拢微微松散的头发一声不吭的越过他。
“那个老太监是你什么人?”他就势拉住我的手臂。
“我未来的夫君。”我甩开他平淡回应。
他目光一沉转眼嗤笑:“你就真的愿意嫁给他?”
“太后旨意不可违抗,而况他待我很好。”我言简意赅步出了舍房。
他又死乞白赖的拦住了我,坏笑着:“上次我帮了你,不该兑现你的承诺么?”
他一步一步欺的我连连倒退。
“啊!”我尖叫,他慌看着四周跳退着。
“你帮我了吗?要不是我踩了你一脚该去慎刑司的就是我了!”我叉腰怒目瞪视。
他倒显的饶有兴致:“你这女人怎么这般忘恩负义啊?你没看见么?当时我死搂着秀玉就是要皇后瞧瞧,她身边的宫婢如何行为不检又如何勾.引我的。我想你的目的一定是希望皇后当众丢失颜面。”他自以为猜透我的心思。
“皇后是主子,身为奴婢我岂能有如此大不敬的邪念?世子爷的想法并不等于奴婢的想法。”钟粹宫那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最希望静芬丢脸的人是他。
他再次不安分起来,修长干净的手指顶起我的下颚:“皇后近侍与我这个国舅私通,此事一传开皇上必将离心于她,帝后失和,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恰恰相反,帝后和睦才是我愿看到的。
我啼笑皆非。
“原来你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睿朗的话深奥不测。
我朝天空翻了个大白眼,喉咙一开悠扬的声音从我嗓门里爆发了出来:“非~礼~啦!!”
睿朗一脸铁青,膛目指着我不得不从眼前消失。
四十七明暗
次日,我正要去储秀宫当值,睿朗趁下朝之际再次死气白赖的缠上了我,我厌烦不已,索性不搭理他。
睿朗说什么我都以沉默的方式来应付。
“做我女人吧。我答应娶你过门。”睿朗貌似认真的来了一句。
我拂掉那双搭在我肩上的魔手:“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说这种话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小刺猬,我没和你开玩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玉塞进我手里。
我像是接了块烫手山芋,立即丢掉在地:“你连我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谈何娶我?”我委婉拒绝,径直转身。
猝不及防,他一把掳过我的腰将我拉到枯寂斑驳的深巷内。
“你要干什么?放手啊!”我本能的反抗。
他紧贴着我,浑身散发的烟草味道充斥着我的鼻翼。恶心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危险气息。
试图挣扎反被他固的更紧。
我反感备增:“放手!大烟鬼!”
他眼里流露着明目张胆的占有欲:“你敢在大声点么?只要叫一声就要你跟我同流合污!”
我很会识时务,便很快不在动弹了。更何况这种**的姿势更不容我大喊大叫。
睿朗失神看着我,低迷痴笑:“媛琪,我喜欢你。”
我想侧头去咬那支按住我胳膊的手臂,被他死死一压抵在了墙上。他双腿紧夹住我的膝盖捧着我的脸狂乱啃噬一气,我低叫,双手使劲抓挠着他,他驱舌敲开我发木的贝齿,惩罚一样吸允着。
脑袋轰隆一声,血液蹭蹭逆涌,我试图去咬他,他舌头灵活的滑出口中。
“味道不错。”他挑眉,抿抿嘴唇,眼里出现不断膨胀的妒火:“不知那个窝囊的小儿皇帝有没有尝过。”
我气的七窍生烟,怒瞪着火瞳挥手给他一巴掌。
睿朗偏着脑袋,眼中的妒火变成了怒火:“在我眼里他连个太监都不如!他有什么值得你依附的?要权没有要势没有,除了一个皇帝的名号他有什么呢?”他低邪一笑,像是恍然大悟:“哦,对了他有隐疾,他不能人事,他就是个懦夫,窝囊废!呵呵……”
“他不是!他不是!”我彻底被激怒,冲他大声叫嚣:“你连他一根脚趾头都不如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他目光远大他是个开明的好皇帝!”
“好,很好。”他说很好时我清晰听见他是咬着牙说的。
顿感不安,我缓缓绕过他向后挪着步。
他跨步追上我将我横抱打起提离地面。恐惧占满了身心,生怕他被触怒后做出不利于我的事情。
我失去平日的冷静,手脚竭力反抗。
他轻车熟路进了一间暗潮的耳房里。
我顾不上后果如何,失声尖叫。
“我倒要看看,是我不如他还是他不如我!”
“睿朗你放开!这是皇宫!放开!”我的心一落千丈,满脑子除了载湉昳丽温和的笑其余空白一片。
“你只管叫吧,惊着了旁人就说是你引.诱的我。如何?”
他束缚我的手臂,罪恶的魔手无情扯掉我的衣衫,我哭喊着,大骂着。
载湉救我……心里不断呐喊,泪水湿濡满面。
“你们在干什么?”霉浊的房间忽然被人猛烈撞开。亮芒中立着一个石青衮服的男子。睿朗离开我身,慵懒着穿着衣服:“七爷非得闯进来坏我们的好事么?”
我抖着手盘扣着松散的衣服。
越觉的羞辱,愤怒,窝火。
“世子爷还真有这番兴致,看来今儿早朝,你是没把皇上的话铭记在心了。”
男子声音洪亮,严厉十足:“所有八旗子弟勤勉于学不得沉湎于色!”
睿朗起身与男子对立:“皇上的话我可都铭记在心了,这不下朝经过这儿嘛,我向来怜香惜玉,她非得以身相许我又怎好拒绝?”
“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怎么不去死啊?”我狠狠瞪他一眼越过男子走出耳房。
“果真是你?”男子惊讶的语气带着几分愠怒:“秀姑娘起先说我还不信!你好歹也是圣上跟前的奉茶女官,怎么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我抬眼,看见了醇王府的那位涛七爷气急败坏的表情。
茫然无措下走出了这间偏僻的耳房。
走出深巷看见了神采得意的秀子。她手中多了一块羊脂玉,宛若抓捏把柄一样拿在手上轻轻晃动。
她这一晃必然要晃到储秀宫。
不仅皇后静芬容不下我,就连昔日要好的姐妹也因妒成恨容不下我。
我穿过石桥,站立在碧波荡漾的水池旁,理了理方才被揉乱的蓬松乌发准备赶赴储秀宫。疑想间忧心忡忡的绕过了假山。
到时,慈禧刚下早朝。正由李莲英摘取胸前沉重的挂珠。
秀子在一旁,双手奉上描金棋盘,盘上放着燕窝银丝莲子羹。分外显眼的便是被我丢掉的羊脂玉。
待褪去外衣,慈禧优雅翘指端起那碗银丝莲子羹细细品尝着:“这玉佩是从哪儿拾来的啊?”
秀子正要开口被我抢了个先:“方才世子爷下朝路经御花园不小心松掉的。”
“明明是世子爷赠给你的。媛姐姐何不禀明实情?”秀子不甘示弱。
慈禧凤目锐利不减:“媛琪啊,你怎么就没一刻安分的?先是迷的皇上团团转现在又和睿朗纠缠不清难道不满意哀家为你赐的这门亲事?”
我装作十分惶恐的样子跪在地上:“奴才冤枉,这块玉佩确实是世子爷经过御花园不慎丢失的,奴才看见之后于是拾起递还给世子爷,世子爷生性随意就拿这玉佩同奴才开了句玩笑,至于赠送一说纯属子虚乌有。而为什么却落在这儿奴才更是不得而知了。”
“老佛爷她撒谎,明明她缠着世子爷不放……”
“怎么就那么凑巧呢,这玉佩丢掉在地没让别人看见就偏偏叫你看见了?”慈禧转动着那块羊脂玉,利眸猝的黯沉。
“其实哀家很舍不得你走,可你不走只怕这宫里宫外的人都让你给搅的一团糟,打今儿起你就随刘祥出宫吧。”
“奴才确实撒了谎,其实这玉佩是世子爷送给秀子的,是我感情用事担心秀子被惩罚,所以就编出这个理由来蒙混过关,谁知秀子不但不感激却来冤枉我。老佛爷明断是非一定要为奴才主持公道。”
“老佛爷她简直是谎话连篇!”秀子一语否定,慈禧明显站在秀子那一边持以不相信的态度。
“老佛爷,她把世子爷引诱到东长街的筒子巷里,奴才跟涛贝勒都是有目共睹的。”
“传涛贝勒!”
四十八取消赐婚
载涛躬着挺拔的身板,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原来载涛早已侯在外面静等着为秀子作证。
为什么偏偏被载涛撞见?睿朗的纠缠是蓄意还是巧合?
秀子,静芬,慈禧哪怕包括不谙世事的珍嫔,她们大概都巴不得我尽快出宫。
静心想想,自己真的很不受待见。
本来夹缝中求生存就已经够憋屈了,可现在一个夹缝折叠成了几个,自己处境堪忧还真不如一走了之。
虽然败在一个封建皇宫的小宫女手上有些不甘,可偏偏我的骨头根根软肋根本没有强势的基因。唯有载湉是驻扎我身心的仅有的强化剂。
没等载涛开口,我自愿站了起来将不甘化作凛然:“其实奴才早想出宫了,就是一直舍不得老佛爷,奴才感恩您的赐婚,愿意随刘祥出宫。”
出宫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好好炮制一下刘祥。
我一下释然许多。
慈禧看出我的妥协,明艳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当然,已无需载涛作证。
只是他看着我,双眼透放着错愕惋惜。
我冲他无谓的轻笑。
这时,今早上传刘祥去内务府办差的那个青年太监神情紧张的走进来,语气有些急促:“回老佛爷,修园子用的那批木材今儿一早被运过去赶工搭建,可谁知刚搭上的屋檩子全都,全都塌了……”
慈禧一甩锦帕:“上檩子不正下檩子歪!醇王请的都是些什么人?一帮闲吃干饭的吗!”
那太监难堪道:“好像是王爷发重金请的江南名匠,听说是咸丰爷年间专门修筑圆明园的。”
慈禧又严厉道:“那就是他们没尽责!咸丰年间的名匠到如今还不是老眼昏花力不从心?醇王可真会盘算,花重金就只图买一个赤胆忠心的好名誉,他也不想想,事情没做好能有什么好名誉?”听她语气颇显不悦。
那青年太监欲言又止,温吞了半晌:“不是醇王爷的过失,是…”
“小商子,你不一向直言快语诚于纳谏吗?不是他的过失是谁的过失?你说说看。”
叫小商子的太监跪在地上,低眉顺眼表情严肃:“老佛爷,那批木材是刘祥奉您懿旨从通州运来的,里面全是空心烂木,营造司的人过去检查了,几乎每根都是劣品。”
慈禧微有惊愕,思忖半晌定看着前方,不忘捧高桂祥:“承恩公向来做事严谨岂会这样马虎?就怕是有些小人从中做梗。”她的眼睛移转在我的身上:“而刘祥忠心可表他没有那个邪念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我毫不心虚的站在原地,静如止水。
听见了李莲英尖细而清晰的声音:“怕就怕受人蛊惑,一时迷了心志。”
我默默收拾着包裹准备去神武门同梁光秀告别。
刘祥如临大敌一样仓惶跑了进来,在没之前的嚣张。跪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琪儿救救我!”
我后退摆脱了他:“我一个宫女人微言轻,怎么救你?”这批木材是出自桂祥手中,除非桂祥主动认罪。
刘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我的腿:“你行行好在皇上面前替我求求情,那楠木都是桂公爷运进内务府的,跟我没半点关系啊,我是个奴才主子吩咐什么我就得照办,更何况老佛爷又下了懿旨。我哪晓得这批木材都是劣品啊!”
我甩开他,他膝盖蹭地苦苦哀求:“琪儿,无论如何你都得救我,你不救我皇上就要把我压往慎刑司,我不去慎刑司,他们会使尽花招来折磨我的,我情愿一刀毙命也不去慎刑司。”
我冷笑:“我替你求情?怎么求?我可没那个胆子去指证桂公爷!”
刘祥露出惊恐的神色:“桂公爷运这批木材起先皇上没给批准,最后没等老佛爷下懿旨他又给批了,难道他…他知道这些木材有问题?”他突然狞笑:“皇上故意批准好把桂公爷连同我一锅端起!我要把皇上的阴谋告诉老佛爷!”
我一句话将他的念头一举破灭:“空口无凭,没证据老佛爷不会信的。”
刘祥咧开森森白齿:“你不就是证据吗?老佛爷把你许配给了我,皇上根本就是心有不甘嘛。”
心中腾起丝丝暖意,若真如刘祥所说,他这么做是想保护我?
正恍惚着,忽被刘祥拉了过去扼住了脖颈。
我险些背过气。
Tmd!清宫的人动不动就使出锁喉功。我想咬他,心惊的是,钳制的手变作了一把尖利的匕首!
它明晃晃的闪在我的脖间顿时叫我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在朝外一看,值守乾清门的济尔哈格和多伦腰间挂刀神情肃穆的朝这边走来。
“刘祥,你这样做是在自寻死路!快放了我!”我反抗。
刘祥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皇上要抓我回去问罪,老佛爷肯定拿我为桂公爷顶罪,反正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我不在乎!”
我害怕了,忙不迭的服软:“我配合你就是,你千万别乱来。”
“呸!你想拖延时间,等着济尔哈格抓我回去审讯!我是不会招供的,要么就去求皇上开恩要么你陪我一起死!”
载湉大概希望他供出桂祥,而他一旦供出桂祥慈禧必定饶不了他。
刘祥宁愿得罪载湉也不敢得罪慈禧。
我转动着眼珠乖乖配合他:“这样吧,你先把匕首收起来,我们一起去见皇上,我向你保证一定替你求情。”
济尔哈格与多伦很快走了过来,大有一种要将犯人捉拿归案的势头。
刘祥收起的匕首在次掏了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冲近前的多伦道:“我和刘公公要去面见圣上,还请多伦大人去养心殿通禀一下。”
多伦与济尔哈格互望一眼不确定的道:“刘祥玩忽职守贩运大批烂木拿宫里滥竽充数,我等是奉命押他回慎刑司提审。”
“你们误会了,刘公公是奉命办差岂敢玩忽职守?两位可否容我们去向皇上坦白告知实情?”
刘祥见我语气真诚慢慢藏下了匕首,放松了警惕。
在济尔哈格多伦的引领下我们去了养心殿。
从体顺堂飘来一阵菜肴的香味。
载湉不在东暖阁。
经太监通报,我们由杨昌锐带去了养心殿隔壁的三希堂。
每次来到这儿我都抑制不住的心悸好久。
载湉盘坐在檀木炕上凝神翻阅着一本乾隆年间修编的《四库全书》。
他一心二用,不曾抬眼的冲多伦二人摆手。声音如往常一样平淡:“你们先下去吧。”
多伦与济尔哈格看了看刘祥:“臣等恭候在外。”
刘祥捅了捅我的胳膊肘,暗示我为他求情。
匕首的尖端抵在我的臂腕后处。
刘祥以为我真怕了他,却不知我这用的是缓兵之计。
载湉终于抬起了头,我咧开嘴嘿嘿干笑:“今日奴才出宫,特地来向万岁爷辞行。”
“辞行就不必了。”他推开书,不经意的看我一眼,那种眼光不像看静芬时流露的鄙厌,也不像看瑾嫔时表现的烦躁,而是一种淡然。
就像在看一件习以为常的事物那样平淡。
他的心里,或许真的抹去了我。
“刘祥,你明知道这批木材是为老佛爷修建清漪园用的,为何还敢弄些劣品来糊弄朕?”载湉把目光转移到刘祥身上,沉声质问。
刘祥躬身坦然答道:“奴才也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才去内务府采办的,何况这批木材是桂公爷负责,奴才疑想肯定不出岔子。于是想也没想就急运到了清漪园。”
“哦?你是说这是桂公爷的失误?”载湉挑眉。
刘祥脸不红心不跳:“奴才没这层意思,那批木材虽然是由桂公爷接手,但是…实际是醇亲王全权负责的……”
“那批木材是你暗自听了桂祥的命令去通州贩运的!要不要朕请那个通州的陈知柄前来与你对质啊?”
陈知柄大概是那个卖烂木头的奸商。
我打了哈欠,正想趁刘祥沉默时请跪安,载湉看着我皱了皱眉。
我立即僵站在那儿。
沉默就代表承认。刘祥一看就有勾结的嫌疑。陈知柄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草民给刘公公五千两银子和一根金条,要他联系买家买草民的木材,很快他就把我这批木头卖给了内务府。”
“胡说!他收买的不是奴才是桂……”他话锋一转:“奴才是冤枉的,这点媛琪可以作证还请万岁爷明查。”
“跟奴才没关系的,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我说完下意识朝载湉身侧挪了挪。”
刘祥巴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载湉不容他狡辩,冷语命令:“来人,把刘祥压往慎刑司听侯发落。”
济尔哈格与多伦同时进来反手束缚着他。
刘祥挣扎着,袖内的匕首掉落在地。
载湉漫不经心的捡起,在锋利的尖端吹了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要刺杀朕。”
刘祥的死鱼眼闪过一丝惶恐。
“拖到午门,就地正法。”
载湉将匕首撂在案上。
刘祥不甘心的大叫冤枉。
要他暗中下毒我信,但他确实没那个胆子刺杀皇帝。
而载湉没有半分的动摇甚至可以用不择手段来形容。
何时,他变的这样雷厉风行?
刘祥声音渐息,我顿觉压抑,低头蹲膝:“那匕首是他要挟奴才时用的。”
“你想替他求情?”
“不是…”我的回答细如蚊蝇。刘祥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没想过替他求情,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想看看载湉的反应。
“你给朕记住,刘祥这把匕首是用来刺杀朕的。”载湉的话透着不容抗拒的威力。
“奴才记住了。奴才…奴才可否告退?"
他在次拿起《四库全书》淡睨着我含蓄道:“朕会取消你与刘祥的婚约。出了宫找个踏实沉稳的,以后少去招惹睿朗。”
四十九偶遇
他的话直戳我的心窝。委屈的同时心底泛出阵阵寒凉。
久久无语,低头看着暗红的地毯。
他轻咳,打破我的缄默:“这个给你,出宫吧,这次…永远别在回来了…”他递给我一块通透的碧玺。
他的眼神不在炽烈,像极了施舍。
我下意识推开:“谢万岁爷赏,奴才承受不起……”眼泪簌簌掉落,自己依然强颜欢笑:“奴才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外面打拼,万岁爷千万要保重。”
他深沉的目光移开视线,撩袍坐回炕上。他看着纱窗外朦胧而绵绵的宫墙,缓缓开口:“瞧瞧这些红墙金瓦,寻常百姓当它是富贵权利的象征。什么三宫六院佳丽妃嫔,这就是一个冰冷的牢笼,它会禁锢朕的一生,朕不希望你也被禁锢在此。”
听罢,心中愈加凄凉,泪水湿濡了一脸。如果他有载涛玩世不羁的性情,他的命运不会那么多舛。只因他是一个皇帝。
一个于国于家都愿肩负使命,责任心重大的皇帝。
有慈禧的压制,他余下的只是满腔的责任和坚强。
罢了,不去考虑这堪忧的处境,为他任性这一次也值得。
我不走,我要做你坚强的后盾!
话到嘴边,小章贵进来道:“皇上,珍主子的清蒸鱼给您摆上了,您是去体顺堂还是留在三希堂?”
载湉起身,略整衣襟:“去体顺堂。”
珍嫔才是她的后盾。
我沮丧的盯着那不曾流转过来的目光,心中大挫。如同霜打的茄子,刚刚那股振奋劲被打的无影无踪。
我失意告退。
迎面撞上了杨昌锐。
“万岁爷,工部侍郎袁世凯觐见。”
袁世凯?!
我闻言脚步像生根一样定在了原地。
戊戌政变时,康有为妄想围园劫后助载湉夺权变革,然而他却把这个以卵击石的艰巨任务托付给了看重权衡利弊的袁世凯。以致袁世凯向慈禧告密出卖了载湉。
算算年头,这时候的袁世凯应该是平定朝鲜之乱不久,正是受重用的时候。
我打消了意气用事的念头,脱口而出:“袁世凯这人狡诈圆滑,皇上不要太相信他。”
杨昌锐张大嘴瞪看着我。
载湉微眯双眼:“你连他都了解?”
袁世凯在历史上臭名昭著,哪个不了解他?
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信口胡掐:“他这人作风不正派,他家里三妻四妾还不够又在朝鲜买来了两个小妾,而且他,他还和日本人勾结……”
“够了,这里没有下人插言的资格。”
我撅着嘴,急的直想哭。
走出去时,遵义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官袍男子,男子双眼炯亮五官周正,蓄着浓密的墨须。
这人就是袁世凯。
我面无表情的从他身旁越过,他略带惊诧的看了看我。
刘祥的死自然是理所当然,因为他要图谋刺杀皇帝。
慈禧更没理由去为他平反。
我并没有为刘祥守灵,因为载湉金口玉言正式取消了慈禧的赐婚。
这件事之后,慈禧却只字不提叫我出宫。
我继续在储秀宫当差。秀子更加视我如敌。
杨昌锐却找了过来。
“你真是辜负了万岁爷的一片好心。他是想叫你出宫过安稳日子。”
“你回去告诉他,真正的安稳并不是处境安稳,而是心里是否安稳。”离开有他的地方,我会踏实吗?
答案是不会。
杨昌锐听的云里雾里,叹口气道:“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当初万岁爷要纳你为贵人你不肯,现在要你出宫给你自由你也不肯,你这不是成心叫他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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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原来
“小锐子你不明白,我跟皇上虽有缘却无份。命中注定珍嫔才是他的良人,为了他和珍嫔能够长相守我决定留下来帮他们解决一切困难。或许我应该感激上苍带我来这里,给我一项意义非凡的使命。”
“别装矫情了,你不就是想呆在储秀宫讨老佛爷欢心吗?到时候说不定也跟小德子一样混个管事当。难怪上次选秀你找人代替,万岁爷当时还以为你有难处连夜派人去苏布克家找你,而你借故躲了起来。其实之前万岁爷也命我去找过你,可在鼓楼南巷那儿我看见了你和讷承安在一起,我怕万岁爷伤心没敢告诉他,这也就罢了,你居然明目张胆在皇宫里和睿朗…德玉琦,你要真为皇上好就出宫吧!”
安大哥就是讷承安?
我着实惊讶了一把。
媛琪选秀失败许配给了他,做了他的正室。
原来起先静芬是想把我许配给讷承安做小妾。
原来载湉那次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坚决反对静芬的提议,是不想叫我受委屈。
他迎娶静芬要慈禧保证永远不能伤害我;他借机戳穿了刘祥的诡计取消了慈禧为我定的荒唐婚事。
他给我的感动何止一次?
“小锐子,我不想辩解什么。我可以出宫,不过你必须把神武门的梁光秀引荐给他。”
我一本正经,这下换作杨昌锐惊讶了。
最终,杨昌锐答应了下来。
梁光秀和他有过交情,他们彼此了解,杨昌锐大概也放心吧。
翻过漫长的隆冬时节迎来了一八九四年的新春。紫禁城照旧贴春联扬尘扫旧。
这一年,正是慈禧的六十岁寿辰。宫里宫外忙着修园子搭彩棚建新景,为的就是给她做一个完美的庆寿宴。虽然这个庆寿宴还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
这一年,忽略了令人忧忡的甲午中日海战。
刘公岛的外交折子像座大山一样压镇着养心殿。
中日开战在际,万事准备就绪,只需在添购几艘洋舰和火炮。而添置这些又需要大笔的万万两白银。国库一向紧张,逢上慈禧寿辰这笔银子已经用去一半为她盖建颐和园。
大臣门不敢向西宫纳谏直言,皇帝顾及孝道又不好张口。
载湉这次大概是在忧急如焚中煎熬着。
每次前往储秀宫当差,都可以看见他孤独的背影定立在体和殿外焦急而又默默的等着慈禧。
慈禧均以赏花用膳为由,故意拖延。
当载湉紧蹙眉头说起战事吃紧资金短缺时,慈禧舒展着眉头漫不经心的拖着京腔回应:“你是皇帝,朝中一切事务由你决定。哀家说过一旦你亲政哀家就撤帘归政,如今哀家就是想找个清静地儿养养身,皇帝就不能体谅一下哀家吗?”
载湉叹一口气,拱手作罢。
那片清静地儿自然就是指颐和园。载湉是想同慈禧商量减少颐和园内不必要的景色,以便把银子用在开战之际的节骨眼上。话没开口她就埋怨载湉没有孝心。
我虽替他着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久后梁光秀调升做了神武门的侍卫首领。
这期间我向慈禧请辞,慈禧允了我沐休却一直没有提叫我出宫之事。
到了五月中旬,慈禧为她的寿宴忙着做衣服试行头,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五十一相斗
如果不打这场战争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丧权条约。
而日本的猖獗是载湉根本无法容忍的。
我试图想说服翁同和去力劝载湉放弃争战,反而被翁同和骂了一通。就算我拿上次偷听他“辱没”慈禧的事加以威胁,他依然没一丝动摇。
“倭寇欺我泱泱大国,我皇英明岂能偏安一隅任尔等小国狂妄至此!”翁同和厌烦瞪着我狠狠一拂袖。
“我知道翁帝师爱国,可现在的朝廷国库空虚,军队游散,怎么去击败那些倭寇?现在应当操练水军陆军,让队伍变的强大起来。”
“那就要问李鸿章了!朝廷给了他那么大一笔银可不是白给的!”
他不屑的语气令我茅塞顿开。
他曾经和李鸿章有过一段私人恩怨。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会主战的。
我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只得回去默默的祷告。
听梁光秀说,八旗军队虽然庞大内部却人心涣散丧失斗志。早没有入关时的慷慨雄心。
康乾盛世成就了八旗子弟的游手好闲玩物丧志。
睿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自从上次刘祥被处死后,桂公府的人就很少进宫。就连行为不羁的睿朗也跟着谨慎起来。
我暗暗叫好,终于看不见他那副自恃狂傲的嘴脸了。
梁光秀这天夜里悄悄找上了我。
为恐有人生疑我们去了静谧无人的雨花阁。
“太后允了袁世凯编练新式陆军,技勇营的侍卫也调了一半过去。今儿李莲英传了懿旨,我与周政昌,刘启民也被编排在内。”
没有慈禧信的过的人举荐,袁世凯怎么可能训练新军?
而那个信得过的人正是慈禧的心腹荣禄。
“那你们就要好好接受训练,说不定哪一天受了太后重用。”
我轻轻笑道。
梁光秀有些惭愧:“姑娘说笑了,我梁某和兄弟们有今日全是靠姑娘的救济,无论梁某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忘记皇上和姑娘的恩情。”他环视一眼漆墨的黑夜压低声音:“姑娘别担忧,我们兄弟至始至终都是帝党这一派。”
我脸一红,像是被人抓住了心思:“梁大哥重情重义,我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看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继而神情转为凝重:“最近,景仁宫里的太监时常出宫,并且大多都是深夜里回来,只怕等我们调走后有人会报奏给太后。”
“你是说…他们行迹可疑?”我好奇问道。
梁光秀点点头:“他们每次出宫都拿着包裹,有一次被我无意发现,里面竟然装了好些唱戏的戏服和行头。”
“难道她在外面真开了照相馆?”我揣测着。开照相馆得需要足够大量的本钱。
“你是说珍嫔?”梁光秀问。
我点头默许。
她身居深宫一时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银两呢?
我隐隐感到不祥:“太后要追查此事你就如实回答。”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落叶飘零的秋季。
太后六十寿辰如期将至。载湉亲自提笔将清漪园改成了颐和园。
把它当做礼物献给慈禧做寿。
慈禧欣然不已。
这天,静芬率领各宫的嫔妃前来储秀宫问安。
我和秀子穿梭在果香浓郁的正殿中依次倒着茶。
秀子乜看我,眼角眉梢挂着不屑。
我不以为意的笑笑。
“到老佛爷您寿辰那日,我要做一件珍珠衫孝敬您老人家,你们要送什么提前报上名来。”只见同治皇帝的遗孀慧妃富察氏骄傲的摇着秋扇挑衅般的扫视一圈在座的妃嫔。
同治的另一个遗孀瑜妃哼笑:“那些珍珠可都是价值连城啊,我们可没富察姐姐那么奢华,仅一颗珍珠我们就承担不起呢。礼物讲的不是奢华也不是浮华而在于用心。”
瑾嫔和静芬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珍嫔心不在焉的撇向窗外,继而垂头拿大拇指抠挖着小指甲盖。
慈禧埋怨的看一眼慧妃:“你那些珍珠留着捐赠给国库充做军饷吧,最近咱们皇上正为短缺军饷经费而犯愁呢,若被他听了去心中更不是滋味啦。”慈禧没在意尴尬万分的慧妃却将目光转移到珍嫔的身上:“是不是呀?珍哥儿?”
珍嫔下意识啊的一声,立即抬起了头。
静芬笑着看向珍嫔:“珍儿最近忙着做戏服恐怕没时间为皇上分忧吧?”
珍嫔反唇辩解:“嫔妾的衣服都是为景仁宫的太监宫女做的,最近户部不是拨了好些银两过去建园子吗?营造司又没银子给宫中上下做换季的衣服,往年的衣服都堆在内务府里发霉烂掉了,嫔妾节约点银子想给他们做些衣服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了。”
珍嫔也真是够胆,语气中明里暗里都夹带着责备慈禧铺张浪费的意思。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嫔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哑口无言。
慈禧笑中含着凉飕飕的冷意:“别说衣服了,就连行头都准备了一大堆,珍哥儿还真有心啊。”
慈禧对珍嫔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偏看着咬唇不语的珍嫔,明白她在心虚。
富察氏故作惊讶的问:“宫女太监还戴行头?难不成景仁宫的奴才要登台唱戏?”
静芬轻哼:“可不是吗?都唱到京城的八大胡同里去了!”
珍嫔怒瞪着静芬:“皇后没凭没据为何要这样羞辱嫔妾?”
“是你自己不自重反倒怨本宫羞辱?你那些西洋玩意儿祸害了宫人还不够又招摇到外面去祸害老百姓!别以为有皇上罩着,你就为所欲为,皇上上面还有太后还有我大清的规矩!”
珍嫔倔强的瞪着火瞳:“嫔妾没有祸害任何一个人!嫔妾这样做也是为皇上!”
“你在宫外私立相馆还不是想捞外快留着自己挥霍?你还有没有把太后老佛爷放在眼里?”静芬以一种盘问的口气质问她。
“我就是想……”
“给我住口!”珍嫔的辩解被慈禧的喝斥厉声打断。
空气凝固片刻,秀子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只有傻傻的我站在慈禧身侧替珍嫔捏着一把汗。
五十二解围
“你倒是说说,那些行头是给谁戴的?你?还是皇上?还是正如皇后说的那样把你那套摄魂术传到了民间?!”
慈禧咄咄逼人,那双眼睛喷火一样仿佛要把珍嫔烧死。
珍嫔低着头欲言又止。
静芬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瑾嫔不由皱眉看着珍嫔:“珍哥儿,还不快向皇爸爸道出实情!”
“我这么做是想为皇上筹集……”
“回禀老佛爷,小主是想给您个惊喜。”我不禁插言。梁光秀暗地里查过,珍嫔名义上是开照相馆,其实是靠自己的人脉关系为载湉壮大帝党的势力,并且筹集军费。
其实我很佩服珍嫔的胆大行为。她这种为爱而忘我的精神使我深受感动。
而慈禧当然不会感动,在她看来,珍嫔这种行为属于叛逆,甚至和她形成一股强烈的对峙。
慈禧不耐烦的看着我:?“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啊!”
我慌忙跪在地上:“老佛爷,奴才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而已。珍小主是想做一个别出心裁的礼物为您贺寿。奴才是听景仁宫的小宫女白尔敏说的。”
慈禧斜扫一眼静芬,捂帕轻咳。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说不定你和景仁宫的奴才串通一气来诳骗老佛爷!”静芬及时的开了口。
我答:“借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瞒老佛爷啊,珍小主的确是在用心给您做寿。她之所以没告诉您是想等寿辰那天给你一个意外。”
“得了吧,她给哀家的意外已经够多了。”
“你这奴才好大的狗胆,居然在老佛爷面前信口雌黄,是不是收了某些人的贿赂就昧心胡扯了?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为老佛爷寿辰,那她戏服和相馆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灵机笑说:“那是为了给老佛爷排练歌曲,顺便给贺寿的节目做个定妆照。”
珍嫔惊讶的张大嘴巴看着我,一副‘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表情。
“定妆照?”慈禧与后妃异口同声。
我解释说:“是啊,就好比丑媳妇见公婆一样,梳妆打扮之后在照一照镜子,看有什么不得体的。若不得体那是万不能出去见长辈的。”
慈禧噗嗤一笑似乎来了兴趣:“你可真会赶新鲜,哀家还真想看看那个丑媳妇得不得体。”
她眯看着珍嫔。
珍嫔尴尬的点点头,冲我抛来憎怨的目光。
“什么歌曲什么定妆照?姑娘是想在太后寿辰那天致我难堪吧?”
出了储秀宫,珍嫔气呼呼的质问我。
最终,她没领我解围的情。甚至误会我不安好心。
我苦笑:“小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若不这样说皇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又怎样?你们以为我真那么幼稚光为开照相馆吗?我是为皇上!算了!像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珍嫔撇撇嘴,鄙夷的乜看着我。
“奴婢知道小主是一片好意,可老佛爷不会这么想,她认为你违逆了她。到时在轻而易举的给你按个罪名,只怕皇上也救不了你。”
珍嫔气结。膛目结舌的指着我,跺脚一转身,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小主该想想怎么筹备太后的寿礼吧。”我不忘提醒她。
静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啧啧出声:“你这样帮她,她却好心当做驴肝肺,媛琪姑娘真是不值啊。难怪她跟皇上情投意合,都是些不领情的冷血人。”
她银牙紧咬,眼里闪出一道歹怨的光芒。
五十三惊艳
翌日,吃过晚饭,忙碌了一天,我正要回舍房休息,不料半路上被白尔敏叫去了景仁宫。
到了那里,珍嫔已经吩咐宫女太监穿上了唱京剧的戏服。脸上画了几层厚的脂粉。有舞青袖的花旦有练杂耍武生。
“小明子你这姿势不对!重来!欣儿你那袖子甩长些!”珍嫔挥着折扇站在景仁宫的廊子内如此这般的指点着。
见我到来,她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按规矩福身,珍嫔漫不经心的道:“媛姑娘比我有经验,又是在皇爸爸跟前服侍,你教教他们,怎么做才能叫她认为得体。”
我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京戏在宫里早已经司空见惯,小主应当编排一个与众不同的节目来吸引眼球。”
“哦?你又有何高见啊?”珍嫔挑眉。
“倒也谈不上高见,不过奴婢敢保证一定会令太后老佛爷欢喜的。”
“那就由你来完成这个节目好了,皇爸爸看见有你这个开心果参与其中一定会更欢喜的。”珍嫔慵懒的打一个哈欠,转身进了殿。
尔敏捂着嘴,幸灾乐祸的打偷笑。
我耸耸肩:“没问题,不过还请小主给奴婢挑几个身段好的宫女以备训练。”
珍嫔一听,转头仇视着我:“你是别有用心吧?”
“如果小主不方便挑,奴婢可以替你...”
“尔敏,去后膳房把春华、秋枝她们叫出来!”珍嫔抢先一步打断了我。眼里毫不示弱的透露着戒备。
春华和秋枝是景仁宫膳房的烧火丫头,身材瘦弱年龄较小。她们睁着怯怯的双眼看着我。
我迈开腿在原地转了两圈,身上的长衫随风飘袂飞摆。
“你们先学着我的样子站直着身子转几圈。”
春华秋枝噢一声点头,乖乖照办。“停。”一瞧她们那木讷的旋转动作我皱起了眉:“别那么害羞嘛,要放松些在自然些腰部就会多些柔韧性?。”
二人红着脸连续练习了好几次。
就这样重复了好些遍二人才开窍。看来叫古代人模仿现在的舞蹈的确是件费劲的事。
培训了几日也算小有成就,春华和秋枝也慢慢熟练了起来。
慈禧的六十大寿紧锣密鼓的张罗着。
中日海战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那几日的深夜,我溜去养心殿后院,站在隐蔽的水晶石旁看着那昏黄烛火跳动下的清瘦剪影,心中不甚悲凉。
他起身负手徘徊,此时他定是在想那硝烟沸腾的黄海。他祈祷李鸿章能传来战争的捷报。
见他如此,我实在不忍告诉这是场结局惨败的战争。
有时候,知道比不知道还要痛苦。
就如同现在的我,对这段天意不可违的历史根本无能为力。
紫禁城,永远都是那样的冰寒刺骨。如冰的浮雕,寒气凛冽的宫墙,空洞阴霾的苍穹仿佛在预警着即将面临的溃败。
似乎,每年的冬天都来的很早。
我缩肩紧抱着双臂抖成一团。
跟在我身后的春华秋枝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除了一身轻如蝉翼的粉色落地长纱再无任何暖身的衣物。
哪怕与这薄凉的皇宫以及自身的寒冷无法搭调,我们也只能坚持着,并且一直坚持到慈禧寿辰那天。
不远处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静芬身披紫裘急促的跟在脚步生风的载湉后面。
我急忙暗示秋枝春华跪在靠边的宫墙旁。很快我们都低下了头。
“臣妾这样浪费奢侈还不是为了你跟皇爸爸能融洽相处?臣妾以往那样拮据只想着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如果你真想做什么就去好好开导承恩公府那些堕落腐化的人。”
“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珍嫔无论多么出格多么荒诞你都会容忍,我即使做的再好你都视若无睹,我就那么令你讨厌吗?”
载湉突然转身吓的静芬一步后退。
周围的气氛已经被寒冷冻结。我们把头埋的更低。
“朕希望皇后是一个知书达理心胸宽厚的贤良女子,而你今日这番举止简直就是一个怨妇。”
很快,那双黑缎靴移到我的视线中。
“对!我是怨妇!而这也是拜你所赐!”
那双脚步停顿好久缓缓向前走着:“天冷,还是回去吧。”
心觉他已走远我平定了一下情绪。不料抬头碰上了静芬那双被熊熊妒火冲刺的眼睛。
事后,到了慈禧寿辰的前一天我才听说,静芬花大笔银两去庆宝斋买了好些价值昂贵的礼品。载湉对此很不满。
那天大概是这个缘由他们才闹了分歧。
翌日的寿宴,慈禧先在乐寿堂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和贺礼。
“金镶玉如意一柄,珐琅金表一枚,珊瑚盆景两对,翡翠玉镯六对,龙袍凤褂各式衣面拢共九十有九……”李莲英尖声愉悦的司礼。
其次便是嫔妃们依次献礼。
慈禧满面春风。
大臣各怀心事。
皇帝神情忧虑。
“媛姑娘,珍主子担心到畅音阁上台时出岔子,你领着春华她们先过去练习着吧。”
尔敏走来屏风后皱眉叫住了我。脸上也的确是一副担心的表情。
我不以为然的拍拍两手:“叫文先生和长叙大人把琵琶锣鼓敲好就可以了。”
文廷式和?珍嫔的兄长长叙向来和慈禧唱反调,珍嫔分配他们为这次的表演奏乐意在讨好慈禧。
尔敏冷笑着:“主子也是在担心你吃不消,这大冷天的穿的这么少,先不热身万一上台浑身哆嗦怎么办啊?”
秀子循声赶到,手上端着一碗姜汤,大方递给我:“尔敏说的也对,先喝些暖暖吧,”
我狐疑看着秀子,满脸的诚挚找不出一丝坏意。
盛装的四格格拿着一件雪白的氅衣窜了进来:“秀子说的对,你先披上它去练习一会儿,也省的冷。”
天真善良的四格格无疑没什么坏心思,我笑着接过。
秀子讪讪撇嘴,表情有些尴尬。
畅音阁的路上,我看见了讷承安和梁光秀,他们穿着墨青色的氅服,腰间挂着长刀。
一个是技勇营的护卫一个是神武门的城门领,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当值?
正纳闷时,梁光秀朝我走来。
讷承安怔怔站在那里,神情恍惚。
“过了新年我就分配到兵部任职去。”
袁世凯是兵部侍郎,看来梁光秀很快就要要调到他新式陆军的麾下了。
梁光秀冲我诚恳一笑看一眼身后的讷承安:“我与讷承安一同前往。”
“很好啊,恭喜二位了。”我吸吸鼻子。越过满脸苦相的讷承安,朝畅音阁走去。哪曾想却被讷承安一只胳膊挡住。
“你要一直这样作践自己么?”
“我并没有作践自己而是在履行任务。”
我倔强的看着他,厌烦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了如指掌。
“你把曲意迎合当着做履行任务?不是作践是什么?这一年来所受的压迫还没令你醒悟么?你的委屈他根本就视若无睹,他的高高在上只能叫你遥不可及!因为你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
讷承安有些歇斯底里。
我挥掉那只横亘在身前的手臂:“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在太后寿辰这日叫她老人家好好开心一番。”
我知道,在这艰难的海战期间,紫禁城里为慈禧的六十寿辰载歌载舞,如同欢度庆典一样隆重。慈禧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自然开心。而载湉怎能开心的起来?
当他看见我在畅音阁的台上为慈禧卖力歌舞,悲愤无疑将冲击着他......
他可曾知道我这么做是在调和珍嫔与慈禧的关系?
在我的意识里,珍嫔已与他合为一体,珍嫔代表着他。
是的,他们是那样的恩爱。
看来我又多想了。
冷风拂去了我眼内的氤氲。
讷承安的嘴角蠕动着。我已无心领会。
“当初你把我赠的信物给了媛琪,而我却傻痴痴将另一半信物带在身上,直到选秀那日太后发现媛琪带的信物与我是一对,便有了后来的赐婚。你说,我该谢谢你的成全还是恨你的绝情?”
最后一句话像是用尽全力说出来一样,使我不得不小小正视一下。
我揉着喝风灌寒的眼睛,哀怨兮兮的看着他:“我是有苦衷的。”
他凄然一笑:“我知道这不是真话,不过我情愿相信。”
我一听,有了些许震撼。
接着,他扯下腰间的那枚鸳鸯玉佩随手扔掉在地:“如今,良人已离我而去,自是不必需要它了。”
他看着我,眼眶发红。
“安大哥,你这是何苦呢?”我弯腰想去捡起又觉不妥。
另一半鸳鸯佩本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而我却哄骗给了媛琪。
侧头看见不远处四格格和秀子,便扭头匆匆向前。
听见梁光秀在身后催促他,不禁又加快了步伐。
傍晚时分,慈禧一路观赏完路旁静心布置的缭乱彩景,在群臣众星拱月的热闹氛围下来到了畅音阁。
台上又响起了那首乏味的《龙凤呈祥》。
接着便是《大闹天宫》,《贵妃醉酒》,虽然这些京戏在以后被称之为国粹,可我觉得都是一个调调。
慈禧大把挥霍似得往台上砸钱,大臣们都知是她听的兴起,于是接二连三的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媛姑娘可是准备好了?”文廷式穿着一身极简便的青色长袍负手站在前台左处的小角落旁,旁边还站着长叙和两个鼓手。以及摆着古筝琵琶等乐器。
“差不多了。”我低头整理着落地长衫。
文廷式温和的笑说:“这可是珍嫔对太后的一番心意,姑娘上台时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长叙低低冷笑:“就算有差池也要自己扛着。”
我没理他,转身叫上春华秋枝,吩咐说:“你们是我的伴舞,必须要跟我配合默契,要是有了差池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她俩听的。
长叙几乎恼跳起来,正要与我争辩被文廷式一把挡住了。
很快轮到我们出场了。
想必文廷式也是经过一番严格训练的,古筝谈的优美动听。
帝后跟群臣聚精会神的看着,露出意外新鲜的表情。
我摆着舞姿飘袂旋转。
合着悠扬伤感的曲调,惆怅开口唱着张清芳的那首《帘后》:“最初的心,是守在帘后安安静静的寂寞。多余的春天,尽是无语如静的沉默。长风吹动,帘外人事如潮变的起起落落。因为等过,帘内的心跟着岁月不同~~
而我有梦我有泪,帘后春秋谁与共,我有爱憎我有眷恋红尘心事繁似星斗。而我有梦我有泪~~帘后春秋谁与共,世人看我一帘相隔看不到我眉头深锁。
最初的心是守在帘后,安安静静的的寂寞,当繁华褪尽,谁的痴谁的怨,皆不过风烟一抹~~”
台下仿若时间静止。伴着乐曲我有些惴惴不安的舞起长袖。
不经意瞄一眼台下的慈禧,却见她不但拿锦帕拭着眼角。
一曲舞完,文廷式和长叙走到台前与我们齐齐跪下:“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慈禧感动走近台前:“叫你们费心了。”她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哽咽说:“丫头啊,你真是唱到哀家心坎里去了。”
台周围一片响彻的掌声。
载湉坐在孤寂的包厢中,杨昌锐为他装上了水烟袋。
他以前从不抽烟的。这可是非常糟糕的新嗜好!
游神之际,肩上多了件披风。
我转头,文廷式看着我笑:“小心着凉。太后赏了我们两千两银,主要还是你的功劳最大。是不是?”
这时?,一个侍卫急奔而来,手里攥着一卷文书。
他和翁同和耳语几句,翁同和拭着脑额匆匆走上载湉的包厢……
五十四牵线
甲午战败的噩耗终于还是传进了繁华若梦般的皇宫。
慈禧寿辰的当晚,京戏名伶们在畅音阁里竟相表演,我依稀记得载湉离开包厢时那种激愤而绝望的表情。
失败令他一蹶不振,甚至取消了早朝。
窗外是冰冻三尺的寒冬。
似乎永远都有化不完的积雪。
储秀宫内暖和如春。
秀子在旁尽情哄着主子开心,慈禧仰靠在暖炕上享受着她永远享受不完的惬意生活。我轻轻为她敷脸心中想着养心殿那边。
“你觉的文廷式怎么样?”
我忙回神:“您是在问奴才吗?”
慈禧默许。
我口不应心的答:“奴才与他并无交集,也不敢妄下定论。”
慈禧怪异的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不一会儿,李莲英缩着身子走了进来。
“皇上去了颐和园。”
慈禧缓缓的语气夹杂些许幸灾乐祸:“当初那股子慷慨激昂去哪儿了?哼,现在临到谈判又懦弱起来了,今天的失败是他咎由自取,哀家绝不会替他出头摆平。他去颐和园做什么?逃避?”
“皇上天天都是早上去晚上回,我派小德子跟着,回来说是皇上每天站在结冰的河面上,走走停停,看着那些景物发笑。”
手一抖,一片花瓣拂掉在地。
慈禧起身看着我,卸掉了脸上的花瓣:“他简直疯了。”
他如果真疯了也是被现实的无奈给逼疯的。
本以为慈禧会派遣人到颐和园请他回宫,哪知她重新躺回炕上,秀子下意识将装好的烟袋递到跟前。
她抽上一口,吐着一团云雾:“别以为装疯就可以逃避现实,去,把李鸿章刚送来的折子送过去给他瞧瞧。”
李莲英应声而去。
李鸿章送来的是谈判奏折。
慈禧抽完烟遣了我们出去。
心里空落落的,站在储秀宫外的枯黄的竹子下,突然有些羡慕起它们了,现在虽然枯竭,可到了明年开春它们又变的郁郁葱葱挺拔俊秀了。
不像载湉,一生没有大喜只有那些令他渐渐枯寂的大悲。
我抚摸着它们,不由叹口气。
秀子诡异的看着我,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熟悉的玉佩。
“媛姐姐觉得讷承安怎么样呢?”
讷承安扔下的鸳鸯佩居然被她捡了。
“你觉的他好嫁给他就是了,又何必问我。”
秀子轻笑:“可他和你两情相悦,我又怎好夺人之爱呢?”她附在我耳旁:“记住,今晚三更他会在雨花阁等你。你不去也没关系,到时候就看着他被抓吧。”
“为什么你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总是事事针对我?进水不犯河水对你来说很难做到吗?”
“我这也是为你好,整日活在猜忌和排斥之间,你不觉得累吗?讷承安对你深情意重,随他出宫岂不很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呢?”
“是你约他在雨花阁等我?”
秀子挑着眉:“讷承安决定请求老佛爷将你许配给他,虽是做妾可总比跟太监对食好吧,这既成全了他又解脱了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发狠夺去她手中的鸳鸯佩,跑出储秀宫。
这一次,我觉不给她得逞的机会。
夜晚,讷承安果然如约而至。
他站在寒风凄凄的冰冷阁中,欣喜的迎上了我。并忘情的揽我入怀。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那样搂着,对我而言,他搂的只不过是德玉琦的躯壳。
“玉琦,我会给你幸福的,玉琦,你终于肯答应嫁给我了。”
我鼻子酸楚,泪水喷涌而至。
他发觉我的异样,顶起我的下巴,皱眉。
“安大哥,求求你救我,别再逼我了好吗?”
他迷惑的看着我。
“这是秀子下的圈套,她自作主张把你约到这儿是想叫太后来个‘当场作奸’。”我紧抓着他的胳膊,尽量装出一副哀怨的样子:“其实我可以不来的,可我没办法看你在这儿傻等,更不能忍受他们把你当刺客抓起来。安大哥,如果在不想办法应付,你我可能都大祸临头。”
讷承安苦笑:“玉琦,我情愿相信你的话是真的。”
大概我一脸‘真没骗你’的表情令他信服了。
“安大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去储秀宫。”
讷承安不解中带着一丝期许。
我咬咬牙说:“你去请求老佛爷把秀子许配给你。”
“这就是你的办法?其实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唯一不足的是,为什么是秀子而不是你?”
我向他辩解:“因为第一任承恩公的病逝,太后对我额娘恒慧耿耿于怀到现在,你想想,她会答应我随你出宫吗?当初我进宫就是她钦点的,她要我永远留在这里做一个白头宫女,这是她对我额娘的报复懂吗?如果我跟你出宫,她会去威胁额娘甚至连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讷承安心疼的揽过我,深情说:“玉琦,哪怕你白了头我都会等你。到那时太后早已驾鹤归西,一切恩怨都会随风而去的。”
我震撼的看着他,心中动容。
这样痴情的男子,有几个女子不为之动容?
我想,如果没遇见载湉,我真的会爱上他。
我亏心的安慰他:“是的,安大哥,你我来日方长。”
他吸吸鼻子仰看着高空:“走吧,去储秀宫,如果这样能让你以后好过些,我愿意。”
宫灯摇曳,我的心跟着忐忑不安。与我相比较,秀子才是真正忠心的奴婢。
慈禧会答应叫秀子出宫吗?
秀子扶着慈禧走出储秀宫,和我们撞个正着。
讷承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眉眼得意的秀子,先一步跪在了慈禧的脚下。
秀子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看着我,静等着讷承安开口。
慈禧不失威严的问:“安子,这深更半夜的,你和媛琪干什么去了?”
她瞥我一眼:“这样藏藏掖掖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我将鸳鸯佩缓缓拿她眼前:“事关个人名节,在安侍卫没道出缘由之前,奴婢不好开口。”
秀子添言:“你不说就当老佛爷不知情吗?你夜晚和宫外男子私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当老佛爷糊涂吗?”
“秀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要不是我帮你传递信物,会冒犯到此吗?”
“你胡说八道!我几时和讷承安有过交集?”
“那么请问安侍卫,这鸳鸯佩是赠与谁的?”
讷承安艰难开口:“媛姑娘好心为我跟秀子传递信物而我却连累了她。方才听了媛姑娘的劝诫,特来恳请太后...允许将秀子许配给我。”
秀子和慈禧目瞪口呆。
五十五定情信物
秀子出宫那日,天色阴霾。
她穿着浅红色的对襟长坎肩,清水似的脸没有一丝朝气。
神武门外,是一抬简约朴素的小轿子。
因是娶妾,自然不会那样张扬。就算秀子想要排场,我那位表妹可不愿意。
我轻轻关上窗棂,站立在慈禧的身后。
秀子泪眼婆娑的跪在慈禧脚下,视线却定格在我的身上:“媛姐姐,我走以后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老佛爷,老佛爷夜里爱渴,劳烦你多跑几趟……”
我笑着点头:“秀妹妹想到的,我自然也能想得到。”
“行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放开心些,以后想哀家了只管进宫住些时日。”慈禧见秀子伤心不舍的模样,拿帕子拭了拭发红的眼眶。
“媛丫头,快送送秀子。”慈禧挥手示意我们退下。
走过体和殿的穿堂,秀子便原形毕露。
“媛姐姐这是何苦呢?”她讥嘲。
我面不改色:“虽是做妾,可讷承安答应过我,不会委屈你的。”
秀子顿步,恨恨的看着我:“这个妾本应该是你做,可你不知使用什么法子居然能叫讷承安改变心意!媛姐姐,就算你机关算尽也是没有用的,他永远都不会把心停驻在你身上,他爱的是珍嫔!你不是不想出宫吗?那就做一辈子的奴才吧!”
她张牙舞爪的,面孔有些狰狞。
我冷冷一笑:“秀子,别忘了,我进宫是替额娘还债的,你自以为了解我,可是你错了,老佛爷若想叫我出宫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可她并没叫我出宫的打算。所以你自己挖了一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当然,以你的心机,你很快就被扶正也说不定。”
“你……”
秀子满眼的泪让我动了一丝恻隐。
我闭上嘴,和她并肩。
她站在斑驳的宫门下,眼睛朝养心殿的那个方向久久凝视着。
夹杂着冷风,她的话语是那么的凄婉动人:“我情愿此生此世都守在这里……”
让我想起了花灯那晚,她说的“无琴无瑟,任凭风自去……”
此刻,我怅然若失。
原来,她对载湉的爱竟是那样的深沉。
夹带着绝望和无奈……
“媛姐姐,我每次看见万岁爷,他都是面带微笑,下人和他请安他就摆摆手,或是温和的点点头,我从来都不觉得他有架子。”
“我进宫那日,因不懂规矩,教习司的姑姑叫我跪在炎炎的烈日下暴晒,万岁爷经过的时候把我扶了起来,他叹着气,说以后要废除这些毫无人道的刑罚。”
“那日早上,我在御花园里采集露珠,他负手经过那里,冲我儒雅一笑,那一刻我心醉神往,从此便陷进他的笑容里无法自拔……”
“媛姐姐,万岁爷他是个好人,你的身世有污点,你的品行也有污点,你配不上他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
“媛姐姐,此生,我们就做一对冤家姐妹吧。”
秀子孤独的背影消失在轿帘内。
我不辫方向的朝前走着,有些失魂落魄。
“姑娘且慢。”
恍惚中,有人叫住了我。
“啊?”我下意识抬头,撞进了文廷式清邃的眸子里。
“哦,文大人找我有何贵干?”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问。
“姑娘怎么了?不舒服吗?”文廷式一副关切的表情。
“没有,我很好。”我勉强扩大嘴角。
文廷式温润一笑:“没有就好,我刚从金銮殿出来,本来是想去找姑娘的,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了你。”
“文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文廷式轻咳一声:“姑娘能否把上次那首曲谱送给我?”
我诧异的看着他:“你要那做什么?”
文廷式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实不相瞒,皇上最近为甲午战败而郁郁寡欢,珍小主想为他弹奏些舒心的曲子。”
我半开玩笑的说:“小主想要的话我写给她就是,她为何要文大人您出面呢?她不担心我向老佛爷禀报吗?”
文廷式正色的看着我:“珍小主相信你不会做那种煽风点火的事情。”
我摸摸鼻子。
好吧,我确实做不出。
“我那首曲谱是为太后写的,珍小主在弹给皇上听我觉得实在欠妥。”我和文廷式并肩朝西一长街的尽头走去。
慈禧寿辰那日,我在畅音阁卖力为慈禧表演,慈禧和须溜拍马的大臣享受般的观看着,偷偷扫一眼载湉,他似乎在忍受在煎熬,如果载湉在听一遍这首歌颂慈禧的《帘后》,不是给他心情添堵吗?
“这点我自然想过,抛开词曲,我认为这个音调时而欢快,时而惆怅,让人回味无穷,我可以将其中的部分改写一下,那样皇上不就听不出来了吗?”
我原来如此的点点头:“我明白了,文大人想在这首曲谱的基础上改动一番?”
文廷式点头。
我想了想:“不如这样吧,我帮你换一曲轻快的曲子。”
文廷式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姑娘还有其他的曲子?”
“是的,文大人整日忧国忧民,就不要为这些小事烦心了,明天下早朝的时候我再金銮殿外等你,把谱子交给你就是。”我拿出仗义豪爽的派头,在他面前拍胸脯保证。
文廷式清矍的眸子里疾闪而过一丝惊艳。
“姑娘真是才貌双全,文某实在佩服。”
我一个劲的说着“哪里哪里?”
其实心里还挺美。
要知道,在现代,我是爸爸眼中的傻孩子,是老师眼中最不开窍的学生。没想到来到晚清居然被大名鼎鼎的文廷式夸赞,那颗压抑的心不由豁然开朗。
是夜,我从储秀宫当完值回来,洗漱一番便躺在炕上开始想着要送什么曲谱给文廷式。
必须要以珍嫔的名义送给载湉,那么,要送什么曲子好呢?
我翻来覆去的。
五更天的时候,我早早收拾一番便去了金銮殿外的暗角落里静静等着。
伴随着午门城楼上的沉重鼓声,一排排大臣依次朝这边过来。
早朝开始了。
我不停搓着渐渐发木的手,稍稍走近,在那些大臣中搜寻着文廷式的身影。
“嘘,嘘,文大人?文大人?”
然而文廷式和翁同和似乎聊的忘乎所以。
我确信翁同和那老东西肯定看见了我,因为他故意堵住文廷式的视线,好叫我不能如愿。
文廷式倒是没看见,倒被醇王家的七爷发现了。
我赶紧开溜。
“站住。”身后传来载涛冷沉的话。
“你鬼鬼祟祟跑来做什么?”他凤眼微眯,狐疑的质问。
我甩了两下胳膊,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没做什么啊?我锻炼身体来着。”
“抬头看看那三个字是什么?”载涛有些懊恼。
“太和殿呀,怎么了?”我恍然明白:“这是圣地,我不该跑来这儿的,奴婢该死。”
“知道这是圣地还敢在这儿撒谎?说吧,你找文大人做什么?”载涛紧紧逼视着我。
“不做什么,就是想问文大人一些事情。”
“那也不能跑到这儿来,这可是早朝期间。你说你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呢?”载涛责怪的训斥我。
奇怪,怎么听着有些父辈的感觉呢?
我诧异的瞥他一眼。
心中确定载涛不会出卖我,于是将身后连夜谱写的曲子递交给他:“这个等会帮我交给文先生,七爷,我相信你会替我保密,拜托了。”
载涛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简谱:“定情信物?”
“不是,你不要瞎猜。”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载涛欺近我一分,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要我保密也可以,不过……”他在我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摘下了我头上的一朵小珠花:“把这个送给我。”
“七爷,姑娘身上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赠人。”我伸手去夺,他一闪身。
“若是赠了又如何?”载涛言语竟暧昧了起来。
我低着头半天不吭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载涛已经收起简谱朝太和殿走去。
这几日,荣录不断的往储秀宫跑,荣录只要一来,慈禧就会将下人全都赶到外面侯着。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只是荣禄每次从储秀宫出来总带着一丝忧虑。
我掐指一算,这一年好像并不是戊戌年吧?
现在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我竭力想着,无奈对这个时候的历史一直不怎么了解。
除非是割地赔款的事情!
“唉,那些叼民真是岂有此理,就应该处死他们好给洋人一些交代。荣大人,老爷就指望您呢。”李莲英一脸谄媚。
荣禄捋着胡须,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我尽量吧,不过这些洋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皇上那边……”
“咳咳……”李莲英看了我一眼,防备性的咳嗽两声。
荣录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洋人,叼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首如泣如诉的琵琶语从景仁宫那边悠扬传来。
虽然弹的有些生疏,倒也中听。
看来珍嫔对谱曲的悟性还挺高。
中午的时候,杨昌瑞突然过来找我。
“媛姑娘,万岁爷传你去养心殿。”
五十六指婚
我有些忐忑。
眼看离养心殿越来越近,心跳的频率也随之加快。
跟在杨昌瑞的身后,轻声问:“万岁爷传我过去所为何事?”
杨昌瑞一听,神情凝重的转身,无奈瞥我一眼:“姑娘的心思我真搞不懂。”
我诧异的看着他。
“唉,走吧走吧,”杨昌瑞摇摇头,懒的和我说了。
这时,看见载涛从养心门出来。
他看见我,唇角扩散,荡漾一抹迷人的微笑。
那双星子般的漆眸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使我不由心惊。
墙角的那只腊梅依然独自待放,孤傲而不屈。
我仰望昏暗的寒空,兀自一叹。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随杨昌瑞进了养心殿,我将脑袋深埋于胸口。
“万岁爷,媛姑娘来了。”杨昌瑞躬身禀道。
“小瑞子,你先下去吧。”声音温和,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冷沉了。
“万岁爷圣祥。”我打了蹲千。
“免了吧,”
我微微抬眸,见他低垂着眼睑,一袭藏青色的江绸单袍,负手踱步。
神色间没有一丝波澜。
我在想,他不冷吗?
他突然顿步,与我失神的眸光意外交织。
我立即低下了头。
“载涛有意娶你,朕为你们指婚可好?”他淡淡的问。
“他要娶我?”他王爷老爹会答应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上都答应了,醇王没理由不答应。
可是,慈禧会答应吗?
“朕这点权利还是有的。”他好像会读心术。
如果嫁给载涛进入醇王府,说不定会是一个好出路。
载涛是他的弟弟,自然没有不向着他的道理。
到时候我可以借着醇王府的威望暗地里扩张势力……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默许了。”他的神色透着几分漠然。
“万岁爷做主就是。”我眼眶发红。
他见我如此,眼睛里隐过一丝痛心。
我真想扑过去抱住他,将所有的心思倾诉给他听。
“如若对他没有心思,他手里又怎么会握着你赠与他的私物?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答应将你许配给他。”
“万岁爷金口玉言,我不敢违抗,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万岁爷明白,那珠花是他抢去的,并非是我自愿给的他。您也知道,贝勒爷天生就是孩子心性。”
“他心思单纯,至少没有睿朗那样放荡。”那双忧郁的眼睛溢出一丝牵强的笑意。
“那有怎样?反正他不是我的菜,通通都不是我的菜。”当然,除了你。
我在心里一个劲的强调。
“……”载湉带着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
养心殿内的气氛好像变了,感觉有种无法言说的暧昧袭扰心头。
惹的我那颗心扑通直跳。
脸上也瞬间发烫,火辣辣的。
“下去吧。”
良久,他转身进了冬暖阁。
那一个寒冬,我和载涛的婚事成了宫中上下热议的焦点。
惹来宫女们的各种羡慕嫉妒。
慈禧对我和载涛的婚事居然是出乎意料的赞成。并趁载湉来储秀宫晨昏定省的空当,选了一个良辰吉日。
我认为,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突然之间热情过头总归是一件不妙的事情。
这天中午,我回舍房吃中午饭,途径东一长街的时候,撞见了文廷式。
他一副精神不佳的颓废状态,满脸挂着郁色。
“文大人怎么无精打采的?”我充当一下热心的过路人。
文廷式见是我,忙遮掩着情绪,回说:“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吧。我文某向来不拘小节,那几日在朝堂上失了规矩,于是连着几晚强迫自己研读了朝纲法纪。让姑娘见笑了。”
“文大人这样约束自己会有压力的。”就像现在,一副萎顿的模样,让人看的着实心塞。
文廷式注视我片刻,苦笑摇头:“没办法,文某就是爱庸人自扰。”
我对这种话有些费解。
好半天,他回过神:“文某恭喜姑娘和七贝勒……七贝勒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脸色微微一红,擦身而去。
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御花园里的树木花草全都换上了绿意盎然的景象。
宫墙上的紫藤萝已经绽开出清新芬香的小花朵来。远远看着,就像一片紫瀑布。
清晨,我带着几个宫女去御花园采摘露水。
静芬由小德子搀扶着,步伐忧急的往储秀宫的方向奔去。
“哎呦喂,皇后主子您慢点。”
远远看着,小德子哈着腰,一副奴颜媚态。
这个墙头草,什么风又把他吹到静芬那儿去了?
“你说你,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皇上要真制裁那些洋人可了不得。”静芬一边加快步伐一边责怨小德子。
“谁说不是呢?皇上也真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洋人啊!”小德子就势加了一把火。
我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
听载涛说,去年一群百姓纵火烧了广东的一个洋教会,据说是英国人开的。慈禧要求严惩那些纵火的百姓,而那些洋人却不愿意,不但要求赔款弄不好还要挑起更严重的事端!慈禧为了安抚洋人,便同意洋人提出的各种霸道要求。而载湉与她的意见正好相反。
原来这个教会暗地里欺压当地的百姓,名义上是教会,实则背地里干了不少缺德的勾当。
大概是载湉吩咐官员早已经了解了此事,并对赔款一事不予受理,认为洋人是欺人太甚。
“你们几个先回储秀宫,我回去换身衣服。”我将两个宫女打发走以后,便悄悄去了养心殿。
“杨昌瑞,万岁爷呢?”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了养心门。
杨昌瑞正端着一个银盆从西次间走出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快带我去见万岁爷!”
“你别一惊一乍的,万岁爷刚下早朝,正和珍嫔在体顺堂用早膳的……哎?你别惊了圣上!”
我一鼓作气跑到了体顺堂。
“万岁爷,恕奴才冒犯,奴才确实有要紧的事情……”我无视珍嫔的不悦,一边喘气一边说。
“皇上,您尝尝这个。”珍嫔为他不停的布菜。
载湉看见我这样急切,自然是没有食欲了:“小珍儿,你先下去。”
“皇上……”珍嫔一脸的委屈。
载湉眉心一蹙。
“嫔妾告退。”
珍嫔走的不情不愿。
“怎么了?”他紧紧盯视着我的眼睛。
“万岁爷是不是要惩治那些洋人?”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他淡漠疏离的面孔透着愠色。
“老佛爷这会儿应该知道了,依老佛爷的意思肯定是想大事化小,万岁爷先不要着急下令,等找到真凭实据在做定夺。”我一鼓作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朕没有真凭实据呢?朕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些洋人欺我百姓,居然强行霸占那些无辜良善的女子,不仅如此,他们明修浅道暗度陈仓,背地里做些卑鄙拙劣的勾当。那些百姓虽然是纵火一方,可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握紧的拳头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支持万岁爷这种做法,可方式不对,我觉得应该先遂了洋人的意思,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在暗中派人去摸底,等找到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证据,我们在去狠狠敲他们一笔。”说到动情处,我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他微微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否决我这万恶的邪念。
“我知道这个办法有些阴险,可是,对付小人就得出阴招。”我摸摸鼻子,缩着脑袋准备离开。
“琪儿。”
我身子一震。
只感觉身后被一股暖流包围着。
微微侧身,发现他就站在我的后面。
“万岁爷……有何吩咐?”声音有些颤抖。
他伸手,轻轻扳过我的双肩,我低着头,只看着他脚下的朝靴。
他细心替我打理着有些凌乱的刘海,忧郁清邃的眸瞥一眼我的脖颈处:“早上起床的时候多加件衣服,别染了伤风。”
说时,伸手替我将散掉的扣子盘上。
我顿时被弄了个大红脸。
“我知道了,万岁爷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我后退一步,告诫自己这样不妥。
“琪儿,以后别在这么傻了。”
退出门口的时候,他低柔的话清晰传进我的耳畔。
刚去储秀宫,静芬和小德子已经从里面出来。静芬淡扫我一眼,隐约露出一丝冷笑。
进了储秀宫,但见慈禧板着一张脸,一副看谁都不爽的表情。
整整一个上午,宫女们都是小心翼翼的侍候着。
到了晚上,载湉携带皇后静芬以及珍瑾二嫔,还有大公主跟四格格齐聚到体和殿陪慈禧用晚餐。
“皇上,那件事你是怎么处理的?”慈禧放下银箸,凤目咄咄逼人。
载湉不紧不慢的回答:“就依皇爸爸的意思来办。”
慈禧微微一笑,眼里却冷如冰霜:“哦?皇上不是要对那些洋人大加惩治吗?”
珍嫔和瑾嫔满眼担忧的看着载湉。
皇后则是淡定自如的用膳。
载湉回说:“儿臣确实有过这种想法,可苦于没有证据,那样做的确有些不妥,何况百姓纵火烧洋人教会确实不应该。”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哀家可不希望那些外国人说我们大清是蛮夷之地。”慈禧重新拿起银箸。
五十七坦白
“姑娘放心,周政昌和刘启民办事向来认真,他们不会露出马脚的。”梁光秀站在夜幕下的神武门外,双眸透放着自信的精光。
这种自信让我勇气倍增:“你记住,务必要查出那些姑娘的下落。”
梁光秀疑惑的说:“如果那些姑娘被藏在教堂,当地的百姓又怎么会纵火呢?”
我也觉得不解,思忖片刻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你说会不会是那些百姓想救出那些被困住的姑娘,所以才纵的火。”
梁光秀听罢不禁皱眉思索:“姑娘说的有道理。或许那些百姓放火将教堂的洋人引出去,然后好去解救那些被困的姑娘,可是百姓们就不担心会烧死那些无辜的姑娘吗?除非……”
“除非那些姑娘被他们藏在了地底下!”这个猜测让我惊喜万分。
梁光秀双目绽放着兴奋的光芒。
没过多久,梁光秀那边来了消息。
“姑娘猜的真没错,周政昌和刘启民扮成教徒混进了教会里面,他们先了解教会的大致地形,经过几天的努力,查出了那个地下道。”梁光秀递给我一封密函:“他们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写了这封密函想请皇上派朝廷官员去解救那些被困的姑娘。”
我点点头:“他们做的对,梁大哥,你带着这个密函快去见皇上吧。”
梁光秀看了看我:“姑娘不随我一同去吗?”
我苦笑摇摇头。
很快,载湉派了当朝德高望重的元老级大臣去办这件棘手的事情。
那些被迫害的姑娘终于得以解救,而她们一致成为指控洋人的有力证据。
听梁光秀说,如果周政昌和刘启民在晚去一步,那些女子就会面临被运出国的危险,被沦为洋人的军妓。事情真相大白,那些洋人担心丑事外露便主动愿意赔偿。
想想还真是悬。
我不由替载湉感到高兴。
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起来。
尤其是储秀宫当值期间,总能听见大公主对载湉的赞美之词:“没想到皇上这么年轻,处理事情还挺稳重,这一次我们反倒占了上风。”
四格格笑着附和,言语倒比之前成熟不少:“这证明咱们万岁爷英明果断。要不是及时查出事情的真相,我们又要平白无故给洋人银子了。”
慈禧瞟一眼四格格:“四儿这马屁拍的可真不是时候。”
四格格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慈禧听见经常奉承她的人突然赞美载湉,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更重要的是,赞美比奉承要崇高的多。
大公主轻轻扯了扯慈禧的凤凰接袖:“额娘,四儿可不会拍马屁。四儿是在赞美额娘呢,皇上这样英明还不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
慈禧笑笑,拍着大公主的手:“就你会哄人。”
于是紧张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常年住在深宫的慈禧喜欢听四格格和大公主唠着各自府上的新鲜事。
无非就是这家阿玛娶了小妾,那家的下人和丫鬟勾搭。
因为慈禧对这样的八卦很有兴趣,所以四格格和大公主就投其所好。
“小媛子,如果你以后嫁给七贝勒,你能容忍他纳妾吗?”四格格突然问我。
我不禁一怔。
慈禧的凤目犀利向我一扫。
“这个问题奴婢可真没想过,不过依奴婢的想法奴婢不主张男人三妻四妾。”我笑着回答:“奴婢认为应该主张男女平等。”
慈禧听罢,脸上似乎有了些许动容:“哪个女人希望和别人分一个丈夫呢,哀家自小看见阿玛一个接一个的纳妾,额娘成日以泪洗面……那一刻,哀家就下定决心,找一个一生只爱我一个人的男子,与他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说到此处,慈禧的眼眶发红。
大公主亦跟着潸然。
四格格不禁好奇的问:“可是后来老佛爷怎么又进了宫呢?”
慈禧叹一口气,凤目看向储秀宫外的虚空:“他一心注重名利,对哀家的情意置若罔闻。于是后来啊,他伤了哀家的心,哀家进宫纯属赌气。”
四格格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又不敢。
不过,以慈禧的个性不难猜出,当时她的自尊心深受打击,她便励志一定混的比那个辜负她的男人还要强,要进宫做人中凤,人上人,要把那个男人比下去,要他对她刮目相看,要他后悔都来不及。
或许正是这样,才不断激励她一点点爬到了权利的顶峰。
只不过我很好奇,这个辜负她的男人是不是传说中的小禄子?
我着实邪恶了一把。
四格格和大公主走后,慈禧坐在柔软的檀木椅子上,幽幽喝着精心研制的花茶:“照理说,哀家不应该将你这么早送出宫的,你更不应该嫁给载涛。”
我手中的铜壶微微一顿,继而谦卑的应道:“老佛爷可以取消这门指婚。”
慈禧淡乜我一眼:“我若取消不是不给皇帝脸面吗?不过你嫁到王府也是有好处的。”
我静听下文。
“最近醇王府和那些洋人来往密切,你进了府后多替哀家留意留意。”
早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指婚的,原来是想叫我去做卧底。
那么也就证明我即便出宫也依然在她的掌控中了?
我谨小慎微的说:“奴才遵命。”
慈禧眉目展开一抹得意:“昨儿个涛贝勒被传去了养心殿训话,你可知晓啊?”
我惊异,缓缓摇摇头:“奴才不知。”
身旁的李莲英为她梳着精致漂亮的两把头:“奴才听说好像是七贝勒去了那个地方,奴才正好奇,万岁爷怎么会知道呢?”
慈禧不满的瞟一眼李莲英:“哪个地方啊?这么遮遮掩掩的!”
李莲英谄媚一笑:“哟,老佛爷,奴才可不敢说出来玷污了您的圣洁,您也知道,醇王家的几位小爷可都是风流的主……”
也就是说载涛嫖技去了呗!
我有些不以为然:“涛贝勒年少气盛,血气方刚,难免会冲动……”
“这还没过门呢就向着他说话,若是被养心殿的那位听了去,指不定又该愠恼了。”慈禧的话隐含一股浓浓的幸灾乐祸。
我站在那儿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慈禧答应我和载涛的婚事是不是也有其他因素?
过了几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春耕节,那天,载湉和慈禧,静芬携领众大臣去了天坛举行重大仪式,大臣陪着皇帝御驾亲耕。
亲耕仪式结束后便是祈雨仪式。
载湉拈香,叩拜四方神灵,那些大臣亦跟着虔诚跪拜。
要是神灵真的能感应到岂不早就显灵了?
这种仪式在现代看来虽然荒谬但是它渗透了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沿袭了祖先们勤劳善良的传统精神。
置身于此,这儿的庄严肃穆时刻震撼着我。
“琪儿?”身后传来一阵低柔的呼唤。
我微微侧头。
载涛扯了扯我的衣袖,深澈的眼神透着炽烈的情愫:“琪儿,我们可否进一步说话?”
我双目扫视一下被大臣们簇拥的载湉和慈禧,有些迟疑。
载涛又说:“皇上和太后一时半会还不会回宫,所以,我只暂用你片刻的空闲。”
我随他出了祈年殿,去了斋宫附近的一个书亭内。
“琪儿……”他揽住我的腰,在我脸上飞速亲了一口。
我忙推开他,拿手蹭去脸上的吻痕:“贝勒爷有话就说吧,别这样。”
载涛眸光一沉:“是不是睿朗跟你说了什么?”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神经却这样敏感,不由笑笑:“他没说什么,你这样紧张干嘛?”
载涛握住我的手,眉目隐含恼怒:“睿朗实在过分,上次是他把我骗去那种地方,等我醒来,居然发现他恶意安排了几个姑娘……琪儿,我认为我有必要向你坦白,因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会产生隔阂,所以也请你原谅我的一时糊涂,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沉默,在想,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居然出现载涛这样的另类。
不过他能有勇气向我坦白,实在难得。
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只要诚心悔改就行。
这只是我这个现代人的看法,在这里,这根本就不叫错好不好。
看来,这载涛还真的很单纯。
“琪儿,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发誓,成亲以后我天天陪着你,哪儿也不去。”载涛一本正经的举起手。
“贝勒爷别多想了,我没有生气,”我拿下他的手,像是在哄小孩。
载涛捧着我的脸,展颜一笑:“真的吗?”
“真的。”一种无力感在蔓爬全身:“贝勒爷是一个男人,但凡男人见到漂亮姑娘都会胡思乱想的。贝勒爷喜欢就行。”
载涛闻言,盯看我半晌,眉头一蹙:“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感觉你既单纯又可爱。”我刮一下他的鼻子。
被他捉住手,湿热的唇贴在我的手背上。
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紧接着,他不悦的说:“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还不生气呢?你喜欢的男子不小心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你心里不难过吗?”
“可是你也说了,你是被睿朗陷害的,我干嘛要生气啊?”
“真的不生气?”
“……真的。”
怎么给绕回去了?
“证明你还是不喜欢我……”
“……”
晕,给跪了。
这家伙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
五十八用意
当我们离开书斋往天坛那边走去的时候,祈雨仪式已经差不多结束。我和载涛便各自回到自己的队伍中。载湉和慈禧在众大臣的逶迤长队中离开了天坛。
载涛站在那些贝勒贝子中却仍不时的朝我扮鬼脸。我忍俊不禁的摸摸鼻子。却不知为何,总感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不经意的抬眼,撞进一潭黑暗无底的阴邃眸子内。
睿朗缓缓走在列队中,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立刻正色,眼朝前方看去。
傍晚的时候,紫禁城内阴雨绵绵,朦胧的雨雾周密覆盖着这座古老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持续了半月之久,宫里所到之处无不尽显阴霾。就连人们的心也因为多日不见阳光而变的阴霾重重。
尤其是载湉,连日为着国事通宵达旦,忧忡万分。每天养心殿都会有一批批勇于讷谏的折子。每张折子他都会认真仔细的读一遍,然后再思虑这么做是否妥当。每晚,养心殿都会有一批忠耿的帝党人士齐聚一起和载湉商议讨论着。
一次他来储秀宫给慈禧请安,那张憔悴阴郁的面孔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搅的我夜不能寐,甚至就连做梦都在劝他务必要爱惜身体。
这天,我强打起精神走进储秀宫,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的背影伫立在正间的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旁。此人穿着石青衮服,头戴一眼花翎官帽,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新式陆军虽然训练有素,可编列人数终究还是有所欠缺,依臣之见,应当召集天下所有能武之人,扩大陆军的实力和规模。”此人声音如洪钟,铿锵有力。
细看他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慈禧缓缓点着头,秀眉间掠过一丝凝重:“只是汉人和满人习性不一样,恐怕训练的时候会有些难度。”
“这点老佛爷无需忧虑,可以和满汉二者结合,取长补短取短补长。我带领的新式陆军下正好有几个汉人,他们个个武艺精湛,身手不凡。”
我走过去为慈禧递了一杯雪耳莲子羹,快速瞥一眼此人,心一惊。
此人是袁世凯!
他见我诧异的看着他,浓眉不由蹙了蹙。
慈禧对此似乎很有兴趣:“哦?他们都叫些什么名字啊?”
“梁光秀,周政昌,陈盛等人,他们起先是城郊外的乞丐,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幸得老佛爷救济才进了宫,臣敢保证,他们都会誓死追随老佛爷的。”袁世凯说到这,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心里腹诽:这马屁拍的可真响。
“梁光秀?不就是上次皇上大婚的时候临时请来搭棚子的那些人吗?”慈禧寻摸着。
我笑着接应:“老佛爷忘了?那回是大公主给您介绍的,老佛爷您眼光独到,最后把他们调去了技勇营。”
慈禧恍然,凤目的疑惑这才得以晕散,满意笑着说:“可不哀家就是他们的大恩人?袁世凯,你告诉他们,认认真真做事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臣谨遵。”袁世凯躬身,甩着石青揭袖打了个千儿。
“你这一会儿打一个千儿的,不觉得累吗?行啦,你且先退下休息吧。”慈禧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优雅纤长的手儿轻轻捂了捂唇。
袁世凯微微抬眸,别有深意的朝我一瞥:“老佛爷跟前的姑娘就是灵活,时刻都为老佛爷想着,臣以后也要向姑娘多学学才是。”
他眼中的掠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敛起神采,一本正经的回说:“袁大人谦虚了。”
慈禧凤目锐利的盯视着袁世凯,嘴角的微笑渐渐下沉。
整整一天,我在储秀宫内擦拭着香几和铜鼎的期间断断续续的来了好些大臣,他们一个个面部凝重,和慈禧在西配殿里似乎在谈些什么。
今年是戊戌年,这个时间段的历史事件就只有公车上书和后来的戊戌变法了。
所以不难猜出,一定是那些上奏给载湉的折子已经被慈禧知道了。
我突然很想知道慈禧的真实想法,于是便假装拿着一块油布站在楠木雕纹的精致玻璃罩背后面心无旁鹭的擦拭着。
罩背被大块丝滑的丝绸门帘紧密遮住,诚然,被慈禧发现的几率就很小了。
“老佛爷,那个康有为引导一帮乌合之众变着法的给皇上进谗言,长此以往,只怕对朝廷不利。”
“哼!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和大清的江山,却蛊惑皇上迁都,变法,说什么还要废八股!依臣之见,他分明就是要造反!”
顽固派的大臣们个个都愤愤不平的,实则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到影响。
慈禧清悠懒散的声音徐徐响起:“若是真的为大清子民着想,哀家自是不反对,可是,他若想用洋人那套荒唐的制度来毁我大清的根基,想都不要想!”平淡的声音透着无以复加的狠辣。
西配殿里顿时寂静无声,片刻,便听众臣齐声道:“还请老佛爷做主。”
“哼,皇帝现在亲政了,朝廷上的大小事务都得由他处理,如果哀家出面,只怕咱那心气儿高的皇帝该拿祖训来压制哀家了。”慈禧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却多有不甘。
“老佛爷,您不能由着皇上的性子,他年少气盛,考虑问题有所欠缺,您可不能让那个康有为钻了空子。”
“臣等恭请老佛爷训政!”
“臣等恭请老佛爷训政!!”
顽固派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洪亮,此时的慈禧大概心中不知有多得意。
我悄然退了出来,心中忧忡不断。
看情形,康有为他们注定是入不了慈禧的眼。
怎么办?劝载湉放弃?
他怎么可能放弃?又怎么甘心放弃?疮痍满目的江山是他心中无法抹去的大隐患,他做梦都想着要让它崛起!
我忧伤的摇摇头。
可是,如果没有这场政变,载湉的后半生也就不会被禁锢在冰冷冷的瀛台中。
不对,导致他被囚的是那个急功近利的康有为!
脑海忽闪,一个念头爬了上来。
夜幕降临,各宫宫灯已经点起。慈禧请来了载湉和静芬在体和殿内用晚膳。慈禧用膳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问了载湉关于康有为率领近千名举人联袂上书的事宜。
“儿臣认为变法可成天下之治,强国之根本,富国之捷径……”
“好啦,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只要是为咱大清好,我不反对,可是迁都是为何意,废除八股又是何意?”慈禧拿起绣帕轻拭着唇角,凤目咄咄逼人的扫视着那张清俊而又深沉的面孔。
载湉放下银箸,慢条斯理的回答:“迁都,是为定天下之本,废八股是为促进人文思想。”
“你可知这是祖制,不容变更?”
“儿臣只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他面不改色,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倒是慈禧,那脂粉脸上青白交替,精致修长的护甲像尖细的铁钳一样,狠狠地抓扣在桌上。
一旁的静芬吓的脸色一白,大气不敢出,站在那里为慈禧布着菜,我站在慈禧的身后,可以清晰的看见静芬那双颤抖不已的手。
母子二人僵持一阵,慈禧冷冷的开口:“那好,我倒要看看皇帝能搞出什么名堂。”
载湉微皱着眉,低垂着眼睑重新拿起了银箸。
这时,听见体和殿外传来男子的朗笑声。瞬间打破了殿内有些僵固的气氛。
我抬眸一看,睿朗提着一只鹦鹉在李莲英的带领下迈了进来。
“哼,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提着笼子跑到宫里头来斗鸟,你当这儿是城外天桥吗!”慈禧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冲着睿朗严厉训斥一通。
载湉看都不看睿朗,缄默用着晚膳。静芬看了看载湉,轻轻咬着嘴巴,似乎对这位堂兄的到来颇有不爽。
睿朗有恃无恐的笑了笑,恭敬的给慈禧行了礼。
“这只鹦鹉侄儿训练了好些时日,为的就是把它送给老佛爷。”
李莲英哈腰凑近慈禧,拖着尖细细的声音说:“老佛爷请看,这鹦鹉正用一种仰慕的神色看着您,奴才瞅着它好像通人性呢。”
慈禧转身,睿朗手中的鹦鹉便欢快扑通着翅膀:“太后老佛爷圣祥!太后老佛爷圣祥!”
惹的慈禧眉开眼笑,对待睿朗一下子温和起来:“还是你有心,过来旁边和哀家一起用膳吧。”
“谢老佛爷赏。”睿朗直起身,经过我身旁的时候,睥睨我一眼,嘴角露着一丝歪歪斜斜的坏笑。
我反感的别开视线。
载湉脸色沉静如水,依旧低垂着眼睑缓缓咀嚼着。
“媛丫头,给世子爷布菜。”慈禧乜一眼载湉,笑着吩咐我。
载湉手里的银箸微微一顿,她的笑更加肆意的扩大。
她的用意我自然知道,无非就是想让载湉心里不舒坦罢了。我不得不迈开腿走到睿朗面前。
快速瞥一眼载湉,却不曾想撞进他那双忧郁而深邃的漆眸内。
我艰难的垂下眸子,开始为睿朗布菜。
五十九愤怒
睿朗的目光犹如一道强烈的紫外线,犀利定格在我的脸上,我从容的为他布着菜,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载湉那双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青的指甲。
心口猛烈的一抽,下意识和睿朗拉远几分距离。
“啊……”腰间突然一紧,一个趔趄倒在了睿朗的怀里,手中的汤勺一抖,只听一声刺耳的脆响,汤勺顿时粉碎。
“姑娘在紧张什么?”灼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慈禧见状,眉头一皱:“怎么那么不小心?”
静芬那清水长脸上隐过一丝快慰。
我快速瞥一眼对面脸色极度阴沉的载湉,忙离开睿朗的怀中,下跪请罪:“奴才该死。”
可恶,分明就是睿朗暗中搞的鬼,这个狂妄不羁的家伙,居然这样明目张胆的占我便宜!
“行了,你起吧,以后做事可不能分心。”慈禧有些不满的瞪一眼睿朗。显然,她这个侄儿是什么秉性她自然清楚。
我蹲下身默默拾起了地上的残渣,只盼载湉不要因为睿朗的恶念而对我心有罅隙。
“嘶……”手上无意被尖锐的瓷片划伤。真是越紧张手却越不听使唤。
睿朗忙蹲下身:“都流血了。”
“奴婢没事……”我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迅速起身握着那些碎片低着头连连后退。
这家伙这样过分殷勤不是要害死我吗?本来慈禧对我就大有成见。
更重要的是,载湉还在旁边!
我屏住呼吸,脚步生风的退出了体和殿。走到外面时,慈禧讥嘲的声音从殿内飘了出来:“家里头三妻四妾你还不知足,居然又看中了一个下作的奴才,你阿玛若在世岂能由你这样胡为?”
“若阿玛在世,一定会催着我传宗接代,可惜,侄儿后院的那些女人们个个肚子不争气……”
紧接着便听慈禧幽幽的一声叹息。
我想,慈禧的话不仅仅是说给睿朗听的。
我跑到水房从老太监王成喜那儿要了一点火灰洒在了手上,顿时,便止住了血。
站在水房门口,看着不远处星光点点的体和殿,鼻翼不由泛起了酸涩。
“姑娘,只不过是流点血,哭个什么劲?”王成喜给我递一块白布,我转身谢绝:“我哪有哭?只是心里难受。”
“唉,心里难受就想办法别叫它难受,人生苦短,何必要违背自己的心愿活着呢?”
我没想到一个深宫的老太监居然看的这样透彻,黯然着表情,喃喃的说:“可是身处这个年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像我们这些做宫女太监的,哪一个是心甘情愿进宫为奴为婢呢?”
王成喜拍拍我的肩,慈祥的说:“孩子,如果你执念一件事情,这件事你到死都没能完成,你不会觉的遗憾吗?人活在世上,怕的不是死,而是遗憾。”
对啊,遗憾……
我恍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双腿不自觉的朝体和殿走去。
加快步伐,最终没能追上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陡然崩落,站在苍茫凄哀的夜色中,怅然若失。
“嗯哼!”李莲英翘着兰花指,掩着口鼻朝我走来,我忙收住神色。
“媛姑娘,老佛爷今儿有些累想找点休息,你快去侍候她沐浴吧。”
我一转身,进了储秀宫。
深夜,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了储秀宫。茫茫的夜色,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
前面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拦住了我的去路。我防备般的后退一步,打量着此人。
那张邪恶的面庞使我心头不由一惊,那个中午,那个破旧的耳房……
一幕幕残虐熟悉的情景顿时浮现在脑海里。一种种濒临绝境的危机感爬满心头。
“世子爷何故要拦住我的去路?”
“小刺猬,我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想你的容颜你的妩媚,还有你这窈窕玲珑的身段……”睿朗说时,步步朝我紧逼,直把我逼到红墙上。
“睿朗!你不要乱来!你在靠近一步我就要叫了唔……”身体被他霸道的钳箍,迫的与他紧密相贴,他一只手支撑着墙面,一只手捂着我的嘴巴,阴鸷的漆眸席卷着一股吞噬人的熊熊浴火!
我无助的踢蹬着,抓挠着,心里无比的害怕他得逞!
“亲亲,你说过要跟我欢好的,为何还这样矜持?女人矜持要有个度,不然会让男人失去兴趣的,我的好亲亲,跟了我你绝对不会吃亏……”他将我的双手高高束缚于头顶,那只黑暗的魔掌开始在我身上肆无忌惮的游移。
“唔唔唔……”混蛋!混蛋!此刻我真恨不得将这个无赖戳骨扬灰!
我恼恨的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视线中有个模糊的身影朝我走来。
载湉!是你么?
“放开她。”
那颗激动的心不由砰砰直跳,真的是他!
睿朗一惊,转身,载湉那冰冽的气息险些没把他冻住。
“皇,皇上。”刚才那股子嚣张劲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大口喘着气,慌乱的扯平自己的衣襟
载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宛如一把凌利的杀人刀:“且不说媛琪已经婚配给了七贝勒,就算她没有婚配,你也不能使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欺凌一个弱女子,睿朗,你可知罪?”
他负手站定,神色紧绷。
睿朗低头拱手:“臣自知这样的确不妥,可是……臣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愫,臣和琪儿是两情相悦……”
“混账!”还没等我开口辩解,载湉勃然大怒。
“即日起,朕不准你踏进宫门一步!滚!”载湉声色俱厉,直吓的我心肝一颤。
睿朗在不敢多言,快步后退,消失在夜色中。
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小心看一眼他,见他铁青着脸注视着我,脸色一红:“奴才谢过万岁爷。”
“你明明知道睿朗不怀好意为何不防备着他?!”他生气的质问。
“我哪知他会这样放肆?”想起刚才心惊肉跳的一幕,委屈的捂住了嘴。
“莫要哭了,朕送你回去吧。”他忧郁的表情上闪过一丝痛惜。
心头顿时徒增一抹温暖。与他并肩走在西长街,我不时偷瞄着他。
见他神色不似刚才那样凶煞煞的,便轻声声的问:“这样深的夜里,您怎么还不休息?”
“朕……想出来走走。”他侧头看我一眼,蹙眉,掠过一丝忧虑。
“万岁爷不要累着自己,折子看不完,明天还可以看,身子骨最重要。”
“或许,朕是不该出来了,也不该搅了你和睿朗的好事。”声音猝然降冷,愠怒的表情中隐匿着一抹愤怒。蓦地加快步伐,将我甩出几米开外。
“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他心里定是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哎呀……”我捂着脚低叫一声。
“怎么了?”他转身又折了回来,忧忡的扶了一下,我就势倒在他的怀中。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着?”他低柔的语气带着无限的关切,熏的我心底如水芦花般荡漾了起来。
甜蜜而幸福。
“不是太疼。”我下意识环住他的腰。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别开些许迷离的神色,竭力与我保持距离。
我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睁着雾眸痴痴的看着他:“既然放不下就不放好了,我不想再违背自己的感情……”
六十忌讳
清邃的眼睛里,那抹温情无奈而艰难的隐去,低叹一声,缓缓掰开我那双圈他腰的手:“琪儿,你已许配给了载涛,就安心等着待嫁吧,朕忙完这段时间就为你们主婚。”
“我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力道拥紧了几分。
他心疼的掏出一块帕子替我拭了拭:“你难道想让朕当个言而无信霸占臣妻的昏君吗?”
“什么霸占?至始至终我都是你一个人的……”我一跺脚,脚踝猛的一抽,我痛的直弯腰捂着。
载涛无奈的叹一口气,走近,再次扶着我,我就势封住他的嘴巴。
他按住我的后脑,气息粗浓,由最初的犹豫到狂热,袭的我险些窒息。
如果不是这一吻,我真不知道他居然会这般的恣狂。
倏然,身子被他轻轻提离地面。
我攀着他的脖子,幸福埋在他的颈间。
“载湉,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我喘息着,轻语低喃。
他的步伐猝然一顿,放我下来。我定睛看了看前方,这是一条通往宫女舍房的幽暗甬道。
心中失落万丈。
刚才那个热烈的深吻让我一度误以为……
看来还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罢了。
“这几步路你自己小心点,快回去休息吧,很晚了。”他替我整理着有些发皱的衣服。
“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脸色红透到了脖颈,如果不是夜晚,恐怕早被他看了去,心中却又有些憋屈。我都说的这样直白了,他却装傻。
“琪儿,以后别让朕在听见这样的话。”他神情疾闪一抹忧伤,语气透着不容小觑的严厉,蓦然间转身。
我心如刀绞,捏着拳头,身体的血液一鼓作气的凝固在脑门上。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是的,只有珍嫔才配得上。原是我僭越了。”
载湉负手离去的背影微微一侧,那双沉痛阴郁的漆眸刹那进入我氤氲模糊的视线中。
回到舍房,浑浑噩噩的躺下了,梦里一会儿看见爸爸伸开双臂将我紧抱在怀,忽一会儿又变成了载湉。等到醒来,便发现自己一脸冰凉凉的泪水。
我无精打采的下了地,却又无力的倒坐在炕上。只捂着昏沉的脑袋,浑身难受不已。
“媛姑娘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去给李大总管告个假?”和我一起在储秀宫当值的小宫女沁珠见我神情异样,便关切的走过来询问。
沁珠原是体和殿里侍候摆筵的,秀子走后,她便顶替秀子进了储秀宫和我一起侍候慈禧。
“不用了,走,我们一起去……”艰难的说完,抓住沁珠的胳膊欲起身,反被她按坐在炕上。
“姑娘这样病殃殃的,就是侍候老佛爷,她也怕染了晦气呀,你在房间里好生躺着,我去跟李大总管说一声。”沁珠替我掖好被子,便快步离开了。
我竭力睁大眼睛却终是体力不支,眼皮渐渐发沉。
“琪儿?琪儿……”迷糊中,听见有个急切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
“是谁?”我呓语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爸爸,为什么老天要让我来到这个地方?为什么我要爱上他?爸爸,救救我,带我和他离开这里。回去,我要回去……”
“好了,琪儿,我带了些药,你现在赶紧服了……”
我睁开雾眸,载涛正用那种关切温暖的眼神注视着我,手上端着熬好的一碗的黑乎乎的药汁。
我顿时清醒不少,吃力坐起看着他,带着些许防备:“七贝勒,您怎么来了?您刚才……”
“听你生病了急的不行,于是就跑来宫中瞧瞧你,是不是昨晚睡觉踢被子啦?”他调皮的在我脸上轻捏了一下。
见他并没有什么多疑的心思,心中稍稍安慰。
“谁告诉你我生病了?”
载涛搅着一碗药汁耐心的吹着:“今儿从储秀宫沐休的小太监小福子那儿听说的,还好他告诉了我,要不然,就没人照顾你了。”
“我自己来。”心中不由酸楚,却又为载涛的举动徒升一抹暖意。
养心殿的那个人或许早已经有了和我斩断情愫的念想。
想到这,脑袋更晕了。
喝完药,载涛命我躺在炕上闷一会儿。他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差到极度的心情,只开朗的给我讲着京城里和王府里的趣事。
见他笑的那样开心,我也只好用勉强的笑容的来应付他一下,心中却不由纳罕:无忧无虑的真好。
无意发现外面有两个身穿四爪八蟒补服的带刀侍卫在门口徘徊着。
我立刻惊觉,问载涛:“他们是谁?”
载涛笑说:“他们是我阿玛跟前的六品护卫,本来我要带他们去见皇上的,你不病了吗,顾所以先来看看你。”
我担忧的劝道:“你这样明目张胆的不怕老佛爷知道吗?”
载涛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老佛爷都撤帘归政给皇上了,她还有什么权利管朝廷上的事情?”
“七贝勒不准再说这种话了,要是被老佛爷知道,一定对你心存芥蒂,到时候,皇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载涛异样的看着我,哼的一声:“你真是长老佛爷的气焰灭咱皇上的威风。”
“我也是为皇上好,老佛爷虽然表面上已经归政,可朝廷至少有她一大半的势力,七贝勒,我觉得这两个侍卫你应该推荐给西宫,现在袁世凯的新式陆军正缺人,你推荐醇王爷的这两位贴身护卫,老佛爷一定会赞赏你的。”
“琪儿,你果真是为皇上好?”载涛眼睛里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倍感压抑。
“是的。”我不得不点头。
载涛嘴角微微下沉,冷静的说:“可是这两个侍卫是阿玛吩咐我举荐给皇上的。如果皇上也跟你一样的口吻,那么我就相信你是为了皇上。”他的言语犀利中带着挑衅。挑衅中似乎又带着打赌的成分。
他说完,凝视我片刻,拂袖而去。
他难道是想试探我跟载湉之间的感情?
“贝勒爷,您何必这样较劲呢?皇上若不重视媛姑娘,也不会叫您亲自过来探望,我觉得媛姑娘的确有见解……”
“闭嘴!”载涛立即严厉呵斥一旁的侍卫。
载涛居然骗我说是小福子告诉他的,看来,他到底还是忌讳我跟载湉的关系。
六十一酒后吐真言
夜色降临时,宫灯点起。
幽幽转醒,浑身似乎不那么晕沉了,兴许是白日的时候载涛送来的药有了效果。
我便套上一件直立式的大袖长袍出了舍房。
前天跟梁光秀约好要在神武门外见面的,不知道他有没有等急。心下这般想着,便加快了步伐。
夜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柔和的普照着这片大地,我看着它们,在想是不是爸爸在另一个时空也同看着这轮明月?
突然间感觉内心不是那么孤单无助了,似乎这阴冷的紫禁城在银色月光的笼罩下也有了一丝温暖。
我来到神武门,远远看见门外一个黑影正定伫在那。
便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
“梁大哥,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梁光秀一身黑色直立长袍,负手站在那里,见我来此,便走近一分,压低声音说:“那康有为真如姑娘所说,素爱狎弄风月,我让几个弟兄观察他三天,哪曾想,他两天都是在归春楼度过的。”
梁光秀讲到此,摇摇头,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我跟着笑笑,拍拍梁光秀的肩:“男人嘛,都喜欢美人,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若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我们又岂能抓住他的软肋?”
梁光秀盯看我片刻,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我忙收手,收敛了自己随意的性格。
梁光秀掩袖轻咳了两声,便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另外我们还发现,春归楼里的头牌湘兰姑娘跟袁大人关系很密切。”
“嗯,梁大哥,你要想办法为康有为和那个湘兰姑娘搭桥牵线。”我摸索着下巴,思忖着。
梁光秀点点头:“姑娘放心,周政昌昨儿去了归春楼,和康有为打了照面。听他说那湘兰抱着琵琶出来的时候,康有为一直啧啧称叹。”
“才子佳人嘛,自古都为后人所津津乐道,让康有为和袁世凯看上的定是个倾城美人。”我一脸得意的笑着,想到以后的计划,心中不由暗自得意起来。
梁光秀似乎不以为意,定了定神,又告诉我早已预料的一个好消息:“袁总督派我在汉人中挑选一些可塑之才,以便能提高新式陆军的精锐之气,城外那些个兄弟纷纷都参加了。”
我点点头有心试探说:“梁大哥的部下承蒙袁督厚爱,可见以后一定能成为袁督器重之人。”
梁光秀眸光坚定的看着我,拱手作揖:“若不是皇上和姑娘,恐怕我这帮兄弟仍然还待在破庙里当乞丐的,梁某等人承蒙的是圣上恩泽,姑娘切莫在说这种见外的话。”
我不禁莞尔:“后天的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这件东西其实我是万般不舍的,可是,为了皇上,我只好献出去了。”
梁光秀有些心疼的看着我:“若是姑娘的随身之物,就不要献出去了。”
“没事,以后你在替我把它赎回来。”我拍拍胸脯,装作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一如往常,梁光秀看着我离开,他才放心的离开。
进了神武门后,直朝甬道的尽头的走去。心中却纠结着,该怎么跟载湉开口?
却不曾想,看见了准备出宫的载涛。
他喝的醉醺醺的,拉着我胳膊,语无伦次的:“琪儿!你干什么去了?你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讷承安!是不是?”
“七贝勒!”我低斥一声,甩开他。
载涛微醺的漆眸似乎有些清醒,摇晃一下脑袋,声音嘶哑:“琪儿,毓敏和多隆哈被皇上荐给了西宫,他果真和你心有灵犀……”
载涛说完,仰头望着漆暗的苍穹神经质的笑了。
我缄默不语,知道那毓敏和多隆哈正是他要举荐给载湉的护卫,心中却对载湉的决定感到愉悦。
猝然双肩被两只铁掌钳制着,有些发痛,不由反抗性的挣扎着。
“琪儿,为什么那个和你心有灵犀的不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是皇帝,他应该高高在上的活着,为什么要介入我们之间?”
“七贝勒,你喝醉了。”我竭力挣扎着。
“琪儿,其实我早知道他对你的心事了,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他把你许配给我不正是想要摆脱你吗?我敬重他,可没想到他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得到了你,却又不敢给你妃位,他就是一个懦夫……”
载涛不停地说,带着怨愤,带着不甘,带着痛心疾首!
“够了!”
我扬手,给他一计响亮的巴掌。
时间和空气顿时被凝固。
载涛一下止住声音,眸底越加的深谙。
他凝视着我,静默。
“七贝勒,这桩婚事你也可以请皇上收回。”
我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舍房,沁珠点燃了煤油灯,替我照着亮。
“这么深的夜,姑娘去哪儿了?”
“哦,我感觉头有些闷,便去雨花阁坐一会儿。”
“今儿晚上,讷承安和秀子进宫来看望老佛爷,赶巧七贝勒和世子爷也进了宫,老佛爷便留他们在体和殿用晚膳。”沁珠从枕下拿出一方手帕,递给我:“秀子特意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沁珠这样一说,便不难猜出载涛是为何而酗酒了。
秀子一定是说了载涛难以接受的话。
这样想着,便打开帕子。
定睛一瞧,是讷承安曾经给我的鸳鸯玉佩。
我紧捏着那块玉佩,心中思忖着秀子的用意。
“她说这是她的一片心意,希望你跟七贝勒恩爱幸福,秀子还真是有心呢。”沁珠羡慕似的看着我。
我心中冷笑,秀子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便随手塞给沁珠:“反正这块玉佩我也带不上,明儿你出宫采办物品的时候把它当了吧。你额娘不是一直病重吗?给她买些好点的药和补品。”
沁珠犹豫半晌便感激的接过。
二日慈禧午睡的时候我便趁着空档去太监板房里找杨昌锐。
“万岁爷那会儿给你你死活不收,现在倒是想起来那件物品了,早干嘛去了?”杨昌锐盘着腿坐在炕上,没好气的睨我一眼。
六十二等他
我揉揉鼻子,坐在炕上讨好般的晃着杨昌锐的胳膊:“我当初也没说我不要嘛,只是暂时存放在养心殿而已,反正万岁爷已经赠给我了,好锐子,你就替我把它拿过来好不好?”
杨昌锐甩开我的手,自顾下炕系着鞋子:“要去你自个儿去,我帮你拿算什么?万一哪天万岁爷发现那东西不在了我该怎么说,得了,你自去从万岁爷要吧。说完,理都不理我,直接出了板房。
我一跺脚,嘟囔着:“犟驴子!”
杨昌锐转身又走了进来,指着我,低斥着:“德玉琦,万岁爷现在被你害的已经够惨了,要么你就别在他跟前晃悠,要么你就好好待他,你这样藕断丝连的算怎么回事?!”
他咬牙切齿的,颧骨紧绷。蓦然,眼眶发红。
“我这么做也是想帮他……”
还没说完被杨昌锐怨愤打断:“他自从大婚后,皇后和珍瑾二嫔一次都没有留在体顺堂过夜!旁人都认为他得了暗疾,而只有我知道,他是在排斥她们!导致他成这样的就是你……”杨昌锐还没说完,抹了一把泪。
我喉头发紧,隐忍着眼眶里即将要喷涌的泪水,呆愣的看着杨昌锐。
掏出怀里的帕子替他拭着泪。
杨昌锐打掉我的手,捂着脸背过身。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爬到他的炕上,在那个麻布包裹里翻出一套衣物。
杨昌锐不明所以:“你这是做什么?”
“锐子,这件衣服先借我一用。”没等他开口,我便离开了板房。
我怀里抱着那套衣服,靠在窗棂旁。
五月的天气阴闷重重,就连微风都带着一丝热烘之气,柳絮飘飞,拂过脸颊,柔柔的,暖暖的。
我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天气越来越热了,难怪今儿晚上老佛爷要去颐和园。”沁珠推门走了进来,用手打着胳膊上的柳絮。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我醒神,将那衣服压在身下:“老佛爷是打算去颐和园修养吗?”
沁珠笑说:“昆明湖的荷花开了,老佛爷招呼着皇上皇后以及大公主和四格格准备坐船赏荷,那里空气清新凉爽,的确是修身养性的好地儿。”
“皇上若去了,明儿就不用早朝了,那些大臣也可以闲适一天。”我故意这样说。
沁珠摇摇头:“万岁爷素来勤勉,他怎么可能留在那里?估计等陪了老佛爷游湖后,他肯定会连夜赶回来的。”
我笑笑不语。
傍晚时分,乌云散开,西阳斜下,载湉和静芬已经来到了储秀宫。载湉一身蓝江绸通身单袍,外套石青色江绸常服褂,腰间束着墨绿色的玉钩搭线鞓带,穿着青缎凉里尖靴。气质内敛而沉稳,总有一丝郁虑绕在眉间。
相比载湉,静芬的穿着倒是高调多了,精心梳理的燕尾髻,黑锻制作的大拉翅上,嵌满了珠花。浅红的旗袍上缂绣着精美的牡丹花纹。
踩着优雅的花盆底,身材更显苗条了。
想必她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
我不忍在看,迫使自己分心去了体和殿。人却心不在焉的不时朝储秀宫那边看去。
不一会儿,大公主和四格格陪同慈禧出了储秀宫。
沁珠,浣玉和几个宫女太监尾随着。
这一次李莲英并没有点名叫我去,无疑肯定是慈禧的意思。
我一边庆幸一边忧愁。
她不让我陪着难道是怕我在载湉面前抢静芬的风头不成?
“皇帝难得今儿有空闲和皇后一起陪哀家,今晚你们也留宿颐和园吧,”慈禧的纤长的手儿各搭在载湉和静芬的手上,声音温和。
静芬羞怯一笑,晚霞映红了她的脸庞。
载湉虚扶着慈禧,恭谨说:“儿臣自是希望陪着皇爸爸,最近恩科殿试的提名已经下来了,明儿早朝期间即可公布。”
“这些事由庆王他们处理就好了……”
慈禧的话随风而逝,很快便听不见了。
心中陡然失落。
今晚,他定是不会回来了。
坐在庑廊中,凭栏看着漫天朝霞一点点暗了下去。
一天过去,将迎来煎熬漫长的夜晚。
慈禧走后,我带领着几个小太监将储秀宫和体和殿全都仔仔细细的打扫个遍。
到了深夜,我换上一身太监服装去了养心殿。
恰好是杨昌锐正在执勤,我这身打扮直把他吓了一跳。
他忙把我拉到水房,四周看了看:“你来取八音盒也没必要穿成这样啊,再说,没有得到万岁爷的旨意,我是不会叫你拿走的。趁着珍小主还没来,你赶紧离开。”
我呐呐的问:“珍小主……她每晚都来陪他吗?”
“珍小主从进宫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惹他开心,珍小主可不像你,她用自己的生命来爱万岁爷,为了万岁爷她可以不顾一切。”杨昌锐直把我往养心门外推。
“是吗?”我心中酸楚,任由杨昌锐把我推了出去。
拖着孤寂的背影走在西一长街中。
那条路像是走了很久一样,永远都走不到头。
我支撑着胳膊肘,拖着两腮,坐在宫墙下。
“皇后,夜已经很深了,快回去休息吧。”
隐约听见一个低柔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我顿时打起精神,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臣妾想陪着皇上,而况,方才在颐和园的时候,你已经答应皇爸爸……”继而是静芬幽怨的声音。
定晴一看,载湉欣长的身影出现在昏暗长街的那一头,他正负手朝养心殿这边走来。
身后是静芬忿忿的脚步声和护卫们沉稳有力的步伐。
“皇后先回翊坤宫吧,明儿朕去看你,小德子,送皇后回宫。”
“皇后主子,奴才送您回去吧。”
静芬拿帕子捂着脸,久久盯着载湉,一甩头便离开了。
我有些紧张的垂下脑袋,站立在养心门旁。
淡淡的龙涎气息袭扰着我的呼吸感官,那颗心不由的荡漾开来。
那双青色缎靴停在我的眼下,我微微抬眸,见他正用那双犀利的眸盯视着我,慌忙垂下了脑袋。
“你们也回去吧,明儿一早还要去乾清宫执勤。”
他声音沉静,遣走了身后的乾清宫带刀侍卫。
不一会儿,他低沉开口:“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我,我想见你……”我咬唇,感觉脸颊被他的气息烘的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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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朕后悔了
他定伫在我面前,深彻清矍的眸带着疑问和洞悉。
却又感到那忧郁的眸隐过一种压抑般的情愫。
“何事?”半晌,他开口问。
“皇上,珍儿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正要开口,一道雀跃如百灵鸟的声音抢在我的前头,欢快的语气响彻在静谧的西长街。
我吞咽了下去,摇摇头:“奴才没事。”说罢,脑袋垂的越发低下。步子一点点艰难的后退。
猝然间,腕上多了一只骨节如竹的手。
我睁着雾气氤氲的双眸抬头看着他。
“且等朕片刻。”他说罢,松开我,转身走向珍嫔。
“皇上,你是为了珍儿才回来的吗?老佛爷有没有生气呀?”珍嫔扑到他的怀中,小鸟依人,煞是可爱。
“小珍儿,朕有些累,明儿还得早朝,你先回去。”他替她整理着衣摆,声音温和。
“皇上若累,珍儿就侍候皇上。”珍嫔将他的手拿起贴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足以能想象的出那一副甘之如饴的深情模样。
“嗯,改天吧,改天你给朕讲小笑话。”他揉揉珍嫔的脑袋。
“皇上……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嘛。”
“朕知道,朕也喜欢跟小珍儿待在一起,可朕跟小珍儿待在一起总是聊到忘乎一切,这样朕的作息时间就会完全被打乱了。”
“行啦,行啦!皇上进去休息好啦。”珍嫔不舍的松开他:“我在不走,只怕皇上该说我不体谅人了。嫔妾这就告退。”
待珍嫔走远,载湉才收回视线。
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横亘在他和珍嫔之间。
自责一番,心中却又想杨昌锐的那番话。
不由犹豫起来。
“说吧,找朕所谓何事?”他侧身,负手仰看着黑暗的虚空。
“皇上身子最近可好?”我吭哧半天,才艰难开口。
他表情顿了顿,侧头凝视着我:“嗯,很好,琪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皇上可还记得您赠与琪儿的那个八音盒?琪儿突然想留下来作纪念。琪儿可不可以拿走?”
“好,朕叫杨昌锐拿出来给你。”他简略说完,越过我,径直进了养心门。
根本没有要我随他进去取的意思。
我咬咬唇,心中五味杂陈。
“还是奴才自个儿进去取吧。”我有些厚脸皮的说。
缀步跟在他身后。
他脚步微顿,蹙眉睨着我。
我装作无视,随他进了养心殿。
杨昌锐正在拿着拂子除着御案和金鼎式香炉上的尘垢。
看见我,愣了愣,放下拂子,去了后殿寝宫。不一会儿便出来了。
“万岁爷,水已经调好了,奴才侍候您沐浴吧。”
“不用了,小锐子,把那个八音盒找出来给媛琪。”他自顾褪下那身石青常服,走进后殿的东间寝宫。
他那样冷漠的姿态让我的心不由一寒。
“若要走以后就别在来了。”杨昌锐把八音盒塞到我手里,闷声闷气的离开了。
吱呀一声,养心殿的朱红大门被杨昌锐沉闷合上。
我转头,窗棂上明黄纱幔也早已被杨昌锐渐渐拉上。心中恍然。
脸色腾一下红了。
我随手打开了那个欧式绘彩精致的八音盒。
没想到曾经那首欢快的华尔兹舞曲变成了优美舒缓的《又见炊烟》曲调!
这首歌我曾经在储秀宫唱过,没想到它的曲谱却被编制进了西洋八音盒内。
是他做的吗?
心中溢满温暖。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我摘下帽子,乌发随即散开,抱着八音盒,动情的唱了起来。
动人的音乐不由带动着轻快的步伐,开始在东暖阁内轻舞了起来。
旋转的刹那,正看见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湖色江绸长袍,站在那里深深的凝视着我。
我羞赧,放慢了脚步。
“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声音细如蚊呐。
他近前一步,却别过头不看我:“披头散发在这儿跳舞成何体统?快回去吧。”
“我是一个女子,我都放下矜持了,你为什么不能?”我从身后抱住他。
隔着衣袍,感受着他体内强有力跳动的脉搏。
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灼热的手掌似乎想要捉住我的手,又似乎要拿开。
“琪儿早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我趴在他的肩上,甜蜜一笑。
他转身,捧着我的脸,深邃的眸压抑着诸多的无奈:“朕不能,你已经许配给了载涛,懂吗?”
“若你告诉我早已放下了,我便立刻斩断自己的念想。”模糊了视线,清晰了心痛。
他滚动着喉结,嘶哑低喃着:“你不要逼朕……”
我贴着他,两手攀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温润如玉的颊上吻了一口。
这一吻,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如狂风骤雨又如惊涛骇浪,将我连并吞没。
他像是禁欲已久一样疯狂。
疯狂的叫人心惊肉跳。
那优美的音乐旋律响在养心殿的每个角落,响在我们彼此的心中……
我虚脱一样躺在他的怀中,仰着脸贪看着他。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
“傻琪儿,你为何要这般执念?”
“我怕我离开的时候会有遗憾。”心中酸楚。手指在他深刻的轮廓上轻轻描绘着。
他在次将我紧拥:“朕后悔了。后悔不该把你许配给载涛,后悔背叛了曾经的承诺。从今以后叫那些所谓的相忘都通通见鬼去吧。”
“是琪儿先背叛了承诺。”
“琪儿,还愿意等我么?相信我,我一定会化解你额娘和皇爸爸的恩怨。”
他手指穿梭在我的发间,轻轻摸索摩挲着。一脸的期盼。原来我的一切他早已知晓。甜蜜溢满心头。
“只要你愿意,我便愿意。如果哪一天你爱上了珍嫔,我会无怨无悔的退出。只要她能给你开心,我就开心。”我目光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在我的额上亲了一口,宠溺的神色带着一丝嗔怪:“朕对她就像对待四格格那样,只有兄妹之情。傻瓜,难道朕的心你还不明白么?”
“琪儿明白,珍嫔也好,皇后和瑾嫔也好,她们都是真心实意待你的,我宁可叫你负我,也不要你负了她们。”
我不希望因为我,把后宫弄的怨声载道。
若是那样,载湉岂不是又被慈禧落下话柄了?
她肯定会在朝臣面前幸灾乐祸的说:一个连后宫都征服不了的男人,如何征服天下?
载湉没做声,只是温情脉脉的注视着我。
我想,这个道理他应该比谁都懂。
不知不觉,他抱着我渐渐入睡。唇角若有似无漾着一抹暖熙的微笑。
我莞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便依依不舍的起身。
“别走。留下来陪着朕。”他抬起胳膊又将我拽进了他的怀中。
六十四撞见
西洋钟发出清脆之声。
幽幽转醒,淡淡的龙涎香夹带着凉爽清新之气,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惬意的伸个懒腰,有种想要赖床的冲动。
睁眼,看见载湉已穿着一身绣有团龙纹案的深色衮服,坐在东暖阁的明黄蚕丝细软垫上,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奏折,正专心致志的看着。
我立刻清醒,豁然起身。
“天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该不会是下午了!”我掀开被子,一鼓作气的下了榻。
低叫一声,却发现自己浑身未着寸缕!慌忙拿被子护着身子。
载湉抬眸,眼底潜着一丝让人眩惑的温柔,将奏折搁置一旁,起身走到榻前替我掖好被子:“现在才四更天,在多睡会儿。等寅时朕在叫你。”
“那皇上为何要起的这样早?早朝不是要等到五更天吗?”他眼眶里残留着几条血丝。我不由蹙眉。
“今日早朝恩科提名的进士要入宫觐见,朕想提前预备一些考核方案,试探一下他们的才华和抱负。”他说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我半遮脸的乌发拢到耳后。
“皇上下了早朝回来可要好好补一觉。”我露出胳膊,抱着他的手。
他那深彻如幽潭的眼睛渐渐窜起一股火苗。
那神色如同昨晚一样释放着炽烈而刻骨的温存。
我羞的拿开他的手,坐起身:“我也该起床了,等天亮还得去储秀宫当值。”
“无事,你只管躺着,一切有朕。”视线艰难的从我身上移开,走过去继续看奏折。
到了寅时,他根本没有叫我起床的打算,趁我睡着的时候早去了乾清宫上早朝了。待我睡醒后,他已经回来了。
今天养心殿特别安静,除了杨昌锐以外,并没看见其余的太监。就连平日里贼眉鼠眼的小德子都不曾见过。
无疑,定是载湉私下里安排的。
待我起床,看见载湉趴附在御案上,抱着脑袋似乎很压抑痛苦。
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想必又是为朝政的事忧心。便悄然走过去。
“皇上,你怎么了?”
顷刻间,他搂着我,埋在我的怀里,声音透着无以复加的悲恸:“琪儿,若朕变法失败,只怕要失人心了。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面临被废除的危险。如果有一丝转圜,朕情愿拿这个皇位来换一次变革。”
可见他是多么看重这一次的改革。
我轻拍他的肩,柔声安慰:“皇上若觉得这件事值得去做,便跟着自己的心走好了。”
“废除八股制度只是想增进学士们的思想,然而,朕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反对!朕恍然明白,他们通过这样死板的八股制度都在为自己编织一个升官发财的美梦,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王朝,甚至这个国家需要接受新思想新知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促进国家的进步。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利益受阻!”
这样的局面自然是触动了不少顽固派的利益。
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然而已经定格的历史结局又岂能改变?
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避免。
我鼓励他:“皇上不要气馁,只要你别相信袁世凯,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愣了愣,抬眸注视着我:“琪儿,对于他,你已经强调过不止一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一时语塞,脑袋一闪便低声回应:“因为他是西宫的人,老佛爷极其赏识他。”
他沉默不语,似在思忖。
我握住他的手:“皇上,你要相信琪儿,切不可重用他。不过,他麾下的新式陆军有些汉人可以信任……”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着。
他眼神微微闪烁,掩盖了那一丝郁色。
听罢,如拨云见日般振作了起来,将我揽在怀里,俊颜上流露着一丝动容:“琪儿,今生遇见你这样的知己,真是朕的荣幸。”
这时,才听见东暖阁外似有些嚷闹。
“皇上,珍儿来看您了,皇上不是喜欢龙井茶吗?珍儿特意让尔敏……”
还没来得及离开他,珍嫔已经闯了进来。身后,是急的满头是汗的杨昌锐。
哐当一声碎响,珍嫔手里的瓷杯打翻在地。
她银铃般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角抽搐嘴角抽搐,恼羞成怒的看着我。
我立即与载湉保持着距离。
载湉从容淡定,温暖的手掌罩着我的手。我甩几次都没甩掉,那颗惊慌的心却不由安定下来。
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骗我……你跟她……”
她指着我,泪眼朦胧的看着载湉,又看着那一床凌乱的锦被,像是明白了什么,纤手颤抖,面如金纸,一步步的欺近着我们。
“朕没骗你。”载湉跟珍嫔解释着,有些心疼的看着珍嫔,微微上前一步。
“皇上当初说喜欢珍儿全都不作数吗?哈!我明白了,你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你只是拿话儿敷衍我!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不会到夜晚侍寝的时候赶我走了!”珍嫔恨恨的瞪着我,咬牙切齿:“皇上从来都不曾叫我留宿在体顺堂,而她却享受在东暖阁侍寝的特权!她只是一个身卑位贱的宫女,皇上就那样信任她吗?若老佛爷知道,一定会施加严惩的!”
珍妃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琪儿只是差一个名分。”载湉脸色一点点的黯了下去。
我趁他分心,立刻摆脱掉他的手。
仓皇一样逃离。
我不是因为害怕而逃避,而是不忍看见珍嫔那张痛哭绝望的样子!
她让我感到心里异常揪痛。
杨昌锐说,她用自己的生命来爱着载湉……
我缩在墙角里,湿润了眼眶。
杨昌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过来,拉着我的胳膊:“万岁爷昨儿个已经跟你告了假,你今儿就安心在这儿吧。”
“不……”我摇着脑袋,推开他。摇摇欲坠的向前走着。
“站住!”
珍嫔尖利的声音从身后叫住我。
我顿住了脚。
珍嫔踏着花盆底来到我面前:“苏布克.媛琪,该离开的人是我。”
她的声音却冷静的出奇。
我抬头一看,她满脸是泪,樱桃似的嘴巴往下抽搐着,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放声痛哭的情绪。
“珍小主……”我想说自己并不是有意伤害,可话到嘴边,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珍嫔凄婉一笑,那样子更是让揪心。
随即她捂着脸转身离开了。
载湉来到我的身后,牵着我的手,看着珍嫔远处的背影,叹息:“这些事儿总归是要面对的。琪儿,你有勇气吗?”
六十五深夜的暴躁
“我想让你开心,但是要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说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
他一把拽着我的胳膊,面怒一丝愠色:“你是想跟朕就这样偷偷摸摸的过一辈子么?”
“争锋的结果只能叫皇上的处境更加履薄临深。我不能。皇上还是去哄哄珍小主吧。”
“那好,我叫杨昌锐送你回去看看恒慧。”他松开我,面色铁青:“储秀宫那边朕替你告了假,皇爸爸这段时间都会在颐和园静养,你尽管回去多呆几日。”
我有些诧异,不知他所为何意。
便也没有多问,直接离开了。
杨昌锐替我拿着那个八音盒,默默的跟在了身后。
走出神武门,外面的天空迷迷蒙蒙的,古老斑驳的雄伟牌楼隐约矗立在朦胧的东方。
两个陌生的宫廷侍卫一直护送我跟杨昌锐到了繁闹的鼓楼南街。
到了家,额娘恒慧正在院落的苍翠古松树下做着女工,看见我,撒掉手中的活计,欣喜若狂的跑来抱着我。
恒慧的气色似乎比以往好的多,面庞在不似以前那样苍白了。无疑,额娘定是少不了梁大哥他们的接济照顾。
这令我很是欣慰。
“皇上果真是君无戏言,终于允你回来瞧我了!玉琦,你在宫中还好吗?”恒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说的好像她之前跟皇上见过似的。
等等……
我侧头狐疑的看着杨昌锐,杨昌锐低下头,将八音盒塞到我手中:“姑娘先忙,我该回宫了。”
说完,溜烟似的走了。
我扶着恒慧,问了她这些年的身体状况,以及苏布克家的有没有跑来欺负她。
“傻姑娘,难为你了,你在宫中举步维艰的,却还时时想着我,我这病已经被你请的那个御医治好了。”恒慧并没有回答我那个母夜叉舅母是否跑来打搅她的生活,只是凭空说了这样一句话。
“御医!?”什么时候请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说他叫张怀荫,是你让他来的,看完病我给他银钱他压根就不要。对了,那日,还有个男子跟随。就是那个男子告诉我,皇上不日就会放你回来沐休。”恒慧回忆着。
我心中已经猜了十之八九。
若是御医,定是和载湉有关系。
“那个男子长什么样?”
“欣长的个儿,面相俊雅,看起来很沉稳,却总感觉有一种贵气。”
不是载湉又会是谁?
我叹一口气,没想到他却背着我为我做了这么多。
兀自感动着,眼眶有些发红。
回忆临出宫时,他问我有没有勇气。
有勇气又如何?只会给他增添负担。
心下想着,不由埋在恒慧怀里黯然伤神。
令我惊奇的是恒慧居然压根就不知道我和七贝勒载涛的婚事。
不知是慈禧刻意隐瞒还是另有原因。
回家里的几天,恒慧从来都不问我的终身大事,只是问我在慈禧跟前当差有没有惹慈禧生气。
心中对我这个女儿潜藏了太多的愧疚之情。让我享受着她给予我的无尽母爱。
“”
吃过午饭,恒慧便躺在东厢房歇息。我将长发编成一个大粗辫子甩在脑后,随即穿生灰布大褂戴上一个瓜皮凉帽,拿着八音盒便去了大街。进了一间名曰金记当铺的当行,将八音盒递给掌柜的看,掌柜的双眼发亮,像是发现了黄金一样。
“这可是欧洲进口的,开个价吧。”
“公子估个价吧。”
“两千两。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我说完拿着八音盒作势要走。
这里有载湉为我谱写的优美曲子,有我们过往的美好记忆,当了它就像是在割心头的肉。要不是为了心底的那个计划,我怎么舍得?
“哎?公子且慢,两千银两未免太……谁知道你这是不是假货?”
“你大可找专家鉴定,不过,我这个东西是不会当给不识货的主儿。”
那掌柜的见我没有商量的余地,忙出柜台把我拦下,被我逼的一口价答应了。
确切的说是被这种稀有的珐琅彩西洋玩意给逼的。
“那掌柜的,我事先可说好了,我这个八音盒存放你这里的时候你不准给我弄坏了,还有里面的音乐,你也不准打开。到了期限我自会拿钱过来取。”
我将数好的银票揣在兜里,出了金记当铺。
走一段路总感觉有人隐隐的跟着我,等一转头,却又没影了。
于是加着步子很快便回家了。
我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我今天中午写的信梁光秀收到了没有。
来回在小旁门外踱着步,心中焦灼不已。
街道中不时传来几声吠犬之声。
前方,夜雾缭绕,阴森森的。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想必梁大哥是不会来了。
正要关门,身后立着一个黑影。
我吓一跳。
“在等谁?”载涛的声音深藏一股恼意。
“七贝勒,你……你怎么知道……”还没说完被他拉到一个暗角落中。
他人不大,力道倒是大的很,将我臂腕紧紧钳箍,痛得我直吸气。被死死定固在墙上。
一块明亮似的东西从我眼前划过,定格在漆夜中。
“七贝勒,你这是作甚么!”
我有些恼怒。
“讷承安这块鸳鸯佩是成对的,我想还有一块大概是在你的手中吧?”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事情吗?”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他的力道又加深几分,眼瞳在黑暗中泛着愤怒的火芒:“讷承安不要你,便连同玉佩也一并塞给我!我堂堂贝勒爷岂能受这样的侮辱!”
他说完,那块玉佩被他狠狠摔碎在地!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载涛的手中?
想到那天秀子送我的鸳鸯佩,心下顿时明白。
慈禧体和殿摆筵那晚,她定是把这两个成对的玉佩同时交给了我跟载涛。这样一来,她的用意也就显而易见了。
总之,她就是不希望我好过。
载涛心思单纯,自然不难被她的话给蒙蔽。
“奴婢本来就配不上七贝勒,七贝勒还是进宫请皇上取消这门婚事吧。”我满脸善意满脸为他好的表情。
当初,我有想过嫁给他后可以利用醇王府的威望来为载湉拉拢心腹,可是慈禧却直言叫我去做细作,我无法去欺骗和载湉有着血脉亲情的醇王府。
载涛听我这样一说,额头上青筋凸跳,暴躁如困兽:“先是讷承安!然后是养心殿的那位主儿,接着又是睿朗!苏布克.媛琪!你到底跟过多少个男人!他们不要你了,你便开始打我的主意!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放浪形骸的女子!”
六十六坐怀不乱
“七贝勒心里已然把我想成那种人,我怎么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任他怎么想,我根本压根就不在乎。他若觉的亏了大可以抗婚!
载涛一听,英俊的面孔几近扭曲!捏着我的下巴,咬牙切齿的:“原是以为你和讷承安只有进宫前的一面之缘,却怎么也没料到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怪不得他又不要你了,定是他发现你不是那种良善的女子!原来那日在宫中真是你跟睿朗在私会,可笑我还以为你是被迫的!你的面目真是丑陋至极!”他发狠推开我,我没站稳险些倒地。
载涛忿忿说完,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中。
春天的夜晚被薄雾笼罩,带着一丝寒气灌进了嘴巴里,呛的我不由咳嗽了起来。吃力起身,扶着墙角站了起来。
前方的吠犬之声更加激烈了,隐约惊觉前方有个两个人影朝这边走开。
TMD!真是个多事之夜!
我一边诅咒,一边摸爬滚打似的进了门,当下便紧紧闩上了门。
砰砰砰!
我心咯噔一下!
“谁?”
“姑娘,是我,小锐子。”
杨昌锐?这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
为了担心吵醒恒慧,我轻手轻脚的开了门。
载湉一身素黑袍褂,负手定立。那双漆眸清邃幽冷。让我有些不敢直视。
“皇上……”
杨昌锐立即要我改口:“这是我们家二爷。”
疑想定是载湉在外不便透露身份,便按照自己在醇王府的出生排行改了这种称谓。
他随身便走了进来,杨昌锐立即闩上了门。
我忙着给他沏茶,又忙着拿抹布擦拿灰不溜秋的凳子。因我与恒慧的厢房中间隔着一个宽敞的客厅,就算有声音她未必也能听的见。
“行了,别忙活了。”
我很听话立在他面前:“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有些答非所问,只盯看着我:“载涛没伤着你吧?”
我摇摇头,有些诧异。
他一直都在暗处跟着我吗?若是那样,我去当铺的事……
“若他明日进宫退掉这门亲事,我便由着他退了。”他声音低低的,试探般的凝视着我。
我抿了唇,肯定的点点头。
复又转念一想,他怎么不问载涛和我起争执的缘由呢?
他神色随即柔和些许,倾身,握住我的手,使我不得不挪近他一分。
“琪儿,我希望你能跟我一同面对。”
我将他的手拿放在怀中,痴看着他:“眼下变革最要紧,儿女情长暂且放在一边吧,皇上相信琪儿,无论琪儿相隔多远,心始终在皇上这儿……”
未等我说完,被他揽在怀里:“果真如此的话,为何要欺瞒朕?”
“琪儿哪有欺瞒?”我无辜的看着他。
如竹的手温柔拂过我的脸颊,停驻在下巴那儿,轻轻抬起,眼光带着迫使:“临出宫给了你银两你却推脱不要,却要狠心把赠于你的八音盒给卖掉了,这是有多缺钱啊?”
怪不得出当铺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心虚的直难为情,只垂眸看着他胸前的金丝线缂秀的暗云纹。
“不是卖,是当,等我有了钱在把它赎回来,皇上给的东西,我可不舍得卖。”
心中暗自庆幸他没问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不必了,朕已经替你赎回来了。”
这时,杨昌锐将那锦布包裹的盒子呈了过来,里面装的正是我放在金记当铺的八音盒。
我喜笑颜开,伸手开心的接过。
载湉见我如此,薄唇微微漾起动人的笑。
杨昌锐没好气的瞪我一眼:“你不珍惜咱二爷送的东西,多的是人珍惜!”
“好锐子,我当时也是出入无……我下次不敢了还不行么?”我偎在载湉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咱甜甜的萌萌的温柔的二爷!”
杨昌锐噗嗤一声,下巴险些没掉下来。
载湉脸色微红,忍俊不禁的,手指戳一下我的脑额:“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昌锐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捂着嘴,笑的直不起腰,又不敢在载湉面前大声放肆,便直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厢房的气氛骤然变的爱昧起来,那双眼睛像是一湖深谭般幽邃,看得我的心如小鹿乱撞。
“你好生歇着,明晚再来看你。”他起身松开我,说走就走。
真是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有的一拼。
“二爷每晚都可以出来吗?”我有些恋恋不舍。
“嗯,最近每天都会去颐和园。顾所以顺道看看你。”
“那你别太累着自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明晚你就不用来了。”我走过去为他抻了抻衣裳。
“你这些话听着倒是新鲜,不过也挺有道理。”他声音低柔,捧着我的脸颊深深凝视着。
我自作多情的闭了眼,微微撅着嘴巴。
好半天也没感觉到他的吻。
睁开眼,见他漆眸中隐过一丝炽热而浓烈的绻意,摸摸我的脑袋,就这样走了。
他在躲避,在克制。
恍然明白,他这样一个随时都以身作则的男人肯定不会过分放纵自己的。
二日下午,我陪恒慧去外面逛了一圈给她添置了些生活用品。回来后,喂她喝了药,她便很快睡着了。
我打开八音盒,听着里面动情的音乐,心中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这个时候,梁光秀和周政昌来了。
我将他们迎进了前院的茶房内。
“梁大哥,那晚我有些不舒服,所以就没有去神武门跟你会和,本来我是想让你帮我当了那件物品的,不过我出宫后第一时间自己已经搞定了,这两千两你先拿出用。”我说完,将那些银锭子通通推到他们面前。
梁光秀见又把银子推给我:“我想康有为不会为了一个勾栏女子肯发费这么多银子。”
我笑笑:“这可说不定,那些文人虽然穷酸,却极其懂得风雅之趣,不过,你只管借他一千两,剩余的银子留着你们和跟前的那帮大哥吧。”
周政昌和梁光秀皆露出感动之色。
“姑娘给银子就是跟我们见外了。”梁光秀真诚的说:“你在宫里头当值也不是多富庶,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我执意要给:“梁大哥,你们每个人的月饷也只能年终才发放,这些就权当给你们生活补助了。我一直都是把你们当做亲哥哥的,这不是见外。其实这些银子是皇上托我私下里赏给你们的,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我把这些银子用在别的途径中。还请两位大哥暂时替我保密。”
梁光秀感激接过。
六十七凶多吉少
第二日傍晚,梁光秀兴冲冲的过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周政昌以好朋友的名义将那一千两借给了康有为,并且还帮康有为和那个湘兰姑娘搭桥牵线。那湘兰又是个眼高的,听说康有为受皇帝的重用,自然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更为重要的是,湘兰是袁世凯在外头的相好,听梁光秀说当初袁世凯许她进袁府做妾,可最后袁世凯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的往家里纳,却对湘兰的事情只字不提,直到耽搁到现在。
想必湘兰和康有为来往,一面是为了气袁,在一面康给她许了君子承诺,她是真的动心了。
总之,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梁大哥,我真想看看那个湘兰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我不仅对那个美女感了兴趣。
梁光秀只笑笑说:“那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的艳而不娇,媚而不俗,并且生性清高,若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强求不来。”
我欣赏的点点头,却俏皮的想,看来这样的清高只有康有为那个口若悬河的嘴皮子能应付。
想到这,不由噗嗤一笑。
茶水喷了梁光秀一身。
“梁大哥真是对不起了,我帮你擦擦吧。”忙拿起帕子拭着他胸前的那团水渍。
“姑娘,我自己来。”他有些慌乱的推开我,无意识触碰了我得手。他脸一红,反射性的缩了回去。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转念想想,古代的男子大概特别注重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念吧。
这也难怪他脸红了。
“梁大哥,我们虽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在我这个妹妹面前就不要太过拘束了。”我故意强调着兄妹二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爽朗笑笑:“姑娘说的甚是有理。”
一时之间,茶房里的尴尬的气氛稍有缓和。恒慧端了一盘点心走了进来,眼角不时朝梁光秀瞥着。
那双乌眸溢出丝丝的欣赏和亲切。
我心里直发毛。
待恒慧走后,梁光秀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老佛爷在颐和园生病了,袁世凯每天都去颐和园问安。”
我惊疑。
若是那样,我就该进宫了。
等梁光秀走后,恒慧一个劲的问我梁光秀怎么样。
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恒慧却当了真,坐下,慈爱的对我说:“我看梁光秀是很喜欢你的,而且他又是吃朝廷俸禄的,跟你倒是挺合的来。”
我顿时警觉:“哎呀,额娘,他拿我只当妹妹,你别有的没得说。再说,没有太后的允许,出宫简直是遥遥无期,更别说结婚了。”
“额娘是过来人,岂能看不出他对你的心思?”恒慧叹一口气,美丽的面庞掠过一丝愧疚和无奈:“额娘造的苦果却让你来承受,要你这样生不由己的替别人活着,玉琦,是我对不起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太后迟早会有归天的那一日。不知梁光秀能不能等到那时。”恒慧说到这里,满脸的悲戚。
我替她拭了泪,劝慰说:“额娘,我可以自食其力,你就别在为我操心了,您要相信,上天会眷顾那些有缘人的。”
恒慧没做声,神色哀怨的看着窗棂外的古松。
或许她在想父亲德馨,也或许是在想已故多年的承恩公照祥。
我没有多问,安静的躺在她的怀里。
微风徐徐,吹起了院落的萋萋芳草。
吃过晚饭,我便开始收拾衣物准备明儿一早就进宫。
心中却有些忐忑。不知道明天进宫后,自己的处境会怎样。那日在养心殿被珍嫔撞见,她对我应该恨之入骨。
无疑,我的人身只要受到外界的威胁,就会很快改变初衷。我觉得自己挺没原则的,而且意志也不坚定,还贪生怕死。
以前这种性格比较突出,可自从认识了载湉,比之前稍稍坚强了那么一丢丢。
收拾好包裹,却见恒慧去开门。
储秀宫的二总管王商一只手扬着拂子,一只手拿着上等丝质做的明黄物。似圣旨又不像圣旨。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门外两旁,凑热闹的百姓排着一字儿,纷纷倾着身子伸头进来观望着。
我和恒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苏布克.恒慧听旨!”王商面无表情,声音洪亮开口。
我和恒慧当即跪下。
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怎样惨绝人寰的悲剧!倏然间,我的身子跟着颤抖起来。
倒是恒慧,清丽的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着苏布克.恒慧立刻进宫面圣。”
王商将那明黄绢帛递给恒慧:“这是皇上的谕旨,快接着吧,外面已经有两顶轿子等着的,你们姑侄俩且上轿吧。”
王商说完便转身出了院门。
两个小太监站在我跟恒慧旁边,似笑非笑的作了手势:“二位请吧。”
我紧握恒慧的手,缓缓的出了庭院。
上轿的时候,恒慧拍拍我的手,低声说:“玉琦,答应额娘,不要牵连进来。”
我眼睛发红,心里凉嗖嗖的,紧紧握着不愿撒手。
王商有些不耐烦的朝我们看来。
两乘轿子荡悠悠的穿过逼仄围观的街道,
沿着一排排充满历史腐朽气息的古老城墙来到了红色宫墙黄色琉璃瓦的紫禁城。
下了轿,我和恒慧便随王商进了神武门。
“媛姑娘,你先去储秀宫跟李大总管报个道吧。”显然,王商的意思是不想我跟着。
我忧虑万分的看着恒慧,心中有些惶恐。王商到底是慈禧跟前的人,处事方式自然有他主子一贯的心毒手辣!恒慧此次进宫定是凶多吉少!
难不成珍妃把我侍寝养心殿的事告知给了慈禧?!想到这,额头上的冷汗浸浸直冒。踌蹴在那儿,祈求般的看着王商。
“姑娘发什么愣呀!在不去可要挨罚了!”王商加重语气。
恒慧给我使了一个离开的眼色,便随王商拐进了另一条甬道。
我加快脚步去了储秀宫报道。李莲英呷了一口茶,敲着二郎腿坐在体和殿垫有蓝色丝缎的檀香木椅子上。睥睨着我,冷哼一声。
慈禧走后,李莲英在储秀宫是老大,我不得不低眉顺眼。
“媛姑娘,好运气啊,那么多人帮衬着你。”
六十八对症
对于这句话我有些费解。
只低头恭谦的说哪里哪里。
李莲英也不与我争辩,用他惯有的阴腔怪调,细着声儿说:“这几日姑娘没去颐和园老佛爷觉得无趣极了,她老人家就惦记着姑娘那些小曲儿。今儿我回来就是奉懿旨来请姑娘过去的。”习惯性的拿帕子捂着口鼻,跟全天下就他最干净似得。
我笑笑,给李莲英道了一个万福:“大总管就算不来请媛琪,媛琪也会去的,几天没见她老人家,确实怪想的。”
李莲英嘴角歪歪斜斜的一抽:“那姑娘请吧。”
我愣了片刻,走近前,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在他手里:“媛琪想跟大总管打听个事儿。”
李莲英那双狡黠的眼睛滴溜溜四处转了一下,见没人,便掂量着那锭银子,不屑的表情立刻变的和颜悦色起来。
“姑娘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想了想,忧忡的说:“敢问大总管,老佛爷为何要传我姑姑恒慧进宫?”
李莲英脸色微微一变,笑着说:“这可不是老佛爷传她进了宫。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我猝然一愣。
他黠目闪烁,嘴角肆意的扩大。
如果真如李莲英所说,那么载湉为什么要让恒慧入宫?
我狐疑的看着李莲英,见他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心里头沉甸甸的。
去颐和园的路上,我看见了载湉穿着一身藏青常服褂在侍卫和三两个大臣的陪同下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线上。
他看见我,露出一抹微笑。
李莲英领着我和五六个宫女太监自然也就刻意落在他身后。
簇拥的人群中,我看见了额娘恒慧。
载湉叫她进宫就是为了去颐和园面见慈禧吗?
进了风光昳丽的颐和园,却发现,以慈禧为首顽固派大臣全部都扎堆在了这里!
见载湉到来,井然有序的排成两排,打着马蹄袖,下跪叩拜。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墨色长须的老臣,纵使面容沧桑,却掩饰不住那双眼闪发的精烁光芒。
载湉淡淡的扫视一圈,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荣中堂,皇爸爸这会儿可好些了?”
那老者拱起手,举手投足间尽显持重。回说:“回皇上,太后现在的精气神比昨天好些。”
无疑,此人正是荣禄。
载湉顿步,转身,看着那些大臣们。
“张中元,你说。”
太医院的御医当中,张中元的医术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载湉心知荣禄是不会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告诉慈禧真实的病情。
张中元走前一步,恭谨的说:“太后虽牙关紧闭,但意识还较清醒。”他既不想欺君也不想得罪荣禄。
“高烧可曾退了?”
“这……刚才臣为太后把脉,高烧已经逐渐退却,现在臣不得而知……”
载湉见他小心翼翼的回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便没做声,径直去了乐寿堂。
我们便跟着尾随。
恒慧放慢了脚步,看我一眼,那双眼睛里充满激动。
还没走到乐寿堂,便听见慈禧尖利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传了开来,并不时伴有摔瓷器的尖锐之声。
粉碎的瓷片蹦到载湉的脚下。
乐寿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静芬和大公主四格格在旁欲哭无泪的样子,表情带着无奈和绝望。
“太医院那帮子吃闲干饭的!今儿要是治不好哀家的脸,哀家定要把他们通通拖去慎刑司!”慈禧一脸的憔悴,却不失狰狞。狰狞的几乎扭曲。她披头散发的躺在绣有金丝凤凰的帐幔下,张牙舞爪的咆哮着。
我快速瞥了一眼,不由咯噔一下。
慈禧得脸上全是斑斑点点的红疹!
她向来看重自己的脸,也难怪她这般的大发雷霆!
静芬等人见载湉到来,个个哀怨兮兮的看着他:“皇上……”
载湉走过去,给慈禧请了安:“皇爸爸且息怒,儿臣已经找了一个能为您对症治疗的医生。”
我不由看了一眼面色忐忑的恒慧。
慈禧微微一愣。
李莲英打着拂子走到慈禧得榻前,在她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慈禧脸色大变,犀利的凤眸穿过载湉,看向额娘恒慧。
恒慧当即便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到底是听了谁的蛊惑把这个女人弄进宫来的?!你是嫌哀家活的太长吗!”慈禧声色俱厉,又将视线定驻在我的身上,愤怒的眼底隐过一丝刀光般的杀气!
我一个寒噤,双腿有些发软。
“皇爸爸息怒,儿臣并没未听谁的蛊惑,而是得知苏布克.恒慧曾经给京城中的百姓用土方子诊治过,并且效果很好。皇爸爸不妨叫她试试。”
慈禧冷冷的哼了一声,死死盯着载湉:“好一个孝顺的皇帝!拿一个贱民的土方子来敷衍哀家!在皇帝的眼里,恐怕哀家性命已然如同草芥了?!”
李莲英余眼瞟了我和恒慧一眼,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阴笑。
我终于明白,那会儿在储秀宫时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正是在给这一幕做铺垫!
静芬目光如刺一样向我扫来。
“皇爸爸是儿臣的至亲,儿臣绝无敷衍之心。皇爸爸若在耽搁下去,恐怕毒性会直接侵蚀到脸上。”载湉不以为忤的提醒着。
大公主在旁小心劝慰着慈禧:“额娘,皇上说的在理儿,眼下排毒最要紧。”
四格格眼巴巴的附和着:“是呀,老佛爷。”
慈禧摸摸自己满是红疹的脸,忧虑至极。
李莲英这时开口了:“给老佛爷诊治也行,不过,一旦有了差池就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载湉语气颇有怒意:“没有十足的把握朕断不会请一个民女进宫为皇爸爸诊治,李谙达何出此言?”
李莲英忙缩着脑袋,垂下眼皮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哀家就相信皇帝一次。”为了恢复自己的美貌,慈禧也是豁出去了。
恒慧冲慈禧连磕三个响头。
一时之间,乐寿堂的太监宫女纷纷忙活了起来。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
恒慧将那些不知名的绿草杆子一一剪断,放在一个大钵缸内,拿着捣药的铜杵不断的碾压。
我从来没听说她会给人治病!
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光是我,恭候在廊子里的大臣们更是不可思议。
尤其是那个张中元,见恒慧动作熟稔的研磨着那些草汁,显出一丝自愧不如的神情。
载湉从乐寿堂的东耳房出来,静芬跟劲走了出来。
载湉回我一记笃定的神色。
这使我惴惴不安的心稍加稳定了些许。
六十九化解
恒慧将那熬好的草汁恭谨端往乐寿堂。却被李莲英给拦了下来。
李莲英捂着口鼻似乎难以忍受这刺鼻的枯草异味:“哎呦呦,这都什么呀?估摸着也是苦的吧?”
恒慧沉静应答:“李总管此言差矣,良药苦口才利于病。”
李莲英那双豆粒似的眼珠顿时咄咄逼人了起来:“老佛爷可喝不惯苦的,赶紧加点糖浆吧!”
恒慧面露为难:“若加了糖,恐会失效。”
“你……”李莲英气的脸红脖子粗。见载湉朝乐寿堂这边走来,忙压抑住自己的跋扈,一本正经的说:“你在外侯着,我送过去!”
这是给慈禧喝的药,他断不会在药里做什么手脚,只是万一慈禧服用了此药明明是有效果,李莲英却从中挑唆偏偏说没效怎么办?慈禧要想定一个罪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心下不由一阵后怕,忙过去笑着说:“大总管,不如叫奴婢送过去吧?”
李莲英哼的一声,话里有话的说:“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谁都不许送,恒慧一个人进去便可。直到皇爸爸没有大碍方可出来。”载湉冷漫的声音透着一股帝王的威严,令人慑服。
李莲英这才表情瑟缩的退到一旁,直接把他心里那七道弯八道拐的小肠子给扼断了。
这使我深感欣慰。不解的是载湉为何那样肯定恒慧就能治好慈禧得病呢?
若治不好那可是死罪!
见我忧忡,载湉走近一步,嘴角漾着一抹低低的炫惑的微笑:“别担心,相信你额娘,也相信朕。”
花团锦簇碧湖连天,春风一吹荷花的幽幽清香飘溢整个颐和园,大臣们似乎不那么焦虑了,站在古色古香的抄手游廊中,或观赏风景或侃侃而谈。
因为恒慧在乐寿堂呆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有一线希望。
这时,大公主出来了。面带一丝喜色。
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得以放松。
慈禧渐渐退烧,脸上的红疹也除却不见,心情也随之好转。并命恒慧留在颐和园专门替她熬药调理。恒慧感激落泪,日夜尽心服侍,一刻不敢怠慢。
载湉早归晚回,每每都会来颐和园给慈禧晨昏定省,见慈禧痊愈的很快不由笑逐颜开。恒慧的精湛医术在太医院纷纷议论开来,并传的朝廷内外人尽皆知,一时之间恒慧成了人们心中的女神医,我为此很是得意。
却也不乏好奇。
那日我和恒慧服侍了慈禧用完药,便从乐寿堂走了出来。
“额娘,没想到你还会懂医术。我很好奇你给老佛爷服的是什么药。”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问恒慧。
恒慧很隐晦的回答:“若会医术我自个儿病还用得着叫旁人治吗?我也只是对症下药而已,对医术只是略懂皮毛。”
我又问:“那老佛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恒慧白我一眼,没做声。
“额娘那药方子是什么做的?你也给女儿说教说教,万一哪天派上用场呢?”我换种方式,打破砂锅问到底。
恒慧扫视一眼四周,用只有我们能听的见的声音说:“是芨芨草。”
芨芨草?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对了,以前在家看《康熙王朝》的时候,小玄烨得了天花,苏麻喇姑就是给小玄烨熬芨芨草才治好的。
难道慈禧得的也是天花吗?
不容我多想,见昆明湖北岸那边的苏式彩画长廊子上有两个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
我定睛一看,是珍瑾二嫔。
她们大概是来乐寿堂给慈禧请安的。她们越走越近,我和恒慧打了蹲千儿。珍嫔冷若冰霜的,装作没看见一样直接从我们身边走过去。
瑾嫔生性憨厚,冲我们笑点一下头。
珍嫔到底还是余怒未消。我心理顿时觉得像是被什么堵了一样,窒闷的难受。
待她们走远,恒慧睨我一眼,轻声声的说:“在宫里头切莫想那攀高枝儿的事情,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的身份。”
她突如其来的话令我为之哑然。
恒慧叹一口气,展望着那一片碧波荡漾的昆明湖:“你当我看不出来吗,那日皇上乔装改扮去南城看望我,又找御医来替我瞧病,现如今又举荐我进宫给太后治病,无非就是为了你。”
听到此,我不由愣在那里。
想来旁观者清这话一点也不假。恒慧看的比我还要透彻。
想起那日在养心殿,载湉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一定能化解恒慧和慈禧之间的恩怨。
我感动地无法言说,鼻子酸酸的,心头暖暖的。
载湉定是打听到恒慧擅长这门医术,便借这次机会来感化慈禧,消掉她对我们母女的恨意。
“可是玉琦,你不能动心。”
恒慧的话说的理所当然,就像是天经地义本该如此一样。
“你唯一回报的方式就是忠心和本分。”
我神色凝滞片刻:“为什么?”
“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万千宠爱集一身是好事么?那戚夫人的结局是怎么样?杨贵妃的结局又是怎么样?一味争宠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我不求别的,只求皇太后能抛下以往的恩怨,放你出宫找一个耿直忠诚的男子平淡过一生。”恒慧说完,又是一阵叹息。
可是额娘,你可知道我跟载湉的感情?我们已经将彼此深深刻印在心底了,就算我嫁给别的男人,心不在他那里又有什么意义?
慈禧得脸色越来越红润,皮肤也越来越细腻光滑了。她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也是一天心情最好的时候。
在加上大公主和四格格这两个活宝,乐寿堂总是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我在旁小心侍候着。
四格格俨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如花似玉,听说慈禧最近在给她物色对象。
大公主不免要拿她打趣:“趁现在还没出阁,尽情放肆几天吧,等你出了阁,那未来的俏夫君就该约束你了。”
我在旁一笑:“奴婢真想看看四格格是怎么被那俏夫君给治的服服帖帖。”
“去,我才不稀罕什么俏夫君呢。”四格格不屑的撇撇嘴,她提拎着裙摆,踏着花盆底在乐寿堂优美一转。
“哦,这么说咱四儿心里有了意中人了?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慈禧将自己脸上的玫瑰花瓣摘了下来,面上露出少有的慈霭。
这时,载湉身姿如松的走进乐寿堂。
四格格惊的小脸煞白,花盆底一崴,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摔倒。
载湉忙过去将她扶着,面露一丝亲和的微笑:“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跳来跳去。”
四格格小脸通红,面露朝霞。小女儿羞怯的姿态显露无疑。
慈禧那慈霭的表情顿时凝固,大公主和我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七十探望
载湉倒是不以为意,走过去给慈禧请了安。
透过梳妆镜,慈禧淡睨他一眼:“四儿都已经长大了,皇帝以后就别像以往那样随便,知道的自然以为你把四儿当着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举止轻浮呢。”
载湉神色微怔,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低沉应是。
四格格在旁听着有些憋屈,撅着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载湉,想说什么,被大公主拦了下来。
“最近我听荣禄说衙门的许多官员被你下令裁撤了,好些人对你的作为大有不满,又听说湖南那个曾廉要求处死康有为和梁启超,你是如何打算的?”慈禧这样一问,乐寿堂的气氛有种剑拔弩张之势。
载湉回说:“变革是为强国,不能因为某些人的个人利益受损而终止。皇爸爸不必担心,儿臣自会处理妥善。”
“什么叫个人利益?难不成从咱大清入关到现在,所有人都是因为谋取私利才做官吗!你呀你,非得学洋人那套搞什么维新!结果倒好,弄的怨声一片!你知道外面那些人都叫你什么吗?二毛子!听听,我都替你臊的慌!”
载湉颧骨紧绷:“若能崛起中华使百姓不在疾苦,这些又何足挂齿?”
“好吧,你执意如此哀家也没办法,按理哀家已经归政于你,这些事情哀家大可以不参合,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慈禧声音渐渐缓和,却仍然不失冷意。
载湉微微欠身。
慈禧又问了些后宫之事,载湉一一恭谨对答。
母子俩说了会话,载湉便要离开。
哪知,慈禧却说:“媛丫头也老大不小了,按理到了出宫的日子,她和七贝勒的婚事是皇帝主的,皇帝回去找钦天监挑个吉日吧。对了,七贝勒好像生病了,媛丫头,今儿哀家就放你一天假,允你去醇王府瞧瞧他。”
我微微一震,定看着载湉,载湉面色无波,那双眼睛却锋利如刀刃。
“奴才谢老佛爷隆恩。”
“行啦,你姑姑恒慧治病有功,今儿起她就是哀家的御用女医,你也跟着沾光了不是?”
慈禧拉着我,满眼的疼爱。
却让我的心渐渐发寒。
我除了嫁给载涛进醇王府做细作别无选择,因为恒慧在她手中。
四格格和大公主皆是羡慕的看着我。
慈禧乜眼瞟一眼缄默不语的载湉:“怎么?皇帝有异议?”
载湉回说:“儿臣已将七贝勒和她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初春。”
我与恒慧道了别,她这才知道我已经和七贝勒定了亲。这使她几天战栗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欣慰。
“没想到皇太后对你如此的好,以前真真是我多想了。”恒慧替我梳了一个俏皮的两把头,千叮呤万嘱咐,直把我送出颐和园。
垂下的柳丝绦半遮挡着载湉欣长的身影。
我不由放慢了脚步。
“皇上,今儿午膳你想吃什么?珍儿最近一直在学厨艺呢?要不要尝尝珍儿的厨艺?”
“御膳房有的是厨师,你劳神学它做什么?”
“珍儿,珍儿是想用心给皇上做一顿食物而已,据说用心做的东西吃起来才会有胃口。”
“也是,难怪朕之前吃在多的山珍海味都觉得不可口呢。不如今儿个给朕做一个糖醋鲤鱼吧。”
“好啊,那可是臣妾的拿手菜。”
说时,二人各自坐了轿辇。
我这才加快了步子。
这时,珍嫔突然撩起帘子朝我看了过来。漂亮的乌眸闪过一丝得意。
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失神一样去了醇王府。
王府门口绿树参天,两个雕刻精致的石狮立在门外两旁,威严赫赫。
我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是来看望载涛。当然,前面必须加个奉太后懿旨。
王府的仆人记性倒是很好,相隔十年,白发苍苍的他依然还能识得我。
我被他热情的引到了王府正堂。
现在的王府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老醇王和福晋已经驾鹤归西,新一任的醇亲王是载湉的五弟载沣。
可进来这里,却使我不由想起了那个双眼充满慈爱和悲伤的嫡福晋叶赫那拉.婉贞。
蓦然间,心情惆怅万千。
当年她病重期间,载湉在榻前尽了几天的孝道,这也算是临终无憾事了吧。
王爷不在家,余下的是福晋和侧福晋以及侍妾。貌美端庄的嫡福晋接见了我,又知我和七贝勒载涛有婚约,并很快将我带到载涛的卧室。
这是一间书卷味很浓的卧室,精致的插屏,熏熏缭缭的香几,古代的山水名画。无不充满古色暗香的味道。
唯有那套挂在檀木衣架子上西洋燕尾服和这间屋子基本不搭。
载涛脸色苍白,躺在榻上双目紧闭。
我缓缓走了过去,唤了一声七贝勒。
载涛微微蹙了蹙眉,似在梦呓着什么。
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走过去又唤一声。
载涛这才睁眼。
见是我,嗤笑一声:“琪儿,只有在梦里你才愿意来看我么?琪儿……”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却因使不上力气而垂了下去。
我忙放下茶杯,将他扶坐了起来。
他的意识这才微有清醒。无神空洞的眸也随即变的炯亮有神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然而清醒的人总是爱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语气冷若冰霜的。
我将那杯水递放在他手中:“老佛爷听说你病了,特意叫我替她来看看。”
他将水杯重重蹲在几案上,跟孩子似的赌气说:“哼!是吗?想必你自己压根是不情愿来的!”
我凝视他半晌,将他掖好被子:“七贝勒,你知道老佛爷为什么同意这门婚事吗?”
载涛别过头不看我。
“她真正的用意是想让我来醇王府做她的耳目。而我身为奴婢也只有听命的份儿。所以,七贝勒,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祈求。
载涛脸上掠过一抹动容,不过很快就消隐不见了。
“我想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娶一个不能和他永结同心的女子吧?七贝勒,现在退婚还来得及。”我不忘提醒他。
他猛的扣住我的手腕,力道深重的箍住我的腰,额上青筋暴跳,银牙紧咬,一字一句的说:“圣上有心撮合我们,我岂能辜负他的意愿?这门亲事我满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退婚?”
“七贝勒……”我赶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别开脸,双手抵着他。
载涛的手肋的我险些喘不过来气,我越是挣扎被钳制的越紧。
“七贝勒,我当你是单纯心善才对你没有防备,可你不能强迫我!”
他挑起眉,扣住我的下巴,那清澈的眸蕴藏着一抹炽烈的狂情:“琪儿,我爱你,你是细作也好,心里有旁人也好,我不在乎。试着打心里容纳我好吗?”他那深褐色的眼瞳噙着一抹使人心跳的深情。让人不忍伤害不忍拒绝。
若先认识的人是他,说不定我早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可是我不能,我必须要向拒绝讷承安那样拒绝他。
这时,一阵沉沉的脚步由远见及近。
“爷,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七贝勒,叫他出来接见。”
“不必了,你们先退下吧。”
说着已经朝这间卧室走来。
七十一疯狂
那个声音在熟悉不过,我失色,忙挣扎着要起身。
载涛见我这般慌张,却故意挑衅似的紧按住我的后脑,侵略似的攫住我的嘴巴。
任我怎么捶打都是无济于事!
他不是生病了吗?为何有这么大的力气!
房门被打开,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伫立在那,冷看着我们。
我口中呜呜的,恨不得推倒载涛,然而他箍的我根本就无法动弹!
片刻,载涛抬眸装作诧异之色,松开我:“皇上……”
我有些狼狈的擦拭着嘴巴,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泪水大颗滚落,疾步要跑出去。
胳膊骤然一紧,被一只手紧紧扣住。
我抬眸,看见了载湉那张铁青的面孔,他唇角抽搐,强扯一抹微笑,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痛苦。
“七贝勒尚未痊愈,你就在这儿陪着他吧,朕很快就会为你们主婚。”
“我不是……”
他拍拍我的肩,制止了我的话,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房门被合上,他柔暖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中。【←书の阅
载涛支起一条膝盖,冷冷的看着我。
我咬唇,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看见了吗?他根本就不敢要你,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琪儿,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
听罢,心如刀绞。
跌跌撞撞的回到了鼓楼南巷的那座宅子。躺在院落中的摇椅上已经是浑噩不知。
在月下独酌着一壶酒。
“老天!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我摇晃的身子靠在古松树上,朝天嘶吼着,只有这样才能发泄我心中的不平怨愤!
也似乎这样我压抑的心情才得以缓解。
“既然我帮不了他,无法力挽狂澜,我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我仰头绝望的笑着,泪水打湿了脸颊。
笑着笑着,一个不稳跌倒在了摇椅上。
砰砰砰!
无章的敲门声响在我的耳畔。
我立刻惊醒,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敲门声在这静谧的深夜中莫名显的异常的悲凉。
我捂着闷疼的脑额,走到门前。
隐隐听见一个让我窒息的声音传到耳中。
“琪儿,你开门……”
喉头有些发紧,下意识打开了门。
扑面的酒气袭扰着我的周身,载湉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那双漆眸即便在黑夜中仍然可见充血般的红。
“你喝酒了!”我顺手闩上门忙扶着他。
他猛然将我抵到墙上,捧着我的脸,含糊的开口:“琪儿,你爱不爱朕?”
“二爷,你喝醉了,我扶你进去。”
“说!你到底爱谁!”酒精的刺激令他几乎丧失理智,那双眼瞳毫不掩饰他炽烈如火的情愫。
我惊骇,忙捂住他的嘴巴,双手反被他用力拿开固定在墙壁上。
“你到底生气什么?我跟七贝勒这种关系还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你现在反过来又要怪我!既然我们之间没有最起码的信任,何必这样纠缠不休的?”我将一通怨气发泄到他头上,泪水像是决堤一样顺颊而淌。屋↘】
他眼神幽沉,似要把我卷进那深潭似的幽瞳内。
“对!我们就不应该纠缠不休!每当朕试图想要忘记你的时候,你总是会出现!别忘了是你逼朕纠缠不休的!”他咬牙,眼眶里泛着水光。
我心口猛烈的一抽,被他噙住了嘴巴又猛烈的一窒!
狂烈的气息几近将我吞噬,容不得我喘息半分,带着霸道和侵夺。
他的举止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令人致命也令人着魔……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进厢房,我睁开眼,见他闭着眼睛安详的躺在我身旁,我被他完全笼罩在怀中。
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仰着头专心致志的凝视着他。想起昨晚的疯狂,心中如芦花荡漾了起来。不由撅着嘴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他幽幽睁开眼,发现了我的意图。
我脸色一红,轻声的说:“你醒啦?饿不饿?我起床给你做早膳。”
他深深看着我,深邃的眼睛让我看不透。
我当他是默许,便起床穿衣。
“不必了,朕该回去了。”他说时,抓住我的手,制止我。
“早朝已经过了,你在多睡一会儿。”我温柔的看着他,将他赤果的上身套了件深袍。
他垂着眼睑,盯着我的脖颈处,顷刻将我拥在怀,温热的指间轻轻触摸着脖颈处,轻柔的语气带着一丝内疚:“昨晚弄疼你了?”
“嗯,不过,心已经不疼了。”我细如蚊呐,依偎着他。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半天才说:“我们一起进宫吧?”
“你要做甚么?”
“朕要争取你,朕要跟皇爸爸摊牌,朕要给你名分。”
“不行!二爷现在应该专心处理庙堂之事!”
我的反应让他神色闪过一丝不耐,蓦地松开我:“你是对朕没有信心吧?还是你根本就是想要嫁给他?”
“我谁都不想嫁,我只想帮助你度过这一次的变革。”
他一怔。
为他熬了粥,又做了些清淡的素菜,他吃的津津有味。
我在旁看着,心中溢满甜蜜。
*
回到颐和园,慈禧看起来精气神挺不错,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并没有给恒慧难堪。
不过倒是听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四格格许配给了荣禄的六子琮景!
大公主这几天总是唉声叹气,似乎没有了四格格在身边颇不习惯。直到沁珠告诉了我实情。
“姑娘有所不知,荣中堂的第六个儿子自小就体弱,虽然品貌兼备,可到底是个病秧子。大公主一直都反对,可老佛爷的话谁敢不尊?”沁珠趁着没人,悄悄的对我说。
“四格格怎么样了?”我想起了四格格看载湉时的娇羞模样。
沁珠叹一口气:“四格格当即就哭着反对,本以为老佛爷会心软可没想到这一闹却惹恼了她,当即派孚亲王将她结回王府等着出阁。”
我叹息一阵,心头无比的沉重。
婚姻不能听由己,身在这个时代的女人真是悲哀。
听说还有那种望门寡,就是男方突然暴毙,即便你没嫁过去,但是却定了亲,依然过门为他守寡。
我正感慨着,浣玉走了过来。
“媛姑娘,老佛爷叫你去一趟。”
七十二不好的预兆
进了乐寿堂,感觉到气氛不对劲。【零↑九△小↓說△網】
恒慧神色凝重的站立在慈禧旁边,皇后静芬一身素浅的通身大褂,十指揪搅着手里的锦帕,冷冷的看着我。嘴角略一抽搐。
慈禧居中而坐,翘起尖长的护甲,正品着幽香四溢的奶茶。她坐在那华丽精美的金丝楠木太师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我:“皇上昨晚去了哪儿?”
我心头一颤,跪在那里谨慎的回说:“奴才不知。”
听见她将茶杯重重搁放在案子上,冷冷的拔高声音:“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我抬头,看着那双美丽的凤目。眸光宛如杀人刀!
“说!你昨儿个可是看见皇上去了醇王府?之后你们是不是又私会在鼓楼南巷内了?”
静芬上前一步,抬起我的下巴:“媛姑娘,当着老佛爷和你姑姑的面,可不要撒谎。”她看着我的脖颈处,眼睛里猝然腾起一丝无以复加的妒意!
她狠狠的咬牙,忍着眼眶里早已蓄满的泪,抽开手,重心不稳的站在慈禧旁边。
心觉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浑身开始战栗起来。
恒慧神色忧虑而恐慌,面色苍白。
我嗫嚅的回答:“奴才在醇王府看见了皇上,他好像是去看七贝勒的。”
“是吗?”慈禧眼睛里充斥着质疑。
“老佛爷若不相信,七贝勒可以做证。”我给自己壮着胆子。
“哼,哀家无需叫七贝勒过来作证,你只管发誓告诉哀家,皇上昨晚有没有在一起?”慈禧倾身,目光紧紧盯在我的脸上。
我刻意将头低了低,目光却是一眨不眨的直视着慈禧:“奴才发誓。”
“当着你姑姑的面发誓,弱有半句欺言,你姑姑恒慧便不得好死!”慈禧面目狰狞。
身体和心接连的一颤!张了张嘴,不敢发出半声。
“怎么?不敢发誓了?心虚了?不自量力的贱人!”慈禧讥嘲的看着我。伴随着尖利的声音,茶杯摔碎在地,顿时刺疼了我的耳膜!
恒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佛爷息怒!奴婢相信媛琪不会欺瞒您!她也不敢!”她转头看着我,祈求的般的说:“琪儿你快对老佛爷发誓,快呀!”
我想到了梁光秀和周正昌他们,想到了载湉,想到了戊戌变法,便心一横,伸出手信誓旦旦:“奴才对天发誓!奴才没有和皇上在一起!若有半句欺言奴才和姑姑便不得好死!”
鬼才知道我的姑姑是谁?是德馨的妹妹抑或是姐姐。
也或许德馨压根就没有姐妹。
慈禧冷哼不语,看着我,似要把我活寡一样!
静芬走到慈禧的面前,说:“皇爸爸,估计媛姑娘真的是没跟皇上在一起。那珍嫔生性顽劣,说不定是她窜唆着皇上跟她一块出宫鬼混了,趁着媛姑娘和七贝勒的婚事还没张罗,不如,叫她来儿臣的翊坤宫奉茶吧。”
慈禧一愣,看了看静芬,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继而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我心头惊疑,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七十三把脉
翊坤宫一直都是处入静谧状态,所以若是听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耳朵便很灵敏的就能感应到了。静芬一天的时间便是在看书中打发度过。
很奇怪的是,她除了叫我泡茶端茶,并没有虐待我的意图。而且我突然发现,我居然比在养心殿还要自在。
这也太反常了。
难道那日在乐寿堂她给我的妒恨都是假象吗?
天气越来越热,送走棉帘卷西风的日子便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的北京之夏。
前晚梁光秀来神武门找我时,告诉了我一件顺心如意的事来。康有为和袁世凯因为那个湘兰姑娘,已经暗接下了梁子。并且,康有为和梁光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我一时放下心来,觉得事情似乎已经有了转机,只是不知道梁光秀和周政昌似乎真的忠于载湉。
我有些担心,可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赌一把了。
睿朗来了,却时常孝敬静芬一些奇珍异宝。这令我感到意外,私下听说睿朗和桂祥一家在承恩公府都有些水火不容。
睿朗是世子爷,是要接替桂祥的袭位,他们自然要排挤睿朗。
慈禧也颇为看中睿朗,只因他是照祥唯一的儿子。
睿朗每次来到翊坤宫,都会找我说话,我自然不敢与他多说,只是有多远避多远。【零↑九△小↓說△網】生怕静芬无中生有。
睿朗倒也规矩,有时候见我不理人,便待在那儿笑望着我。一脸的温和。
在我看来,那真是太特么伪善了!
静芬用睿朗赏的奇珍异宝换了好些白银,亲自交给载湉充公。
载湉一向主张后宫节俭,所以静芬这一举动完全迎合了载湉。载湉自然满意。
一连几日都会请静芬去养心殿说话。
静芬沉闷的心情也逐渐好转,气色也比之前好的多。
有时候载湉没事会来翊坤宫坐一会儿,静芬便开始在他面前施展我教会她的泡茶本领。载湉每次品了之后,都会夸赞她一番。
静芬却不忘夸奖我:“这还不都是媛姑娘得功劳,若不是她教会的臣妾,臣妾哪敢在皇上跟前卖弄?”说时,宽宏大度的冲我笑笑。
载湉将茶杯搁置在案上,凝视着我,眸光掠过一丝柔情。
有静芬在场我自然不敢多看,只悄然退到了外面。
“皇上,臣妾知道你喜欢媛琪,不如皇上今儿就留宿在翊坤宫……”静芬的话透着些许无奈。
我的心一惊,静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载湉说:“皇后何出此言?就算朕喜欢她,也不会再皇后的掩护下和她偷偷摸摸在一起。”听语气似乎有些愠怒。
“皇上,你别忘了,只有臣妾才能帮助你们,才能让她坐上妃位。”静芬的话信心十足,带着狂妄。
“臣妾知道,皇上来这里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既然你们这般的鹣鲽情深,我成全你们。”静芬甩下一句话便听见开门的声音。
我立刻退出了几米远。
静芬走出来,眼睛里早已经是雾气氤氲,冷冷的命令我:“快进去吧。”
我忙蹲在地上:“奴婢不能。”
“哼,你都爬上龙床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本宫成全你,你倒还不领情了。”
我抬眼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中压抑的难受:“你就当是我勾引的皇上好了,事到如今任凭你处置,只是你千万不要和他置气,你们和睦相处是我一直希望的。”
静芬神色异样的看着我满是诚恳的脸,叹一口气,挥着锦帕:“本宫知道了,我一直都想跟他好好的,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他总算和我正儿八经的说了会儿体己话儿,不过我知道,要不是姑娘在翊坤宫,他又怎么会主动过来?说到底我这是托姑娘的福。姑娘快进去吧。”她显的很无力,眼眸中溢满悲戚。
我心酸不已,想到她晚景凄凉,抑郁而终,便生出无限的怜悯来。
进了翊坤宫的西偏殿,载湉伫立在窗户旁,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参天绿树。
我走过去请了安,他见我来此低低的问:“皇爸爸有没有为难你?”
我摇头,看着他说:“其实皇后也是个可怜人,皇上多关心关心她。”
载湉无奈的瞥我一眼:“你事事都要想着旁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朕要给你名分,你却迟迟以理推脱,现在倒好,你我却要靠旁人掩护才能见上一面。”
我吸吸鼻子,不做声,片刻,便走近他低声说:“皇上,新建陆军的梁光秀和周政昌是帝党一派,你何不趁此机会接见他们呢?”
“朕明白,不过他们是袁军的属下,朕不妨将整个新军全都拉拢过来。”他似乎早已有了打算。
我一惊:“皇上的意思是想拉拢袁世凯?万万不能!”
载湉见我如此,低沉的说:“既然那袁世凯有野心,朕就杀杀他的野心。对了,那个梁光秀朕倒是想见一见。”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小德子跑来翊坤宫对静芬说了一件事情,新军令牌被袁世凯弄丢了。
小德子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奴婢,传这话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个避讳。
静芬听罢,倒是不以为意。
“有什么大不了的,叫内务府在去打造一副不就得了?”
小德子一听,忙说:“哟,皇后主子,这可了不得,这新式陆军的牌子可都是用实心的金包银制作而成的,就算内务府在打造,也打不出那样的了。说来也凑巧,皇上今儿早朝突然让袁世凯亮出金牌,说是还没见过长什么样,凑巧袁世凯的金牌没带身上。皇上好像很不高兴。最后我听说袁世凯的金牌并不是没带在身上,而是逛勾栏的时候,不小心丢了。”
我抿了嘴在旁偷笑。
小德子侧头瞪我一眼,时不时的为静芬捶着背。
我突然发现一个细节,小德子为静芬按摩手的时候,居然刻意的与她十指相扣。
静芬脸色一红,不由嗔色。
我不由想起那晚,载湉和静芬从颐和园回来的时候,是小德子将静芬送回了翊坤宫,而且,那晚我在养心殿也一直没看见小德子回来。
我脑洞大开,不由天马行空热血沸腾的想象了起来。
待小德子走后,静芬便遣我去偏殿休息。
我刚进偏殿没多久,便有一个郎中模样的男人在宫女芳龄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我还没来得及问及缘由,那郎中便要我撸起袖子,由他把脉。
七十四风声鹤唳
我有些不解的看着芳龄,芳龄却示意我噤声。
那郎中神色凝重,表情似乎显的有些失落。
不一会儿便放下我的胳膊,摇摇头离开了。
想到静芬将我调到翊坤宫,又极力的撮合我和载湉……
不由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莫非她是算准我要怀孕?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要出去一探究竟,然而却被芳龄拦了下来。很显然,芳龄一定是奉了静芬的命令。
我只好暂且放下这个念头。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待到夜晚,芳龄以为我仍然在熟睡中,便不再守着我,自去忙了。
我忙下炕走了出去。从茶房里端了一杯沏好的香茶,准备去奉给东偏殿的静芬。
什锦窗户下倒映着一个太监的剪影。这太监的模样我感觉有些熟悉。
因翊坤宫里本来就人少,也不知是何原因,静芬贴身的几个宫女太监夜晚都没有值班。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棂下,蹲了下去。
里面隐约传开细微的轻喘。
“主子,奴才这样侍候您,舒不舒服?”小德子的声音很含糊,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嗯,着力些。”
我惊的瞪大眼瞳,慌忙紧紧的捂住嘴巴,准备开溜,这要是被发现,肯定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自己这样倒霉?总爱碰上这样羞羞的事情!
“主子,那贱人怀上了没有?”
我刚挪动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只听静芬哼哼唧唧的说:“今儿请了荀攸过来给她把脉了,没怀上。”
小德子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那个贱人,要不是还有些用我老早就收拾她了!以前在养心殿的时候她就勾搭万岁爷做那种事。”
静芬咬牙,声音歹毒:“若不是我不能生育,我岂会叫她得逞!她不是想勾搭皇上吗?尽管勾搭好了,一旦她怀了孩子,我就会叫他们母子骨肉分离,阴阳两隔!”
小德子得意的阴笑出声。
我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我恍然明白了大概。静芬是想借腹生子!
我浑身颤抖着,却又极其小心的迈着步子。
仓仓皇皇的回到了耳房,心中忐忑不安。不由抚摸着自己的肚腹。算算日子,我的例假已经推迟了两天,现在这个时期估计那郎中是看不出来是否怀孕的。
我是多想为他生个孩子,可是,我又是极其的害怕。尤其是刚听见静芬那一番毛骨悚然的话。
如果真的怀孕,我该怎么办?
我躺在炕上看着远处如星的灯火,不由想起了载湉。
紫禁城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风声鹤唳波涛汹涌,载湉召见康有为后的第第三日,颁布了《定国是诏》,一道道的圣旨很快便裁决了下来。
而慈禧却依然在颐和园颐养,并不曾有什么动静。
然而就在夜晚的时候,梁光秀发信鸽进宫急忙要见我。
我意思到事态的严重性。
月光下,是梁光秀那张凝重坚毅的面庞。
“姑娘,成功与否就在此一博了。”他说完,掏出一个金闪闪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是一个令牌。
并且好像就是袁世凯铥到的那道金包银令牌!
载湉那日说想要杀杀袁世凯的野心,无疑,这块金牌定是他吩咐梁光秀弄到手的!
“那日皇上召见我和周政昌,并下了一道密旨,将我们擢升到了正二品的九门提督,皇上信任我们,我们绝不辜负他的一片心,这个令牌可以随时调动那些精编的新式陆军,不过我今夜此来是要告诉姑娘,这段时间切莫在去颐和园。”梁光秀声音低沉,表情严肃。
我惊骇:“你们是要……”大开杀戒吗?
七十五夜探景仁宫
梁光秀摇摇头:“皇上注重孝道你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致太后于死地?”
“可是,万一是有人假传圣旨以皇上的名义怎么办?”我将自己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戊戌政变时,围园杀后是某个人的自作主张,而载湉却蒙在鼓里。可恨的是却让载湉背上这个罪名!
梁光秀拍拍我的肩,语气肯定:“怎么可能呢?我们手上都有皇上的密旨,觉不会擅自做主。皇上只是想削弱西宫的势力罢了。”
我惴惴的点点头,万般叮嘱着梁光秀万事一定要谨慎。
怀揣不安的回到了翊坤宫。
静芬正在殿内发脾气。瑾嫔正站立一旁低着头,浑身瑟缩。【零↑九△小↓說△網】
“她简直反了天了,敢弄权卖官!”静芬手一甩,案上的杯子便砸在跪地的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小德子走过去捏着小太监的嘴巴,咬牙切齿的说:“回去给我好好的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抱给皇后主子!”
那小太监吓的浑身哆嗦,连连点头。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翊坤宫。
静芬似乎还在气头上,将瑾嫔训斥了一顿。
小德子走到静芬身后,替她垂着背,细声细语的说:“主子先别发那么大的火,现在只是凭小林子的一面之词没用,必须要抓住她卖官的证据,这样才能去老佛爷那儿告上一状。”
静芬怒火稍微平息,点点头,乜眼看着瑾嫔:“听见了么?如果你能找到证据,也算是替你们他他那氏家族将功补过了。”
瑾嫔打了蹲千儿,维诺称是。
珍嫔真的卖过官吗?
好奇心甚至能盖过害怕。
不管有没有,必须要让珍嫔收敛些。
趁着夜半三更之时,便不顾危险的去了景仁宫。
到了景仁宫,见两个小太监正在外面打盹,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偏殿有两个小宫女守在门口。见我来后,忙防备的上前阻拦。
我示意她们噤声。
“珍小主在休息,你不能进去打扰!”一个宫女不耐烦的白了我一眼。
我朝里面望了望:“我找珍小主有急事,麻烦你们通告一声。”
我突然发现,没有白尔敏的身影。
“没有珍小主的命令我可不敢进去打扰,姑娘,你这样没规没距的就是在老佛爷那儿也说不过去的。”
那小宫女上下打量我一眼:“别仗着自己得了老佛爷和皇后的宠就无法无天了。”
我不予争执,站在那里:“你们要是不让我进去也可以,我就在这儿等着小主吧,等到她起床为止。”
“那你就等着好了,反正也是白等,你是不会看见她的。”
那宫女说漏了嘴,我顿时想到了什么,便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临离开的时候,我透过窗棂看见白尔敏穿着珍嫔的衣服从榻上爬了起来:“那个媛琪走了没有?”
我摇摇头,无奈的笑笑。
果然,我去养心殿的时候,杨昌锐告诉我,珍嫔在陪载湉看奏折的。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苦。
或许是杨昌锐看出我神色的异样,便低言劝慰:“你别多想,是她自个儿混作太监的模样擅自进来的,万岁爷担心她出来时被那小德子发现,便允了她在东暖阁歇息。”
七十六噩梦
深夜,我站在浩瀚的星空下,耐心的等着珍嫔能出来。【零↑九△小↓說△網】
现在是四更天,珍嫔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她假扮太监偷溜来到养心殿,应该这个点就会离开的。
反正几个时辰都等了,何必在乎这一时?
约模办个时辰,一个娇小的太监装扮的身影从养心殿闪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不是珍嫔又是谁?
待她出了养心殿,我便站在养心门外等着她。
她感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便微微抬起头。见是我,秀眉一蹙,显出极度的不满:“媛姑娘,你是来找皇上吗?”
“奴婢在这儿是等珍小主的。”
“哦?等我?是我听错了吗?你不是要来养心殿缠着皇上吗?”她撇撇嘴,以示对我的轻蔑。
我面无波澜,心中早已见怪不怪:“小主,你告诉奴婢,你是不是参与了卖官?”
珍嫔先是心虚,继而恼恨的看着我,低斥我:“苏布克媛琪,你是不是想弄个欲加之罪来离间我跟皇上啊?!你不过是老佛爷面前的一条狗奴才而已,你当皇上真的爱你吗!”
我咬牙,将这番羞辱的话当着耳旁风,沉静的说:“小主,我不管你对我有多大的成见,我只想告诉你,皇后已经开始暗中派人监视你了,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我说完,扭头便要走。
“为了皇上,我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死!”珍嫔坚定的声音令我为之一震。
我转身,对上她那一如既往般执念的乌眸。
我淡淡一笑:“也不在乎永远离开他吗?”
珍嫔愣了愣沉默不语。
“我希望小主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皇上。”我说完,离开了养心殿。
回到翊坤宫,天色大亮,幸而静芬还没起床。我不由悄然进了耳房。
自打我来到翊坤宫,静芬便让我从宫女舍房搬来翊坤宫后院的西耳房,并给我安排了单独的一间。
我叹一口气,低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腹部。
一夜没有睡觉突然感觉好疲累,进了耳房倒头便睡了。
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隆着腹部,被带到储秀宫问罪,慈禧那张严苛狰狞的面孔凑近我的面前,如同噬人的恶魔。
“来人!把这贱人肚子里的孽种给我打掉!!”
话落,几个太监各拿一根长长的竹杖狠狠地朝我的腹部抡了过来。顿时,我的衣服血流如注……
我摇着头,拼命想要发出声音,拼命想要叫出载湉的名字,然而,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透过帘栊,载湉孤独而寂寥的身影渐渐离我而去。我看见他伫立在四面环水的瀛台孤岛上,听到他眺望着东方的虚空,幽幽叹息……
“载湉……载湉……”
我呢喃着,感到被一团鲜血包围,吞没。
“我不让你走!!不要去瀛台!!”我尖叫着,哭喊着。
双手在一团深深的腥红中无助而绝望的摸索。
“琪儿,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耳边传来那温柔的令我甘之如饴的声音,顷刻间把我拉到了温暖的春风中。
第七十七章与子偕臧
我睁开眼睛,仰头,对上那双越加忧郁的眸子。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石青接袖的长袍,淡淡的龙涎气息萦绕在我的周身,似乎,那张脸又瘦了一圈。
我搂着他,低泣着,浑身颤抖,连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语无伦次了:“载湉,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怀孕,我不要叫你去瀛台,那里好冷,你一个人多孤单……”
载湉深陷的眼窝中,那双漆眸定格在我的脸上,修长如竹的食指勾划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朕不去瀛台,朕在这儿陪你。”
我心中越发的酸楚,捧着他消瘦的脸,在上面亲了一口,微微摇头:“不,慈禧会把你囚禁在那里,她会派人监视你,直到你抑郁而终,载湉,我们离开这里好么?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们相濡以沫一辈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当我要捕捉的时候,却如同流星般一闪即逝。
他搂紧我,和我脸贴着脸:“如今江山残垣断壁,朕又怎么能偏安一隅?如果你想出宫,朕便可送你出宫。”他动作轻柔的将我额头上的发丝一点点的拢到耳后,那双眼睛承载着无尽的不舍和眷恋。
而我,又何尝不是?
然而,我更知道,他是一国之君,不可能舍弃自己的臣民跟我离宫过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哪怕前方的路多么的艰辛,他都会走到底,这就是他,一个忧国忧民的皇帝,一个想叫梦想改变成现实的理想家。
他
一生执着于变法维新,富国民强。
顿时,和他相比,我是那么的自私。
我吸吸鼻子,擦干了眼泪,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我不在恐惧前方的荆棘密布,和他十指相扣:“我不出宫,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陪你一起。袁世凯的军牌现在在周政昌他们手中,等到时机成熟,可以叫他们调兵去颐和园。”
说到这,我压低了声音。
载湉会意,暗自点一下头,那只手却不由的游移到我的小腹上,深邃的眸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不由低下头,脸色微红。
他低首在我嘴巴上啄了一口,轻柔柔的问:“刚才你说的……怀孕,是何意?”声音渐渐低下,叫人心悸。
“我……”我想到了好多事情,想到最近他忙于变法,将心中的话吞咽进了肚中:“没有,我刚才做梦怀孕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了,极有可能是真的怀孕,然而,就算怀孕我也不能告诉他,一来,不想叫他分心,二来,现在是多事之秋,只有等梁光秀和周政昌他们完全成功,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叫他知道。【零↑九△小↓說△網】
载湉温润一笑,搂着我,在我耳旁暧昧说:“说不定真怀上了。”
“啊?”
他笑的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戏谑:“要是那样,还真没辜负朕的辛勤耕耘。”
我一听,脸色发烫,撒娇一样在胳膊上捏了一下,他就势捉住我的手,再次攫住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狂乱而深重,我有些晕眩,呼吸也急促起来。
“载湉……”
他火热的唇已经游移到了我脖颈处。
“琪儿,朕想你。”他迷离的眸像是X光线一样在我脸上胸脯上横扫着,弄的我心惊肉跳。
“这里是翊坤宫。”
“朕知道。”他笑了笑,隐过眼中那浓浓的缱绻,将我的纽扣盘上。
“朕来接你离开翊坤宫的。”
我意外的看着他,下意识的摇摇头:“我不能离开,我当初来这里的时候,皇后可是经过太后批准的,我担心……”
“不必担心。”
他似乎胸有成竹。
“朕决定要给你名分,就算你能受得委屈,我们的孩子受不得。”
“我没有孩子,那只是一场梦。”他的执念弄的我手足无措。
没想到,他果真要接我离开翊坤宫。
只见帘子被打起,两个宫女走了进来。
他的手停驻在我的盘扣上,凝视着我:“迟早会有的,所以,朕必须要为将来做打算。”
将来?
我看不清将来,只觉得前面漆黑一片。
可是,看着他向往的神采,我不忍拒绝。
走出耳房,静芬低着头居然跪在地上,旁边还有小德子。
静芬披头散发的,清水脸上沾满了泪痕。
而一旁的小德子,佝偻着身子,像是缩头乌龟一样瑟瑟发抖着。
载湉握住我的手,迫的我和他十指相扣,他一脸冷意的看着静芬:“表姐,做不做这个皇后,全由你自己定夺。”
“弄成今天这个局面,还不都是因为皇上冷落静芬的结果?你对我哪怕好一丁点,我也不会这样……”静芬说完,抽抽噎噎的,伤心欲绝。
“娶你并非朕所愿,朕从来不愿勉强自己的感情,朕更不愿意辜负自己的感情。”他捏着我的手,倏然一紧。
载湉凝蹙着眉头,流露着一抹恻隐,但是,语气却比磐石还要坚定。
静芬咬唇,泪水比之前还要汹涌。
载湉看着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其实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途中,我打破了沉默,看着御花园中那些竞相绽放的花朵。
“大婚以来,朕从未和她们有过夫妻之实,有的只是摆设而已。本来静芬和小德子的事情朕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由她胡闹,但是,她要害你,朕岂能坐视不管?”
一瞬,我感动不已。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静芬接我去翊坤宫借腹生子的目的,知道静芬和小德子的事情……
载湉并没有带我去养心殿抑或是养心殿后的体顺堂,而是带我去了离养心殿不远的一个宫殿里。
温暖的夕阳余晖照在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上:偕臧宫。
字迹柔中带刚,刚劲有力,飘逸隽永,一看就是他题的字。
偕臧,是诗经《野有蔓草》中的词语,意为相爱相守。曾经,载湉将里面的词语改动一番,声情并茂的在我面前吟了出来。
只不过,他当时担心我听不懂偕臧,便把与子偕臧改做与子成双。
心中震撼着,却不免担忧着。
慈禧会放过我们么?
“不喜欢么?”他扣住我的腰,从身后搂着我,偏着脑袋,在我左脸颊上亲一口。
第七十八章名正言顺
顷刻间,我的心又甜蜜又心酸。
转身,轻轻推开他,和他保持着距离:“琪儿受宠若惊,不敢享有如此恩泽。”
载湉那双清明的眸掠过了一丝黯然,随即在次走上前握住我的手:“你害怕她,所以你不敢接受我的付出?”
所谓的她,便是慈禧。
我不置可否,当然,也等于默认。
其实,我最不希望的是因为我而令他们的关系变得更恶劣。
我不过是一粒来自遥远未来的微尘,在历史的河流中渺小如蝼蚁,为了我叫他和那个大权独揽的女人反目,未免有些太不值得。
“现在是变法时期····”
“正因为是变法时期,所以朕要护你周全。倘若真走到失败那一步,至少不会牵累你。”他捏着我的手,紧攥在他微凉而又暖意的掌心中。
“朕知道你一定有个疑问,既然怕连累为何不把你送出宫,因为,朕用静芬和小德子的把柄换来了你的周全。”
他说完,唇角漾着一抹苦涩的笑。
我听他这样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忧郁的面庞清朗如月,许多年后,当我看见夜空中高挂的那一轮明月,我会不自觉得黯然落泪。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我扑在他的怀中,紧紧的搂着他脖子:“载湉,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切莫在说这种话,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值不值得朕心里有数。”
偕臧宫内,姹紫嫣红,璀璨了满目的巍峨宫墙。
那是一抹亮色,正如载湉一样,照亮了我的心。
他牵着我走进了静雅简洁的厅堂,阵阵的果香充溢着我的感官,令我神清气爽。
我小鸟依人的偎在他的怀中,不忘和他十指相扣。
他带着我熟悉了这里的布置,梨花木的妆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缕雕铜镜,各种各样的首饰盒里填满了女子用的簪花玉珠,璎钗珞环。
衣橱里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旗衣,大多是那种淡雅清素的,没有那么繁复。
他定是知道,我不喜欢那种隆重复杂颜色鲜艳的衣装。
还有那个八音盒,就放在榻上的锦被上,此时那首《又见炊烟》旋律优美的响了起来。
我垫着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欲要撤离的时候,被他按住了后脑,随即,嘴唇游移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感觉自己被晃的头晕,可是,快乐的浪潮又几乎将我淹没,我盘缠着他,一声一声的呼唤着他,唤的他情焰高涨,他的脸透着红晕,攫住我的腰,细密的吻洒在了我的脸上和脖颈上····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坐在一个龙雕案上,低头批阅着奏折。他浓眉紧蹙着,拿着毛笔在那里勾画着。
那张脸严刻至极。
我揉着酸痛的腰,下了榻,走过去拿着一件墨氅披在他的身上。
他似乎依然浑然忘我的看着那些奏折,眉头紧锁着。
无意瞥见上面拟写的《定国是诏》以及好多学子反对变法的折子。
上面的折子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说“祖宗家法不可变”之类的愚论。
他叹了一口气。
方才发觉我站在他身旁,不由握住我的手:“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变法不能急在一时,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体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
载湉一听,暗自点一下头,却沉痛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开口:“琪儿,朕的失败,是不是注定的?”
我一怔,有些慌乱的躲避着他的眼光,强颜欢笑:“不会的,你一定能成功。”
这句话,似乎说的有些牵强。
“你曾经告诉我,你来自未来,我知道你不告诉我实情,是因为,不想叫我伤心罢了。”
“载湉···”我一时无语,忧伤的看着他。
当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却还一个劲的力争摆脱命运,对那个人来说,是多么的悲哀。
又是何等的残酷!
我不告诉他将来的事情,是因为,不想泯灭他心中的梦想和希望。
这个时候,杨昌锐进来禀报说李莲英带着几个太监来了。
我一听,不由感到一丝紧张,忙穿上衣服。
载湉握住我的手,安慰我不要害怕。
李莲英扬着佛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身后的几个太监和他全然一个德行。
“奉太后懿旨,苏布克·媛琪温正恭良,珩璜有则,即日起册封为贵人!”李莲英奸细细的声音洪亮至极。
我先是一怔,随即跪下一番叩谢。
虽是懿旨,可是却是李莲英口头传送的,我感到忐忑至极。
李莲英看着我,冷冷的一笑,见载湉在一旁,忙收起了那副嘴脸。
等李莲英走后,载湉将我扶起,搂我入怀:“琪儿,今后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等会子朕在重新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正式册封于你。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只得一切从简,之后在弥补你。”
我听罢,按住他的嘴:“不用弥补,这已经够了。”我从来没想到我会跟他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从昨晚到今日,仿若一场梦。
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用什么法子叫慈禧答应我做贵人,正要问他,杨昌锐又说长叙和文廷式在养心殿外候着,载湉叫我躺下休息之后,系上墨氅衣袂生风的离开了。
外面,刮起了冷风,却不知为何,明明是八月份,却异常的寒冷。
两个宫女随即进来服侍我,我实在有些不适应,便叫她们退到一旁,自己动手梳头洗漱。
“小主真是太后老佛爷和皇上的福星。”小宫女婉琳这个时候突然走过来插了一句,随即拿过我手中的梳子,为我梳起了头发。
“所以,奴婢们可不愿意叫您这个大福星受委屈了。”
我听她这样说,感到迷惑不解,透过铜镜看着婉琳:“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婉琳抿嘴一笑,神神秘秘的说:“小主还不知道么?昨晚,太后老弗爷睡觉得时候撞邪了,第二天,皇后请了一个得道高人前来为老佛爷占卜,结果您猜怎么着?”
我下意识的问:“怎么了?”
七十六噩梦
深夜,我站在浩瀚的星空下,耐心的等着珍嫔能出来。
现在是四更天,珍嫔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她假扮太监偷溜来到养心殿,应该这个点就会离开的。
反正几个时辰都等了,何必在乎这一时?
约模办个时辰,一个娇小的太监装扮的身影从养心殿闪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不是珍嫔又是谁?
待她出了养心殿,我便站在养心门外等着她。
她感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便微微抬起头。见是我,秀眉一蹙,显出极度的不满:“媛姑娘,你是来找皇上吗?”
“奴婢在这儿是等珍小主的。”
“哦?等我?是我听错了吗?你不是要来养心殿缠着皇上吗?”她撇撇嘴,以示对我的轻蔑。
我面无波澜,心中早已见怪不怪:“小主,你告诉奴婢,你是不是参与了卖官?”
珍嫔先是心虚,继而恼恨的看着我,低斥我:“苏布克媛琪,你是不是想弄个欲加之罪来离间我跟皇上啊?!你不过是老佛爷面前的一条狗奴才而已,你当皇上真的爱你吗!”
我咬牙,将这番羞辱的话当着耳旁风,沉静的说:“小主,我不管你对我有多大的成见,我只想告诉你,皇后已经开始暗中派人监视你了,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我说完,扭头便要走。
“为了皇上,我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死!”珍嫔坚定的声音令我为之一震。
我转身,对上她那一如既往般执念的乌眸。
我淡淡一笑:“也不在乎永远离开他吗?”
珍嫔愣了愣沉默不语。
“我希望小主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皇上。”我说完,离开了养心殿。
回到翊坤宫,天色大亮,幸而静芬还没起床。我不由悄然进了耳房。
自打我来到翊坤宫,静芬便让我从宫女舍房搬来翊坤宫后院的西耳房,并给我安排了单独的一间。
我叹一口气,低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腹部。
一夜没有睡觉突然感觉好疲累,进了耳房倒头便睡了。
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隆着腹部,被带到储秀宫问罪,慈禧那张严苛狰狞的面孔凑近我的面前,如同噬人的恶魔。
“来人!把这贱人肚子里的孽种给我打掉!!”
话落,几个太监各拿一根长长的竹杖狠狠地朝我的腹部抡了过来。顿时,我的衣服血流如注……
我摇着头,拼命想要发出声音,拼命想要叫出载湉的名字,然而,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透过帘栊,载湉孤独而寂寥的身影渐渐离我而去。我看见他伫立在四面环水的瀛台孤岛上,听到他眺望着东方的虚空,幽幽叹息……
“载湉……载湉……”
我呢喃着,感到被一团鲜血包围,吞没。
“我不让你走!!不要去瀛台!!”我尖叫着,哭喊着。
双手在一团深深的腥红中无助而绝望的摸索。
“琪儿,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耳边传来那温柔的令我甘之如饴的声音,顷刻间把我拉到了温暖的春风中。
第七十七章与子偕臧
我睁开眼睛,仰头,对上那双越加忧郁的眸子。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石青接袖的长袍,淡淡的龙涎气息萦绕在我的周身,似乎,那张脸又瘦了一圈。
我搂着他,低泣着,浑身颤抖,连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语无伦次了:“载湉,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怀孕,我不要叫你去瀛台,那里好冷,你一个人多孤单……”
载湉深陷的眼窝中,那双漆眸定格在我的脸上,修长如竹的食指勾划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朕不去瀛台,朕在这儿陪你。”
我心中越发的酸楚,捧着他消瘦的脸,在上面亲了一口,微微摇头:“不,慈禧会把你囚禁在那里,她会派人监视你,直到你抑郁而终,载湉,我们离开这里好么?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们相濡以沫一辈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当我要捕捉的时候,却如同流星般一闪即逝。
他搂紧我,和我脸贴着脸:“如今江山残垣断壁,朕又怎么能偏安一隅?如果你想出宫,朕便可送你出宫。”他动作轻柔的将我额头上的发丝一点点的拢到耳后,那双眼睛承载着无尽的不舍和眷恋。
而我,又何尝不是?
然而,我更知道,他是一国之君,不可能舍弃自己的臣民跟我离宫过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哪怕前方的路多么的艰辛,他都会走到底,这就是他,一个忧国忧民的皇帝,一个想叫梦想改变成现实的理想家。
他
一生执着于变法维新,富国民强。
顿时,和他相比,我是那么的自私。
我吸吸鼻子,擦干了眼泪,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我不在恐惧前方的荆棘密布,和他十指相扣:“我不出宫,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陪你一起。袁世凯的军牌现在在周政昌他们手中,等到时机成熟,可以叫他们调兵去颐和园。”
说到这,我压低了声音。
载湉会意,暗自点一下头,那只手却不由的游移到我的小腹上,深邃的眸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不由低下头,脸色微红。
他低首在我嘴巴上啄了一口,轻柔柔的问:“刚才你说的……怀孕,是何意?”声音渐渐低下,叫人心悸。
“我……”我想到了好多事情,想到最近他忙于变法,将心中的话吞咽进了肚中:“没有,我刚才做梦怀孕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了,极有可能是真的怀孕,然而,就算怀孕我也不能告诉他,一来,不想叫他分心,二来,现在是多事之秋,只有等梁光秀和周政昌他们完全成功,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叫他知道。
载湉温润一笑,搂着我,在我耳旁暧昧说:“说不定真怀上了。”
“啊?”
他笑的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戏谑:“要是那样,还真没辜负朕的辛勤耕耘。”
我一听,脸色发烫,撒娇一样在胳膊上捏了一下,他就势捉住我的手,再次攫住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狂乱而深重,我有些晕眩,呼吸也急促起来。
“载湉……”
他火热的唇已经游移到了我脖颈处。
“琪儿,朕想你。”他迷离的眸像是X光线一样在我脸上胸脯上横扫着,弄的我心惊肉跳。
“这里是翊坤宫。”
“朕知道。”他笑了笑,隐过眼中那浓浓的缱绻,将我的纽扣盘上。
“朕来接你离开翊坤宫的。”
我意外的看着他,下意识的摇摇头:“我不能离开,我当初来这里的时候,皇后可是经过太后批准的,我担心……”
“不必担心。”
他似乎胸有成竹。
“朕决定要给你名分,就算你能受得委屈,我们的孩子受不得。”
“我没有孩子,那只是一场梦。”他的执念弄的我手足无措。
没想到,他果真要接我离开翊坤宫。
只见帘子被打起,两个宫女走了进来。
他的手停驻在我的盘扣上,凝视着我:“迟早会有的,所以,朕必须要为将来做打算。”
将来?
我看不清将来,只觉得前面漆黑一片。
可是,看着他向往的神采,我不忍拒绝。
走出耳房,静芬低着头居然跪在地上,旁边还有小德子。
静芬披头散发的,清水脸上沾满了泪痕。
而一旁的小德子,佝偻着身子,像是缩头乌龟一样瑟瑟发抖着。
载湉握住我的手,迫的我和他十指相扣,他一脸冷意的看着静芬:“表姐,做不做这个皇后,全由你自己定夺。”
“弄成今天这个局面,还不都是因为皇上冷落静芬的结果?你对我哪怕好一丁点,我也不会这样……”静芬说完,抽抽噎噎的,伤心欲绝。
“娶你并非朕所愿,朕从来不愿勉强自己的感情,朕更不愿意辜负自己的感情。”他捏着我的手,倏然一紧。
载湉凝蹙着眉头,流露着一抹恻隐,但是,语气却比磐石还要坚定。
静芬咬唇,泪水比之前还要汹涌。
载湉看着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其实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途中,我打破了沉默,看着御花园中那些竞相绽放的花朵。
“大婚以来,朕从未和她们有过夫妻之实,有的只是摆设而已。本来静芬和小德子的事情朕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由她胡闹,但是,她要害你,朕岂能坐视不管?”
一瞬,我感动不已。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静芬接我去翊坤宫借腹生子的目的,知道静芬和小德子的事情……
载湉并没有带我去养心殿抑或是养心殿后的体顺堂,而是带我去了离养心殿不远的一个宫殿里。
温暖的夕阳余晖照在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上:偕臧宫。
字迹柔中带刚,刚劲有力,飘逸隽永,一看就是他题的字。
偕臧,是诗经《野有蔓草》中的词语,意为相爱相守。曾经,载湉将里面的词语改动一番,声情并茂的在我面前吟了出来。
只不过,他当时担心我听不懂偕臧,便把与子偕臧改做与子成双。
心中震撼着,却不免担忧着。
慈禧会放过我们么?
“不喜欢么?”他扣住我的腰,从身后搂着我,偏着脑袋,在我左脸颊上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