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我能贩卖万物》 第1章 一杆天地秤 大周仙历,七百二十五年。 一场秋雨突如其来,将宿阳城的大街小巷洗刷了个干干净净。 宋辞晚发现自己穿越了。 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她手里正拎着一兜豚妖的肥肠,茫然无措地站在长街的青石板上。 四周行人纷纷躲雨,她却静立不动,一双眼睛只盯着长街两边耸立的亭台楼阁,古韵风景,像是一只傻掉的落汤鸡。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大周仙朝,有人,有妖,有神仙鬼怪,还有魔头横行世间! 武者劈山断海,大儒落笔成真,仙人呼风唤雨,佛陀金身不朽。 只可惜强者那么多,却又都是那么远,天灾魔祸依旧不断,百姓皆苦。 她的原身在宿阳城府衙下属的炼妖台领了一份小差事—— 别误会,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差事,她真正工作的地方是炼妖台浣洗房,洗的不是旁物,正是妖魔尸身,污秽戾气! 死去的妖魔浑身是宝,不论炼丹炼器,甚至画符做法,都能用得上。 可是妖魔虽死,戾气犹存。如果直接用来炼丹炼器,或者画符,难免会生出各种变故,炼出来的东西也往往会受到污染,无法使用。 这个时候,浣洗房的设置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丹师符师炼器师们的时间精力多宝贵啊,又哪能浪费在洗妖这等小事上? 设置一个浣洗房,招募凡人洗妖,还能给许多没着落的凡人一条活路呢,如此善举,谁见了不得夸一声在世功德? 只除了,在浣洗房打杂的凡人由于长时间经受戾气侵蚀,身骨神魂被污染损坏,往往都活不过年,容易死于非命以外,好像也没别的毛病。 这世道,活不下去的凡人就像雨后的韭菜,没了一茬总还有新的一茬使劲往外冒。总有那走投无路的将心一横,跪在炼妖台外,求着签一份浣洗房的杂役契书。 是的,就这洗妖杂役你都还得求人,等人家管事的看你可怜给你一份工,要不然你还轮不上呢! 毕竟洗妖杂役虽然活不长,可是工钱“高”啊。 只有宋辞晚原身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她其实是有家底的,虽然不多:城南积善坊,单门独院两间房,没有所有权,但有居住权。 房子传自她那死去的父亲宋友德,所有权归属朝廷,是公家的房子,专门用来安置府衙各路小吏。 宋友德原是府城衙门班房皂吏,在某一次跟随悬灯司诛魔卫的上师们出行捉妖时,不幸被妖所杀,算是因公殉职。 衙门处理后事,便没有收回分给他的房子,而是仍旧留给了宋友德的妻女居住。 此外又有一笔抚恤金,白银五十两! 照着这个抚恤力度,按理说宋友德死后,他妻女的日子应该也还能过得下去才是。 却没奈何宋妻自来体弱,宋友德的尸身一运回来,宋妻当时就病倒了。 这一病,她就再没起来过。为了给她治病,宋家余下的些许钱财,连着抚恤金在内,短短时间内就如流水般耗了个精光。后来,甚至还举借了不少外债。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也还是没能留住,很快就追随丈夫宋友德一并去了黄泉。 宋辞晚的原身在短短数月内,接连失去父母,又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再加上坊间慢慢有传言,说她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她爹娘就是被她给克死的!她原先定亲的夫家也急忙忙找她退了亲,小娘子频遭打击,不堪重负,至此,真是心如死灰。 只想着还有一堆外债要还,索性便求了父亲从前的同僚,在炼妖台浣洗房谋了个差事。 不管怎么地,留着这条命攒上一些钱,至少也要先将外债都给还清了,才好干干净净一死了之不是? …… 长街上,宋辞晚读遍了原身记忆,不知不觉间,却已是泪湿了眼眶。 她仰着头,雨水冲刷在脸上,也分不清这脸上流淌的究竟是咸还是苦,只觉得大脑里边乱糟糟的。原身心酸她也心酸,原身痛苦她也痛苦,高度共情,宛如一体。 这世道,这世道…… 轰! 天地间,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霹雳惊天,雷霆万钧。 “打雷了!快躲!”街道两边,人们惊叫。 有那走得快的,早已经躲好了雨,也有形容落魄的,想要进到旁边店铺去躲一躲,却被店家驱赶:“去去去,什么脏的臭的也往咱家来,这地界是你能踩踏的?还不快滚!” 落魄的被驱赶了,体面的被迎入。 熙熙攘攘,人间百态。 有个穿着灰色杂役服,衣裳袖口滚着红色宽边的人被茶馆赶出来,脚下一扭就倒在街上。 雨水拍打到他全身,他挣扎着抬起头颅,下一刻,天际雷霆犹如狂蛇飞舞,那细长的白光倏然一转,猛然间便落至他头顶。 “啊——”人们尖叫,“有人被雷劈了!” “这个人是浣洗房的杂役!” 浣洗房杂役,受妖魔戾气侵蚀,身带不祥,往往死于非命! “晦气东西,死远点啊……” “啊啊啊!” 人们惊慌而愤怒的叫声中,宋辞晚飞速脱下自己身上那同样带着标志性红边的灰衣外裳,团团抱在怀里,另一手拎着豚妖肥肠,便往长街角落一间杂货铺跑。 她的灰衣里边是一件麻布孝衣,看起来也不太吉利。 杂货铺的伙计就不耐烦地喊:“干什么,干什么的?一身水,不准进来啊!” 宋辞晚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五枚铜钱,托在手掌上,直接让过伙计的阻拦,冲进杂货铺。 “我买火折子,有没有?” 伙计瞬间眉开眼笑,一把捞过那五枚铜钱:“小娘子早说嘛,咱们这里火折子有的是!” 宋辞晚带来了雨水嘀嗒也不要紧,伙计扯了墙角的布墩子,就勤快地过来擦地。 门外大雨下成了水帘,宋辞晚识趣地站到角落边,眼前却有一阵恍惚。 奇怪,她不是站在杂货铺里吗?怎么她的视野忽然就有些不对劲? 瞧她看到了什么? 杂货铺还在,可就像双层世界里的底图,成了个背景板,背景板的上层,有星云如狂风汇聚。 呼,呼—— 云团聚啸,星河荡漾。 一根修长的白杆就在这时从那深渊般的云团中倏然往前一跳,恍若神龙摆首。 刺啦! 星云被撕裂,天地分界,清光上升,浊气下沉。 白杆的全身便在这时扭动着,终于完全显露。 这是一杆秤,原来竟是一杆秤! 白色的是秤杆,黑色的是秤砣与秤盘。 天地之间一杆秤,秤盘之上却又卧着一团灰白色的气体。 宋辞晚稍加注视,便感觉自己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行字:【戾气,三两四钱,可抵卖。】 什么? 宋辞晚眨眼,杂货铺还在,黑白的秤也在,只是半虚半实的,像是存在于某段虚无时空的缝隙中一般,模模糊糊,真假难辨。 这、这到底是什么? 第2章 万物皆可卖 宋辞晚在街角的杂货铺里躲了半刻钟的雨,也终于弄清楚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原来是一杆天地秤! 这杆秤独独只有她能看见,也唯独只有她能碰触。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大约就是冥冥中一种感觉,使她察知到自己与这杆天地秤签订了唯一的关联契约。 契约后,宋辞晚便能利用此秤,称量世间奇物,并将其卖出。 怎么卖? 就比如先前出现在秤盘上的那一团戾气,那是宋辞晚这些时日沾染上身的,天地秤将其抽取,宋辞晚卖出后,得到了三十年寿元。 没错,就是三十年寿元! 当时宋辞晚是惊呆了的,寿元汇入的那一刻,忽忽然只觉神清气明,整个生命力都仿佛上涨了一大截,先前劳作与淋雨带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缩在角落的宋辞晚微微直起了腰,常人洗妖的确是会短寿,可她洗妖,居然能够增寿! 仅仅只是在浣洗房劳作了数日而已,身上沾染的戾气就能卖得三十年寿元,这买卖谁还能说不划算? 长生大道似在眼前。 当然,如果可以,宋辞晚其实不求长生,她只想回家。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穿越是张单程票,她回不去。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好好生活。三年五年也好,百年千年也罢,日子总要过的不是么? 天地秤又隐入了未名的空间中,门外,雨停了。 风雨过后的世界,天空一碧如洗,街道上又有喧闹声渐渐响起。 巡城司的小吏带着帮闲过来,将地上的尸身抬走,人们笑着说:“下了场雨,这秋老虎倒是不热了。” 清清爽爽的天空下,宋辞晚又拎着她的豚妖肥肠,抱着她那一团灰衣,走向了积善坊,她在这个世界的家。 积善坊位于城南,炼妖台其实也在城南,与积善坊之间只隔了三条街,相距不算远。 走进积善坊后,邻里大多相熟。 有人见着宋辞晚一身狼狈,当即拽住自家在街上踩水玩的小孙子,急道:“哎哟我的宝儿啊,扫把星来了,快躲远点!” 也有人对宋辞晚心生怜悯,于捕头家的金花婶子就关切问:“月娘啊,你这是没带伞,淋雨了?那这得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啊,家里柴火够不够?” 月娘是宋辞晚的小名,熟悉的街坊大多这样唤她。 宋辞晚微笑回应:“多谢婶子,我家柴火够的。” 金花婶子见她笑了,顿时欢喜道:“嘿哟,你这可算是开颜了,真不错,这人啊就得想开点。整日里闷闷不乐,自怨自苦的,你自己难过不说,你爹娘在地下也不能放心不是?” 拉着宋辞晚,金花婶子絮叨了好一阵,宋辞晚都认真听着。 过后两人告别,宋辞晚手上还多了两个热乎乎的饼子。宋辞晚想将手上的肥肠送给金花婶子,这个金花婶子却是不能要。 她又是嫌弃,又是心疼道:“好孩子,这东西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吃?快快,丢外头喂野狗去!” 宋辞晚没丢,拢了热饼子与肥肠一起跑了。 肥肠是原身洗干净了的,戾气也已经去除,虽不好看,其实能吃。 这类型的妖兽下水,炼妖台的大人物们看不上,浣洗房的管事们也不屑吃,杂役们下工时便会分着拿些,这大概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工作福利”了。 回到自家门前,宋辞晚一手肥肠,一手饼子,腋下还夹着件团成一团的灰衣,头发湿哒哒的,开门时着实有些顾此失彼。 就在这时,她家院墙后方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瘦瘦高高,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他目光幽幽的,往常总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略微凌乱,神色间带着说不出的忧郁。 宋辞晚与他目光相对,这人便张口,惊讶又苦涩道:“月娘,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的宋辞晚,秀美俏丽,是鲜妍如山溪春水般的少女,又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呵,这位问着宋辞晚怎么变了样的少年,正是原身那适时退亲的前、未、婚、夫,王亦! 试问,面对渣男那句经典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该如何打脸才能酣畅淋漓,才算是报仇雪恨? 宋辞晚想了想,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当即也语调幽幽:“我去了浣洗房啊,与妖魔戾气为伍,又岂能不变模样?你不也变了么?王亦。” 王亦顿时浑身一震,眼里流露出痛苦:“对不起,月娘,是我没用,我娘她非要退亲,我想阻拦,她就以死相逼,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 宋辞晚温柔道:“那你也可以对你娘以死相逼,绝食,跳河,上吊……想求死而已,什么方法不成呢?” 一边说着,宋辞晚一边向着王亦缓缓靠近:“那是你娘,她终归会心疼你,又岂能当真看着你死?如此,你我便还能在一起,即便我去了浣洗房,会有些不祥,可是那又如何?不论生死,我们总归是在一起了啊。” 王亦:…… 王亦的脸白了,宋辞晚往前走一步,王亦就后退一步,等到宋辞晚一段话说完,王亦的后背便猛然撞上旁边院墙。 “啊!”王亦惊慌大叫,整个人跳起来,大喊道,“不!你不要过来!” 话音一落,他转身就逃。那速度,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边是有恶鬼在追呢。 宋辞晚:呵呵呵。 她轻轻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眼前天地秤再度浮现,秤盘上卧着一拳青灰色的气团。 仔细注视,一段信息涌入脑海:【人欲,贪嗔痴,爱忧惧,一斤三两零七钱,可抵卖。】 真是有意思,原来王亦对她的感情这么复杂啊,这么复杂的感情,居然还能拿到天地秤来抵卖。 原来天地秤不仅仅可以卖戾气,还能卖人的七情六欲! 宋辞晚没有着急将这团人欲卖掉,而是先推门回家,关上院门,这才操作抵卖。 卖出之后,得到一段经文。 这经文如流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宋辞晚连忙用心记忆,仔细诵读,读后发现,这居然是一部功法:坐忘心经! 何谓坐忘? 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是为坐忘! 此心经微言大义,玄奥非常,蕴含有性命之至理,内修心法,外修真气,飘渺浩荡,无有穷尽。 最妙的是,它不着痕迹,无形无相,千变万化,不可捉摸。 简单说,这就是老六修炼的功法,炼后不但可以用它模拟其它法力真气,适用世上多数技法,还能完美隐藏自己。 呵,王亦啊王亦,你可真是个大宝藏! 宋辞晚站在院子里,嘴角往上翘,笑了。 笑着笑着,只见那院墙一角,围着的一个鹅笼内,传出“嘎”一声。 鹅笼的门打开了,先探出的是一颗高傲的头颅,一段修长的雪颈,而后才是端庄又丰硕的身躯。 白毛红掌,踱步而来。 嘿,好一只大白鹅! 第3章 可是她有鹅 宿阳城,积善坊。 沉寂已久的老宋家,这一日,院子里居然传出了清脆的笑声。 还有鹅叫:“鹅鹅鹅,嘎嘎嘎……” 宋辞晚:“哈哈哈!” 院子里,大白鹅扑过来,热情地将头颅不停往宋辞晚腿上蹭,翅膀扑扇着,忽而又将视线定在宋辞晚左手拎着的肥肠上。 然后,鹅头就不动了。 “嘎?” 大白鹅翅膀一扇,整个身体猛地往后一跳。 它好像……是在嫌弃肥肠的气味? 宋辞晚:“呵呵呵!” 好你个大白,此刻你对我爱答不理,过后我便叫你高攀不起。 肥肠又怎么了?不知道肥肠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吗?豚妖的肥肠,那也是肥肠! 宋辞晚拎着肥肠走入搭盖在自家屋墙边的那个灶房。 她家一共只有两间屋子,东侧一间原是宋友德夫妇的住所,后来宋辞晚渐渐长大了,夫妇俩就在东屋里边隔出了一个小内间给宋辞晚做闺房。 西屋就做了厅堂,吃饭待客都在这里,重要的粮食等物资也储存在这里。 又挨着西屋的墙面往外搭了个棚子,水缸和灶台都放里头,权当做厨房使用。 宋辞晚往灶膛里添了柴,拿出火折子将火点燃。 草绒散落在木柴缝隙处,明亮的火光噗一下就速燃起来。火光映照在她秀丽的眉目间,她的动作熟练得好似曾经用这样的方法烧火过千百次,全无半点生疏与滞涩。 大白鹅也不怕火,反而挤挤挨挨地靠过来,用自己圆滚滚的身躯拱着宋辞晚,挨来蹭去的,十分亲昵。 这只大白鹅刚满半岁,据说祖上与某只灵鹅有着十八代血亲的微薄关系,是宋友德出事前被人忽悠着抱来给女儿养的。 人家说了,鹅的战斗力超高,是看家的一把好手。小娘子柔弱,有这么一只鹅做陪伴,岂不是正好? 现如今,宋友德夫妇都已离世,倒是这只鹅,还伴在宋辞晚身边。 宋辞晚抱着鹅,有片刻恍惚,似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前世的宋辞晚,还是此世的宋辞晚。 罢了,又有什么要紧呢?宋辞晚就是宋辞晚啊。 她用手顺着大白鹅背上光滑的羽毛,轻轻笑说:“大白,从今往后,便是我们相依为命啦。” 人生何处不仙乡?我心安处即是家。 “我们要低调,要顺时,还要好好工作,好好修行,知道吗?” 大白鹅:“嘎!” 宋辞晚烧了水,洗身沐发,换了衣裳,又从屋子里找出一把油纸伞,准备明天就带伞上工。 雨停了,天色已是向晚。姗姗来迟的夕阳透着倦怠的柔光,在人间洒下余晖,映照着红尘中的小院。 晚上,宋辞晚煮了一个地瓜杂粮粥。肥肠用草木灰又再清洗过数遍,而后抓了一把酸菜给爆炒了。 酸臭的香味刺激得大白鹅不断发出“嘎嘎”声,口水从扁扁的鹅嘴里滴落下来,打湿了它胸前雪白的羽毛。 宋辞晚扑哧笑了,将酸辣肥肠装了盘,逗它道:“你不是嫌弃这个吗?怎么还流口水了?” 大白鹅:“嘎嘎!” 圆鼓鼓的胸脯高高挺起,翅膀扑扇出一阵大风。 宋辞晚揉它的头,又揉它的背,最后给它在食盆里装了一盆地瓜杂粮粥,又从肥肠的盘子里挑出一些酸菜给它。 不是小气,舍不得给它吃肥肠,主要还是这个东西毕竟是妖兽的下水,也不知道白鹅这种家禽能不能吃。鹅本身就不是肉食动物,再乱喂,可别给喂坏了。 宋辞晚没敢拿肥肠喂鹅,但却突发奇想,召唤出天地秤,将一盘子肥肠放到秤盘上,她在做一种全新的尝试。 【豚妖肥肠,酸辣口,爆炒,喷香,可抵卖!】 宋辞晚:“……哈哈哈!” 卖卖卖,这必须要卖! 卖出后,宋辞晚手上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棕褐色,溜溜圆。 仔细注视,她就得到了这颗丹药的信息:【壮气丸,有壮大气血之功,可以辅助后天武者或引气阶段修仙者修行。】 就是一个字:棒! 当天晚上,宋辞晚就服用了这颗壮气丸,尝试着修炼坐忘心经。 修真炼道这个事儿对于宋辞晚而言,本该是生疏的,但服下壮气丸之后,她却很快就感应到了丹田中有气汇聚。 有了这股明显的气感,宋辞晚便如同受到醍醐灌顶般,忽然就对坐忘心经的经文有了清晰理解。 功行周天,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宋辞晚只觉神清气爽。丹田中,一缕真气已落地生根,正在悄无声息地运转着,如同每一个懂得隐藏自己的老六。 宋辞晚洗漱收拾,吃过早食,带上自己的雨伞,与大白鹅告别,而后出门上工。 她又穿上了浣洗房那标志性的杂役外衫,这件衣服她昨夜洗过,烘干了,如今穿着还算合身。 这件外衫自带退避效果,宋辞晚穿上它走街过巷,那可真是狗都避三尺。 又比如地痞流氓,即便是往常最爱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那种,见了宋辞晚,也不敢往她边上挨。 可以说是别具一格,挺有意思了。 到了炼妖台,宋辞晚取出身份牌,从后边小门进去。 这一进门,便又仿佛是到了一片别样的天地间。 炼妖台守备森严,十步一护卫,百步一岗哨,又有琼林玉树,仙家造物。纸鹤在空中飞行传讯,道术法铃摇晃叮当,那中心处飞阁流丹,直似天上宫阙。 当然,这些都跟宋辞晚没什么关系。 她要去的浣洗房在炼妖台最后边最角落处,低矮的一排院子被圈出来,其中有分割间,草洗间,二洗间,杂洗间等等各种功能分区。 中心位置则围着一座八卦洗池,里面装满的是用各种灵材炼制的特殊洗液。 宋辞晚到的时候,八卦池边已经站了不少人,吴管事正在点名。 但宋辞晚到的也不算晚,因为照浣洗房的规矩,每日正式开工的时间不得早于辰时三刻。 开工过早,天地间阳气未生,妖魔戾气不但难以洗除,恐怕还会有莫测之事发生。 宋辞晚到的时间不早不晚,中不溜,随大流,泯然众人正正好。 吴管事点完名,杂役们就开始分开上工了。 宋辞晚这次被分到二洗间,二洗间的大多是新人,新人多数都还保留着活力,开工的同时,宋辞晚只听到身边一片热闹,杂役们手上干活,嘴上也不闲着,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天。 有个脸上布满皱纹的大娘说:“我老了,本来就没几年好活,能到浣洗房来辛苦几年,领个工钱,回头给我老闺女攒个嫁妆,我死了也能闭眼。” 旁边人奇道:“周大娘,你这来浣洗房是为了给闺女攒嫁妆啊?倒是少见,多数人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呢,唉。” 周大娘说:“儿子我也管,就是管在前头。这不老了老了,余点时间再来管管闺女嘛……” …… 大娘与大娘是一拨,她们聊她们的。二洗房里也有青壮,青壮在另一边,他们一时聊天一时哄笑,笑声却多少都有些猥琐。 有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人嘿嘿笑着说:“前儿我领到工钱,又走去了滴瓦巷,你们猜怎么着?天明了那春姐儿还抱着我不舍得撒手呢!那腰软得,简直都成了一滩水。” “真那么软?我怎么不信呢……除非,今儿下工,你带我一块去瞧瞧!” “嘿,你们两个,拿命换的钱也不想着攒攒,怎么尽给巷子里的姐儿送?没成算!你们也不亏得慌。” “亏什么啊。”尖嘴男说,“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我才不攒钱!全家死绝,就剩我一个,攒给谁花?嘿……” 这一声“嘿”尚有余音,说着话的尖嘴男却是忽然白眼一翻,当场就倒在地上。 他旁边的人一边扶他,一边下意识伸手往他鼻子底下一探,然后就颤着声音,尖叫起来:“死、死人了!” 第4章 还有八分隐士气 浣洗房里死人了! 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消逝在了众人眼前。 突兀、离奇、简直都不像是真的。 巡查的管事被惊动,当即就带着几个护卫过来,将地上的死尸拖起,吩咐着送到殓房那边去,超度了好埋人。 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管事的表情淡漠,似乎对于死人已经司空见惯,他甚至都不追查尖嘴猴究竟是怎么死的,只对其余杂役说了一句:“行了行了,慌什么慌,谁没有一死呢?活着就好好干活,知道吗?” 话说完,管事与护卫们就带着死去的尖嘴猴走了个干干净净。 就仿佛……那个死去的人本来就不曾来过一般。 二洗间内顿时一片安静,这批新来的杂役也是在这一刻真正清晰认识到,沾染了戾气以后,人的死亡究竟能有多容易! 传说进了浣洗房的人往往活不过年,可照现在看来,别说是年了,能再活个一两年都算要是老天保佑。 沉寂的二洗间内,大家干活的手都仿佛是在发抖。 宋辞晚的手也在抖,她同样大受震撼。 从来不曾有过的震撼,血液都仿佛凉了半截,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压在心头。 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这种死法却着实令人心悲凉。 一日就在这样重复而机械的劳动中过去了,接下来浣洗房内没再发生什么“大事”,直到酉时到来,浣洗房下工。 管事的给杂役们结算工钱:是的,浣洗房的工钱是日结。 宋辞晚领到了一百文铜钱,这让她沉重了一天的心情稍稍得到放松。 一日一百文,一个月少说也能得三两银子,这对底层的百姓而言,的确算得上是顶顶高薪了。 她又从管事手上分到了一副羊妖肺泡,当下便决定要拎着这副肺泡,再到菜市场去买些杂粮和配菜,回去做个辣炒肺片。 就花二十文钱,余下的八十文攒起来,等到月底拿去还账。 宋辞晚在有规划地过日子,配菜花不了几文钱,她主要是想屯粮。 也不多屯,只每日屯个两三斗,这样一个月下来也能积攒不少。 再在家里挖个地窖,除了放粮食还能放一些方便保存的菜蔬,以及其它生活用品。 宋辞晚精打细算着,溜溜达达去了菜市场,身上还穿那件“杂役战袍”,维持着狗都避三尺的特效。 南城的菜市场熙熙攘攘,有屠夫将肉骨头剁得咚咚响,叫嚷声洪亮如擂鼓:“三花羊肉嘞,今儿便宜卖了,八文钱一斤……” 也有小贩坐在地上,面前铺着菜品,人却是一声不吭的,要等买家走到面前了才连忙打招呼:“自家种的菜,一文钱两把,大娘你看看?” 还有乞丐弓着背穿梭其间,端着碗伸着手,一声声卑微地低喊:“好心人行行好,给口吃的,一口就行……” 拐角有个豆花摊,热气腾腾的豆花从木桶里飘出来,葱香酱香悠悠传荡。 不少的熟客挤在边上,又有一个手端木盅的老头搬了个凳子坐在那里,嘿嘿哈哈地说着书:“要不说,大儒挥笔千军万马呢。那一日,黑云压城城欲摧,衡水龙王一怒,便是浪高千丈。漫天河妖踏浪而来,真是毁城之危,苍灵之苦啊!” “咱们苍灵郡的除妖使们悉数出动,有先天武者一跃百丈,纵行如飞;有仙道真人挥符念咒,飞剑如雨;有佛门罗汉力大托天,一根降魔杵砸下去,便是无数妖物断筋折骨……” 他说得口沫横飞,种种宏大场面简直如同亲见,围在旁边的听客们便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那些一跃百丈,飞剑如雨的,又何曾是市井百姓能够见到的场景? 凡人的世界,只知睁眼便是生老病死,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妖魔,他们或许一生都不得见,却又一生都在畅想。 有人感慨说:“还是听咱们莫老拐说书有意思啊,前明街茶馆里的那些,死要钱不说,讲的也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还没劲儿!” 有人附和:“可不是么,什么落魄少年拜了武馆师父,十日炼皮,百日炼筋,千日煅骨,五年内生出气血达到炼脏,拎了九环刀孤身入魔窟,一把大刀嘿嘿一阵,杀了魔头为父母报了仇,回头加入诛魔卫,有了官身功成那个名就,还娶个美娇娘。都听腻了……” 有人哄笑:“嘿嘿嘿,都听腻了你怎么还说得这么熟练呢?” 又有人急急打断他们:“嗳你们这些人怎么尽打岔呢,咱们不是要听大儒挥笔千军、千军……什么什么一万匹马么?专心点行不行啊!” 不行不行,说书的莫老拐已经生气了:“没劲,不说了,一群伸个脖子坐不住的夯货,回去咯,老头我回去喂鸡咯!” 围着的听客急了,认错的忙认错,留人的忙留人,可莫老拐却是犟脾气,任人怎么说好话也不搭理,只是抱起自己的凳子,端着木盅伸到豆花摊前,大声说:“老陈啊,续一碗,今日我老莫可是说足了一个时辰,赶紧续啊!” 豆花摊的陈老板连忙舀一勺豆花放到莫老拐的木盅里,又给他加上葱花和香油酱菜,结结巴巴道:“老、老莫,那你、你、你明日、明日还、还来!” 莫老拐得了豆花便满足了,当即扬手:“行了,明日还来,两碗豆花不能少啊!” 说完,抱着凳子端着木盅,一瘸一拐地径直走了。 难怪他叫莫老拐,却原来是瘸了一条腿。 旁边站着的宋辞晚白听了一回书,眼见莫老拐瘸着腿从自己身边走过,连忙闪身让路。 却不料有个泼皮留人不成,忽而心生不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伸出一条腿,一下子绊到了莫老拐脚下。 莫老拐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往前猛扑。 眼看他便要迎面摔个狗啃食,宋辞晚眼疾手快,一手接住他的木盅,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只有他抱着的凳子在这个时候脱飞了出去。 “哎哟!”却听一声痛呼。 还有砰砰声响。 原来那脱飞的凳子竟是砸到了绊人的泼皮,泼皮顿时跳起脚,抱住受伤的脚背痛叫起来。 莫老拐站稳了,怒视泼皮。 泼皮同样怒瞪回来,目光落到宋辞晚身上,见到她身上的灰色外衫和红色滚边,却是一惊,又是一怕:“你、你……你是浣洗房的!” 宋辞晚嘴唇微动,没来得及说话,泼皮又喊:“浣洗房的,哈哈哈,莫老拐,你惨咯!” 说完这一句,泼皮一扭身就钻入人群中逃跑了。 四周围观的人也忙忙散开,浣洗房的人,可不得离远点?刚才莫老拐走着走着就摔,莫不就是受了这浣洗房的晦气影响? 宋辞晚却有些愣住,旁人的表现且不提,她也懒得管,她惊讶的是,就在扶住莫老拐的这一刻,她的天地秤再次动了。 虚幻的秤盘和秤杆浮现出来,秤盘上卧着一团浅青色的气:【八分隐士气,大隐隐于市,可抵卖。】 嘿!嘿? 这什么情况?惊喜还是惊吓? 八分隐士气,打哪儿来的? 宋辞晚的目光落到了呲牙咧嘴的莫老拐身上。 第5章 沧海一粟人不识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能够拥有八分隐士气的,会是什么人? 宋辞晚的天地秤浮现出来,凭空得到一团八分隐士气,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心里一咯噔:莫老拐是隐士?哪种等级的隐士?完球,他不会发现我的天地秤? 这个担忧只存在了一瞬间,很快宋辞晚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感应:天地秤位阶之高,已然超脱于这个世界,担心它被发现?那是不必要,不存在的。 用仙家术语来讲,这个就叫做“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都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莫老拐要真有本事能发现它,那宋辞晚也认了。 当然,天地秤虽妙,这人也不能飘。 迎着莫老拐那张呲牙咧嘴的脸,宋辞晚一时间却是面露黯然,她连忙将手上的木盅重新塞回莫老拐手中,并退步与他拉开距离。 又将脸偏过去用衣袖掩住道:“老丈快走,莫与小女子离得太近。” 她本是好心扶人,结果却反被世人忌讳,这副默默承受,独自消沉的模样便显出几分辛酸来。 莫老拐端着木盅傻站了片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伸手挠头,又挠脖子,挠完脖子还挠腮帮子,挠了半天那只空着的手就没个自在。 “哎,哎……”莫老拐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老拐我天残地缺的,我怕什么了?谁、谁还能比我惨?” 嘿,这还比上惨了? 这不是比惨,这是变相的安慰。 宋辞晚便侧着身给莫老拐行了个礼,她只行礼,却不再答话。行完礼后仍旧将袖掩面,抬脚就走。 很快,宋辞晚就到了菜市场的另一边。 她灰色裹红边的衣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似乎带着一种特殊的嘲讽与荒诞,所过之处,行人莫不自动分开。 便是去寻摊贩买东西,摊贩都要说:“你别过来啊,你要什么你说,把钱给咱,咱把东西扔给你!” 是的,钱还是要的,生意不能不做。 管他买东西的是人是鬼,讨生活的人有得选吗? 后方的莫老拐抱紧了自己的木盅,啜了一口里边仍然带着温热的豆花,不由得喃喃道:“还会给老拐我还个礼,瞧来也是个挺懂事挺知理的小娘子嘛,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居然沦落到浣洗房……” 说话间他在原地怔了片刻,而后又摇头自嘲般“嘿”笑了一声,接着就低下头弓着背,一瘸一拐地走了。 另一边的宋辞晚守着规矩,只挑那些暂时没有客人的摊位,买了些时令菜,买了二斗粗粮,又买了些许杂物。 购物的同时,宋辞晚也在默默观察这时代的物价。 总的来说铜钱的购买力还是挺可观的,粗粮只要五文一斗,普通的时令菜通常一文钱就能买两把甚至三把。 省着点花,哪怕每日只能自由支配二十文,一个月下来应该也足够她屯上不少东西。 宋辞晚买东西很快,她心里头期待着那“八分隐士气”的卖出结果,更是半点也不耽误。 夕阳余晖伴她归家,随身携带的油纸伞没派上用场,今日无雨。 打开家门,大白鹅正扇着翅膀在满院子疾走,仿佛有浑身精力无处发泄。 宋辞晚一出现在它面前,它立刻就放下躁动,收起翅膀,脑袋一歪:“嘎!” “大白!”宋辞晚张开双臂,大白鹅这下可就不矜持了,它蹬蹬蹬地跑过来,扑到宋辞晚身边用翅膀和长颈不停挨蹭。 宋辞晚:“哈哈哈!” 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得到放松,她连忙将手上拎的一堆东西放到厅房,而后就洗手,搓手,开盲盒! 是的,宋辞晚觉得跟天地秤卖东西就像是在开盲盒。卖之前天地秤又不会告诉她这东西卖出后能得到什么,只会告诉她可抵卖,这可不就跟开盲盒似的么? 不得不说,这有种别样的乐趣。 “八分隐士气”被宋辞晚卖了,得到一门法术:沧海一粟! 什么意思呢?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生命啊,你的本质就是渺小。天地虽浩大,长河无穷尽,可是这些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也不需波澜壮阔,你只做红尘中过客。 通俗点来说,这就是一门存在感消失术! 修炼此法,哪怕只是入门级,也能极大降低本身存在感,使人不知不觉就将你忽略。 这这这,这简直就是每一个老六都必须具备的神术啊!虽不同于隐身术,与隐身术相比又别有妙处。 宋辞晚当即认真记诵,一边琢磨着沧海一粟的运行法门,一边再次出动天地秤,卖出今日获取到的妖魔戾气。 天地秤有自动存储功能,它的秤盘自带洞天,宋辞晚获取到的抵卖物如果当时不卖,天地秤就会自行将其存入。 宋辞晚通过天地秤换来的物品,如果是实物,比如说壮气丸之类,她要是不想马上取走,也可以将其寄存回天地秤中。 只是有一点:它只能寄存本身产出于天地秤的物品,而要是外界的东西,例如宋辞晚今天新买的粮食蔬菜等物,又或者是她随身的雨伞,这些东西要想存储进去,却是不可以的。 她要想真正拥有一个可以自由使用的储物空间,那还得慢慢再努力。 【戾气,三两九钱,可抵卖。】 宋辞晚卖出,换来寿元四十年! 她于是就发现,天地秤回馈的寿元居然会四舍五入。 上次卖出戾气三两四钱,得到寿元三十年,这次卖出三两九钱,却得到了寿元四十年。 寿元没有形状,却又仿佛有着一种别样的质感,四十年寿元注入体内,宋辞晚自然生出一种精气完足,活力充盈的美妙感觉。 她便立刻打起精神,开启了接下来的忙碌。 归置东西,烧制晚饭,辣炒肺片做好,再次卖给天地秤,这次仍然换来了一颗壮气丸。 宋辞晚就将壮气丸存着,准备等到晚上修炼的时候再取出来使用。 她又突发奇想,拿出一颗炭烧芋头放到天地秤上尝试抵卖。 卖得了:【粳米一斤,人食五谷之一。】 哇哦,当真是万物皆可卖。 宋辞晚再次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一颗烧芋头居然能换来一斤大米,这是什么极致贸易差?简直是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啊! 最妙的是,通过天地秤换来的东西仍旧可以存回天地秤中,这种方法就是变相地在将天地秤变成她的储物空间。 这是什么?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院中,大白鹅饱食一顿后,昂着脖子引吭高歌:“嘎嘎嘎……” 宋辞晚:“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与白鹅的歌唱,一并在这人间烟火中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 第6章 大雨倾盆她有伞 【你卖出一件旧衣,获得了麻布一匹。】 【你卖出一盏破旧的油灯,获得了路边的破石头一颗。】 呃…… 【你卖出一把经历岁月的菜刀,获得了精铁匕首一把。】 【你卖出一盆杂粮粥,获得了糯米一斗。】 【你卖出一罐井水,获得了山泉一桶。】 【你卖出一捆干柴,获得了木炭一筐。】 宋辞晚兴致勃勃地尝试着卖了各种东西,最后在第六次抵卖完成的时候,天地秤忽然传出一道信息。 原来加上之前卖出的“八分隐士气”等物,她今天一共进行了十次抵卖。 而天地秤每日可抵卖次数是有上限的,正正好就是十次! 宋辞晚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每日可抵卖十次,这也不少了。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完全足够她将衣食住行等各类所需都囤上一部分到天地秤中。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也是一种安全感。 宋辞晚对大白鹅说:“大白啊,咱们华夏的老百姓就有一种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大白鹅:“嘎,嘎?” 宋辞晚:“想知道吗?嘻嘻,我偏不告诉你!” 大白鹅扑扇翅膀一飞三尺高:“嘎嘎嘎!” 鹅毛飞了起来,人在院中疾走。 巳时初刻,宿阳城进入了宵禁中。 夜色逐渐深沉,细雨又淅淅沥沥地与秋风缠绵一场。 积善坊,宋辞晚在家中认真修炼,逐渐物我两忘,不知红尘诸事。 看似平静的宿阳城中,却有种种诡事在阴暗的角落处,无孔不入般放肆滋生。 悬灯司诛魔卫的人手已经是严重不足,寻妖罗盘的指针在疯狂轮转。 有富户家中忽生妖气,接连死了十数个人才好险发现,原来是这家主人新纳的小妾悄悄在闺房中私拜了狐妖; 有更夫在半夜被吸干精魄,追查后得知竟是他那打更的漏壶滋生了魔念; 有夜读的书生沉迷读书竟要杀妻,诛魔卫来人将其捆住了才发现这书生读的哪里是书?原来竟是画中妖! …… 太多太多了,妖魔的存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这些捉妖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保管宿阳城的百姓每日每夜都能有新谈资,换都要换不过来。 城北徐宅后院中,此时却是尸横一片,现场惨烈无比。 雨水滴滴答答地黏稠在人们身上,诛魔校尉张平一手拎着死掉的狐妖,抬起一脚拨开挡在身前的一具皂吏尸身,哑着嗓子说:“行了,收拾好就都回去安置,牺牲的照老规矩,抚恤一百两。” 说完,他拎着狐尸转身就走。 雨水在他脚下散开涟漪,后方的皂吏有的表情麻木,有的眼珠转动。 “张哥等等小弟!”新来的诛魔校尉陶峰连忙跟上,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在雨夜中远去,陶峰语带惊悸道,“张哥,今日这狐妖也忒厉害了,怕不是要有百年道行,接近通灵了!” 张平沉默不语,陶峰又道:“要不说还是咱们张哥厉害呢,百年道行的狐妖也是手到擒来,那一招破血刀,真如霹雳惊天,神鬼辟易啊!刀光那么一闪……” 陶峰越说越兴奋,将张平吹捧得威风无比,张平却越发沉默了。 直到陶峰又感慨:“最近这半个月,妖魔出现得越来越多,稍不留神就能滋生出一堆,清光大阵又只能阻挡大妖进城,那些个小妖就跟耗子似的,不知道怎么就钻进来了,真他娘的烦啊!” 张平忽道:“不对。” “什么?”陶峰有点懵。 张平说:“不是最近半月妖魔才开始增多,是从今年年初起。” 陶峰是今年新来的,不了解往年的诛魔卫其实是个清闲衙门! 张平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含混与低哑:“是从年初那一段时间,衡水龙王含怒做法开始……” 陶峰没听清楚,追问道:“张哥,你说什么?” …… 张平脚步一顿,却见天际忽而一道惊雷劈过,轰隆隆! 白光之下,天河倒悬,大雨倾盆而下。 宋辞晚在夜半时分从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中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只见到窗外白光霹雳,而大白鹅嘎嘎惊叫着,从自己的小窝里窜出,在院子里扑扇翅膀淋成了一只落汤鹅。 宋辞晚冒雨将它抱回屋中,又披上蓑衣,急匆匆地爬上屋顶去捡瓦修屋。 没办法,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头在下大雨,家里又下小雨,要是不赶紧冒雨修一修,只怕今夜是没法睡了。 大白鹅在屋门口探头探脑,叫声焦急:“嘎!” 宋辞晚说:“乖,好好等着。” 一边捡瓦修屋,耳朵却听到左右邻居也都被大雨吵醒了。 纷纷乱乱是街坊们的各种惊呼声、说话声:“天爷!这雨怎么下成这样?” “屋里积水了!孩他爹,快起来修屋顶!” “呜呜呜,当家的……你怎么了?” 远处,更仿佛是有嚎哭声凄然长鸣,划破雨幕。 直到天光将亮时,雨停了。 东方一道初阳,点起云蒸霞蔚,带着万道金光破晓而出。 大街小巷间却仍然是到处积水,湿漉漉一片。 宋辞晚又带上了自己的油纸伞,吩咐好大白鹅看家,而后出门上工。 走在路上听闻街坊谈论:“冯家老大死了,还有郭家的,昨晚上被抬回来,血淋淋的,听说身上都是爪子印呢!” “爪子印?嘶!这是跟宋家那个一样,被妖怪给弄死了?” “是啊,一样一样的,上头还来了人,也都给发了五十两的抚恤金……” 宋辞晚从人们的讨论声中走过,昨夜修炼的“沧海一粟”已经初步有了成效,没有人注意到她,大家自顾谈论。 她便听明白了,昨晚雨夜中那凄厉嚎哭,原来是因为积善坊又有小吏死亡! 宿阳城中,妖祸之猖獗,已经使得快班皂吏变成了一个仅次于浣洗房杂役的高危职业。 是的,还是浣洗房杂役更危险。 宋辞晚来到浣洗房,听吴管事点完名后对另一名管事说:“草洗间少来了五个,分割间少来了三个。巡城司报过来了,都死了。” 另一名胡管事皱眉道:“这些杂役,每逢打雷总要多死几个,当真是麻烦,罢了,便从二洗间再调三人过去。” 他们淡漠地讨论着人命,然后宋辞晚和另外两个新杂役一起,就这样被换到了草洗间。 这是宋辞晚首次进入草洗间。草洗间内放置的,都是尚未分割的妖魔尸身。 说实话,画面冲击有些大。 尤其是在宋辞晚触摸到一具狐妖尸身时,天地秤竟又再一次自动浮现了! 一团虚幻中微微带着红光的气出现在秤盘上:【狐妖惑之精,一两三钱,可抵卖。】 第7章 抚恤金,一百两! 宋辞晚的手从狐妖身上弹开,游目四顾,却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不为别的,却原来就在她接触狐妖的同时,草洗间内其余杂役也都开始接触到了分配给他们的妖尸。 有一名杂役分到的是一只黑漆漆的漏壶,那漏壶瞧来只有两个巴掌大,漆黑的壶身上布满了如同血管般的深紫色经络,这外形本来就称得上诡异可怖了—— 那杂役双手将漏壶捧起,浸入草洗药液中,下一刻,他的脚下忽然一滑,也不知怎么他整个人就猛然向前一扑。 “啊!”他右侧的一名杂役惊叫。 只听哗啦水声,洗刷漏壶的杂役就这样一头栽进了他身前的水缸里! 宋辞晚站在他左侧,就这样眼睁睁看见那人露在外头的双脚忽地向上一蹬。 便只是这么一蹬,然后水缸中的人就再没有动静。 “啊!啊!”草洗间内又是惊叫声一片。 还有几名杂役甚至蹲在地上,抱着头吓哭了。 胡管事带着护卫冲进来,有护卫伸手拽出水缸中的人,噗一下将人扔在地上。 “已经死了。”胡管事皱眉说,“又要招人,麻烦!你……” 他伸手一指旁边的宋辞晚,倒不是宋辞晚显眼,主要是就近。 宋辞晚修炼沧海一粟的时间还太短了,入门都算不上,顶多是能降低一些存在感,至于说让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对她视而不见,那还任重道远。 胡管事指派由宋辞晚接管清洗那魔性十足的漏壶,接着,护卫们将死去的杂役抬走。 草洗间内,还有人在低泣。 胡管事不耐烦道:“哭什么,不愿做即刻走便是,不走就好好干,今天的事情要是做不完,回头抽死了事!”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啪地一下就甩在地上。 只这一下,石板的地面便被抽得裂开了一道足有寸许深的口子。 这是什么力量?杂役们都收声了,宋辞晚也被惊到。 胡管事看起来大腹便便的模样,却原来还有这一手。 宋辞晚一边默默清洗狐尸,又忍不住暗暗对比自身情况。 从修炼功法来说,宋辞晚修炼的坐忘心经应该是等级很高的仙道心法。她现在也有了一缕真气,按照仙道修炼体系的境界划分,是进入了引气入体阶段。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这是仙道修行的四大阶段,引气入体,这还只是第一阶段而已,连化气境都还未曾真正踏入。 就这点修为,功法根脚再高级,那也只能是个菜鸡。 更何况,宋辞晚还缺乏攻击法门,又不会什么遁术符法,以及各类仙家手段。 唉,真真是差得远,差太远了! 宋辞晚顿生诚惶诚恐之感,当下越发卖力地干活,心里则暗暗打定主意:世界那么危险,我不苟谁苟? 她低下头,将一具足有四尺长的狐尸整个儿洗刷干净,而后奋起力气将其从水缸中捞起,晾到一旁的晒架上。 洗过妖尸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宋辞晚的手擦过狐妖到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下一刻,天地秤再一次浮现。 咦,这…… 秤盘上这一次没有再出现什么东西,可是有一段画面却模模糊糊地像是老电影般,传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 什么? ——画面中的主角是一只山间的野狐,它原本不知人间事,只懂得在山野间散漫奔跑,抱天地而眠,食日月之精。 直到某一日它不慎跌入猎人的陷阱,濒死之际,被采药路过的农女翠娘所救。 翠娘是个淳朴善良的农庄少女,生活虽然清苦却从不贪婪,见得小狐可怜可爱,似有灵性,便不忍它受伤害。 她不但将小狐从陷阱中放出,还悄悄将它抱回家中,给它喂食,为它治伤。 如此一段时日,一人一狐感情渐深,慢慢地甚至生出相守之感。 变故却忽如其来,那一天是小狐一生也忘不了的。 有一群气势汹汹的豪奴冲进了翠娘家,有个喜娘打扮的说:“小娘子好福气,咱们城北徐员外与你有一段缘,愿纳你回家做第七房如夫人呢!” 什么如夫人?那不是妾么?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翠娘自然不愿。 可她未曾料想,家里阿兄在赌坊欠了大笔赌债,只等用她还钱呢,又岂有她拒绝的余地? 父母哭泣,阿兄催逼,锣鼓一动,唢呐一响,翠娘盖上了粉色的盖头,被搀扶着上了花轿。 小狐法力低微,又伤势未愈,对抗不得众多豪奴,只能悄悄藏入翠娘裙底,与她一并上了花轿,而后经受命运摧折。 从此,那斑斓的富贵庭院便成了翠娘陷落的深渊。她起先愤怒不甘,而后眼花缭乱,再后沉溺痴狂。 是啊,这个世界明明那么花团锦簇,她凭什么就不能沉溺呢? 是他们将她抢夺来的,他们又打压她,欺辱她,看轻她,磋磨她!在那些被嘲笑的时光中,在那些被视作玩物的日夜里,她明明身着锦绣,却还要常常忍饥挨饿,披风曝雪…… 这是什么天理? 既然人间只有沧桑,她便宁愿将心饲妖! 法力低微的小狐便在翠娘呕心沥血的喂饲中,迅速成长了起来。 城北徐家开始有怪事频发,一个又一个的仇人离奇死去。直到翠娘怨气愈盛,小狐妖气满布徐府,悬灯司被惊动了! 那一夜,小狐吞噬了翠娘的血肉,与那个手持破血刀的诛魔卫殊死搏斗。 妖气翻滚沸腾,小狐迅疾若风,利爪到处,那诛魔校尉拎起身后一名皂吏就迎面向小狐扔去。 利爪划破了皂吏的身躯,皂吏凄声痛呼,血溅三尺之高。 诛魔校尉的长刀却向前一转,饮过此人热血,刹那间刀光暴涨,破血刀出。 小狐的世界里,这一刀就是它最后能见到的光亮。 此后世界归于黑暗,恍惚似还有翠娘的笑声与哭声,以及那诛魔校尉淡淡的一句:“牺牲的照老规矩,抚恤一百两……” 什么啊,小狐不懂,它也懒得懂了。它死去了,与它腹中的翠娘一起。 晒架旁,似走马灯般读过这一段影像的宋辞晚却是陡然怔住,心跳如鼓。 一些此前被忽略的信息,就在这一刻挣扎破土。 皂吏之死,究竟是为杀妖而死,还是为祭刀而死? 抚恤金惯例是一百两,可是宋友德的抚恤金只有五十两! 宋辞晚后退一步,身前浮现的天地秤秤盘上又多出了一团灰黑色透金光的气:【翠娘的执念,人欲怨憎会,爱别离……三斤四两,可抵卖。】 第8章 万物皆道,红尘有道! 【翠娘的执念!】 原来翠娘虽已死去,她的执念却留在了小狐身上。 小狐将她吞入腹中,这是妖在吃人。可若仔细品读,单只针对这一段故事来看,吃人的……就真的是妖吗? 或许对于翠娘而言,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落入小狐腹中,反而是一种解脱。 来时一团血肉,去时一团血肉。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与其肮脏窝囊,不如赤条来去。 草洗间内,宋辞晚收拾好了狐妖的身躯,又开始清洗魔性漏壶。 坐忘心经在她的体内无声流转,通过小狐的视角,她看到的明明是这小妖的一生,可体悟的,又仿佛是人世的沧桑。 万物皆道,红尘有道! 坐忘心经,性命双修,修真气更要修真心。 有先贤一朝悟道,立地成仙。宋辞晚虽然达不到这个高度,此时此刻却也分明有所触动。 先前服用壮气丸所积累下来的药力在这一刻尽数发散,而后又一并被卷入她丹田内的真气团中。 炼精化气,气聚成液,这便是化气期。 宋辞晚跃然突破一阶,眉心泥丸宫中神明震动,灵窍蒙蒙欲开。 她面上的神情却不露分毫,甚至,她的表情都是麻木的。一如这草洗间内的每一个人,毕竟看过死人太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自己,担忧惧怕的多了,渐渐地反倒是麻木了。 魔性漏壶擦洗时,天地秤再次浮现。 【光阴之苦,人性之怨,怨气一斤三两,可抵卖。】 哦—— 也有一段影像,不过这一次是破碎朦胧的。 是什么?是漆黑的,深长的夜,是看不见尽头的滴漏声,是无穷的阴影,有人在摇晃,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凄厉长嚎…… “活不下去了呀!一家子都要饿死了。” “当家的,不能再供二弟读书了,小郎三天没吃一口粮了!” “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都死啊……” 哐啷啷!漏壶倾倒,一切归于寂静。 宋辞晚后背似出一层冷汗,再看眼前漏壶,草洗过后,壶身上那些狰狞的经络仿佛暗淡了些许,摸在手中有种透彻的冰凉。 宋辞晚的心头便也似水洗过一般,凉意徐徐翻涌,冰清一片。 小小宿阳城,亦仿佛无处不妖魔。是这世上妖魔势力太盛,天意在妖吗? 不,是人心有魔,是这世道逼人成魔。 …… 酉时,宋辞晚下工。她又去了一趟菜市场,这一次她刻意买了些家中不常有的东西。 也不贵,都是些便宜的小零碎,主要是为了拿回去尝试尝试天地秤的多样性。 菜市场东边拐角那里,卖豆花的老陈还在卖着豆花,倒是没能见着莫老拐。也有其他人在说书,说的基本上都是些市井侠客故事,听一听也算是能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宋辞晚又听人提到:“前明街的老刘家,就那个开布庄的,他儿子了不得啊,从小在武馆里头打熬苦练,经历过炼皮、炼筋、炼骨,去年进的炼脏期,前段时间考核更是进了诛魔卫!” “嘶,诛魔卫啊,一进去就是官身,九品校尉那个?” “对啊,官身!从此以后可就跟咱们这些苦哈哈不同咯,刘家要飞上去了嗳……” 诛魔卫,最低也要炼脏期才能进入,一进去就是九品官身。别嫌九品低,再低也是官,官与吏别,更不同于平民百姓,从此便是换了天地! 宋辞晚在旁边默默听一耳朵,心里则暗暗盘算,炼脏期的诛魔校尉,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有多强呢? 说实话,没有亲眼见过,很难有个具体概念。 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丰富多样,普通百姓常听常新。 市井流传的,大约是有几类:一为习武,二为读书,三为修仙,四为修佛。 习武的打磨体魄,熬炼气血,一旦气血成形,在凡人眼中便是顶顶高手,能够拥有与妖魔对战的资本,这也是后天境界武者所能够达到的巅峰,炼脏期! 至于后天返先天,那就完全是另一重境界了,普通人接触不到,也很难理解。 除却最为大众化的习武以外,读书人练的是才气。 这个才气却不似气血那般,有形有迹,能够捉摸得到。才气需要灵光偶得,偶得嘛……这东西就有点飘渺,很难捉摸。 大部分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若能灵光一闪,生成才气,那些念诗阻敌,才气化兵,挥笔千军万马的故事,便都将成为现实。 至于说才气的具体境界,是不是也有什么等级划分?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这东西普通人接触不到,宋辞晚目前也无从了解。 而修仙,那是比读书还要更飘渺的事情。 市井流传的寻仙故事里,只听闻若要修仙,至少要得仙骨一寸。 仙骨何来?同样是不知道。 求仙靠遇,寻仙靠缘,无缘莫入。 佛门类同此理,普通的佛寺倒是随处可见,和尚也有很多,但大部分的和尚练的其实也是武功。那些,便是武僧。 而真正的佛修,法师,普通百姓也难遇难寻。 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少见,可由于圈子问题,普通百姓就是见不到,寻不着。 像宋辞晚这样,凭借一杆天地秤,短短数日内就修仙入门的,不得不说,这种机缘世所难寻。 只可惜,徒有一身法力,却无攻击法门,对比来对比去,宋辞晚还是不知道修仙者的引气境,与武者的炼脏期相比,在战斗力上究竟有什么不同。 行了,不耽误了,回家开盲盒去! 期待这一次能开出一点提升战斗力的东西来,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积善坊,宋家的小院光阴如昨,大白鹅也还是那么热情熨帖,宋辞晚净手焚香,开盲盒。 【你卖出了妖魔戾气一斤七两,获得寿元两百年。】 【你卖出了狐妖惑之精,一两三钱,获得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 【你卖出了翠娘的执念,人欲,怨憎会,爱别离……三斤四两,获得傀儡术,李代桃僵。】 【你卖出了光阴之苦,人性之怨,怨气一斤三两,获得旁门道术光阴夜遁逃。】 一段段信息涌入脑海,种种奇术在她心海开花。 宋辞晚脸上露出笑容,大白鹅不知她为何而笑,只扑扇翅膀,嘎嘎歌唱,为她伴奏。 宋辞晚:“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章 替命奇术,李代桃僵 太美妙了,宋辞晚沉浸在种种奇术的精微奥义之中。 先看虚空幻魔剑,这门道术以剑为名,但实际上并不是剑法,而是一门非常奇诡的心魔道法。 虚空幻魔剑,不斩肉身,只杀魔念! 人心若是无魔,此剑毫无用处,人心但凡有魔,一剑既出,便可使心魔丛生,幻魔迭起。 中剑者若是抗得过去,过后或许能够心境修为大涨,神魂稳定,更上一层楼。 从这里看,虚空幻魔剑似乎是一门正向的辅助功法。 可实际上呢,经由虚空幻魔剑引发的心魔往往会呈倍数极限放大,这个世上能够正面对抗同等级心魔的人本来就极少,再要面对魔力倍增的心魔,又有几人能成功渡此魔劫? 虚空幻魔剑,原是真正的诛心之剑! 厉害!宋辞晚将这门道法的修炼诀窍仔细记诵在心,记完后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庆幸此术由她掌控,修炼后她对于心魔的抵抗力也会随之增强,否则即便是叫她自己来面对这一招,宋辞晚自认为:大约也是很难抗得过去的。 人心太复杂了,谁又敢肯定自己的心中没有魔念呢? 或许,也只有初生的婴儿才能葆有真正的纯净。 宋辞晚记完虚空幻魔剑,又看傀儡术李代桃僵。 这门法术则不但玄妙,更是奇诡。 寻百年桃枝一根,又寻百年李树一段,经由特殊咒法与这桃李二木建立血脉联系,再每日鲜血浇灌,一日注入两年寿元,如此祭炼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获得两只木傀儡。 将桃木傀儡放到僻静的地方妥善藏好,又将李木傀儡随身携带,这一对傀儡便可为主人抵挡一次杀身之害。 在最危险的时候,李木傀儡代替主人死亡,桃木傀儡召唤主人回到藏身处,如此偷梁换柱,李代桃僵。 简单说,这就是一门替死术,一门需要燃烧寿元才能修炼的替死术! 宋辞晚有点激动,燃烧寿元怕什么?她有的是寿元!这门奇术遇到她,那就是天作之合,哈哈哈…… “嘎!”大白鹅扑扇翅膀,飞了半尺高,在宋辞晚身前重重一拱。 仿佛在说:晚晚你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怎么就不给鹅分享一个呢? 宋辞晚抱住大白鹅就是一顿揉,与它分享喜悦。 “哈哈哈!大白啊大白,从今往后,你看我走路都要带风!你明白吗?你懂吗?” 大白鹅:“嘎嘎嘎!”它挣扎着从宋辞晚的怀抱中探出翅膀,噗噗噗就先扇了宋辞晚一脸风。 “嘎嘎,嘎!” 宋辞晚:“哈哈哈!”大白啊大白,你不会懂的,你那么可爱,你怎么可能会懂呢? 最后细看旁门道术光阴夜遁逃:这是一门遁法,这门遁法只能在具备阴影的地方生效,夜色会为其加持,使其速度加倍,隐蔽加倍。 当然,这不是说白天就不能用了,毕竟哪怕是白天,可只要是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阴影相随啊。 只是白天施展此术,效果相比起夜晚的时候来说,会有所减弱。 即便如此,这依然非常美妙。 宋辞晚心情很好,盲盒开完后,就开始下一步工作,炒肥肠。 她今天拿回来的妖兽下水还是豚妖肥肠,浣洗房里的豚妖多数是由炼妖台人工豢养的,每天都要杀一批,是炼制气血丹药的主材。 宋辞晚拿出肥肠,炒得香喷喷的,又换来一颗壮气丸。 壮气丸暂存,然后就开始抵卖今天从市场买来的各种零碎。 【你卖出了针线包一套,获得了缝合粗糙的人皮面具一张。】 【你卖出了桃木簪一支,获得了低级辟邪符碎片一块。】 【你卖出了杂粮一斗,获得了石头饼一筐。】 【你卖出了荷包一只,获得了碎布一箩。】 【你卖出了风筝一只,获得了低级轻身符碎片一块。】 一口气将今天剩余的抵卖机会全部用完,点滴不剩,宋辞晚又开发出了天地秤的新方向。 她顿时若有所思,一支桃木簪,一个风筝,分别换来了辟邪符和轻身符的碎片,那么如果是十支桃木簪或者十个风筝一起上呢?能不能换来完整的辟邪符和轻身符? 又或者,十个不够百个凑? 只不过木簪和风筝这些小东西虽不值钱,以她目前的身家却也做不到敞开来买。 要怎么才能快速挣到一笔足够自由支配的钱财呢? 宋辞晚思索着,一边从天地秤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那张粗糙的人皮面具,她尝试着将其贴到脸上,而后揽镜自照。 模糊的铜镜中顿时现出了一张仿佛由碎片拼凑的僵白脸庞,昏黄的油灯下,这张脸上密布的缝线痕迹,诡异到令人心颤。 原本踱步在一旁消食的大白鹅便在此时忽然转头,猝不及防,鹅眼对上了这张脸。 “嘎——!”凄厉的鹅叫长鸣了起来。 鹅飞鹅跳,鹅毛乱飘。 东边的院子里,与宋家相邻的田家大娘不由得哎哟出声:“这宋家小娘子在做什么哟,大晚上的杀鹅?” 她端着个簸箕似乎想要凑到院墙边去探看,她丈夫连忙阻拦她:“你做什么?都说了她家晦气,你往那边看,不怕晦气传给你?” 田家大娘顿时讪讪:“这不是想着她家那鹅个头大,她一个小娘子一时间也吃不完……” 到底没敢提出要到隔壁去讨鹅吃这样的话来,还是心有忌讳的。 宋家西边的院子里,亦同样有人感慨出声,却是语带怜悯道:“这宋家的小娘子,自打去了浣洗房就越发地古怪了,如今连鹅都要杀,也不知她还能撑多久?” 浣洗房,倒是的的确确成为了宋辞晚最好的掩护伞,使得她也实现了一种另类的大隐隐于市。 宋辞晚安抚好鹅,随后埋头修炼,一夜无话。 一个人底气的来源可以有很多种,但实力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不论如何,努力练功绝不懈怠,这是一定不会错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辞晚的生活开始正式步入了规律的三点一线中。 家、浣洗房、市场、家——这就是她的每日路线。 看起来庸碌、麻木而又枯燥,但实际上对于宋辞晚而言,这样的生活是繁忙、向上,而又充满乐趣的。 她将自己的时间排得很紧,戾气换寿元这个是每日必备,壮气丸也是每日一换,其余的基础物资同样每日必换。 至于某些特殊的气,这个却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 碰不到宋辞晚也不着急,现有的这些法术和功法够她学了,贪多嚼不烂,先把现在的东西学好了再说。 她重点还是要先收集到百年桃树枝和百年李树枝,这个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已经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了。 此外,她还瞄到了一个能够帮她挣钱的工具人。 第10章 寻找工具人 宋辞晚思量过很久,她其实有很多的挣钱手段。 生活化一点的,比如说制糖,比如说食盐精炼,又比如说浊酒蒸馏等等,都算得上是实施难度不大,又能快速以小博大的优质项目。 只可惜,这世道挣钱不算本事,拿得住钱才是本领。 不论盐酒还是糖,总之就一句话,不怕死的尽管大胆去碰! 宋辞晚觉得,自己是真没必要给生活制造难度,明明立志苟住,结果却非要去浪,这是图什么? 但是,她现在的的确确缺钱,有些事情该做的还是要做。盐酒糖碰不得,总有东西能碰得。 这一日下工回家,宋辞晚又一次卖出戾气,换来寿元。 【你卖出戾气八两四钱,获得寿元八十年。】 今日入账寿元八十年,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累积起来的,宋辞晚一共拥有了一千二百三十年的寿命余额。 这不是模糊数据,而是一种明确感应。 使用天地秤的次数越多,宋辞晚就能感觉到自身与其联系越紧密,很多东西她就能越发清晰地感知到位。 比如说寿命余额,又比如说天地秤内部空间中所包含的一切。 宋辞晚又例行卖出一份爆炒肥肠,换来一颗壮气丸,然后就在家中静等天黑。 大白鹅昂着脖子在院中疾走,宋辞晚坐在屋檐下,用手丢着玉米粒,大白鹅“嘎”一声接一口,每当接住,它都要欢喜地拍拍翅膀,显然对于这个游戏很是满意。 直到入夜,万家灯火在城中次第燃起,光影致致,点缀了夜的暗面,宋辞晚回到房间换了身黑衣。 她穿上黑衣,戴上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最后罩上斗篷。 光阴夜遁逃施展起来,瞬息之间,她整个人就化入了夜晚的阴影当中。 大白鹅刚刚消完食,整只鹅正懒洋洋地趴在自己的鹅笼里,犹然不觉刚刚回房的主人其实就在它眼皮子底下,化成一缕夜风般飘了出去。 城南,柳泉街。 通明的灯火摇曳在星光点点的夜幕下,柳泉街的夜市繁华又喧嚣,有酒旗招摇,有舞姬回旋,有童儿奔跑,更有呼奴唤婢的豪客一掷千金…… “好!” “来一个,再来一个!” 名为醉鲜居的酒楼门前,忽而响起一阵热闹的欢呼,却见那挑高的三层楼台前,有舞姬在旋转翻飞,那身姿窈窕曼妙,腾挪纵跃间直似惊鸿蹁跹,简直不是人间舞者,而仿佛是天宫仙子。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了过来,人们看得目眩神迷,又忍不住纷纷议论:“这不是寻常舞姬,听闻是琼华阁的女弟子,游历苍灵郡时被醉鲜居的人请来了宿阳。” “醉鲜居可真是了不得啊,居然连琼华阁的女弟子都能请来,也不知琼华阁八大家,醉鲜居是不是也能请来一位?” “这就痴心妄想了,上宗弟子,能请来三两位都是极为难得了,还想看八大家?要不今儿晚上回家去,叫你婆娘给你把枕头再垫高三寸?”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 人们哄笑起来,人潮涌动,醉鲜居的门槛险些被踏破。 却无人注意到就在醉鲜居斜对面不远处原来也有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也是三层楼高,五开间的门脸原也修建得宽敞大气,只可惜门庭清冷,就连那屋檐下的连排灯笼,如今都只点亮了一个。 凄冷冷的一盏灯,照着大堂内孤坐的一个人。 此人名叫严含章,是这家鼎丰楼的主人,也是个读书人,更是个落魄的读书人。 严家的祖上其实阔过,甚至出过先天武者,在宿阳城内留下了不小的家业。 没奈何后人不争气,自打那位先天老祖宗死去,至如今不过十来年,这偌大家业却已是败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这一家酒楼,还有严含章在苦苦支撑。 严含章也快要撑不下去了,他枯坐在大堂中,坐着坐着却是毫无征兆地猛一张口。 “咳!咳咳咳!”严含章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咳得泪花直冒,大堂内阴影摇动。 严含章只捂着胸口蜷缩在椅子上,像一条濒死自救的鱼,徒劳无功地弹动着。 “阿姐……”他口中喃喃,“含章怕是支撑不下去了,你在许家、你在许家好好活下去……” 话到这里,他从宽袖中一扯一扯,竟是扯出一段白绫。 严含章要在这大堂中悬梁自尽!他期盼自己死后能化身厉鬼,将所有觊觎严家最后产业的人啃噬入鬼腹中。生前无能为力,唯愿死后复仇! 夜风吹起,昏黄的灯笼在门外屋檐下幽幽摇晃。 光亮照不进这片阴森的大堂内,严含章将头伸进白绫结成的锁套中,足下悬空,一瞬间,窒息感铺天盖地,灭顶而来。 严含章:“唔唔、唔……” 他低估了死亡的痛苦,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死,可等到死亡真正来临这一刻,他竟又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有白光在眼前阵阵闪动,有灵魂似要出窍般撕扯飘摇,严含章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啊!啊——” 他的头颅仰起,眼睛瞪大,暗红的血丝几乎将眼球撑爆。 垂死的挣扎中,他见到有一道如同烟雾般的黑影从身前房梁处飘落下来。 是、是什么? 那黑影似是一缕无形的风,又好似是一段有形的纱,在夜色中自他身前一绕,白绫断了。 砰! 严含章掉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可他却顾不得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又或是懊恼自己没能死成。此时此刻,一切情绪都要为恐惧让路。他控制不住地手脚并用,一边连连往后退,一边颤声说:“是、是什么?” 什么东西?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妖魔鬼怪? 黑影飘动,向他逼来,有一段空灵飘渺,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吾为至公至正无名神尊,付出你的灵魂、财富、忠诚,你将获得所有。” 这、这…… 严含章睁大了眼睛,被恐惧与混乱占据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清明一瞬,这个黑影说,付出灵魂、财富、忠诚,他将获得所有? 什么样的所有?包括复仇吗? 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输的了,就连性命他都不想要了,而死后化鬼毕竟飘渺,可若是眼前的机会能够把握得住,焉知不是一场转机? 浑身颤抖的严含章瞬间从地上跳起来,他说:“财富,我有、我有……” 他飞速从酒楼的前堂冲进后院,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冲到后院一间屋子里翻箱倒柜。 床底下、墙缝里、柜子夹层里……严含章一通翻找,翻出数个匣子,悉数打开后,内里空荡荡的是大多数,但还留了东西的几个匣子里却只见到银光闪闪。 归拢来后,这些白银约有三百五十两,还有这间酒楼的房契、地契两张! 严含章却又羞愧忐忑起来:“我、我通共只有这些了……可以、可以换来什么?” 黑影一直如影随形般跟着他,此时倏然一卷,匣内白银瞬间不见,然后有一只瓷瓶和一张陈旧泛黄、写有凌乱字迹的纸条落在匣中。 严含章颤手去拿,瓷瓶上有字:孕子丹! 他心口狂跳,险些惊叫来。 第11章 纯净的愿力丹 孕子丹! 柳泉街,夜色中的严含章握紧了手中瓷瓶,一种后知后觉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的阿姐嫁入许家十年,身为长房长媳,打理家业,操持内务,孝敬公婆,友爱弟妹……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做得四角俱全! 她原本应该在许家掌握住嫡长媳应有的话语权,许家也是宿阳城中少有的先天家族,护住一个严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可无奈阿姐十年无所出,近两年来许家大郎接连纳妾,其中出自陈家的一房贵妾如今更是怀上了身孕。陈家由此水涨船高,严含章这边所遭受到的打压,其中有一大半甚至就是来自于陈家! 陈家如此嚣张,不就是仗着一个孕肚?但若是阿姐也能有孕呢? 不止如此,孕子丹的旁边还有一张配方。 严含章认出,这是一张味精配方,配方写明了,此物实为五味之精,可适配于任何菜肴,能够起到极强的增味提鲜,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 身为酒楼东家,严含章能够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只要配方不虚,这个东西就是他摆脱眼下困境最佳支点。 当然,严含章其实也知道,陈家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辱上来,明面上是由于阿姐在妻妾之争中落入了下风,可实际上……焉知此事背后没有许家的默许? 一个失去了背后家族的嫡妻,一个多年无所出的嫡妻,占着位置就是一种浪费! 但是不急,慢慢来。他今日有此奇遇,往后便是要出卖灵魂又如何?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崛起…… 夜色昏暗,严含章却是心潮澎湃。 幽幽灯火下,他捏紧了手中的味精配方与孕子丹,却发现先前还飘在旁边的黑影不知何时竟已不见了踪影。 严含章有些惊慌,连忙试探问:“神尊,神尊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严含章又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他便连忙选了个方向遥遥一拜:“弟子恭送神尊。” 而被他恭送的神尊真身,宋辞晚当然是早就走了。 工具人不需过多接触,她只是平平无奇一个洗妖杂役,什么至公至正无名神尊,跟她有关系吗? 积善坊,宋辞晚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大白鹅没有察觉到她的离去,自然也没能察觉到她的归来,它趴在鹅笼里睡得正香呢。 宋辞晚凑过去看了看它憨憨的睡相,嘴角不禁噙起一抹笑。 严含章是个合格的工具人,不但爽快提供了丰厚的钱财,还让宋辞晚采集到了两种不同的气。 于是,宋辞晚回家后,又可以开盲盒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先将收来的三百五十两白银分开藏到自己的衣柜和床底木箱里,然后沐手静心,唤出天地秤。 第一种气:【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人欲,恨忧惧,三斤七两,可抵卖。】 卖出,换来了【一重神通道术:力大无穷】。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门增幅力气的巨力神通,力量啊,它是如此的朴实无华,却又那么地不可或缺。 好,非常好。 宋辞晚想笑,但忍住了,夜深人静的,笑什么笑呢,心里偷着乐就得了! 第二种气:【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斤九两,可抵卖。】 这团气就有点意思了,它居然是来自于严含章的信仰之力。 宋辞晚装神弄鬼,随意捏造了一个至公至正无名神尊,本意只是不想暴露自身,可谁想居然能够因此而从严含章身上采集到信仰之力! 她尝试卖出,而后得到了一颗无色透明如同龙眼般大小的丹丸:【愿力丹,由信仰者愿力炼制而成,此为纯净级,成丹后不沾因果,服用可助力修炼加速。】 宋辞晚将这颗愿力丹捏在手中,触手后只觉温凉舒适,有种玉珠般的触感。 她揣摩着方才获取到的种种信息,一时间心中思量万千。 这一日天地秤剩余的抵卖次数还有六次,宋辞晚就一边思索不停,一边将剩余的六次机会全部用完。 其中有一次她卖出了一筐石榴,而后得到了一颗孕子丹。 先前给予严含章的孕子丹也就是这么来的,这东西对于普通人而言万难得到,可在宋辞晚这里,居然就是一筐石榴的事儿! 她将卖来的众多物资连同孕子丹一起全部收回天地秤中,而后就拿着愿力丹和壮气丸,开始了今日修行。 纯净级的愿力丹不沾因果,没有副作用,宋辞晚就打算试试,看这东西所谓的助力修行,究竟能助力到什么程度。 如此一夜修炼,又到天明。 拂晓之时,远处的鸡鸣声唤开了天际层云,有道道天光洒落大地。 宋家小院内,大白鹅也不甘寂寞地探出鹅头,昂起长颈,高歌起来:“嘎!嘎!嘎嘎嘎!” 宋辞晚醒过来,内视自身,只觉体内真气汩汩流动,已如山溪之水,活泼圆融,汇入丹田便是一汪清潭,潭深三尺,其容量已超越昨日前的十倍还有多。 愿力丹,这哪里是什么愿力丹,应该叫做十倍经验丹,不……甚至应该是百倍经验丹才对! 炼精化气,宋辞晚感觉到,自己在化气期的修行又长进了一大截。如果将真气法力按年份来计算,她现在起码能有五十年修为在身! 活命的底气又足了一些,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大白鹅嘎嘎叫着过来催饭,宋辞晚蹲下来抱它亲昵,大白鹅却惨叫:“嘎!嘎嘎嘎!” 咦?咦咦? 什么情况?小东西忽然矫情了? 很快,宋辞晚就发现,不是大白鹅矫情了,居然是她身上出了一身臭汗,排出了厚厚一层脏污。 那气味,那杀伤力,大白鹅愤然长鸣:“嘎!嘎嘎——” 宋辞晚羞愧遁走,连忙打水清洗。 一夜功力暴涨,带来的结果就是洗精伐髓,去浊存清,只是苦了白鹅大宝贝了…… 宋辞晚当下沐浴更衣,烧火做饭。 做好后,她分了一盆食物给大白鹅,又给自己留了一份,其余的就端到旁边卧室,供奉到了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宋辞晚就生出了一种自己与原主不分彼此的感觉,她继承了她身体她的记忆,自然也要承接她的责任她的义务。 她的意志虽然是以穿越的宋辞晚为主,然而又焉知此世的宋辞晚不是她的一体两面? 或许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那一时那一刻,她觉醒了前世宿慧,堪破了胎中之迷! 宋辞晚站在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祭拜后静默片刻,而后低声道:“爹,娘,时间过得好快,一晃眼我都快忘记你们还在身边时是个什么光景了。” “你们在地下团聚了吗?如今是不是正在修行来世功德?” “若有来生,愿二老能生于富贵,长于清闲,平安康健,喜乐一生。” “我……”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但某些话,某些事,却始终压在她心里。 就从那一日,她通过狐妖的眼睛,见到了破血刀下,那个小吏死亡时的场景,又得知捉妖皂吏的抚恤金原来不是五十两,而是一百两——那一刻起,她内心的波澜就已经掀起。 此事不平,波澜不停。 人活在世上,保全自身固然是必须要做的,但有些事情也同样不能不做。 宋辞晚说:“爹,娘,你们不要急,我知道的,我懂的,我明白要怎么做。我也不会急,但我可以开始准备了……” 一缕晨光从窗外透入,照在宋辞晚细白如瓷的半边脸颊上,映出了她嘴角一丝微笑。 又有种别样的静谧,仿佛莲荷半开,静水流深。 第12章 这红尘,这世间 日出后,宋辞晚与大白鹅作别,出门上工,并仍然带上了她的伞。 从巷道间走过,眼睛看着人间的烟火气,耳朵听着街坊四邻的闲谈八卦。 比如:“郭老三家也是惨咧,顶梁柱没了,一个丧事过去,那五十两抚恤金就下去了一大半,他家的大郎就从学堂里退学了,哎哟!” 郭老三,也是一名快班小吏,前不久也因捉妖而死。 他的丧事闹得很大,抚恤金传出来,与当初宋友德死时一模一样,也同样是五十两! 宋辞晚只要是听到他家的消息,总会多留几步,多听几句。 街坊们说:“惨什么啊,哪有宋家的惨?郭家大郎只是不能再读书了,宋家呢,宋友德死了,他婆娘也死了,余下个小丫头孤零零的,又被退婚,还欠一屁股债,没办法只能去浣洗房做工还债……” “倒也是,这进了浣洗房还能有好的?不出两三年,早晚是一个死。啧啧,这是要一家死绝啊!” “呵呵,要我说,这都怪那宋友德娘子,男人死了她就病了,她病就病,还花那许多银钱看病!要不是这样啊,这宋家也不至于欠那一屁股债……” “呸!怎么说话呢!谁能想病还是怎么地?” 金花婶子挎着篮子出来了,她张口就啐人,说话声音邦邦响:“都这么好心,当初怎么不多借宋家一些银钱呢?说不准人家多个几十两银子,那人就不用死了,也用不着你们在这说风凉话了是不?” 被金花婶子啐了的葛大娘当时便将手叉腰,待要反驳金花婶子几句,却忽觉后背一凉。 这股凉意太瘆人了,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一看就正正好对上了宋辞晚漆黑幽深的眼睛。 那可真是……似枯井似寒潭,更似那无底洞般深到摸不着底,葛大娘一与之对视便莫名心慌,她就张口:“你、你……你好心,我不与你多说!”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呢,葛大娘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抹,就慌慌张张地自个儿走了。 一边走她又忍不住一边嘀咕:才不是我怵谁,老娘我是不稀得跟那晦里晦气的将死之人计较呢……哼,哼哼! 葛大娘走了,宋辞晚身前的天地秤又浮现出来。 【人欲,贪嗔惧,三两二钱,可抵卖。】 葛大娘居然给宋辞晚提供了三两二钱的人欲,并且除了嗔与惧这两种情绪,她提供的人欲中竟还有一个“贪”。 何谓贪?为何有贪?这个“贪”又从何而来? 宋辞晚目视着葛大娘的背影,心中顿有所思。 金花婶子见着了宋辞晚,忙上前关切几句,宋辞晚回她:“婶子放心,我挺好的。等我再攒一攒钱,到月底的时候便还一次账。” 金花婶子立刻“哎哟”道:“你这孩子急什么呢,谁不知道你的光景?谁还能催你不成?可不许这样啊!你这钱攒了不如给自个补补身子,攒俩月就赶紧从那地界退出来……” 宋辞晚安安静静听她唠叨,等她说完了便轻轻问了声:“婶子,你说当初我家若是能再多个几十两余钱,我娘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金花婶子顿时噎住,片刻后她叹气道:“这谁知道呢,好孩子,过去的事情咱就不多想了啊,这人啊还是得往后看。” 宋辞晚点头道:“是,我会的,婶子放心。” 话聊到这里,也就没有太多其它什么好说的了。 但非常有意思的是,天地秤偏在这个时候又再度浮现出来,采集到了一团来自金花婶子的七情六欲:【人欲,爱、忧、惧,七两三钱,可抵卖。】 金花婶子此时此刻对于宋辞晚的情绪十分复杂,除了“爱”,竟然还有“忧”与“惧”,这又是因为什么? 宋辞晚已经知道,天地秤并不会随意采集他人情绪,采集的前提必须是:此人因宋辞晚而具备有强烈情绪波动,这些情绪达到有一定的量以后,天地秤才会出现采集。 换句话说,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一般的情绪其实是很难达到采集标准的。 金花婶子与葛大娘今日的表现都不由得令人深思。 宋辞晚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猜测了,她暗暗叹息一声,与金花婶子告别。 这回,金花婶子没有追着她塞饼子。 宋辞晚照常上工,洗妖,收集戾气,下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菜市场,而是施展沧海一粟寻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从天地秤的洞天空间里取出一件普通的葛布男装穿上。 她又给自己换了个男式发髻,脸上则用暗色脂粉涂黄,如此,一个面目平庸的瘦弱男人就出现在了小巷中。 沧海一粟加持于身,宋辞晚就以这幅形象慢慢吞吞地从那小巷中走出,而后又如同这世上每一个庸碌之人般,毫不引人注意地汇入了人群当中。 她去了前明街,这边靠近炼妖台的位置有几家灵材店铺。 所谓灵材店,主要出售各种灵性之物,也会兼卖一些低等灵符,或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低级法器。 当然,高级的人家其实也卖,只是宋辞晚无从去了解那所谓“高级”,究竟能有多高。 她选中了一家名为闵记的灵材店,站在外头稍稍观察了片刻。 有一些看起来不太富裕的武者从中出入,也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携奴带仆从旁呼啸而过,片刻后,闵记法器店内有些清净了,宋辞晚就抬起脚默默走进去。 有个伙计手拿除尘掸子懒洋洋地在扫灰,宋辞晚走进店铺他也不抬眼睛。 直到宋辞晚问:“伙计,百年桃木有吗?” 伙计一下子直起腰,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 他脸上就多了笑容:“嘿,百年桃木啊,一贯钱一两,客官您要几两?” 一贯钱就是一两银子,这么算来,百年桃木要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斤。 相对普通百姓而言,这是真正的天价! 但是桃木有辟邪的功效,百年桃木更为难得,这种售价倒也不能说不合理。 宋辞晚只是瞬间感觉到,自己先前收获三百五十两横财,原以为已经是不错了,却没成想还是穷啊! 穷也要买,宋辞晚当下花费百两银子,买了十斤桃木。 又问到了百年李木的价格,李木不如桃木价贵,只需五两一斤,宋辞晚也买了十斤。 如此,桃木李木终于都到了手中,等到回去以后,宋辞晚就可以着手雕刻傀儡,修炼替命奇术,李代桃僵了! 第13章 初级道术,入梦大法 日落之前,宋辞晚从闵记灵材店离开了。 离开后她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着路在旁边各处巷道转了好几圈。 直到天色渐暗,浓夜降临,宋辞晚确定了身后无人跟随,这才又寻了个僻静处将衣裳和装扮都换回原样。 沧海一粟仍旧加持于身,宋辞晚就这样毫无存在感地拎着她的包袱,安安静静回了家。 回家后,先收拾一番,接着将今日所得逐一卖出。 【你卖出了戾气一斤三两又二钱,获得寿元一百三十年。】 【你卖出了豚妖肚包鸡一盆,获得壮气丸两颗。】 是的没错,就是两颗壮气丸。 今天宋辞晚从浣洗房拿到的下水是一只豚妖肥肚,她回家后突发奇想,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爆炒肚肠,而是取了一只昨日买回来的拔毛鸡,做了个正儿八经的肚包鸡。 这也算得上是道硬菜了,宋辞晚想试试看换这种做法的话,天地秤是不是能有什么别的回应。 然后结果很惊喜,一道肚包鸡,卖出后竟得了两颗壮气丸。 壮气丸也属于气血丹药的一种,宋辞晚今日在闵记灵材店看过他们店里的丹药价格。 最低级的养气丸,在闵记灵材店要卖十两银子一颗。 至于壮气丸比养气丸的等级又还要更高一些,闵记灵材店售价五十两银子一颗。 一只鸡才多少钱,不超过五十文,而多出来的一颗壮气丸,却能价值白银五十两! 据闵记灵材店的伙计说:“客官别嫌贵,再贵它好歹也是能用银子买到手的,您可知,再往上去,某些灵物是真金白银也买不了呢,要用元珠!” 元珠是什么? 宋辞晚顺嘴提问,可惜这伙计自己也知道得不清不楚。 他吹嘘了一通自己的见识之后,末了也只模糊给出一个解释:“嘿,就是,就是上头大人物们专用的好东西,总之,据说……一颗元珠可以卖到一千两银子呢!” 嚯,这么一比那就当真是了不得了。 宋辞晚顿生敬意,敬这世界浩大,敬那财富无穷。 同时她也记住了这个爱吹嘘的小伙计的名字,掌柜的称呼他为三柱子。 三柱子和闵掌柜,这就是宋辞晚接触这个浩大世界的又一道窗口。 宋辞晚继续操作天地秤:【你卖出了人欲,贪嗔惧,三两二钱,获得了低级幻术,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这是一门低级幻术,它不能真的点石成金,它只是在欺骗你的眼睛。 哟呵,障眼法,传说中某些江湖骗子的必备技能? 默默记诵完点石成金的使用诀窍,宋辞晚当时便轻笑一声。 这个小法术好像有点没格调,但是不要紧,没有不好用的法术,只有不会用的人。 宋辞晚一边记诵琢磨,一边继续抵卖:【你卖出了人欲,爱、忧、惧,七两三钱,获得了初级道术,入梦大法。】 一段段玄奥的口诀涌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她又惊又喜,忍不住脚下微动,将手握拳。 居然是入梦之术! 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宋辞晚仔细琢磨着,无声地笑了。 等到半夜,宋辞晚放下手中刚刚雕刻出雏形的桃木傀儡,又换上黑衣,戴上人皮面具,便再度施展光阴夜遁逃,化作一缕夜风出了家门。 这一次,她准备去寻葛大娘好生交流交流感情。 葛大娘家也在积善坊,离宋家约隔了一条半街,有个五间房的小院子,总体面积比宋家大了一半还有多。 葛大娘生育过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后养活了两儿一女,如今她的长子已经成婚,又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家里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 只有一点不好,家里人多,纵是五间房的小院子,也难免拥挤吵闹。 牙齿碰舌头的,天天没个消停。此事无解,除非暴富。 夜深了,一缕夜风飘到葛大娘家窗下。 葛大娘睡得有些不太安稳,她老伴爱打呼噜,她还要带着大孙子一块入睡,大孙子也有十岁了,三个人睡在一张窄床上,挤得慌。 葛大娘翻了个身,睡在床对头的老伴却是在睡梦中骂老婆:“遭瘟的婆娘,是不是撞鬼啊,能不能好好睡!” 葛大娘被骂得有些半醒,也不知是不是梦,只习惯性地在嘴里嘀咕:“好睡,好睡你倒是给我换间大屋,给老娘打个大床,老娘给你睡个天边边去……” 葛大娘的老伴黄贵说:“死人钱都给你分三回了,你非攒着一分不动,老子有说不准你打大床吗?” 葛大娘抱怨:“三回也没个几两银子,老宋家那回你倒是拿了三两回来,后来每回都只得一两,够干个什么?老二娶媳妇不要钱?小妹说亲不要嫁妆?同样是分钱,人家分五两,你分一两,你好意思……” 抱怨声尚未绝,忽忽然葛大娘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有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却是在黑暗中徐徐显现,坐到了她的床头。 这身影的形貌绝不恐怖,相反还有几分秀丽,可是葛大娘见着“来人”却只觉得心跳加速,一股惊骇从后脖颈升起! 更有一股古怪的力量,随着“来人”坐至床头而似有若无地压到了她的身上。 葛大娘四肢无力,全身冷汗,只觉得自己像是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她惊恐嘶声:“你、你……你是柳二娘,你是人是鬼?” 这坐在葛大娘床头的女子,原来竟是已经死去的宋友德之妻柳二娘! 柳二娘眨眨眼睛,两行血泪从她眼角滴落下来,一点一点砸在葛大娘身上,砸得葛大娘心头闷痛,只觉得落在身上的不是血滴,而是重锤。 葛大娘起不了身,喘不上气,甚至挣扎不动,只能绝望地喊:“二娘,二娘妹子万勿怪我,不是我要贪你家钱财,实在是不拿不行!于捕头带头拿,户房里的老爷们更是个个要分,谁敢不拿?” 她承认了,那些血滴砸在她身上的力量感便更重了,葛大娘嘶嘶惊叫,不停求饶,不过片刻就报出一连串人名…… 这些,基本上都是跟宋友德同班出任务的小吏,其中为首的于捕头,其实就是金花婶子的丈夫! 随着葛大娘的一声声喊叫,窗外风动树摇,抖落一地暗影。 同一张床上,另一边,葛大娘的老伴黄贵也同样陷在了梦魇中,他脱口而出的一声声惊呼却又与葛大娘有所不同。 “宋老弟,不是我要害你,是那诛魔校尉张平,他的破血刀每回都要饮一个活人鲜血才能威力大涨,是他害的你啊!” “我也不想,我也害怕,我也是提着脑袋在过日子!” “谁知道下回是不是要轮到我,我也怕,我好怕啊……呜呜呜,宋老弟,你难受不?你在下头等等老哥哥……” 一声一声,渐渐幽咽,如在泣血。 第14章 一块石头引发的血案 这一夜,群星低垂。 说梦话的人哭着哭着一声叹息,葛大娘家的小院便逐渐安静下来,一缕夜风从旁飘出,卷起几许落叶,倏忽又消失在星光下。 只有葛大娘房间的窗户下边,留下了一团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那是宋辞晚用点石成金术留下的一块金子,葛大娘和黄贵既然都觉得自己贪人抚恤金实属无奈,那么就让他们再多面对面对“有钱”的无奈! 这个世道有很多事情都无法黑白分明,评判个清清楚楚。宋辞晚也自认为不是判官,管不了这天地清明。但她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为人子女,有些事情总是该做的。 葛、黄夫妻二人贪走的看似只是几两银子,但又焉知这不是柳二娘活命的机会? 甚至再更进一步来推断,当初的宋家若是能拿到全部抚恤金,宋辞晚不欠那一屁股债,她也不必被逼得去浣洗房做杂役。 浣洗房是一条死路,甭管如今的宋辞晚是不是已经做到了死中求活,可她被逼上死路的这个事情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活下来的宋辞晚难道不需要为那个“死去的自己”讨一个祭奠? 兰因絮果,皆有前定。 宋辞晚不求公正,她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的点石成金术目下还只是初学,点化的黄金也仅仅只能存留三日而已,便且看看,三日内这块黄金会引发怎样的故事。 深沉的夜色中,宋辞晚伴随晚风归家。 她换下衣裳,洗漱后又一次唤出天地秤。 这次在黄家,葛大娘和她老伴黄贵又一起为宋辞晚提供了一笔数量达标的情绪值。 葛大娘提供的是:【人欲,贪、嗔、惧,三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卖出,获得了:【修为三年零八月。】 一瞬间,宋辞晚就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入定状态。 三年零八个月的修为,便仿佛是她苦修坐忘心经,朝采紫霞,夜采月华,虽无丹药辅助,却勤勤恳恳一刻不停在修行—— 如此忽忽然不觉光阴快走,再睁眼,丹田中真气又浑厚一分。 坐而论道,坐而忘道,离形去智,同于大通。 一股仿佛水洗过一般的清澈感萦绕在宋辞晚的身心神魂间,使她对于此前所学种种都仿佛有了一种全新理解。 这是时间沉淀的通透,现世是一刻,于宋辞晚而言又仿佛是三年! 宋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缕白练便在此时从她口中轻飘而出,落在身前地上,却听“噗”一声,她床前的青石地板上就这样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白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一般,痕迹不深,却令人心惊。 仅仅只是一口气,便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气如重华,标志着宋辞晚达到了化气后期,离突破炼气期应该不远了。 这种修炼速度与她的寿命增长速度一样,都非常恐怖。 宋辞晚先前确认了宋父死亡真相时内心其实是非常焦虑的,但经过这一番修炼,这种焦虑却在无形中被抚平。 不急了,不怕了,一切恐惧都是源于火力不足,只要火力充足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当然,该稳的时候还是要稳。 宋辞晚又将得自于黄贵的那一段七情六欲卖出:【人欲,悲、恐、惧,三斤九两,可抵卖。】 卖出,得到:【初级道术,掌心雷。】 宋辞晚一下子直起腰,一边按捺心中惊喜,一边连忙将掌心雷的所有诀窍仔细记诵。 记诵修炼新法术,又温习之前学过的旧法术,木傀儡的雕刻也不能停,宋辞晚忙忙碌碌,也多亏了坐忘心经修炼出了一身真气,使得她能够拥有足够的精力去肝。 一直肝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宋辞晚才放下修炼,小憩了片刻。 而后起身洗漱、做饭、喂鹅,又照常上工。 打工人的事儿,那是一天都不可以懈怠的。 下工以后,宋辞晚则直奔金花婶子家。 今天是月底了,是宋辞晚原先定好的还账之日,她将这个月攒下的工钱,合计二两银子都带在身上。 照那黄贵的说法,当初贪去宋友德抚恤金这个事情是大家集体做下的,以衙门户房书吏为首—— 这些人都是老刮皮,便是打那寸草不生的地界走过都要刮三尺,上头定的抚恤金由他们经手,那更是没有不截留一层的道理。 一共一百两抚恤金,户房书吏们分走了三十两,还有二十两则由与宋友德共同出班的其余小吏共分。 于家的是捕头,他拿了五两银子,黄贵拿了三两,另外十几人共分了十二两。 等最后宋友德的尸身抬回家,分到柳二娘与宋辞晚手上的抚恤金,便成了五十两。 宋辞晚记着账,她的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后来柳二娘病重,宋家钱财用光,宋辞晚去了于家,也就是金花婶子家,正正好又借走了五两银子! 呵,这个事儿,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宋辞晚来到于家的院门外,却见那院门大敞着,金花婶子手上端着笸箩在街上拔腿跑,她前前后后还有好几个街坊,大家都在向着一个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有人说:“哎哟喂啊,真是天稀奇啊,黄家院子里真的出金子了?” “可不是嘛,不但出金子了,还出人命了!” “天爷啊,怎么就出人命了?” 宋辞晚走在最后头,跟一道影子似的立刻缀上了众人,她听着街坊们的声声议论,心跳有些加速。 “听说是葛小红这娘们攒了一大块金饼子要给她家老二说亲,被老大媳妇看见了不依饶,这婆媳俩就打起来了。” “嗨哟,什么金贵的媳妇要拿金饼子说亲?那这老大媳妇肯定不能答应,多大家业啊,居然拿金饼子说亲,有这钱做什么不好?” “是啊,听说那金饼子足有二三十两重,少说也能抵个二三百两银子呢!” “可是黄二郎要说的媳妇是柳泉街上陈家的姑娘啊……” 有人顿时惊呼:“陈家?那个占半街的陈家?” 惊呼声未绝,大家一起转过了前边的街道,却是已经到了黄家门前。 黄家的院门也大敞着,一声声混乱的尖叫从那院子里传出,有一个声音在嘶声痛哭:“当家的,当家的啊,你快醒醒,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啊!” 有个青年怒喝:“黄老二,你这个败家子,气坏了爹,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非打死你不可!” 还有一堆街坊挤在院子外头,有人踮脚探头,有人直往里钻。 往里钻的呼喝说:“大夫来了,快快快,让一让让一让……” 人们让开了,有后来的人没弄清状况,正急忙打听:“怎么回事?不是说婆媳打起来了吗?怎么又是黄贵倒下了?黄二郎做什么了?” “黄二郎骗他老娘啊,他根本就没能说上陈家的姑娘,他是烂赌,欠了几百两银子的帐,骗他老娘拿金饼子出来给他还债呢!” “那然后呢,怎么就暴露了?” “黄大郎媳妇抢走了金饼子,黄二郎又领着混混来抢嫂子,结果被黄大郎撞见,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暴露了么?” “哎哟这可真是冤孽啊……” 叹息的人叹息声未绝,又听那边院子里传出新消息。 原来黄贵没死,但他也被黄二郎给气到中风瘫痪了! 黄二郎被黄大郎打断了一条腿,葛大娘护着小儿子,当下与大儿子起冲突,结果反倒自己将自己给气晕了过去。 …… 一地鸡毛,一团混乱。 站在人群外旁观的宋辞晚就像是一粒灰尘般,静静缩在红尘的边角,却是心生震动,久久无言。 第15章 修个逍遥仙 宋辞晚站在黄家的院门外,首次如此清晰感觉到,当蝴蝶翅膀扇动时,所能带来的威力。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实质可见的力量,而是一种无形的,更近似于因果律的道理。它无处不在,却又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从心敬畏! 黄家的闹剧还在继续,赌坊的人来了,凶神恶煞地将那块“金饼子”抢了去,葛大娘本来被大夫救醒,醒来后听说金子被抢走,当下便又气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还吐了一口血,大夫说,经过这一遭葛大娘怕是要短寿。 街坊们有的叹息说葛大娘可怜,有的摇头说她就是活该:若非她一惯偏宠小儿子,把个黄二郎宠得无法无天,又怎么会有今天的遭遇?只是可惜了那块金子…… 却又有人说:“嗐,可别提金子了,要不是葛小红拿了金子出来,今日这赌坊的人未必会上门?金子不丢,黄贵也不至于被气到中风。她当家的在,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可现如今她当家的人都瘫了,往后啊他们还怎么过哦!” “那也不能怪金子啊,葛小红就是不拿金子,黄二郎欠了钱,这赌坊的不还是照样会上门?” “那说不准没有金子的刺激,黄贵不会气中风?” 这、这这……这谁知道呢? 更没有人知道的是,那块备受人们关注的金子原来竟是个假货! 百果必有因,宋辞晚目睹一切之后,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要说可怜黄家人,那肯定不是,但她也并没有获得成功报复的快感。 更多的,还是宋辞晚的内心在审慎。 因果律的力量太可怕了,棋盘外的手只是那么轻轻一拨,凡人的世界就有可能天翻地覆。 难怪古之修仙者,修行的第一要务便是远离尘俗! 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 这不是说修了仙就什么都不能做,而是怕修仙的人掌握了力量就忘却初心,忘却自我啊! 脱缰的力量那便不是力量,而是魔头! ——那么,我的初心又是什么呢? 宋辞晚站在人群外审视自我,坐忘心经的真气自带一股沁凉,悠悠绵绵地在她身体里流转,使她的内心又渐渐寻回平静。 人群中,端着笸箩看热闹的金花婶子忽而一拍大腿,急道:“哎哟,我家锅里还烧着水等着蒸馍馍呢,糟了,我的锅诶,不会烧穿了?” 这一急她就顾不得再看热闹了,连忙忙从人群中退出,转身往家跑。 她没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宋辞晚,宋辞晚默默在她身后跟上了她,等见她冲进家门,欢喜地在灶房里喊:啊哟吓死个人,水都还没烧干呢,太好了!” 金花婶子在灶房里重新加水蒸了馍馍,宋辞晚就在外头轻轻敲响了她家的院门。 “谁啊!”金花婶子一边喊着一边擦着手走出来,等见到是宋辞晚,她脸上立刻就绽放出笑容,“月娘啊,你来得正好,婶子这里蒸馍馍呢。来来来,你进屋里来坐会,等馍馍蒸好带几个回去做晚饭!” 宋辞晚不进屋,只在院门口说:“婶子,我还带孝呢,就不进家门了。这不是月底到了嘛,我来还钱。” “还钱”二字出口,金花婶子的笑容僵了片刻,但很快她就拉住宋辞晚道:“还什么钱,你这孩子可真是个犟脾气,说了让你有钱了先攒着,给自个补补,赶紧从那地界退出来……” 眼看宋辞晚还要再说些什么,她又连忙虎着脸道:“不许提,真不许提啊,再提婶子就生气了!” 她是真诚地不希望宋辞晚还钱,甚至在这同时宋辞晚还收到了来自她的情绪反馈,天地秤浮现: 【人欲,爱忧惧,一斤二两,可抵卖。】 何谓“爱”?何谓“忧”?何谓“惧”? 这一刻宋辞晚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再看着眼前金花婶子脸上堆满的笑意与关怀,宋辞晚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终究没有再犟着说要还钱的事了,但她提了其他人:“婶子,您这里咱们够亲近,我可以先不还,可是那其他人家呢?我这攒了些钱总该还给他们?” 金花婶子说:“还什么还,谁不知道你难?那些个孬货,谁敢逼你我带上棒槌给你说理去!好孩子,听婶子说,那浣洗房你真不能再去了。退出来,婶子再给你找个活计……” 这个却是不能听的,宋辞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她说完话就连忙提出告辞。 金花婶子要她再多等片刻,等馍馍出来再走,宋辞晚也不要,她说:“婶子非要我拿了馍馍再走,那我就在这里等于叔回来,直接把钱还他!” 金花婶子道:“你于叔也不能收你钱……” 话没说完,宋辞晚已经是摆手跑了。 宋辞晚一口气跑回家,推开家门,迎面是大白鹅“嘎嘎”的高唱声。 一双大白翅膀扑扇带风,肥硕的身躯冲撞过来,宋辞晚“嗨哟”一声接住,大白鹅就将鹅头往她怀里拱,拱得宋辞晚不由得笑出声:“大白,大白,你别这样,好痒啊,哈哈哈……” 笑过一场,宋辞晚情绪稍稍放松。 此时天色向晚,夕阳却尤带一层金辉,拖曳着天际的云霞,映照在烟火人间。 宋辞晚抱着大白鹅,举目观霞。 她轻声说:“大白,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些茫然,但是我现在又好像是明白了。” “我又不修与世皆敌,我只求红尘逍遥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恩仇难明,那就再看。” 大白鹅嘎嘎叫着,鹅头向天,曲项高歌。 宋辞晚回房收拾,闲话不提。 她又卖出戾气八两九钱,获得寿元九十年。 壮气丸今天没有,因为今天清洗的妖兽有些少,据说是炼妖台养殖的豚妖有些突然犯了病,今日便暂停了宰杀。 熄灯后,宋辞晚卖出了得自金花婶子的那一团七情六欲,获得了:【修为一年零二月。】 咦,宋辞晚有些明白了。 如果是同一个人提供的情绪值,初次抵卖时一般会获得小法术,而二次抵卖,则能换来修为! 宋辞晚盘膝静坐,现世虽只一刻钟,于她而言却又如同是一刻不停地修行了一年零二月。 修行完毕,虽不到跨越大境界的地步,功力却又是精深一层。 正好夜深了,功力也涨了,有些事情又该做了。 第16章 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夜深人静,适合出行。 宋辞晚戴上她的人皮面具,穿上黑衣斗篷,化作一缕夜风,在黑暗的阴影中穿梭离去。 积善坊,于家。 有更夫打着梆子从那门前路过,房间内,躺在床上的牛金花似梦非梦般蹬了下腿,她忽而推动身旁的丈夫于捕头,喊他道:“老于,你醒醒。” 于捕头迷糊道:“你做什么?” 牛金花眼神迷蒙,仿佛是在梦中,但也正因为是在梦中,她忽然就放肆地哭了起来:“老于,我心里难受,想想月娘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巴巴地送钱过来,说要还我们钱!” “明明是我们贪了她的钱,她借那五两又值当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的啊!” “老于!”牛金花哭问,“你为什么非要拿这个钱?咱们再缺,那也是人家的卖命钱,我们怎么能拿,怎么能拿啊……” 她的眼泪流淌,像一段冰晶扎到了于捕头身上,于捕头从迷糊中一下子弹坐起。 有种莫名的惊悸,绕得他的脑袋昏昏涨涨的,于捕头只能捂着额头,痛苦道:“当我想拿?户房的老爷们都要拿,咱们快班的能不拿吗?你不拿户房老爷们能放心?你不拿,信不信这抚恤金一钱都要下不来!” 他太难受了,脑袋里面有股说不出的郁胀,他心头也有一股郁气:“我不但要拿,我还得带头拿,拿了就跟兄弟们分……” “可你别以为是我在欺负人!”于捕头愤怒、低喊,“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我活着,是我分别人的抚恤金,明天我要是死了……别人也必定分我的!” “宋老弟、宋老弟是个好人,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也分过别人的抚恤金!” “谁不是这样?谁又想这样呢?” “咱们这一班子,原来有三十个兄弟,现在只剩十五个了,我又能活到哪天?” 一声一声,是控诉,是发泄,更是人到中年,却宛如野兽般的呜咽。 牛金花翻身抱住丈夫,被这噩梦压得喘不过气,她也哭喊起来:“天杀的,天杀的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往年没这样啊,捉妖杀妖不是诛魔卫的事吗?为什么非要让你们这些捕快上阵?” 于捕头嗤一声,似哭似笑:“咱们跟的那位老爷,诛魔校尉张平大人,他有一口破血刀。若只是对付寻常妖物,那破血刀一刀一个,若是厉害的妖魔,那就是对着咱们这些小吏,一刀一个!呵呵,呵呵呵……” 牛金花问:“老于,这个张平住在哪里,有什么来历?他这样,拿别人的命填自己的功绩,上头不管他吗?” “大人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去悬灯司衙门点卯,张大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是咱们苍灵郡大宗七星门弟子……” 于捕头又呵呵一声,半撑着迷蒙的眼皮徐徐道:“捉妖死人又不稀奇,张大人他也不直接杀人,他都是等妖先杀,妖杀了人他再饮血,他的刀威力暴涨了再杀妖,这反而是在帮人报仇,你明白吗?” 明白吗? 谁能明白呢,牛金花不能明白,她只觉得头晕、心悸,她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便只能紧紧抱着丈夫,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了。 梦话一阵的房间内渐渐又恢复了安静,只余窗外夜色越发深浓。 窗外的宋辞晚再度化作暗影遁去,她在夜风中飘入家门,进了房间后猛然拽下身上的黑斗篷,然后又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宋辞晚心有郁愤,不比于捕头浅。 但于捕头只能在梦中发泄几句,而宋辞晚,宋辞晚……她,她却可以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不、不行,我要冷静。”宋辞晚脱下身上的累赘重新收回天地秤空间里,而后她又走到宋友德夫妇牌位前。 供桌上有三根线香在袅袅燃烧,宋辞晚目视香雾,渐渐获得平静。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人,可以勇,但要慎勇。 她要弄清楚,她的手上现在虽然是有了三分力量,但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化气期! 上头还有炼气真修,化神真人,更有某些在世人仙,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其渺渺兮浩荡无穷也,小小一个化气期,何来可以自得? 她非但不能自得,她还要常怀敬畏,常怀恐惧。 ——我太弱了。 宋辞晚取出桃李二木,继续雕刻自己的替命傀儡。 不睡了,就是肝! 一共十斤桃木十斤李木,可以雕刻三对替命傀儡,一边雕刻一边注入寿元进行祭拜,不过就是每日损失六年寿元而已,她损失得起。 宋辞晚一边雕刻一边又唤出天地秤,刚才只顾着激动了,从于家夫妇那里获取到的七情六欲还没来得及抵卖呢。 来自于捕头的:【你卖出了人欲,哀、怒、惧,二斤三两,获得了初级道法,炽炎术。】 这是一门火系道法,学习以后可以施展出一股灵焰,随着法力精深道术娴熟,灵焰的温度能够远远高于凡火,是一门非常实用的基础道法。 宋辞晚记诵道法,体悟诀窍,过了一会才又再次卖出得自金花婶子的那团七情六欲。 【你卖出了人欲悲、恐、惊,一斤八两,获得了修为一年零八月。】 玄而又玄的时空快走之感又再次袭来,不过这一次宋辞晚在忽忽流逝的光阴中修炼的不再是坐忘心经,而是其它道法。 诸如虚空幻魔剑,这门道法共有五层,一层心魔幻动,二层魔念迭起……一直到第五层,天魔幻生。 此术修行每精深一层,其威力增长都是成倍递进,等到第五层的时候,中剑者甚至有可能化生成天魔傀儡,以供施术者驱使! 宋辞晚现在也只是刚刚从第一层入门而已,以她目前化气期的修为,如果不能突破大境界,她甚至无法修炼虚空幻魔剑的第二层。 即便如此,这第一层也够她修炼的了。 “一年零八月”的光阴倏忽而过,宋辞晚苦修完毕,再睁眼只觉得自己对虚空幻魔剑的理解又精深了许多。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入门,那么现在她应该是能做到登堂入室,熟练精纯了。 非常好,宋辞晚放下虚空幻魔剑,又继续修炼傀儡术李代桃僵。 这门功法有些特殊,因为要注入寿元,按时祭拜,所以无法像其它功法那样,通过天地秤的修为时间来快速精进。 如此一夜苦修,又到天明。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辞晚便过得格外安稳。 她白天上工,夜晚修炼,心头虽有怒火,她却仿佛是将自身化作了熔炉,怒火越深,她的表面反而越发平静。 偶尔抽空,宋辞晚会关注周围动态,比如说柳泉街上那座濒临倒闭的鼎丰楼,最近竟又起死回生了。 鼎丰楼新来了一位手艺无双的大厨,能将最寻常的菜肴做出极致的鲜美,先天家族许家的某位少爷过来一尝滋味,当时便将鼎丰楼给夸出了圈。 又比如说积善坊的老黄家,自打那日金饼子闹剧过后,他家日子过的就是每况愈下。 老黄中风瘫痪了,黄二郎被打断腿了,葛大娘也病在床上起不来身,黄大郎又要养老婆孩子,又要照管一家病患,本来就苦不堪言…… 忽而某一日,赌坊冲来一群打手,却是乒乒乓乓将黄家搜刮了个遍,留下话来:“你家好个贼胆,竟敢拿假黄金来欺骗我们当家,限三日还钱,否则砸烂你家!” 黄家又哪里还得出钱来?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日子里,黄大郎带着妻儿却是一溜逃跑了。 等到赌坊的人再次上门,见到的除了瘫在床上快饿死的黄贵和黄二郎,就只剩下吊死的葛大娘。 街坊无不唏嘘,打那时起告诫晚辈的话里就必然要加上一句:“可不能沾赌啊!那东西碰不得!” 快班的小吏又死了两个,妖魔仿佛无处不在,宋辞晚快要忍不下去了。 终于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入冬的这一日,宋辞晚的三对木傀儡全部雕好,李代桃僵术修炼有成! 虚空幻魔剑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动,嗡鸣隐隐。 第17章 我有一剑,虚空幻魔 壬寅年,十一月二十九,冬至! 层云汇聚,夜幕低垂,有细雪纷纷而下。 宋辞晚在长夜中睁开双眼,她将三只召唤用的桃木傀儡分别藏在别人想不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又将替命用的李木傀儡随身携带。 经过寿元祭炼后的李木傀儡形状缩小,每一只都细如黄豆,精致可爱。宋辞晚用一只小荷包将它们装起来,荷包挂在脖子上,贴进衣服里藏好。 宋辞晚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些木傀儡之间拥有了一种血脉相通般的奇异关联。 所以,这哪里是什么木傀儡?这分明是她的三条命! 随身带着三条命,这个感觉还是不错的。 宋辞晚又换上了黑斗篷,戴上了那个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最后看了一眼在屋中安睡的大白鹅。 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将袖一转,夜风吹起,她整个人便化作了一缕暗影,随风而去。 光阴夜遁逃,共有三层,宋辞晚如今已将第一层修炼至圆满,只等一个契机便能突破! 夜风卷起了细雪,阴影在雪中交替游走。 宿阳城城西,诛魔校尉张平今夜没有出行捉妖。 他的上司诛魔将军田俊洪近日新得了一件上品法器烂柯春秋图,为此田将军特意在府中开宴,广邀四方宾客,亲近友人与下属前来鉴赏。 夜宴十分热闹,烂柯春秋图更是功效玄奇。此图展开时据说延展能有方圆十里,能罩住小半座城,图中有棋盘如星幕,有百美做棋手,一局棋动,既是人间红颜相,又是图中春秋过。 此图原画乃是大儒郁春秋所作,唤作红颜春秋图。 画作成时,万千美人从那画中飞出,或抱琴吹笙,或临水照花,或翩翩起舞…… 当时身在大周京师之人,莫不亲见此万美飞天之奇景,简直是仙境降临人间,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从虚幻照进了现实! 后来大周读书人之间便掀起了一股模仿红颜春秋图的热潮,真正的大儒原作据说是从画成之时起,便已经成为了一件上品灵器,而诸多仿品中,又以郁春秋亲传弟子苏白衣所画最具奇效。 田俊洪这一幅烂柯春秋图,就是以苏白衣画作为底材,后又经炼器大师谭东阁炼制增强,从而形成了这一件上品法器。 宿阳城实属偏远之地,田俊洪虽然是六品的诛魔将军,可若是放到京师,这样的职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却能得到这样一幅烂柯春秋图,也无怪他如此得意,甚至大肆开宴,向四方炫耀了。 宴席中,田俊洪隐约提到自己家族出了贵人,一时间自然又是引来无数浮想与吹捧。 张平没能进到那个中心圈子里去,但他的人脉也不错,大家围在一起同样是议论纷纷。 有个诛魔校尉的同僚说:“田将军得了这一幅烂柯春秋图,自此震慑力大涨,咱们这个宿阳城周边的妖魔总该少一些了。” 也有人说:“少有少的好处,最近兄弟们都快忙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呢,这太少了也不行……” 为什么太少了不行呢? 此话便不需言明了,不说旁人,只说张平,如果没有妖魔,他的破血刀要怎么提升? 又有人说:“张兄,你的破血刀已经是要接近千煅极限,再过不多久便能提升为下品法器了?” 张平似有心事,全程都并不十分开颜,但有人提到破血刀,他脸上的神情还是稍稍缓和,有了些许笑意道:“还是差得远,惭愧,若与同门相比,我便是垫底的了。” 他这么说,立刻就有人接话道:“还是你们大宗弟子好啊,传承完整,实在是令人欣羡。像我们这些普通的炼脏武者,要想得到一件下品法器可不知是有多难呢。” 这种羡慕的话一出,顿时又打开了其余众人的话匣子,大家纷纷表达了对七星门之类大宗的向往。 宴席越发热闹,且不多提。 后来张平还被诛魔将军田俊洪叫到跟前说了会话,田俊洪问起了张平在七星门的师承。 张平道:“家师百战刀,符天奕。” 有名有号,至少是先天。 田俊洪哈哈一笑,轻拍张平肩膀道:“好家伙,名家弟子,好生修炼,若是能进先天,本将军保你一个除妖使!” 除妖使最低是从七品,张平立时腰杆微微一直,面露激动。 丝竹声又起,宴厅内热度高升,与外面的细雪纷飞宛然便是两个世界。 直到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夜岚弥漫,更漏深深。 田将军的夜宴终于停止,有人醉步醺醺,勾肩搭背从繁华宴厅踉跄走出,一步踏入雪中。 “哟呵,雪大了,兄弟们,群芳阁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诛魔校尉们哄闹着还要转场,只有张平不去,他说要回去修炼。 “要不说呢,还得是咱们张兄,有这精神,何愁先天不成?哈哈哈!” 也说不上这话是反讽还是夸赞,但管它是什么,张平都只是一笑回应。他信念坚定,不为尘俗所动。 同僚们热闹他们的,张平回了家。 他家人口也很简单,有一老仆做门房,有两个小厮跑腿打杂。 张平回家以后就进了练功房,先天之念刺激了他,使他一刻也不想浪费。 拔出腰间破血刀,他眼前虽无人,心中却有妖。 刀光轰然而起,像是一道血色的匹练划过长夜,烛火在练功房的四角疯狂摇曳。 张平说:“杀!” 杀杀杀! 没有什么不能杀,当初他那么幼小的时候,妖物冲进他家,将他的父母亲人悉数吞杀。那时候,没有人来救他们…… 不,有人来,但他们总是来晚一步。 那么多的人,他全家二十三口都死绝了,只有他被母亲护在水缸中,苟且逃得一命。 蛇妖的尾鞭抽过来,将母亲的脊骨都抽断了,她的鲜血滴下,整个人依旧紧紧扑在水缸的口子上,对下方的他说:“平儿,不怕,会有人来救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说:“不要……报仇!” 张平大喝:“啊!” 刀光肆虐,烛火灭了一片。 怎么可能不报仇?他要报仇,他要杀尽天下妖魔! 杀杀杀!世人皆可杀! 他嘶吼起来:“我没错,我没有错!” “我只是在杀妖,我练刀也只是为了杀更多的妖,我没有错啊——” 无尽的黑暗中,却仿佛有一声叹息,从遥远的时空传递过来。 张平的视线里,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母亲责怪的、又温柔的眼睛。 “娘,我没错……” 他喃喃说。 但他真的没错吗?他其实也没那么肯定。 他也无法再去追寻答案了,他在练功时血脉逆行,心脏爆裂,他死了。 他砰一下仰面倒地,巨大的声响惹来了家中下仆,一名小厮推门进来,当时便惊恐大喊:“老爷!来人,快来人啊,老爷不好了!” 声音远远传递,在绵绵的细雪中引起一阵簌簌震动。 远处,宋辞晚化作夜风,深藏身与名。 第18章 魔种,破妄! 夜风中,宋辞晚化作了暗影随风而去。 但她的内心其实极不平静,非但不平静,她甚至深觉惊心动魄。 张平有一声声呐喊,她又何尝没有? 张平会在死前回顾家人,她也会在这一刻回顾父母。 有宋友德下值回来,手捧簪花交给柳二娘,说:“晚娘,月娘大了,如今这花儿你分一半,她分一半。” 还有那一日夜巡之前他托人传回来的一句话:“今日轮值,晚归,勿念。” 他果然晚归了,他不但晚归,他还是活生生一个人出去,却回来一具凌乱的尸骨! 如果当真只是为捉妖而死,那是因公殉职,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事实是,他是被张平拎着扔向了妖物,妖爪成了张平的刀,张平再以此祭刀! 宋友德成了张平炼刀的祭品。 这谁能忍? 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人皮面具,宋辞晚抹去眼泪,默默体悟那一颗虚幻的心魔种子在识海中翻腾。 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便是要凝练这一颗虚幻的魔种! 宋辞晚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人生在世,谁又能没有魔念呢? 魔念的真实威力也出乎她的意料,一个炼脏期顶峰,与先天只有一步之遥的武者,就因为那时的宋辞晚在雪中遥遥那么一指,他便就此被种下心魔,须臾爆发。 ——不,不是我杀的人,是他自己杂念太多,走火入魔。 张平因自身心念不定,心魔爆发而死,与我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辞晚也只会暗暗放下一个负担,感谢天意帮她灭了害死父亲的仇人罢了。 毕竟真正的宋辞晚那么弱小,那么可怜,她又知道什么? 弱小可怜的宋辞晚飘飞回家,途中在阴影的角落见到有斗大的黑色甲虫从暗巷成群结队地爬出。 宋辞晚一惊。 满地的细雪泛着白光,角落里漆黑甲虫形似蠊蜚—— 什么是蠊蜚? 简言之,这就是放大版的蟑螂。 巨型蟑螂探动触角,在冬至的夜里,在城市的角落,它们像是暗夜的士卒,连排成线。 这个场景,就问恐怖还是不恐怖? 这一瞬间宋辞晚满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她想也没想就举起手掌。 但下一刻宋辞晚又放下了手,不能用掌心雷,动静太大了。 她变换手势,拇指与中指相扣,指尖弹出一缕细长的火焰。 这缕火焰便仿佛是一道具有灵性的细线,在夜风中游走,从当头那一只巨蟑的口器前端穿梭而入。 正在探动触须的巨蟑便在这一刻忽而浑身僵直,然后巨蟑猛地一翻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后方,更多的巨蟑骚动起来,它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就掉头往暗巷深处逃窜。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动乱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电光火石间,宋辞晚心里叫了声不好,不能让这些东西逃脱! 虽不知这些巨蟑从何而来,但既然遇上了,还动手了,那就不能留有余地。 宋辞晚立刻双手连弹,一缕缕纤细的火线如同箭雨般纷纷向前弹射,火线所过之处,一只只巨蟑被钉在原地。 一二三四、九十十一、二十三十…… 宋辞晚甚至都来不及数清楚自己究竟弹出了多少缕火线,只见到一只只巨蟑翻倒在地。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波动在无形荡漾,宋辞晚心惊肉跳,加速催动法力。 终于,最先翻倒的那只巨蟑浑身起火了。 火焰从内而外,倏然爆发。 像是有连锁反应般,紧接着,这些中了火线的巨蟑都逐一起火。 一团团火焰燃烧在深巷的雪地之上,细雪消融,水火相触,间或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宋辞晚悄然退远,遥遥观察,直到另一边仿佛有更夫的声音传过来:“什么动静?” 梆梆梆! 更夫敲响梆子:“夜雪两寸,小心屋瓦,三更天嘞——” 深巷中,火焰将那些挣扎的巨蟑全数烧成灰烬,宋辞晚远远地松一口气,夜风卷动,她悄然遁走。 虽然及时遁走了,但从心底里来说,宋辞晚其实还是有些后怕的:我果然还是太弱了,杀个蟑螂都要这么久,居然不能做到秒杀。不行!我要努力修炼,藏得更深些,外面太危险了。 飞速遁走的宋辞晚将夜风中的一切都甩在了身后,她心里有着浓烈的不安,这种不安促使她在城中飞遁一圈后,寻了间无人的小屋将全身衣裳都脱了个干净,包括鞋袜。 她一边重新换了套衣裳,一边将脱下来的衣裳鞋袜点火烧灰。 完成这一切后,她才又再度施展遁法离去。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城中有巨蟑四起。 她所遇到的只是其中一小股,她将这些巨蟑都杀了,倒是间接救了走那条路线更夫一命。 回家后,宋辞晚又从里到外洗浴了好几遍,她后来换的那套衣裳也被她重新换下来,也重复前一套的命运,一样烧成了灰烬。 要不是自觉炽炎术修行得不够精深,宋辞晚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也烧一遍。 可惜了,修行不足,烧自己是不能烧的,顶多洗红一层皮。 一切收拾完毕,宋辞晚走到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又为他们重新上了三炷香。 青灰色的香烟袅袅升起,宋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一种重担放下的轻松感,也有一种惊险过后的刺激余韵。 她就这样静立了片刻,随即鞠躬三次。 回到自己的小卧室,宋辞晚开始唤出天地秤,整理今夜收获。 从死去的张平那里,她得到了两种反馈。 一种是七情六欲,卖出。 【你卖出了人欲,贪、嗔、痴,五斤六两,获得刀法破妄。】 居然是一门刀法! 汹涌的刀诀流淌而来,宋辞晚一边记诵,一边微微皱眉。 这门破妄刀法其实上限很高,与虚空幻魔剑能引动心魔正好相反的是,破妄刀练到极致处,能斩万念! 而一个人一旦万念俱灭,即便身体还活着,从灵魂上来说也或许等同死亡。 这是一门非常厉害的刀法,宋辞晚自然不可能嫌弃,她只是从未想过自己原来还可以练刀。 想一想倒也不错,就比如说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法师的时候,你其实是个刺客,在人们都以为你是刺客的时候,你却突然又抽出一把近战刀! 宋辞晚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保命的底牌再怎么也不嫌多,近身作战能力就算平常不用,也能拿来防身啊。 她破妄刀法的诸多口诀牢牢记忆,才又操作天地秤卖出第二件来自张平的抵卖物。 【你卖出了炼脏期武者张平的心魔,获得了奇物通幽镜。】 咦,是什么? 【通幽镜:初级幽冥之镜,可以照见低级鬼物、阴气,以及村庄级以下怪异本体。】 宋辞晚将两个巴掌大小的通幽镜拿在手中,触手只觉冰凉刺骨,那镜子的背面有一片扭曲如鬼体的纹路,镜面光润如水,却又仿佛一张白纸,什么也照不出来。 她当下便轻轻松一口气,砰砰乱跳的心脏也缓缓平复下来。 这是通幽镜,可通幽冥,什么都照不出才是最好的。 第19章 世界浩大,那么多人 宋辞晚手拿着通幽镜把玩了片刻,又将自家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照了一遍。 她的小卧室内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放置宋友德夫妇牌位的小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但在外头的院子里宋辞晚却照出了几缕阴气。 这些阴气乍然出现在镜面中时,是灰黑色半透明的,丝丝缕缕上大下小,仿佛是一颗颗漂浮的鬼头拖曳着长尾在游窜,硬是将宋辞晚吓了好一跳。 她当时就施展光阴夜遁逃,回头抱起还在呼呼睡觉的大白鹅,险些就直接跑出家门。 大白鹅在迷蒙中嘎嘎叫出声,翅膀一阵乱扇。 随着白鹅的翅膀扇动,一阵风起,那些“长尾鬼头”便仿佛是随风摇散的烟雾般,竟就这样轻飘飘地四下里游荡开了。 宋辞晚当下又仔细感应,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长尾鬼头”?原来这些飘摇的“鬼雾”便是阴气! 无主的阴气,尚且够不上鬼怪的标准,倒也不必害怕。 当然,她不是害怕,她只是谨慎。 咳咳……毕竟是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心怀三分谨慎又有什么不对吗? 大白鹅:“嘎嘎嘎!” 天杀的,虐鹅啦! 它睡得正香呢,结果就这么被弄醒,人干事? 宋辞晚讪讪地笑,连忙安抚:“乖大白,没事啊,咱们继续好好睡。” 她抱着白鹅,轻拍鹅背,脚步飞快跑回屋子里,将大白鹅重新安置回鹅笼中。 入梦大法的气息只是轻微泄露那么一缕,大白鹅霎时间便又找回了入睡的美妙感觉。这门入梦大法,原来不仅仅能够在梦中勾起人的心事,居然还是一门哄睡神术。 宋辞晚顿觉术法之道,果然是妙趣无穷。 她有种思维被一再打开的美妙感觉,当下走到院子里,细细思量炽炎术,然后抬起手指,从指尖逼出一缕火雾。 何谓火雾?形象点来说,这就是一缕炽热的气息,它与明晃晃的火焰比起来,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显眼的红光。 它更像是暗夜中的行者,明明是火焰,却偏要黯淡了光华,它不能熊熊燃烧,却又仿佛是凶猛的饕餮。它追逐着那些飘散的阴气,将其逐一吞噬,消磨殆尽。 小院中,每一缕阴气都被磨散了,宋辞晚收回炽炎术,轻轻松一口气。 她觉得自在多了,而建功立效的炽炎术在她心里的地位一跃而上,直逼虚空幻魔剑。 虚空幻魔剑自然是很厉害,但它往往只能对付有意识的生灵。不像炽炎术,它并无虚空幻魔剑之奇诡,却又仿佛是一位勤勤恳恳的清道夫,不论遇到什么,火焰到处,都能一清而光。 宋辞晚琢磨着自己学到的这些法术,也琢磨着院中方才出现的阴气。 她其实发现了,不仅仅是自己院子里有散逸的阴气,外头街道上也有,甚至是隔壁左邻右舍的院中同样也有! 所以,究竟是阴气这个东西它本身就是常态存在,还是说,在这座宿阳城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暗中滋生? 宋辞晚并没有非要追根究底的想法,她现在只能保持警惕,管好自己。 她回到房中,继续操作天地秤。 之前杀死巨型蟑螂,宋辞晚得到了一团黝黑反光的气。 这团气有些凝实感,更像是由数十条线段包裹而成的一个黑色线球,它出现在天地秤中。 宋辞晚将其卖出:【你卖出了低级妖兽蠊蜚的死气三十二缕,获得了低级法器黑甲刀。】 一柄通体黝黑的袖刀就这样出了,与此同时,更有一段黑甲刀的祭炼法决随之涌入宋辞晚脑海中。 宋辞晚手握黑甲刀,险些当场站起身来。 黑甲刀,这是法器! 死去的张平为了炼制出一柄法器,徒饮了多少活人的鲜血。而在宋辞晚这里,仅仅只是卖出了一团来自于蠊蜚妖兽的死气,就获得了一柄成品法器。 宋辞晚虽然早已习惯了天地秤的神奇,在这一刻也仍然难免生出几分心潮澎湃之感。 她当即划破指尖,滴出鲜血,按照配套的祭炼法决将黑甲刀认主。 窗外,细雪下了一夜,宋辞晚在雪落的声音中勤修到天明。 她尚未知晓,为她带来黑甲刀的蠊蜚妖兽这一夜在城中掀起了多大波澜。 一只只斗大的巨蟑从各个阴暗的角落窜出,它们有些扑向牲畜,有些扑向活人。 它们拥有灵敏的身法,锋利的刀足,更有切金噬铁般的口器! 凡是被他们咬中的人,不多时便会丧失活力。运气好的或许也就是个断手断脚的事,运气差的甚至有可能当场被咬成一堆碎骨。 更可怕的是,巨蟑咬了人,人可能会死,而人若攻击巨蟑,这些东西却拥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纵是被砍成两截,甚至被打得稀烂,它的残躯也有可能猛然窜起,再度伤人。 而原本随时待命的诛魔卫却大多四散松乏去了,巡城司的府卫们疲于奔命,牺牲惨烈。 后来,人们也发现了或许火攻才是对付这些巨蟑的最佳方法。唯有将这些东西烧成焦灰,它们才有可能真正死去。 只可惜凡火威力有限,而能够施展出灵火的人在这城中却实在太少。 不是没有修行者,是凡人基数太大,相比起来修行者的存在就显得略为捉襟见肘。 当然,这一夜城中也不是没有光辉人物涌现。 天将明时,宋辞晚就听到积善坊东边街尾处忽然响起阵阵恐怖尖叫。 凄厉的尖叫拖曳出惊慌的余音,紧接着,却是一阵感激涕零的惊喜。 “是琼华阁!是琼华阁的仙子们来救人了!太好了……” “仙子大恩,小生无以为报……” 轰—— 却见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炽红的光芒点亮了黎明前的黑暗。 宋辞晚推门而出,一仰头,便见到那边街尾的火光中有一道曼妙的身影飞上屋脊,在人们仰望的视线中如同惊鸿般掠过。 有人惊呼:“是前些日子停留过醉鲜居的赤华仙子!” 有人痴痴仰望:“赤华仙子真乃天人也,屠妖救人,真是功德无双。”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宋辞晚隔壁邻居家的墙角忽然响起一阵奚奚索索的声音,四处乱钻的巨蟑大军不知怎么就有几个从那边墙角拱了出来。 宋辞晚听到隔壁发出惊恐呼喊,赤华仙子飞掠而至。 第20章 黎明前的黑暗 黎明前的黑暗中,赤华仙子从天而降。 宋辞晚听到隔壁院子里传出了凄厉古怪的虫鸣声,还有女子的呵斥声:“孽畜,还敢伤人!” 接着,是邻居田大娘在放声哭:“当家的,当家的啊,你的手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一蓬火光隔着院墙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亮起,更有虫鸣:“吱吱吱!” 火光中,有一团斗大的金黑色身影猛然振翅飞出,越过院墙,像是一颗炮弹般对着宋辞晚这边的院子俯冲过来。 宋辞晚运足目力,看清了那也是一只蠊蜚,一只带着半边残破翅膀的飞天蟑螂! 这还得了? 宋辞晚转身便往屋子里跑,她只是柔弱可怜的一个小杂役,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种能飞会跑的可怕巨蟑呢? 哪怕这巨蟑看起来破破烂烂,已然是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 小厅内,原本卧在鹅笼里睡得正香的大白鹅恰在此时被惊醒,它飞速从鹅笼中窜出,嘎嘎叫着同时向宋辞晚冲过来。 宋辞晚唤了声:“大白!” 大白鹅自顾鸣叫,扑扇翅膀便从宋辞晚身边冲过。 那个后方,俯冲落地的飞天蟑螂已经再度扇动自己的半边残翅,挣扎着又一次跃起。 它一边“吱吱”尖叫,断裂的触须不停耸动,扁了半边的身体向前疾冲,显然是想要袭击宋辞晚,以饱尝这眼前的新鲜血肉! 大白鹅一飞而起,俯身长鸣,扁长的鹅嘴对着冲过来的巨蟑猛戳过去。 伤我晚晚,这能行? “嘎嘎嘎!”鹅毛一通乱飞,鹅嘴纵横如剑。 大白鹅果然不愧是天生具有看家的本能的动物,这一下仗着自身精力充沛,而对面的巨蟑又已身受重伤,一时间它一只凡鹅,居然将飞天巨蟑给压着揍了一顿。 东边院子里的尖叫声还未停止,是田大娘在喊:“死了死了,又死了!” 隔着一堵院墙,东邻家火光耀目。 赤华仙子的声音清冷动听:“勿要聒噪!” 这边的老宋家,宋辞晚焦急地站在屋门口,看着大白鹅与伤痕累累的巨蟑斗得极欢。 眼看着大白鹅嘴戳翅扇,羽毛乱飞,一副誓死保护晚晚的架势,她真的是又感动又不敢动,好几次都想悄悄出手,索性助大白鹅一臂之力,弄死这巨蟑得了—— 却又见大白鹅越战越勇,俨然是斗出了几分霸王气。 “嘎嘎!”大白鹅怒而高歌,就在巨蟑将残破的刀足伸出,险险从大白鹅一边翅根处扫过时,它另一只翅膀猛然一扇,这一扇竟是直接将巨蟑扇出了三尺远。 “咦……”不知何时,一道曼妙的身影落在了宋辞晚家院墙上。 赤华仙子手持一张玉符,挥手对着地上犹在挣扎的巨蟑一指,一蓬耀目的火光便从那玉符间轰然飞出,地上的残破巨蟑这一次无法再逃。 它“吱”地叫唤出了最后一声,翅膀挣动,最后在火光中化为了一团燃烧的黑球。 又过片刻,连黑球都没有了,只余一蓬细灰消散在寒风中。 地上的积雪也被火焰消融,一切干干净净,仿佛巨蟑从未来过。 赤华仙子飘然落地,走到大白鹅面前,侧头打量它,笑了:“真是一只凡鹅,不过体格健壮,气血充沛,或许往上数个几代还有些灵兽血脉,倒也难怪能与这蠊蜚妖兽斗上几个回合。” 说话时她的妙目中有浅白色的灵光莹莹闪动,显然她是在施展一门瞳术! 宋辞晚站在檐下有些心惊,这些本土修士的手段当真丰富莫测,她这段时间虽然已经是在努力了解这个世界了,可惜受限于所处环境,所知所觉终究还是贫瘠。 也不知道坐忘心经能不能躲过这位的探测?如果不能……宋辞晚已经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了。 赤华仙子目光流转,落到了站在檐下的宋辞晚身上,然后她目中光华敛去——赤华仙子居然没有用她的瞳术打量宋辞晚! 在这一刻她收起了瞳术,只对宋辞晚微微笑说:“你这鹅当真是养得不错,我有意将它买去,不知小娘子你可愿割爱?” 她要买宋辞晚的鹅! 大白鹅也不知道听懂没,就在这一刻忽然扇动翅膀跳起来,嘎嘎叫着跑到了宋辞晚身边。 宋辞晚一把将鹅抱住,便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小娘子,面露紧张道:“不,我不能卖鹅。” 说完这一句,她又仿佛是害怕自己的拒绝太生硬,连忙补充说:“仙、仙子,这鹅是我爹留给我的,我爹娘都不在了,只有它陪着我了,我不能卖它……” 说话间,宋辞晚面露黯然。 她紧紧抱着鹅,对着赤华仙子虚虚福礼,又有些羞愧道:“仙子奔波救人,我……小女子非但未能感激仙子,反倒还要拒绝仙子,我、我……对、对不住。” 最后一句话说完,宋辞晚几乎都要愧疚得哭出来了,她深深垂首,演技险些达到巅峰。 赤华仙子声音清冷,可性格却似乎并不太冷,见宋辞晚这般模样,她面容微微柔和,当即轻轻一叹道:“这有什么,倒是我冒昧了。” 至于为何叹息呢? 主要还是叹这世间凡人太过脆弱,红尘中处处有疾苦。 赤华仙子又说:“你这鹅忠心护主,也有些战力。如今城中常有小妖出没,你将它养在身边也能护持一二,倒是不错。” 宋辞晚听出赤华仙子的言下之意,当即抬起头,眼睛瞪得溜溜圆,似乎受惊般道:“仙子,仙子这是何意?难道说,这妖,往后我们还要常常遇到吗?这、这怎么可能!” 她似乎难以置信,难以接受,又连忙说:“我爹,我爹以前说过,咱们城中有大阵,还有城隍庙清光笼罩。以前,以前也没有这么多妖的啊……” 是的,从前的宿阳城总体环境的确还算安稳。倘若是不安稳,这宿阳城也繁华不起来。凡人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一代代地繁衍生息。 纵有诸多疾苦,可至少不似如今。妖魔都在城中横行了,凡人还有生存的余地吗? 第21章 爆粗口的城隍老爷 宋辞晚站在院中,却听赤华仙子道:“你的鹅,可以循序渐进,喂食肉类,以增强其气血。” “人亦如此,若得气壮,则低等小妖也怯三分。” “不可心怀畏怯,否则你消它涨,妖便成气候了。” …… 话到这里,赤华仙子忽然一顿。她眉头微蹙,目光远望向城中心的方向。 随即,一阵轻风飘过,赤华仙子飞身而起。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了,此时的东天之上已经隐隐有一团霞光泛起。赤华仙子手挽披帛,裙袂飘飘,真如天人般将手一点,她的足下便有一团赤焰生起。 她踩踏赤焰在城池的上空飞远,下方是凡人们的一声声惊呼:“仙子飞天了!” “神仙们当真会飞,我、我要是也能飞该有多好啊!” “仙子,求仙子救救小人,我家也遭了难,我这里好惨啊呜呜……” 赤华仙子却飞得太快,她眷顾不到红尘中的每一处声音,霞光破云而出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天际。 宋辞晚站在屋檐下,仰视此刻的朝阳,这一瞬间亦难免欣羡神往。 她也不会飞,她也想学飞! 可惜她的功力还有不足,飞行,至少也要是炼气期以后才能做到的。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她如今才化气而已,且还差得远呢。 坐忘心经的心法口诀她虽然是通过天地秤得到了,但只有化气期的口诀是完整的,后续功法却只有总纲。 再明确点说,目前为止她通过天地秤获得的所有功法与道术,都只有初级部分是完整的。 宋辞晚隐约有种感觉,这或许是因为自己付出的抵卖物本身等级不足,再加上她自身境界限制,所以天地秤的能力也在受限。 她抱着大白鹅,轻轻抚了抚鹅背,随即将它放下。她又从屋子里找出一个小药箱,里面有常用的跌打损伤药。 宋辞晚给大白鹅上药,它身上羽毛秃了很多,还有不少细小的割伤。 一边上药,宋辞晚又忍不住一边念叨他:“大白啊,咱们做人要量力而行,做鹅也一样好吗?” 咳咳,比如说像你主人我这么个猥琐发育的劲儿,你可以学的啊!现成的榜样不是? 大白鹅:“嘎嘎嘎!” 呦呵,它还不服! 它不但不服,它甚至还扑扇翅膀,侧过鹅头,露出了委屈的模样。 宋辞晚看它秃了半边羽毛都还这么神气活现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然心疼也是有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话说到这里,宋辞晚忽然一顿,赤华仙子说的很有道理,城中妖祸越来越多,普通凡人朝不保夕,白鹅是看家好手,它这股冲劲固然有些危险,但要是培养成刺客型战士…… 宋辞晚笑了:“大白啊,我不是说你能战不好,但是咱们要有策略。你要利用你的优势啊,你不是有翅膀吗?你要会走位,比如说那个巨蟑来了的时候你可以这样战……”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关门教鹅的时候,这座城池的中心也有人提到了她的鹅。 宿阳城中心位置是城隍庙所在,此时此刻,往日里闲人免入的城隍庙后殿却是开门迎客,有一道道装扮各异的身影飞身落入那后殿门口。 这些身影都有着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在修行上小有成就的修行者! 比如说武者最低也要是先天高手,修仙者最低也要是炼气境界,读书人至少才气三尺,佛修至少也要是铁骨罗汉…… 这些往日里凡人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们却在此刻齐聚一堂,大家的目光落在那后殿主位之处,闻听这位御旨亲封的城隍老爷坐在官椅上,拍腿骂娘—— 没错,就是城隍老爷在骂娘。 这位身高体壮,远望去仿佛威武力士的城隍老爷,用着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从上到下将能骂的都骂了个遍。 “他娘的!他奶奶的,他祖宗八辈儿的……” “搞事是,老子一来就都给我搞事,打量我的清光镜不能动弹,就什么鬼东西都给我冒出来了!” “要不说还得靠诸位,对了,昨晚上主动清妖的几位,来来来,拿上对牌,都去炼妖台领奖……” 嘿,这一说有奖,堂下众人的表情霎时就都变了。不说其它,至少这脸上的笑容,大家都必然是要真诚几分的。 要不然来了城隍庙,光听城隍老爷骂娘,那也挺尴尬的不是? 城隍老爷不骂娘了,开始跟众人讨论城中妖祸日盛,光是被动地等着挨打再反击,那不是长久之道,他问众人可有治妖之良策? 有人说要去附近寻那有名有号的妖物,清缴几个,以彰显人族之威,有人说要招纳民间武者,扩大夜巡队伍,以丹药作为奖励,必然能引动众人踊跃报名。 赤华仙子说:“妖祸之害,首先在于难以防备。低等小妖神出鬼没,凡人多而修行者少,我等很难及时救援,不如鼓励凡人饲养具有灵性的家禽家畜,比如鹅、犬之类。” 然后她就提到自己之前遇到的大白鹅,说:“区区一只凡鹅,那蠊蜚妖兽虽然早已被我重伤,但这看家白鹅能够与之战斗几个回合,也算是护主有功,十分不错了。” 赤华仙子的话顿时引来了众人兴趣,当即有人问:“哦,仙子是哪里遇到的鹅?这凡人看家,不大多是用犬么?原来鹅也可以。” 赤华仙子说:“对付虫类妖兽,大鹅与公鸡,岂不胜过犬类?” 至于说是在哪里遇到的鹅,这个问题赤华仙子却并不回答。她只说:“东市可以买鹅,诸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市场看看。” 嗐,那得有多闲?就为了验证大鹅能不能看家,还特意跑东市去看? 众人兴致被打消,倒是有城隍爷记住了这一桩民间逸事,立刻叫身旁文书记在他的宿阳风物记事上。 宋辞晚在家里教育了一顿自己的鹅,随即出门上工。 她拿着伞,踩踏着街巷间的薄雪,听着邻里间,有人痛哭,有人唏嘘。 还有人忧心忡忡,议论纷纷,只说活了几十年,见的人越来越少,见的妖却越来越多,这往后还怎么活? 宋辞晚特意路过了一下金花婶子家,见得她家倒是没有怎么遭难的样子,显然她家昨夜并未遇妖。 昨夜城中妖祸四起,总的来说遇妖之人不少,但因为人口基数大,没有遇妖的人其实更多。而人嘛,见到别人痛苦总好过自己痛苦,有些切肤之痛,只要自己没遇到,日子总还是能照过的。 整座城池又渐渐活跃起来,宋辞晚一路走一路看,慢慢的心情也开始变好。 等走到炼妖台,却发现今天的炼妖台格外热闹。 当然,热闹是在前门那边,宋辞晚要去浣洗房,走的是后边偏角的小门。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前门的热闹,就被后面那成堆成堆运送过来的妖尸给惊呆了。 城中昨夜妖祸,今日炼妖台发财! 第22章 来自巨蟑的画面 浣洗房今日不仅多了许多妖尸,还新招了不少杂役。 八卦池边闹哄哄的,几个管事飞快分派人手,宋辞晚一过来就又被指派去了草洗间。 她的沧海一粟渐渐修炼到了第一层的小成境界,在管事的眼里,她这个人虽然还存在,却又仿佛不存在。 就是纯纯一个工具,干活就是了。 正如宋辞晚扮作无名神尊,将严含章当做自己的工具人,此时此刻的她在别人眼里也成了工具人。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 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眼中的工具人,付出劳动获取报酬,只要双方都认可自己的价值,谁又能说这有什么问题呢? 今天人手紧张,宋辞晚一个人就分配了十只妖兽。她顿时就觉得,今天发财的不仅是炼妖台,还有她自己。 但很快宋辞晚又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十只妖兽里头,居然有七只是巨蟑! 这些巨蟑大多甲壳破损,外形凄惨无比,它们并不是因火攻而死——火攻死的基本上都被烧成灰了,也很难留下尸体。 这些留下了尸身的巨蟑都是被搅碎了头颅,打得整个身躯完全四分五裂了才死的。 宋辞晚碰触到这些残尸的时候,首先就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脸色微变,洗这东西比洗以往的所有妖尸都恶心! 而旁边同样有被分配到巨蟑的杂役,有些已经呕出声来了。 他们是麻木了,但不是死了!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使得宋辞晚立刻屏住呼吸,拎起身边的巨蟑残躯,快速清洗起来。 天地秤浮动,这些残破的妖兽身躯带来了一幅幅凌乱的画面。 画面的整体色调都是昏暗的,扭曲的,甚至是残损的。 有阴沉的地下世界,有水声叮咚叮咚…… 一条暗河汩汩流淌,偶尔溅起的水花仿佛是暗红色,带着血腥气。 巨蟑从中爬出,成群结队,密密麻麻。 宋辞晚在这一瞬间,简直是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她还想再看清楚一点这些巨蟑的来路,画面却又陡然一转。 巨蟑们从地底到了地上,它们冲进了一户户人家。它们没有完整的思考能力,只有追寻食物与生气的本能。 只要是活生生的,能吃的,不论是牲畜还是活人…… 扭曲的画面中,有人在惊恐尖叫,肢体被咬断,恐怖的咀嚼声响起。 宋辞晚手一松,那片巨蟑残尸就这样掉落进了水中。 画面被中断,宋辞晚的心房却是噗通乱跳。 冲击感太强了,她现在就只有一个感觉:这些巨蟑果然都该杀! 这世间有像翠娘与小狐那样,虽然作恶却又难免让人心生怜悯的人与妖,也有如同这些巨蟑这般,几乎没有情感,只有混乱本能,令人见之生厌的妖。 天地秤浮现后,采集了七缕微弱的死气,这些死气都似有若无的,比起昨夜宋辞晚亲手杀妖时所获得的凝实死气要显得淡薄许多。 宋辞晚将这些巨蟑的残躯甲片整理放到一边,接下来清洗的则是一条蛇妖。 这蛇妖约有成人手臂粗,六尺长,头颅被斩破半边,肚腹处破了一个大洞,看得出来死前也是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宋辞晚将蛇尸浸入水中,天地秤浮现,一片片残破画面似走马灯般飞速旋转。 同样是阴暗的地下,水声滴答; 又有蛇妖穿梭在潮湿的丛林间; 还有不知怎么,蛇妖入了城; 然后是人们惊慌奔逃,蛇妖凭借本能窜动杀人; 蛇妖奔行如风,游动时飞沙走石,它也没有明显的情感,但它有本能的妖术! 宋辞晚最后看到了蛇妖死前的画面:蛇妖喷吐毒雾,摇动风沙,四周行人纷纷倒地,有户人家院子里种了树,蛇妖毒雾到处,那树迅速枯萎! 却有一名青衣武者大步奔来,他浑身气血鼓荡,在蛇妖视角的画面中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形熔炉般灼热耀目。 他冲入了蛇妖的毒雾中,能够腐蚀生灵的毒雾与他相触,他的身体里却冒出了赤金光泽。 嗤嗤嗤!毒雾未能将他腐蚀,反而被他炽热的气血烧灼。 蛇妖嘶声鸣叫,风沙卷动,大树倒伏,砖墙断裂。 青衣武者持枪劈砍,怒斥一声:“孽畜安敢放肆!” 枪头化作长刀,他以肉身破风前行,迎着蛇妖的妖术将它的头颅生生斩破半截。 画面到此为止,宋辞晚却像是看了半场人蛇激战的大剧,属实有些惊心动魄。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武者气血之强横,从画面中的战斗强度来判断,对方至少是比死于心魔的张平强多了。 不,何止是强多了,他们应该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会是先天吗? 宋辞晚只觉大开眼界,包括今早遇到的赤华仙子,都令她对这个世界的高手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她不能否认,先前轻易暗杀掉张平,之后她虽然小心消除了自身来过的痕迹,同时也一再告诫自己要再谨慎一点,可是潜意识里,她其实还是因为这场成功而有点飘了。 殊不知,张平又算什么? 从九品的诛魔校尉,原来在这个人妖混杂的世界里,只不过是垫底而已。 四舍五入,跟张平的死有点边角关系的宋辞晚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可不行,垫底可就太危险了,要加油努力! 继续洗妖。 宋辞晚将清洗干净的蛇尸捞出来,天地秤上卧着一团气:【妖气,混乱向,一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将这团气暂存,继续清洗下一具妖尸。 今日第九具妖尸也是蛇尸,比先前那具略小些,宋辞晚快速清洗。手碰到蛇尸,这一次倒是没有再接到什么传输画面。 宋辞晚知道,这是因为这条蛇太弱小了。它死了,身上却基本上留不下什么明显信息。 宋辞晚清洗完,得到了一团比之前还要淡薄的白气:【混乱妖气,三分,可抵卖。】 宋辞晚通通收起来,然后快速清洗第十具妖尸。 第十具妖尸同样是残破不堪的,也是蛇尸,同样得到一团气:【混乱妖气,二分,可抵卖。】 第23章 唤起一天明月 这一天,宋辞晚洗了十只妖。 也同样是这一天,浣洗房内有五名杂役暴毙! 管事们还是那副司空见惯、混不在意的态度,死了旧人,又添补上新人。 活下来的杂役们劫后余生,麻木窃喜,当然,也有唏嘘惊恐的,但并不多。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刀不砍到自己的脖子上,活人总会心怀三分侥幸。但也就是这样,活着也才有鼓劲儿不是吗? 宋辞晚倒不窃喜,都是可怜人,她救不了谁,但至少做到平静尊重。 洗妖的间隙,她耳朵听到外头管事们的说话声。 胡管事说:“上头提高妖尸兑换气血丹药的比例了,以往一只不入流的凡级小妖,至多能换来两颗养气丸,现如今都能换来两颗壮气丸!而要是正式进入到妖兵级的,初期就能换五颗壮气丸!” 又说:“妖兵精锐,一具妖尸就是五颗行气丹!这他娘的,弄得我都眼红,想去杀妖换丹了!” 胡管事就是曾经在宋辞晚面前一鞭子将石板地面都给抽开裂的那位,宋辞晚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个什么境界,但想来身手不弱。 胡管事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养气丸、壮气丸,宋辞晚都是见过的,壮气丸她还天天吃,但行气丹却在宋辞晚的知识盲区上。 听起来这行气丹是比壮气丸更高一级的丹药,这使得宋辞晚不由暗生思量:如果她能拿到完整的妖尸,放到天地秤上去抵卖,不知能卖得什么? 这时,却听另一位姓王的管事说:“杀妖换丹,赚取修行资源,步步高升,这谁不想呢?可是胡兄,这杀妖凶险啊!昨夜里死了不少人,诛魔校尉都不够用,还引动了藏在咱们城中的各路高手,这个胡兄你知道的?” 胡管事说:“那是自然,既有妖祸,又怎么可能不死人?” 他的语气似是有些不以为然,王管事就嘿地笑了一声,说:“那胡兄可知,昨夜妖祸起时,还有一位诛魔校尉离奇死在家中?” 胡管事说:“是谁?这妖如今都猖狂到不找凡人麻烦,而是直接上门攻击诛魔校尉了?” 王管事道:“那位诛魔校尉名叫张平,乃是上宗七星门弟子,他的死状倒不是被妖所害,而是自身在练功时气脉逆行,走火入魔而死。” 胡管事顿时轻嘶一声:“走火入魔?这……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王管事就叹道:“这谁知道呢,这一年一年的,咱们听说过的走火入魔的事情也不少,只不过往常入魔的至少也是先天……”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似乎因提到先天而有所忌讳。 胡管事若有所思道:“所以,王兄的意思是?” 王管事压低声音道:“好端端的,那张平走火入魔,说不得便是因为他杀妖太多,沾染了什么不详……” 草洗间内,宋辞晚听到这里却只觉得自己方才仿佛是经历了一段过山车之旅,高高抛起的心房此时倒是险险落地。 张平之死果然被认定为走火入魔!这样一来最大的好处就是,走火入魔不是他杀,不是他杀那就没有追凶的必要! 连追凶的过程不必存在,那么宋辞晚暴露的风险自然也就被压到了最低。 她心下稍安。 一日洗妖结束,宋辞晚带着今天分到的一副蛇妖内脏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看起来没有往日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数神色有些仓皇,行人议论的也几乎都是与昨夜妖祸有关的话题。 这些倒也没什么,只一点最要紧,宋辞晚发现,菜市场的物价上涨了! 不是涨一点两点,而是翻倍的涨。 只是一夜妖祸,物价就翻涨。 那粮油铺子的门口挤满了抗议的人群,百姓愤怒声声。 粮店的掌柜却站在台阶上高声说:“好叫诸位知晓,不是我们东家坏良心要吃各位的钱财,实在是昨夜里咱主家也遭了灾,有那恶妖将咱们粮仓里的粮食吞去了大半!” 粮店的粮仓竟也遭了妖祸,愤怒人群不由得安静下来。 掌柜又说:“东家本想关店,只是又顾念到老街坊们常来买粮,怕诸位家中存粮不足,硬是叫小的我顶着压力来开店。” 掌柜一叹,擦擦眼角,唱念做打:“诸位啊,这粮……只有这么些了,卖完就没咯。大家都不容易,嫌贵小的我也理解,不然就每斗再让诸位一文钱,能接受的可以来买……” 他吩咐伙计开了门,外头方才还堵着他骂的人群顿时如同潮水决堤,呼啦啦往店里冲。 这个喊:“买啊,怎么不买?给我来十斗!” 那个说:“让让,你让让啊,我买二十斗!” 疯了,简直都疯了。 宋辞晚目瞪口呆,又开了一回眼界。 她默默让到一边,与汹涌的人群分离。 买粮的话,今日是不能买粮了。只能说庆幸她从前有囤积癖,家里和天地秤空间里都攒了不少粮食。 单只是她和大白鹅两个吃的话,管个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这边粮店门口乱糟糟的,宋辞晚换了个方向走,又听到街对面忽然零零哐啷传来一阵铁器敲打的脆声。 紧接着有个声音高扬道:“街坊们,乡亲们,城隍庙放保家符了,百文钱便能请回家一枚!大家快去请啊,请回挂家里,驱妖辟邪保平安了!” 这一嗓子是真的有效,顿时买粮的队伍就分出大半。 人们激动不已,有人说:“城隍庙当真放保家符了?一百文钱……哎哟,我三舅以前请过,听说至少十两银子起呢!快,快跑!” 当然也有人嫌贵,嫌贵的是真的被贵哭了:“可是一百文,一百文俺也没有啊。家里要揭不开锅了,一百文啊,请了符,这粮还买不买?” …… 宋辞晚将人间百态都当做了背景,拔腿便往城隍庙方向跑。 城隍庙的符,她也想买回家看一看。 此后不必过多赘述,总之就是人山人海。宋辞晚也是到了城隍庙门口才知道,原来宿阳城常住有这么多人。 人真的太多了,城隍庙这边都管不住秩序,只能由着人们去挤,谁先挤进去,谁就能先买到保家符。 这其中,一习武的,身强体壮的必然是占便宜。但好在这类人总体不算多,毕竟真正的高手早就另有门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跟普通的小老百姓争抢一个买符的机会。 宋辞晚就是个小老百姓,她也不施展什么神通法术,就随着人流前行,听人声鼎沸,然后终于在夕阳落山的某一刻,随着身边人群的欢呼,冲进了城隍庙大门。 有人激动说:“终于进来了,道长,我要十张保家符!” 嘿,十张,可真够贪心。 可惜了没有,城隍庙这边有限制,一人最多只能换取一张。 宋辞晚换到一张保家符,灰头土脸地从另一边门出了城隍庙。 出来后只见夕阳已完全落山,余晖朦胧了天际。城隍庙边连串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笼,灯火蜿蜒在暗淡的天光中,仿佛是将天上星变成了人间星。 宋辞晚身边有一个抢到了符的矮个少年又哭又笑:“我抢到了,哈哈哈,保家符啊,呜呜呜……” 哭啊笑啊,此人花了一张脸。 他抹着眼泪,被旁边拥挤的人群撞得冲向了宋辞晚。 “哎哟哟!”这人又惊呼,“撞人了,撞人了,快让开!” 宋辞晚伸出一只手飞快将他抵住,这人的小身板撞在宋辞晚手上,当下却是摔了一个屁股蹲。 宋辞晚不由得一愣,摔在地上的少年也愣了。旁边还有人潮在拥挤,宋辞晚又立刻伸手一拉,将摔地上的少年扶起。 少年就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然后他看着宋辞晚,就“呵呵呵呵”地又一次傻笑了:“我抢到保家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魔现状,堪比范进中举。 宋辞晚不由得神态一松,当时也轻轻笑了声。 第24章 照我满怀冰雪 城隍庙的门口,人潮汹涌。 有人疯魔般傻笑,有人放声惊呼:“哎!下雪了,又下雪了。” 碎星般的人间灯火中,有细雪再度纷纷而下。 宋辞晚又被挤得往侧边让步,方才怀揣着保家符又哭又笑的少年下意识就紧紧跟着她。 人们更急了:“快!快让让,下雪了,我要回家!” 有些人还在执着地拥挤着要买符,有些人已经买到符了,便只想趁着这雪还下得不大,赶紧跑回家去。 为什么竟仿佛是怕这雪呢? 其实人们怕的不是雪,而是如昨夜一般,发生在夜雪中的妖祸啊! 宋辞晚自然不与人潮抗争,她快步疾走,越走越偏,也不知走了多久,又仿佛只是走了片刻,拥挤的人群渐渐稀疏了,前方忽见细雪净洁,长街开阔。 紧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还在往前疾冲,见她忽然停下脚步,顿时惊呼:“要撞了,要撞了,哎哟!” 宋辞晚侧身一让,轻轻巧巧地避开他,少年却刹不住脚,砰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此时的街道上新雪才下,地面湿漉漉一片,少年便像只落水的青蛙般趴在地上抬起头,冲着宋辞晚咧嘴傻笑。 对着这样一张花里胡哨的笑脸,宋辞晚顿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 少年呵呵笑说:“月娘姐姐,我、我就是请到了保家符,太开心了。” 他的称呼令宋辞晚挑眉,细思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原来这个少年也是积善坊小吏人家的孩子,他们少时应该是相识的。 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再加上他脸太脏,宋辞晚才没能一下子认出他来。 “你是杨叔家的阿玄?”她上前伸出一只手,准备将趴在地上的杨太玄拉起来。 憨憨少年杨太玄却连忙将自己的右手背在身后,等用背上那块干净的衣服将湿漉漉的手擦干了,他才将手抓住宋辞晚递过来的手,借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多谢月娘姐姐。”杨太玄一身狼狈,傻乐道谢。 宋辞晚收回手,说:“你不怕我吗?他们都躲着我。” 说着话,宋辞晚撑开一把油纸伞。她淋过一次雨,从此就养成了随身带伞的习惯,此时细雪绵绵,她也有伞可撑。 杨太玄弓着背,与宋辞晚同路走。宋辞晚的伞微微倾过来一些,帮他也遮着雪。 杨太玄嘴唇微颤,有些激动说:“月娘姐姐,小时候我被我爹打,人人都嘲笑我,只有你安慰我……” 他又说:“前些日子,我爹死了。” 这么一句话,转折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宋辞晚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想起来前段时间确实是又死了几个快班小吏,她没太关注具体都有谁,原来其中一个便是杨太玄的父亲啊。 她想说“节哀”,却又听杨太玄道:“琬娘姐姐,要说命硬,如今我与你一般命硬了,我当然不怕你。”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杨太玄说着说着竟又呵呵地笑:“我爹死了,再也没有人没日没夜地打我跟我娘了,他们都跟我说要我节哀,可是其实我一点都不哀,也没什么好节哀的。” 是的,杨太玄的爹是个十足的家暴男,他会逮着任何机会往死里去揍妻儿。 起初,街坊邻居们见着了还会拦一拦,劝一劝。 后来发现不管怎么拦怎么劝,杨父打老婆孩子的习惯都从来不改,而他每次打完了人,只要对着妻子一通哭泣忏悔,杨妻又总会原谅他。 慢慢地街坊们也就不再劝阻了,都把这事儿当成个余兴节目,不但习以为常,有时候甚至还能看点乐子。 宋辞晚倒不看乐子,她家与杨家虽然同在积善坊,却隔了两条街,杨父爱家暴的事情她听说过,却几乎没有亲眼见过。 她只见过杨太玄身上的伤,小时候似乎是帮他上过药。 此时见杨太玄满脸带笑地说起父亲的死,她不由得想,这个少年或许在日复一日的家暴中,早已被逼到疯魔了。 但这也没什么,你不能要求一个从小就受尽欺辱的人去对施暴者心怀仁爱。 宋辞晚便道:“既不必说节哀,那不如……恭喜你脱离苦海!” 杨太玄弓起的脊背便在这时微微一直,他侧头看宋辞晚,又诧异又欣喜道:“月娘姐姐,你不劝我死者为大,让我多为他哭一哭吗?” 宋辞晚道:“有些人死了,罪孽便消了。可是有些人即便一死,他的罪孽也还是消不掉。我既不曾吃过你的苦,又岂能劝你放下?” 杨太玄看着宋辞晚,刚才还说着不哭呢,结果此时就有两行清泪从他眼眶落下。 泪水冲刷过他脸上脏污的痕迹,露出的肌肤竟是十分细白。 他胡乱擦了擦脸,泪水却越擦越多。 “呵呵呵,哈哈哈……”他眼睛哭,嘴里笑,“月娘姐姐,那些人,他们一边劝我节哀,见我好似不哀,却又指责我,怪我怎么不悲伤!哈哈哈,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好好笑?” “你是第一个告诉我,有些人即便一死,罪孽也还是消不掉的……我太开心了!我就是不要为他悲伤,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有罪啊!”杨太玄又一次抹去脸上的眼泪。 他说:“但是他死了,我不能哭了,我以后都要笑,我要笑,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真的就止住了,他看着宋辞晚,裂开嘴笑出一口白牙,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路旁灯火照耀下,明亮如碎星坠落。 天地秤在此时浮现,一团白底透青光的气团卧在秤盘上。 这是宋辞晚第一次见到这样颜色的气,往常所见大多是灰白,或是青黑,似这般白底透青光,倒不像是气,竟好似是一团青白玉! 【人欲,喜、怒、哀,五斤七两,可抵卖。】 杨太玄的情绪竟如此汹涌,足有五斤七两! 这也是宋辞晚首次采集到如此数量的七情六欲,难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团气才显现出青玉般的色泽? 她收起天地秤,看着杨太玄轻轻笑了笑。 两人在雪中同行,一边往积善坊的方向走,杨太玄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跟宋辞晚絮叨自己以后的打算。 “月娘姐姐,我要找个武馆去练武。我爹死了,衙门给了五十两的抚恤金,我娘拿了五两银子出来葬他。” “家里要留些钱,我还有三十两可以拿出来练武。章家武馆首月入学只要五两银子,我要去好好练,等练成了寻个挣钱的活计,以后就什么都好了。” 那确实是挺好的,宋辞晚道:“不错,好极了。” 杨太玄又说:“其实我能继承我爹的职位,但是我娘怕我像我爹一样被妖杀死,不许我去。” 是的,底层小吏的职位是可以世袭的,像宋辞晚,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子,那么宋友德的这一份小吏工作她也可以继承。 可她是女孩,因而最初的宋辞晚只能被逼入浣洗房。 这时候,杨太玄又说:“月娘姐姐,你还欠多少债?等我能挣到钱了,我帮你还,你不要再去浣洗房了,那里不是个长久去处。” 这话说的,宋辞晚吓一跳。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便扬眉反问杨太玄道:“阿玄,你是看不起我在浣洗房做工吗?” 杨太玄顿时慌了,他结结巴巴解释:“没有,我不是,我……” 宋辞晚打断他道:“阿玄,武者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等你以后去了武馆,能够与我好好说说吗?” 杨太玄被打断了话,却反而松一口气,他急忙说:“当然可以!” 说话间两人一路行走,只见前方出现熟悉景象,原来正是宋辞晚家到了。 而就在宋家的院门口,徘徊着一个顶风冒雪的年轻人。 此人瘦高个子,书生打扮,脸庞被风雪扑打得有些泛红,正是宋辞晚的前未婚夫,那位曾经用情绪价值给宋辞晚换来了坐忘心经第一层的王亦! 王亦一抬眼,只见宋辞晚与杨太玄同撑一伞,同行而来,他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他伸出手指向两人,张口结舌,似惊似怒:“你、你们……” 宋辞晚一歪头,见到这位情绪激动的宝藏男孩,却是微微笑了。 第25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王亦的戏非常之多! 他在宋家门前徘徊已有半个时辰,苦等这么久也不见宋辞晚回来,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是有了种种不妙的猜测。 眼看天色向晚,丛云忽至,某一刻细雪簌簌而落,王亦抬头望天,便有一股悲伤从心而来。 他自觉自己对宋辞晚其实是有情的! 毕竟是鸳盟在前,也曾锦书互托,少年慕艾,那些前情都是如此历历在目,如此他又岂能忘怀? “月娘啊……”风雪扑面,他却不觉寒冷,反而有满腹诗情不吐不快,“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以诗绘情,风雪中,有两行清泪从王亦眼角淌下。 他心潮澎湃,自觉哀毁骨立,此情此景,此风此雪,难道不正该天降灵光一寸,助他才气滋生,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吗? 谁知,就在这风好、情好、雪好、景好的时刻,泪光中,王亦却只见宋辞晚手撑纸伞,与另一名少年偕同归来。 远远看去,那副画面真是横也荒唐,竖也荒唐。 王亦如遭雷亟,一时风雪加身,只觉冷不堪言。 他伸手指向宋辞晚:“你、你们……” 苦涩半晌,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宋辞晚好心,在这个时候对他温和微笑:“王郎君,好久不见。” 她客客气气地称呼王亦为“王郎君”,是为对宝藏男孩的尊重! 王亦看到她这样平静温和的笑,便仿佛是受到莫大打击般踉跄后退一步,一股酸楚涌直冲脑门。 情绪翻涌间,他终于将纠缠在心底的惶恐与愤怒脱口而出:“是,好久不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数月未见,也不过是恍如隔世而已!月娘,我真怀疑自己的眼睛,你的身边是有新人了吗?” 语气痛心疾首,仿佛声声泣血。 可是话音刚落,王亦却又忽然偏过头去,他将袖掩面,以此遮掩自己的羞怒难当。 是真的羞怒啊……王亦甚至觉得脱口而出那样一番话的自己,在此时显得面目难堪极了! 为何他偏要嘴快,说出这样酸溜溜的一番话?如此表现,岂不是活脱脱一个无能妒夫? 王亦又羞又气,天地秤浮现,秤盘上多了一团气。 【人欲,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 这其实是有些始料未及的,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挥呢! 果然,一只成熟的羊,就应该自己主动掉羊毛。 一个合格的前未婚夫,就应该学会自己脑补,自我攻略? 宋辞晚其实是想笑的,此时此刻的她,有一句“哈哈哈”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但为了尊重这只会自我攻略的羊,她还是略略思索了片刻,找到了一句适合在这个时候给出的答复。 宋辞晚仿佛影后上身,幽幽怅惋:“王郎君,你我既已退婚,前尘便已缘尽。我的身边是不是有新人又有什么打紧呢?便是你的身边,倘若是有了新人,我也没有二话呀。” 这一番撇清的言语使得王亦再次大受刺激,他顿时将衣袖放下,又转回头直盯着宋辞晚道:“可是月娘,上一次你还说,只要我坚定,不论生死我们都能在一起!” 上一次?哪个上一次? 哦,是宋辞晚初初觉醒,通过王亦获取到坐忘心经第一层的那一次啊。 宋辞晚回忆起自己上次说过的话,当即决定延续上次的风格,说最温柔的话,扎最狠的心。 她便温柔回道:“那你坚定了吗?王亦,你是回去绝食了?说服你娘了?还是决定与我同去浣洗房,同生共……” 同生共死的那个“死”字尚未说完,却见对面的王亦红着眼眶,忽然低喊了一句:“我娘死了!” 什么? 宋辞晚瞬间停住话语,有点尴尬。 于她而言只是有些尴尬而已,对王亦而言,他喊出这一句却俨然是用出了此生最大勇气。 王亦又大声说:“月娘,我娘死了!昨夜妖祸,我娘没能逃脱,她死了!” 他的声音隐隐颤抖,仿佛有些哭腔,一边说着话的同时,他又一边抬起脚,一步一步向着宋辞晚走近。 细雪之中,他清瘦的身影两旁仿佛是有凉风相随。 “月娘,我娘死了,我很痛苦,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宋辞晚:…… 我知道啊,我不比你惨? 但她没有说出这句话,她有种感觉,这位宝藏男孩又在自我攻略了。 王亦继续说:“伤魂最是家千里,泪看高堂少一人!我娘去世了,我再也没有娘了!我彼时只觉天崩地裂,可过后我竟又隐隐有些欢喜……月娘,再也没有人会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宋辞晚:……??? 说实话,王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转折,真是……简直能闪了天下孝子的腰! 他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王亦的情况跟杨太玄可完全不一样! 宋辞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看王亦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还在说:“月娘,你辞了浣洗房的工,我们成婚。从此以后,我主外你主内,我读书苦学,你被看添香。做天上比翼鸟,地上连理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宋辞晚当然是拒绝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忽然便见前方夜空之中似有一道金芒闪过。 这一道金芒便点亮在王亦头顶高空处,它像是一颗遗世而来的碎星,划破了雪夜的清寂,又仿佛是一点星火,从天而降,落入红尘。 不,它真正落入的,是王亦的头顶! 王亦的脚步停止了,那一点金色星火落至他身,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团清透明净的金色火焰中。 片刻后火焰收缩,从他眉心隐入不见。 王亦摊开手掌,他的手上却是浮现出浅金色的两个立体篆字:不疑! 只是简短两字,这两个字甚至还很虚幻,可宋辞晚站在王亦的对面,却又仿佛是能从这虚幻的文字上感受到一种凝重如山岳般的力量。 王亦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宋辞晚无法形容他此刻神情的复杂,只见他瞪着眼睛,扭动着嘴,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张口狂笑起来。 “哈哈哈!我灵光入体了!养气境!原来这就是养气境……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他笑罢了,又哭:“娘,我成功了啊,哈哈!我真的成功了,呜呜……” 宋辞晚:……卧、卧槽? 奈何我辈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天地秤徐徐浮现,秤盘上新得一物,却是一个虚幻的文字,一个“疑”字。 【书生幻文,灵光生成,天地交感,取气一道,映射为“疑”,等级养气,可抵卖。】 第26章 读书人狠起来,自己都骗 凉风细雪中,天地秤浮现了,秤盘上的文字却并非“不疑”,而是一个“疑”! 王亦的心情显然十分激动,他还沉浸在天降灵光的狂喜中。 宋辞晚的情绪其实也有些激昂,第一次,她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天降灵光。原来这就是坊间所传言的“一点灵光来,才气忽然生”! 天降灵光这个事情似乎当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有些人皓首穷经,苦读一辈子,说不定也还是只能做个普通读书人,灵光不来,徒呼奈何。 有些人虚情假意,自欺欺人,却偏偏能唤来灵光,从此褪去凡身,天地不同! 说来也是有意思,王亦才气滋生,获得书生幻文,第一个词是“不疑”,而天地秤采集到的映射之气,却居然是“疑”。 宋辞晚顿有所思,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是王亦可以滋生才气了。 这个人的信念感太强了,强到不但能骗他自己,甚至还能骗来天降灵光。 所以,别看有些读书人口里说着仁义礼智信,就真以为他们一定是仁善道德的真君子,读书人狠起来,那是连自己都骗啊! 看一个人的本质,就该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听他说了什么。 就比如眼前的王亦,狂喜之后他将手轻轻一握,那虚浮的“不疑”二字便仿佛是化作了烟雾般从他的掌心中渗透了回去。 王亦腰杆挺直了,往常只是五分清秀的脸上此刻却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仿佛多了一种别样的神采与风度。 “月娘。”王亦说,“你等我,我今日既已获得才气,往后必能平步青云。明日我便去官学入籍,待我取得功名,才气显耀,再来八抬大轿,娶你回家!” 他如此承诺,清瘦的身影在风雪中挺拔如修竹,端地是风度翩翩,情深义重一个好儿郎! 倘若此时此刻站在他对面的不是已经觉醒的宋辞晚,而换作其他任何一名单纯少女…… 不,甚至都不必是单纯少女,哪怕是阅尽千帆的成熟女子,但凡她心中对这世间痴情尚有分毫向往,她只怕都要躲不过,逃不掉,必然会为这样的王亦心动神摇。 好在宋辞晚一心向道,王亦演得再真,在她眼里也只是一只会自动掉毛的歪嘴小羊。 因此心动是不可能心动的,甚至她还有点想笑。 但考虑到这只羊的无限可能,宋辞晚还是配合了他的演出。 她便轻叹一声,幽幽说道:“王郎君又何必如此?你我本来缘尽,如今你又成为了真正的读书人,大好前程便在眼前,而我只是浣洗房的一名小小杂役,满身不祥。你我本来便不匹配,如今更是如此。娶我之言实属荒谬,不必再提,王郎君请回!” 她幽幽一番话,明明是拒绝,王亦听来却十分动容。 等宋辞晚“请回”二字说完,王亦忽然就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目光中有痴情,有坚定,有不舍。 “月娘,你今日不信我也是无妨。”他说,“你且等等,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必会信我,此情不移,此心不改!” 说完,他对着宋辞晚认真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就走。 风雪为他送行,他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这一次,他的目光除了在宋辞晚身上多留了片刻,又还轻轻地扫过了站在旁边的杨太玄。 这一眼可就有些难以形容了,说不上是轻蔑还是无视,总之是视线一动,随即移走。 就这样,王亦走了。 天地秤浮现,一团净白中透着青光的气卧在了秤盘上。 【人欲,贪嗔痴,八两七钱,可抵卖。】 宋辞晚:呵! “贪嗔痴”啊,有些人的心颜色是鲜红的,可形状却实在难看。 虽说王亦是宝藏男孩,长毛小羊,但现在的宋辞晚居然有些不想再陪他演了,怎么办? 罪过罪过,她这还是有点飘了。不能这样,君子一日三省,她不是君子,更应该五省、六省、甚至是七八省才是。 这么自觉的小羊,不将他薅秃了就放过,她这是准备改行做慈善吗? 宋辞晚轻轻笑了声,旁边的杨太玄却误以为她这是在伤感。他便连忙安慰:“月娘姐姐,有些人是留不住的,咱们也不必在意,你不用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杨太玄居然没有被王亦那口口声声的“月娘等我”给迷惑住,反而告诉宋辞晚有些人留不住。 宋辞晚道:“阿玄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是有些莫名尴尬起来。 毕竟杨太玄刚刚目睹了一场别人的爱恨情仇,现在再面对宋辞晚,那确实是有点不自在。 他也呆不住了,就连忙向宋辞晚告别。 很快,杨太玄离开了,宋辞晚撑伞回家。 打开院门,大白鹅听到动静,从檐下冲出来欢快相迎。宋辞晚帮它拍了拍鹅毛上的雪,关上院门,抱鹅回家。 屋子里的炭盆是还未熄灭,温度比外头要高。大白鹅却是并不怕冷,除了睡觉的时候它都不喜欢在温暖的屋里呆,反而更愿意昂着脖子在屋檐下溜达,仿佛将自己当做了巡视领地的鹅将军。 明明它身上还左秃一块,右秃一块,旧伤未愈呢。 宋辞晚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她的天地秤里现在收了一堆的气,就等着卖出去。 老规矩,还是先卖戾气。 【卖出了戾气一斤二两,获得寿元一百二十年。】 这是真的很多了,宋辞晚也有所感应,经过这几个月的抵卖,自己现在的寿元总数应该是达到了六千五百二十三年! 这是除去修炼傀儡术·李代桃僵之后剩余的,寿元长到这个程度,对于现在尚且年轻的宋辞晚而言,真就跟一串数字差不多了。 她也没有了最初的激动,反而更期待接下来的抵卖。 接下来宋辞晚做了一个尝试,她将今天得到的蛇妖下水用布袋兜着直接放到了天地秤上。 这东西是真不好做成美食,她做不来,索性试试原样抵卖。 卖出,天地秤上多出了一团灰呼呼的东西。 【你卖出了无用的蛇妖内脏二斤三两,获得了一级灵植肥料一斤八两。】 一级灵植肥料:能够为低等的灵植生长提供一定营养,长期合理使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低等灵植产量二成到三成,有微弱的几率提升灵植品质。 咦,这个,这个…… 原来直接卖妖兽下水可以得到灵植肥料! 宋辞晚便思量:倒也不是说这肥料不好,但她现在既没有种子,也没有土地,实在是没条件种植灵植。再说了,种出灵植图什么?图再学个炼丹术,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炼成丹药? 明明只需要一盘爆炒肥肠,就可以换来一颗壮气丸! 呵,天地秤的规则可真有意思。 就是现在宋辞晚的修行到了化气后期,壮气丸的辅助效果已经开始越来越弱了,她得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获得更高级的妖兽材料。 接下来,宋辞晚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七缕微弱的蠊蜚妖兽死气,获得了残破的一级磨刀石一块。】 磨刀石:低等的磨刀石,可以打磨刀剑类下品法器,使其变得更为锋利。 残破的一级磨刀石:限使用一次,效果相比完整磨刀石减半。 宋辞晚把玩了片刻这块残破的磨刀石,随即将其收回天地秤的空间中。 再卖:【你卖出了九十年道行的混乱蛇妖妖气,一斤六两,获得黄级奇物乱风珠一颗。】 乱风珠:黄级奇物,可使用三次,以意念催动,释放混乱风刀,威力最高可以达到蛇妖生前最高水平。 这是宋辞晚第二次获得奇物,她拥有的第一个奇物是通幽镜。 相比通幽镜,乱风珠只能使用三次,但它的威力不俗,也是很不错了。 接下来,还有两缕更弱一些的蛇妖妖气,加起来都只有五分重,宋辞晚就合并一起卖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试试看能卖出什么。 【你卖出了不入流的混乱蛇妖妖气,五分,获得不入流的一级明光符一张。】 一级明光符:照明用符篆,点亮后能持续照明半个时辰。 呃,这东西有什么用?当蜡烛使? 它甚至都没有一根蜡烛的持续燃烧时间长! 宋辞晚也将其收好,倒不嫌弃,毕竟是张符,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继续卖,接下来要卖的是得自于杨太玄的一团气。 【你卖出了人欲,喜、怒、哀,五斤七两,获得了初级神通道术洞照,第一层。】 洞照:修炼此术,可使人洞明开悟,自于天地红尘中获取鳞爪惊鸿,洞照内外。 海量的信息随之涌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这一瞬间,宋辞晚甚至是有些懵的。 神通洞照的修炼无比艰辛复杂,因为这不是简单一门法术,它是神通道术,伪神通。而这一门独特神通的形成,它将穷尽数术之能事!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海浪洪涛,翻滚冲刷,宋辞晚捂住脑袋,痛苦得险些呼喊出声。 第27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宋辞晚坐在炭盆旁,抱头忍痛许久,才终于从庞大信息流的冲刷下缓过神来。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是浑身汗湿,痛到脱力。 这还仅仅只是接收了神通洞照术第一层的修炼口诀而已,宋辞晚简直都不敢想,如果要学第二层、第三层,再或者更高层,会有多难。她的大脑能承受吗? 当然,更高层什么的只是畅想,她现在连第一层都还整不明白呢。 再说了,后续的口诀要怎么才能得来,她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想来并不会像得到第一层这样容易就是了。 这也是冥冥中一种感应,使得宋辞晚明白,她现在境界有限,所能获取到到的东西等级也都有限,因此即便天地秤十分神异,她所卖所得也都是存在有一定上限的。 要想突破上限,就必须她自己先行突破。 宋辞晚轻轻吐息,她取出一颗从前留存的壮气丸,一口吞下,打坐调气。 如此足足调息有两刻钟,她才终于恢复精神。壮气丸如今给她带来的功力增长已经极其微弱了,但如果只是用来帮助调息,恢复真气,倒是十分合用。 宋辞晚开始细细琢磨自己刚才接收到的神通洞照术,究竟什么是洞照呢?宋辞晚觉得这是一门有关于洞察和计算的神通。 说复杂了可能难以理解,宋辞晚便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尝试着以0和1的组合变化来解析神通洞照的运行规律。 洞照术第一层:照见自我! 海量的信息开始在宋辞晚的脑海中排列组合,无数的0与1旋转翻飞,将复杂的世界提纯简化,又再度演变,她的思维中渐渐地便有了星海,有了宇宙,有了自我。 星海尚且茫茫,宇宙辽阔飘渺,唯有那虚无中,一点“自我”纯净明亮,光彩夺目! 是什么? 这就是照见自我啊! 不要以为照见自我会很容易,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即便是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够清清楚楚地将自己看个明白。 倘或当真是人人都能明悟,这世上又怎会有那许多的迷惘痛苦? 宋辞晚的大脑飞速运转,身躯更仿佛化身烘炉,真气在其中飞速燃烧。 终于在某一刻,她闭上双眼。 静默的自我世界中,有一道光幕被她编织成形。 光幕的左侧现出了她本人的立体图像,似乎是一面镜子般将此刻盘膝打坐的她映照其上。 右侧,却以文字的形式列出了她当前的大致信息。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52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入门685/100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6230/) 拥有技能: 1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236/1000) 2旁门道术:光阴夜遁逃,第一层化影(熟练568/1000) 3初级道术:入梦大法,第一层入梦(入门89/100) 4初级道术:掌心雷(入门23/100) 5初级道术:炽炎术(入门86/100) 6法术:沧海一粟(熟练356/1000) 7法术:傀儡术·李代桃僵(精通123/) 8法术:幻术·点石成金(入门78/100) 9初级神通道术:力大无穷(入门69/100) 10初级神通道术:洞照,第一层照见自我(入门23/100) 11刀法:破妄,第一层斩魂(入门1/100) 丹药:壮气丸(23),孕子丹(2) 奇物:通幽镜(1),乱风珠(1),残破的一级磨刀石(1)。 法器:低级法器黑甲刀(1)。 符篆:一级辟邪符(9),一级轻身符(8),一级明光符(1),一级保家符(1)。 其余:…… 一切简单粗暴,好似是宋辞晚前世做过的最为初级的那种游戏面板。 她这是通过神通洞照术,将自己的信息排列出了一个数据面板! 这个面板没有什么具体的用处,它不能加点,也无法将宋辞晚的身体数据化,但却能够帮助她更为直观地了解自我! 这就够了,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修行之路何其苍茫浩大,人若能看清自我,便相当于是多了一盏指路明灯,一切迷惘与歧路都将被这盏明灯照亮。 人,不是难得糊涂,而是难得明白啊! 比如此刻的宋辞晚,她细细查看自己的信息面板,就心有所悟—— 难怪她此前总觉得自己明明学了许多东西,却又仿佛还是很弱,原来是因为她所学虽多,精通却少! 毕竟是初入修行路,还没有老师指导,宋辞晚许多东西都只能依靠自己摸索着来。 天地秤倒是能够提供功法,她通过天地秤学到的东西也往往能够快速入门,但入门之后的修行却还是需要她自己努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宋辞晚徐徐吐息,后背又出一层细汗。 她再次吞下一颗壮气丸,调息恢复真气,而后唤出天地秤,继续抵卖。 修行什么时候都可以修行,天地秤每日十次的抵卖机会却不能浪费。 这一次要卖出的气则来自于王亦。 【你卖出了人欲,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二斤一两,获得坐忘心经第一层修行经验21点。】 一缕明光携带着一段流水般的玄妙意蕴就这样徐徐淌入了宋辞晚的心田之中,她闭目领受,只觉心清神明,获得了一种说不出的透彻感觉,端是美妙。 她的修行没有老师,因此对于坐忘心经的理解其实是存在有许多粗糙与谬误的。 要不是通过天地秤数次换来修为,强行提升了功力境界,这个时候的宋辞晚简直不知道会修出个什么来。 好在王亦这位宝藏男孩送来了及时雨,21点的修行经验没有给宋辞晚的功力境界带来什么明显变化,却明显帮她理清了修行路上的许多疑惑。 这可真是好极了! 半个时辰后,宋辞晚收工。 她带着一种神清气明的平静美妙,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灵光初成时的书生幻文,“疑”,等级养气,获得了映照文字“疑”。】 什么? 这一下宋辞晚是真的懵了,她明明卖出了东西,却又仿佛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没有卖出。 片刻后,细细体悟自身变化的宋辞晚才有些恍惚地摊开一只手掌。 然后,就在她的掌心中,一个虚幻的“疑”字缓缓升起。 淡薄的金芒挥洒在她手掌的方寸间,照着室内燃烧的炭盆,老旧的家具,将这一切都晕染得似真似幻。 更加魔幻的是,宋辞晚明明不是读书人,她也没有滋生出才气,可拥有了这个“疑”字的她,却又仿佛是当真掌握了读书人所独有的一种力量:幻文! 那么,这个“疑”字有什么作用呢? “吱!吱吱!” 就在这时,静默的夜色中,悠悠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鼠类的低叫声。 宋辞晚倏然回神,心下便是一凛。 一种莫名悚然的感觉在她背后生起,她立刻站起身,左右察看。 还没看出什么来,原先在檐下踱步巡察的大白鹅却猛然扑扇翅膀,“鹅”地惊叫一声,一个纵跳就从屋外冲进室内。 它扑到宋辞晚身边,“嘎嘎嘎”大声鸣叫,叫声中竟也带着一股惊慌与焦躁。 宋辞晚连忙弯身要抱它,大白鹅却张开翅膀,大叫着以保护者的姿态昂首立在宋辞晚身前。 下一刻,一道阴影从宋家小院内一处墙角边趴伏着出现了。 宋家小院的院门是关着的,但里面的房门却并没有关。宋辞晚站在屋门口,正好就看见那墙角边的阴影一拱一拱,滚动着从墙角溜出。 片刻后,这道阴影从趴伏变成直立。 是什么呢?这竟是一只摸约尺许高,直立似人形,身上还披着一件怪异花衣裳的大老鼠! 第28章 老鼠背新娘 冬夜,小院,细雪还在下。 宋辞晚的目光落在了那边墙角处,只见那墙角的巨鼠身躯直立,前爪抬起拱在胸前。 “吱吱——” 巨鼠细声叫唤,绿豆般的鼠眼中似有幽光闪过。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巨鼠这一声叫唤,宋辞晚的耳边却忽然就响起了一道仿佛人类男子般温文尔雅的声音。 “小娘子,吾乃巨鹿国姻缘花神,因我国二王子身患重疾,故而起卦占卜,得知小娘子原来竟是二王子命定姻缘,唯有聘来小娘子,与二王子成婚,我国二王子方才能重疾痊愈,重获新生。” 这男声温柔哀婉,不仅如此,就在这一瞬间,宋辞晚眨了眨眼,然后,她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似又发生了改变。 只见那立在墙角的,原先看来是一只鼠类妖物,可此刻再瞧,咦?就怪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鼠妖,这不分明就是一个温柔纤瘦的人类男子么? 虽则他的个头有些矮,身上的花衣裳看起来也有些怪异,但他的面目却十分紧凑精致,总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带着一种奇怪的俊美。 他的声音也极有诱惑力,见宋辞晚并不应话,他又温柔说道:“小娘子,你愿意救一救我国二王子吗?国主愿出金珠十车,银珠百车,锦缎千匹以为聘礼。” 说话时,他就从自己花花绿绿的宽袖中放出一辆辆摸约巴掌大的木头小车。 这些小车像是下雨般滚落在地,落地即长,瞬息间,小车变成了大车,车上金珠银珠光芒闪动,将宋家的小院堆得拥挤又逼仄。 而宋辞晚的眼中便仿佛是出现了一片金银的海洋,那花衣裳的俊美男子就在海洋的另一边对着宋辞晚招手:“小娘子,今夜即是良辰吉日,你来不来?你来不来?” 一声声问询像是带起一道道钩子,要钩着宋辞晚迈动脚步,自己主动走向对面。 这是宋辞晚第一次遇见这样类型的妖! 此情此景,说实话,真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奇诡荒诞,光怪陆离,不似人间。 这妖,它竟不动用武力伤人,反而是用金银财宝,荣华权位,还有那遥远的情郎“二王子”来诱惑人。 宋辞晚自然并没有被诱惑到的感觉,她不知道是因为自身功力足够?还是因为坐忘心经性命双修,使得她的灵魂强韧,神智清明,所以才能不受鼠妖幻术影响—— 这些暂时没必要深究,她只是在这一刻有一种明确的感觉,那就是:此时此地,绝不宜对鼠妖强攻反杀! 为什么呢? 理智分析,鼠妖背后的巨鹿国或有可能当真存在,此时打死一只,回头再惹来一窝,那还得了? 而若抛开理智,则是冥冥中有一种直觉,使得此刻的宋辞晚忽然心神一动,她摊开手掌,就在鼠妖那一声声呼唤中,放出了掌心中一个“疑”字。 鼠妖还在温柔诱惑:“小娘子,吉时已到,你若不来,我国二王子便要性命堪忧了,你当真忍心么……” 话音未落,那一个黯淡虚无的“疑”字便已是飘过了金银的海洋,飘至了鼠妖的身前。 鼠妖似有所觉,在这一瞬间忽然瞪大眼睛。它张开嘴巴仿佛想要尖叫,可那一个“疑”字已经是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它的身上。 鼠妖便不叫了,它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笑容:“好,好极了,小娘子你来,小神背你上花轿……” 原来这个“疑”字的作用,竟是有些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之奇效。 书生幻文,真是妙极了。 “吱,吱吱!” 鼠妖躬身,仿佛喝醉了般从墙角捡起了一块约有尺许长的黑石头,反手背在了背上。 这石头一上身,鼠妖俊美男子的形象噗一下就像是泡沫般破裂了。石头压身,本来就只有尺许高的鼠妖,还背着一块尺许长的石头,它的脊背霎时间便像是不堪重负般弯了下来。 鼠妖弓着背,背着石头,却浑然不觉有半分不对,反而欣喜地又“吱吱”出声。 然后它就背着它以为的“新娘”,蹦蹦跳跳地从宋家小院墙角处一钻。这一钻,鼠妖消失不见了。 随着它的消失,宋家小院中的金山银山也就此垮塌。 哗啦啦一堆碎纸飘落满空,宋辞晚将袖一扫,弹出一缕炽炎,瞬间将这些碎纸烧成灰烬。 大白鹅如梦初醒,摇晃鹅头。 宋辞晚连忙弯身在它头上轻轻一拍,入梦大法的气息泄露一缕,大白鹅就这样摇晃着鹅头,又再度陷入梦乡。 宋辞晚从怀里掏出今天新买的保家符,她将保家符放在锦囊里,挂到大白鹅的脖子上。 白鹅进了鹅笼,重新入睡。 宋辞晚则换了身黑衣,戴上一只新的人皮面具,在细雪中轻轻一摇晃,随即化作暗影,遁入夜色。 光阴夜遁逃,宋辞晚追妖而去! 雪夜中,妖祸又在城中四处发生。 化作暗影的宋辞晚甚至在街巷之间遥遥见过几次巡城司的守夜人,还有那些纵跃在夜色中,明显与众不同的高手们—— 也不知是民间的高手,还是悬灯司的诛魔校尉。 鼠妖却转往无人处钻,宋辞晚有那一个“疑”字做感应,辗转数条街巷,追得越来越偏,直到某一刻,鼠妖窜身进入到一段被堵死的暗巷中。 暗巷的尽头,有一面看不清颜色的砖墙,就在这个时候,那墙根底下却是幽幽地泛起一道墨蓝色的光芒。 光芒中仿佛有一道矮小的拱门出现,鼠妖窜身往前钻。 到这一刻,宋辞晚就知道不能再追了。 光门的后方会通向哪里? 宋辞晚不想知道,她也深觉此刻的自己并没有追根究底的能力。 她追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妖! 先杀此鼠妖为敬。 背着石头的鼠妖尚且未曾察觉到危险降临,它在光门前抖动身躯,摇走身上细雪,而后轻轻一“吱”。 这道“吱”声却并未来得及完全发出,忽然间夜空中有惊雷一道,凭空劈下! 掌心雷。 吱! 鼠妖仰头望天,雷霆加身,却又哪里来得及躲? 它快不过这道雷光,掌心雷劈到了它的身上,将它从头到脚劈了一个透彻。 鼠妖倒地死去,宋辞晚袍袖一拂,唤出天地秤,以秤盘装走鼠妖。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第29章 神仙打架,老鼠遭殃 宿阳城,无名暗巷。 就在宋辞晚离去的下一刻,数道身影飞掠而至。 他们都是被方才掌心雷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赤华仙子速度最快,当她驾驭火光落至暗巷尽头时,正好就见到那墙根下一道光门。 光门已经有些暗淡,仿佛随时都能关闭。 赤华仙子立刻掐指做决,手中玉符一晃,一道熊熊烈焰便化作火龙,龙尾一摆,随即冲入光门之中。 轰—— 火光炸裂开来,隐隐约约的,光门深处似乎响起了无数鼠类的惊叫声。 “吱!” “吱吱!” 后方,有数名诛魔校尉速度略慢,远远见得那熊熊火光,就惊呼说:“仙子,使不得啊,这是蛇鼠道,炸了会引来大祸的!” 可是他们的话已经晚了,赤华仙子法决出手,鼠道被灵火熊熊燃烧,她回头才惊讶地吐出一句:“你们说什么?” 下一刻,那赤焰缭绕的光门之中不知怎么就倏然探出一只巨爪。 光门矮小,不过只有尺许高,火龙冲入其内时,已是将这小小光门堵了个严实。 那巨爪从火焰中探出,却是迎风便长,此时的赤华仙子尚未回头,她只察觉到有一道阴影从头顶落下。 “啊!”一名诛魔校尉惊呼,“仙子小心!” 却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巨爪如穹庐般铺天盖地,一拍而下。 砰! 远处,顺着暗影飘到一颗树冠上的宋辞晚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巨爪拍下,眼看赤华仙子就要落难,黑夜中,却有一声嗡鸣宛如龙吟般自她背后升起。 那是什么? 是一柄剑! 一柄剑的虚影,在这妖魔横行的夜间,在那铺天盖地的妖爪侵袭之下,如惊天之匹练,如虚空之重华,如星河之倒悬,它劈开了那一只巨大如圆盖般的妖爪。 “吱——!” 巨爪瞬间退却,有鲜血点点洒落,降至人间便似血雨倾盆。 更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从虚无而来,带着愤怒与旷远:“北辰剑仙,你居然私自出手!你要违背誓约吗?” 天空中巨爪在退却,剑影亦在消散,却有悠悠一道男声,亦是似远似近,徐徐响起:“什么私自出手?本仙不过是留道剑影保护家中小辈罢了,难道这还不许?倒是你这个老妖怪以大欺小,以丑欺美,如今被斩伤也不过是活该!” 隐隐约约的,仿佛有爽朗的笑声,在虚空中传递。 “老妖怪,你如今功体见弱啊,竟是承受不住本仙这一剑了么?” 苍老的声音愤怒凄厉:“小辈无知,竟敢火烧灵桥,老夫出手教训又何错之有?北辰子你也莫要猖狂……” 吱—— 然后,然后只听闻鼠叫声四起。 宋辞晚便再也顾不得去看神仙打架了。 事实上神仙们的本体可能根本就不在此处,宋辞晚就是要看也看不出个什么。 剑影消散了,巨爪不见了,赤华仙子又驾驭火光风风火火地满城救灾去了。 而宿阳城的大街小巷中,不知怎么忽然就有无数的鼠类涌出。 大鼠小鼠,妖鼠凡鼠,满城乱窜。 诛魔校尉们在风中留下了骂声,巡城司全体出动,佩刀杀鼠。 就是城中的普通居民,虽然大多都还是凡人,但在这种满城鼠患的情况下,他们也都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加入了逢鼠便杀的行列中。 当然也免不了各种尖叫:“啊啊啊,是鼠妖,救命啊!” 普通的凡鼠凡人能杀,而若是沾染了妖气,迈入妖兽行列的鼠妖,一般的凡人与之相对,则只有被屠杀的份了。 宋辞晚便化作了一道游走在夜色中的暗影,若是遇到有人求救,她便远远地劈出一道掌心雷。 不劈凡鼠,专杀鼠妖。 杀完后若是方便,她就将鼠妖的尸身装入到天地秤秤盘中去,若是不方便,她也不贪心,只管放雷就走。 而要是远远见到有其他修行者,不论是巡城司的,还是诛魔卫的,又或者是民间高手,宋辞晚也都通通避开,绝不与之产生过多交集。 如此一晃一两个时辰过去,宋辞晚施展遁术,游走半城,只觉得自己对于光阴夜遁逃的使用越发熟练,而原本只是初初入门的掌心雷,随着这一番实战练习,宋辞晚对其的掌握度也是直线上升。 看一看自制面板:初级道术:掌心雷(入门45/100)。 熟练度从之前的23进步到55了! 她有些明悟,自己之前一味埋头苦修,其实就相当于是闭门造车,很难走长远。 有些战斗类法术,终究还是要在战斗中才能进步。 宋辞晚不喜欢冒险,可有些时候,手握雷霆也是在保护自己。 人,可以惜身,又不可因惜身而毁身。 带着种种领悟,宋辞晚游走半城,终于在接近子夜时回了家门。 一缕夜风潜入,宋家小院的大门并未被打开,宋辞晚直接进了家门。 大白鹅还在鹅笼中睡得香甜,保家符在它的脖领间散发出暗淡的微光,又仿佛随时都能熄灭。 宋辞晚连忙送入了一丝真气进入到这张保家符中,保家符发出的灵光顿时便又稳定了许多。 灵光之下,宋辞晚轻轻舒一口气。 这一口气是吐出来了,但她的心情其实是隐隐有些激动的。 不仅仅是因为见识到了那些塔尖上的高手们一鳞半爪的威势,也不仅是因为战斗使她提起了精神,更主要的还是,今天的战利品令人期待! 她唤出天地秤,秤盘上堆堆叠叠,却是布满了鼠妖尸身。 【低级妖兽鼠妖妖尸,十九只,可抵卖。】 卖,当然是赶紧卖! 一次卖出,看看能得到什么。 第30章 修行,这条路要一直走 宋辞晚盘膝而坐,操作着天地秤。 【你卖出了低级妖兽鼠妖妖尸十九只,获得了行气散十九份。】 什么? 宋辞晚愣了一下,她只听过行气丹,却不曾听闻行气散。 仔细看去,天地秤对行气散有解释。 【行气散,未能成丹的半成品行气丹,每份约有行气丹七成功效。能辅助炼脏期、先天初期、引气期、化气期、铁骨罗汉境,或养气境等同等功力修行者修行。】 宋辞晚取出一包行气散,只见这行气散的粉末呈暗红色,捻在手上颇为细滑,嗅闻起来倒是有些淡淡的熟食香气…… 她不由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她卖过豚妖的爆炒肥肠,通过此类熟食获得的是壮气丸;也卖过未经处理的蛇妖下水,结果得到了一斤多肥料。 在烹饪的时候,如果她能将妖兽下水烹饪出花样,比如普通炒肥肠做成肚包鸡,她还能得到两颗壮气丸。 那么这一堆鼠妖妖尸卖出,最后却只得了个行气散也是能理解了。 其实宋辞晚在抵卖前并不是没考虑过要将这些妖尸烹饪成菜肴再行卖出,只是天地秤毕竟不是个自由的储物空间,进了秤盘的东西除非将其卖出,不然宋辞晚是不可以再取出来的。 她在城中游走,又不可能背个大包袱专门用来装裹战利品,要是这样的话,她可就没法再轻盈自如地施展光阴夜遁逃了。 因此她选择利用天地秤的秤盘,只是如此一来,好处明显,缺陷也很明显。 只能说是有得有失,端看如何取舍了。 宋辞晚看着手上的行气散,便在这时轻轻一笑。 她私心里倒是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获取储物法器的念头,但此番只得了行气散她也并不觉得遗憾。 天地秤采集过那么多次人类的七情六欲,宋辞晚旁观这一路,最大的感触就是:做人做事,适度戒贪,方为长久之道。 贪婪是生命的本性,是人类前行的源动力之一,然而过度的贪婪却只会使人走向深渊! 坐忘心经,性命双修。 命为生之源,是功体,是法身,这不难理解; 那么“性”又是什么呢? 原先宋辞晚认为“性”为神魂,是精神,是意念,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修炼以后,她又渐渐理解,“性”不但是神魂是意念,更是心志,是性情! 修行,不仅要修大法力,更是要修大定力! 宋辞晚自觉如今的自己还差很远,但不怕,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一直走。 她将手上的这份行气散又重新收回天地秤的空间中,然后继续抵卖。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子时,算是第二天到了,昨夜里宋辞晚进行了八次抵卖,后来被鼠妖的到来打断了操作。 今天她又重新拥有了十次抵卖机会,卖出了一次鼠妖妖尸后,她接下来要卖的是鼠妖的死气。 【你卖出了低级妖兽鼠妖的死气二十七缕,获得了特殊物品玄铁炒锅。】 宋辞晚:嗯?咦? 卖了死气,居然得到一口锅! 玄铁炒锅:可承受一星至二星的低级灵焰煅烧,能承担炖、炒、煎、炸等多种烹饪需求,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好锅。 宋辞晚:呵呵呵…… 她是真的在笑,不是讽笑,是哑然失笑的笑。 该说不说,天地秤是真玄妙。 可惜她现在缺的不是锅,而是妖兽食材啊! 不要紧,继续卖。 先前进入到宋家小院,自称巨鹿国姻缘花神的那只鼠妖与其它普通鼠妖并不相同,它的尸身在天地秤中有单独显示:通灵级! 因此宋辞晚将它与普通鼠妖分开来卖。 【你卖出了拥有百年道行的通灵级鼠妖妖尸,获得了丹药血魄丸五颗。】 血魄丸:二星级疗伤灵丹,对于不超过一定等级的各种内伤外伤都有明确效果。 宋辞晚心中惊喜,连忙将血魄丸收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获得疗伤类丹药,还是一次五颗! 疗伤丹药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修行丹药低,更何况这还是二星级丹药。 此前不论壮气丸还是后来的行气散,也都只是一级丹药而已。 相比起来,此刻的二星级简直就是跨层次的进步! 宋辞晚又继续卖:【你卖出了通灵级鼠妖死气一缕,获得特殊物品纸魂傀儡一张。】 纸魂傀儡:这一张纸魂傀儡可以幻化鼠妖花神形象,有土遁穿墙,短暂纳物之能。 此物忌水,忌火,忌雷,可用三次,十分脆弱。 宋辞晚看着后面有关于纸魂傀儡的注解,不自觉竟是长舒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是十分怀疑,那只自称花神的鼠妖莫非真是什么巨鹿国姻缘花神? 但后来她仔细思量,又觉得要真是什么姻缘花神,应该不至于这么弱。被她一道掌心雷劈死,这与花神位格不符呀。 宋辞晚又想到了先前从光门中探出的那只铺天巨爪,以及赤华仙子背后那星河倒悬般的一剑。 这种亲眼所见,使她深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高手远比她所能想的还要深不可测太多。 而在人与妖的世界中,或许也有江湖,也有妥协。更有许许多多,如今的她还无法探究的秘密。 鼠妖之物尽数卖完,宋辞晚最后将得自王亦的一团七情六欲提上了秤盘。 这事王亦获得才气后,与宋辞晚告别前提供的。这团七情六欲明显与他凡人时期有所不同,宋辞晚将其留到最后才卖,可以说是对其期待已久。 【你卖出了养气境书生的人欲,贪嗔痴,八两七钱,获得修为八年零七个月。】 宋辞晚曾经抵卖普通凡人的七情六欲,获得修为一斤约抵一年。 而养气境书生的,原来可以十倍抵换! 天地间,顿时有灵气暗涌,虚空生潮。冥冥中一股力量穿透了时空的罅隙,在这幽暗的夜色下悄然而至。 宋辞晚仿佛又陷入了时光的洪流中,一去八年! 这虚幻的八年间她没有丹药相助,只是整个人都沉浸在全身心修炼的美妙情境中。 这一次宋辞晚选择将时间分割,一半用来修炼神通洞照,一半用来领悟掌心雷。 神通洞照之妙不必多说,掌心雷今日更是实战显威,表现出了对妖邪强大的克制力,宋辞晚趁机加强领悟,一夜再无旁骛。 直到天明,宋辞晚查看自己编制的面板。 初级道术:掌心雷,熟练(15/1000) 初级神通道术:洞照,第一层照见自我(入门37/100) 掌心雷突破到了熟练,可是洞照术修炼“四年”,却居然只是从入门的23点进展到37点! 洞照术之难以修炼,可见一斑。 人要照见自我,原是如此艰难。 宋辞晚仍然欣喜,她起身推窗,只见窗外细雪又已停止,东天之上云海翻涌,有一缕紫霞逶迤远去。 宿阳城迎来了朝阳,街坊四邻再度传出人声嚷嚷。 还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高声惊喜:“城隍庙的保家符真是有用,昨夜那妖见我拿符,果然不敢凑近,哈哈!” “快快快!炼妖台发公示了,手头有妖尸的都能拿过去,炼妖台出银子收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哇……” 笑声与喧闹压制了隐隐的哭泣,正如这阳光下,细雪终将消融。 第31章 令人心惊的一次隔空窥探 清晨,宋辞晚推门而出。 她带上自己的伞走在大街上,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街上却已经很是热闹,有人拿着扫帚在扫雪,有人拎着鼠妖的妖尸兴冲冲往炼妖台走去。 宋辞晚一路走,一路留心听着各种消息。 昨夜鼠妖出没,数量之多比起前夜的蠊蜚妖兽还要夸张。 但昨夜城中的伤亡情况反倒不似前夜严重,归纳起来原因有几点。 一是经历过巨蟑之祸,城中众人都有警惕了,炼妖台又事先在修行者中提高了妖尸与气血丹药的兑换比例,如此更是激发了众多修行者的猎妖热情。 二是城隍庙以低价卖出了大量的保家符,民间许多习武之人,即便功力未曾达到炼脏期,但只要力气足够,手持保家符也往往能与低等鼠妖斗上几个回合。 有那厉害的,甚至可以借此斩妖! 三是……三是什么,便不足为外人道了。但宋辞晚思量,昨夜北辰剑仙那隔空一道剑影,在这场妖祸中是不是多少也起了些正面的作用呢? 这个世界妖魔横行,但人类中也不是没有高手。他们虽然不见得会低头眷顾到每个凡人,但有他们的存在,多少还是能够令人心生一些振奋。 总之,今日的宿阳城整个气氛似乎都是激昂的,向上的。 直到宋辞晚走进浣洗房,听到杂役们麻木议论:“昨晚上赖麻子巷捅老鼠窝了,死好大一片诶!” 赖麻子巷,实际上处在城南往西偏角的一片窝棚区,那里是整个宿阳城最为混乱的地界。大多数的浣洗房杂役其实都是出自那里,有些是家业破败,有些是自个落魄,还有些是流民逃难而来…… 不幸的人总是各有各的不幸,而昨夜鼠患,又数他们那里遭难最为严重。 杂役们互相问:“死了好大一片人,那你怎么没死?” “嘿,谁知道?老子命硬呗!反正就是没死,你不也没死?” “是啊,我没死,我昨儿还看了场好戏!你猜怎么着?我家隔壁啊,住的是周家。就是常跟咱们一处在二洗间干活的那个周大娘家,她来浣洗房做工,说是为了给女儿攒嫁妆,记得?” 记得,这个宋辞晚也记得。 当初宋辞晚在二洗间干活的时候,旁边站的就是周大娘。 只是后来宋辞晚被分配去了草洗间,就再也没怎么见过周大娘了。 那个谈论周大娘的杂役说:“昨晚上,我趴在墙缝里看得清清楚楚,有个打扮风流的男人来到周家,自称是什么巨鹿国姻缘花神,要聘周家的小娘子去给他们二王子做妃子,哟呵,那个排场!” 他既麻木又兴奋地描述起了当时的场景,比如花神带来的金山银海,比如周大娘的犹豫迟疑,比如周大娘儿子媳妇的兴奋狂喜,比如周家小娘子自身的欢喜向往。 “周大娘到底不愿意放女儿走,结果这小娘子自己跑到那花神身边,说要舍身去救二王子呢!” “那花神背了周家小娘子,嗖一下就不见了,只留了一车又一车的金银珠宝在周家门前,哎哟,这可还得了啊……” 这是真的不得了,众人的精神几乎都放到了这个口谈逸事的杂役身上,听他说着离奇的故事,无不心神向往。 甚至还有杂役当时就捶胸顿足:“嗐,悔不生个女儿!” 旁人笑话:“你连媳妇都讨不到,还生女儿?” 更多人哄笑起来,活着虽苦,倒也不妨找些乐子。 那个说故事的杂役继续说:“你们可别羡慕人家有女儿了,这金山银海虽是堆在了周家门前,可却不见得是好事啊!” “当时还有数不清的老鼠在随处乱窜呢,原本人人都在打老鼠,可这会儿见到了周家门前那一车又一车的好东西,谁还乐意打老鼠啊?大家就都疯啦,一呼啦……嘿,抢金子抢银子咯!” “周家儿子媳妇只有两个人,又哪里护得住那么多的金银?不但东西没护住啊,这人还被打得不轻。” “啧啧,惨啊,太惨了,周大娘当场就被气到半死,倒在地上又被老鼠咬了,眼看是活不成咯……” 棚户区,不似坊内人家大多都有院子。棚户区的街道狭窄崎岖,破烂的窝棚四处漏风,人家与人家之间,不必隔墙都能相望。 周家惨状全落在了这名杂役眼中,他说到后来,便忽忽然叹了一声。 恰在此时,管事们来点名了,这名杂役的这一声叹息便为这一段故事做了个结尾。 这名杂役尚未说完的话是,那些金银被众人哄抢到手后,大家才又忽然发现,原来那些被大家疯抢的又哪里是什么金银?不过都是些红黄二色的碎纸屑罢了! 一段未完结的故事在杂役们心头久久回荡,这是他们干枯人生中难得的一些丰富幻想。 这段故事亦同样在宋辞晚心头回荡,只是她所心惊的点与众人并不相同。 巨鹿国、花神、二王子……还有那鼠妖的新娘,原来昨夜里不仅仅是宋辞晚遇到了鼠妖背新娘之事,这座城中还有其他的小娘子也遇到了! 只是宋辞晚没有上当,而周大娘的小女儿,却极有可能已经是遭了劫难。 还有,宋辞晚昨夜明明杀死了那个“花神”,怎么又冒出了其它“花神”? 那么究竟是有一堆的鼠妖在冒充“花神”,还是说,在巨鹿国中,这“花神”之位本来就不是唯一? 宋辞晚却是没有时间再深思了,很快,她今天的任务就被分配了下来。她今天要洗的,一共是十二只妖,全是鼠妖! 大多数鼠妖都没有留下什么临死前的画面,但是在清洗到最后一只鼠妖时,宋辞晚却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幽暗的地底,也不像是宋辞晚设想中有可能出现的妖怪世界。 反而是有造景精致的亭台楼阁在做旧般的影像画面中来回游荡,这一定是鼠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场景! 像是人间最为富贵的锦绣乡,有汤池在花木间掩映,有灵娥歌姬环佩叮当,有放浪形骸的人类男子赤膊走过,抓起身旁美娇娘,露天缠绵。 歌姬们惊叫奔逃,上首一名看起来十分俊美邪异的男子却抬手吸过一名美婢,他一掌拍碎美婢头颅,掌心间吸出一道如龙般的血柱! 宋辞晚看到这里心神震动,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的翻涌。 也是在这一刻,鼠妖留存的画面动荡起来,天摇地晃,人间泣声。 混乱破碎的景象中,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仿佛看到了一双俊美邪异的眼睛,穿透了重重时空阻隔,似乎是要望穿这红尘一般,望向了她! “二郎……”遥远时空中,恰恰有人在后方轻唤。 一切景象便在此刻断裂开来,宋辞晚心房猛跳,体内真气疯狂涌动,天地秤浮现。一团青金色含着微光的气,虚虚伏卧在秤盘之上。 【化神高手的窥探,二两三钱,可抵卖。】 化神高手! 不好! 宋辞晚却顾不得心惊自己方才隔空望见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了,天地秤浮现的这一瞬间,她体内真气便仿佛泄了闸的洪水般,开始不受控制地迅速消耗起来。 宋辞晚修行到化气后期,按照常规的统计方式,她如今已是身怀八十年修为,体内真气不说浑厚无比,却也绝对不浅。 可就是这样足足的八十年修为,却经不起数息消耗。 片刻后,宋辞晚真气耗尽,体内精气开始流失。 这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她反应的时间。 宋辞晚的脸色开始惨败起来,一口鲜血从她喉头涌上,又立刻被她强行咽下。 草洗间内,并没有人在意她的异样。浣洗房死人是常事,她就是当场吐血倒地,旁边杂役也最多是惊呼几声。 又能怎样呢?反正早晚都是死。 宋辞晚趁人不注意,迅速将手捂到嘴上,一颗颗壮气丸被她从天地秤空间中调出,直接就在嘴里吞服。 壮气丸补气的速度却赶不上消耗,宋辞晚立即又改服行气散。 行气散勉强缓解了她的窘境,宋辞晚接连吞服,直到经脉刺痛,天地秤内留存的十九份行气散全数消耗殆尽,她体内真气的流逝才终于得到平复。 而这个时候,宋辞晚已是浑身汗湿,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既脱力,又狼狈。 天地秤仍然浮现在她眼前,宋辞晚生出一种明悟:方才她真气突然流逝,其实正是因为天地秤隔空帮她截留了“化神高手的窥探”! 只是她自身修为太低,天地秤受到限制,这才不得已抽取了她体内真气。 壮气丸还有十六颗,宋辞晚却不敢再服用壮气丸来恢复体内真气了,她的经脉在方才的剧烈冲突中受到了极大损伤,如今需要先疗伤,才能后续修行。 她环顾左右,草洗间内仍然无人在意她,宋辞晚便低下头,一边继续慢吞吞地做着清洗鼠妖的动作,一边又悄悄服下一颗血魄丸。 血魄丸入腹,暖融融的药力便四下发散,开始修复她受损的身体。 这个过程坚定又缓慢,宋辞晚暗自估量,这等伤势,至少两三日之内,或许都好不了。 她便不由得暗生一叹,此时此刻,心惊后怕自然不必多言。 原来洗妖时窥探到的某些画面,竟然还有可能引来高手的反向窥探! 若非天地秤玄妙无比,及时做出拦截,这个时候的宋辞晚只怕就不仅仅是受些内伤了。 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第32章 你怕他也怕 宿阳城,炼妖台,浣洗房。 尚在洗妖的宋辞晚并不知道,就在她心惊于化神高手的窥探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苍灵郡府城中,亦有一人忽而从席上站起,目露惊疑,向虚空望去。 有一名美丽女子从他身后款款走来,柔声询问:“二郎,怎么啦?” 俊美男子披着一件毛色金黄的灵鼠大氅,一手将身前桌案上的一只古藤酒爵捏成碎末。 他收回虚空张望的目光,眼睑半阖,又若无其事地将桌上碎末碾压成灰烬,随即回头笑道:“无事,偶有所感罢了,亦或是有妙事将要发生……也说不定呢。” 女子眼前一亮道:“二郎有所感,莫非是测算出瀛洲此刻方位了?” 俊美男子笑而不语。 却是无人知晓他此刻心惊,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方才他恍惚间似是被一双虚空之外的眼睛注视了! 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之感,仿佛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给一层层剥开了肌肤骨骼,直透脏腑,甚至是直透灵魂,抓取了他久远的过去,要将所有不可见天日之物曝雪于阳光之下! 他下意识追逐,却又在瞬息间被压制。 那种无可抵挡的沛然恐怖之感,他甚至不想回忆…… 是谁?是什么东西? 会是那位在警告他吗? 他心下凛然,不可言喻。 宋辞晚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认认真真地将今天的任务完成,然后一身狼狈地排在同样个个狼狈的杂役们中间,从管事那里领到了今天的工钱。 今日仍然没有豚妖下水,倒是得了不少的鼠妖肚肠,足有五六副。 宋辞晚便拎着这些鼠妖下水,径直往家走。 她身上有伤,索性就不去菜市场了,城隍庙也不去,回家养伤是正经。 走进积善坊,街坊邻居仍然热闹。 有几户人家通过鼠妖的妖尸在炼妖台换到了不菲的银钱,而后又去城隍庙按人头买了新的保家符,有了保家符,今夜说不定还能杀妖,如此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惹来旁人艳羡不已。 有人甚至踌躇满志地说:“今夜那鼠妖最好再来,爷们我必杀它个屁滚尿流,明儿还去炼妖台,便不换银钱了,换丹药!” 这般志气当下引来街坊众人惊声赞叹。 当然也有不满的,恼火说道:“你倒是不怕,可我家却经不起折腾!我婆娘还躺床上呢,什么鼠妖还来,要真来,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宋辞晚便像这冬日里最不起眼的一片枯叶,从街坊四邻间走过,听着人声,飘飘摇摇地回了家。 家门前却又有人在等她,是杨太玄。 见到宋辞晚,杨太玄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 “月娘姐姐,你、你怎么这般模样?”他见宋辞晚面色惨白,连忙快步上前,就从袖子里掏啊掏地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一股酱烧的香气从油纸包里透出,不必打开,宋辞晚都能猜到这里头包着的必然是一块酱肉! “我无事,只是有些累而已。”宋辞晚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手却连忙挡住杨太玄递肉的动作,“不成,这肉我不能收!你不是要练武吗?正该多多吃肉补养身体呢!” 杨太玄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脸上露出喜气说:“月娘姐姐,我今日去了聚风武馆,拜了陈师傅为师,陈师傅说我筋骨不错,是块习武的料子。这酱肉也是武馆下午发的,我已经吃过了,特意给你留一块,你不要推辞。” 眼看宋辞晚还要拒绝,杨太玄的眼睛忽然下垂,神情低落道:“月娘姐姐,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原先是想带肉回家的。可是我娘说,我爹头七都还没过,我为人子,她为人妻,若食荤腥是对亡者大不敬。” “我不想与她争吵,她不吃肉,我吃。”杨太玄落寞道,“只是一个人吃太没劲了……” 他看着宋辞晚,宋辞晚顿时有些哑然。 其实宋家父母同样去世不算久,如果严格守孝,宋辞晚也该三年不食荤腥。 她这些日子倒也确实没有吃肉,但抵卖肥肠换取的壮气丸她可没少吃。 想了想,宋辞晚便不说自己也要守孝这样的话了,只道:“阿玄你等我片刻,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她打开院门回家。 她没有邀请杨太玄到自己家里来,这是因为她潜意识里会与所有人都保持一种距离感。 很快,宋辞晚捧着个瓷瓶从院子里走出来,瓷瓶里装着的是一种舒筋活络的药油。 这是宋辞晚某一次通过天地秤卖了一篮子杨梅干之后得到的,她也不知道卖杨梅为什么会得到活络油。不过这个药油品质不错,等级不高,倒是适合凡人使用。杨太玄如今初入练武之门,必然用得上它。 宋辞晚一手拿过了杨太玄手中的酱肉包,一边将药油递给他。 杨太玄愣愣接过,宋辞晚说:“这个药油是我自己配的,你不要嫌弃功效浅。” 杨太玄哪里敢嫌弃?他一脸受宠若惊,想推拒又仿佛不舍的神色惹来宋辞晚轻轻一笑。 最后杨太玄还是拿着这瓶药油走了,他的人生中获得的纯粹善意太少了,每一种他都不舍得拒绝。 走之前杨太玄对宋辞晚说:“月娘姐姐,王亦入官学了,他们家给他娘办丧事,放话说要停灵七日。王家老太太又说,王亦如今才气加身,正该潜心向学,且他又要守孝,因此三年内都不考虑婚嫁之事。” 说这话时他一边小心观察宋辞晚的神色,似乎是生怕她伤心难过。见宋辞晚神色如常,他又压低声音说:“但我发现,王家似乎是在悄悄物色年轻丫头。要贴身服侍王亦的那种……” 宋辞晚一笑道:“消息不错,挺好听的。” 杨太玄挠挠头,非常实诚地道:“那我往后还常给月娘姐姐探听。” 说完这句,他才真正告辞离开。 宋辞晚便关门回家,赶紧洗漱收拾。 她其实非常期待天地秤截留的那一段【化神高手的窥探】,因为这个她虽然很是吃了一回苦头,但这东西等级够高,如果卖出,所得必然不菲,想来这番苦头不会白吃。 当然,期待归期待,心急却吃不了热豆腐。 宋辞晚现在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空气中的冷意在一波一波向她侵袭。往常她有真气护体,还不怎么能感受到天气寒冷的难受,如今这一受伤,冬日的苦楚可就通通来袭了。 她烧了热水,沐浴更衣。 又小心服了一颗血魄丸,试探着调息了一小会。 半刻钟后,经脉的刺痛感再次涌上,宋辞晚便不敢继续搬运真气了。好在这个时候她人已经舒服了很多,她放弃调息,就开始操作天地秤。 一边将今日所得戾气卖出,增加寿元一百二十年,一边烧火做饭,顺便收拾鼠妖下水。 宋辞晚想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更好一些,再去抵卖【化神高手的窥探】。 主要是担心在抵卖这个的时候万一再有什么不可测之事发生,她怕自己状态不好,难以应对。 第33章 卖出了化神高手的窥探! 灶房里,宋辞晚收拾好鼠妖下水,加上猪油,还有原先买了剩下的五花肉碎,辣椒,生姜,酸萝卜一起炒了两大盘。 大白鹅嘎嘎叫着窜到了灶房,围在宋辞晚脚边昂着脖子不停踱步,湿哒哒的口水从扁扁的鹅嘴两边流下来,简直是能现场拍摄一个舌尖上的大鹅。 宋辞晚心情略微放松,想到赤华仙子说过可以给大白鹅喂食一些熟肉,于是就从两盘下水里挑了些五花肉出来,给它绊到杂粮糊糊里。 至于鼠妖下水,宋辞晚暂时还是不给它吃。 要循序渐进,看看大白鹅吃多熟肉后气血能否明显上涨,再试探着给它喂食低等妖兽材料。 大白鹅已经过被酸香的五花肉吸引了,自顾蹲到一边美滋滋吃起来。 宋辞晚便将两盘鼠妖下水一起放到天地秤上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酸辣口的爆炒鼠妖下水两盘,获得了行气丹两颗。】 行气丹! 烹饪过的鼠妖下水,两盘就可以直接获得两颗行气丹! 宋辞晚长笑一声,笑声惹来了大白鹅应和般的“嘎嘎”声,宋辞晚:“哈哈哈……” 她蹲下来轻抚鹅背,与大白鹅一起分享喜悦。 大白鹅继续干饭,宋辞晚则清洗锅勺,又做了两个素菜,这才就着杂粮饭一起吃了。 她没有动杨太玄送的那块酱肉,私心里她是还想着要为父母守满三年孝,期盼着他们若能入轮回,来生可以不必苦楚。 酱肉放到天地秤上,卖掉。 【你卖出了四味补气汤熬制的酱肉半斤,获得了行军散一份。】 行军散:适合炼骨期以下凡人武者使用的补给之物,能助人迅速补充体力和精气。 好东西,虽然现在已经不适合宋辞晚用,但收起来,以后或许还能给杨太玄用上。 宋辞晚继续抵卖。 今日从浣洗房收集了鼠妖死气十二缕。 【你卖出了微弱的鼠妖死气十二缕,获得了鼠苔一斤。】 鼠苔:鼠妖伴生物,来自常年不见天日的幽暗地底,研磨煮水后,得二两幽青水,喷洒于身,可以遮盖生人气息,也可以直接磨碎涂抹,效果不及幽青水。 这个东西令宋辞晚眼睛一亮,她马上将鼠苔收好。 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来煮制成幽青水,毕竟天地秤的内置空间只能用来收藏抵卖所得,外界的东西变了形态就收不进去了。为了便携,有时候需要有所取舍。 到这里,今天的特殊抵卖物就只剩下【化神高手的窥探】了。 宋辞晚想了想,还是没有急着卖它,而是又起身活动了一会儿。 她在尽量调整状态,先前服下的两颗血魄丸也都还在持续发散药力,宋辞晚便一边行走一边缓慢调息。 如此直到夜色渐深,大白鹅吃饱了又困了,它自己挺胸“嘎嘎”叫着走回鹅笼中休憩。 墨青的天幕下,城中灯火也开始稀疏,左邻右舍尽是休息的声音,人定时分到了。 宋辞晚已经能坚持调息两刻钟,体内真气也能调动两成而不再刺痛经脉,她便回到房中,关门召唤天地秤。 【你卖出了化神高手的窥探,二两三钱,获得了天罡道术三十六变之,胎化易形,第一层。】 天罡三十六变之,胎化易形! 一股磅礴的意念便在此时从天而降,携带有种种玄奥口诀,似解天地之妙,元胎之迷。 宋辞晚盘坐房中,身躯轻颤,体内真气忽忽游走,她经脉刺痛,整个人却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当中。 她的大脑开始超负荷运转,心脏汩汩跳动,全身气血尽往上涌,所有精神意念都高度集中起来,以此解析记诵这一段玄奥口诀。 如此时光如滴漏,点点游走,直至东方既白,天色微明。 宋辞晚忽然张开眼睛,口中吐出一口淤血。 这一口淤血吐出,她并没有更虚弱,反而是生出一种心怀大畅的轻松之感。 宋辞晚“哈哈”笑出了声,胎化易形第一层的口诀与修炼之法她终于完全记住了。 不愧是【化神高手的窥探】换来的神功妙法,什么是胎化易形?这实际上就是变化之术啊! 宋辞晚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西游记,猪二哥那一套三十六变——可别嫌弃,以为三十六变菜,实际上天罡道法是完全不输地煞七十二术,甚至还要更高于地煞七十二术的神通妙法。 菜的不是天罡三十六,是猪刚鬣! 胎化易形仅仅是天罡三十六法之一,宋辞晚所得到的这个第一层刚刚好能够使她学到变男变女之法。 至于说变动物,甚至变万物,那还不行。第一层没这些内容,但是,这对此时的宋辞晚而言,也非常够用了。 天地秤居然能给她换来天罡道法,这个世界的上限一定比她所能设想的还要高出许多! 宋辞晚默默运转洞照术,唤出自己编制的面板,查看方才所学。 天罡道术:三十六变之,胎化易形,第一层(入门2/100) 辛苦一晚上,堪堪入门,拥有了两点经验。 宋辞晚揉揉脸,取来铜镜尝试着施展胎化易形。 眼睛变小一点……咦,成了个眯眯眼。 嘴巴变大一点,完蛋,好像成了香肠嘴…… 脸型……不得了,这个方块精是打哪儿来的? 吓得宋辞晚心脏扑通一阵乱跳,急忙忙散去真气恢复原貌。 太惨了,2点经验变出来的完全就是个人间杰作,抽象派大师都不好意思这么玩。 看来,要想自由变化外形,她且还有得磨呢! 宋辞晚索性也能想得开,如今毕竟天亮了,她又该出门上工,修炼的事只能等到下工回来再继续。 倒是昨夜里安静得很,鼠妖之祸似乎没有继续漫延,有点奇怪,也有些松口气。 宋辞晚便在心中琢磨,妖祸若是能够消停,等到今日下工,她或许应该要往赖麻子巷去走上一趟。 心中定念,宋辞晚起身洗漱收拾。 吃饭、喂鹅,又服下一颗血魄丸,一边在行走坐卧间缓慢调息疗伤。 闲话不必多提,宋辞晚很快带伞出门。 她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五成左右,等今天白天再消化消化,说不定能够恢复到六七成。 这其中,血魄丸功不可没。 可惜五去其三,这个东西宋辞晚已经只剩两颗了。 剩下的两颗她打算好好收着,以防后用。 走在街巷间,又听了一路的早间消息。昨夜果然没有妖祸,至少没有大规模妖祸。 有些人还遗憾说:“鼠妖果然不愧是鼠辈,我这保家符也备好了,精铁大刀也在手里拿着,结果鼠妖居然不来了……嘁!” 此人只见到妖尸之利,却又何曾想妖祸之害? 人与人的立场,本来也并不相通。 第34章 屠夫夜磨刀 宋辞晚早早到了炼妖台,今日的炼妖台远不似昨日热闹。 只能说,没有大规模妖祸的一天,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浣洗房如常运转,杂役们还在议论妖祸余韵,还是昨天提到周大娘的那个人,好像是叫郑老七的,说:“街角的孙屠子,前夜杀了两只妖,昨儿就在炼妖台换了白银六十两,那个走路都带风哦,啧!” “昨儿夜里还磨刀呢,说要再杀个十只八只,结果怎么着?昨夜里妖怪没来,他自己倒是被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迷昏在屋里了……” “今早有人进他屋里一看,不得了,胳膊腿都被砍没了,人也早没气了,那六十两银子,全飞咯……” 郑老七说得起劲,旁人听的则是毛骨悚然,又惊又怕。 但也有人居然幸灾乐祸说:“真死了?嘿,那这人也是该,发财了不好好过日子,居然还瞎嘚瑟,天生穷命,没那个财运……他这不是自找么?” 郑老七连忙就悄悄地站得离这人远了些,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唉,要不说,还是咱们这些人命硬啊。就周大娘,前夜里遭了那么大的罪,我以为她要挺不过去呢,完了她硬是还活着!” “她不但活着啊,还在家里乱折腾,说要自己出门去找她女儿呢!” 郑老七啧啧说着,又叹道:“可怜她又是被气吐血,又是被老鼠咬,一条腿瘸着动弹不得啊,怎么去找女儿?唉,白嚷嚷一回而已……” 旁的杂役就说:“她便是没瘸腿,能够好好地去找又怎样?那金山银海都是碎纸变的,带走她女儿的花神说不得就是个妖,她便是去找到女儿了,还能把人带回来不成?” 杂役们纷纷感叹:“正是,不过是白搭上她自己!” “何苦呢?” “啧啧啧……” 什么何苦啊,这分明是一个母亲的心,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只是太想找回自己的孩子,因而忘了自己罢了! 宋辞晚在旁边默默听着,她并不参与杂役们的话题,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内心没有触动。 管事们过来点好名,又分配任务。 宋辞晚还是被分到草洗间,不过今日要洗的并没有鼠妖了,倒是有两只低级的蠊蜚妖兽,又有一只体格肥大的豚妖。 看起来昨夜虽然没有了鼠祸,可这蠊蜚妖兽还是在城中出没。 但总体数量必然是减少了许多,也没有闹出什么全城皆闻的大动静。 这是好事,虽然宋辞晚能洗的妖变少了,获得的抵卖物必然也会变少,但她的心情却是放松的,愉悦的。 她自认渺小,从没有什么心怀天下的大志向,但也不至于为了一己之私就悄悄期待满城遭祸。 长生,修道,那只是一种自我的追求,并不是要将人性都给修没掉。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论成不成仙,总有一些需要坚持的东西,不是吗? 傍晚的时候,宋辞晚下工。 今日一共获得【戾气三两九钱】,【微弱的蠊蜚妖兽死气,两缕】,还有豚妖肥肠一副。 收获平平,但她的伤势又好了一些,体内真气大约能够动用到八九成了。 这使得宋辞晚安全感大增,心情又舒缓了许多。 她有心又去了一趟菜市场,看看城中物价稍有下降,她便买了些配菜,还去老陈摊上买了一碗豆花。 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隐士”莫老拐仍旧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近段日子他去了哪里。 今日无雪,宋辞晚在细细的寒风中回了家。 做了个豚妖肚包鸡,卖得【壮气丸两颗】,戾气卖出,获得了【寿元四十年】。 两缕蠊蜚妖兽的死气则换来了【破碎的天青石一两】。 天青石:低级法器炼制材料,大量添加可以增强法器韧性。 至于一两的天青石,其作用则聊胜于无。 宋辞晚也不嫌弃,她的收藏品类又增加了,见识也增加了,这就挺好的。 入夜,细细的寒风在人间飘摇,空气既冰冷又清新。没有了无孔不入的鼠妖灾祸,整个宿阳城都似乎是沉浸在一种平和的安宁中。 更鼓三响,滴漏似远似近,左邻右舍间又有人的呼噜声在寂静中传荡。 宋辞晚便在此时停止了修炼,她的伤势基本痊愈了,那三颗血魄丸没有白吃,效果堪称上佳。 她起身换了一套青灰色的男装,给自己重梳发髻,而后再次尝试捏脸。 胎化易形的妙法施展开来,这一次的宋辞晚更小心,也更细致。 如此一刻钟过后,原本的宋辞晚“不见了”,原地出现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看起来略有几分清秀与英气的年轻男子! 宋辞晚张口,声音也变了,是略微低哑的男声。 到这一步,只从外形上来看,她几乎就没有了破绽。 当然,实际上还是有很多问题的。 比如说面容虽然变了,但宋辞晚此刻的身躯还是女性身躯。她功力尚浅,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日后修行若再有长进,以胎化易形之妙,是可以完全将她化作男身的。 这可不是幻术,而是实打实的变化。与普通幻化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宋辞晚又给自己戴上了一只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外罩黑斗篷,如此斗篷一转,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她整个人便化作一缕夜风,在重重伪装下出了门。 夜风穿街过巷,期间偶尔能遇见巡城司的夜巡人,也有诛魔校尉在城中游走,宋辞晚基本上也还是保持着能避则避的态度。 更夫的打更声最为嘹亮,在夜深人静的城中旷远悠长,使得这座城池又仿佛显得并没有那么寂静。 “天寒霜冷,小心风邪嘞——” “梆梆梆!” 宋辞晚来到赖麻子巷,夜风卷过,赖麻子巷中有蠊蜚妖兽零散游窜,风一动,它们就奔跑出来。 宋辞晚顺手杀掉,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动用掌心雷,而是用的炽炎术。 她对炽炎术的掌控更为精妙了,一缕细长的火焰逼出,能直接穿透蠊蜚妖兽的大脑,将其一击必杀,又能留下相对完整的妖尸,不至于再像之前,全给烧成灰烬。 宋辞晚将这些妖尸都给收进天地秤中,而后徇着某种感应,一路来到了一户人家的屋门外。 第35章 风雪送远程 宋辞晚停在僻静的拐角处,看向前方那户人家。 为什么偏就是停在这户人家的不远处呢? 因为这户人家的门前,此时正正好跪着一个人。 此人正是周大娘,她手奉三炷香,对天跪拜,模样虔诚到简直让人有些害怕。 只见她头发花白,身躯极瘦,幽幽的夜色下,她的眼睛亮得却好似是烧了两簇明火。 她敬一次香磕一次头,每每磕下必然发出咚一声脆响,她的额前已经血肉模糊了,可她却全不在意,只是不停诵祷:“大慈大悲,普世菩萨,天帝爷爷,土地公,城隍爷,各路神仙……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她才十五岁,她那么年轻,她跟着我到这世上,也不曾享过福,她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倘或是她命里真该有此劫,便让民妇替她!她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苦孩子,是我没养好她,老天爷啊,要罚就罚我!” “信女愿自剐此身,奉上所有……求求,求求你们,哪位神仙救救我的女儿……” 咚!咚!咚! 她一边求,一边不停磕头。她身前那一小块地面都已经被她的鲜血染得暗红一片,夜风吹来时,她的身躯还在不停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饿的,又或是伤的,痛的? 不远处的宋辞晚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已经是十分微弱了。 便仿佛是那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被熄灭! 然而即便她本身已经是瘦骨支离,不堪承受的模样,可她偏偏却奇迹般地硬挺了下来。 只可惜,即便如此,那漫天神佛也不曾有谁垂顾她一眼。 这片天地会承认王亦那样的人生成才气,却不会为这泥泞中的普通妇人降下灵光。 究竟什么,才是天地正道? 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佛陀,能够听到此时此刻小小凡人的一声祷告吗? 宋辞晚心想,只怕是不能。 世上疾苦太多了,神仙也眷顾不过来,所以最终的最终,“人”还是要靠自己啊。 没有谁可以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但她可以雪中送一次炭,暗室点一盏灯。 一阵夜风卷过,又一次伏跪磕头的周大娘忽有所感,她猛然抬头,只见前方一段暗影似流岚烟波般忽忽卷来。 是什么? 是人,是鬼,是神,是仙? 周大娘险些惊呼出声,她张大嘴,一个“啊”字堵在喉咙里。 卷来的暗影绕她身周一拂,一只小小的瓷瓶便在此时落在了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还有一段雌雄难辨的清冷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清风神使,念尔苦楚,特赐予灵药一份,可解世间伤病……” 一段话飘飘渺渺,绕在周大娘的耳边,又倏忽远去。 周大娘都来不及多喊一声,那黑影便已随风飘散,瞬间不见了影踪。 周大娘激动得嘴唇颤抖,终于在这一刻“啊”地叫出了声。 也就是这一声,却是惊动了她身后屋子里的人。 那屋门被小心打开,探出一颗年轻的头颅。 此人正是周大娘的儿媳妇汤氏,周大娘在门外磕头祷告,汤氏带着小儿子跟丈夫睡在屋里,其实也并没有睡着。 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家里遭了这么大的事。 周大娘在外头又哭又求的,一声又一声,也闹的人心烦意乱。 因而一直细听门外动静的汤氏,便在此时将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视线落到了周大娘的手上。 那手上捏着一只细白瓷瓶,在冬夜这暗淡的星光下,仿佛显出了一种格外不同寻常的气韵。 汤氏知道,这瓷瓶绝不是自家原有的东西。 她不由得惊声细问:“娘!你手上这是什么?打哪儿来的?” 周大娘下意识将手上的瓷瓶藏了藏,汤氏便仿佛是只见到了鱼腥的猫一般,动作敏捷地猛然往前扑去。 她扑得太快了,周大娘身体虚弱,又腿脚不便,眼看便要躲不过去。 她心里急了,忙将身躯弓成虾子般的形状,瓷瓶护在怀里,低喊道:“汤氏你是疯了不成?还要闹出动静再引人来欺辱咱们吗?” 汤氏巴拉周大娘的动作便是一顿,周大娘趁机用大拇指将瓷瓶塞子推开,崩一下,那小木塞子飞落到一边。 汤氏下意识看过去,周大娘便急忙忙推开她,而后一仰头,就将瓷瓶里少少的液体倒进了口中。 这液体带着些微的血气,一入腹便燃起一股暖流,直冲周大娘四肢百骸。尤其是她腿上原先被老鼠咬伤的地方,更是受到了暖流的集中照顾。 不过呼吸间,原先疲惫虚弱的周大娘便仿佛是被注入了琼浆玉液般,她瞬间站直身躯,看看自己的手,又动动自己的腿,面露惊喜与震骇。 站在她对面的汤氏同样满面震惊,汤氏瞪大眼睛说:“娘,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周大娘惊骇中透着恍惚道:“是神使给的灵药啊……” 最后那三个字她说得极轻,但汤氏还是听见了。 她瞬间变脸,先是恍然:“灵药?是什么病都能治的那种灵药?“ 紧接着她惊怒:”娘,神仙给的灵药,你一口就喝光了?天爷啊,哪有这样做娘做奶奶的,大郎他还伤着躺床上起不来呢!宝儿也吓病了,结果神仙给了灵药,你却一口喝光……” 眼看她一拍大腿就要哭唱起来,深夜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恍惚中的周大娘在这一刻醒过神,万般思量从心头而过,而有的时候做下决定是真的只需要个一瞬间。 周大娘目光深亮,语气却是十分平静道:“荔娘,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做娘的,你也是个做娘的。你这个做娘的心疼你的孩儿,担心你的丈夫,这一点也没有错。” 她又说:“可我也担心我的孩儿,大郎还有你照顾,宝儿也有你跟大郎管着,可是我的茵娘,却只有我会管她。” 说着问汤氏:“灵药如果给大郎吃了,你会许他出门去找妹妹吗?” 汤氏顿时闪躲,周大娘笑道:“你看,你不许的。其实我也舍不得,太难了,这一去可太难了,我也不舍得大郎为妹妹受这样的苦。那就只有我去,只有我好起来,我去找孩子……” “荔娘,我知道你其实不坏,你往常爱计较,那也都是穷闹的。你也是为大郎,为宝儿。我不怪你,我只求你也别怪我……” 站直了身躯的周大娘转过头,目光望向旁边的破房子。 破房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却又隐隐约约有个身影似乎是映在窗前。他的目光隔着破洞的窗纸,与母亲在黑夜里相望。 似乎极近,又似乎极远。 周大娘说:“荔娘,我走了。此行不论能不能找到你妹妹,我都不会再回来,你们也就只当我这个老婆子早死了。” 说完她果然转身就走。 黑夜中她的步伐极快,站在门口的汤荔娘几度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周大娘就这样快速消失在黑暗中,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向何方,但恍惚间那后方屋子里朦胧传来的呜咽声,却又使她的脚步更为加快了。 不管去哪里,总是要走的。 没有人注意到,寒夜中有一缕清风随在她身后。 【人欲,爱、忧、惧,六斤九两,可抵卖。】 天地秤浮现在虚无的时空罅隙中,一团青玉一般色泽的气卧在秤盘之上。 这是来自于周大娘的七情六欲,足足六斤九两! 而这还不止,周大娘的情绪翻涌激烈,天地秤从她这里接连采集了两次气。 第二次:【人欲,喜、忧、惧,爱别离,三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这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她的收获远比送出去的那一小瓶所谓“灵药”,更要有价值许多。 而那一小瓶“灵药”,其实是宋辞晚用山泉水溶解了些许血魄丸的粉末所得。 血魄丸药力强劲,是化气后期以上修行者才能用到的疗伤丹药。如果凡人直接使用,是极有可能造成虚不受补,暴体而亡的。 宋辞晚刮出些许粉末,将其溶解稀释,对于周大娘而言,就是上佳的灵药。 至于她扮作清风神使,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无名神尊”作为神尊,如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未免显得太没牌面了些,于是索性便又捏造出一个清风神使来。 今天她是清风神使,改天她说不定还能变成什么白风神使,黑风神使……胎化易形都学了,还怕什么神使有穷尽吗? 只可惜,神使虽无穷尽,宋辞晚本身的能力却有限。 她能赠予灵药,帮助周大娘站起来,却不能帮她找到女儿,从根源上解她苦厄。 谁又知道鼠妖将周大娘的女儿带去了哪里?她此刻又是否还活着? 这世上也只有她的母亲,会如此不依不饶,执着牵挂于她。 宋辞晚融入在夜风的阴影中,跟随在周大娘身后,取鼠苔研磨成幽青水,随风喷洒至她周身。 周大娘越行越远,宋辞晚又跟了一段路,最后取出那张得自于通灵级鼠妖的纸魂傀儡。 傀儡尚未化形,便似是一张颜色灰暗的普通剪纸。宋辞晚将手指一弹,这灰色剪纸就轻飘飘地沾在了周大娘的后背上。 “清风神使”能力有限,做不到太多,不过是聊以此纸人,护她一程罢了。 敬这世间,还有人爱得如此纯粹。 第36章 一步一步去攀登 长夜漫漫,星光黯淡。 宋辞晚与纸人留下了一点感应,随后又重新飘回了赖麻子巷中。 周大娘离开了赖麻子巷,越走越远,去向未知的方向,去寻找她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儿。 宋辞晚目前还没有修炼出明确的神识,并不能真正做到意念跟随周大娘。但她留下的纸魂傀儡上拥有她的印记,一旦周大娘遭遇到什么难以抵挡的危机,纸魂傀儡便会化形相助。 这样的使用机会,纸魂傀儡一共拥有三次。 宋辞晚重回赖麻子巷以后,却是又寻找起了下一个目标工具人。 如同曾经的严含章,那时候宋辞晚缺钱,因而寻找上了他。只不过严含章是一次性的,宋辞晚对此人身后的复杂背景其实有些忌惮,于是她便只出现一次,只要那一桶金。 至于后续,严含章是不是还会在心里继续惦记无名神尊,又或者遇到困难时,是不是要再求神尊相助?嘿……那这些却是不关宋辞晚的事了。 一锤子买卖,你尽管呼唤,我保证不出现。就是这么苟,哦……不对,应该说就是这么稳! 你奈我何? 此时此刻,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因为一个味精配方而成功将鼎丰楼起死回生的严含章,恰恰还真是在找她。 他的姐姐已经服下孕子丹怀上了身孕,再加上他的鼎丰楼重新恢复了往昔繁华,他们姐弟在许家的地位便开始直线上升,再不可同往日而语。 但严含章还有一桩苦恼:他没有才气,是个伪读书人! 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什么利益权衡都终究虚妄。它能给人带来一时风光,却不能带来一世安稳。 严含章想要获得才气,想要拥有力量。 他不想再被姐姐明里暗里劝说:“阿章,那味精配方你便是给你姐夫又何妨?他用了又不是不许你用。你姐夫说了,用东市三间铺子来与你换,回头还另给你两成分红。” “阿章,你拜的那位神尊近日可曾再出现?是不是你不够虔诚,因而神尊才不来?” “阿章,你姐夫为你布置了一套敬神仪轨……” “阿章……” 每一声,每一句,都使严含章越发急迫地想要获得力量。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每日祭拜,祈求神尊降临时,他的住处周围,其实早已被盯梢的高手暗中围满了。 先天境的许家父子有这样一段对话:“什么无名神尊!定是哪个修炼香火道的小神,在胡乱假名哄骗严家小子罢了。” “抓住这小贼,逼他交出愿力修行之法!” “我儿如今已开至第五窍,若能获得愿力修行之法,功力增长必能一日千里。” “那些大门大派,世族子弟,年纪轻轻便能开窍三十六、七十二,甚至是一百零八!或登上万灵天骄榜,或于昆仑神碑上留名,他们当真就有那般厉害吗?我不服!不过是资源不对等罢了!” 在宿阳城中,许家已是大族,可若放到整个大周来看,小小一个许家却也不过是匍匐在地上的卑弱蝼蚁。 下下层的人在仰头看他们,他们也在仰头看更上层。 人心犹如登天梯,无有满足,无有穷尽。 宋辞晚其实也在向上攀登,她在暗影中遁行一段,闻听到有人梦中喃喃:“大馒头,白面馒头,好多,呵呵……我要吃一个扔一个,还有一个挖洞埋了,明儿再长出来……” 梦境虽荒谬,白面馒头倒是能满足。 宋辞晚入梦大法倒着一转,将此人从梦中唤醒。 白面馒头从梦境来到了现实,一筐,足有三十个,就这样出现在了这人面前。 黑暗中就有一声尖叫——没能叫出来。 有一段风拦住了他的口鼻,有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黑风神使,神尊怜尔疾苦,命吾送来食粮。切记不可声张,否则必有灾殃……” 等这段声音远去,风也远去,被惊喜砸中的这个人才哆嗦着腿脚,猛一下跪到地上。 是啊,不能声张! 在赖麻子巷这个与平民窟一般无二的地方,三十个馒头已经足够叫许多人生出恶念了。 孙屠子被杀后的血腥场面还在坊间传荡,短时间内谁还敢不小心? 天地秤浮现,秤盘上多出一团气。 【人欲,喜、忧、惧,一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笑纳这一团气,继续游走。 在赖麻子巷东边角,有一座破烂的棚屋,棚屋中挤挤挨挨缩着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 还有一个更小的,瞧来只有四五岁模样,被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围在中间,却是浑身滚烫,满面通红,原来竟是烧迷糊了! 如今入冬了,天气寒冷,棚屋中的几个孩子缺衣少炭,到了夜间,一个个都冻得难以入睡。 最小的这个更是直接冻病了,眼看着便要熬不过去这一关! 三个大孩子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有人低哭出来:“大林哥,草儿是不是要没救了?” “大林哥,要不然明日你就将我卖了,卖了我正好给草儿治病……” 最大的那个孩子被熟悉的人们称作大林,此时这个清瘦少年将牙一咬,横下心道:“都浑说什么,卖你……卖你能得几个钱?不如等明日,明日我自有办法!” 至于到底是什么办法,他却并不明说。 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法子就是了。 有什么正常的法子,能让这样穷苦的少年在短时间内挣到大量钱财呢? 夜风吹过破烂窝棚的缝隙,正横下一条心,料想自己明日必然要走入深渊的大林忽觉眼前微微恍惚。 有个飘渺的声音随风送至他耳边:“少年人,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白风神使,神尊怜惜尔等苦厄,命吾前来解救。切记不可声张,否则必有灾殃……” 随着这一段飘渺的话音结束,在场还醒着的三个少年俱都眼前一花。 下一刻,一堆的东西凭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最显眼的,是一床捆扎紧实的深色棉被,棉被旁边是一筐黑炭,黑炭旁边又有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软乎乎的大馒头! 馒头上方斜放着一个瓷瓶,瓷瓶朴素洁白,又有一段话语传至三名少年耳边:“瓶中灵药,可洒落数滴喂食病患。切记,不可声张,否则必有灾殃……” 轻渺渺的声音像是一段凉风,过耳即逝。 留下棚屋中的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如坠梦中。 宋辞晚走了,带走了三团气。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惊,二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贪、忧、惧,一斤一两,可抵卖。】 三团气中,有一团竟是愿力! 第37章 圣贤言:论迹不论心 宋辞晚满载而归,带着沉甸甸的收获回了家。 这种既能做好事,又能得好处的感觉还是非常不错的。人心终究向阳,虽则她能力微薄,改变不了世界,奉献不了太多——甚至她的本意也并不是想要奉献什么。 但是先贤不是说了嘛,论迹不论心。 先贤有些话,还是很可以听一听的。 宋辞晚既不苛求别人,也不苛求自己,总之今日有来有往,心情愉悦。 门窗关好,今日用过的衣裳面具等物又重新收回天地秤的空间中,宋辞晚开始操作抵卖。 先卖顺路击杀的几只蠊蜚妖兽。 【你卖出了品相完好的低级妖兽蠊蜚妖尸七只,获得了消金散七份。】 消金散:一级灵药散剂,可外敷可内服,功能止血解毒,镇痛散瘀,增强体魄,对于一般内外伤都有作用,修行者功力越高,则其作用越浅。 宋辞晚有些意外地收好这七份消金散,没想到卖出在她眼里看来除了腌臜别无用处的蠊蜚妖尸,在天地秤这里却能换来疗伤灵药。 消金散的效果虽然明显不及血魄丸,等级也低,但胜在它量大,比血魄丸更容易得到! 再卖。 【你卖出了低级妖兽蠊蜚的死气七缕,获得了残破的一级磨刀石半块。】 又是磨刀石,还是半块! 上回宋辞晚也卖出过七缕蠊蜚妖兽死气,获得的是残破的一级磨刀石一块,没想到这次竟还减半了。 细看解说:残破的一级磨刀石半块,只有半块,已经不能使用,或许可以当板砖垫桌脚。 嘿,天地秤可真有意思! 谁说板砖只能垫桌脚?板砖还能砸人呢! 宋辞晚收下这半块残破的磨刀石,也不管现在深更半夜的,就起身去打水洗手。 不但洗手,她还沐浴更衣。 拿出玄铁锅,动用炽炎术烧足了热水,直将原先打满的一缸子水都用光,宋辞晚洗浴完毕,穿戴清爽,这才又再次回到房间,关门唤出天地秤。 开盲盒! 来自周大娘的那一团青玉般的气:【你卖出了人欲,爱、忧、惧,六斤九两,获得了坐忘心经,第二层。】 坐忘心经! 宋辞晚险些欣喜得站起身来,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化气后期,但要想从化气期突破到炼气期,她却一直没有方向。 不为别的,只因缺乏具体的主修功法! 没有第二层,宋辞晚纵是将第一层心法修炼到顶,也注定无法突破。 法财侣地,修行无法,一切皆休。 她为周大娘雪中送炭,周大娘又何尝不是为她雪中送炭? 磅礴浩荡的经文便如那天河之水,自虚无中冲刷而下。 宋辞晚闭目承接,亦在冥冥中生出一种感应,坐忘心经不同寻常,也不同其它,得此二层经文,她与周大娘之间便算是结了一段因果! 宋辞晚当即睁眼,立刻凝神感应贴在周大娘身上的纸魂傀儡,傀儡尚未被触动,周大娘目前还是安全的。 宋辞晚便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加快操作天地秤进行抵卖的速度。 希望接下来还有惊喜,能够帮助到她,也帮助到周大娘。 第二段气还是来自周大娘:【你卖出了人欲,喜、忧、惧,爱别离,三斤八两,获得修为三年零八月。】 恍恍惚惚时空快走,现实三刻多钟,而虚无之间宋辞晚已修行三年有余,这一次宋辞晚选择了全心修行坐忘心经! 三年修为,虽无丹药辅助,虚空间却有微薄的灵气涌动而来。 是的,是微薄的灵气,与宋辞晚此刻所处之地的灵气浓度一般无二,但再微薄,这也是三年零八月! 时间游走,便仿佛是一壶醇香在光阴中沉淀。 宋辞晚的修为涨幅并不算大,但有关于坐忘心经的修行却在直线上升。 神通洞照术全面观测到她身体的每一处变化,由此演变而来的那一片数据面板亦在不停变动。 坐忘心经(第一层入门729/1000) …… (736/1000) (798/1000) (828/1000) …… 这段数字跳动得尤其飞快,如坐忘心经此等功法,苦修在第二,悟道在第一,宋辞晚如今既有苦修,又有悟道,进境便如这时光之流走,又似那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等到她收功,坐忘心经的修行经验则变成(第一层入门976/1000)。 只差少许,她就能突破第一层了。 她的修为增长则稍有落后,洞照术显示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7395/)。 宋辞晚睁开眼睛,又缓慢调息了一阵。只觉得浑身精气充盈,整个身体都仿佛获得了一种别样的洗刷。 先前还留下的些许内伤,至此也终于完全消弭。 她也不耽误,只立刻唤出天地秤,继续操作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喜、忧、惧,一斤一两,获得了不入流的凡级轻功步法,草上飞。】 草上飞:真气运转,身轻如燕,高深处踏草而行,草叶不折。 解说挺好听的,但也改变不了草上飞不入流,且烂大街的事实。 宋辞晚微微蹙眉,倒不是嫌弃草上飞。主要是在想,这草上飞是武者的入门级轻功,她一个修仙的,能学得来吗? 她细细咀嚼此轻功口诀,尝试着调动体内真气,站起身举步一跨,真气游走间她整个人便好似是插了双翅一般,嗖地一下就从床边上直接冲到了房间门口。 草上飞她能用,且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是了,这就是坐忘心经的神奇之处,也是天地秤的神奇之处。 万千法门,只要出自天地秤,她便必然能够入门。 再经由坐忘心经施展,可以说是无形无迹,无拘无束。 看洞照术面板。 轻功:草上飞(入门36/100) 低级功法修行容易,只这么一会儿,居然就有了36点经验。 宋辞晚放下草上飞,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喜忧惧,二斤七两,获得了低级道术,纸鹤寻踪术。】 纸鹤寻踪术:折叠纸鹤施展此法门,辅以关键气息或血脉,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寻找到目标生灵。 一段段有关于纸鹤寻踪术的信息涌入宋辞晚脑海中,她快速记忆,心中又惊又喜。 第38章 愿力丹,突飞猛进 后半夜,宋辞晚将剩下的气卖完。 她还剩了两团气,分别是:【你卖出了人欲,贪、忧、惧,一斤一两,获得了低级法术:摄气术。】 摄气术:一种操控真气外放的初级技巧,是大多数修行者必学的实用小法术。 所以,摄气术与其说是法术,倒不如说是一种操控与锻炼真气的技巧法门。 它不起眼,但很实用,很基础。它也算是御物术的低级简化版,很有学习价值。 宋辞晚用心记诵摄气术的种种应用技法,很快就入门了。 她盘坐在床上,运转体内真气,将其压缩至指尖又倏然弹出,一段爆破般的气音就在这同时响起,噗!一缕真气形成指风,就这样落在宋辞晚床前地上! 石板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坑,威力果然不大,但可塑性很强。 以后熟练掌握了,其威力必然还能增长,倒也不急。 洞照术面板上:摄气术(第一层入门5/100)。 宋辞晚平复了片刻,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来自信仰者的愿力二斤三两,获得了纯净的愿力丹一颗。】 愿力丹,这是宋辞晚第二次获得愿力丹。 这一团愿力是那个名叫大林的少年提供,宋辞晚此行冒充神使也帮过好几个人,其他人提供的都是本身情绪,只有大林提供了愿力! 宋辞晚掐算天色,只见这幽夜深沉,离天亮还早,便拿起愿力丹一口服下。 愿力丹入口即化,像是一团沁凉的光华,瞬间散落入她的四肢百骸间,使得她的整个身体,从气血到真气,从血肉到神魂,都在这一瞬间被调动了起来。 由内而外,自人身而至精魄,俱都形成了一种美妙的和谐共振。 这一次,飞速长进的便不再是坐忘心经,而是宋辞晚本身修为! 坐忘心经(第一层入门979/1000) (982/1000) (988/1000) …… (999/1000) 一直到999,经验卡住不动了。 坐忘心经的修行本来就是越到后面越难,将近要突破时反而面临停滞,这也并不奇怪。 但宋辞晚的修为,却是真正实现了一个突飞猛进! 修为:炼精化气(化气后期7399/) (7693/) (8352/) (8960/) …… 纯净愿力丹,不愧是十倍经验丹! 如此忽忽然不觉光阴跳走,天大亮时,宋辞晚才在阳光的热度下惊醒过来。 外间,大白鹅正昂着脖子,与隔壁邻居家的大公鸡一唱一和,斗个不休呢! 大公鸡:“喔喔喔……” 大白鹅:“鹅鹅鹅……” 鸡鸣鹅叫,还有邻居孩童笑。 阳光之下,鲜活的人声驱散了一夜寒寂。 当然,最好要忽略掉东邻家田大娘一大清早就端着笸箩在门边骂街的声音。 骂什么? 原来前回鼠患,她丈夫伤了腿脚,现如今只能躺家养伤,全由她照顾。她丈夫做工的那户主家也不给优待,还要倒扣他家工钱。 城隍庙那边传了消息说,蓄养家禽可以有效防治虫蛇灾害,弄得全城鸡鸭鹅都涨价,尤其是大鹅,给钱都买不到!没奈何,她只得高价抱回一只花公鸡。 结果这公鸡日上三竿了都不按时打鸣,非得等隔壁鹅叫,它才跟人家的大鹅吵起来。 小孩子还不懂事,没心没肺,憨吃傻乐。一大早打翻一桶水,挑水累死个人…… 就问问,就问问这日子谁过谁不烦?谁过谁不骂? 宋辞晚只惊:糟糕,修炼忘时,她今天醒晚了,浣洗房点名的时间已经过了! 那么,是要急忙忙赶过去,迟到挨一顿骂?还是索性就旷工不去,将今天的时间拿出来做别的? 宋辞晚一秒都没犹豫,直接就选择了后者。 浣洗房少她一个不少,管事的根本不会在乎谁去谁不去。她就是旷两天工,后日再去,管事们也懒得多问。 当然,不能连续旷工超过三天,超过三天就在浣洗房除名了。 宋辞晚起身收拾,喂鹅是必须的,不赶紧堵住这家伙的嘴,谁知道它跟人家花公鸡能吵到什么时候? 凡尘烟火,最抚人心。 宋辞晚很快将早上该做的各种事情都做完,又给大白鹅留了一盆食,吩咐它好好看家,便换了衣裳又换了张脸,从后边院墙翻墙出门。 这回她换的是一张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蜡黄少年脸,少年穿着件灰衣,像是自带消失光环一般在人声嚷嚷的大街上走过,直奔城隍庙那边去。 宋辞晚也是上回去过城隍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修行者街道,是在城隍庙那边! 有丹药铺子,有符咒铺子,还有两家大型的灵材店,甚至还有散修会在那边摆摊。 宋辞晚至今也不曾接触过真正的修行者世界,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广阔,今天有机会她决定要走出去看一看。 也是要购买一些符纸材料,纸鹤寻踪术要用到的纸鹤最少需要一级符纸才能制作成功,普通的凡纸是不成的。 宋辞晚随着人流汇入城隍庙街,在这里,见到了络绎不绝前来城隍庙祭拜祷告的普通凡人,也见到了夹杂在人群中的,佩带兵器的各类武者,偶有道门打扮的人走过,人们会连忙让路以示尊敬。 她边走边看,很有些目不暇接之感。同时她也留心路边摊位上各种物件的价格,这里与凡人菜市场最大的不同就是,任何东西都是白银起步,基本上没有用铜钱做交易的。 很多时候修行者们还会以物易物,最常被人们用来当做等价交换物的则是养气丸与壮气丸,这东西比银子还好使。 宋辞晚观察一阵,选定一个生意做得最为和善的摊主摊位。 这摊主被人们称呼为马老四,生着一张微圆的脸庞,眼睛时常带笑,细细弯弯的犹如月牙般亲切和善。看起来年纪轻轻,却俨然一副已经是将和气生财给刻在骨子里的模样。 宋辞晚一走过去,他立刻热情招呼:“哟,小兄弟你来啦!” 语气熟稔得好似两人从前便是旧相识。 宋辞晚倒是沉默木讷,只翻到符纸材料那块,问起一级空白符纸的价格。 马老四笑眯眯地说:“即是兄弟你过来了,老哥我便给个实价。这符纸单买一两银子一沓,十二张,小兄弟要是一次买够十两银子,便能多得一沓,共有十一沓。” 第39章 奇货阁一两市侩气 宋辞晚在马老四这里买了十两银子的符纸,又问起旁边成品符篆的价格。 比如轻身符、辟邪符这类普通一级符篆,马老四笑眯眯地开口说:“轻身符一两银子一张,辟邪符三两银子二张,小兄弟若是能买十张以上,老哥哥我便再多送你一张。” 他这边报价,宋辞晚便做出憨厚的模样笑了笑,一边迅速在心里算起了帐。 空白符纸一两能有十二张,低级轻身符却要一两银子一张!这差价何止十倍? 从这里看,制符这门手艺还是大有可为的。果然知识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这个道理到哪个世界都不会变! 城隍庙的保家符从前也卖一两银子一张,最近却只卖一百文,可见当真是在做慈善了。 而她的天地秤中如今也收藏有轻身符与辟邪符这两种低级符篆,是她用风筝与桃木簪通过天地秤抵卖得来的。 一百枚桃木簪或一百个风筝,分别可换一张辟邪符或一张轻身符,桃木簪去小摊上买,六文钱能买一根,风筝则要十文钱才能买到一个。 这么算,她能用六百文换来一张辟邪符,却需要一两银子才能换来一张轻身符…… 轻身符无差价可赚,辟邪符却显然是赚大了! 宋辞晚心里飞快计算着,目光却又落到了小摊另一边摆着的一排书籍上。 书的种类不算多,但名字都起得挺好听。 什么《混元功》、《虎贲拳》、《追花逐柳步》、《百草谱》、《初级符篆大全》、《大周风物录》等等,前面那些看起来像是功法的宋辞晚并不在意,倒是那本《大周风物录》格外吸引她的视线。 她的目光看向那本书,马老四忙就将摊上的书拿起递给她,笑说:“小兄弟真是好眼光,这册书的后边可是附录了最新一期的万灵天骄榜呢,只要十两银子就能买一本。你看看你看看,这里头什么都有,再没有比这更值的喽!” 宋辞晚接过书大致一翻,发现这书的内容果然十分丰富,人鬼妖魔各有介绍,瑰丽山河尽在其中。 虽则篇幅有限,并不详尽,但这就是宋辞晚急需的,了解世界的好窗口。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问旁边《初级符篆大全》的价格。 这个可就比《大周风物录》贵多了,马老四开价五十两银子一本,宋辞晚摆出憨少年的面孔与他讨价还价,双方便好一通你来我往。 最后马老四无奈道:“罢了,谁叫咱们兄弟有缘呢,就这样!你要是拿白银付账,五十五两银子两本书便一并拿去。你要是拿壮气丸付账,那这两本书,老哥我只收一颗壮气丸。” 壮气丸也是市场上的硬通货,宋辞晚手上如今还余下壮气丸十三颗,而白银,她已经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两了。 最后,宋辞晚用一颗壮气丸换来了两本书,又还叫马老四搭上了一支最低等的狼毫符笔。 马老四肉疼得直吸气,做出亏大了的模样道:“兄弟啊,老哥我真是诚心交你这个兄弟了,往后你可千万莫要忘记常来照顾老哥生意啊。” 说是这样说,当宋辞晚用壮气丸付账时,他的手却伸得比谁都快。 双方交易,手指与手指有一瞬间的擦碰,就是在这一瞬间,天地秤浮现了出来! 宋辞晚是有些错愕的,天地秤上多了一团气:【红尘炼道,以商入道,奇货阁弟子的市侩气,一两二钱,可抵卖。】 奇货阁弟子! 宋辞晚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奇货阁,但从天地秤的描述来看,此人跟脚必定不凡。 谁又能想到,这个看起来跟个笑弥勒似的散修商人,原来还有这等来历? 果然红尘处处有隐士! 这满大街的人,其实光从外表来看的话,还真不好分辨谁是修士谁是凡人,谁的境界高,又或谁的境界低。 宋辞晚,缺一双能看透这一切的灵瞳! 她不动声色地收了天地秤,将刚买的东西通通装到随身褡裢里,随即便带着鼓鼓的一包东西离开了城隍庙街。 她在城里绕了一圈路,又习惯性地寻了个僻静处换了身衣裳,再换了张陌生的少年脸,这才终于快速回了家。 在这个过程中,沧海一粟持续发挥作用,四周行人都在有意无意忽视她。 宋辞晚照旧从后边翻墙回家,她甚至都不惊动大白鹅,直似一缕阴影下的风,悄无声息地飘落回房。 房门关上,先将刚刚得来的那团气卖掉。 【你卖出了奇货阁弟子的市侩气,一两二钱,获得了旁门道术,度量衡第一层。】 旁门道术度量衡:此术实为称量之术,施展此术能快速观测到目标物修为等级,判断出对方实力高低。 注意:目标物修为等级若高于施术者太多,则有可能失效,失效时可能形成反噬。 这……简直是瞌睡了来枕头,不是灵瞳术,恰似灵瞳术! 宋辞晚花最短的时间将这门度量衡奇术记诵入门,随即取出空白符纸,开始尝试折叠纸鹤。 纸鹤寻踪术的施展有两个关键点,一是纸鹤,二是目标人物的关联气息。 纸鹤的制作其实还有些难度,因为要在每一个关节点都按照特殊法门注入真气,宋辞晚数次尝试,连续失败,才终于在用到第七张符纸时堪堪成功一次。 就在她打算再多折两个纸鹤,以做备用的时候,周大娘那边的纸魂傀儡忽然被触动了! 宋辞晚忙塞了一把空白符纸在腰间褡裢里,又揣了那张做好的纸鹤放怀中,便立即起身,徇着印记感应的方向,施展光阴夜遁逃,飞速赶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天施展光阴夜遁逃,速度比起夜晚确实是打了折扣,但隐蔽性倒是不减。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阴影,宋辞晚在阴影间穿梭,一路却是越发往西去。 西边有什么? 街巷之间,隐约可以闻见脂粉流香,暗河涨腻。偶有丝竹之声,靡靡之音。 仿佛是有女郎在叹息,幽幽咽咽,不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前方街巷转过,空间忽而开阔。 只见一倾碧波,水天相接,又有画舫连连,彩旗飘飘。 岸边垂柳招摇,行人如织。 一群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却是围着一个苍老憔悴的大娘,在推搡嘲笑。 第40章 今日沐龙血 垂柳岸边,人们发出声声嘲笑。 “你的女儿?你竟说燕姐儿是你的女儿!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燕姐儿长什么样,你配吗?” 周大娘被推倒在地,只是羞愧捂脸:“是我认错了,我认错人了,对不住……” 她当真只是认错人了,只因那女子的侧脸有一瞬间瞧来与她女儿极为相似,她便克制不住情绪,忽而冲上去拉扯。 这一下却是捅了马蜂窝,被她惊扰的这群粉面公子本来就是城中有名的纨绔,他们日常无所事事,除了蓄妓携美,就是招猫逗狗。 现如今忽然冲出来这么一个周大娘,可不就刺激到他们那莫名的兴奋点了么? 这是什么?这是现成的乐子! 有个穿绿衣的公子抬脚就往周大娘心口踹去,他这一脚用力极大,堪称是在将人往死里踢。 旁边与他们伴游的几名美姬便在此时发出声声惊叫,几名粉面公子见状,越发拍手大笑。 眼看绿衣纨绔的脚已经踢到了周大娘心口,几名美姬纷纷掩面不肯看,生死一线之际,周大娘背上忽然升起一道朦胧幽影。 是纸魂傀儡,第二次被触动了! 纸魂傀儡包裹着周大娘,在这一瞬间施展土遁之能,带着她陷入地下。 于是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青天白日间,一名消瘦憔悴的老妇忽而身背纸鼠,在众目睽睽下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这样一幅场景,说来其实是十分诡异的。 更多的行人惊呼起来,几名纨绔大张着嘴,亦是惊恐难止,手颤脚颤。 那名抬脚去踹周大娘的绿衣纨绔更是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扯到了蛋,夸擦,双腿撇开,以一种奇怪扭曲的一字马姿势,上身伏拜着滑倒在地。 “啊——” 绿衣纨绔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的同伴们纷纷四散躲开。 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当是时,天空中阴云汇聚,原本晴朗明亮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迎来了阴风呼号。 岸边垂柳丝绦狂摆,一根根粗大的树根从地底拱出,像是狂蛇探头,怒龙摆尾。 轰隆隆—— 地面开裂了,岸边的人们,不论是贫穷的还是富贵的,是有意来此的还是仅仅路过的,又或是那画舫上千金买笑的豪客们,一曲红绡的歌女们…… 都无一能够逃脱此时天摇地动带来的灾害。 垂柳岸边大地开裂,碧波湖上浪涛滚滚。 人们惊呼着,或者跌入湖中,或者落入地缝,还有被柳树的根条粗暴卷起,直接拉入地底的,运气不好,当场便血溅三尺。 碧波湖水如同煮沸,虾兵蟹将通红着身体连滚带爬地从水中往出爬,可爬得过波涛,却爬不上岸。 或者一上岸,便又被柳根缠绕,亦被拖入地底。 许多凡人原先都不知晓,这碧波湖中竟还有如许多水妖居住。 一条巨大的水柱便在这片刻间冲天而起,而水柱中间随同一起冲出的,竟是一条鳞片青灰的巨大蛟龙! 这蛟龙身躯之长,一眼之间简直难以计量。它的出现使波涛辟易,更使阴风狂涌。 你以为这蛟龙威风凛凛? 可是下一刻,却听得一声凄厉龙吟。 昂—— 龙吟苍凉凄苦,气急败坏。 “何方妖魔?竟敢坏我?” “你、你是哪里来的诡异?” “啊!饶……” 最后两字余音未尽,蛟龙的呼喊却已是戛然而止。 蛟龙是否在惊呼“饶命”? 没人能知道了,只见那阴风之间不知何时竟飞出无数风刀。 蛟龙一身鳞片亦未能阻挡住这些看似轻薄脆弱的风刀。风刀过处,龙躯之上瞬间便裂开无数刀口。 蛟龙再也说不出话,唯余一声声凄厉龙吟响彻长空。 暗红色的沉重龙血从天空之上倾盆而下,砰砰砰,砸得碧波湖上波浪摇动,那些原本挣扎着要从水中逃离的水妖们却是疯狂了。 “龙血!龙血是我的!” “今朝饮龙血,他日我必化龙!” “吱……吱吱吱!” 能够口吐人言的妖物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水妖并不会说人话,但它们的疯狂却是半点也不少。 有些水妖直接就在沸腾的碧波湖中被煮死了,还有些水妖根本不能承受龙血之重。明明是狂涌而去,意图沐浴龙血,结果却倒是反被龙血烧灼而死。 然而即便如此,这湖中水妖依旧疯狂向着龙血奔涌而去。 今日沐龙血,虽死又何憾? 哈哈哈—— 妖哭妖嚎,妖叫妖啸。 天空中的蛟龙也必不能想到,往日里他在水族中称王,落魄时底下的小妖却个个都只想将它分而食之。 而疯狂的又不只是妖。 碧波湖上的变故只是发生在顷刻间,说来话长,实则这短时间内,也不过是使得城隍庙中城隍升空,府衙上空一方大印浮起。 下一刻,一道身穿官服的身影驾印而来,二话不说便祭出一只长颈玉瓶,玉瓶口一股吸力涌出。 天空中,那些倾盆而下的龙血便开始大股大股地转换方向,被玉瓶吸走。 城隍爷顿时一声怒叫:“好你个方镜台,碧波湖此时巨变,你不快些镇压,竟还来抢龙血?” 青袍官服的方镜台却淡淡说:“此地动荡如此诡异,连蛟龙都能千刀万剐,本官不过是小小六品而已,又何来本事镇压此事?城隍爷倒是悲天悯人,为何却不镇压?为何也来收集龙血?” 是的,城隍爷的身躯之上不知何时竟分化出一头巨大的马面,那马面从城隍庙的方向狂奔而来,每走一步都能有百尺距离,忽忽然便到了碧波湖边。 它张开一只阴沉沉的口袋,也在毫不客气地狂收龙血呢! 又不只是这两位,还有城中众多修行者。 见得龙血狂涌,谁人又能忍住不来收集? 只不过其他人没有这两位的阵势,还有些速度不够快,又或者离得太远的,只能远远望着龙血狂洒,却迟迟不能奔来分一杯羹,于是当下里捶胸顿足的…… 至于一开始就来到了变故中心地的宋辞晚,她则在一边躲避柳根的抽打,一边施展着熟练度飞速上涨的光阴夜遁逃,唤出天地秤,收集边边角角洒落的龙血。 第41章 大周星殒时代 就在宿阳城中蛟龙剐血,碧波湖上天摇地动时。 远离宿阳城的千万里之外,云雾缭绕的玄灵山巅,忽有一名白须老者睁开了他那双空洞宛若深渊般的眼睛! 他向那无尽云层之外,浩瀚无边,白日不见的群星望去…… 一声低沉话语,自这山巅悠悠传荡:“大周,星殒时代……将要开启了!” 下一刻,十数道璀璨身影从这玄灵山脉的各方升起。 这些身影驾驭着各有特色的遁光,或有御剑,或有踏云,或有灵鹤坐骑,或有云板玉阙,或有花枝绕身,或有星月相随…… 人人仙气飘飘,却又迅捷无比。 宛若这仙山之中群星破空,瞬息之间便不约而同落向了玄灵山脉最中心的那座皓日峰。 这些辉煌人物,便是在整个大周天下,甚至是十万妖国中都赫赫有名的玄灵十三仙! 十三仙中,为首的玄灵宗掌门云鹤真人开口惊问:“希夷祖师,星殒时代,这是何意?” 山巅处,眼神空洞的白须老人伸手向着南方一点,徐徐道:“天之南,蛟龙洒血,祸起情深,罢了!终究是大势,八千年了,谁也不能躲过……” 悠悠的话语,在遥远的玄灵山中,传不出山外。 但就在这同一时间,被惊动的又不仅仅只是玄灵山中的这位希夷祖师。 东海深处,水晶宫中真龙翻身,有鹿角探出,老龙昂首说:“碧波湖中那蛟龙的报应来了!” 龙首吐语,海波震荡,无数水妖在这一瞬间翻白了肚皮。老龙却不在意这些,反倒是忽而将口一张,一股无尽恐怖的吸力便从它口中生起。 啊!啊!啊—— 数不清的海妖尖叫,却又终究还是在深海的漩涡中化身成最卑微的食粮,落入了真龙那宛若无底深渊般的巨口中。 真龙吃了几口,又吐息一声,便又有数十上百道身影从它鼻腔间被喷吐而出。 这些劫后余生的“食粮”在滚滚水浪中甚至都没来得及稳定住身形,亦或者庆幸自己险死还生,便又被真龙吐息的气浪给推出了不知数千上万里的距离。 真龙回潜,海波再平。 一种震荡的余韵,便仿佛从此刻而起,慢慢传播至整个天下。 彼时,有人心惊魄动,有人茫然无知,有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人见了一鳞半爪便自以为得计,实则不过是如无头苍蝇般在网中乱窜…… 妖国中,群妖聚啸。 魔域内,魔怪乱舞。 还有更多的人只见一斑,并不窥全豹。在这滚滚红尘中不计长远,唯看当下。 长远究竟是有多远? 不站到那山巅上的人,往往是怎么看也看不到的。 宿阳城,碧波湖。 宋辞晚收集了约有百十来斤的龙血便匆匆收了天地秤,只将光阴夜遁逃发挥到极致,整个人飞速往傀儡印记中周大娘所在的方位赶去。 她不是不想多得,只因第三次感应到纸魂傀儡被触动了! 不论如何,保住周大娘,对于此时的宋辞晚而言还是要更重要一些。为此,哪怕是龙血这样的机缘她都能决绝放弃。 这便是取舍! 但这也不能说宋辞晚就亏了,因为就在宋辞晚从湖中位置游开,转而向着岸边那些地缝间潜去时,天空中,正被风刃千刀万剐到失去声音的蛟龙忽然也不知怎么又提起了一口气—— 那龙嘴张开,忽而惊怒凄厉:“是你?明珠……” 一句话却未能完整说出,蛟龙又惨然痛吟。 然后,就只见到金色的血液从龙嘴中滴落而下。 先前万千龙血倾盆而下,那些龙血却是暗红色的。 其量虽多,但其实暗红色的龙血不过是普通龙血,对于身躯巨大,蜿蜒能有数十里的碧波湖蛟龙而言,便是再洒上个数日,其实也最多是伤伤元气,却并不能伤及精魄与根本。 然而此刻的金色龙血却不同。 金色龙血为蛟龙精血,碧波湖龙王看似身躯巨大,其实这数千年间也不过是炼出了数百滴金血。 每损失一滴,都能令他从根本上被极大削弱。 金血之重,更非常人所能承受。 君不见,便是那城隍爷化身的马面,在金血落下之际都怪叫一声,瞬间就收了他那个阴沉沉的灰口袋,转身跑了个屁滚尿流。 马面不讲究形象,吱哇乱叫着跑了。 可怜另一位官员,宿阳城的六品县尊方镜台,反应不及城隍爷快,却是在瞬息间被一滴金血擦身而过,嗤拉,就被腐蚀了一条手臂! 若非他驾驭的官印在瞬息间放出一道辉煌清光,为他阻挡了金血的更多伤害,此时的方镜台说不得便不只是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了。 方镜台顿时也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这二位都逃了,其他修士与其余水妖便更不必多说。 金血落下时,碧波湖水被迅速蒸发,先前沐浴普通龙血而幸存下来的那些水妖却承受不起金血之重,片刻间又是死伤一片。 普通修士也是成片惨死,根本逃不过来,躲不过去。 方镜台飞走之际,城隍爷马面归位,他粗豪的声音轰隆隆于长空之上响起,带着些许隐约难查的惊慌:“碧波湖要化诡了!方镜台,还不速速用印起阵!难道说,你还真要让这满城百姓都被诡异吞噬不成?” 方镜台逃得狼狈,又被城隍爷拿话激将,早便失却了先前的从容淡然。 但他敢怒却不敢耽误,当下只是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放你娘的狗屁!谁说本官要放任百姓被害了?” 话语间被他驾驭的官印高高升空,一阵阵辉煌的清光从那官印中洒落而下。 清光之间,整座宿阳城的虚影恍惚显露,偏西边那一处,碧波湖上风云动荡,却是左摇右晃仿佛要突破清光的笼罩! 方镜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大喝道:“纠纠国运,护我百姓,以我之印,束此方寸……定!” 定住了吗? 定不住! 虚影之间,碧波湖的摇动更为恐怖了,宿阳城周边的山水中都仿佛是要蜿蜒生出无数枝蔓,将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孤城摇晃吞噬。 方镜台怒吼:“刘城隍,姓刘的,你还不出手?” 第42章 无法言说的秘境诡异 宿阳城,方县令以官印罩定碧波湖,刘城隍挥舞旌旗,招来八千阴兵,八千阳卒,摆出四方阴阳大阵! 一场空前的较量,只搅得天摇地动,风云变色。 场面之宏大,是多少百姓哪怕在茶楼里听上一辈子书,也无从想象的。 从前,有些人听书时还曾感慨,似宿阳这般南方小城,修行者数量既不多,顶尖高手的存在更是少见,以至于人们生活贫瘠,身边的故事也都是套路老旧,乏味无趣的…… 直到此刻,人们见到了蛟龙受刑,碧湖蒸发。那一枚官印之间,山河如方寸,旌旗一挥,阴兵横行人间,方才知晓,很多时候,平庸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当灭顶之灾降临,什么英雄故事都是虚幻! 那么人们靠什么活下来? 不知道,不好说……或许是看谁的运气更好? 碧波湖周边已是千疮百孔,数不清的房屋倒塌,越来越多的人被疯狂滋长的柳根狂抽乱打,而后在绝望中陷入地缝。 声声哭嚎,天塌地陷。 离得稍远些的百姓们,有尚未被波及的,倒是在亡命奔逃。 至于往哪里逃?也同样是不知道,总归是离那碧波湖越远越好。 “爹啊!救我……” “孩他娘!小郎,二弟……” “呜呜呜,天爷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啊!” 人们惊叫,呼喊。 阴兵过境,又带起阵阵寒意。 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僵掉了四肢,然后,或忽然间脚下一崴,或不经意被某处掉落的房梁砸到,或因抢救家中财物,被乱中趁乱的某些恶人打杀了性命…… 人间种种惨剧,世间百千浮屠。 难描难绘,难以尽述。 也有互助互爱,真情动人的。或是父母为子女,或是子女为父母,或是兄弟姐妹间,或是知己朋友间,甚至又或者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伸手…… 混乱中,惊慌的人们却是难以留意到,凡是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那些人,哪怕同样要面对种种惊险,可惊险中,他们又总是能够险死还生。 仿佛无形间,有某种气运的光环将他们笼罩,使他们的命总是更硬些,活着能更长久些。 碧波湖上,飞舞在半空中的蛟龙已经被剐去层层血肉,可见森森龙骨。 金血将湖水烧干,无数水妖死伤成焦炭,铺陈在干涸龟裂的湖底。 一条条暗金色的纹路却是在湖底生成,纹路交叉蜿蜒,乍看去诡异,而若细看来……细看更诡异! 像什么? “像是……一幅人体经络图!” 这句话是赤华仙子说的,她也在蛟龙洒血时冲到了碧波湖中心位置收集龙血。 后来蛟龙金血滴落,她速度略慢一步,没能及时逃离开。 但她的身上有北辰剑仙剑气护体,那些滴落的金血并未能伤到她性命,甚至,凭借身怀至宝,她还成功收集到了一滴金血! 可也仅此而已了,一滴金血已是赤华仙子的极限。 至宝虽强,她自身境界却是有限,她发挥不了至宝的真正威力。 于是就在下一刻,就在她喃喃说出“像是一幅人体经络图”这句话时,那“人体经络图”上,一道暗金色光芒直冲而来。 赤华仙子被这金芒裹住,整个人就陷落到了未知名的空间中。 其实也不仅仅是赤华仙子,事实上是所有在这场变故中被卷入地底,又侥幸未死的人,都在这一刻一同陷落到了那片未名空间中。 那是什么样的空间呢? 是一片红云漫天,赤地千里的世界。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举国大旱。 百姓自北而南,纷纷奔逃。 初时携家带口,后来死伤一路,再后来……活下来的大多都成了孤狼,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一切。 这样的逃荒者又聚集到了一起,像是滚雪球般越往南下越是壮大,最后形成了蝗灾过境一般的恐怖趋势。 每过一地,吃光一地。 当地人要么死了,要么就也成了逃荒者,加入到“蝗灾”群中,继续向着下一个生存地席卷进发。 赤华仙子落入那未名空间中,就这样也成了逃荒者中的一员。 明明她身着法衣,光鲜亮丽,本该与这些逃荒者格格不入,但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其它的逃荒者,却都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在旁人眼中,赤华仙子狼狈肮脏,在她自己眼里,亦同样如此。 不但如此,她还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来历,只记得自己逃荒的身份,逃荒的经历…… 又不仅仅是她,在这场“荒灾”中存活下来的每一个人,事实上也都是如此。 是的,哪有什么逃荒者? 这些在“逃荒”中活下来的人,事实上与那些在碧波湖地陷中活下来的人不正是同一批吗? 宋辞晚亦是如此。 金血降落之前,她感应到周大娘身上的纸魂傀儡被三次触动,当下便施展遁术,追寻周大娘而去。 而就在她在一处地缝中寻到周大娘的那一刻,同一时间,碧波湖中心位置,暗金色光芒蓬勃而出,刷过了范围内的所有人! 宋辞晚只来得及捉住周大娘的手,就在恍惚中陷入了时空转换的晕眩中。 再清醒后,她依稀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许多东西。而又有一股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朦朦胧胧硬是往她脑子里钻! 她是谁?她在哪里? 哦,她是碧溪村的一名普通村民。 父母双亡,日子颇苦,但是平平淡淡,又仿佛还能过得下去。 直到某一日,从北方而来的逃荒队伍冲入了碧溪村中。 那些看着像是人,可实际上又不是人……他们是豺狼,是虎豹,是虫豸,是魔鬼! 他们抢掠了村中的一切,食物吃光,东西抢光,活人杀光……哦,其实没有杀光。 倘或是有人放弃自己原本的一切,揣个破烂包袱加入到他们逃荒的行列,那么这人就成了逃荒者中的一员,自然也就不必被“杀光”了。 宋辞晚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下来的,与她一起活下来的还有邻居周大娘。 周大娘自来对她相助颇多,两人互相扶持,艰难存活。 直到她们揣着破烂包袱,跟着那群“仇人同伴”,大家一起继续南下,又找到了另一个村子! 第43章 杀猪宴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这一天宋辞晚在迷蒙中睁开眼。 她的身边人群攘攘,一片沸腾。 前方出现一座小村,青山绿水,生机盎然。村中房屋成排,又有袅袅炊烟在屋顶升起,食物的气息顺风飘摇而至,勾得人腹如擂鼓,馋虫翻天。 “村子,村子……有活人的村子……” 人们尖叫起来,有那穿着厚重的,甚至当场就撕了自己累赘的衣袍外裳,拔腿便往那村庄冲去,神态近乎癫狂。 是的,癫狂的是大多数。 一群逃荒千里的人,在满目疮痍的山河中乍然见到一片绿洲,能有什么反应? 因此癫狂的必然是大多数,只有像宋辞晚和周大娘这样,新近被裹挟入队伍的,或许还能保留三分理智。 但他们也不得不冲,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冲,如果你不冲,那就不仅仅是被落下的事了。你还有可能被推搡,被踩踏,被当场死亡! 宋辞晚拉着周大娘,周大娘反携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随着人潮涌动。明明周围人很多,她们又像是漂泊在沧海中的一叶小小孤舟,仓皇而又孤独。 人头攒攒,她们被挤得只听到一声声混乱的惊叫,还有其中夹杂的许多兴奋呼喊。 这样的呼喊声,总能勾起人心中某些不妙的回忆。 周大娘一叹,不由悲凉道:“月娘,这个村子,也要与我们的碧溪村一般被毁了……” 话音刚落,前方村中却忽然响起一阵震天般的锣鼓声。 铛铛铛—— 锵锵锵—— 发生什么了? 却闻锣鼓声中,一座高梯被人搭起。 有身高九尺,宛若巨人般的一位壮汉,左肩扛一头猪,右肩扛一头猪,长声阔笑着走上了那座高梯。 这是怎样令人震撼的一副景象? 只见那壮汉咚咚咚地扛猪踏步,每走一步地面都随之震动,那高台更是摇晃不定,直叫人担忧它随时散架。 逃荒的队伍都不由得停住了狂奔的脚步,人们几乎看呆了,各种混乱的声音亦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人群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高台上的壮汉,笑罢了,朗声道:“相逢皆是有缘,诸位远行辛苦,今日既然来到了我们富贵村,那么闲话便不必多说,村中必然好生招待诸位,孩儿们,来,杀猪宴开起来!” 话音落下,那村子里头又整整齐齐走出一列壮汉。这些壮汉虽不如高台上的巨人那般壮阔,却也个个身躯精壮。更重要的是,人人身上都扛着一头肥猪。 那么多的猪,足有几十头! 逃荒队伍中开始响起了一声声难以置信的议论:“他们是什么意思?我真没听错?” “好像是没错,他们要杀猪款待咱们呢!” “有这样的傻子?啊呸!有这样的好人?” …… 而现实则是,管他是傻子还是好人呢,不论如何,对面是真杀猪啊! 几十头猪,就这样在村子前方的大空地上,被壮汉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全都杀了个干净。 村中男女老少齐齐涌出,有抬水桶过来的,有架锅烧火的,有挥舞着铁勺准备大展厨艺的。 还有不少的孩童在各个灶台间欢叫奔跑,这幅祥和富足,而又热情包容的景象,使得逃荒的灾民们如坠梦中般,无由欢喜起来。 先贤言:仓禀实而知礼节,道理总是不错的。 灾民们原先习惯了打砸抢,那的确是凶神恶煞,能比土匪还恐怖。 但是,人心其实又都是向往光明的—— 或者再准确点说,再恶的人,往往也并不见得就会希望别人当真觉得自己恶。 说不得他们还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其实是个体面的好人呢! 因此,倘若能够体面,谁又不愿体面? 也因此,在富贵村村民们热情洋溢的招待下,大部分灾民便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原先的戾气。 他们只当自己是受苦受难的可怜人,而全然忘记自己这一路曾经做过怎样的恶事。 他们在村民们的招待下,上了桌,入了席,欢欢喜喜地吃起了杀猪宴。 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大家互相介绍来历,诉说故事,渐渐开始从陌生变到熟悉。 这个村民问:“那你家是真的都没人了?就活了你一个?” 灾民叹息:“从山北郡来,这一路又何止千里哟!老娘撑不住,在路上渴死了。我婆娘偷偷背着我割手指,喂血给小儿喝。结果,她自己流血死了,小儿也发热去了……苦,太苦了!” 说到此处,不免动情哽咽。 村民便劝说:“再多的苦总归都过去了,好在你如今来了咱们富贵村,便在此地落脚。先好好多吃些东西,养足了精神和身体,回头咱们村长再给你安排个屋子,娶个媳妇儿,再生一堆崽子,这日子不就过起来了么?” 村民的劝说十分到位,那灾民不由得惊喜道:“在富贵村落脚?我,我可以吗?” 村民道:“当然可以,不单单是你可以,今儿来的所有人都可以。” 另一边,身形犹如巨人般的那位壮汉又长笑说:“是!相逢都是有缘,相聚都是亲朋。大家既然来了,那就都落脚咱们富贵村!” “咱们富贵村啊,是来者都是客,来者都不拒。来来来!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大肥猪咱们村子里有的是,不够再杀,哈哈哈!” 他便是富贵村的村长。 巨人村长的这一席话,彻底将气氛打开了。 灾民们又激动又感动,食物的香气熏人欲醉,都不必喝酒,只需要香喷喷的猪肉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欢笑声就可以绵延不尽。 哈哈哈,哈哈哈—— 村庄里都是笑声。 宋辞晚与周大娘也被带到了桌席上,周围有同路的灾民,也有富贵村的大娘媳妇作陪。 大娘媳妇们的热情与其他村民如出一辙,他们给宋辞晚夹肉,也给周大娘夹肉。 并一个劲儿地劝:“快,快,多吃些。瞧瞧你们这瘦的呀!这一路怕是吃了许多苦?” 她们说着话,语气温柔又慈祥。看向宋辞晚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看什么初次相识的人,倒像是在看自家珍爱的物件。 透着一股……物件未曾被保养好的心疼。 第44章 吃白食 桌席上,轻轻地“当”一声响起。 一块颤颤巍巍,肥瘦相间的汆白肉就这样落在了宋辞晚面前的食盆里。 是的,她面前摆放着的不是什么普通大小的碗,甚至都不是常见的装汤海碗,而是一个仿佛脸盆那般的大盆!因此宋辞晚乍看它的第一眼,便在心中将它默念做食盆。 食盆中,已经装满了白花花的冒尖大米饭,旁边的村民还不停帮她夹肉。 一边夹,一边继续劝食:“可怜见的,瞧这瘦的都只剩一把了……来来来,敞开了吃,快吃!” 诱人的食物香气交缠混合,不知是谁的辘辘饥肠在此时发出了应和般的轰鸣声。 与宋辞晚同桌的其他灾民早便忍不住了,都不需人相劝,已经是甩开了腮帮子在埋头苦吃。 他们身前放着的也同样是脸盆一般的大食盆,他们抄起筷子呼噜噜吞食,越吃越香,越香越吃,宋辞晚坐在中间,不由得不自在地晃了下身子。 她的手上也有一把筷子,随时等着她进食。 但宋辞晚却终究是控制住了饥饿的本能,她心中的廉耻感使得她在这一刻维持住了为人该有的礼仪。 宋辞晚摸着肚子,先对劝食的村民感激道谢:“多谢婶子,也多谢村中叔伯兄弟们好心招待,可我、可我身无长物……” 说到此处,她面露羞愧。 她身无长物,拿什么去报答人家的热情?总不好吃白食? 宋辞晚左边坐着的周大娘本来都已经拿起了筷子,恰在这时听到宋辞晚这一番话,她顿时就动作一停。 只听对宋辞晚劝食的那位女性村民说:“嗨哟,小娘子啊,怎地你还有这个担心呢?都说了来者是客,瞧你们苦了这一路也知道有多不容易,我这个做婶子的是当真怜惜。你啊,就放心吃!” 说着,她抓起旁边一个勺子,仿佛食物都不要钱般下狠手舀了一大勺饭,就这样直接对着宋辞晚嘴边喂! 一边喂,她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种满怀期盼的慈爱笑容。 真是太过于慈爱了,慈爱得使人不由得心头发颤,汗毛直竖。 宋辞晚下意识躲了躲,脱口道:“婶子,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是,可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吃白食啊!” “吃白食”这三个字一出口,忽忽然满场寂静。 原本在胡吃海塞的灾民们倒仍然是在胡吃海塞,可原本正热情劝食的富贵村村民,却忽地一致转头,齐刷刷将目光往宋辞晚的方向注视过来。 劝食声没有了,欢笑声也没有了,这一片巨大的村前空地上,就只剩下灾民们疯狂进食的咀嚼声。 呼噜呼噜,哐哧哐哧—— 一股看不见的,无法言说的恐怖压力,便随着这些目光一起,全都沉甸甸地压到了宋辞晚的身上。 那是什么? 是一种举世皆浊,于是便邀你同浊的无形力量。 是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密实存在的可怕质疑。 那些目光没有声音,可又仿佛是在齐声质问: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吃?你看看,所有人都在吃,都在吃啊!只你不吃,那一定、一定就是你有问题! 是你有问题!你有问题啊…… 质疑声如带回音,将宋辞晚牢牢束缚,使她几乎无法逃脱。 只能眼睁睁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村民伸长手臂,将饭勺再一次往自己嘴里怼。 她想躲,可是无形的压力使她动弹不得,她想反驳,可若是张口,这一勺饭便必然会被喂进她的口中! 不知为何,明明自身犹带三分迷茫,肚腹间的饥饿也火烧火燎,可宋辞晚却在此时越发坚定了一种信念:富贵村的饭和肉,一定不能吃! 电光火石间,眼看那饭勺都到了嘴边,宋辞晚忽然一抬头。 她左右动弹不得,身体闪躲不得,可是不知为何,这一抬头却居然成功了! 抬头的一刻,宋辞晚大声重复:“我不吃!我不吃白食,不吃白食!我身无财物,但是我可以做工换酬。我有手有脚,我不吃别人的东西,我也照样可以养活我自己!” 随着她的话语出口,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而那些束缚着她的无形压力却莫名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到后来,她甚至一下子站起了身! 宋辞晚对面,那个递着饭勺的女性村民动作落空,面色一下子就僵硬了下来。 先前的慈爱笑容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一片阴沉。 而她坐在那里,宋辞晚却是站直了身躯,于是她甚至不得不仰头去看宋辞晚。 “你当真不吃?”她的声音也没有了原先的热情,幽冷的语调重复询问。 宋辞晚站着,坚定说:“不吃!” 虚无的空间中,一杆黑白的秤便在此刻徐徐浮现于宋辞晚眼前,秤盘上,卧了一团气:【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一斤七两,可抵卖。】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宋辞晚经历了什么! 脑海中的迷雾被拨开,蒙眼的薄纱片片碎裂。 就在天地秤浮现的这一瞬间,原先失落在宋辞晚脑海深处的旧时记忆顿时如潮涌浪奔,尽数回归原位! 宋辞晚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碧溪村村民宋娘子?又哪里有什么云国,什么逃荒?这一切,应当都是来自于碧波湖的那一场灾难! 碧波湖上,那条蛟龙现在死了吗?宋辞晚不知道。 陷入地底缝隙的他们,为何竟又来到了此处?宋辞晚也不知道。 但她至少能够分辨,眼前这个世界,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诡异世界。 诡异啊,顾名思义,那是比妖魔还要不可捉摸,难以名状的存在。在这个世上,不但人会害怕诡异,甚至就连妖魔,也都害怕诡异! 一切莫名的东西,总归都令生灵恐惧。 说实话,原先的宋辞晚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诡异究竟是个什么概念的。庆幸先前买那本《大周风物录》的时候,她粗略翻看了一些有关诡异的介绍。 诡异等级从低到高,通常被划分为:荒野级,村庄级,小城级,大城级,破国级,天灾级…… 后面还有没有宋辞晚不知道,《大周风物录》没介绍。 此书粗略介绍的是:诡异虽然不可捉摸,但诡异其实存在规则。一切诡异都要遵循规则行事,因此,一旦陷入诡境,寻找到正确的诡异规则就是活命的唯一方向! 那么,眼前这个富贵村的诡异,其规则又是什么呢? 第45章 清醒死亡与糊涂苟活 宋辞晚站在当下,举目四顾。 只见到青灰色的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穹顶,将眼前的山村笼罩。 连绵的宴席间,原先齐刷刷盯视宋辞晚的村民们不知何时又都收回了他们恐怖的视线。 他们不再注视宋辞晚,只将精力重新放回自己身边的灾民身上,继续对他们热情劝食。 “来来来,快快吃。不用担心粮食不够,有,吃完还有呢……” 热情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是带着宠爱! 宴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气氛和谐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有些进食速度快的灾民甚至都不再满足于只用筷子吃饭了,他们扔掉了筷子,而后双手齐上,头颅也拱入了盆中。 刷刷刷,他们用手抓饭、塞肉,呼哧呼哧…… 吃着吃着,他们的嘴也变大了,他们的脸面开始有些不太明显的肿胀,他们的肚腹渐渐鼓起。 一种无法言喻的毛骨悚然之感,便自宋辞晚脊背处迅速窜起。 这一眼,她看到了太多东西! 她的旁边,原先盯着她劝食的那名女性村民只是怨恨地看着她,手上的勺子却调转了方向,忽然恶狠狠地往她另一边正在进食的一名灾民口中塞去。 宋辞晚心口一跳,那灾民接了! 那灾民不但接了这口饭,还一边吃一边傻呵呵地笑说:“好、好吃……” 声音憨憨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含糊,仿佛他的语言能力已在开始退化。 明明不久前,宋辞晚还亲耳听他谈论起自己的逃荒经历,那时候的他逻辑清晰,语言灵便得很呢。 宋辞晚逐渐有所领悟,她想她应该是触碰到碧溪村诡异的规则所在了。 诡境中,人要遵守诡境的规则,诡异也同样要遵守规则。 目前看来,富贵村村民最大的一种能力应该就是劝食。 他们能够通过哄骗、劝说,甚至是亲喂的手段来令人进食,但他们能够塞饭,却不能强迫。 如果有人能够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强烈的反抗情绪,并且一开始就一口不吃,那么是可以摆脱他们这种控制的。 这看起来倒也不难,但要明确一种前提,那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从落入到这个诡异世界起就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与记忆,而化身成为了饥肠辘辘的逃荒灾民。 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本来就容易失去理智,再被看起来热情大方的村民们一哄一劝,又有几人能忍住一口不吃呢? 宋辞晚能忍住,那是因为她的确有超越常人的意志与信念。 可即便如此,在她站起身的当下,她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她肚腹间的饥饿感却仍然没有半分减轻。 非但没有减轻,这种饥饿感甚至还在飞速加强。像是有一个漩涡,在她的胃肠间搅动,吞吸。 大量的胃酸在快速分泌、漫延,宋辞晚五脏六腑都生出了一种火辣辣的痛。 这种感觉简直比挖心挠肝还要令人痛苦,很显然,如果宋辞晚不赶快进食,她的胃肠甚至会反噬自身,促使她自己将自己消化掉! 自己吃自己,那是什么恐怖感受? 宋辞晚的天地秤内倒是存储有食物,但此时此刻,她能拿出来吃吗? 显然不能。 不能,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些富贵村村民暴动,而是冥冥中宋辞晚还生出了一种感应,在这个诡异世界规则里,外来的食物是不被允许食用的! 要么饥饿到吞食自身而死,要么放下原则和信念,吃下富贵村村民提供的嗟来之食。 一个是清醒着立刻死亡,一个是糊涂着延迟死亡,两个都不是好结果,可大多数人却会本能选择后者! 宴席间,谈话声越来越少了,推杯换盏的交流声也没有了。 大多数灾民已经不需要再有人劝食,他们自动自发地狂吃猛塞,越来越多的人扔下了筷子,直接用手抓饭进食。 呼哧呼哧,滋溜滋溜—— 富贵村的村民们笑了,他们从容地坐在那里,间或动作轻快地帮助吃空饭盆的灾民添食加菜。 宋辞晚站在这样的人群中间,又还注意到一个重点:村前空地上足有桌席九十张,每张席面上都能坐下三个灾民,又搭配有一名富贵村村民陪坐。 这像是什么? 像是每一个村民都能领到“三头”灾民,对他们进行标记与驯养! 宋辞晚面前的这张桌席上亦是如此,灾民有三个,她、周大娘、以及一名陌生的男性灾民。 如今这个男灾民已经在同桌的绿衣女村民的喂食下吃得面目肿胀,似有猪相了。 周大娘举着筷子,缓缓做出扒食的模样,但其实她一口都没有吃。 她的动作不似宋辞晚这般显眼,而同桌的绿衣村民一边喂食男灾民,一边又将阴恻恻的目光始终落在宋辞晚身上,竟是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在假吃。 这是好事! 宋辞晚心念电转,决定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尝试往宴席外走。 这一抬脚,绿衣女村民的目光又如影随形般跟过来,她低声开口:“你不吃便不吃,但是不能走呢。小娘子啊,走不得,宴开了咱们便只能留在此处啦。胡乱跑开的孩子不是乖孩子,要被村长惩罚的哟……” 村长! 便是那名身形高壮犹如巨人的大汉! 绿衣女村民话音刚落,坐在宴席中心位置的巨人村长便在此时忽然一转头,隔着重重桌席,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宋辞晚身上。 一股蛮荒的气息仿佛在他身周萦绕,使得宋辞晚瞬间又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原来这就是富贵村的第三重危机,离席也会死! 这是死局! 死局何解? 宋辞晚思索自己方才观察到的所有一切,心中提取关键字,当即对女村民回道:“婶子,我不是要离席,我只是打小在家中学得一手好厨艺。你瞧,那边烧饭的叔伯婶子们也累了不是么?我过去帮帮忙……” 帮忙? 这可以吗? 绿衣女村民歪了歪头,阴沉的目光还是落在宋辞晚身上,但她似乎无法拒绝这个所谓的“帮忙”。 宋辞晚这一番话说完,她居然没有再回复什么。 宋辞晚一横心,抬脚又往外走。 一边走的同时,她操作天地秤,卖出了先前得自这位女村民的“诡异幽精”! 第46章 富贵村诡异规则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一斤七两,获得了修为回馈十七年。】 宋辞晚在离开桌面的一瞬间,成功操作天地秤完成了一次抵卖。 下一刻,原先笼罩在宋辞晚丹田处的迷雾便仿佛是被什么重锤给凿击了一般,飞速泄开了一道口子。 汩汩的真气如同水雾,跳跃着从封锁中奔涌而出,迅速流回她的丹田之中,紧接着又流入她的四肢百骸,被她重新掌控。 在此之前,宋辞晚虽然恢复了记忆,但她一身真气修为却被诡异的规则在无形间压制得严严实实。 她联系不到自己的丹田,调动不了自身真气,体内空荡得好似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那种虚弱其实也很令人心慌,好在此刻真气回流,宋辞晚顿时又多了几分底气。 尽管回流的只有十七年修为,与她鼎盛时期相比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天地秤这一卖,使得宋辞晚看向身边这些富贵村村民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 绿衣女村民还在阴测测地看着她,宋辞晚的脚步又往外踏出一步。 踏出后的一瞬间,宋辞晚忽而转身,一反手就捞住了还在埋头假吃的周大娘,并快速说:“宴上饭食不够了,我会做饭,周大娘会烧火,我们一同去为村子出力!” 周大娘当即将筷子一扔,忙忙跟着宋辞晚一道站起身,接上她的话头道:“是,老婆子我烧火烧得可好了,我与小宋娘子一道去为村子出力。” 这句话说完,她的脚步也可以动了。 宋辞晚拉着她,半点也不耽误地举步便走,旁边的绿衣女村民目眦欲裂,终于反应过来,便在这瞬息间猛扑过来拽住周大娘的手,森然道:“你也要走?” 她眼神阴森地盯着周大娘,眼白的四角处有道道血丝爬起。 看得出来,每个富贵村村民恰能分到三个“驯养”名额,而绿衣女村民这下子不但要损失掉宋辞晚,还要损失掉周大娘,三去其二,这等亏损如何能忍? 因此她急了,乱了。 她伸手拽住了周大娘,手背上有毫毛如钢针般缓缓生长而出。 周大娘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她下意识地腿一软。 宋辞晚在她身旁将她牢牢扶住,并低声在她耳边说:“周大娘,想想珍娘妹子,你不是要找她吗?” 珍娘便是周大娘女儿的名字,宋辞晚从前听过一耳朵,便记在了心里。 倒是周大娘自己,因为入了这个诡异世界,她的记忆被无形压制,反而忘记了女儿的存在。 但她仍然有着一个母亲的本能,珍娘的名字一被提及,她的心房立时被触动,她的腿就不软了,手也开始奋力往回抽。 “我不是要走!”周大娘不由得扬高声音说,“我是为村子出力!” 一边说,她一边挣扎。 这种挣扎俨然激怒了绿衣村民,她手背上毫毛生长的速度加快了,指甲尖锐暴涨,忽而深深掐入了周大娘的皮肉中! 就在这一刻,一声凄厉惨嚎破空响起。 “啊——!” 发出惨嚎的不是周大娘,却居然是用指甲伤害到周大娘的绿衣村民! 也不是宋辞晚在出手伤她,而是冥冥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力量。 就在周大娘腕间皮肤被绿衣村民指甲破开的那一瞬间,一道凭空而生的闪电,劈里啪啦地落到了绿衣村民身上。 滋啦,滋啦! 绿衣村民顿时被电得浑身抽搐,口冒黑烟。 周大娘惊了,宋辞晚趁机将她拉开,心下也是暗惊。 但很快宋辞晚又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当前诡境的第四条规则:在来客未曾犯规的情况下,富贵村村民不能主动出手,对其进行武力伤害! 看看这个绿衣村民的下场—— 她倒是未死,只是整个儿僵在当下。她张口,口中不但有黑烟在冒,还有不少细碎的小闪电在来回穿梭。 “你、你们——”黑烟带火花之间,绿衣村民怒目瞪视宋辞晚和周大娘,漆黑的眼珠子在她眼眶中摇摇欲坠。 天地秤再次浮现,又采集到了来自她的一团气:【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三两,可抵卖。】 二斤三两,可见其恨意之浓郁! 宋辞晚按捺住心中的欢畅,再不停留,连忙拉着周大娘就往空地边缘那一排灶台处走去。 途经众多桌席,灾民们还是在埋头憨吃,富贵村的村民们亦仍旧满面宠爱地看着他们,间或有村民的目光从宋辞晚和周大娘身上扫过,却是立时就变得面无表情,十足冷漠。 周大娘心惊胆战,忙紧紧靠着宋辞晚,以寻求那一份安全感。 两人像是走了极为漫长的一条路,才终于穿过重重桌席,来到边缘灶台处。 灶台这边十分热闹,干杂活的大多是姑娘媳妇,掌勺的有光膀大汉,也有围头巾的妇人,还有不少的孩童在其间奔跑笑闹,间或凑到锅灶旁边,笑嘻嘻地讨一口肉吃。 宋辞晚和周大娘走过来,这些在灶台边干活的人也对着她们笑,像是全然不知她们是“新来的外人”般,对她们亲切招呼: “来了啊,听说宋娘子你厨艺好?来,这口锅分给你们,宋娘子你掌勺,周大娘你烧火。动作快些啊,咱们一刻钟要出一锅大食,出得慢了,可是要被惩罚呢。” 说话的是一个像是监工模样的村民,他生得膀大腰圆,面容虽然亲切带笑,语调也很和气的样子,但他腰间却别着一根黝黑的铁鞭! 不难想象当他执行所谓“惩罚”时,这根铁鞭将会发挥怎样的威力。 这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不,他们本来就一直身处在狼窝中,本来也从不曾真正脱离危险过! 宋辞晚没有二话,埋头就干活。 周大娘也很勤快,她拾掇了旁边的干柴,就开始快速将火烧旺。 有专门的屠夫在另一边案板处剁肉,宋辞晚领了许多肉泥过来烧水搓丸子。 做菜的过程中,她的饥肠辘辘,周大娘也饥肠辘辘,食物的香气勾得她们胃里面翻江倒海。 周大娘忍不住低声问宋辞晚:“小宋,那桌席上的东西,倘是吃白食,那的确吃不得。但咱们这不是干活了嘛,若是用干活……换一口吃的,你看成不成?” 这个问题宋辞晚也思考过,但她同样没有答案。 要是从规则上来理解,宋辞晚觉得周大娘设想的应该没错。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锅里头的这些食物,它们真的能吃吗? 现在她们是被推动着在逃离一处处小危机,但要想真正从这个诡境离开,只这样做却还远远不够。 他们还需要做更多,需要去找到真正解除诡异的方法! 第47章 不劳而获,非人哉;劳有所得,文明也! 宋辞晚挥舞铁勺,将锅中沉浮的肉丸上下搅动。 腾腾热气从锅中冲出,有些熏在她的脸上,带起一阵诱人的肉香。 周大娘蹲在灶下,一边烧火一边不停吞口水。 宋辞晚凝眉思索周大娘方才的问话,同时操作天地秤,将第二团得自于绿衣村民的气快速卖出。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三两,获得了当前诡境提示一条。】 这一次她获得的不再是修为反馈,而居然是诡境提示! 一段飘渺的信息便在这同时落至宋辞晚脑海中,诡境提示:【不劳而获,非人哉;劳有所得,文明也!食肉者牲畜,食素者灵长,食气者神明。】 宋辞晚咀嚼这一段话,心中既生惊喜,也生恍然。 在这个诡境的规则里,果然肉是不能吃的! 但通过劳动换取到的速食,应该可以吃。 宋辞晚立刻加快速度,赶在一刻钟的时限到来之前盛出了锅里的肉丸,而这个时候她已经饿到面色惨白,一张口,胃里酸水甚至往食道翻涌的程度。 这期间,周大娘好几次都想要宋辞晚盛肉给她吃。 因她比宋辞晚更不耐饿,宋辞晚还只是食道反酸水,周大娘一开口,嘴里甚至是有血水在往外涌。 是宋辞晚不停对她说:“周大娘,你忍住,这不能吃,你想想珍娘,珍娘在等你……” 提及珍娘,周大娘便有无穷的忍耐与毅力。 她其实并不太明白这个富贵村究竟是一个什么怪地方,但她也拥有朴素的观察能力。 一个村子,村民们见了气势汹汹如同土匪般涌来的逃荒灾民,非但不惧怕,反而还杀猪烧饭,集体热情招待,这就是第一重不合理。 再看席间吃得欢畅的那些人——到如今,那些真的还能再被称之为人吗? 只见其中进食速度最快的那一部分,身躯已经开始出现了扭曲的肿胀变形。 他们的肚腹鼓胀如圆球,耳朵生长如蒲扇,鼻子变长,嘴巴变宽,脸上开始长出浅短又密集的白毛,挖饭的手五指并拢,从灵活的人类手指,变成了动物的蹄爪。 这分明就是猪蹄的模样! 周大娘是少了些见识,但她不是瞎,也不是傻。 看到此处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个富贵村的陷阱,其实从一开始就摆得清清楚楚! 吃白食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细细回头一思量,既然吃白食的人吃着吃着会从人变成猪,那么席间这些喷香四溢的猪肉,它们原先就真的是猪肉吗? 如果不是猪肉,那又会是什么? 周大娘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止住了自己脱缰的思维,不敢继续深想。 再闻一闻锅灶间散发出来的肉香……身体的本能作祟,周大娘仍然觉得这些肉香很诱人,可情感上她却已经生出了无限抗拒。 这下子,都不需要宋辞晚再提珍娘来激励她了,周大娘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睁眼,从未有如此刻般清醒! 周大娘结结巴巴提醒宋辞晚:“宋娘子……你看、你看……” 她用目光示意,宋辞晚微微点头。 肉丸子都装到盆里了,监工的村民手握钢鞭,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走过来,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说:“哟呵,当真不错,宋娘子你这掌勺的速度都当得上一个老师傅了。” 宋辞晚的速度确实是快,至于为什么能这么快,主要还是归功于她体内真气回复有一部分。 有了这小部分真气,宋辞晚自然而然便力气增长,体能变强,速度变快! 烧大锅菜,没有一把子力气,又怎么可能又快又好呢? 宋辞晚微笑回道:“大叔,这丸子烧好了,可是要上菜?” 监工村民道:“自然要上菜,宋娘子啊,你将丸子端到咱们村长那桌去。好好端去,村长会奖赏你,明白吗?” 村长! 宋辞晚目光微动,向桌席中间的巨人村长瞥去,一眼看去,只见那村长倏然回头。 双方的视线便在这一瞬间互相撞上了,巨人村长气息蛮荒,面目狰狞,却竟然在这一刻对宋辞晚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是因为宋辞晚帮他们烧了一锅菜,所以巨人村长的态度才发生改变? 宋辞晚思索着先前获得的那道诡境提示:劳有所得,文明也! 当即应了监工的话,叫上周大娘,两人一起抬着一盆肉丸,便往巨人村长的方向走去。 途经众多桌席,有许多灾民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的模样,“他们”的食盆也被村民给放到了地上。那些不像人的灾民便拱着头颅趴在地上,伸长嘴巴直接在盆里进食。 宛然已经是猪! 周大娘与宋辞晚一起抬着大盆,走得战战兢兢。 等走到巨人村长面前,周大娘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而她的嘴角更是有鲜血不停滴落。 她太饿了,看她嘴角滴血的模样,不难想象这或许便是她的胃肠开始自噬的表现! 鲜血又有些刺激到四周的富贵村村民,周大娘与宋辞晚一路走,便一路有富贵村村民冰冷粘腻的目光相随。 与此相比起来,坐在中间桌席上等待两人到来的巨人村长,他脸上还始终带笑,目光也并不阴森,反倒是态度最好的一个。 宋辞晚与周大娘一起按照巨人村长的指示,将装满肉丸的大盆放到了方桌的正中间。 巨人村长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脸上硬挤出笑容,对宋辞晚与周大娘说:“你们做得不错,咱们富贵村的规矩,做了事便一定要有奖赏,你们要什么?” 周大娘有些局促,但还是按照方才在路上与宋辞晚悄悄商议的说辞,回答道:“我,我想要摘村子边的野菜吃!” 她只要野菜! 巨人村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哈哈笑说:“几把子野菜而已,你既然想吃,那自去摘取便是!” 周大娘得了准话,轻轻松一口气。 到宋辞晚了,宋辞晚说:“我有个舅舅,乃是富贵村南边有福村村民,我想去投奔他,请村长指条明路。” 事实上,宋辞晚当然没有什么舅舅,也不存在什么有福村村民。甚至,这个诡境中究竟是不是存在有福村这样一个地方,宋辞晚也并不知道。 毕竟,她方才那一段话本就只是杜撰! 虽为杜撰,却又是宋辞晚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要试一试,如果她提出的奖赏要求,巨人村长不能达成,会发生什么? 第48章 食气者神明 诡境规则:劳有所得,文明也! 也就是说,付出劳动就一定要获得报酬。 如果巨人村长不能给付报酬,会怎样呢? 巨人村长坐在那里,当时便有些卡壳了的模样,一阵诡魅的青光从他脸上闪过,他原就贲起的肌肉在这一瞬间竟又涨大了一圈。 好似是一头蛮荒的凶兽,强穿了人类的衣裳,明明伪装亲善,却又怎么都遮盖不住那副凶相! 周大娘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紧紧攥住了旁边宋辞晚的手。 宋辞晚反握住她的手,眼看巨人村长这副反应,心里却是微喜。 巨人村长一双鼓目,炯炯盯住宋辞晚,瓮声反问:“你要寻人?你不换吃食?你想清楚了?你不怕饥饿吗?” 宋辞晚道:“舅舅是我至亲,一时口腹之欲又如何比得上寻找至亲?不吃,也不过是饿一饿罢了。” 巨人村长肌肉虬结的双手从身侧抬起,搁置到旁边方桌上,声音微冷道:“不吃可是会饿死的,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要食物?要去寻那个什么有福村?” 宋辞晚道:“村长一再如此追问,却始终不肯告知去往有福村的道路该如何行走,莫非村长是舍不得给出奖赏?事不过三啊村长,既然如此……” 宋辞晚这一句话的声音尚未全落,忽见巨人村长脸上又是一道青光闪过。 也正是在这一刻,宋辞晚明显感觉到,巨人村长气息衰落了! 是因为什么? 因为那一句“事不过三”?还是因为宋辞晚质问的“村长舍不得给出奖赏”? 一缕无形却又仿佛存在有质感的青气,便在这同时从巨人村长身上分化而出,忽忽然向着宋辞晚飘来! 非常奇妙的是,这缕气并非是被天地秤采集而出,而更像是宋辞晚直接从巨人村长身上吸取出来的。可宋辞晚原本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脑海中又一次闪过先前得到的规则提示:食气者神明! 她明白了,这个诡境的规则:食肉是下下策,等于慢性自杀;食素无功无过,或许能勉强保命;而如果什么都不吃,则有可能在某种情况下倒吸出村中诡异的“气”。 食气,或许才是破局的关键! 眼看那一缕青气就要飘落到宋辞晚身上了,一直坐在桌边的巨人村长便再也隐忍不住。 他忽然一声叫,怒而暴起:“去你娘的奖赏!小贼,还吾精气来!” 暴起的巨人村长整个人都仿佛是化身成为了蛮荒巨兽,他的速度快如闪电,与先前的绿衣村民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力量更不必说,只这一扑,人尚未至,一缕冰冷的劲风已经带起森森寒意,对着宋辞晚当头刮来。 照理说,富贵村中的诡异轻易不能主动攻击未曾犯规的生灵,否则会自行受到规则处罚。 然而巨人村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处罚尚且未至——宋辞晚不能赌,她既不能肯定这个处罚一定会出现,也不能肯定这个处罚的速度一定能快过巨人村长的攻击速度。 石火光中,生死一线。 宋辞晚一手推开了周大娘,另一只手高高竖起,以掌做刀。 初级神通道术力大无穷加持于身,不算浑厚的真气在她的经脉间快速流动起来,却使得她的力量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增幅。 她的身躯看起来十分清瘦,与高壮的巨人村长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可她的掌刀劈下亦有裂风之声相随。 周大娘被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好些步。 砰! 下一刻,宋辞晚的掌刀与巨人村长凶兽般的身躯相撞了。 “啊!”巨人村长嘶声怒吼。 双方相撞,发出痛呼的却居然是看起来强壮无比的巨人村长。 宋辞晚的掌刀之间握着一束气,这束青色的气,正是从巨人村长身上飘出的那一束! 握住这束气,宋辞晚便好似是握住了一把专门克制巨人村长的神器。她本来就有力大无穷的神通,再有这束气的加持,宋辞晚的力量便在神通道术的基础上,又增幅了十倍有余。 她的初级神通道术本来就能使她的力量增强十倍,十倍再十倍这是什么概念? 这可不是十加十,也不是简单的十乘十,而是十的十次方! 力量恐怖暴增,宋辞晚从未试过如此拳拳到肉的战斗方式,要知道,她修的是仙家道法,一直以来都自诩是个远程…… 结果在这里,她却用拳头,用掌刀压着一个身高足有自己两倍还多的壮汉,打得对方惨叫连连,满头是包。 巨人村长一再试图反抗,可是有句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当力量强横到一定程度,什么战斗技巧,什么道法奇术,通通都是纸老虎。 巨人村长惨叫着,砰砰砰! 拳肉相接,带起一阵阵空气爆裂。 富贵村上方,青色的天穹都仿佛因此而晃动。 桌子边,原本趴伏在地上呼哧进食的几头“肥猪”早就受到了这场战斗影响,它们的饭盆被宋辞晚与巨人村长的战斗余波给扫翻了,几头“肥猪”嗷嗷叫着滚落到一边。 更多的“肥猪”受惊,拱翻了饭盆,四散奔逃。 富贵村的村民们也都纷纷从桌子边起身,他们惨白的脸上露出不同的惊容。 他们也顾不得去管那些奔逃的“肥猪”了,只是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似围非围般向着宋辞晚与巨人村长战斗的方向聚来。 天穹晃动的更加厉害了,宋辞晚越打越是起劲,体内真气滚滚流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感觉从她身体里生起。 拳拳到肉的同时,天地秤也数次采集到巨人村长的情绪。 【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六两。】 【村庄级诡异幽精,怨、怨、怨,二斤七两。】 【村庄级诡异幽精,悲、悲、悲,二斤八两。】 巨人村长皮糙肉厚,十分耐打,可即便如此,到了后来他的身上也被打得破破烂烂,手断了,腿折了,腰腹破洞,头颅歪斜。 只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巨人村长虽则受伤极重,可他的恢复速度也是极快。 前一刻手断,下一刻他的手又能自动长好。前一刻头颅歪斜,下一刻他又能自行将自己的头颅扶正…… 扶正头颅时,天空中青云汇聚,巨人村长怒吼:“我不服!我不服!天意何其不公,我不服啊!” 轰轰轰! 天穹上,青云聚啸,似有雷霆穿梭。 第49章 诡异囚笼 砰! 宋辞晚的手掌在雷霆声中又一次猛力击下。 砰砰! 巨人村长的胸骨被她打得塌陷,与此同时,宋辞晚掌心中有红光与青气微微一闪。 青气是吸取于巨人村长本身的那一缕诡异青气,而红光却是来自于炽炎术。 当宋辞晚发现,不论自己如何巨力,哪怕是压着巨人村长将他打得不成人形,他也总是能够自行恢复时,她便决定要试一试炽炎术。 她想试试看使用灵火攻击,会有怎样的结果。 结果喜人,巨人村长当下惨叫一声,胸口处忽地燃起一团熊熊烈焰。 四周的富贵村村民越聚越近,他们踏着僵硬的步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向宋辞晚合围而来。 这种慢速,说实话,宋辞晚如果有心想躲,那么只需要她立刻放弃对巨人村长的攻击,她便能够瞬间从这个包围圈中脱离出去。 但她决定不躲不闪赌一把,像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诡境,破局之路太难寻了,一旦寻到一个突破口,那就一定要一鼓作气,一试到底! 宋辞晚一手青气,一手灵火,直将巨人村长身上烧得四处起火,越发惨叫不停。 “啊啊啊!” 一声又一声。 直到火焰从巨人村长的胸腔烧到了头颅处,他带着火焰的残破双手举起来,忽然捧住自己的头颅,咔嚓,他的双手一扭,竟就这样硬生生将自己的头颅摘下来了! 一具浑身起火的无头躯干,就这样捧住了自己的头颅,出现在宋辞晚面前。 如此景象,着实是有种说不出的惊悚在其中。 但这还没完,被摘下来的那颗头颅还活着,他又一次对天怒吼起来:“天意欺我,小辈也欺我!凭什么?既入我富贵村,那便是我村中人,谁也别想离开,谁也别想走,啊啊啊——!” 这一声长吼与先前不同,带着更多的混乱与无序。 砰! 头颅掉落下来,滚在地上。 一蓬灰黑色的烟雾便在这一瞬间从那无头的脖颈间翻滚着涌出,像是一张巨口探动,倏然一下又将掉落在地的头颅包裹入其中,咕咚咕咚,恐怖的咀嚼声响起。 天穹上,雷霆还在不停翻滚,却又迟迟不肯落下。 地面上,灰黑烟雾包裹中,巨人村长四肢着地,在灰烟的咀嚼与磨损下,巨人村长的四肢开始产生扭曲变化。 他的手脚躯干之上开始长出钢针般的毫毛,手掌脚掌变成蹄爪,黑烟包裹的头颅又被重新吐出,滚落在地,却分明是从人头变成了一颗獠牙暴突的猪头!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也就是瞬息间,巨人村长从一个人的模样,变成了猪的模样! 他与其他普通灾民变成的猪除了在体型上有所区别,獠牙格外长些,瞧来分外凶恶些以外,竟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宋辞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变化,内心其实有些震动。 她有心要动用炽炎术和巨力神通继续攻击变身中的巨人村长,也想要再用手中那束青气压制他,可是对方身上涌出来的那些灰黑烟雾却给她传达出一种极度危险,不能碰触的感觉。 “食气者神明”,这条诡境规则在变身后的巨人村长这里,竟似乎是有些要失效的迹象了! 青气在她手中不停淡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在迅速滋生。 宋辞晚知道,这种时不时涌来的危险感应是神通洞照术在发挥作用。 虽然洞照术的第一层是“照见自我”,但这门洞照神通一旦修炼,却也会在在无形中提升她感知危险的能力。 宋辞晚有一瞬间心悸,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转身一错步。 一股仿佛能将空气都撕裂的劲风便贴着她身侧擦过! 是巨人村长在发动攻击,他已化身成猪,攻击时也俨然是猪的动作。 野猪冲撞,野猪拱背,野猪怒吼,口吐人言:“小贼休逃!既入我富贵村,若不与我村民同食,那便去死!” 宋辞晚再躲,她体内真气流转,心念微动间,草上飞轻功施展开来,整个人便像是化成了一缕风般格外轻盈起来。 野猪冲撞带起了疾风,她便随风游走。 天空中,雷霆似乎还在酝酿。 四周富贵村村民的包围圈却是越收越紧了,宋辞晚闪躲的余地开始变小。 她体内的真气还在被疾速消耗,眼看着真气将要耗尽。 宋辞晚一边分心二用,继续操作天地秤抵卖:【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六两,获得了修为反馈二十六年。】 修为再度反馈了!一缕绵长的真气便如水流涌来,瞬间填入宋辞晚即将枯竭的丹田。 借这一股真气之力,宋辞晚终于施展出了酝酿已久的另一道术法:虚空幻魔剑! 是的,正是虚空幻魔剑。 对此宋辞晚其实思量已久,早在怎么打都打不死这个巨人村长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思索,究竟要怎么才能将其尽除,使其不能再复活。 所学种种在心头流淌而过,既然连炽炎术都不行那还有什么可以呢?宋辞晚细心忖度,最后做出了又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试试虚空幻魔剑! 虚空幻魔剑可以对着诡异施展吗? 如果被反噬,会有什么后果? 宋辞晚皆有权衡,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此术。 此术施展不易,一剑发出后,宋辞晚体内真气又再度面临枯竭。 而一缕无形的剑影穿透了灰雾的阻隔,便在此时,正正好命中了灰雾中的巨大野猪! 巨人村长没能躲开,他甚至都没有要闪躲的概念。 下一刻,他横冲直撞的身躯僵住了,他的怒吼开始有所停滞。 他忽而仰头,猪脸向天。 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巨人村长中剑的一刻,一股无形的反噬之力也在同时命中了宋辞晚! 魔念之剑,原是双刃之剑。或许只伤敌,不伤己,或许既伤敌,也伤己。 只看这心魔,谁能堪破。 第50章 人间惨淡,心魔无羁 青灰天穹上,雷霆迟迟未定。 而宋辞晚站在当下,现实只是一瞬间,魔念的带动下,她又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别人的一生!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天下大旱。 北地的灾民如同蝗虫过境,一路奔涌南下。 富贵村坐落在南方的大山脚下,依山傍水,村民的日子原本过得富足安详。 直到那一日,村长的母亲孙氏接到了自己从北方投奔而来的结拜姐妹一家。那一行人沾亲带故,足有三十几口,全都涌入了富贵村,等着身为村长的庞守贵安排。 庞守贵见其可怜,又受了母亲叮嘱,便拿出村长的身份,又自出银钱,将这三十几人分散安排在各户村民家中。 他自家也接待了几个,首要便是母亲的结拜姐妹郭氏与她的小孙子毛蛋。 郭氏极会说话,总能将庞母孙氏哄得眉开眼笑,可她的小孙子毛蛋却是个极其霸道贪婪的孩子。 他吃食要争最多最精,衣裳要争最好最全。 庞守贵有个五岁的女儿小丫,七岁的毛蛋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欺辱小丫,抢夺她的玩具、零嘴,撕扯她的衣裳、头发,将她打伤、弄哭。 庞母孙氏重男轻女,自来不喜小丫,总觉得是她挡了自己要孙子的道路。 毛蛋刚开始欺辱小丫时还藏着掖着,后来发现小丫的祖母孙氏不管,自己的祖母郭氏又偏帮,而小丫的父母白日在外劳作,晚间回来后小丫又是由祖母孙氏带睡,根本无从了解这一切…… 最重要的是,小丫自己并不告状! 她是个沉默的孩子,虽然父母从来不缺她衣食,但她是祖母带大,从小受到祖母责打辱骂,她都失去了告状求救的能力。 而旁人还只当她是生性乖巧安静呢! 如此一晃十来日,富贵村表面仿佛还能过得去,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事端频出。 从北地来的逃荒者越来越多,他们见到这片青山绿水,便如同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见到了绿洲。他们在这里驻扎停留,上山打猎,下河捉鱼,以恨不得刮地三尺的方式破坏掠夺着周边的一切…… 这是其一; 逃荒灾民的行为挤占了富贵村以及周边数个村子村民们的生存空间,由此,又与周边村民产生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冲突十数起。有人受伤,有人丢物,有人在吵闹中与亲友反目…… 这是其二; 而富贵村本村中,那些与郭氏一道而来的灾民们又在频频生事。 或者与本村的村民生了龃龉,或有人被状告手脚不干净,或有某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忍辱含羞,虽不敢高声言语,亦暗中告知父兄,请求不再收留外来村民…… 再加上村长庞守贵原先给出的银钱早已在这十来日间消耗精光,其他村民总不能白养些不相干的人,损粮失物,没完没了? 这既没道理,也着实是养不起! 种种琐碎烦心事都往庞守贵身上堆,值此焦头烂额之际,这一日傍晚庞守贵回家,又发现小丫不见了。 而毛蛋在家中撒泼打滚,却是哭闹着要杀猪吃肉。 庞守贵家养了两头半大的肥猪,那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出栏,或卖或杀,都有去处的。 毛蛋再是哭闹要杀,庞守贵也不能给他杀。再加上他还要找女儿呢,当下并不想搭理毛蛋。 可不料毛蛋被祖母郭氏与庞母孙氏这两个老太太宠坏了,竟是不依不饶,哭喊震天,如此又引来了村中乡邻与同村灾民的哄闹围观。 当时场面是何等混乱,庞守贵其实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天色昏暗,人很多,到处是吵闹的声音,孩童哭,妇人叫,而他的妻子不知何时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拎个小鼓。她眼睛里流着血泪,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怖…… 她一步步走到撒泼哭闹的毛蛋面前,问他:“你要杀猪,你真是为吃猪肉吗?你是不是其实是在怕猪?” 毛蛋当下不哭了,似是被吓到般,直愣愣地只是盯着庞妻。 庞守贵的妻子问:“你为什么怕猪?” 毛蛋抖一抖,不答话。 庞妻又问:“你对猪做了什么?” 毛蛋还是不答,只是白着脸,可他的神情已经开始令庞守贵感到了十分的不安。 庞妻继续追问:“你又对我的女儿小丫做了什么?” 毛蛋仍然不答,方才正在与其他村民推攘的毛蛋奶奶郭氏这时回过神,猛扑过来便举手捶打庞妻。 “杀千刀啊!丧良心!你一个大人逼着个小娃吓唬,你吓唬谁呢?老娘当初与你婆母结拜,那是散尽家财地帮她啊……如今我们落了难,你一个小辈就这样欺凌我老婆子……” 郭氏又哭又打,庞妻忽然举起菜刀,似哭似笑:“只是追问几句罢了,便算得上欺凌么?你们一定不敢说,什么才是真正的欺凌!” 说着,她推开郭氏,转身就往猪圈跑去。 猪圈里,食槽空荡荡的,两头半大的肥猪正拱在一起呼哧呼哧,不安哼叫。 食槽下边,似乎掉着一只土红色的小鞋子。 庞妻打开猪圈的门,举刀就向两头肥猪砍去。 这个举动惊呆了众人,须知杀猪不是易事,哪有妇人举把菜刀就冲进猪圈杀猪的?这怕不是杀猪,而是在自杀? 追过来的人们有的喊:“守贵家的,你做什么?你别冲动啊!” 有人叫:“快,快给她拉出来……” 也有孩童哭:“爹、娘……我害怕!” “害怕你还来?去去去,赶紧回家去!谁让你来瞧热闹了?”啪啪啪,爹娘赏他两巴掌。 各种混乱的声音中,只听肥猪凄厉长嚎。 也不知庞妻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只举着把菜刀,却居然手起刀落,真将两头肥猪给杀了! 菜刀砍破猪颈,肥猪拱伤庞妻。 凄声乱叫中,人与猪殊死搏斗。 鲜血溅出猪圈,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直到某一刻,惨叫的声音停下,两头肥猪都被开膛破肚。 旁观众人的混乱声音也都停止了,人们其实是惊呆了,因而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看见了什么? 只见那被破开的肥猪肚肠中,除了某些腌臜物,竟明晃晃地被挑出了一堆破烂的小孩衣裳,还有零散的碎骨,未能被消化的头发…… 极度的安静中,庞妻发出绝望恐怖的呼嚎。 “啊——!”凄厉长嚎,灰暗的天空中,黄昏的云朵都仿佛是在震动。 “是你!”她浑身是血地从猪圈里冲出,举着菜刀便对着毛蛋砍下。 “是你啊!是你将小丫关进猪圈的对不对?”她一边问一边砍,语速且快,劈砍的速度更快,“晌午我问你有没有见到小丫,你骗我说她去了河边。那时候你还偷笑,我就应该知道你是在骗我啊……” “你骗我,你欺负小丫,你抢她的东西,你还逼她睡猪圈,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毛蛋被砍中了,他痛叫一声扑到地上,又惊又慌又怕,呜呜直哭:“不要,不要杀我,我没有要害人!是孙奶奶告诉我,丫头片子生来贱,就是用来给爷们玩耍的。” “我只是想跟她玩,她又哭又叫,见到猪才安静,我就让她跟猪呆着。” “孙奶奶也知道,她说没有关系,家猪认人,就让小丫在猪圈里歇一会儿……”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啊!” 他一声声哭喊,边哭边爬,想要逃离庞妻的追砍,可到底人小力弱,庞妻已经杀疯了,大肥猪都给开膛破肚了,又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小人? 他根本躲不开,逃不掉。 一刀又一刀,更多的鲜血溅开,他的挣扎与哭声都逐渐微弱。 他的祖母郭氏哀嚎着一直在追打庞妻,企图救他性命,可这一切在庞妻的疯狂下,也终究都是徒劳。 世人都爱怜惜眼前的弱者,倒是也有人觉得庞妻做法太过,在一旁叫嚷着要她住手的,但庞妻动作极快,等有更多的人上前来拉扯时,毛蛋已经没了声息,郭氏也在追打中被庞妻砍得伤痕累累。 然后,一切就都乱了。 郭氏和毛蛋并非孤家寡人,他们同行逃难的三十多人都是同宗同族,其中青壮还占大多数。 毛蛋一死,这些青壮便冲过来嗷嗷叫着要庞妻赔命。 庞守贵不肯,首先就站出来拦。 他是富贵村村长,本土本乡,同族更多,如今振臂一呼,本土村民便与三十多名外乡青壮正面冲突起来。 这其实也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冲突,本土村民早就对外乡灾民不满,如今有了由头,有了契机,一场爆发便再也无法阻挡。 杀喊声,便从这一刻起,响彻了整个富贵村。 人们推攘,辱骂,有的动起了拳头,更凶狠的抄起了木棍、锄头、柴刀等一切可以攻击的武器…… 有人见了血战战兢兢,有人见了血却是越发兴奋。 一切都更乱了,而就在这样要紧的时刻,外头窥探已久的更多灾民觑准时机,却是聚集着,哄闹着,如潮水般一呼啦涌进了富贵村中。 这下子,真正的噩梦才真是开始了。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来着? 庞守贵的记忆越发混乱起来,他只记得外来灾民冲进了村子,他们涌入各家各户,打、砸、抢…… 而他家这边,他的妻子趁着乱象忽然一刀捅向了他的母亲。 庞守贵当时被陷入群架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出言阻止。 便见妻子转身又是一刀,杀死了毛蛋的祖母郭氏。 最后,她再一刀给了自己。 “小丫,是娘对不起你。娘来寻你了,下辈子咱们不做母女,让娘做你家养的一只猫儿狗儿……” 庞妻浑身是血,咽气而亡。 庞守贵怔在原地,心魂俱裂,当时便被旁边一灾民的柴刀砍中。 “你……” 他只来得及侧头看一眼砍中自己的人,便含着满腔的郁愤与痛苦,倒地身亡。 第51章 问天,问恨 富贵村的上空,雷霆在云层间穿梭呼啸。 宋辞晚却已是全然沉浸在那段难言的旧事中了,悲愤、痛苦、怨恨、不甘……强烈的情绪在她心头冲突,如此旧情,谁能不恨? 恨!恨!恨! 雷嗔电怒,天悲人哭。 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人间有鬼蜮,不怪天地生魔窟。 这满腔郁愤,如何堪破?怎能堪破? 世上的诡异,原来有那么多竟是由人而生。他成了诡异便已是入魔,宋辞晚设身处地,便仿佛是如这故事中的人一般,也怒他所怒,恨他所恨,见他所见之苦,入他所入之魔。 这便是虚空幻魔剑的凶险之处,念动即伤,一悲同悲。 当然,作为施展此术的人,宋辞晚毕竟还有主场优势。 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修炼入门时她的道心之中便会种下一颗虚幻的心魔种子,此魔种以心魔为名,亦以心魔为食。 她若能战胜心魔,则魔种生长。魔种成长,亦能使她心清意净,护持神明。 此涨则彼消,无形中对于心魔也有克制作用。 如今,在宋辞晚洞照术面板的显示中,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328/1000)。 熟练级的心魔幻动,使得宋辞晚泥丸宫中的心魔种子堪堪生长到了指甲盖大小。 小而精,虚幻朦胧,似有剔透之感。 又有微微的清光从中透射而出,照耀在宋辞晚神魂之间,使她纵然满腔愤慨,无穷怒火,亦终究留有一丝清明。 她不是庞守贵,也不是庞妻,不是这富贵村中的任何一人。她也不是背恩忘义的南下灾民,不是戕害弱小的人皮牲畜,他人之恶不能使她惩罚自己! 雷霆声中,巨人村长化身的獠牙野猪人立而起,他仰首向天,浑身灰雾缭绕,瓮瓮的人言从兽首之中发出,语气有无穷的悲愤与不甘。 他向天质问,亦如同在向心魔质问,向宋辞晚质问:“我何曾有错?我怜弱惜苦,救助远道而来的灾民有错吗?” 天空中依旧有雷光电蛇穿梭不定,似乎是在给予回应。 无形的心魔之剑在虚幻与现实间拉扯。 宋辞晚道:“怜弱惜苦,救人危难,你没有错。” 野猪继续人言:“我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为养家而从不懈怠,对待村民我也多有关切,处理纠纷尽量公正。虽为小小村长,亦从不偏私于谁,我有错吗?” 宋辞晚道:“劳作养家,公正处事,你也没错。” 野猪得了认同,却是越发愤怒:“那我收留母亲的恩人,孝顺长辈,处处善待,这有错吗?” 宋辞晚幽幽道:“百善孝为先,这本也无错。” 野猪前蹄刨动,猪首急欲从灰雾中脱出,愤恨之情越发无从忍耐:“我没有错,那上天为何如此待我?我好心收留他们,他们为什么反倒要戕害我村村民?” “我的小丫,她被猪……吃了啊!”野猪嚎啕大哭,人言逐渐凌乱。 “我是没有儿子,但我又不是不能再生。我见人家的孙儿生得好,平白夸几句而已,我没叫他欺负小丫啊!” “娘子,娘子,你为何偏要如此冲动?” “娘啊……” “天爷,我是有怨气,我死不瞑目,我做了鬼也要倒吃掉那些恶民!” “我是鬼,可那些东西岂不比鬼还恶?我报仇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被困在此间,不得超生?” “我不服,我不服啊!” 野猪长嚎悲吟,天空雷蛇穿梭。青灰的穹顶笼罩在这座遗落于时空罅隙间的小村之上,细看去,这竟像是一座囚笼的模样! 宋辞晚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富贵村的村民在经历惨剧后化身诡异,反将当初屠村的灾民尽数吞杀。 而这不是结局,却又反而是另一种开始。 诡境形成,于外间来此的生灵而言,这是人间炼狱,是恐怖绝境。可对富贵村的本村村民而言,这其实又何尝不是一座永远无法出逃的炼狱囚笼? 因此他们恨、恨、恨,唯有无穷恨意,或许方能将他们的心情表达一二。 “为什么?”巨人村长化身的野猪还在仰天长问,每一声都仿佛变成巨锤,捶打在宋辞晚心间,“到底是为什么?天何欺我?我不服!杀、杀、杀……都去死,去死啊!” 他奔突起来,身上灰烟滚滚翻动。 狰狞的滚动间,又仿佛是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在挣扎酝酿。 宋辞晚奋起丹田中剩余的真气,脚下飘忽闪躲。 巨人村长那满腔的恨意仍在影响她,她的思绪却仿佛是跳脱出了这恨海孽天的纷扰,如被明月照耀,冰清一片。 她语速极快,又分毫不乱,一条条道:“你怜贫惜苦不曾有错,可不自量力却是大错。疏亲而近远,更是大错特错!” “身为村长,在明知北地灾民源源不断,各方冲突时刻增强的情况下,你还执意要引狼入室,你真的没错吗?” “为人父,你一味强调不缺孩子衣食,却从不用心关注她真正的生活状态。她被人长时间欺辱、打骂,你与她日日相见,却毫无察觉,你当真无错?” “为人子,你只知顺从母亲,便以为是孝道。却视而不见母亲的偏私,这当真是善?” “为什么你会死而成诡,而你的妻子连杀数人,最后又自杀身亡,却不在此间,不曾化诡,你可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 这一句“你的妻子不曾化诡”,倒仿佛是成了一个奇妙的开关,当此言一出,灰雾翻滚间,巨人村长的兽首骤然一偏,他未再仰天,而是凝目瞪视宋辞晚。 第52章 你自怨恨,与天何干? 宋辞晚与一双流着血泪的兽眼在对视。 灰雾翻腾,那雾霭中的庞大身躯却呈现出三分佝偻之态,纵有满腔怨恨,有诡异不死之身,亦仿佛不过是一只寻不到来路与去处的迷途羔羊。 他除了恨,他还有凄惶。 宋辞晚的声音开始有了一种静水流深般的坚定力量,她说:“因为你的恨有太多不解,而她的恨目标明确。” “她知道她的仇人是谁,因此她将仇人都杀了。她也恨她自己,因此她将自己也杀了。” “一死百了,恩怨皆休,此间于她,再无可以留恋之处,她为何还要化诡?她怕是恨不得生生世世都与你再不相见!” 灰雾中的兽躯颤抖,天上雷霆虽然引而不发,他却仿佛是被巨雷击中。 “何必问天?又何必怨天?” “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人间悲欢,亦与天何干?” “你不过是不敢承认,因你过失,引来了虎狼入室;因你放任,养大了小儿狗胆;因你冷漠,致使亲女被欺辱;因你愚孝,致使夫妻离心……你敢问天,问鬼,你敢问问你自己吗?” “你不敢,你害怕,你只能怨天怨地,怨一切不公!” “人世纵有不公,恶人也该伏首,报仇的确无错,可是困在此间,使你不得解脱的,又何曾是天地?” “那分明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 宋辞晚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重复,可那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又仿佛是自然而然生成了无数回音,回音震荡在天地之间,使那灰雾中的巨兽将前蹄捧住兽首,他再度凄厉嚎叫起来。 “啊——” 不是兽吼,是人哭。 人心与人心的较量间,那一柄虚空幻魔剑穿心透魄,刺破了流连此间的久远灵魂,打散了凝结不去的深深执念。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吗?”兽首之中,瓮瓮的人声呜呜哭泣了起来,“小丫,阿爹对不起你,粟娘,我也对不起你……叔公、阿伯、三壮,村里的父老乡亲,是我对不起你们……娘,我也对不起你……” “可是老天爷,你不给人活路呀!” “先有天灾,后才有人祸!官老爷们不赈灾,孽障都要我们还!凭什么?凭什么?” “我还是恨,我好恨,好恨……” 纵使执念消散,仍然意难平。 天穹之上,那一道酝酿许久的雷霆终于噼啪落下! 轰! 电蛇划破天幕,雷霆点亮长空。 灰雾中的巨人村长仰天怒吼,与电蛇同舞。 雷霆到处,熊熊火起。 这一次,火焰中的巨兽未曾再生。他咆哮着,呜咽着,痛哭着,却又自己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火焰中,最终被烧成灰烬。 纵是意难平,却也终究要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 多年前致使富贵村遭难的那一群灾民的确是罪有应得,可眼下落入诡境,又被诡境模糊记忆,转化成灾民的普通宿阳城居民,其实却是无辜的。 诡异复仇无错,但若一再杀人,谁又还能说是无错? 随着巨人村长化成灰烬,其他富贵村村民的脚底也逐渐自有火焰生起。 这座诡境应当便是以巨人村长为核心,当他消散,其他的村民诡异自然也就被解去束缚。诡火自燃,渐渐连成一片。 火焰中,有些面孔十分安详,有些面孔却又显得扭曲,还有些面孔在流着眼泪,无声哭泣…… 一段语言质朴的山歌声恍恍惚惚似在火焰中飘荡:“春风三月暖洋洋,杨花落地笋芽长,郎捉篙儿姐放船,不怕江湖行路难……” 歌声悠扬空灵,依稀响彻在时空的另一端。 那时候天青日暖,那时候人面带笑,那时候春花灿烂,那时候日头绵长…… 一朵小小的水滴,包裹一座小小的村庄,在时空长河上,它们随着浪花溅起一瞬间,转瞬便又消散在无情的洪流中。 火焰燃烧殆尽了,天空中的雷霆也不知何时得到平息。天穹还是那片青灰天穹,又隐约像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但眼前富贵村的景象,却显然是大变了模样。 原先展现在宋辞晚眼中的,是祥和富足的美丽山村,可火焰过后,却只见一片枯黄焦土。 山还是那座山,山上却只见怪石嶙峋,早没了草木苍翠。 河还是那条河,河床却早已干涸龟裂,自然也不见了流水潺潺。 依山靠河的小村唯余断垣残壁,还有些凌乱的房屋框架,风化在久远的时光侵蚀中。 富贵村的诡异也都被烧成了虚无,倒是满地躺倒有不少身躯肿胀的人类—— 这些自然就是先前随着碧波湖大变,而莫名失陷入此间的宿阳城居民了。 诡异消散,有些人记忆得到复苏。 记忆复苏最快的,也正是原先吃肉速度慢,吃得少的那一批。 比如周大娘,她一口没吃,就在诡异消散的一瞬间,她惊呼出声来:“这是哪里?我、我怎地来了这里?不,不对,这不是富贵村吗?我……” 富贵村的经历她也并没有忘记,只是记忆有些混乱,周大娘一时回不过神来。 随着她的惊呼,陆陆续续有更多人站起身来,他们也在惊呼。 与周大娘不同的是,这些吃了肉的人,从吃肉开始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因此他们复苏的是落入诡境之前的记忆。 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在碧波湖边被莫名卷入了此间,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们其实都是糊涂的。 有人挺着肥大的肚腹,惊声道:“我为何在这里?我……呕!” 说话间,此人喉头忽然涌上一阵异物感,他便一张口,哗啦啦吐了起来。 随着这一吐,一堆白花花的东西就从他嘴里倒出。 细看去,那些落在地上的肥白物件还在堆叠扭动,一股难言的腐臭气味从中弥散。 有人惊慌地呼喊起来:“啊!是蛆!你、你居然吐出蛆来了……呕!” 惊呼的这人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嫌弃的话,紧跟着也是一吐。 哗啦啦,同样是一堆的肥白物件从此人口中吐倒出。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惊呼声响起,伴随而来的,则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以及越来越多的肥白物件。 周大娘头皮发麻,连忙悄悄向人群外挪步。 却见那人群外,不知何时悄悄站了个面目平庸的小娘子。 这个小娘子正是宋辞晚,她刚才早趁着人群不注意退到了众人身后,并快速给自己捏了张新脸。 周大娘过来时,她则在查看天地秤方才采集到的数重收获。 还有巨人村长化为灰烬时,从那灰烟中透射而来的一点魔焰! 第53章 玄元天地,赤火煌煌 富贵村诡异消散,当时就有一朵豆丁大的细小焰火像是带着灵性般,飞速往宋辞晚眉心泥丸处投射而来! 宋辞晚不知这是何物,因此面对未知的第一反应便是唤出天地秤,摄气术一转,迅速将这一颗豆丁般的小小火焰收入秤盘之中。 秤盘上顿时显露出了有关于此物的简略解说:【幽冥魔焰,等级三星,汇聚人间贪嗔痴恨,执着怨念,于天地污秽处,以诡异精气灼烧而成。魔焰焚魂,自带污染效果,可抵卖。】 看过解说后,宋辞晚顿生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刚才没有直接将这东西收在手中果然是对的!这颗魔焰等级三星,宋辞晚尚且是第一次接触到三星级的东西。很难说它的威力能有多大,但想来在没有正确的应对方法之前,直接碰触必然是危险的。 当然,现在这颗魔焰已经被收入天地秤中,只能抵卖,宋辞晚是没有办法将它再度取出了。 因此也没什么好研究的了,直接卖出就是:【你卖出了三星级幽冥魔焰一颗,获得了三昧真火之其一,心经之火。】 三昧真火,有上昧、中昧、下昧。 其名称虽有不同,功效也有区别,但本质并无高下之分。若三昧合一,定然还有质变!不过那是个遥远的事情,现在倒也不必想太多。 宋辞晚这里获得的是上昧心火,这一瞬间,一缕无形有质的细长火焰自虚无间汇聚,悠悠然便落入了宋辞晚眉心泥丸宫中! 泥丸宫中,神魂居所。 宋辞晚现在还做不到神魂内视,但她却能明确感应到,那一缕火焰落定时,同样坐落在泥丸宫中的心魔种子忽而微微摇动了一下。 这颗心魔种子吞噬过巨人村长的心魔,已经从先前的指甲盖大小生长到了半枚铜钱大小。 其形态仍然是虚幻的,若细细体察去,便能看到种子内里有些许浑浊。 那一朵心经之火落在魔种的下方,火焰无声而温柔地将这颗虚幻的种子包裹,徐徐燃烧之间,宋辞晚便感觉到了一种涤荡尘埃般的轻松舒适。 实在是妙极了。 洞照术面板显示,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536/1000)。 中级道术:三昧真火(残缺,心经之火),入门(5/100)。 这时候周大娘正好从人群中悄悄退出,来到了宋辞晚身边。 她看向宋辞晚,表情有些犹疑惶惑。 只因宋辞晚的面貌变了。 最开始宋辞晚跟随纸魂傀儡的指引,追寻到碧波湖边时,她其实是将自己变化成了黄脸少年的模样。 后来碧波湖巨变,宋辞晚与周大娘一起陷入到诡境中,这个时候她的记忆和功力全都被压制,法术失效,自然整个人就又变回了本来样貌。 本来样貌,没有马甲,这个总让宋辞晚感觉到习惯性的不安,因此方才趁人不注意,她又悄悄给自己换了张脸。 如今她的面容与自己的本来样貌约有三分相似,只是相对原貌,她现在这张脸更显得平庸。再加上沧海一粟的加持,那可真是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 但周大娘没失忆,她只是记忆有些混乱,这会儿看着宋辞晚,她就陷入到了一种深切的自我怀疑中。 ——我是谁?我在哪?我方才见过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那个与我共患难的宋娘子,是眼前这个吗? 宋辞晚冲她微微一笑,竖起手指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入梦大法的气息泄露一缕,在周大娘身边环绕一圈,使她本就混乱的记忆更加恍惚了。 周大娘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点头,并回给宋辞晚一个笑容。 她现在确定了,眼前这个穿着男装的小娘子,应该就是先前与自己共患难的那位宋娘子。 是她自己稀里糊涂,连人脸都记不真切,也是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惊悚混乱…… 周大娘心惊难平,一边轻轻地往宋辞晚身边靠近了些,一边又小心拿眼偷觑那边趴地呕吐的人群。 有些人吐罢了,连滚带爬从中间往外跑,可是地上的肥白物件太多,这一跑,就只听到遍地肥肉被踩爆的嘎吱声响起。 “啊!” “救命啊!” 噗! 喊着救命的人又摔倒在地,再糊了一头一脸的爆浆白蛆…… 太恶心了,直令人目不忍视。 更多的人惊恐呼喊起来,还有些至今未曾清醒的,翻滚着肿胀扭曲的身躯,拱动着变形的头颅,在那堆白物间哼哧着…… 周大娘偏过脸,又惊慌又茫然:“宋娘子,咱们该怎么办?这些人……还有救吗?” 实话说,宋辞晚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富贵村的诡异虽然都已消散,可诡异所带来的某些负面影响却显然还在继续。 这个奇怪的地方,究竟要怎么才能离开,她也同样没有头绪。 宋辞晚低声道:“周大娘,莫急,你且看……” 看什么? 却见那混乱的人群中,有一名身形纤细婀娜,格外与众不同的女子被推攘着,拥挤着……她的表情先是迷茫,后是恍然,再是惊怒,最后,是满面红霞罩上了她的俏脸。 那是赤华仙子! 她因先前收集金色龙血而受到震伤,以至于陷入这片诡境中时,她完全未能反应过来便直接着了道。 她的记忆和法力全都被压制,迷迷糊糊间,她也被劝着动了筷子——尽管她吃得不多。 呕! 赤华仙子此生都未如此刻狼狈,她手扶胸口,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两声。 当然,并没有呕出什么来。 事实上,那些秽物在她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被她体内法力烧灼干净。 尽管如此,一种羞愤欲死的耻辱感还是占据了她此刻的全部心神。她呕了两声之后,将手一抬,手上翻出一枚玉符。 “玄元天地,赤火煌煌,灵宝符命,除秽虚玄……” 她红霞染面,柳眉倒竖,抬指掐诀,口中轻喝:“叱!” 玉符一指,红色的火光从中扑出,在这片青灰天穹下化作无数飞舞的赤红花瓣。 这些花瓣落在地上,地上的肥白秽物便瞬间气化成烟。 这些花瓣又落入人身,身染花瓣的那些人便从伏地的呕吐中直起了腰身。他们肿胀的身躯在花瓣的作用下逐渐消减,脸上痛苦的神情渐渐得到平复。 宋辞晚身侧,周大娘看呆了。 宋辞晚也觉大开眼界,原来火焰还能这样使用! 这就是她这样的野路子和宗门高徒之间的区别了,法术学了不少,却又仿佛总是在某些时候缺了一种应用。 不过不要紧,她还能学! 宋辞晚缓缓调整体内真气,一边继续操作天地秤进行先前未曾完成的抵卖。 第54章 桑田沧海,千年如此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怨、怨、怨,二斤七两,获得了二星级奇物五毒罐一只。】 宋辞晚卖出了先前从巨人村长身上采集来的怨念情绪,这一次获得的不再是修为反馈,而居然是奇物五毒罐! 五毒罐:以深渊奇石炼造而成,可收取五毒虫豸,认主炼化后,以其食人吞诡,反哺自身。有一定失控的可能,需谨慎掌握。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悲、悲、悲,二斤八两,获得了特殊物品,三星级幽冥路引。】 幽冥路引:诡异世界的通行证,可用一次。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悔、悔、悔,三斤六两,获得了鬼门符篆,三星级灵符造畜符一张。】 …… 就在宋辞晚默默操作天地秤,而赤华仙子施展手段以赤火除秽的同一时间,碧波湖上蛟龙金血滴尽,血肉尽去,至此,却已是只余骨架一副。 碧波湖方圆数里都被宿阳县令方镜台以官印笼罩,外有城隍爷八千阴兵结阵相助。 越来越多的百姓拖家带口,逃向了四方城门。 城门并未关闭,百姓们可以自由出城。 但真正逃出城去的人却并不多,大多数的百姓还是故土难离。 最要紧的是,城外并不安全! 别看城中时常妖患,三不五时的还有小吏因妖而亡,但那实际上对于整个城池的百姓而言,还是小概率事件。 人总有侥幸心理,祸事不发生到自己身上,就仿佛可以当它并不存在。 而城外可就不一样了,城外没有大阵守护,荒郊野外尽是小妖小魔,难以计数。 一些村庄中或许是有宗祠守护,可那对于习惯了在城中居住的普通百姓而言,还是问题多多—— 惶恐的人们拥挤在城门边,越聚越多,哭喊、争吵、甚至是推攘、踩踏,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惊慌恐惧的百姓们头顶,正有一缕缕无形的气在飞往天空,向着城西碧波湖的方向汇聚! 县令方镜台以官印施展而出的清光护罩也分毫未能阻挡这些气的汇聚,它们无影无形,像是水雾渗透泥墙般,悄无声息地便穿透了清光护罩,便好似那乳燕投林般,须臾汇入了碧波湖上空的阴云狂风中。 云啸风哭,只剩白骨的蛟龙身躯在风刀的环绕中,徐徐向着下方干涸的碧波湖坠落而去。 他似乎已经全然没有了声息,唯独龙头白骨中,一颗青碧色的龙珠在虚虚沉浮,其上光芒一点,明灭未定。 未名的诡异世界中,宋辞晚进行了这一轮的最后一次抵卖:【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二斤三两,获得了奇物,溯源追光镜碎片一块。】 溯源追光镜碎片:神奇的光影碎片,可以回溯一段因缘,解开一个迷惑,限用一次。 这个东西使得宋辞晚立时精神一振,心头有了思量。 也正是这个时候,赤华仙子以赤火除尽了眼前秽物,下一刻,她抬手划破了自己右手的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指尖精血。 叮! 精血对空弹出,仿佛拨动琴弦。 她手中的玉符对天一指,随即有一缕红光从中射出,瞬息间在半空中追上那滴精血。 轰! 两者相触,发生了奇妙的反应。 红光在空中轰然暴涨,散作一片片火焰刀片。刀片旋转着,嘎吱嘎吱切动有声。 切的是什么? 原来竟是那青灰天穹! 随着火焰刀片的切割,天穹之上开始出现裂缝。随即,有细细碎碎的土石从天上掉落。 稀里哗啦,碎石如雨下。 地上的人们惊呆了,有反应快的连忙抱头躲避碎石,还有人惊呼说:“这不是天?这是什么?是、是……山洞吗?” 天穹剥落,碎石铺陈,原先朦胧的诡境终于显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只见前方断垣残壁的山村还在,可是高高的天穹却变了模样。 它也并没有那么高,只约合三米左右,是某些人跳起来便能抬手碰触到的高度。 荒山不见了,河床也没有了,天穹压下来变作了一条逼仄的隧道,残破的富贵村扭曲在这条隧道间,能看到翻裂的土石,风化的砖墙…… 幽幽的苔藓生长在墙角边、土石上,散发出朦胧的青灰色光芒,这便是这条深长隧道中的唯一光源。 随着隧道上方土石的不断掉落,赤华仙子袍袖一拂,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人们耳边:“桑田沧海,一千年前云国的村庄原来是随地貌变化而被深埋入了碧波湖底。此间或将坍塌,尔等尽快逃离,好自为之!” 话音尚未全落,她紧绷着一张仍旧红霞未褪的俏脸,身躯便化为一道火光,飞速往隧道深处遁去。 后方有人连忙呼喊:“仙子!” 也有人知晓呼喊无用,当下咬紧牙根,抬脚就跑。 哗啦啦,碎石越下越多,人们蒙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只是匆匆忙忙往赤华仙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宋辞晚拉着周大娘,早在赤华仙子消失的那一刻,就当先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周大娘被她带着,有仓惶有感激:“宋娘子,这、这原来还是在碧波湖底么?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宋辞晚道:“一直走,倘若尽头无路,那便再说。” 她说着,又不动声色弹出一张轻身符贴到周大娘身上。 周大娘瞬间只觉脚下一阵轻飘,她就跟着宋辞晚,在幽暗的隧道中穿梭过一段又一段弯。 隧道中的景象不停在变化,出了残破扭曲的富贵村地界后,还可以看到有倒伏的土坡,有破碎的石柱,有约合半片的琉璃屋宇…… 各种各样,甚至还有不少残破的佛像,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隧道土石中,很难想象这里曾经会是怎样的场景。 唯有那些散发出青灰色幽光的青苔,却是从始至终未曾改变。一直生长在隧道的各处角落,无声地为路过的一切生灵做出照明。 也不知跑了多久,后方土石掉落的声音渐渐不能再听闻,后方其他人的惊呼声、奔跑声也都遥远了起来,宋辞晚忽然脚步一顿。 却见前方一座佛像倒立,有数不清的红色丝绦从其两侧垂落,忽而幽幽一阵风从隧道深处吹来,丝绦拂过洞壁,竟是发出了清清脆脆的泉水叮咚之声。 第55章 所过之处,刮地三尺 宋辞晚与周大娘一起在这倒立的佛像前停住了脚步。 倒佛拦路,前方可还能行否? 叮咚,叮咚…… 丝绦撩拨,清脆的声音晃得人心房怦怦直跳,周大娘手按心口,不由得艰难喘息道:“这、这……咱们还要往前去吗?那位仙子,她方才也是从这里经过吗?” 宋辞晚的应对方式则是手掌一翻,一枚背面带着鬼体花纹的小巧铜镜就此出现在她手中。 正是那枚被她收藏在天地秤中的通幽镜:此镜可以照见低级鬼物、阴气,与村庄级及以下诡异本体! 宋辞晚持镜在手,真气微吐,镜面对着那倒佛一照。 片刻,一团扭曲的阴影从那倒佛头脸处显现出来。 那阴影似是人头蝎尾的形状,就在通幽镜照来的一瞬间,佛像中的阴影似有所觉,忽地蝎尾一动,一道尖锐的,仿佛能直透人神魂般的“呲”声,就在丝绦浮动间猛然响起。 “啊!”周大娘惊叫着往后一退。 宋辞晚通幽镜一转,指尖弹动,一缕炽焰伴随着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就此投射而出。 这一缕火焰色呈炽白,细细一线瞧来实在并不起眼,可它的速度却快到几乎无法计数。 就在周大娘惊叫声未落之际,火焰已是穿透空间,将佛像中的蝎形阴影点燃。 灵火与真火相合,威力奇妙倍增,不过须臾,阴影蝎尾倒竖,就在惊叫声中被烧成了虚无。 噗!那一座倒立的佛像就此倒在地上。旁边垂挂的众多丝绦也纷纷变了颜色,像是失去生机的干草一般,哗啦啦委落在地。 青苔的幽光中,只见佛像漆面斑驳,佛首上,残留有石眼一只,眼瞳无神,望向世人。 周大娘惊魂甫定,不由慌道:“宋娘子,方才这……这是什么?” 宋辞晚收回通幽镜,轻轻一推周大娘道:“一只低级诡异,不必惊慌,已经被我杀死了,你快走。” 佛像是佛像,住在佛像中的却并非真佛,而原来是诡! 天地秤浮现出来:【灰游级诡异幽精,枉死之气,八两二钱,可抵卖。】 周大娘听了她的话,就连忙小心越过倒伏在地上的佛像,往前走了几步。 等她走过,宋辞晚在后方跟上。 而在周大娘目光所未及处,宋辞晚又再度唤出天地秤,摄气术一转,却是没声没息地就将地上倒伏的佛像收入了天地秤中。 除了这个佛像,还有洞壁上变色的红丝绦,也都被她刮地三尺般通通收走。 管它是什么,有用没用,总之都收回去,等方便了再通通卖掉! 也是这一遭,使得宋辞晚再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思维还是太过受限了,天地秤既然万物皆可卖,那又何妨将思路再放开一点? 接下来这一路,宋辞晚拉着周大娘又遇到过几次灰游级小诡,她通通都是一击灭杀,再将周围能够搜刮的东西通通搜刮。 就连沾染了诡异气息的泥沙碎石她都没有放过,这样做也是在为后来的人清路,谁又能说宋辞晚这不是在利己及人呢? 如此又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隧道的地势忽然一变,从平缓的曲折变成了曲折向上! 宋辞晚也不耽误,她拉着周大娘提气纵身,攀援陡坡,如此一段路后,忽觉前方有滚滚热浪袭来。 伴随热浪的,似乎还有赤红的光亮,以及一声声似远似近的钟鼓声。 咚!咚!咚! 沉重而又博大,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敲击在这道路曲折的幽深地下,如此震撼人心,又是如此神秘旷远。 周大娘老老实实跟在她身侧,渐渐已经学会不惊呼,不多话,可此时却实在忍不住,还是张嘴道:“宋娘子,那上方……会是出路吗?咱们走的这条路,当真没错?” 她今日所经历之奇诡,已经称得上是能够穷尽她此生所能想象的极致了……可这一切居然还都真实发生了! 以至于周大娘渐渐地也仿佛比从前多了些许不同,她开始有了更多的思考,开始勇于提出疑问。 宋辞晚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因为她的耳力比周大娘更强,就在那一声声沉重的钟鼓声中,她还依稀听到了一男一女,似在那红光深处对话。 女声说:“萧郎,人妖殊途,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既如此,你我今日一别,便作缘尽罢……” 男声立时痛苦挽留:“不,明珠!十年前你我相遇,你说是从前有恩,如今来报,你我合该有一段姻缘。我便为你违抗了嫂嫂的意愿,数度推拒她为我定下的亲事。” “五年前我遭了蝎妖暗算,几乎中毒身亡,是你吐出龙珠剖开一半,甘愿付出千年修为也要将我救回。” “三年前你被召回龙宫,龙王强压你嫁入东海,我与昆仑三仙借来蹈海扇,大闹龙宫方才将你抢回。” “两年前我渡五蕴雷劫,是你又舍去半身精血,将我从魔念焚魂中强行救回……” “明珠,你我相知相识,渊源无数,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如何忍心就此与我作别?” “我绝不能同意,当年海誓山盟,若使与君决绝,便令我剖心挖骨,千刀万剐,血尽而亡!” “明珠,你是当真要我性命吗?” …… 好长一段言语,男声说得句句情真,每一声都是刻骨温柔。 女声便低柔了下来,只凄婉道:“萧郎,我亦不愿与你分别,然而……我……” 她吞吐许久,却是始终说不出真正要诀别的理由。 那男声等得久了,总是得不到一个正面答案,便又急道:“明珠,是不是龙王又在逼你?什么人妖殊途,我偏不信!你别怕,当年我能借来蹈海扇,如今便是再借一次又何妨?” “明珠,要不然,你便为我生两个孩儿!” “等咱们的孩儿降世,龙王见着娇憨可人的晚辈,便有再多怒气,也当能消弭。” “明珠,你这便与我回去,我立刻请嫂嫂为我们操办婚礼!” 第56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宋辞晚与周大娘站在隧道的拐角处略微停留了一阵,红光深处,男声与女声的对话正激烈间,忽然,轰隆的擂鼓声猛地一重。 咚! 咚咚咚!闷雷般的震响声打断了男女的对话,紧接着,隧道摇晃了起来。 转角深处,还有水浪翻涌的声音,以及另一道清冷的女声,带着惊怒道:“田俊洪,你堂堂诛魔将军,身怀宝物,却不思救民,反而借机攫取地脉元气,你是要毁了宿阳城吗?” 这是赤华仙子的声音! 另一道男声却是不紧不慢道:“仙子出身名门,也该知晓,今日不论你我如何行事,碧波湖蛟龙身死此间,便注定宿阳城是保不住了。” “既然如此,我何不趁机抽取元气?或许当我这烂柯春秋图升级为法宝,还能护送逃难百姓一程。” “仙子若是心有不甘,也可以抓紧时间来取一段元气,本官又不……谁!” 这边,一个“谁”字话音才落,红光深处却已是有一段墨灰色的藤蔓如龙蛇般卷来,宋辞晚念动之间,强忍住了立刻逃跑的冲动,与周大娘一起被那段藤蔓卷住。 片刻后,藤蔓卷住二人穿过了曲折的隧道,砰一下,二人一齐被摔落在一片土石之上。 周大娘“啊”一声,低呼道:“好烫!”。 宋辞晚扶住她,两人一抬头,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隧道深处的红光,原来竟是来自于一池岩浆! 但见眼前一片开阔,与先前隧道的逼仄不同,眼前这山洞高有十丈余,长宽却是难以计数…… 正前方,有一身着铠甲的男子盘膝而坐,他的面前虚空悬浮着一张展开的画卷,画卷上有山水有竹林,还有数十上百位姿态各异的美人正在悠悠闲闲举棋对弈。 先前将二人卷来的藤蔓正是从那画卷中伸出,二人被摔落在地,那藤蔓便又自行缩回了画卷中。 画卷中的一切,都俨然是鲜活有生命的,隐隐约约,似还有美人的笑声从那画卷中传出。 而画卷对面,则是一片巨大的岩浆池。 池中岩浆翻滚涌动,此前宋辞晚听见了水浪声,原来并非是这隧道深处有水流,而居然是因为岩浆在翻滚! 更深处,还能见到红通通的岩壁,以及贴在那岩壁正前方,呈现出椭圆形,如同水晶薄膜一般鼓起、拱动,又有节奏地收缩,再不断膨胀跳动的一颗巨大的蛋形奇物。 咚!咚咚咚! 说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但见到此物,宋辞晚顿时便又看明白了,原来先前听到的擂鼓声,正是由此物发出。 灼人的热气在洞窟中蒸腾,赤华仙子手持玉符,站在那身着铠甲的男子对面,只见她面含薄怒,眼蕴冷霜。 至于先前宋辞晚听过的男女对话声——那对话中的萧郎与明珠,却是不见踪影。 这洞窟中,只见到赤华仙子与身着铠甲的诛魔将军田俊洪。 宋辞晚与周大娘被甩在地上的时候,赤华仙子目光微抬,扫过来一眼。 田俊洪则嗤一声道:“原来不过是两个凡人,罢了,这龙血龙心非她们所能承受,倒不如由我送她们上路,免除此番苦厄。” 说着,他抬手一指,悬浮在他面前的画卷中便有一女子忽地拈起一颗黑棋。 棋子穿过了虚幻与现实的屏障,在这一刹那从画中射出! 赤华仙子手上玉符一晃,一道红芒击出,瞬间截住这颗棋子,将其打成粉碎。 田俊洪平稳的声音中开始有了怒意,他恼火道:“赤华,你当真要与我作对?” 赤华仙子道:“请田将军施展烂柯春秋图,拦截龙女化诡,履行你自身职责!” 田俊洪嗤笑:“异想天开,龙女尚未化诡,都能生剐蛟龙,我这手上的莫说只是仿品烂柯春秋图,便是大儒原作红颜春秋图又如何?大儒不来,你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赤华仙子冷声道:“至少你不该趁此危乱,攫取地脉元气!阳消便阴涨,元气若被吸取殆尽,这宿阳城中还能有活人吗?” 田俊洪道:“龙女化诡,宿阳城本来就不适合再有活人居住了。” 赤华仙子怒道:“强词夺理!弗人也!” 双方对话间,田俊洪数度指挥画卷中女子击出棋子,与赤华仙子你来我往,瞬息间,两人已互相试探、斗争了几个回合。 眼看那洞窟深处,巨蛋的鼓胀频率越发加急了,咚咚咚,一声又一声。 底下岩浆翻滚,隐约间,“明珠”与“萧郎”的对话再度出现。 “明珠,要不然,你便为我生两个孩儿!” “明珠,你这便与我回去,我立刻请嫂嫂为我们操办婚礼……” 对话重复了,像是一段机械的留影,飘飘渺渺不知从哪一片时空而来。 宋辞晚左右看去,周大娘毫无反应,她只惊慌地望着赤华仙子与田俊洪的战斗,目中满是焦急。 而赤华仙子微微侧头,目光凝重。 田俊洪脸上则仍旧维持着恼火的表情,只是在他的瞳孔深处,似有暗芒闪动。宋辞晚立刻判断出,“明珠”与“萧郎”的对话,或许凡人是听不见的! 这是不是他们对话中提到的,龙女将要化诡? 情势显然十分危急,宋辞晚目中神光再动,奇门道术度量衡施展而出。 一把虚无的量尺便在此时显现于宋辞晚视野间,度量田俊洪! 田俊洪,开窍七十二,先天武者。 宋辞晚不知道七十二窍的先天武者对应修仙者哪个阶段,但从气机上她能感应出来,田俊洪要比赤华仙子强上许多。 至于她自己,她才化气后期,赤华仙子应该是炼气中期,她连赤华仙子都差得远,更不必说田俊洪。 田俊洪之所以被赤华仙子牵制,看起来像是只能与她斗个旗鼓相当,主要还是因为,他真正的精力其实是放在了那副烂柯春秋图上。 此图不断吸取地脉元气,图中人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更加鲜活! 说实话,如果是从强弱来衡量,宋辞晚觉得自己现在最适合做的,其实应该是赶紧去死一死。 她身上还携带着三枚替死傀儡,只要一死,她现在立刻就能从地底世界传送出去,不拘是传送到哪只桃木傀儡身边,都算是逃出生天。 但人活在这世上,总该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随意挥霍自身性命,那是对这个混乱世道的尊重,那么该出手时就出手,则是对自身人格的尊重。 咚咚咚! 眼看那岩壁深处,巨蛋的跳动越发激烈,清透薄膜的包裹中,有什么东西仿佛便要挣扎着破壁而出。 诡异的气息在炙热的空气中蔓延,周大娘面色委顿,渐渐露出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 宋辞晚手指一动,那枚收藏在天地秤中的三星级造畜符便于此刻从她指尖弹射出去。 彼时的田俊洪正盘坐原地不能动弹,他操控烂柯春秋图的人物隔空与赤华仙子战斗,另一只手按在地上,又以左手为桥梁,搬运地脉元气。 他根本无处可躲,他也料想不到,这一瞬间,那个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凡人”,究竟能对他做出什么。 造畜符是鬼门符篆的一种,主要特性便在于奇诡。只一刹那,看似轻飘无力的造畜符就越过了空间的阻隔,透过了田俊洪身上的气血屏障,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背心大椎穴处! 田俊洪只来得及惊声吐出一个字:“你……” 噗一下,他就原地变成了一只灰白色的巨大飞蛾! 第57章 飞蛾扑火尤未憾兮 田俊洪,大周朝六品诛魔将军,论官职,他甚至比宿阳县令方镜台还要更高一级。 可在造畜符的作用下,这一瞬间,他却从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了活生生的一只大扑棱蛾子! 扑棱蛾子的特性是什么? 毫无疑问,扑火! 以田俊洪的实力,造畜符就算是能够影响到他,原也最多是影响个数息时间而已。 可耐不住田俊洪眼下抽取地脉元气,提升烂柯春秋图正在关键时刻,造畜符将这个过程打断,田俊洪瞬间受到反噬。 他下意识想挥动双手,可真正动起来的却是那一双沉重的蛾翅。 飞蛾扑火! 啊—— 但听闻那飞蛾无声呐喊,猝不及防,飞蛾天性涌现,化身成大扑棱蛾子的田俊洪就这样整个身躯向前一扑。 咕咚,他跃入了前方翻滚的岩浆之中! 赤华仙子都惊呆了,炽热的岩浆裹住飞蛾,田俊洪在其中挣扎沉浮……咕咚,咕咚! “啊!”有凄厉的嘶声响起,他的头颅变回来了,他的身躯也变回来了。 造畜符的造畜作用当真只坚持了一个瞬间,可岩浆中的田俊洪虽然恢复了人躯,他的血肉却也在瞬息间被岩浆消融。 他瞪大着空洞的眼眶,只来得及再吐出一个字:“你……” 终究手指宋辞晚的方向,他整个身躯再次往下一沉。 咕咚! 岩浆将白骨吞没,刹那销骨成灰。 无穷野心,无限风光,终究都与岩浆炽火,一并消融。 只有四团气,在无声无息间被天地秤摄取。 【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贪、嗔、痴,二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恨、怒、憾,三斤六两,可抵卖。】 【死气,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死,八两三钱,可抵卖。】 【锁魂咒,通明境先天武者的死亡标记,二两七钱,可抵卖。】 宋辞晚在当下连退了四步,锁魂咒无声无息,就在田俊洪气息消失、死亡的那一瞬间落到了宋辞晚身上! 她甚至都察觉不到锁魂咒的到来,是天地秤自发而动,抽取了她体内大量真气拦截锁魂咒,她才猛然明白田俊洪死前那一眼带来的是什么。 没有曾经【化神高手的窥探】那么恐怖,却也将宋辞晚体内真气在瞬息间抽了个一干二净! 而同一时刻,虚空悬浮的那一卷烂柯春秋图因主人死亡而猛然向下一坠,眼看这卷宝图便要落入岩浆之中,赤华仙子抬手从掌中弹出一枚菱形花瓣,花瓣飞速旋转,像一片飞碟般从那宝图下方托举而去。 咚! 洞壁深处,巨蛋又是一震。 就是这一震,赤华仙子弹出的那枚菱形花瓣歪了,而那卷烂柯春秋图,便在此时忽然卷轴一收。 它便似是有了灵性,成了活物般,自行收卷,卷轴一动,一跃划破虚空,瞬间遁走不见。 宿阳城,干涸的碧波湖上,那一副巨大的“人体经络图“还在不停绘制中,龙血游走,留下一道道弯曲的红线。随着红线不断增多,碧波湖底就仿佛是有巨物在拱动般,大地震颤,龙骨下陷。 县令方镜台的脸色青惨一片,他手中的官印亦在不断震动,官印放出的清光护罩同样震动不已。 刘城隍指挥八千阴兵不断变幻阵型,四周阴气滚滚,却也阻挡不住官印护罩的不断削弱。 方镜台急道:“老刘,你我最多还能再撑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办?” 姓刘的、刘城隍、老刘……方镜台对于刘城隍的称呼已经是三度变更。 刘城隍的身上,牛头马面分化而出,他自身显露城隍法相,鹰目豹鼻,须发怒张,手持一根法锏,口鼻间却是有阴气在不停散逸而出。 “怎么办?”刘城隍粗犷的声音震天而响,“还能怎么……” 话音未落,忽见一根细长卷轴从那碧波湖上方凭空显现,卷轴一动,瞬间又是一个跃迁。官印下方的清光护罩就这样被这卷轴穿过,刘城隍惊怒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宿阳城。 “烂柯春秋图?” “操!我操他田俊洪祖宗十八代!” 回应他的,却是隐隐约约,重重叠叠,空灵又飘渺的无数女子笑声。 “嘻嘻嘻……” “咦咦咦?” “官爷好生暴躁……” 烂柯春秋图穿过重重阴风,却是不待刘城隍与方县令出手阻拦,一跃一动,眨眼间它即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这件宝物,它真的被田俊洪祭炼到生了灵性,它居然会自行遁走,谁也没能将它拦住。 而碧波湖底,那一幅人体经络图的最后一笔,通向心房位置的那道红线,恰在此刻完成了! 更深处的隧道中,还有先前被卷入地底的宿阳城居民们在沿着隧道仓惶奔行。 人们恐惧惊叫,有人在奔行中跌倒了,反被后来者踩踏而过。也有人扑在地上,却被后来的人奋力拉起。 砰砰砰! 他们一路逃,一路有碎石噼啪而下。 人们绝望道:“前面,前面当真有出路吗?” “为什么,前面好像越来越热了?” “这地势在升高,快!我们爬上去,爬上去是不是就能离开这地底?” …… 绝望中的人们欣喜若狂,奋力攀爬。 此时的他们决然料想不到,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岩浆池边,赤华仙子才刚遗憾地收回她的花瓣飞盘,下一刻,她脸色再变。 咚! 岩壁深处,那一颗薄膜巨蛋在震动中轰然破裂。 火光四溅中,有一道柔若无骨的身影从火浪高涨的岩浆飞出。 那女子红衣白发,头生鹿角,一双赤足,一张白脸,最为渗人的却是,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赤华仙子接连退了数步,一直退到宋辞晚与周大娘身边,宋辞晚扶住周大娘,并撑住她颤抖的身躯。 烂柯春秋图自行飞走了,龙女却已化诡而出。 碧波湖底的震动越发强烈了,宋辞晚三人身在震动最中心位置,周大娘虽被她扶着,却当时就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液。 赤华仙子转头,指尖一动,一枚护甲符从她手中飞出,片刻落在周大娘身上,化成朦胧光罩,将她整个人挡住。 “这枚护甲符撑不了多久。”赤华仙子道,语气有种坦然的淡漠,“你我也同样撑不了多久,眼前这位……” 眼前这无脸女子,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这震动的洞窟中响起:“萧郎,你我成婚三载,我却迟迟不能有孕,这该如何是好?” 是“明珠”的声音! 第58章 我成了人,你却成了妖 明珠的声音如歌如泣,幽婉缠绵:“萧郎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轻柔的泣涕似同一道轻烟,一缕细雾,在岩浆洞窟中飘渺回荡,一再重复,依稀是响在当下,又仿佛来自久远。 赤华仙子提气凝目,一手悄悄背到了身后,而宋辞晚站在一旁,却是默默地继续操作天地秤。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谁知道天地秤的盲盒是不是能给她什么惊喜? 只是天地秤每日抵卖次数上限为十次,而今天,算上先前获得旁门道术度量衡的那一次,她已经卖过九次了! 秤盘中,可抵卖之物堆堆叠叠,眼下她却只有一次机会。 卖什么? 卖哪一个? 宋辞晚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做出决定:【你卖出了死气,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死,八两三钱,获得了奇物仿品玄都生死印。】 玄都生死印:此物为仿品,可用三次。若使以精血、寿命祭之,一印之下生死倒倾,可以开山辟海,贯此即彼,天涯咫尺。其威力大小以注入精血寿元而定。 玄都生死印! 这是一件用法奇诡,但同时也威力奇大的奇物! 宋辞晚心中惊喜万分,她立刻手掌一动,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从天地秤中取出了这枚玄都生死印。 照宋辞晚的想法,有此奇物当然是要立刻使用,不用的话,难道还要留着等龙女所化诡异再酝酿出更加恐怖的大招么? 而就在她手握玄都生死印,细细体悟印中传递而来的奇物使用方法,一边快速将其祭炼时,另一边,悬浮在岩浆池上的无脸女子幽幽叹息一声。 她没有口鼻,可那叹息声却是如此清晰,使人听得分分明明。 那还是明珠的声音……或许不必再有疑问,她便是如今的明珠! “东海要干涸了,你们说唯有昆仑逝水剑可以相救。” “我迟迟无法与萧郎孕育子嗣,你们说那是因为我龙躯强横,人妖殊途,血脉终不能相合。” “不如请求昆仑三仙,将我妖身化去,伏地为人,再重修大道。” “我之龙血龙躯,可与昆仑三仙换来逝水剑,龙珠留与父王,全我孝道……” “可是萧郎,你在做什么?” “我在昆仑山上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化骨褪妖,神魂破碎,你在瑶池之中沐我龙血,服我龙珠!” “我变成了人。” “你却变成了妖!”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不再叹息,不再泣涕,只是幽幽而笑。 笑声飘荡,穿透了地底的世界。 碧波湖上,阴风呼号。 那女子的声音从风云中激荡而出,而后响彻全城。 刘城隍勃然变色,只这一刻,八千阴兵便身死三千,剩下的也是非死即残。 城门边上,不少的百姓惨叫着倒地抽搐,还有余力的人们立刻高呼起来:“不好,城里不能留了,我们快跑!” “跑啊!” 不知道是谁先跑,总之是有一人跑开,紧接着便是百人千人相随。 呼啦啦地,人们拥挤着跑出城门。 也有并不想出城的,扯着嗓子喊:“别挤,不要挤,我不走!我不走啊!” 可是人潮大势,却非之力可以抵挡,不想出城的也终被挟裹着往外疾冲。 又是一阵阵的哭声,喊声,叫声,还有人抱鸡,有人抱鹅,抱鹅的说:“我这鹅原是大价钱买的,绝不能丢!出了城我还靠它护我全家呢!” 抱鸡的鸡鸣咯咯,又有犬吠,有猫叫……猫咪呜呜喵喵,城墙根下,鼠走虫奔。 守城的兵丁一概不管,随便百姓往外冲。 事实上,不止是百姓想走,守城将士也在害怕,他们又何尝不想走? 城门官目露悲怆,喃喃低语:“宿阳城,自今日便要湮灭在这玄元大地上了么?” 碧波湖底,岩浆池边的宋辞晚又退了一步,她的背靠在了滚烫的一面洞壁上,不过片刻,她背上的衣裳就被烫得卷曲起来。 而被她握在手中的那枚玄都生死印,尚未祭炼完成。 宋辞晚连忙又上前一步,离那洞壁稍稍远了些。 她的这些小动作无脸女子全不在意,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罢了,又说:“萧郎啊,明明说人怕妖,却原来该是妖怕人呢……” “好在天意从不欺我,昔年你曾对天发誓,若使负我,必将剖心挖骨,千刀万剐,血尽而亡!” “天不可欺!” “我成全你啊!” 天不可欺,我成全你啊—— 最后这一句,再度穿透这深深的碧波湖底,刺破了湖上阴云,传荡于全城之中。 城中,有虚弱的凡人暴毙而亡,也有躲藏在阴暗中的蠊蜚与低等鼠妖被震碎神魂,僵死当下。 碧波湖正中心,蛟龙头骨落地之处,大地再度裂开。 轰隆隆! 咔嚓、咔嚓! 地缝越裂越宽,越裂越深,地脉元气疯狂外泄。 无脸女子悬浮于滚滚岩浆之上,仰头笑了。 在她的头顶,那洞壁裂开,直通外界! 一束天光坠落,碧波湖外的景象与此刻沸腾的岩浆池相互连通了。 县令方镜台手持官印的那只手上,虎口崩裂,鲜血落入官印中,他的手臂迅速干枯。 刘城隍的阴兵又死了三千,他怒吼起来:“真的撑不住了!老方,官印给我,你带百姓出城!” 方镜台也吼:“官印给你,你用得了吗?他娘……呸!刘老狗,你坏我道心,竟勾引本官学说污言秽语!还是你滚,本官十年寒窗,十年做官,虽非完人,亦绝非弃城而逃之辈!” 刘城隍“呸”一声:“白脸书生,不过十年做官也好意思拿来炫耀。老夫我当年驻守镇妖关足足六十年!我拿出来夸耀什么了吗?我见的妖只怕是比你读的书还多,你他大爷的……” 咔嚓! 话音未落,却见那碧波湖边,官印下方的清光护罩之上,已是开始有细小裂缝,在咔咔延伸。 蛟龙落地处,那龙头骷髅中的龙珠骨碌碌从骷髅缝隙中滚出,一呼啦便向着下方那宛如天坑般的岩浆池落去。 正下方,无脸女子仰头,她那没有五官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张樱桃小口,小口张开,龙珠正对着那小口,便要滚入。 第59章 人前显圣必当人后受罪(上架求首订!) 龙珠,乃是龙族一身精华之汇聚。 比之普通龙血,乃至于金血都不相同。 已知这无脸女子或许便是曾经自褪龙骨,受剖珠之刑而死去的龙女明珠,碧波湖蛟龙的这颗龙珠,很有可能原本就属于她。 龙女取回自己的东西,这本原本没有什么不应该,但可怕的是,眼前这位却并非在生时的龙女,而是已经死去,化为诡异的她! 她未曾化诡时便已生剐蛟龙,使碧湖干涸,使天摇地动。 若再将龙珠相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岩浆池边,观察已久的赤华仙子便在这一刻咬破舌尖,喷出精血,拔出藏在身后脊骨中的那柄仙剑。 是的,她的仙剑藏在脊骨之中! 这不是一柄寻常的剑,此剑以天河之晶、皓月冰魄、昆吾仙砂等天地灵材,经由极境之地,七七四十九年方才炼制而成。 在赤华仙子尚且未曾出生时,就有人着手为她炼制这柄剑。 后来北辰剑仙在其中注入了三道剑气,既以身养剑,更以剑护身。 至宝护体,此剑便是赤华仙子的护道法宝。 此前巨鹿国门户中,赤华仙子放火烧门,引来大妖出手。便是北辰剑仙以此剑气为凭,隔空将那大妖击退。 这一次,赤华仙子喷出精血,主动唤醒此剑。 “请老祖出剑!”她清喝一声。 呛! 剑出,天外阴云破开,狂风暂定。 白日之间似有星现,一条天河倒悬,倏忽击向正欲将龙珠吞入口中的无脸女子。 这样的一剑,龙女能够抵挡吗? 电光火石间,却见天上阴云忽而扭曲化形,一只漆黑的龙爪从中探出,龙爪之间浊浪排空,无穷的浪花中又似乎是有数不清的水族生灵在狂呼叫嚣,虾兵持矛,蟹将弄刀,乌贼喷墨,巨鲸吞天。 杀! 杀杀杀! 万妖聚煞,仙剑劈空。 有一道宏大的声音响彻长空:“北辰剑仙,剑下留人!” 霎时双方交战在一起,倒悬的剑光中又似有无数碎星闪耀,将那龙爪连同龙爪中无数的水妖一并斩却。 可是龙爪这一阻拦,目的却也达到了。 下方岩浆池边,赤华仙子心惊魄动,仰首怒喝:“衡水龙王?” 原来这忽然探出的这一只龙爪,它属于衡水龙王! 衡水龙王竟不知何时于暗中窥探了此间,他在关键时刻的这一阻拦,使得龙珠—— 龙珠被龙女吞了吗? 不,不对!没有!龙珠…… 赤华仙子悚然一惊,龙珠不见了。 而正等待龙珠入口的龙女:…… 她没有眼耳鼻,漆白的一张脸上只有一个樱桃小口,奇绝诡魅,使人见之心慌。 而此时此刻,这张诡魅的樱桃小口却是茫然张着……她的龙珠呢? 龙珠当然是被同样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宋辞晚施展玄都生死印,以其贯天彻地的挪移手段,挪走收入了天地秤中!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宋辞晚消耗了多少寿元,只有被赤华仙子以护甲符护在一旁的周大娘注意到,身边的这位宋娘子,青丝之间似乎隐隐约约夹杂了些许白发! 片刻后,龙女终于反应过来,她张口,口中发出一声悠长、尖细,却又仿佛是能直透万物灵窍般的愤怒嘶喊:“啊——我的龙珠!” 龙女的龙珠丢了! 丢得无声无息,无形无迹。 天空中,仙剑与龙爪正在激烈交战,龙爪被数度斩落,却又都化为虚影,而后再度生长而出。 一个巨大的声音,在无穷浪花中将风云震响:“北辰小儿,你不讲武德,以多欺少!是何方鼠辈,偷窃了龙珠?” 仙剑在空中披斩,拖曳星尾,北辰剑仙哈哈大笑。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遥远而又疏狂:“老龙王,你若是真身前来,本尊还当真要试一试以多欺少,围攻衡水龙王的滋味。可惜你这老龙够胆小,只来一具化身,斩你又何需围攻?一剑而已!” 话音尚未全落,那剑身上忽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 这光芒遮天蔽日,使天地失声,使当前所有人视线所及都仿佛只有这光。 那是什么光? 是九天之外,星辰的光,是红尘之中,人心的光。 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战天斗地之光。 剑光生起,龙王静默。 剑光湮灭,龙爪无踪。 天空中,阴云全消,狂风不见。 衡水龙王消失了,不曾再留下只言片语,那一柄仙剑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来过。 倒是碧波湖底,那一幅蛟龙的骨骼仍然倒伏在干涸的土地上,只是失去了光泽,如同早已风化过千年万年般。 湖岸边,如方镜台与刘城隍等人,早便因承受不住仙剑与龙爪交战的余波而从空中落地。方镜台的官印也被收起来了,他面色惨白,整个人都被消耗得差不多成了一具人干。 可他的眼睛却亮得令人心惊肉跳。 碧波湖危机就此解除了吗? 方镜台与刘城隍对视一眼,两人立刻身形一动——真正动的其实只有刘城隍,方县令早就脱力了,他的脚步才刚刚一迈,人就要往前倒去。 刘城隍骂了句:“白脸书生果然无用!” 他忽略了自己已经从实体变成虚幻的魂躯,捞住方镜台便拖着他一起往湖底中心位置那个巨大的坑洞处走去。 巨坑之中,岩浆池边,随着那一柄仙剑的消失,赤华仙子也消失不见了! 龙女失了龙珠,仿佛还被剑气擦过,现在便整个儿呆滞在那里。 宋辞晚立刻趁机携起周大娘,施展出光阴夜遁逃,身形一晃,便沿着那天坑洞壁的各处阴影,向着上方的坑洞口飞速冲去。 一边冲,她一边闭口吞服行气丹。 干涸的真气在缓慢回复,数息之间,她便从深深的洞底冲了出去! 龙女一直都没有反应,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有了一种别样的静默。 直到宋辞晚与周大娘脚踏实地,落在了碧波湖干涸的湖床上。 一抬头,目光所及不再是压抑的洞窟,而是明净开阔的无垠青空,是有人哭有人笑,有风吹过的人间! 此时,刘城隍拖着方县令刚刚走过来。 他们的目光投向了宋辞晚与周大娘的方向,宋辞晚一惊,立刻奋起余力再度施展遁术,拉着周大娘化作一缕轻风,穿梭过青空下的处处阴影,飞速离开了此间。 (本章完) 第60章 一剑天光,人性妖性 碧波湖,天坑旁。 刘城隍有些懵,他转头看向方县令,声音干涩道:“方才那位是……你可知是何人?” 方镜台绷着脸道:“不知道,看不明白,一个凡人,一个气息含而不露。但是,她们能从龙女化诡中活下来……” 这等险境都活下来了,真的能是普通人吗? 刘城隍又道:“那赤华仙子呢?北辰前辈呢?” 说着,他探首在湖中心的坑洞边,向那下方小心看去。 深深的坑洞底下,只余一池岩浆翻滚,红光从地底透射,险些刺瞎了刘城隍的眼! 刘城隍“啊”地一叫,接连后退几步,魂体又虚弱了几分。 方镜台啪一下,摔在他身边,却是比他还惨。 比惨的两位面面相觑,自然不知,此时此刻被他们记挂的赤华仙子与北辰剑仙,实则竟是比他们更惨! 话说北辰剑仙那一剑,名为“天光”。 简单二字听来朴实,此剑却极难修炼,极难施展。 一剑斩灭衡水龙王化身之后,仙剑裹住赤华仙子,霎时遁出城外百里。 赤华仙子在一片山脚边显露身形,啪一下摔在地上,又接连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神念内视,仙剑似乎回到了体内,却是黯淡无光,宛若失去灵性。 “老祖?”她既有心惊,又有心急,忙忙呼唤,“老祖,老祖!” 老祖没有回应她,老祖在遥远的千万里之外睁开眼睛,吐血跳脚。 “小辈莽撞,害我至深!” “糟了,平星盘又失效了,蓬莱……蓬莱究竟在何方?” “不成,我不能让人知晓我受了反噬,斩他衡水龙王一道化身而已,还有一条半化诡的小龙,本尊居然未能一剑而竞全功!” “丢人!呸,丢的什么人?要丢也是丢赤华这小丫头的人,关我北辰仙尊什么事?” “衡水老龙,老匹夫,妖族败类,我呸!” “倒是那个窃走龙珠的家伙,是哪个老鬼真身出手了吗?” “居然没有气息泄露!嘶,龙珠这东西只要拿在手上,应当无法逃脱老龙感应才是啊……” “究竟是何方高人能有这等本事?难道是奇货阁那几个老东西出手了?” “不,不对,奇货阁那些家伙虽然狡猾,却也不见得有这妙手空空的本事……” “有本事的,当年不是早就死了?难道……那家伙没死?” “……” 嗐,管他呢! 人前显圣,北辰剑仙还是愉快的。 至于人后,谁知道呢? 苍灵郡,平澜城。 衡水滔滔,如同一条巨大的华美玉带在平澜城外奔腾而过。 临水的城门边,一座足有七层之高的定波楼威严伫立。 当日,衡水龙王进攻平澜城,便是在这定波楼边掀起百丈巨浪,又是在这定波楼边被众多人族高手击退。 苍灵郡除妖使七宝灵官叶衡如今更是日夜坐镇此间,一晃已足足半年有余。 衡水奔腾,看似与往常无异,定波楼顶,叶灵官的身侧却忽地走出一个摸约尺许高的绿叶小人。 叶灵官阖目未动,那绿叶小人对他微一鞠躬,随即纵身往虚空一跃,片刻消失不见。 衡水深处,伏卧于水晶宫中的黑龙懒洋洋睁开双目。 一片绿叶在他身侧出现,化作一个绿叶小人,与衡水龙王目光相对。 黑龙张口,水波搅动:“叶灵官,你是来看本王笑话的吗?” 绿叶小人却是一叹道:“不,本官是来向龙王表达敬佩的。” “当日龙王一怒,水淹平澜,我等集合一郡高手,更甚至多方来援,这才将龙王重新请回水晶宫中。” “本以为你我此番达成共识,人族适度捕鱼,龙族适度降雨,使风调雨顺,使苍灵繁华。却不知,你在宿阳城竟是埋下了那样一个大祸!” “龙王啊,凡人化诡不过为祸数人,修士化诡不过为祸一地……但龙女若是化诡,又何止是为祸宿阳?你可曾想,千年积怨,龙珠催化,龙女化诡一旦形成气候,那将是何等大恐怖?” “毁城不过小事,只怕诡境扩大,祸国之危!” “这一郡百姓,无穷香火,甚至是衡水龙宫,龙王你都不要了么?” 黑龙却是嗤笑道:“叶灵官也太过于高看小小龙女了,大周仙朝,强者无数,仙人列殿,圣贤传教,又何至于祸国之危?” “再说了,你们不是派人将龙珠偷走了么?” “龙女化诡,原是昔日因,今日果。谁造的孽障谁来偿还罢了!” “叶灵官又何必拿百姓说事?本王虽吃百姓供奉,日常也领受香火,然我龙族行云布雨,调和天时,却也从未懈怠!” “倒是人族涸泽而渔,穷捕滥搜,这才激怒我水族大将,致使几次三番,冲突扩大。否则本王闲来无事,真当我喜欢掀浪弄潮?本王又不是那总角小龙!” “凡人百年,于本王不过一弹指而已!罢了,此番棋差一着,本王愿赌服输。人间诸多纷争,何如闭目一睡?” 说到这里,黑龙当真便是一个闭目,不再说话了。 定波楼顶,绿叶小人虚空回步,又落入叶灵官的衣角,消失不见。 静室的门外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叶灵官睁开眼睛道:“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名身量修长,剑眉星目的英挺少年。 这少年头束玉冠,身穿青色斜襟绣竹的大袖道袍,面容虽还稍显稚嫩,却自有一股神采飞扬的勃勃生机,使人见之生喜。 他便是叶灵官最为喜爱的关门弟子,叶晟。 叶晟一走进,便跪坐在叶灵官的身前,开口道:“师尊,宿阳城龙女之事,弟子听闻了。” 叶灵官道:“是山河镜传来的消息?怎么说的?” 叶晟说:“千年前,人族败类萧泓为图谋龙族血脉,而使尽了卑鄙残忍手段,以至于龙女死而不甘,酝酿千年,方有今日之祸。” “师兄师姐们对此都各有看法,师姐说,不论是人是妖,都该有报仇的权利。” “大师兄说,诡异既无人性,也无妖性,只要存在,便是灾祸,绝不可以放过!大师兄有意动身前往宿阳,查看此事后续。” “师尊,弟子只是不解。昆仑三仙德高望重,为何竟会帮助萧泓此等小人?” 他有许多疑问,叶灵官则道:“晟儿可知,水妖诸族与我人族从来摩擦不断,水妖吃人也屡见不鲜,朝廷却为何还要册封各路龙王?招安胜过讨伐?” 叶晟略有不甘道:“师尊,可是因龙族行云布雨之故?” 叶灵官颔首道:“善。” (本章完) 第61章 她从发髻里摸出了十枚铜钱 宿阳城,宋辞晚带着周大娘穿过一条条混乱的街道。 有许多房屋倒塌了,有各种零碎的东西落在地上,远处又似乎有人类隐约的哭喊声,可街道上却又是荒凉的,空无一人。 她在一个看起来略微干净的拐角处将周大娘放下,周大娘身上的护甲符光罩已经微弱到几乎不见。 落地后,周大娘眼神还有些茫然。 宋辞晚的心情却难掩激动,洞照术面板展开: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359/)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9566/) 她的寿命大幅度缩减了,但是没关系,重点是,她的坐忘心经突破了! 从入门级的999点,直接突破到熟练级的359点。 这或许是因为某一刻的舍生忘死,使得那一瞬间宋辞晚的心境契合了坐忘心经的某种道理。 此刻回想,惊心动魄之感犹在,许多感慨也难以避免。 智者不入爱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龙女不可怜吗? 很可怜。 可是宿阳城的百姓们,也很可怜。 宋辞晚终究是人,非妖,屁股只能坐歪一点。 她将周大娘扶着靠坐在墙角,从袖口又取出一份消金散和一份行军散。 消金散不似血魄丸那般药性强烈,减少剂量凡人也能直接服用,可以治疗各种内外伤。 行军散补气回精,有点类似辟谷丹,但还没达到辟谷丹的级别。 周大娘身上的护罩彻底消散了,她很顺从地服用了消金散与行军散,片刻后她精力开始恢复,惨白的脸色也有了好转。 天地秤浮现,竟是在这个时候采集到周大娘的一段气。 【人欲,敬爱、感激、忧惧,一斤三两,可抵卖。】 天地秤并不会随意采集他人情绪,须得是此人对宋辞晚生出强烈情感波动,这情绪映射到宋辞晚身上,天地秤才会采集。 周大娘此刻神疲人乏,这一团人欲还能有一斤三两,可见她情绪之激烈。 她转头,看向四面破败的街道,喃喃道:“宋娘子,这宿阳城,还能住人吗?” 这个问题宋辞晚没法回答她,赤华仙子与她的护道仙剑离开后,龙女也消失不见了。 龙女是死了吗?被那位剑仙斩灭了? 如果不曾湮灭,那么失去龙珠的龙女,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据说诡异的本体并不能离开诡异诞生地,但是诡异可以扩散,可能升级! 因此,要么是再来一位大能,将整个碧波湖再仔仔细细扫荡个干净。要么……能离开此城的话,便尽量还是离开为妙。 宋辞晚道:“大娘意欲何往?” 周大娘说:“不论宿阳城还能不能住人,我总是不走的。我有一个小女,她……与我走失了。我总要寻到她,倘若寻不到,我便留在这里等她。” 说话间,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想来在周大娘心中,她的女儿应该是找不到了。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因此,她宁愿抱着必死的决心留在此城等待! 此时天色微淡,天上没有阳光,但也没有阴云。空气有些冷,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细碎刀片般的酷烈。 人间很好,只是冷暖自知。 宋辞晚悄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天地秤中的那颗龙珠,心中有些许遗憾。 可惜天地秤今日抵卖次数已达上限,是没法知道如果卖掉这颗龙珠的话,能够得到什么了。 人间很好,然而实力为上啊! 宋辞晚掐指一算,现在是申时初刻,也就是下午三点多钟。 她早上出来买符纸,准备制作寻踪纸鹤帮周大娘找女儿。后来符纸是买到了,寻踪符也做好了,可未料碧波湖事变,她与周大娘都被卷入其中。 如今从碧波湖离开,时间明明也才过去半天,可身在其中的人竟不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宋辞晚道:“周大娘,我有一门法术,名为纸鹤寻踪术。若以至亲之人血脉为引,或许可以寻到你想要见的人。” 周大娘一下子抬起头,惊喜过度,竟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她小心反问道:“宋娘子,你是说……你有法术,能帮我寻人?” 宋辞晚点头。 周大娘蹭地站起身,一张口,语无伦次:“这、这太好了,宋娘子,你帮帮我,求你……血脉是,我有啊,我有……对不住,我、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身上还有些银钱……”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摸。 强烈的情绪涌动,天地秤再次浮现。 【人欲,喜、忧、爱,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笑纳了这一团人欲,又收了周大娘三文铜钱。 这铜钱还是周大娘从自己包得紧紧的发髻里找出来的,她那发髻里共有十文钱。从里边翻出这十个摩挲得光光的铜子时,她的脸上还满是羞愧。 她心知这小小的十枚铜钱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能报答宋娘子对她恩情之万一。 然而,这已经是她的所有了。 宋辞晚于是收了三文钱,而后从怀里拿出事先折好的纸鹤。 她后背衣裳都焦坏了,好在这纸鹤原先是放在腰带里边掖着的,倒是没丢。 四下无人,远处隐约传来人们的哭声与说话声——这些声音从更远处而来,如今则在渐渐靠近。 宋辞晚也不耽误,她从周大娘的食指指尖取了心头血,而后催动纸鹤,掐诀念咒:“因缘一线,千里迢递,纸鹤寻踪,疾!” 真气一指,被她托在掌中的那只纸鹤便仿佛骤然有了灵性般,那颗尖尖小小的头颅微微一动,纸鹤便扇动翅膀,向东飞去。 宋辞晚心中微微松一口气,纸鹤飞起来了,这至少说明了周大娘的女儿没死。 只有人没死,纸鹤寻踪术才会有反应。人要是死了,以宋辞晚目前还很初级的寻踪术来说,这纸鹤根本就不会动弹。 她拉住周大娘,再次施展遁术,飞速蹑上了在前方飞舞的纸鹤。 纸鹤轻盈地扇动双翅,飞舞时灵光隐现,破败的街巷间,一缕微风在暗影中相随。 越往东去,却见房屋倒伏的情况开始减轻,有各种深宅大院次第出现。 城东这一片,是整个宿阳城最为富贵的地界! 权贵的房屋,不但地基打得更深,用料更为扎实,还有些人家,甚至会布阵护宅。 被鼠妖带走的珍娘,不在城外,也不在城中某些阴暗的僻角,却居然是在城东? (本章完) 第62章 纸鹤寻踪 宿阳城东,许家。 许家一门两先天,在宿阳这座不大不小,偏于天南的城中,着实称得上是权势宣赫的大户。 跃东坊有一整条街都是许家的,从内宅到外宅,从假山到庭院,从园林到道场,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精致。 三千家丁,包含护院门客,又有多不胜数的丫鬟婆子,还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将这宅邸装点得锦绣温柔,千娇百媚的众多内眷侍妾。 如此繁盛,如此排场! 可是当碧波湖动荡,宿阳城眼看将有覆灭之危时,如此赫赫扬扬的许家,也免不了在动乱中慌了章程。 其中最直接影响到许家的一点是:蛟龙升空洒血的当时,许家二位先天,从家主许宗良到少主许峰,俱都赶往了碧波湖。 他们先收了普通龙血,后来许宗良又贪心想收集金血。 结果,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就被金血灼烧而死! 当时只将许峰吓得魂飞魄散,他连父亲的残尸都没敢收回,就连滚带爬离开了碧波湖。 同时许峰也受了重伤,被金血烧掉了半条手臂! 宋辞晚带着周大娘跟随纸鹤寻踪符一路向东,直到那纸鹤停留在许家的院墙外。 纸鹤扇动翅膀,辗转徘徊,却并不飞入墙中。 宋辞晚细细感应,有些明白了,这座宅院中应该是存在有守护阵法,因此纸鹤不能入内。 她当下带着周大娘又快速离开跃东坊,然后在距离跃东坊不远的一处空宅中将周大娘放下。 宋辞晚叫周大娘在这里藏好,并告诉她:“许家不好进,你留在此处,等我消息。” 周大娘有些紧张,但也明白自己不能给宋辞晚添乱。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身侧攥了攥,一叠声道:“好,好,我便在此处等候,绝不乱走。” 宋辞晚转身时,她又忍不住道:“宋娘子,我那珍娘若当真在许家,你方便的话……能将她带出来,那就带。倘或是有不便,那也是她的命,咱们就不勉强了……” “许家,许家是大户人家,留那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渐渐低弱。语气中满含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自我怀疑。 宋辞晚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身形一晃便快速遁走。 许家,眼下其实正乱着。 乱到什么程度呢? 碧波湖动荡虽未大面积震毁许家的房屋,却也零零散散地震塌了不少东西。 比如花园中的凉亭,内宅池塘边的水榭,又或是某处园林中的花房架子,再或是建造得稍微不那么牢固的下人房…… 有建筑倒塌就必然会有人员受伤,还有些体弱的,在先前龙女啸叫响彻全城时,当时便被直接震死,丢了性命。 比如说最近正受许峰宠爱的一位娇弱侍妾,她就死在当下。 又比如说许峰的妻子,许家如今的嫡长媳严氏。 严氏正怀着身孕,身体也算得上虚弱。她倒是没死,可当时也动了胎气,如今正倒在床上,一遍一遍吃着加急的保胎药。 深宅中,家仆们奔走一片。 府里的大夫也被拉着到处奔忙,随处可以听闻到各种惊叫声。 即便许峰回来,即便他暂时隐瞒了许宗良已死的消息,可许家的混乱也分毫未能得到梳理。 因许峰断了半条手臂,他一回府就直接钻进了练功的密室中,根本没空去管府里的乱象。 下人们于是更慌了,人心浮动,有人忍不住悄悄说:“许多人都出了城,咱们为何偏要死死留在这府中,却不逃出去?” …… 逃啊,谁不想逃? 可先天家族的威慑毕竟还在,虽有人悄悄出了门,那也不过是零散几个,大规模是没有的。 宋辞晚于是蹲守在许家的院墙外,仔细观察那些从角门溜出的许家下人。 角门这边守门的是几个身怀粗浅武艺的粗壮婆子,有个婆子爱喝酒,有个婆子贪财。但凡有那想往外溜的许家下人,只需带上好酒或是足够的钱财,便能从这角门得到通行。 宋辞晚最终盯上了一个眉眼灵活的清秀小厮,听这小厮与婆子对话,婆子说:“哟,是雨书小哥呀,怎么,你不守公子的书房,这是要往哪里去?你不会也要离府?” 名叫雨书的小厮说:“赖婆婆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也要离府,今日有人离府了吗?小子我不过是见书房里的墨灵香有些短缺了,怕怠慢了公子,因此赶紧出去采买罢了。” 说话间,他自然而然地从袖中溜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赖婆婆。 赖婆婆笑眯眯接过,连忙说:“好小哥儿,你说的都对。是我老婆子傻咯,老眼昏花的,万事糊涂。嘿,去,去,快去快回!” 雨书便整了整衣襟,昂首阔步走出角门。 宋辞晚在他出了角门,又走过一条长巷,而后来到一片拐角处时,悄无声息地打晕了他。 这书童其实是有功夫在身的,他看起来清清秀秀,实则也修炼到了炼筋期。以他这个年纪,这修为放到普通凡人当中来看,其实也颇为不弱了。 只不过宋辞晚亦早非从前的宋辞晚,她不但修为更高,手段也更多,要对付这么一个炼筋期,真是轻而易举,不必多言。 宋辞晚另寻了间空屋,将雨书放进去,然后施展入梦大法,又将此人从梦中唤醒。 迷迷糊糊间,雨书醒了过来。 醒来的那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竟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将他笼罩。 “我……我这是在哪里?此处,为何如此美妙?” 朦胧间,似闻幽泉汩汩流淌之声,又有玉树成林,烟雾环绕。 花木扶疏时,仿佛可见勾檐翘角,铃声叮当。 再抬眼,又闻鹤鸣晴空,有一黄袍的仙人,骑鹤而来! 雨书看呆了,他不疑是梦中,只觉自己是有奇遇,一脚便凭空踏入了仙境当中。 “仙长!”雨书扑通一下,便屈膝跪地,“仙长教我!仙长可是来指引小子成仙的?” 黄袍仙人骑鹤在空中,一扬拂尘,徐徐说道:“你有罪孽,吾不教身染罪孽之人。” (本章完) 第63章 入梦寻真,是耶非耶 朦胧的“仙境”中,雨书自然并不知晓,这“黄袍仙人”原来竟是宋辞晚所化。 宋辞晚道:“汝身染罪孽,竟也误入此间,还不速速离去?” 最后这“离去”二字却不一般,出口时竟是有雷霆相随。 霎时间,天上雷云聚啸,闷雷之声滚滚而来,直震得雨书五脏六腑都仿佛是要移位了一般。 雨书慌慌张张地跌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心中对于这位仙长之威,却是既敬畏,又欣羡。 他慌不迭辩白:“仙长,小子自来勤恳良、良……” 也不知怎么,这个“良”字吐出来,雨书的舌头却居然打结了! 他其实是想要说自己勤恳良善的,可是结舌半天,这个“善”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到这一步,雨书哪还能不明白,仙人洞察秋毫,对于凡人的人生,再没有看不透的。 他空口辩白又有何用? 想到自己明明有了仙缘,却偏要就此擦身而过,一时间,雨书真是悲从中来,又痛又悔。 他有一种自己的小机灵,当下便再度张口,却是嚎啕大哭起来:“仙长,小子并非要做恶事,实在是小子打小便在府中,生来便是下人。主子有命,小子又岂敢不听?小子当真是逼不得已啊!” “仙长,小子知错了!求仙长赐予改过机会,小子自今日起必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黄袍仙人”微微颔首道:“若要改过,必先知过。你说你错了,那你倒是仔细辨明,你错在何处?” “我……”雨书张口,却又顿住了。 在宋辞晚的视线中,天地秤却是徐徐浮现。 【人欲,贪、痴、喜,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忧、惧、悔,一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看着这两团气,并不意外,但也有些喜悦。 她原本只是想抓一个恰当合适的人,搜刮一番他的人生经历,以方便她接下来冒充入府。 这人反倒又给她提供了丰富的情绪价值,那这就是附加的好处了。 附加的好处,不但应该要,还可以要更多。 于是,接下来宋辞晚更是将“黄袍仙人”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时刻注意引导雨书的情绪,使他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惧,一会儿怕。 一会儿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一会儿又是痛哭流涕,恨憾无常。 人的情绪怎么能有这么丰富呢? 不,人的情绪还可以更丰富一点。 谁叫眼前这位,他是真的坏啊!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那小丫头也是自个儿傻,我……我只是给她一把糖,她就跟我来了府里。” “小子其实也是不忍心,可是公子他,偏爱这嫩生的。又不喜欢买进府里的,又嫌弃那下聘礼抬进门的腻歪。只有这十岁左右,拐来的,骗来的,公子说那才有劲儿……” “呜呜呜,小的是当真不忍心!可是小的若不出手,公子便要对我家小妹出手!” “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我真不想啊!” 他哭得五官都扭曲了,一双手捶打在地上,直捶得皮骨皆烂,鲜血淋漓,一团强烈的情绪再度被天地秤采集到。 可是此时此刻,宋辞晚的情绪却比他还要激烈! 一腔怒火便如那深渊之火山,轰然喷发,直冲天灵。 宋辞晚从未有如此刻之愤怒! 她修炼坐忘心经,向来情绪已是越发稳定。要使她怒火至此,那位许公子当属第一位! 雨书捶烂了自己手,又说:“公子惯爱那些新鲜的皮囊,他用过了人以后,便将皮囊剥下来,做成一件件漂亮的衣裳挂在密室中。小人只负责将肉身运至豸园……” 宋辞晚第一遍并没有听懂,便问了句:“什么是豸园?” 雨书小心道:“是公子开辟的,专门用来豢养各类虫豸。虫豸食人以增凶煞,虫豸互食可以成蛊。小子、小子也不曾亲去豸园见过,只是听闻。在豸园中负责养虫之人,都是公子心腹……” 宋辞晚说:“你不是他的心腹?” 雨书便是一滞,又有些讪讪了。 自然也算得上是心腹,要不是心腹,又怎么可能知晓如此之多的秘事? 宋辞晚又道:“你继续说。” 这一次她的语气平静淡漠了许多,然而熊熊怒火却在她心中越压越深,越压越重。 雨书道:“我家少夫人,原先其实怀过一胎,府医刚查出来,公子不许他声张,后命我送去一炉香。用香之后,少夫人便落胎了。少夫人也不知晓此事,只当是那一月身子不大爽利。” 这一条罪孽也算得上是超出人伦的罪孽,可倘若是与先前那些一比,又仿佛并不算什么。 以至于雨书都说得平平淡淡,只一句带过。 他继续说:“在那之后,少夫人便开怀艰难,此后多年不曾有孕。公子常常命我送香……” “原先严家败落了,后来忽有一日,严家舅爷得了个叫味精的配方。那味精妙极了,任何菜肴随意烧制,只需放上味精便能鲜美十分,便是那手艺并不精熟的普通厨师,有了味精也能做出非同一般的美味。严家因此又渐渐回复了一些生机……” “公子知晓这味精之事以后,便命小子停了给少夫人送香。” “后来,公子说严家舅爷的配方原来是得自于某个神道修士。” “公子又命小子去给严家舅爷送符。” “小子知道……这个符其实不是什么好符,摸约是要用来监视严家舅爷的。” “公子对那位给严家舅爷赠送配方的神道修士非常感兴趣。” “小人……小人也无能为力啊!” 说到这里,雨书又抹起了眼泪。 这回的眼泪却多少有些虚假,毕竟天地秤没动。 或许在雨书看来,他家公子图谋那位“神道修士”,着实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恶事。 要不是宋辞晚要求他事无巨细,将自己做过的所有“恶事”都说个清楚明白,雨书大约也不会搜肠刮肚提起这个。 雨书自然看不到,就在他提起严家舅爷、味精配方,以及神道修士时,在他面前高高在上,骑鹤飞翔的这位“仙人”,她假面的背后,其实亦有震惊,亦有恍然。 夜间五更完成,剩下的明日白天再战。感谢各位支持,鞠躬! (本章完) 第64章 世间之奇诡荒诞 这天傍晚,宋辞晚用入梦大法将雨书从里到外,仔仔细细都审了一遍,直到薅光他的情绪价值,再送了他一记虚空幻魔剑。 雨书根本抵挡不了虚空幻魔剑,他在魔念中狂呼:“许峰,待我成仙,必杀你千万遍!” “我没有妹子,我骗了仙人,呵呵呵,不过是抓几个小丫头,便能换来公子对我的信任,有何不可?” “我不干,有的是人干啊!” “许峰,去死!都是你,是你逼我犯罪!” “……什么仙人,待我成仙,仙人也要对我俯首……” 宋辞晚调息真气,默默诵念坐忘心经,冷眼旁观,看雨书在癫狂中咽气。 直到他丧失气息倒在地上,宋辞晚弹出一缕炽炎术,燃尽了他在这个世上的罪孽。 天地秤浮现:【死气,炼筋期凡人武者之死,七两九钱,可抵卖。】 人性真是复杂,小小书童也有如此之多的心思。 你不细看他,他便好似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片平板,可若深究,某些人的劣根性令人心惊。 宋辞晚施展胎化易形,摸走了雨书留下的身份对牌,又换上雨书的外裳,摇身一变,就成了这世上另一个活着的“在世雨书”。 天色向晚时,她手上拎着一盒墨条,大摇大摆地又从那角门入了许府。 守门的赖婆婆惊讶中透着忐忑:“哎哟,雨书小哥你这怎么又回来了?” 宋辞晚笑眯眯说:“墨灵香买到了,我这可不就回来了么?” 赖婆婆有些讪讪地,雨书居然又回来了,他可是公子的书童,他既回来了,那先前的荷包她还能收吗? 她的手不由得摸向了自己袖间暗袋,宋辞晚注意到这个细节,也很细节地给她带了一把糖,然后就在赖婆婆满脸堆笑的恭送中,一步一步向许家的深宅内院走去。 一路走,宋辞晚一路记忆地形,并与先前拷问到的内容相互印证。 许峰的练功密室,乃是以天渊重晶为主材打造而成,其中防护重重,除了许家父子,无人知其打开方法。 现在,宋辞晚最主要还是要摸清楚许家护宅大阵的强弱方向。 这个护宅大阵与她身上的身份对牌相互关联,要不是带着这个对牌,胎化易形又非常奇妙,连雨书的气息都能一并模仿,眼下这护宅大阵也不会对宋辞晚毫无反应。 修行的世界真是丰富无穷,功法、法术、奇术、道术、丹、器、阵、符……还有各种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某些人做不到的旁门奇法。 宋辞晚每每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可转眼却又发现自己还是太过贫瘠。 如此一路观察,她又在同时不断施展旁门道术度量衡,悄无声息地丈量宅中众人。 许家的大部分护卫家丁修为都比她低,倒也不必担心度量衡反噬。 但这其中,也有一部分人的气息格外凶煞,远远地不必仔细打量,便有狂暴血腥之感扑面而来。 这些人身上,大多数都带着一些以各种各样虫豸为标记的武器! 一名豹眼环鼻的大汉,身长九尺,光裸的胸膛处爬动着一条足有人手臂粗的巨大蜈蚣。 他瞪向宋辞晚,粗声喝道:“看什么看!白脸小子,你这眼睛若是不安分,便挖下来喂给我这宝贝金钱蜈,岂不正好?” 这一喝,他身上的巨大蜈蚣便探出半截身躯,竖起恐怖头颅,无数细足在空中张开,对着宋辞晚嗤嗤有声。 宋辞晚也不闪躲,反昂起头,学着雨书的嚣张模样道:“什么多足臭虫也敢在小爷面前晃悠,小爷我随侍公子的时候,你这蜈蚣还连眼睛都没开呐!” 豹眼大汉顿时怒目相向,抬脚就要走过来。 他旁边的同伴连忙拉住他,劝说:“这是公子身边的人,莫要与他置气,快走,晚上还要喂虫呢!” 到底将他拉走,宋辞晚便光明正大地继续逛许府。 此后遇到的大部分许家下人,对她或是恭敬,或是谄媚,或是避让。 宋辞晚将沾染了周大娘鲜血的那只纸鹤寻踪符重新拿出来拢在袖间,在走遍许府的同时也仔细感应寻踪符的动向。 越是往东南边走,寻踪符的翅膀就越是有些发热。 有意思的是,这个东南方向,正是许家豸园所在之地。 远远地,还未靠近,先入目的便是密集连绵的各种高大树木,数不清的深绿浅绿将一方天地团团围住,好似是在大的世界中又独立圈出了一个小的世界。 但那些浓艳的绿树却并未使人感觉到明快清爽,反而在无形中释放出一种阴郁、潮湿、森冷的古怪气息。 隐隐约约,似还有虫鸣啾啾,悉悉索索…… 重重叠叠的,令人头皮发麻。 下一刻,前方闭合的绿树突兀打开了,先前与宋辞晚瞪视的那名豹眼大汉忽地从中冲出。 他嘶声惨叫:“救命!救……” 第二个救字尚未落音,他嘴巴里就哗啦啦涌出一堆的细小蜈蚣。 这些蜈蚣五彩斑斓,千足拱动,缠绕在他精壮的身躯上。那些细足宛如锋利的刀片,飞速旋转,刮破了他的肌肉骨骼。 有数不清的蜈蚣从他嘴里涌出,又有数不清的蜈蚣覆盖在他身上。 嘴里的蜈蚣在往外钻,身上的蜈蚣又在飞速打开他筋肉骨骼,往他身体里挤。 如此内外夹击,不过片刻,这人就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倒在地上只余一副白骨。 而后这些蜈蚣调转方向,又悉悉索索,如潮水般向宋辞晚涌来。 豸园,豸园的虫子,都造反了! 更多的惨叫声从豸园里面传出,而站在豸园门口的宋辞晚则飞速取出天地秤中的五毒罐。 五毒罐:以深渊奇石炼造而成,可收取五毒虫豸,认主炼化后,以其食人吞诡,反哺自身。 这个抵卖巨人村长怨念情绪而获得的五毒罐,派上用场了! 宋辞晚浑身汗毛直竖,她不知道许家豸园为什么会突然失控,或许是因果报应,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现在都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她调动真气,将手中的五毒罐一拍,五毒罐倒飞而起,一股吸力从中涌出,地上那些飞速向她涌来的蜈蚣就如同一道彩色的潮水般,汹涌着被五毒罐吸入了其中。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许家造反的又何止是豸园的虫子? 世上或许当真是存在有因果报应的,身在地底密室,将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的许峰,就正在经历他的因果报应。 错了错了,这是第64章,第六更,捂脸,发错章节名了。第七更马上来。 (本章完) 第65章 因果报应 宋辞晚手持五毒罐,在纸鹤寻踪符的指引下,遁术展开,踏入了豸园之中。 豸园乱了,比外头的许家还乱。 数不清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从地底下、从房屋中、从树丛里……甚至是从人的身体里钻出来。 原先看守豸园的都是炼筋煅骨的壮汉,现如今,这些壮汉一个个都被虫子啃成了人干。 各种惨叫声此起彼伏,豸园乱时,这些原先炼虫玩虫的人面对疯狂暴动的虫子们,竟无一合之敌。 混乱的人声与虫鸣声中,又还有鼠类的吱吱叫声。 宋辞晚遁术穿梭,气息隐藏,像一缕轻风越过虫海。 所过之处,五毒罐如巨鲸吸水,将触及范围内的虫子尽数吸入罐中。 鼠类的叫声响动在绿树深处,宋辞晚循声而去,一眼就看到一只足有三尺高的巨型灰鼠! 这灰鼠人立而起,鼠爪挥舞着一根哭丧棒,口中一边吱吱乱叫,一边喷吐细沙。 一蓬蓬的细沙被它吐出,大量的虫子在细沙的攻击下死亡。 然而又有更多的虫子,或是跳跃而起,或是挥动翅膀,噗噗噗飞落在它身上,或是啃噬它的皮毛,或是往它眼耳口鼻等一切孔窍处钻去。 鼠妖浑身皮毛破烂,鲜血斑斑,它吱吱叫着,一边用哭丧棒打虫,间或腾出一只爪子捞取身上的虫豸。 一抓一把,它便将这些虫子塞进口中,嘎吱嘎吱地嚼碎了吞进腹内。 而在它身后坐落着一间竹屋,竹屋的门窗都被封死了,墙壁上贴着灵符,只是那灵符如今色泽黯淡。 又有数不清的怪虫贴在那竹屋的墙角根下,拱动着、啃噬着竹墙,竹墙越来越薄,越来越薄。 鼠妖连忙对着竹墙喷吐细沙,墙根的虫子立时便死一大片。 然而这些细沙虽则是杀了虫,可同时也破坏了竹墙,竹墙越来越薄了,一副随时都会破洞倒塌的模样! 鼠妖顿时气急,对着那竹屋边的虫子便是一阵吱哇乱叫。 宋辞晚听不懂妖语,不知道鼠妖在说什么。 可那竹屋内,却在此时传出一道清脆柔和,略带紧张的少女声音:“阿乖,你莫急,我不怕的。只是几只虫子而已,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还能怕小虫吗?” 言语间,那女子竟是在安抚鼠妖。 而鼠妖,则是在保护屋中之人! 深宅、密林、竹屋,数不清的虫豸,还有保护人类少女的鼠妖。 如此情景,真是奇诡荒诞。 更荒诞的是,宋辞晚手中纸鹤的温度便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难道说,那屋中女子便是周大娘的女儿珍娘? 一切疑惑,有实力都可解开。 宋辞晚毫不耽误,举起五毒罐开始全力催动。 看在鼠妖的眼里,便是有一阵怪风吹来,紧接着一个朦胧的人形显露,一只颜色黝黑的罐子倒飞空中,一股巨大的吸力传出,然后,那些让它伤痕累累的怪虫,便呼啦啦狂涌着,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地冲入了罐中。 小小的罐子,明明只有两个巴掌大,吸纳起虫子来,竟又仿佛是有着无限容量,不知其深,不知其广。 鼠妖握着哭丧棒,吱吱惊叫起来。 宋辞晚并不理会,只是全力扫荡豸园中的怪虫,不将这些暴动的虫子清理干净,她甚至都找不到一片能够落脚的地方。 竹屋中少女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阿乖,是、是发生了什么吗?” 鼠妖:“吱吱吱!” 它叫嚷着,一边继续喷吐细沙,竟是在配合宋辞晚杀虫! 场面更显荒诞了。 但一人一鼠,杀得了豸园中的怪虫,却拦不住有漏网之虫爬出豸园,爬向更为广阔的整个许家大宅。 大宅中,下人们本就乱成一团。 许峰那个死去的妾室房中,原先服侍她的丫头婆子们眼看救不回这位主子,而妾室的死讯报往主母处,主母正虚弱卧床,却是无力管她。 再报往前院,许峰更是闭关不理人……如此两头不理,人心便开始思动了。 有人尝试偷拿妾室妆奁中的首饰,见无人来管,又偷偷翻她钱匣,见还是无人来管,她的衣柜,她的箱笼,她一切的东西……便再无可以幸免之处。 一个人拿了,另一个人也拿,第三个,第四个……等大家都拿了,那便又等于所有人都没拿。 忙忙乱乱,翻箱倒柜的这些人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抢钱夺物,红眼上瘾的时候,一队细细小小,如同头发丝那么纤巧的蚂蚁列着队爬过游廊,爬过门槛,爬到了一个人的脚背上。 那婆子只觉脚背忽然似针扎般一痛,然后她便浑身僵直,倒在地上。 黑线从她的腿上开始一路漫延,破开了她的肌肤,钻入了她的血脉筋骨中。 她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整个人像是中风般狂打摆子。 旁人抱着东西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惊讶一声:“咦,张婆你怎么倒地上了?” 至多问这一句,却并不愿扶她一扶。 扶她?那岂不是白白耽误搜刮东西的时间? 黑线在张婆的身体里酝酿,以她的血肉为养料疯狂繁殖,不过转眼间,张婆的身体就鼓胀了起来。一条条黑线在她轻薄的皮肤下游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直到某一刻,忽然轰一声。 张婆的皮肤炸开了,一声声尖叫在妾室房中响起。 许家大宅中,很快黑线成灾。 而地底密室中的许峰,又有一番遭遇。 他断了半截手臂,气血大伤,因而一回府便直奔密室而去。 在他的密室正中心,建造有一座血池。 这血池主体是由年轻新鲜的少女血液灌注而成,辅以各种灵材奇药,炼制之后不但没有血腥气,反而清香莹润,乍看去不似血池,倒似是一片红色的宝石镜面。 许峰最为喜爱浸入这血池中练功,不但能催化气血,最重要的是,这血池能帮他捕捉先天之气,煅灵开窍。 他被困在五窍境界已有一年有余,天才的时间何等宝贵,他等不起! 许峰走到血池边,摸着自己的断臂喃喃道:“不急,我如今有了龙血,今日再灌注龙血入此血池,必能助我迅速开至三十六窍。到那时,自可重塑身躯,断肢再生……” 说话间,他取出挂在腰间的一只玉盒,小心打开盒盖。 过程中,他又有些肉疼道:“可惜,父亲被蛟龙金血灼烧而亡,连随身的储物袋都一起损坏了!储物器具太贵了,父亲都不曾舍得为我购入一只!” 他没有注意到,他打开盒盖的时间太长了,话也太多了,更没有发现,被他挂在密室侧方的一件人皮衣裳,忽然睁开了双眼。 第七更,这才是第七更。晕了,章节名发错了,不过内容是没错的,等我晚点再想办法改改章节名,感谢支持! 另外还欠三更,今天会继续完成哒,爱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 (本章完) 第66章 诡异箱刑 地下密室中,有一束光,照在了许峰的侧脸上。 依稀能分辨明白,那光影中仿佛是有一张女童的笑脸。 许峰将手上装载有龙血的玉盒开到一半,而后小步走到血池旁。 他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没有储物袋倒也无妨,这个玉盒难道不比储物袋漂亮?比之储物袋,它与我正正相合。” 说话间,他两边嘴角往上翘,露出了一个甜度正正好的笑容。 瞧那嘴角的弧度,与光影中的女童笑容竟是一模一样! 许峰还浑然不觉,他探头,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往不过两个巴掌大的小小玉盒中伸,一边伸一边又说:“直接住进这个玉盒中,我便能时刻身沐龙血,快速开窍,三十六窍,七十二窍,一百零八窍!”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甚至是登上万灵天骄榜,与那些煊赫一时的各族天骄直接对话,光耀一个时代!” “一百零八窍还不止,我甚至能开至二百窍,三百窍,三百六十五窍!” “成就绝世武圣!哈哈哈……” 他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时,他的头颅也真正挤进了那个小巧的玉盒中。 巴掌大的小玉盒,内里却俨然是蕴含着与其表体不符的诡魅空间,许峰的头颅挤进去了,肩膀也挤进去了,他完好的左手与断了一截的右臂都扒在玉盒边缘,整个人倒栽着,身躯也在使劲往里挤。 玉盒不知何时跌落在血池边上,密室侧方挂着的那一排人皮衣裳都齐齐转身,目光幽幽看来。 又过片刻,许峰整个身体都挤进了小小的玉盒中。不知何时,那玉盒的盖子阖上了,只在侧边某一处忽然多了一个孔洞。 只听“噗”一声,许峰的头颅倏地从那孔洞里伸了出来。 小小的孔洞,将许峰的脖子卡得死死的,他的头颅又堪称硕大,尤其是与这小玉盒一比。 这样一来,乍看去,倒好似是许峰整个身体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头颅光溜溜活在世上。既滑稽,又恐怖。 密室侧边的人皮衣裳们便都笑了起来:“嘻嘻,嘻嘻嘻……” 笑声唤醒了许峰的神智,他眨一下眼,猛然醒悟自己如今处境,当下,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密室中回荡起来。 “啊——!” “嘻!” 许峰叫得惨烈,人皮衣裳们却笑得快活。 笑声与惨叫声一同震荡在密室中,飘飘摇摇,重重叠叠,诡魅无比。 这间密室的密封性又极好,这些声音被包裹在密封的空间里,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去,只有回声一再传荡,仿佛无有穷尽。 最后,是人皮衣裳们,齐齐地,脆生生地说:“许公子,你知道箱刑么?对,你一定知道。箱刑,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呢!” “将活人关在一个密封的箱子里,只卡着脖子给他露出头颅。” “他虽然一时并不死去,但他的手脚身躯在箱子里却必须蜷缩着,一丁点儿也不能动弹。” “时间久了,他的气息不畅,血脉不通,人就废啦。” “他却还活着,有人在外头给他喂食,他吃了东西便要排泄。” “他的排泄物会一点点增多,起先只是淹淹脚脖子,后来会堆到膝盖、堆到腰间,直至淹没全身。” “好臭呀,好臭呀……” 人皮衣裳们伸出只有皮肤没有肌骨的雪白手臂,齐齐在鼻子前扇了扇。 “嘻嘻嘻,臭倒也罢了,可是那些腌臜物沉积久了,却是会生虫呢。” “也不知许公子能坚持多久呀,不过公子你是先天高手,想必是能坚持许久!” “嘻嘻,嘻嘻嘻……” …… 笑声隐没在密室中。 没有人来救许峰,一如当初没有谁来救那些被他以酷刑凌辱折磨的姑娘们。 他的妻妾们都自顾不暇,他豢养的门客家丁,也都死的死,逃的逃。 许府要被虫灾淹没了,先天高手的威慑力再强大,他又不出现,在生死危机面前,人们当然还是要先顾全自身性命。 此刻,被宋辞晚以五毒罐清空的豸园反倒是成了许府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五毒罐大显神威,飞纵吞吸。如此一段时间后,豸园中再无怪虫。 与她一同杀虫的那只鼠妖耗尽妖力,最后又喷吐完一口细沙,终究腿脚发软,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宋辞晚收了五毒罐,看向面前浑身是伤的鼠妖。 鼠妖握紧哭丧棒,无力又紧张地“吱吱”叫唤。 古怪的气氛下,竹屋中再次响起少女轻柔的声音:“阿乖,你怎么样啦?” 虫子都消灭完了,眼前鼠妖似乎也不足为惧,宋辞晚便走向那竹屋,一边道:“屋中的可是珍娘?我与周大娘相识,受她所托前来为她寻女。眼前虫灾已解除,你若是珍娘,那便开门出来相见,我在门口等你。” 说着,宋辞晚在竹屋紧闭的门口站定了。 鼠妖还坐在原地,只是脑袋转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辞晚,口中仍然“吱吱”有声。 屋中少女有片刻沉默,而后惊讶又带着些许焦急地说:“你、你是我娘请来的?我娘,我娘……怎么样了?”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片刻后竹屋的门被人从里侧打开,一名身形窈窕的清秀少女快步奔走了出来。 这便是珍娘! 寻踪纸鹤在宋辞晚袖间滚热发烫,宋辞晚打量珍娘。 只见她二八年华,生得秀丽。脸上虽然有着些许雀斑,肤色却称得上白皙。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眼睛,有着少女的柔怯与清纯,很是引人注目。 她身上穿的应该是许府丫鬟们常穿的月白短衫与檀色襦裙,头上发髻也梳得干净顺滑,看起来并不像是受过什么折磨的样子。 这比宋辞晚原先料想的要好太多了,她脸上便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 正要说话,又想到自己如今正顶着雨书的脸呢,这就有点尴尬。 宋辞晚于是从袖中取出周大娘惯用的那根旧发带,珍娘惊呼:“是我娘的发带!” 她脚下一动,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 宋辞晚收了发带,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离开,我带你去见你娘。这位鼠……”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鼠妖,说到这里便顿了顿。 不料珍娘张口道:“是阿乖救了我,这两天也一直是阿乖在护着我。这位郎君,求你带我去见我娘,也将阿乖带上!” 今天第八章,来晚啦抱歉。还有两章,看起来今天很难再完成,明天继续。 感谢大家订阅支持,有你们陪伴非常美妙 今天还收到很多打赏,这里不一一具名,但你们的心意我都有看到,还是那一句说不腻的感谢,无以为报,只有努力将故事写得更好看一点。 祝大家天天开心_ (本章完) 第67章 世间苦难,不抵“穷”字磨人 宋辞晚无声无息地施展奇术度量衡,将珍娘和鼠妖都丈量了一遍。 鼠妖的修为大约在七八十年之间,离通灵境还略有些距离。珍娘是普通凡人,但身体健康,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她便隔着衣袖携住珍娘的手,遁术一展,立即穿梭过许府的重重阴影,化风而去。 鼠妖落在后方,它可以自行跟上。 至于鼠妖与珍娘的关系,宋辞晚尚且未知前因后果,因此无意评价。她只负责帮周大娘找女儿,其它方面则是尊重祝福。 许府安静得有些失常,宋辞晚带着珍娘穿过许府围墙时,感受到了护宅大阵微弱的阻力。 这一次宋辞晚没再选择迂回,而是伸手一弹,炽炎术与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同时射出,两火相加,威力数倍增长,噗一下,仿佛是有气爆声响起,前方阻力无形中微弱了一瞬。 宋辞晚带着珍娘离开了许府,很快便穿街过巷,去往了周大娘所在之处。 街角的空屋子里,周大娘正弓着脊背踱步在房门边。宋辞晚带着珍娘落地时,她似有所感,忽然便转过头去。 然后就看到朦胧的光影中,两道人影逐渐显现。 其中一道,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珍娘! 周大娘张口,想要欢喜大喊,可是声音到了嘴边,一时竟又无法吐露。 她只能将嘴巴开开合合,激动无声,倒是有两行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流出,沾湿了她的脸颊。 直到珍娘忐忑又轻弱地唤了声:“娘……” 周大娘才终于哭出来:“你、你这孩子,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哭一声,转头要寻宋辞晚致谢,却见屋前空空荡荡,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身影? 宋辞晚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只是目前还顶着许府小厮雨书的脸,又不愿意当着周大娘与珍娘的面换脸,也不想去与她们解释自己这变化之术,索性便趁着母女相见,施展遁术从她们眼前离开了。 在与二人相隔数重屋宇的一面墙后,宋辞晚停下了身形。 天地秤浮现,方才母女相见时,周大娘又为宋辞晚提供了一团七情六欲。 【人欲:爱、忧、喜,五斤三两,可抵卖。】 气越五斤,抵卖时往往能有惊喜。 宋辞晚收回天地秤,只等半夜十二点一过,她就能将今天收藏的各种抵卖物好好卖出了。 她在屋墙后略微听了听周大娘母女的对话,先是周大娘惆怅又懊恼说:“哎哟,宋娘子竟是走了!她将你寻回来了,却并不多留片刻,连听我一声道谢都不曾,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 周大娘却说不出来了,她言语有些贫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说:“常听说书人讲道,这市井间亦有游侠,踏遍人间的山水红尘,只做好事,不留姓名。宋娘子必然便是这等游侠!” 珍娘问:“娘你请托的是一位娘子?不是一个小哥儿吗?” 周大娘道:“是与我共患……路上偶遇的一位娘子,她人极好,极好……” 她本来想说宋娘子与自己共患难过,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不该提起患难之事,免得说多了引来女儿担忧。 因此立刻将话头一转,又说:“宋娘子是极好的人,她于我母女有大恩,回头我要为她立一面长生牌。往后早晚供奉香火,祝愿宋娘子修行有成,仙福永享!” 她合掌对空拜了拜,而后声音一肃,道:“珍娘,你与我好生说说,原先那巨鹿国花神将你带走之后,你都经历了什么?你……唉!” 她叹了声:“你这孩子,你想想那天上能有掉馅饼的好事么?什么花神,什么二王子,珍娘啊,那十车聘礼,原来都是碎纸片变化而成的!你还主动要嫁,你……” 周大娘历经磨难,早不忍过多责怪女儿,可提起前情,却仍然忍不住懊悔痛苦。 她又追问珍娘与鼠妖花神离开后的经历,珍娘道:“花神的确是鼠妖假扮,原也不怀好意。但后来我被阿乖所救……娘,阿乖虽也是鼠妖,但与花神那等恶妖并不相同……” 她简略说了自己在一条暗巷中见到了花神鼠妖的原型,正吓得魂飞魄散之际,另一只鼠妖阿乖却适时出现了。 阿乖与花神鼠妖似有旧怨,两鼠当时便起争端。好在阿乖身形更大,妖力更足,一番争斗后将花神鼠妖打跑,而后阿乖就带着她去了许家。 周大娘觉得奇怪,不由道:“这妖,原来竟也有好妖恶妖之分么?妖还会救人?它为何救你?救你以后又为何不让你回家,而是带你去了许家?” 这也是宋辞晚的疑问,也正是因此,她才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藏在墙后听了一回壁角。 却听珍娘跺脚嗔道:“娘!女儿被救你还不高兴么?人既有好人坏人,妖又怎么不能有坏妖好妖呢?阿乖便是救了我呀!” 嗔一句她声音又低落下来道:“娘,女儿及笄已有一年,却始终未曾许得人家,阿兄阿嫂早便嫌我在家碍眼,都逼得娘你狠心去了浣洗房……我又岂能继续在家多留?” “我既是将自己嫁出去了,娘,你也能松一口气,不必再有负担,不必再日日去浣洗房做工。我没想到,我不知道……娘你会出来找我。” 说到这里,珍娘有些哽咽了。 “娘!对不起!” 她扑到了周大娘的怀里,母女抱头痛哭。 远远地,鼠妖阿乖的吱吱声渐渐近了。 宋辞晚在墙后暗暗一叹,世间万事,都不抵一个“穷”字磨人。 既然珍娘没什么问题,那么她们再做什么选择,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 宋辞晚也不可能负担别人的一生。 她听见鼠妖敲门,听见珍娘开门。听见珍娘欢喜地向周大娘介绍鼠妖,听见周大娘拘谨而又忍耐地道:“多谢这位,阿乖先生……” 鼠妖“吱吱吱”,也是小声又拘谨。 最后,宋辞晚在那间空屋的厨房里留下了一篮筐干面饼子,饼子下面压着一小包约有五两重的散碎银子。 她便再次施展遁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想念家中的大白鹅,也想时间快些走到明天,好愉快地开盲盒,看看天地秤能卖出什么,得到什么。 小伙伴们,今天有事耽误了,以后会日常两更,不定期爆更,今天会有三更,这是第一更。谢谢大家,ua~ 第68章 修行,也要九十九分努力与一分灵感 宿阳城,知县衙门。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县令断了一臂,刘城隍魂体黯淡。 从前互不待见的两个人,如今竟成了难兄难弟。 方县令掐着法诀,扔出一把晶莹剔透的元珠。元珠撞到了明镜高悬的匾额上,看似是木质的匾额却如水波般忽然一阵荡漾,这一把元珠就顺着波纹陷进了匾额中。 这自然不是一块普通的匾额,而是一件具备有山河镜气息的人道法器。 大周天下,每一块悬挂在官府衙门的“明镜高悬”都有此功能,主要用来传递讯息。 只不过因为宿阳只是一座小城,所以宿阳县衙的这块“明镜高悬”算是个超级阉割版。 每旬只能传递一次信息不说,每次传递还要吞入足量元珠。 方镜台已经不在意形象了,他白着脸喘了口气,又等了好一会,才哆哆嗦嗦地从明镜高悬的匾额中摄取到一道讯息。 讯息投射下来,落在他手中一张空白符纸上,方镜台看完了,递给刘城隍看。 “郡府除妖使,段星魂!” 刘城隍的声音微微一重,似有微喜,似有感慨:“这位,据说年初时突破至了化神。万灵天骄榜上,以人族之名号,排行第三十七!” 方镜台也松一口气道:“龙女不知所踪,生死难辨。宿阳城地脉元气泄漏严重,碧波湖底诡异气息仍在,本官是无能为力了,还得是这位前来。” 这句话才刚说完,外头却有衙役来报,说是已经出城的百姓大部分仍然执意要离城远去,只有一小部分实在舍不得家业的才愿意回来。 方镜台顿时沉默一瞬,眼睛看向刘城隍。 刘城隍摆手,方镜台“呵”一声,瞪了他一眼。 随即回头对衙役说:“派人去劝一劝,告诉百姓们,城里的危机如今已是解除了。野外并不安全,请大家不要盲目在夜间行走。便是要走,也最好等明日,收拾好行囊,白日再远行。” 衙役得了命令却并不离开,脸上只露出迟疑为难的神情。 方镜台皱眉道:“怎么?” 衙役忙说:“大人,是炼妖台的几位丹师,也都说要离城。小的们不敢劝,您看这……” 方镜台:…… 他娘的!这七品县令谁爱干谁干,他不干了! 当然,“不干了”只是气话,做了一方父母官,手拿这官印,该他的事情就跑不了。 不像宋辞晚,小小一杂役,什么都不是,自然也就无挂无碍。 尤其是在周大娘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宋辞晚忽觉神魂之间有了一种极致的放松。 体内真气活泼泼,圆融融,如同得到了一场别样的洗练。 人生在世,见过了苦难,才尤其知晓岁月静好之可贵;明白了柴米油盐,才格外懂得诗和远方当真能涤荡心灵。 为什么要修仙? 这修的分明便是一种不羁于世的底气啊! 坐忘心经的种种经文与奥义在宋辞晚心间流淌而过,洞照术面板展开。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1968/)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9999/) 她还没修炼,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坐忘心经的经验就自然而然蹭蹭蹭往上涨,一直从原先的熟练级359点,涨到了1968点! 难怪常有人说,一朝顿悟,立地升仙。 修行之路,九十九步靠练,关键一步却还是得悟。 至于修为境界,此番增长倒是不多,从9566到9999。 卡在后期这个点上没有突破,一则是因为宋辞晚在遁术赶路中,另外则是因为宿阳城中的灵气着实有些稀薄了。 宋辞晚真气流转,感觉到从外界吸纳灵气比原先困难了许多,她心里便有些明白:碧波湖巨变中,龙女打开了地脉,诛魔将军田俊洪则趁机偷取了大量地脉元气。 以至于宿阳城的地脉从根基上就受到了损害,如今灵气变薄或许还只是开端。 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修复? 如此清风拂过,宋辞晚穿街过巷,不多时便回到了积善坊。 往日里热闹繁杂的积善坊如今有种格外的冷寂,有些人家房梁塌了,有些人家屋门垮了,街上掉落着不少零零碎碎的物件,甚至还有锅碗瓢盆摔落一地。 也不知是谁家掉的,想必要逃难,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拿不下。 这就是人世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面对什么,甚至不知道下一刻会面对什么。 宋辞晚又穿梭过两条街,终于停留在自家院门前。 院门还好好的,没有塌,算得上坚挺,院子里则是静悄悄的,不见有什么动静。 宋辞晚轻轻吸一口气,解了门锁,推开院门。 只听嘎吱一声,院门忽然向后晃荡。 紧接着那门后猛然扑来一阵风,然后就是高亢的鹅叫:“昂!昂昂昂——” 雪白的翅膀扇起来,高傲的鹅颈扬起来,大白鹅如此激动,连叫声都变了,从往常的“嘎嘎”变成了“昂昂”。 宋辞晚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平静淡然的,可是大白鹅的热情却直接让她破了功。 “大白……”她说。 一句话没说完,这只肥硕的大鹅已经是飞起来冲进了她的怀里。 宋辞晚连忙将鹅抱住,大白翅膀乱扇,戴着红冠的鹅头则不停往她怀里拱,鹅脸挨挨蹭蹭,惹得宋辞晚再也忍不住,清清脆脆地笑出了声。 她笑:“大白,哈哈!你……你背上的毛还没长齐呢,你不要这样扭行不行……哈哈哈!” 大白鹅上回与蠊蜚战斗,身上秃了好些羽毛,如今都还是坑坑洼洼,不曾完全恢复。 宋辞晚不说时它全不在意,宋辞晚这么一说,那可不得了了,大白鹅顿时翅膀一伸,鹅颈反起,长长的鹅嘴便反向自己后背秃毛的地方啄去。 这气性,真不是一般大! 宋辞晚连忙捉住它的扁嘴,刷地从天地秤里取出一筐豆粕,大白鹅的眼睛就直了,鹅嘴也不乱啄了。 “嘎!”它挣动翅膀从宋辞晚身上跳下来,飞快奔向自己心爱的美食。 宋辞晚见它吃得欢畅,便走到一旁动手收拾院子。 她家的院门没塌,但是灶房塌了,院子里原先搭的晾衣服的架子也塌了。 还有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不做尽述。 宋辞晚这边收拾好,那边大白鹅也吃饱喝足。宋辞晚今日不想动手做饭,就从天地秤中取了些原先积存的食物吃了。 是她从前用蛋炒饭抵卖得来的碎米粥。 碎米粥吃不饱,宋辞晚如今也还没辟谷,因此她又吃了颗壮气丸。 休整好以后,宋辞晚又逗弄着大白鹅玩耍了一会。入夜时,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修炼。 调息真气,沉淀收获。 如此直到夜半时分,子时一过,宋辞晚立刻睁开眼睛,唤出天地秤,开始进行期待已久的,新一日的抵卖! 二更 第69章 龙生沧海,月出云间,卖出龙珠 宋辞晚的天地秤中,如今收获极多。 她一日只能抵卖十次,这些东西一日之内是卖不完的,她便挑拣起来。 先卖什么? 对了,龙血! 先前蛟龙洒血时,宋辞晚也收集了不少。虽无金血,但普通龙血也是宝物。 天地秤中共有龙血一百三十二斤,宋辞晚想了想,决定先卖一斤试试。 【你卖出了化龙期千年蛟龙龙血一斤,获得了三星级灵丹赤阳丹十颗。】 赤阳丹:炼气中期或先天三十六窍以上修士可用丹药,补气第二,补血第一,能辅助修行,能有助于煅体强魄,功力不足者慎服,妖类可用。 宋辞晚轻轻吸气,她目前用来正好合适的行气丹,也才是一星级灵丹! 血魄丸倒是二星级,但那是疗伤丹药。 至于壮气丸、养气丸之类,甚至都够不上入星,倒不必拿来对比。 这个赤阳丹虽好,宋辞晚目前却根本用不上。 她想了想,又换了一种卖法。 【你卖出了化龙期千年蛟龙龙血一两,获得了二星级丹药扶元丹十颗。】 扶元丹:化气圆满或炼气初期及先天武者可用丹药,可补益真元,强化体魄,妖类可用。 区区一两龙血,就能换来十颗扶元丹。 蛟龙的身躯何等庞大,宋辞晚收取到的这一百多斤血,不过是其中九牛一毛而已,大部分的龙血实际上都被龙女回收了。 如此想来,龙女之强简直不可估量。 那么北辰剑仙又有多强?衡水龙王又有多强? 无法想象,正如夏虫之不可语冰也! 不过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也能去看看他们那山巅的风景。 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贪、嗔、痴,二斤二两,获得了煅体功法,雷火噬身诀前二层。】 这是诛魔将军田俊洪提供的人欲。 顿时,便有一段段功法口诀如潮水般涌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之中。 她体内真气飞速流转,洞照术面板打开。 煅体功法:雷火噬身诀(第一层入门0/1000)。 这门功法的修炼堪称残酷,宋辞晚目前还只记住了口诀,要想修炼的话,却还需要另外寻找安全之处。 【你卖出了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恨、怒、憾,三斤六两,获得了修为三十六年。】 轰! 宋辞晚如同进入时光跳走之中,现世区区一刻,可在某一片虚无的境界中,她却毫不停歇地足足修炼了三十六年。 虽然没有丹药辅助,四周灵气淡薄,与现世一般无二,但这毕竟是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间,宋辞晚的修为突破了。 从化气后期直接突破到化气圆满,并还在不停增长。 在她的丹田内,粘稠的真气几如铅汞,每一滴,每一缕,都仿佛是有了别样的重量。 这些真气在经脉中流淌着,汇聚着,每当周天搬运完毕,便在丹田中冲撞流动,仿佛是要打破某片枷锁。 其实到这一步,宋辞晚是可以尝试突破炼气期的。 但从化气到炼气之间,这个根基非常重要,宋辞晚既不需与时间争命,便完全不必着急,可以再将根基打牢一点。 洞照术面板打开。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212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1035/) 一种圆融之感在宋辞晚心间流淌,她闭上眼睛又默默体悟了片刻,这才重新收拾好心情,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死气,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死,八两三钱,获得了三星级阵盘,两仪护心阵。】 两仪护心阵:开启后可生成防护罩,防护罩范围越大则防护力度越分散,范围越小则防护力度越强。需以真气或元珠催动,若有阵旗配合,则力量更能增强。 宋辞晚一喜,不愧是田俊洪,这位诛魔将军的价值当真非同一般。 她立刻将两仪护心阵的阵盘取出,拿在手上细细体察其用法。 这个阵盘只有半个巴掌大,主体呈现太极两仪之形,黑白色,有种水墨般的灵动美感。 太极鱼的两个鱼眼处分别存在凹洞,宋辞晚可以在凹洞中放入元珠,也可以在此处注入自身真气。 她当下尝试从黑色鱼眼处注入真气,随着真气注入,鱼眼渐渐亮起。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吸力也从鱼眼处袭来。 宋辞晚的面色顿时微微凝重,她感受到了,这阵盘的鱼眼竟似个无底洞般,她一身真气都快用光了,鱼眼似乎也未满足。 宋辞晚立刻服用扶元丹,一边补充真气,一边继续尝试启动阵盘。 如此接连吞服了三颗丹药,鱼眼处的吸力才终于停止。 随着宋辞晚意念引动,这个阵盘轻盈飞起,最后落在了她头顶房梁处。一个光罩垂下来,将她身周三尺处都团团护好。 这下好了,打坐练功都特别有安全感。 宋辞晚接下来又继续卖了三次龙血,每次都是卖出一两,又得了三十颗扶元丹。 加上前面剩下的,一共三十七颗扶元丹被收藏在天地秤中,安全感于是又一次得到加强。 宋辞晚却站起身来,她先前就沐浴更衣过了,此番又打了盆水净面洗手,然后宋辞晚还在桌上点了一支香,这才重新盘坐回两仪护心阵的护罩中,卖龙珠! 【你卖出了化龙期千年蛟龙龙珠一颗,获得了特殊灵宝,沧海洞天。】 沧海洞天! 【龙生沧海,月出云间。桑田如可见,沧海几时空。一粒毫珠,一片洞天。】 两仪护心阵的笼罩之下,宋辞晚翻掌取出一颗至多只有小黄米那般大的细小珍珠。 这珍珠何止是毫不起眼,它根本就是小得令人不细看,都要完全看不见了! 但在这同时,一大段精微细致的祭炼口诀又如海浪般汹涌投入了宋辞晚的识海之间。 宝物自晦,此物看似细小,内中却蕴含有一片洞天! 宋辞晚立刻划破指尖,滴出心头精血,同时口含扶元丹,开始调动真气,祭炼这颗洞天。 洞天内部初始只有三个立方大小,其四面云雾缭绕,底下有一片湿润土地,中心位置则虚虚悬浮着一滴重水。 何谓重水? 一滴水可抵万斤重,可化为洪水滔天,可掀起巨浪狂澜。 也可以化劫护道,与水天相接。 还可以……还可以什么? 宋辞晚睁开眼睛,一瞬间发现,时间过得太快,转眼竟已是天明。 而她家门外,竟咚咚咚地响起了敲门声! (本章完) 第70章 萧萧离故土,风雪送远程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有些空寂的街道上,宋辞晚睁开双眼,意念微动,一种微妙的感应便向门外延伸而去。 坐忘心经性命双修,到了化气期圆满,宋辞晚不但真气更为浑厚凝实,就连自身神魂也隐约有了一种要从虚无中生出形体的感觉。 她于是便拥有了一种比之肉眼更为广阔,更无拘束的视角。 坐忘心经的术语中将其称之为“明视”。 虽然目前来说,这个明视还很模糊,感应范围则在宋辞晚身周百尺左右。 那么,是谁在敲门? 她的明视延伸而出,朦朦胧胧生出感应,原来此刻敲门的竟是金花婶子! 宋辞晚立刻将手掌一翻,那粒毫珠般的沧海洞天便从她掌心消失,转而被她纳入了丹田之中。 她起身走出去,打开院门。 门外的金花婶子正举着手,一见宋辞晚出来顿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月娘你当真在家,这可太好了!快,你赶紧收拾行李,跟婶子一起出城,四通镖局的镖师们说好了,辰时二刻便走。” 宋辞晚惊讶道:“婶子你说什么?” 金花婶子急匆匆道:“宿阳城不能再留了,太多人都走了,我家老于说不宜夜间赶路,咱们才硬是多留了一晚。好孩子,动作快些,咱们必须得跟上四通镖局一道走。” 嘱咐完了,她转身一边离开,一边又多加了一句话:“月娘啊,别犹豫知道吗?炼妖台的丹师们都走了,那地界你往后也不必再去。快些,快些啊!收拾好了就到婶子家来!”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的消息却令宋辞晚一时有些惊怔。 不是因为炼妖台的丹师要走,这个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 真正令宋辞晚五味杂陈的是,金花婶子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刻特意跑到她家来找她,并邀她一起走! 宋辞晚在原地停了片刻,随即转身回家就快速收拾东西。 先将宋父宋母的灵牌拿好,包起来收到沧海洞天中。 她得庆幸自己先前得到了沧海洞天,要不然没个储物器具是真的很不方便。 天地秤收取的东西,放进去就只能卖掉,宋辞晚总不能将父母灵牌也给卖了! 她的地窖里屯了不少粮食和各类生活用品,宋辞晚也将其收入沧海洞天中。 再简单收拾家里,一些需要放到明面上的,她便打成包袱,装入到一个深长的竹背篓中。 其它分成两类,用处不大又占地方的,通通扔到天地秤里,等方便了再卖,其它则有选择性地装入沧海洞天。 沧海洞天目前只有三个立方,宋辞晚需要有规划地使用。 她将家里收拾一空,通共就只花了半刻钟时间,而后便背起竹背篓,抱起大白鹅,锁门离家。 离开的一瞬间,宋辞晚回望家门。 这个地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家,也是唯一的一个家,这里有她熟悉的一切,也承载了她前世今生的太多回忆。 但自今日起,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一个人,一只鹅。 去向谁也不知道的未来,去寻找仙的逍遥,与人间的诗篇。 从今往后,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大白鹅在她怀里伸出脖子,忽地扯着嗓子“扎扎扎”地叫了一通。 宋辞晚才知道,原来鹅的叫声这么丰富。 有“嘎嘎”,有“亢亢”,有“昂昂”,还能“扎扎”…… 它“扎扎”叫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仿佛也是明白自己将要离开,于是便与旧家告别呢。 宋辞晚轻抚鹅头与鹅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她转身大步离开,将惆怅甩在身后,将快乐挂在心间。 我今将远行,何不报以歌? 很快,宋辞晚到了金花婶子家。 还未走近,就见到那门前停着一辆靛蓝围布包裹的马车,一匹体魄健硕的棕马踏着蹄子在原地不安地等待。 金花婶子来来回回从家里搬运东西,她身边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忙忙碌碌与她一起搬运。 还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抱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大包袱,砰一下塞进马车后,便立刻跳到车辕上,回头喊:“娘,别搬了,月娘妹子来了,咱们快走!” 大冬天的,金花婶子鬓发微乱,额头上还出了一层细汗。 她忙忙碌碌,一边冲着走过来的宋辞晚招手:“月娘来了啊,快来!” 一边将最后一个包裹塞进马车里,而后一咬牙道:“罢了,便只带这些。月娘,快上车,咱们赶紧走!” 街道上是真的空,坊间倒也有几户人家在装东西,但大多数人只是自己背包袱,也有拖板车的,可赶马车的却只有金花婶子一家。 有街坊拖着板车往这边看,颇有些眼红说:“于捕头家的,你们这马车连那天煞孤星都能载,怎么便不能载一载我家的小娃?都是街坊邻居,出门在外不得互帮互助?” 金花婶子麻利地“呸”道:“什么互帮互助,只我帮你,你可曾帮我?月娘,上车!” 宋辞晚立刻上车,还顺手拉了一把金花婶子身边跟着的小姑娘。 这是金花婶子的小女儿,小名叫阿蝉,因她左边脸颊上生来便带着个黑色胎记,所以她自来很少现身于人前。 便是现身人前时,也往往怯生生的,很是惹人怜。 金花婶子的长子名叫于林,于林跟阿蝉是两个极端,打小便被送到一位老师傅家中习武,苦练多年颇有功力,是于家夫妇的骄傲。 宋辞晚倒也认识他,只是不熟悉。 上车以后,于林很快甩动马鞭驾车疾走。 宋辞晚抱着鹅,坐在被各种包裹挤得狭窄的马车里,左右一顾,发现不对,她问:“婶子,怎么不见于叔?” 是的,金花婶子一家,她与她两个儿女都在,可于捕头竟不在! “你于叔啊……”金花婶子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叹口气,却是苦笑道,“月娘,你于叔说他走不得。县令大人还在呢,他是捕头,端着官府的碗,哪能说走就走?” 说了这一句她又强打起精神道:“他叫我带着你阿林哥和蝉儿妹子先走,咱们去郡城,去平澜城。平澜城中高人无数,阿林习武,到了平澜必然能有所突破!” 说到于林能突破,金花婶子黯淡的脸上顿时便又有了光彩。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所求?不就是图个儿女有前程? 马车行走,城门畅通。 不多时便见前方一阵开阔,城门口却是聚集了不少人。 一种热闹的感觉重新扑面而来,四通镖局的旗帜猎猎伸展在风中,有人忽而惊呼:“下雪了!” 辰时初刻,细雪纷纷而下。 这是一更,今天会继续三更哒~ 第71章 前面寒丘山,千万别回头 一场细雪,温温柔柔,带着些微的凉意,为远行的人们送别。 该走的终究会走,不愿走的,有些站在城门口哭泣。 宋辞晚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滚滚而动的声音,还有世间百千种人,百千种对话。 “阿弟,你去郡城,我留宿阳,咱们虽是分家,却不分根,只是多一条道路。爹娘这里,便由我照顾了……” “老大啊,你是个狠心的,你既非要走,那便走,老头子我老了,就留宿阳,这里是我的根!” “赵郎,我不能丢下我的爹娘,这玉簪我便还你,从今一别,愿君安好……” “……” “唉,走了走了,再不走耽误了行路的时间,天黑前可就到不了下一个城了!” 四通镖局的车队走在最前头,打起镖旗,领路前行。 后面跟着的,先是城里的大户,带满了家丁护卫与行李——当然,这样的大户多半是第二梯队,真正第一梯队的顶尖人家,早在昨日便走了。 像许家那样的情况,其实是很少见的。 如金花婶子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则走在队伍的大后段,至于处在最后位置的,却是一些什么车都没有,只能靠双腿行路的人家。 这样的人实际上也是最多的,而对此,四通镖局的人则表示: “能跟上的都跟上,跟不上的也不要怪咱们镖局不等人。咱们总镖头愿意在前边领个路,那是他老人家仁义,若有那拖后腿的,生事的,您自个走好便是,不要扰了大家前行的路,明白吗?” 有人闹哄哄的应好,也有人回应着讨巧的话。 但没人注意到,就在队伍的最后方,不知何时悄然跟来了一行三人。 有一个年长的妇人,一个秀丽的少女,还有一人身量格外矮些,只有三尺高,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遮得严严实实的黑斗篷里,手上拿着根怪模怪样的棍子,却是跟在少女身旁,亦步亦趋的,似是护卫,也似是追随。 少女叫他“阿乖”。 在出城门时,少女脚步踉跄了一下,阿乖立刻冲上前扶她。 阿乖身量虽矮,力气却大,能将少女扶得稳稳当当。一行三人顺利出城,也跟上了四通镖局的队伍。 有镖局带路的好处就是,一路上大家都不需要为岔路发愁了。 镖师们都是活地图,且经验丰富,知道走什么路最近便,什么路最安全。 他们还有一个原则,那便是逢山绕山,逢水过桥。 总之就是绝不走山路,也不坐船蹚水。 宋辞晚默默在队伍里跟着,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中午休整用饭的时候,细雪早已经停了,镖师们选的是河边的开阔地。 扎营之前要先在河边敬上三炷香,扔上三牲熟食入河,祭拜过了才许大家埋锅造饭。 当然,实际上生火做饭的人并不多。 现在是冬天,食物经得住放,大家又才刚刚出城不远,基本上身上的干粮都是充足的,没有必要的话,一般人并不想过于折腾。 金花婶子也不想折腾,她从马车里拿出炊饼来分给于林和阿蝉,也分给宋辞晚。 宋辞晚并没有推拒,但她接过炊饼后,立即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四个熟鸡蛋,也分给金花婶子一家三人。 金花婶子惆怅了一路的脸上顿时露出嗔怪的笑:“你这丫头,怎么?生怕多吃了婶子一个炊饼,回头婶子把你卖了不成?” 宋辞晚笑道:“不怕,婶子卖不了我,我有大白保护呢!” 大白鹅挨在宋辞晚身边,昂着头发出“嘎嘎”的叫声。一边叫,它的胸脯还高高地往上挺。做完这个动作后,它又低下头伸出有力的鹅嘴咔咔咔戳地上的草叶子吃。 吃了几口,草丛里忽然跳起一只小虫。 大白鹅一张口,就叼住那只小虫,然后鹅嘴一阵开合,那小虫就被它咔嚓咔嚓地吞进嘴里,吃入了腹中。 这幅神气活现的模样,一时可是惹来不少目光。 金花婶子很是稀罕道:“你这白鹅当真是养得不错,不枉你出城还将它抱着。” 阿蝉也用羞怯又好奇的目光打量大白鹅,一只手在身侧动了又动,似乎很想上手摸一摸鹅,却又羞于靠近。 宋辞晚却在此时心头微动,她发现大白鹅原来很爱吃虫! 之前她将大白鹅养在家中,喂食的一直都是五谷杂粮,后来赤华仙子提醒她可以给大白鹅吃肉,她开始也只是喂一些煮熟的鱼肉给大白鹅吃,却没想过喂虫。 她到底是缺乏经验,忽略了禽类的天性。 鹅,不是纯素食动物,它吃鱼,也吃虫啊! 而宋辞晚的五毒罐中,收纳的虫豸之多,却简直数不胜数。 这不正好是大白鹅的后备粮库么? 宋辞晚当下意念一动,便即从五毒罐中调出一只气息最为微弱的小虫,借着地上矮草的遮挡,悄悄从身侧放出。 这小虫在五毒罐中被其它虫豸厮杀得伤痕累累,甫一来到外界顿时便是一跳。 宋辞晚摄气术运转在手边,随时准备捕捉这只小虫,却见小虫跳跃的一瞬间,大白鹅翅膀一扇,头颅一伸,当下已是十分敏捷地叼住了这只小虫。 “嘎嘎!”小虫入腹,大白鹅骤然兴奋起来。 它似乎十分喜欢这小虫的滋味,吃过一只后立时便拍动翅膀,激动得简直团团转。 宋辞晚也不让它失望,接连又放了五只小虫出来,见大白鹅一只一只地吃,每每动嘴,都必然能够准确捕虫,当下便又奖励了它一碗豆粕。 岂知大白鹅吃过了虫子,却居然连豆粕都不爱了。 它吃一口豆粕便往四处张望一眼,俨然是还对刚才的虫子念念不忘呢! 但宋辞晚却不准备再喂它了,许家豸园的虫子有种格外的凶性,就算要用这虫子来促成大白鹅的蜕变,也应当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下午马车继续行进,车队的气氛比之先前却是放松了许多。 前前后后都有人攀谈闲聊起来,直到马车一路前行,在傍晚时分路过一座山。 镖师们在前头喊:“前面是寒丘山,大家记得跟上队伍一路往前走,不许回头也不许说话,谁叫谁喊都不要搭理,也绝不可以入山。总之要一口气冲过山脚下的路。冲过此路,前方不远便是怀陵城,明白了吗?” “明白也不要答话!不要点头,大家心里知道就行。” “好了,从现在起,谁也不要说话,开始了,我们走!” 镖旗在前方引路,车队滚滚而过,前方的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 第72章 天地秤又丰收 天暗下来的一瞬间,队伍其实便有了些许骚乱。 风吹起时,有一只手凭空伸出,搭住了队伍后方一人的肩膀。 这人没忍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回头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瞪大双眼,然后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啊——!” 恐怖的叫声响彻在队伍后段,人群霎时动乱起来。 尽管四通镖局的镖师才刚刚提醒过,不要回头不要说话,谁喊谁叫都不要搭理,不能入山要一口气往前冲…… 但是人的本能却并非简单可以控制,有些人就是意志力不足,他即便心里明白,行为上也还是会忍不住犯错。 一声尖叫带动了更多的尖叫,混乱中,惊慌的人们开始乱跑乱冲。 暗沉的天色下,镖旗在冷风中猎猎而动,四通镖局的镖师与趟子手们护着自己的镖—— 什么镖呢?便是交付过大量金银与宝物的几家富户。 这些人在前方催动坐骑,驾马驾车,毫不停歇往前狂奔。 总镖头浑身气血鼓胀,犹如狼烟升腾,一手持着一杆长枪,枪尖上寒芒闪烁,而他的另一只手上,却居然端着一根纤细的白蜡烛。 这根纤细的白烛顶端有豆丁大的一点火光在幽幽燃烧,众人疾奔时风摇影动,那白烛顶端的火光便也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能熄灭! 一种恐慌开始在队伍中漫延,这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人在混乱中违背了镖师们的提醒,被某种无法形容的恐怖感觉逼得慌不择路冲入了山中,这也无法言说。 而身在马车中的宋辞晚,一把掀开了前方车帘,只见坐在车辕上的于林浑身肌肉贲起,拉车的棕马四蹄乱突,眼看着他们这辆马车便要偏离方向! 于林却浑然未觉,他牢牢记住了镖师们的话,不能回头不能喊叫,不能入山要一口气往前冲。 他做到了,他的确是一口气在往前冲。 有各种混乱的声音响动在他耳边,似乎是有人在惊呼惨叫,也似乎是有莫名的声音在幽幽哭泣,低低呢喃,还仿佛有一双双温柔的手在拖拽他,有甜蜜的声音对他呼喊:“来呀,郎君,过来呀……” 于林浑身气血翻腾,只是紧紧闭住嘴巴,一概都不理会。 然而朦胧间,他的眼前却竟然出现了两条路,一条路笔直向前,另一条路分岔向左。 于林面红眼花,浑身燥热,当下想也不想便一抽马鞭,驱马向前疾驰。 希律律—— 马儿惊叫,扬蹄狂奔。 于林却没有发现,马叫以后方向便已经开始偏离了。 他以为马车还在向前疾奔,可实际上马车却是冲向了旁边的山上!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抬手一弹,摄气术运转而出,一缕指风弹在了马首之上。 马儿吃痛,不由自主便扬起前蹄又将方向调转回了正途。 宋辞晚手指再动,轻轻掐诀。 一缕炽炎连带着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随即射出,火焰便如红丝带,行云流水般在空中伸展。 空气中顿时传出一阵“嗤嗤”的烧灼声,还有模糊难辨,古怪到难以形容的痛叫声。 于林骤然惊醒,下意识便一张口想要喊叫。 又有一缕气,轻轻点在于林咽喉间,于林的喊叫声便又被迫咽回了喉咙中。 他当下紧紧闭嘴,后背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轱辘辘,车轮滚动,车队疾驰,于林驾着马车重回正途,他再也不敢去听周围的声音,只是握紧缰绳,奋力驾车。 于林发现,前路似乎没有那么难行了,朦胧昏暗的天色中,又恍惚是有一点明光,在前方指引方向。 他自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主要还是因为宋辞晚在后方不断施展炽炎术与心经之火。 马车里,宋辞晚坐在最门边的位置,在她的侧后方,金花婶子搂紧阿蝉,一手捂住她眼睛,一手捂住她嘴巴,母女两个都惊骇得瑟瑟发抖。 但她们也牢记着镖师们的提醒,做到了不转头,不呼喊。 马车在疾驰,她们不需要赶路,至少比起后方那些还要靠双腿走路的人好过许多。 宋辞晚也同样做到了不呼喊,不回头。 她虽然有些修为,但并不会因此就自大到无视镖师们的提醒。 这个世上有许多古怪,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最好还是保持敬畏心比较好。 这座寒丘山给宋辞晚的感觉非常压抑,那山深处仿佛是存在着什么不可名状的禁忌,绝不能轻易碰触。 但宋辞晚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镖师们只说了不能回头不能说话,却没说不能放火。 那总镖头自己在前面开路,一身气血灼热滚烫,所过之处,空气中亦隐隐传出古怪的焦糊味。 宋辞晚便先试探着小股小股地弹出火焰,后来,在她又一次弹出火焰时,天地秤浮现了。 采集到一团气:【散乱山魅幽精,二两三钱,可抵卖。】 空气中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又扰人混乱的东西原来是山魅? 神秘一旦揭开,仿佛便不再那般可怕。 宋辞晚接连放火,天地秤连连采集:【散乱无序幽精,一两五钱,可抵卖。】 【散乱无序戾气,三两二钱,可抵卖。】 【散乱山魅死气,二两一钱,可抵卖。】 【散乱无序阴气,三两一钱,可抵卖。】 …… 宋辞晚目光微亮,悄悄加大火势。 一片灵焰形成的光带,飘摇在朦胧昏暗的山道间。 后方的百姓见到前方火光,有反应快的便立即循着火光奔跑。 也有抑制不住情绪激动的,惊喜呼喊:“那边有光亮,快……” 惊喜呼喊的一句话没说完,人就忽然没声没息地倒下了。 有人吸取教训,连忙捂着嘴跑,也有人越发惊慌,一时尖叫连连,又制造出更多混乱。 山中,似乎是有惆怅的呼喊声在空灵回荡:“来呀,人间有什么好?全是庸碌哀苦,何不留下,与奴家共享这山间清灵?” “留下来,留下来……” “嘻嘻嘻……” 朦胧的山影间,似乎是有一道身影幽幽浮现,华服大袖,肌肤僵白,头挽高髻,口涂黑唇。 足下一双云台履,手中摇着金团扇,看似轻盈飘渺,又似沉重僵硬。 她一步一晃,从山巅走到山脚。 但她却走不出山脚下那条线,走不到人间的道路上,只能在烟雾中惆怅顾盼,摇扇叹息。 又不知过去多久,仿佛那些混乱的挽留还在耳边,前方天空忽然一亮,阴云散去了。 总镖头手中的白烛恰在此时燃烧一空,他轻轻一叹,目光向后看去。 他身后的镖师们便高声喊道:“寒丘山过了!诸位,休整片刻,前方不远便是怀陵城!” (本章完) 第73章 道心坚定,一往无前 怀陵城马上就要到了! 劫后余生,有人笑,有人哭。 队伍只在原地休整了大约半刻钟,镖师们便又重新打起镖旗,喊路出发了。 留在寒丘山下的,便永远留在了那里。 活下来的人们还要继续前行。 好在怀陵城是真的不远了,一众人大约再往前行进了十里路,便见到前方开阔处有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它不算高大,也并没有格外宏伟,但它沐浴在黄昏的霞光中,又是如此的稳重、端凝。 远远地,可以看到城门口除了站着守城兵丁,此外竟又还站了五六个书吏与衙役打扮的人。 城门侧方还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一名身穿浅青色官服的人,浅青色,是九品。但甭管九品还是几品,再小,那也是个官。 四通镖局的人打头先过去问询,不过片刻,镖局传递回了消息。 镖师们催促大家:“快,咱们都抓紧时间,赶紧拿了户帖兑换号牌进城去,莫要让老爷们久等了!” 什么情况呢? 原来,怀陵这边的官府,竟是早已做好了接收宿阳百姓的准备! 坐在城门边的这位,便是县衙派来的一位典使,专为安置宿阳百姓而来。 据镖师们说,这是因为就在百姓们辛苦跋涉的同时,宿阳县令方镜台亦早已派遣人员奔行数地,与周边城池做好了沟通,请求当地官府安置百姓。 这个消息使得刚刚经历大劫的百姓们霎时被击中内心最柔软处,人群中传出一阵欢呼。 金花婶子却是一下子就哭了,她将于蝉紧紧搂在怀里,对旁边的宋辞晚说:“月娘,咱们离开宿阳明明还只有一天,可不知怎么,我竟觉得自己像是过了许久。” “仿佛,仿佛竟像是有半生那么久……” 她怀中的于蝉在颤抖,她也有些颤抖道:“咱们这一批,跟着四通镖局出来的人原来至少要有两三千,然而如今在此处排队的,你仔细数数,是不是少了有一大截?” 具体少多少,金花婶子是数不清的。 前面车辕上的于林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在此时说:“娘,大约几百人没了,后方光腿走路的,少了有一大半。” 金花婶子又哭又笑道:“少那么多人,但至少咱们是活下来了。” “怪不得都说出门难,倘是早知如此,大家伙儿是不是宁可死留在宿阳,也不会想要离开?” 宋辞晚问:“婶子可是有后悔离城?” 金花婶子叹气说:“悔不悔的,也没得选。你于叔是一定要我带孩子离开,他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后头追上我们……”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越发低落,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精神利索。 只是从宿阳到怀陵就已经这样难,若再要越过数座城池,去往平澜城,那又得有多难? 他们真的,一定非要去平澜不可吗? 有这样思想的,实际上并非只有金花婶子一个。 队伍中大部分的百姓,在从寒丘山下死里逃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是生出了要留在怀陵的想法。 都是背井离乡,去往哪里不是去? 倒不如留在怀陵,至少离宿阳近些,两城之间口音差别不大,也更方便融入。 最重要的是,怀陵官府,它是真的安置百姓啊! 后来,百姓们在城门口领到了各自的号牌,囊中羞涩的,没有住处的,基本便都跟着官府去了官办的邸店。那里可以暂住,有大通铺,价格非常便宜。 怀陵这边给了好几种安置百姓的方法,准备留在怀陵的有三日时间选择方案,不准备留的也能拿号牌去换路引。 于林驾车也往邸店赶去,路上,金花婶子对于林说:“阿林,一会儿车停了你拿银子去买两样礼品。再将咱们家那根十年老参也拿过去,去问问四通镖局你韦叔叔,看看留在怀陵的人有多少。” “还有,再问问镖局还有没有法子再往宿阳传消息。要是能传,请他帮忙给你爹传句话,这个平澜城咱们先不去了,就在怀陵这边等他!” “他什么时候过来找咱们,咱们再决定要不要去平澜。” 金花婶子的这个决定堪称果断,于林呆了下,很快便高声应好。 马鞭甩动,于林驾车的动作都仿佛是更轻快些了。 金花婶子也松了口气,她像是放下了心中一个巨大的包袱,脸上又重新带了些笑模样,对宋辞晚说:“月娘,你也留怀陵。是婶子原先考虑不周,不该叫你去平澜。这出门的远路,真不是咱们普通小老百姓能走的啊。” 宋辞晚道:“婶子说的有道理,不过前方既然有路,我便还是想走一走。” 她的话使金花婶子和于蝉都惊呆了,她说:“婶子,我是捡回来的命,如今离了宿阳,那便是四海为家。既如此,那何不走远些,去看看更远处的风景,更广阔的世界?” “你说,平澜有各大仙门,有无数高手,我去走一走,说不定还能得个仙缘呢,对不对?” 她转过头,对着金花婶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金花婶子惊得无言以对,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道:“咱们、咱们小老百姓,你、你还是个小娘子,你不寻个安稳地界,嫁人生子?你……” 仙缘!谁人梦中不曾有过? 然而又有几人真敢舍却身家性命前去追逐? 这颠覆了金花婶子的人生观,尽管她让于林习武,但那是于林,她可从未想过让于蝉习武! 于蝉在金花婶子的怀里露出了半颗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如同小鹿般好奇又钦佩地看向宋辞晚。 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了两团气。 【人欲,惊、忧、惧,三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喜爱、崇敬、向往,二斤一两,可抵卖。】 一团来自金花婶子,一团来自于蝉。 这是真的意外。 早知道略略发表些违背世俗的言论便能得到如此浓烈的情绪反馈,宋辞晚可不是早发财了? 金花婶子伸手指着宋辞晚,几乎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何必如此疯魔?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你爹娘泉下有知,只怕都恨不得跳起来捶你几下!你,哎哟……你可真是!”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说不出话,喘不上气的模样。 宋辞晚哭笑不得,连忙扶住她,给她拍背顺气。 并一边说:“婶子,我既去过浣洗房,嫁人生子之事,往后便不考虑了。虽则我不说,你不说,往后或许并无人知晓此事。但我骗得了别人,却不能骗自己。沾染了妖魔戾气还去嫁人生子,那是害人害己,又何必呢?” 这话其实是宋辞晚胡诌的,她身上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戾气,真要有也早被她卖给天地秤了。 但不打算嫁人生子,这话却是真的。 长生是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宋辞晚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并还将一往无前,一直走下去! 那么有些事情便必然要被她摒弃。 宋辞晚或许尚未道心圆融,但她至少道心坚定! 天地秤再次浮现,这次又得到了一团气:【人欲,爱、忧、憾,一斤二两,可抵卖。】 这团气来自车外的于林。 他也听到了宋辞晚的话,因而贡献出一团强烈情绪。 少年慕艾,此时此刻,年轻的于林有了一瞬间的心动。 但他显然也明白,有些时候,情意在它萌动的一瞬间就该死去,因此他除了遗憾,还有沉默。 金花婶子却没有沉默,她接连叹气,叹完了只说:“罢了,你既心意已决,那过后于林去寻他韦叔叔的时候,你也一道跟去。” “跟着四通镖局走,请他们多照顾你一些,好过你莽莽撞撞,不知方向。” 宋辞晚应了声,心下有暖意流淌。 从前她因于捕头拿过宋友德的抚恤金而心生芥蒂,但此时想来,凡人活在世上,真是有太多无奈。 抚恤金的五两银子,金花婶子其实早就变相还给她了,此后的多番照顾也是真心实意。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非黑即白,学会释然,或许也是一种修行。 马车行驶到了邸店边上,有店小二过来牵马卸车,却见前头人挤人,热闹得不行。 于林问了一句,店小二热情回答:“是万灵天骄榜,年前最后一次换榜,今日正好有抄录的榜单传到咱们怀陵了,大家都在争相传看呢!” 店小二兴致勃勃,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道:“这一次,有出自咱们怀陵城的一位天骄上榜了!” “万灵天骄榜,收录万族百位天骄。人族只取五十岁以下,妖族只取百岁以下,每三月换榜一次。在咱们大周国都的长生台上,天骄榜日夜悬挂。每到换榜日,那榜上名单便如瀑布冲刷,无需有人处理,它便会自行更换。” “神异得不得了!谁也不知道万灵天骄榜是如何采集到的各路天骄信息,但它一定是最为公正的!” “今次,咱们怀陵城有一位天骄上榜了,便是赤华仙子!” 居然是赤华仙子! 赤华仙子原来是怀陵人? 宋辞晚心下才刚生出疑问,那边于林已经问出了声:“赤华仙子我也知晓,前段时间她曾去过宿阳降妖除魔。但听闻仙子是从郡城而来,怎么?” 店小二却是脖子一昂,立刻大声说:“赤华仙子虽是琼华阁真传,但她祖籍怀陵,天骄榜上都有记录。你若不信,尽可以买一份榜单来看,白纸黑字,我还能骗你不成?” 于林倒是个好脾气,当下憨憨挠头道:“也不是不信,随口一问罢了。也不知这榜单哪里能买?在下想买一份。” 店小二顿时从身后抽出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榜单纸,笑眯眯说:“正好,小的这里就有卖,承惠,两文钱。” 于林:…… (本章完) 第74章 万灵天骄榜,孰能登顶? 于林最后还是买了一张万灵天骄榜,宋辞晚也买了一张。 拿到手她就顺势展开,一眼扫去,果然在后方第九十八名的位置看到了赤华仙子的名号。 方盈夏:炼气后期,道号赤华,琼华阁真传,北辰剑仙直系后代。 主要法宝:天悬剑,灵剑级。 战绩:升至炼气后期,诛灭百魂窟妖鬼七十二名,以炼气后期修为对战结丹期山蛛妖鬼,战力玄级,可入万灵天骄榜第九十八名。 …… 赤华仙子昨日才经历过碧波湖大战,那时宋辞晚动用旁门道术度量衡,测量到她的修为是练气中期。 不想才只过了一日而已——甚至或许还没有一日。 据店小二说,万灵天骄榜的传递存在有一定延迟。 总之,此时此刻的赤华仙子不但修为大涨,并且实力飞升,再不可同往日而语。 也不知这短短时间内,她经历了什么?但宋辞晚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再看榜单前列的人物。 排行第一的,赫然是妖族天骄九尾天狐涂山竞! 涂山竞:狐族圣子,万化之身,天妖血脉,妖王初期,修为六尾。 主要法宝:万类霜天,四象轮回盘。 战绩:战胜人族返虚,逆伐同族妖王后期…… 排行第二的,则是人族天骄云流光! 云流光:化神后期,道号扶光,玄心门道子,纯阳剑体,修无情道,灭心剑法。 主要法宝:仙剑度厄。 战绩:以化神后期诛杀妖族天骄,妖王级金翅大鹏…… 云流光的战绩非常之多,宋辞晚一眼看去基本上全是诛杀各类大妖。而其中最为醒目的一道成绩,自然是诛杀金翅大鹏! 再往下,第三的还是妖族,第四的是人族,第五到第八也都是人族,第九第十是妖族。 总的来说,在万灵天骄榜上,排行前十的人族有六位,妖族有四位。 可是第一名却是妖族! 宋辞晚不能否认,见此榜单的一瞬间,她心里其实有片刻是当真“咯噔”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与压力。 这份榜单说是万灵天骄榜,其实真正上榜的主要还是人妖两族。 人族,却未能占据这天骄榜上第一名! 身而为人,又岂能毫无情绪? 是人族弱吗? 不见得。 怪云流光?那倒也不必,他能登至榜上第二,谁能怪他? 怪他的,倒不妨自己登顶第一试试! 宋辞晚放平了情绪,开始从更客观的角度来细看这份榜单。 这份榜单的内容十分丰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分明是一份万族介绍书。 宋辞晚从中看到了许多妖怪的种类。 譬如九尾狐、金翅大鹏、龙族、金乌等等,那是神话故事中常被人们说得耳熟能详的,虽则十分厉害,但却缺少一份神秘感。 真正神秘的,奇诡的,有譬如梦貘、蜃精、山魅,又或是夜行灯、书神、纸鬼、无面虫之类的…… 看得宋辞晚大开眼界,只觉自身想象终究还是过于贫乏,这个世界之丰富、之精彩,目前的她或许还连冰山一角都未曾窥见。 此外,人族修行方向也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至极。 宋辞晚在榜上见到了众多法体,如云流光的纯阳剑体,也有其他人族天骄,譬如玄冥魔体、先天圣体、大日雷体、星辰道体等等,拥有出色法体的人,往往更容易脱颖而出。 但也有人既无法体,也不修仙,只单纯习武,以武者之身,开窍一百六十八,跻身天骄之列。 亦有读书人榜上留名,譬如人族进士,探花郎苏白衣,排行万灵天骄榜第四名! 还有纯粹的女武者,凌武宗真传弟子杜星横,一力破万法,一双肉掌劈山赶海,斩妖除魔,排行万灵天骄榜第五名! 也有佛门罗汉灵空佛子行走人间,天下留名。 又有墨家弟子墨行一,以机关之术而使天下瞩目。 …… 这每一个名字,每一项事迹,只要上榜便必然是光耀万分。 看得宋辞晚目不暇给,就连金花婶子和于蝉也忍不住凑到她身边与她一同观看。 金花婶子基本不识字,于蝉能认得几百个常见字。 于蝉就一边看一边小声读给金花婶子听,碰到有不认识的字便立即询问宋辞晚。 两人看得一时惊呼一时感叹,神态之丰富,简直都可以上台做捧哏。 于林竖着一只耳朵听,一边盯着店小二牵马卸车。 那边店小二得了四文钱,高高兴兴地将于家的车马都妥善安置好,又领着人去大堂分房间。 大堂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人间的喧嚣立时便将万灵天骄榜带来的畅想与遐思又都给拉回了红尘中。 金花婶子回过神,当下就“哎哟”了一声,拍了下大腿。 挤进邸店的百姓极多,大通铺都要靠抢,单门独间的天字号房倒是有空,但是很贵。要半两银子一间,且还只能住一晚。 金花婶子正犹豫着,宋辞晚就悄悄走到一边与掌柜的订好了两间房,并付了三天的房钱。 金花婶子知道后,再顾不得去畅想那些什么天骄,只着急忙慌地对宋辞晚道:“你这孩子,这出门在外的,哪里不要省?你……” 宋辞晚将手指竖起到嘴边,轻轻一笑道:“嘘!” 她做了噤声的手势,拉住金花婶子的手道:“婶子,出门在外,咱们安全第一。” 这就让金花婶子无话可说了,过后她要给宋辞晚塞钱,宋辞晚道:“婶子,我从前借过你的钱,你不让我还,那如今这房间我也要住,你又不让我出钱,您是准备让我跟爹娘上香的时候被他们怨怪死么?” 金花婶子:“呸!什么死不死的,可不许说胡话!” 她的关注点挺有意思,一下子就被放到了宋辞晚脱口而出的这个“死”字上头。 宋辞晚扑哧一声笑了,金花婶子叹了口气。 入夜后,几人一起用过晚饭。晚上吃的还是干粮,是金花婶子从家里带出来的炊饼。 这次宋辞晚大方接过了她给的炊饼,没再从背筐里掏出鸡蛋来分。 金花婶子反倒是松了口气,连忙挑了两个肉馅的炊饼给宋辞晚吃,又劝她:“你放心吃,原打算远行到平澜,婶子这炊饼可是备得足足的呢!” 宋辞晚说:“婶子,我原先说好了要为爹娘守足三年孝的,既说过了,那便必然要做到。婶子,我吃素馅炊饼,素馅的你给我三个。” 金花婶子无话可说,只能将两个肉炊饼拿走,换了三个素炊饼给宋辞晚。 等用过饭,收拾好,怀陵城中各处都燃起了灯火,夜色既深沉又热闹时,金花婶子将于林叫到身边,给他拿了人参和银子,并嘱咐他带上宋辞晚一起去见四通镖局的韦镖师。 宋辞晚将背筐和大白鹅都留在邸店,另外背了个褡裢和于林一起出门。 出了楼上的房间,一下到大堂,首先又是一阵热闹与酒气扑面而来。 旅途中的人们或许有过落魄,但不妨碍他们此刻就着酒意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有人高声说:“咱们人族的天骄主要就是吃亏在修行时间太短了些,否则再过载你们看,咱们这位扶光真君必然能登顶第一!” 这是议论万灵天骄榜的。 也有人不说这个,却是悄悄低声,与周围人说起了寒丘山的故事。 看到有小伙伴问更新,这里说明一下哦,每天保底两更,会不定期加更。 目前还在调整时间,调整好以后,会固定在中午12点左右,以及下午6点左右这两个时间段进行更新。 感谢大家支持,也谢谢朋友们的提醒。 爱你们,笔芯~ 另外再说明一下,女主专注修仙,不会有男主,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有些男性角色会很精彩,但那只是因为,一个鲜活的世界中本就会有无数种人。 无论男女,他们都会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但不是本书的主角。 最后,祝大家愉快,谢谢。 (本章完) 第75章 酒酣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宋辞晚在走过大堂时听人说道:“前朝时候,那寒丘山原本可是一座佛山!山上一个连一个的,建了不知多少富贵人家的家庙。家庙里住的,都是那些朱门人家,出家清修的女眷!” 这简单一段话,听来平平常常,可不知怎么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悚然之感,使得听者不由自主便停住了脚步,想要再听一听故事里的究竟。 于林便是那停住脚步的其中一人。 宋辞晚见他站在原地,不自主地侧耳倾听,便也停下脚步,与他一同细听。 讲故事的人生着一张沧桑的脸,饮了几杯浊酒,乱糟糟胡子上沾了几滴酒液,旁人叫他洛三爷。 洛三爷醺醺然坐在桌前,拿手一拍桌案,“嘿”一声道:“家庙啊,你们知不知道住在里头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冬日着单衣,夏日穿棉袄,挑水劈柴,浇园种菜,再没有了从前的富贵奢遮,呼奴唤婢,这且不说……” “那对着青灯日日念佛,敲了木鱼又还要抄经,罚跪面壁是家常便饭,竹笋炒肉是日常佐餐。新来的总要受旧来的欺负,岂不知那旧人,原也曾经是新人,也曾被她们那时的旧人欺负过呢!” …… 洛三爷讲古流畅,用词造句宛若身临其境,更重要的是,他的话语间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氛围,使得大堂中种种喧闹暂停,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自己的话题,转而认真听起了此人讲古。 这时却有个憨人突兀一问:“竹笋炒肉?这不是家庙清修,怎地还能炒肉?” 人们更安静了,片刻后,大堂内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憨人还正莫名呢,有人告诉他说:“竹笋炒肉,那可不是当真炒肉吃,是拿竹条子抽人打人,打得人面上无伤,可身上痛死个人哩!” 痛死个人,那也是前人在痛,不是如今大堂中的这些人在痛。 因此这人话音落下,顿时又引来一阵“哈哈哈”的哄笑声,诡魅的气氛莫名又有些回暖。 大堂中依旧酒气醺然,洛三爷也哈哈地笑了一声,接着道:“竹笋炒肉其实还只是寻常,还有些手段你们且想不到呢!诸如那指甲盖下插入细针,眼耳口鼻被蒙上湿纸,蒙得你啊,喘不上气来,眼看要死了,这纸才勉强撤下。” “也有那撤不及时的,人当时就没了。没了怎么办?嘿,那也不是个事儿!” “入家庙清修,对外都说是主动修行,为家人祈福,其实啊,那些全都是被罚入深山的罪人。罪人死上几个,又有什么打紧么?” 有人听着打了个寒颤道:“洛三爷,这被罚入家庙的,你说原先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既如此,想必出身都是不俗。她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怎地竟要如此遭罪?” 洛三爷饮了一口酒,似醉似笑说:“那罪名可就多了去啦!嫁了人的或是嫉妒不贤,或是多年无子,或是不敬尊长,或是妨害夫君……还有些,也不必非得有什么名目,只说一个生肖不符,属性相克,因此叫你去家庙里修行一段时间,你能不去么?” “也有没嫁人的,有庶女受嫡母打压,有嫡女受继母打压,有父母双亡的受亲戚打压,那也有无数个名目。” “还有一些父母俱在的,受亲生父母猜忌。命不好,嘿,就是命不好!” “那时候的玄元大地可不似咱们如今,天下一统,九州共主,那时候,咱们怀陵这地界是一个叫云国的国家在治理。” “云国末年,天逢大旱,三千里赤地啊,从北到南,那叫一个乱呀!” “不知道有多少英雄人物,举起义旗。杀得哗啦啦的,血流成河……” 洛三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寒丘山中有一位清修的小姐,某一日后山砍柴时,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她见这人浑身是伤,虽则自身处境艰难,却也生出侧隐之心。” “小姐将这年轻人救了,人藏在后山中,她又每日里省下自己的饮水和吃食,只等砍柴时悄悄藏在怀里,带到后山给那年轻人食用。” “从年轻人这里,小姐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听说有人因路见不平,拔刀而起,当时斩了恶人自身却被通缉,于是索性反了朝廷加入义军。” “有士族女子因见小儿可怜,便赠了那小儿一个面饼,一壶饮水,结果却反被人告到族中,说她私见外男,私相授受,族中判她沉塘而死!” “虽有人提及那小儿只有八岁,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子赠送给八岁小儿面饼,便是私相授受!” “呵……” 他笑了声,听得入神的人们不由追问:“后来怎么样啦?” 洛三爷道:“年轻人告诉小姐,那女子奋力反抗了宗族,身上藏着匕首,当时便将判她沉塘的族长刺死了。” “刺死族长后她趁乱外逃,随后不久在外获得奇遇,练武引气,后又加入了义军队伍。” “那女子便是后来在义军中赫赫有名的水云将军,赤眉娘娘!” 人们又发出赞叹,还有人说:“赤眉娘娘庙,我们那里如今还有呢。” 洛三爷继续说:“小姐时常与年轻人交谈,因而得知了,人若受到压迫,原来是可以反抗的。也明白了世界之大,原来不仅仅只有后宅的庭院,与阴森森的寒丘山。” “小姐与年轻人约好了,等年轻人伤一好,便要与他一同逃出寒丘山,去加入义军,去看看天下的风景,去瞧一瞧,没有宗族约束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只可惜,一切畅想虽好,小姐却在年轻人伤好之前,被同屋的比丘尼跟踪发现了端倪。” “后来你们都知道了,小姐被宗族判了沉塘之刑。她倒也想学赤眉娘娘刺杀族长,趁乱逃命。然而有了赤眉娘娘的例子在前,后来这些人可学精了。他们事先挑断了小姐的手筋脚筋,将她剥得身上轻薄一片,又捆得严严实实。” “小姐饱受羞辱,沉塘而死,年轻人倒是逃走了。” “不久后,义军攻破了当时的顺陵城,将周边几个大族都整治了个底儿掉!又有人在寒丘山放了一把火,将山上的家庙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寒丘山上再也不闻比丘尼诵经之声,山巅上却有迷雾从上而下。” “有人若从寒丘山下经过,又隐隐约约总能听见有女子呼唤,留下来,留下来陪我呀……” 最后这一句,他是捏着嗓子,学着空灵娇弱的女子声调说的。 大堂中众人一听,纷纷掉落一地鸡皮疙瘩。 有人恐怖惊叫:“啊!” 洛三爷“砰”地一声一拍桌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几声他忽地打了个酒嗝,咕咚就趴到了桌上,打起了酒鼾,竟是就此熟睡了过去! 大堂中的众人都还听得意犹未尽呢,可是洛三爷醉死了过去,又有谁能在这时叫醒他? 人们不能叫醒洛三爷,但能继续议论道:“咱们这些泥腿子,虽说也知晓男女有别,但好在不似某些大族那般恐怖,如此说来,咱们的日子竟是还要更好过些!” “嘿,你做梦,你吃的什么,人家吃的什么?你吃一个炊饼,人家可是能吃一筐炊饼呢!” “哈哈哈!” 人们又哄笑起来。 于林如梦初醒,连忙抬脚往外走。 走到邸店门外,他红着脸对宋辞晚说:“对不住,月娘妹妹,是我耽误了时间。” 宋辞晚笑道:“阿林哥岂不知我也想听?” 于林便挠了挠头,这一次是放松的笑。 两人先去外面的店铺买了点心干果,酒水烧卤等礼品,宋辞晚又趁着于林不注意,悄悄在点心盒子里放了个小瓷瓶,里面装了一颗行气丹。 四通镖局没有在官办邸店落脚,而是去了他们在怀陵城开办的分局。 实际上,四通镖局的总局是在平澜城,他们的分局遍布了苍灵郡各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四通镖局才有着敢于跨越数城之地,千里迢迢带人前往平澜的底气。 到了四通镖局,于林报了韦镖师的名号,倒是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人。 镖局的人虽是都在休整,却无人饮酒,无人放纵。 镖局内灯火通明,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在补充收拾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于林与宋辞晚跟着韦镖师进了镖局待客的小厅,韦镖师扫了一眼于林带的东西,笑道:“世侄这可是在馋我,咱们镖局有规定,行镖路上不许喝酒。” 于林略微局促地道:“那于叔带着,等到了平澜再喝。” 韦镖师顿时哈哈一笑:“世侄吉言,那你于叔我便收下了。等到了平澜,必与你同饮这一坛酒!” 于林又面露赧然道:“韦叔,对不住,小侄此番前来,是因家母做了决定,咱们、咱们便不去平澜了。家母想托于叔问问,镖局可还有往宿阳传消息的道路?若是方便,求您帮忙给我爹带个话。”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了包人参的锦袋。 锦袋不需打开,人参的香气便已是透袋而出。 韦镖师面色一肃道:“你们要往宿阳带话?” 于林脸上全是忐忑与羞惭,束手束脚的不好意思多话。 韦镖师手放在小桌上,手指轻轻敲响。 片刻后他一叹道:“罢了,你们不再去平澜,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这前往宿阳传话之事,我却不能与你打包票。只能说你将要传的话写下来,若有机会,消息能传过去,自然便能过去!” 于林一喜,忙站起来恭敬道:“多谢韦叔!” 他又提起宋辞晚需要继续前往平澜之事,请求于韦镖师在方便的时候能够给予几分照顾。 这个韦镖师倒不为难,痛快答应了。 全程宋辞晚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当个挂件站在一旁。 韦镖师与她认了个脸熟,并不问她一个小娘子为何不像于家人一般索性留在怀陵,而偏要千里跋涉去往平澜。 最后,他叫身边跟着的趟子手徒弟送了于林与宋辞晚出门。 等两人离开,韦镖师在小厅里顺手打开了那盒子点心,他信手拈了一粒三花糕扔到嘴里吃,才吃了一口就注意到盒子里的小瓷瓶。 他皱眉将瓷瓶打开,倒出里面的丹丸一看,然后……他嘴里的三花糕就惊得掉到了地上! “啊哟!”韦镖师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护住在手里弹跳的丹丸。 只怪他方才太过于漫不经心,以至于这一下惊得好险丹丸落地。 好在他终究是炼脏后期,虽则险些同手同脚,可手上的武技一发挥,到底是快速又轻柔地将这颗丹丸重新装入了瓶中。 恰好他的徒弟送完了于林回来,见到师父着急忙慌的模样,不由问道:“师父,你这怎么了?” 韦镖师连忙将瓷瓶塞进怀里,脸色一肃道:“我那于世侄,你可是亲自将他送回了邸店?” 徒弟“啊”一声道:“我、我,弟子只送了人到门口,要送到邸店去吗?” 韦镖师立刻板着脸道:“自然是要送回邸店!虽是在城中,你当这夜晚就一定安全吗?还不快去!” 徒弟见他认真,当下连忙应诺,赶紧往外跑。 他去追人了,留下韦镖师在小厅里呲牙咧嘴。 韦镖师将其余礼品带回自己房间,然后开始积极问询为于家传话之事,又去找了其他相熟镖师,帮宋辞晚在镖队里要到了一个坐马车的位置。 宋辞晚和于林被韦镖师的徒弟追上了,于林当时只觉受宠若惊。 于是,一个严格执行师命,一个心怀感激刻意逢迎,再加上安安静静的挂件宋辞晚,三人一路轻松愉快地回到了邸店。 韦镖师的徒弟告辞离去,于林脚步还有些轻飘。 只见邸店内高谈阔论的人群散去不少,寒丘山的话题也已经被人们掠过了,又有人在啧啧说:“听闻妖王级原是对应炼神期,可咱们扶光真君化神后期便能逆斩妖王,那还不是普通妖王,而是金翅大鹏!” “咱们扶光真君就是吃亏在修行时间太短啊,人族只有五十岁以内可以入榜,扶光真君有三十岁没有?” “妖族是百岁以内入榜,真不公平!” 人们你说我论,挥斥方遒间,仿佛自身也成了站在尘世巅峰的绝代天骄。 夜色是如此喧闹,红尘的灯火总是使人流连。 宋辞晚与金花婶子和于蝉一间房,等到夜深,两人入睡,她又施展入梦大法使她们的梦境更美妙更深沉些,而后便一边修炼,一边等待子时。 子时以后,她便又能操作天地秤进行抵卖了! 今天二章合一,抱歉时间还没调整好,中午的更新跟晚上一起发了。争取尽快稳定更新时间,感谢诸位支持!鞠躬~ (本章完) 第76章 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出现 夜色深沉时,宋辞晚祭出两仪护心阵,将自己身周三尺牢牢护住。 两仪护心阵的光罩可以隐形,并具备一定的警示作用,可谓是旅途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样必备之物。 而后宋辞晚开始盘点天地秤,天地秤中如今收藏有许多抵卖物。 其数目远超十件,她两三天都卖不完。 宋辞晚于是仔细挑拣,总的来说,初次被天地秤采集到情绪气团的人,往往会给她提供一个小法术。 根据对方修为层级的不同,抵卖来的法术等级也有区别,实不实用则看运气。 除去初次以外,同一个人提供的情绪气团,后续再卖,则往往能够卖得修为时间。 凡人的话,气满一斤,能换一年修为。 修炼者则不同。 譬如宋辞晚曾经从田俊洪身上采集过气,这位开窍七十二颗的先天武者,则以三斤六两的恨、怒、憾,为宋辞晚提供了三十六年修为! 可惜,像田俊洪这样的人物不好遇见,一般的高手也很难似他这般,提供如此强烈的情绪。 田俊洪要不是死得太过憋屈,估计也不可能在死前泄露出那么强烈的情绪。 君不见,宋辞晚与赤华仙子在碧波湖底相遇,两人虽无正面交流,但其实也算得上是共患难过了。可赤华仙子在此期间,却硬是连一分一两的情绪也未曾被宋辞晚采集到过。 高手抱元守心,纵然是有情绪波动,但要想达到天地秤的采集标准,却是难啊! 此时此刻,宋辞晚便不免有些怀念起那位曾经被她当做歪嘴小羊,一薅再薅的前未婚夫王亦。 也不知道王亦如今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他的修为有没有进步? 如果王亦能够更上一层楼,那他的情绪价值可就大了! 至于现在,那自然是高手不够,凡人来凑。 宋辞晚先卖出了此前得自于周大娘,却一直没来得及卖出的情绪气团,共有三团,她先卖了前两团。 分别得到了【修为一年零三月】,【修为二年零三月】。 时空跳走间,现世两刻钟,在虚无的修行空间中,宋辞晚却已是修炼了三年零六月。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怀陵城的灵气未曾受损,她的修炼效果比起昨夜在宿阳城时,明显更好些! 虚无的修行空间中,灵气浓度与她现世所在环境是完全相等的,只是虚无空间中不能使用丹药辅助。 如此接连两段修行,等到宋辞晚再次醒来,打开洞照术面板一看。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221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1859/) 与原先一对比,就相当于,毫不停歇三年苦修,宋辞晚的坐忘心经熟练度上涨了90点,修为上涨了824点。 宋辞晚也不知道这个速度算快还是算慢,但想一想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比如云流光,他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化神后期修为! 不到三十岁,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至多是修炼了三十年。 而宋辞晚,如果算上在虚无空间中修炼的那些时间,她花去的又何止是三十年? 是她的资质有问题? 还是说天骄们另外有不为人知的修炼方式? 宋辞晚有许多的疑问,她期待去到平澜以后,能用一种更新的视角解答这所有疑问。 继续抵卖,这一次宋辞晚决定要卖出来自于寒丘山的一些收获,看看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散乱无序戾气,三两二钱,获得了寿元三十二年。】 寿元终于又开始增加了! 年龄:15(寿元95年) 【你卖出了散乱山魅幽精,二两三钱,获得了二星级奇物傀儡纸衣一件。】 傀儡纸衣:披上这件纸衣,你就隐形了。纸做的衣裳,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宋辞晚顿时心一跳,山魅幽精有惊喜! 再卖:【你卖出了散乱山魅死气,二两一钱,获得了二星级奇物白蜡烛一根。】 白蜡烛:点燃它,诡异会不自觉向你退避,蜡烛燃烧速度视诡异强弱而定,燃尽即不再可用。 继续卖:【你卖出了散乱无序阴气,三两一钱,获得了一星级低等阴魄珠一颗。】 阴魄珠:一种炼器材料,消耗品,邪道修士常用之物。 至此,今日抵卖次数已用去六次。 宋辞晚缓了缓,决定换种卖法。 之前在许府门外,她抓住了许府的小厮雨书,这只小羊被她薅秃了,提供的情绪之多,宋辞晚接下来几晚的修炼都不用愁。 并且在初次卖出此人“人欲”时,宋辞晚应该还能得到一门技法。 【你卖出了炼筋期凡人武者的人欲,贪、痴、喜,二斤三两,获得了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 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入门5/100) 一段段玄奥口诀注入到宋辞晚的脑海之中,她的双手顺势开始掐诀,一边体悟记忆,一边细细思索这门道法的作用。 传法,顾名思义,这门道术施展时,可以令施法者获得一种类似于师道光环加持的被动能力。 在传法的光环笼罩下,她所讲述的一切法门、道理,又或者是技巧、功法,都将拥有使人颖悟倍增的特殊功效。 至于说,这个增幅究竟能有多强,主要还是看宋辞晚能将传法修炼到什么程度。 这门道术,乍一看似乎是专门利人,并不利己,但实际上,它如果运用到生活中,将是一门极强的说服技能。 如果运用到战斗中,它是不是能动摇敌人道心? 如果再配合那个得自于王亦的“疑”字诀,嚯,那这门道术可就有意思了。 更进一步,再将格局打开一点的话,传法之术,这分明就是一门教化之术啊! 如当世大教,又或是那些神仙佛陀,谁成道时不开坛讲法? 讲它个天花乱坠,讲它个日月升腾,讲它个星辰奔走,讲它个沧海桑田! 不能畅想,一想简直可怕。 惊喜这个东西,当真是总在不经意间出现! 当然,仅仅是第一层的传法,肯定什么都不是……啊不,肯定离那些天花乱坠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这个东西总归是美妙的。 宋辞晚默念心法,修炼了一会儿传法之术。 发现这门道术虽然可以通过苦修有所长进,但速度极慢,其真正的修炼方法,还是得通过实际运用才能实现。 今日抵卖已有七次,还剩三次机会。 不急,先全部卖完,再去试试这门“传法”! 第77章 传法授业,神使再现 宋辞晚接下来卖出了一团从于蝉那里得来的“人欲”。 【你卖出了人欲,喜爱、崇敬、向往,二斤一两,获得了低级道术甘霖咒,第一层。】 甘霖咒:以真气化作甘霖,降雨时能具备有一定的修复治疗作用,对人、对妖皆能有效。 咒法口诀自虚无中降下,宋辞晚很快就一股脑儿记住,并领悟入门。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她会的技能又多了一种: 初级道术,甘霖咒:(第一层入门2/100) 宋辞晚缓了缓,默默消化了一阵这个新收获。 随即转身对着在床上熟睡的于蝉掐了个手诀,指诀之下,有细细一小团鸡蛋般大小的云团出现,来到了于蝉头脸处。 很快,清透的甘霖淅淅沥沥落了下去。 睡梦中的于蝉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分外的舒适,紧闭着眼睛发出了轻轻的哼一声。 甘霖没有将她的头脸打湿,反而是无形无迹地融入了她的肌理之中。 于蝉脸上原先因为天气寒冷而生出了一些细小的冻痕,这一刻在甘霖的滋润下迅速被抚平。 只是她脸上那半片青黑色的胎记,这甘霖却无法治疗。 宋辞晚默默体悟了片刻施展甘霖咒的感觉,这门道法不难,消耗的真气也不多,只是初级入门状态下,治疗能力有些弱。 也不知道以后练到深处,它的治疗力能够增幅多少? 宋辞晚又对着金花婶子施展了一次甘霖咒,体悟间,甘霖咒的经验增加了1点。 她最后对着自己施展了一次甘霖咒,温柔沁凉的感觉令她在瞬间舒展了眉目。 总之,滋味很妙就是了。 宋辞晚心情愉快地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爱、忧、憾,一斤二两,获得了黄级武技功法,破山拳。】 破山拳:此法由外而内,沉重质朴,开合之间皆有法度,练至高深处拳可破山。 比起不入流的草上飞,破山拳可就厉害太多了,它与宋辞晚的初级神通力大无穷正好相合! 宋辞晚最后卖出了仍然是来自许府小厮雨书的又一团人欲:【你卖出了人欲,忧、惧、悔,一斤八两,获得了修为一年零八月。】 时空跳走间,宋辞晚再次进入了虚无的修炼状态。 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修炼坐忘心经,而是在那难以形容的虚无空间中全力修炼起了破山拳! 破山拳第一式,破山拳第二式,破山拳第三式…… 一门黄级武学,宋辞晚虽然没有完整的练武基础,但坐忘心经适配于世上绝大多数技法,也包括武技。 她毫不停歇地连续练修炼一年零八月,对破山拳早已从刚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 先贤有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练武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 等宋辞晚再次睁开眼,从虚无的奇境中跌落出来,打开洞照术面板一看: 武技:破山拳(精通2158/) 种种拳法奥义在心间流淌,宋辞晚站起身来,徒手又为自己换了张脸。 再戴上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衣裳装束也都换好,又披上了“批量神使”那标志性的黑斗篷。 一掐诀,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她便化为了夜色中的一道阴影,从窗户缝隙游走而出。 怀陵城的夜风很冷,深夜的街道都陷入了宵禁之中,只有巡城司的人与打更的更夫在寂静的街道间跫跫行走。 那缕夜色下的阴影绕城半周,最后从官办邸店的另一个侧边,另一扇窗户口穿梭进入。 房间里,于林睡得略有些不安稳。 这一日间他经历了太多,不论是被迫离开家乡还是落脚怀陵,这都使得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命运的无常,与现实的无奈。 寒丘山的经历更是诡魅骇人之极,因此于林的心中其实一直压抑着一股深深恐慌。 他只是无处倾诉,因为他更明白,从离开故土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安心待在父亲庇护下的少年了! 相反,他还要张开自己的羽翼,挺起自己的肩膀,成为那棵可以为母亲和妹妹遮风挡雨的大树。 他能做到吗? 于林不知道,于林很惶恐。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林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的前半段很不好说,似乎是有浮空的岛屿,飞天的大船,有缭绕的仙雾,有深不见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壑…… 还有什么? 还有那山巅处一道清癯的身影,银面具,短劲装,站立笔直,如松柏树立,如渊停岳峙! 于林听那人道:“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星光神使,因神尊怜世间疾苦,特命吾下界,寻有缘人传道授业。今日传尔破山拳法,尔可细看,不许声张,不许多言。” 说完,也不等于林答话,那山巅处的星光神使便手掌一伸,捏掌成拳,一套气势煌煌的拳法就此施展开来。 当时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当真是雷怒疑山破,电掣青峰骨。只疑此人非尘世,原来果然是神使! 于林本来深知自身资质一般——在普通人中算是不错,甚至可能还有点优秀,可真要放到广大的修行界,他又算什么? 自小习武,他至今也只是炼筋期。 一般的拳法,他看一遍是不可能学会的。若是高深些,他更加难以理解。 可如今,此刻,只听那神使一边演示拳法,一边诵念口诀:“拳贵神速,劲发宜促。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砰砰砰! 拳风起处,空气中都响起了重重爆裂。 当真是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于林看得目眩神迷,如痴如醉,更仿佛像是领悟了什么。 ……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那神使忽而袍袖一拂,于林眼前一花,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直直从床上坐起,却觉浑身湿透,而方才梦中的岛屿、大船等玄奇景象似乎是模糊了,可观看过的拳法,听过的口诀,却居然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脑海! 神尊是真的神尊,神使也是真的神使。 他当真从梦中获得了奇遇! 于林一时心潮澎湃,狂喜难言。 而适时离开的宋辞晚亦得到了充足的收获。 【人欲,喜、忧、惧,一斤五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痴,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痴,三斤一两,可抵卖。】 …… 除了于林提供的情绪气团,还有传法之术,也有了明显进步。 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入门15/100) 一次传法,增强了10点经验。 夜风穿梭过邸店,宋辞晚一边体悟着传法之术的种种诀窍,同时准备着再往外绕上一圈就回房休息。 便在此时,忽然迎面一阵凉风吹来。 风是从前方吹来的,越过了她所化的暗影,却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神使,你既说神尊怜悯世人,为何却见不到我的疾苦呢?你传了那人武技,又能传我什么?” 凉风在颈后轻拂,宋辞晚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第78章 向诡异传道,自救方为天道 宋辞晚心惊肉跳,居然有“人”无声无息地靠在了她身后! 这一瞬间,宋辞晚下意识地做出了两个举动,一是遁术加速,一是立刻调动神魂之力,施展明视。 明视可以使她不必回头,也能自然感应到身周百尺之内的各种气机状态。 然而恐怖的是,不论是遁术加速,还是明视的施展,在这一刻却居然都失灵了! 她像是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之中,粘稠的空气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水箱,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而来。 明视被压制在了身周一尺左右,使宋辞晚仅能模糊感应到,身后像是有一道女子的虚影,其华服高髻,白面乌唇,一身娇袭,眼含哀戚……她像是没有骨头般,整个儿往宋辞晚背上趴。 一股难以言说的诡魅气息徐徐弥散。 宋辞晚感受到了,这是诡异! 这诡异的气息与车队途经寒丘山时,所接触到的诡异气息俨然十分相似。 怀陵城中,诡异夜现? 可是,诡异不是不能离开它的诞生地吗? 寒丘山,既是诡异的道场,也应当是她的囚笼才是! 她是如何脱离囚笼,夜行入城的? 心念电转间,宋辞晚的左手在身侧虚握成拳,一边做好了随时唤出玄都生死印的准备,一边默默搬运传法之术。 她不再试图回头,而是站在原地,忽然一声叹息:“痴儿!” 简单二字,却仿佛晨钟暮鼓,带着一种古朴的悠长,向夜色传荡。 传法之术徐徐运转。 在宋辞晚身后,女子神色似有怔愣。 宋辞晚道:“神尊降下,有下道,中道,上道,不知居士要闻何道?” 女子问:“何为下道,何为中道,何为上道?” 她语调幽幽,声腔诡魅,但竟又仿佛有着一种分外的温文尔雅。倒像是一位真正的迷途之人,在向先生问道。 但宋辞晚知道,身后这位可不是善茬,自己若是一个回答不好,必遭反噬。 夜风从旁飘荡而过,带起阴冷寒意,宋辞晚凝神静气,放缓语调说:“下道为祈祷咒怨之术,当世人无能为力时,祈祷神明,祭祀上天,咒怨仇人,以求天降神迹……当然最后结果也只能看天意。” “这是下道?”诡异女子蹙眉说,“天意既凉薄,又虚无,难怪说求天为下道。” 接着她又怔怔说:“可是那些人,她们日日求天,她们还日日拜佛,她们还日日怨天尤人,她们竟不知这是下道么?” 宋辞晚不评价,只说:“中道为求人之术,人若能求对该求之人,借助他人之力,或许也可脱离困境,解除苦厄。然则他人心意亦同样飘忽难定,他一时念起既可助你,也可害你。他虽有心,也或许可能无力。” 诡异女子说:“是啊,他虽有心,也或许可能无力……他是当真有心无力,无能为力啊!” 最后这一句,声调渐趋尖锐。 空气中,寒意愈发森冷。 诡异女子的情绪波动了起来,方才的温文尔雅便仿佛是一张轻薄的纸面具,随时都有可能被撕碎。 宋辞晚不知她什么时候会失控,只立刻说:“因此居士可知?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宽,只渡有缘之人。人不自救,天也难佑!” “你说什么?你说吾不自救?”终于,女子眼珠转动了一下,片刻后,她忽而惊叫起来。 她趴在宋辞晚背后,原本飘渺的身躯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像巨石,更像是山丘,要将宋辞晚的脊背压弯,身骨压碎! 宋辞晚却牢牢站在了当下,力大无穷的神通道术奋力运转,她挺直脊背,昂然道:“自救,便是天道,是上道,亦是吾等神使要向世人传播之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 “天扼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居士,道法虽宽,只渡有缘之人。” “你是怨天尤人?还是自强不息?你是一心只求他人?还是心向正道,明悟求人不如求己?” “你问神尊有何道可以传你?神尊传你上道,你听是不听?” 一声声,一句句。 在宋辞晚体内,坐忘心经的真气在飞速消耗,传法之术所形成的无形波动却几乎要将她周身经脉都悉数震裂。 她在向诡异传道,可又何尝不是在向自己传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才是真正的上道啊! 宋辞晚听了,她身后的诡异可是要听? 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到几团气:【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恨、哀、恶,一斤九两,可抵卖。】 【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迷茫、喜悦、悲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悲恨、苦痛、喜悦,二斤八两,可抵卖。】 【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悟、悟、悟,三两七钱,可抵卖。】 …… 宋辞晚却快要撑不住了,诡异是有所悟,可宋辞晚背后的压力却愈发沉重。 像是从一座山,变成了两座山。 她低声,几乎是从齿缝间喝出:“痴儿,放下过往,救赎自身,亦为自救之道!你若自苦,天不怜你,你若自救,天亦敬你,你明白了吗?” 轰! 最后这一句话说完,那幽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竟有一道雷光隐现。 深沉的夜幕上,墨云汇聚。 在宋辞晚身后,诡异女子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尖叫,她伸手捂住脸,不停地叫:“啊啊啊——” 叫声凡人不可听见,却几乎将宋辞晚的耳膜刺破。 天地秤又浮现:【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悲、喜、悲,一斤一两,可抵卖。】 诡异逃跑了,在雷光点亮夜色之前。 那一瞬间,诡异女子消失不见。 宋辞晚踉跄一下,身躯前扑,险些摔倒在地。 然后,只见那天幕之上,惊雷落下,伴随这雷光电闪的,还有一道仿佛并不起眼的灵光,倏一下,落到了宋辞晚身上。 宋辞晚浑身都痛,但她惊呆了。 这从天而降的,是什么? 居然是天降灵光! 向小伙伴们道歉,广东天气太热,热得作者菌中暑,今天更新晚了。不过保底二更还是会有的,就是会更晚一些,小伙伴们可以明早来看。感谢大家支持,笔芯~ (本章完) 第79章 宋辞晚的本命幻文 宋辞晚不是读书人! 但在这一刻,在这夜色下,在灵光降下时,她的识海灵台之中,却居然有一道明透的青光摇曳生起。 她的识海中,有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有虚空幻魔剑的虚幻魔种,还有她自身尚未成型的神魂之力,以及如今,她的识海中竟又多了一寸灵光! 灵光生成时,属于她的本命幻文亦在同时出现了。 宋辞晚摊开手掌,掌心中两个浅金色的篆字徐徐浮现:道、强。 不是自强,而是道、强。 这是天地也认可她那上道为“自强”之说? 是啊,天地又为何不认可呢? 天地生万物,无不奋勇向上。 譬如小小蚂蚁,为觅食生存,可以抬起数百倍于自身体重之物质;譬如野草,它能生长在无遮挡的大地上,也能生长在重重压迫的石缝中; 又譬如蜉蝣,虽则朝生暮死,然而其短暂一生,又何尝不是时刻都在追求光阴的刹那璀璨? 碧波湖上,蛟龙洒血时,那些哪怕是身死魂消,也要争先恐后沐浴龙血的水妖,它们也在奋力向上。 此为妖性,亦何尝不是物性? 道、强二字落回了宋辞晚的掌中。 “道”字悄无声息地隐没不见了,“强”字却放射出一道奇异的力量,落入宋辞晚的全身,使她疼痛的躯体渐渐得到抚慰,她的肌肤、骨骼、血肉、经脉……也无一处不受此滋润,并迅速得到增强。 包括她识海中那一朵心经之火,那一颗虚幻魔种,以及那一寸灵光,甚至是她本身神魂。 都在“强”这个本命幻文归位之时获得了明显增强。 宋辞晚缓了一口气,立刻再度掐诀,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 她遁入了夜色下无处不在的暗影之中,飞速从原地消失不见。而她的速度,比之原先又明显更快了三成有余! 天空中雷收云散,只余夜色下的邸店,仍旧如原来模样,伫立在红尘之中。 邸店后方,那些野蛮修建的通铺客房中,忽然有一名满身酒气的沧桑大汉翻身坐起。 他卧倒时醉态朦胧,可这一坐起,眼神却居然十分清明锐利。 “你方才去了何处?”他的手轻抚到了腰间一只色泽古旧的葫芦顶端,低声问。 葫芦没有动静,满面沧桑的洛三爷沉声道:“大周的所有城池中都有法阵监测,山河镜无处不在,你若太过放肆,必然要被捕捉,到时我也无法保你!” 这一句话说完,葫芦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才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从中传出:“有人告诉我,天之道,有上道,中道,下道。求人只是中道,却非上道。你保不住我也是天道之理,我又岂能寄望与你?” 洛三爷一怔,顺口问:“那上道是什么?” 幽幽的声音轻轻笑了:“我不告诉你呀!” 洛三爷:…… 遁术离开的宋辞晚又在城中游荡了半圈。 她的内心其实还未平静,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 先前那诡异的出现可着实是太过惊悚了些,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知道神使传法之事的。 要知道,宋辞晚传授拳法给于林,可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中! 现实中,不过是“神使”站在了于林这个凡人少年的床头,静默了一段时间而已。 是诡异也入了于林的梦中,还是诡异从外界窥探到了于林的梦? 她除了知晓宋辞晚是“神使”,她另外发现了宋辞晚的现实身份了吗? 宋辞晚当时虽是通过传法将她哄走了,那么过后她还会再出现吗? 种种疑问,无不令人焦灼。 这是一时悟道也无法抚平的。 宋辞晚只能先离开邸店,在游荡中思索。 书生幻文中,那一个“道”字在无形间流转,在冥冥中形成了一种异样的气机,抚平了宋辞晚内心的种种不安。 是了,诡异应当是未曾发现她真身,惊动诡异的,不是其它,而分明是宋辞晚于梦中传授于林拳法时,所施展的那一道传法之术! 法不可轻传,先贤诚不我欺。 半个时辰后,宋辞晚再度回到了邸店的院门外。 这一次,她没有再展开明视,也没有施展什么度量衡,亦不曾拿出通幽镜——通幽镜只能照出村庄级及以下诡异和阴气本体,本来在面对高深的对手时也是无用。 这一次,宋辞晚只用了肉眼去看,但天地在她眼中却又有了不同。 她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就在那邸店后方,那一排建筑了大通铺的院落中! 但只看了一眼,宋辞晚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身形一转,再度施展光阴夜遁逃,从邸店遁走离开。 片刻后,宋辞晚披上了自己新得的那一件傀儡纸衣,又重新施展遁术回到了邸店之中。 她的声音、气息,甚至是施展遁术所形成的那一道暗影,都在夜色中隐形了,真正做到了无形无迹! 这就是傀儡纸衣的效果,它虽然只有二星级,但它的隐形能力其实本来就要超越本身星级。再加上宋辞晚“强”字幻文的加持,这件傀儡纸衣的能力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 唯一可惜的是,此物只能使用一次,一刻钟后它便会自动作废。 好在今夜虽有惊险,所获却是不菲。 宋辞晚无声无息地回到了邸店房间中,客房内,金花婶子和于蝉还在安睡。 这一夜,真是又丰富又奇妙。 洞照术面板上,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熟练515/1000)。 向大城级诡异传道后,她的传法之术直接从入门跳到了熟练! 至于所收获到的那些诡异幽精,则又只能等到明晚子时过后再卖了。 翌日,宋辞晚与金花婶子等人告别。 四通镖局在怀陵只会停留一夜,第二日便又要踏上前往平澜的旅途。 人与人的交集有的时候就是如此短暂浅薄,风一吹,便互相成了过客。 金花婶子有不舍,但没有再挽留。她将包袱里剩余的十多个素馅炊饼都塞给了宋辞晚,这一次宋辞晚没有推拒,而是痛痛快快地算全盘接受了。 她抱着鹅,从褡裢里取了两个荷包出来。 她将荷包塞进金花婶子手里说:“荷包里装着辟邪符,是我原先在咱们宿阳城隍庙求来的,婶子,你与阿蝉妹妹一人戴一个。” 金花婶子张着嘴,正要推让,宋辞晚将荷包一放,就抱起自己的鹅,转身大步离开了。 她向四通镖局的车队走去,在人群中见到了昨夜讲古的洛三爷。 宋辞晚没有在意,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扫过,随即迎上了亲自来接她的韦镖师。 倒是天地秤又浮现,再次采集到了来自金花婶子一家的情绪气团。 【人欲,喜、忧、憾,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爱,八两九钱,可抵卖。】 【人欲,爱、忧、憾,六两三钱,可抵卖。】 …… 人间有离别,亦有真情在。 这是补昨天的,抱歉高估自己啦,写到半夜头昏脑涨,空调还坏了,我是服了广东的天气了刚刚师傅来修,据说最近空调单子能排到一周外,空调续命的感觉,师傅们是真的懂! (本章完) 第80章 旅途精彩又奇诡 苍灵郡,蜿蜒的衡水南岸,一条官道自西南而至东北,遥遥向远方延伸而去。 那官道的转折处,却有一支绵延足有数百米的车队,从西南的城池边浩浩荡荡驶将出来。 打头的镖旗上,“四通”二字笔墨酣畅,下方用金线绣成的云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宋辞晚坐在四通镖局后方装载货物的一辆马车上,抱着白鹅欣赏沿途风景,只见这山长水阔,天地博大,心中便自然生出一种旷远豁达之感。 赶车的是四通镖局一位女武者,韦镖师特意将宋辞晚安排到这辆车上来坐,也是因为这女武者实际上算是韦镖师的一位师侄。 女武者名叫蓝秋燕,修为在煅骨期,只等再多跟着镖队跑上一两趟,她就能正式成为一名铜牌镖师。到那时,赶车这样的活计,她自然便不必再做了。 她的脾气爽利,性格虽不热情,但为人好恶分明,这种人其实是挺好相处的。 韦镖师将她与宋辞晚介绍相识,两人同车至今也有半月,已经相处得颇为熟稔—— 是的,从离开怀陵城的那一日开始算,宋辞晚跟着四通镖局已经又走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的时间,镖队接连经过了七座城池。 有些城池之间相隔较近,像是宿阳和怀陵,两城之间便只隔了百里距离,一日可至。 也有些城池之间相隔较远,往往需要在野外行走上两三日甚至是四五日,这种情况下,野外扎营就极有讲究。 夜间尤其有些禁忌,必须遵守。 比如说入夜的篝火必须点足九堆,要有人在篝火边守夜,保证其彻夜不可熄灭。 有的时候夜间会有些无意识的灰游级诡异受到活人气息吸引,懵懵懂懂靠近车队。 这个时候不要与其对视,只需抱守心神,控制情绪波动,再不断往火堆里丢一种名叫香回草的植物,慢慢地这种低级诡异便会自行游走离去。 这也是普通凡人应对低级诡异,最有效,最平和的一种手段。 蓝秋燕会常常与宋辞晚做解说:“乡间有些百姓,到了夜晚无可避免要走夜路时,往往也会点燃掺有香回草的火把。” “当然,一般他们是不走夜路的。你看咱们路过的那些庄子,基本上都会修建围墙,又有宗祠守护。” “要不然就是土地庙,也有拜山神的,还要常常去附近城池的城隍庙请灵符回去供奉。” “倘或是极为偏僻的那种穷乡僻壤,那种地界咱们走镖的却是根本不去。阿晚,我劝你也不要去。” 宋辞晚听得连连点头,这半个月她跟着镖队,只觉开了许多眼界,学到许多东西,经历也堪称丰富。 又比如说有一次,镖队在黄昏时分扎营。 闹哄哄的数百人又是洗刷又是烧饭,正热闹间,远处那山脚边的路上走来一对看起来极为可怜的夫妻。 那丈夫眼盲,妻子断腿。 眼盲的丈夫背着断腿的妻子,妻子给丈夫指路,两个人宛如一体,端着饭钵走近镖队。 镖师们未得指令只是警惕以对,与镖队同行的一家姓张的大户家中却有一小郎君,当时便恻隐心起,连忙对身边仆人说:“这一对夫妻虽然身处苦难,却显然有情有义,快,端一盆粥,一盆鸡蛋去赠这二位。” 这话说得极快,等四通镖局的镖师们想要说话反对时却已经晚了。 眼盲断腿的夫妻已经跨入了镖队的守护圈,忽然,妻子张开口,口里喷射出无数如同细蛇般的长条肉索,第一个就对着那想要赠粥的小郎君卷去。 好在这张家是四通镖局的大客户,小郎君身边随时都有一位银牌镖师守护。 那镖师当时便鼓荡气血,拔出腰间一对流星棍,噼里啪啦打开了那些飞来的肉索。 然后,镖队便与这对不速之客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宋辞晚站在圈外,既见识到了民间武者战斗的多种多样,更见识到了妖怪的奇异诡谲。 是的,这一对奇怪的夫妻是妖,而并非是诡异。 妖的种类也很多,不单单是有动物成妖,也有器物成妖,植物成妖,甚至有的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能成妖。 就比如宋辞晚曾经在炼妖台清洗过的,更夫的漏壶,又或是听说过的,书生的画卷,妆娘的铜镜等等。 这种类型,基本上都算是器物成妖。 妖有妖气,诡有诡气,这往往便是区分他们最根本的方法。 后来,镖师们打杀了那一对断腿眼盲的夫妻妖,这一对妖物死后落在地上,却是化成了两副纠缠捆缚在一起的骸骨! 四通镖局宿阳分局的寇总镖头走过来,叹一声说:“竟是骸骨成妖,想来这两副骸骨的原主人生前必定也是极为恩爱的,死则死矣,这两副骸骨咱们还是好生埋葬了。” 镖师们听了吩咐在不远处寻了块偏僻的空地,将这对妖物的尸骸深深埋葬进去。 寇总镖头又亲自走到那尸坑旁,往里面洒了一坛烈阳酒,洒得那一对骸骨上方滋滋冒烟,焦臭的尸妖气息尽数被驱逐。 这才叫人盖上泥土,真正合葬了这对妖夫妻。 如此,在各种变幻莫测的奇诡遭遇下,镖队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风雪又停,阳光露出云层,他们从穗元城离开。 穗元城边衡水环绕,再沿此河往前百里,便是苍灵郡的郡城,平澜城! 到这一步,镖队众镖师的脸上基本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蓝秋燕在赶车时也笑着对宋辞晚说:“阿晚,今日黄昏前,咱们镖队应该便能到达平澜。从穗元城到平澜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安全的,咱们全然不必再担忧什么了。” 宋辞晚也带笑点头,正要与她答话的时候,前方车队却是忽然停了。 为什么停? 却见前方宽阔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竟背对着镖队,负手站立了一个“人”。 这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一名狐首人身的妖! 此妖身长七尺,穿着一件古朴的大袖道袍,腰间束着杏黄丝绦,颇有些长身玉立,仙风道骨之感。 倘若不看他那颗狐首,谁又能怀疑他不是人,而竟是妖呢? 狐妖负手背对众人,声音温文道:“诸位旅人,吾有一惑不解,特来相询。” (本章完) 第81章 与狐妖论道 衡水河边,天晴日朗。负手站立的狐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样一副场景落在镖队众人眼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格外的瑰丽烂漫之感。 但狐妖问话,却并没有人敢给予回答。 不论他表现得如何温文有礼,可他毕竟是妖! 能够口吐人言的,那都不是寻常妖物。这样的妖物问话,能够随便回答吗? 镖队这边,众人静默良久,就连向来有些莽撞天真的张家小郎君,此时也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人群中。 气氛便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镖队中,最开始发出声响的,却是那些拉车的马儿。 动物的触觉有时候比人类更灵敏,也不知是哪一匹马先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紧接着,有些马儿就开始摇头晃脑尥蹶子,又有马儿忽地扬蹄嘶声:唏律律—— 马嘶阵阵,有一名赶车的趟子手忽然没控住马,也不知怎么就从车辕上摔下来了! 他“啊”地痛叫一声。 前方官道上,一直耐心安静等待的狐妖缓缓开口说:“这位赶车人,你为何惊慌,为何受痛,为何惊叫?” 摔到地上的趟子手被点了名,也不知怎么,心里虽然不想答话,口中却不自主地回答说:“我……我见着你害怕,又被马颠了,自然便会惊慌。” “惊慌了我便控制不住自身,因而摔在地上。我是血肉之躯,又不是毫无知觉,摔在地上自然便会受痛,受了痛那自然就惊叫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狐妖背对众人颔首道:“你说得极有道理,人有所惧,自有所怕,此为人性。人身血肉,受痛惊叫,此为天然反应,亦是人性。” “然则惊慌、痛楚、叫嚷,又不仅仅是人会如此,你瞧,你身旁的马,身下的虫,不也是如此么?” 身下的虫? 这几个字颇有些莫名,倒在地上的趟子手听了狐妖这莫名的话,下意识便挪动臀部低头去看自己身下。 这一看,只见方才被他坐倒的地方正躺着一只断了半边残腿的小蚂蚱! 显然,这蚂蚱就是被他给坐伤的。 受伤的蚂蚱原本被压得快要断气了,趟子手这一挪开,倒是立刻给了它一线生机。 它顿时奋力振翅,发出嗡嗡的鸣叫声,一呼啦就从趟子手眼前飞开了! “啊!”趟子手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他心里莫名发慌,撑着手连滚带爬就从当下爬开。 他摔的地方就离宋辞晚不远,这一爬立刻爬到了宋辞晚所坐的那辆马车边。 他还撞到了车辕,又被蓝秋燕一把扶住。 蓝秋燕没忍住说:“冯师兄,你还好吗?” 姓冯的趟子手结结巴巴:“我、我……”他舌头打结了半天,竟是慌得答不出话。 前方,狐妖轻轻一声叹息说:“你们瞧,人慌了会惊叫,小虫慌了也会惊叫。人与虫豸、与走兽、与飞禽,与一切被毛戴角之辈又有何不同?” “为何天生万物,却偏要以人为灵长?” “为何飞禽走兽,生于山野,长于自然,却不受自然之眷顾?凡兽要开智,千千万万只也未尝有一只能成。” “而人,却天生灵智!” “天生灵智的人族,于幼年时期便能学习说话走路,能开智明理,能懂得穿衣以遮羞,建房以御寒。能点火烧制熟食,能以飞禽走兽,万物为食谱!” 说到最后一句“万物为食谱”时,狐妖一直以来平静温文的语调终于略微有了些高扬。 他的情绪似乎开始激荡起来,官道两边,草石震动,西风渐烈。 “人之一生,便是随意提脚一踩,要踩死多少虫豸生灵?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那是天地自然,是生命之道。” “可为何,妖食人肉,却是天理不容,是邪魔外道?” “为何?为何?” 他的声调越发提高,“为何”二字飘扬在镖队众人所在的这一片小小天地间,带起狂风猎猎,吹得人神迷眼花。 镖队后方,有人忍不住再次惊慌叫喊起来。 人群中,发出了阵阵喧嚣的混乱。 狐妖未曾回首,只说:“赶车人,你既踩断一只虫足,便以你手臂与此虫足交换罢。”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被蓝秋燕扶住的冯师兄那一条右手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绿油油的放大版虫腿。 蓝秋燕惊得“啊”一声大叫起来,狐妖说:“那女子,你叫得如此大声,你是怜悯他么?” 蓝秋燕一张口,就要如同冯师兄般作答,斜刺里,宋辞晚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了蓝秋燕的肩上。 这一拍,着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 也不知怎么,蓝秋燕满腔想要作答的冲动顿时便被拍回了腹中。 宋辞晚的手撑在蓝秋燕肩上,人则从车上走下。 她站在车前,传法之术在无形间展开。 “道友。”宋辞晚说,“你既问,天生万物,为何偏要以人为灵长,便当知,怜悯之心亦为人性。请问草木虫豸,飞禽走兽,可有怜悯之心?” 这一问,可将狐妖给问住了。 狐妖一滞,说:“羊知跪乳,鸦知反哺,飞禽走兽何尝未有怜悯之心?” 宋辞晚说:“寻常飞禽走兽尚且知晓怜悯,道友以狐躯而修人身,如今口吐人言,寻道寻真,想来自然便更有怜悯之心。既是如此,你可知,你将人臂换为虫足,对此人伤害之大,将会造成何种后果?” 狐妖道:“不过是他罪有应得,不论有何后果,难道不都是他原本便应当承受的吗?” 宋辞晚于是一叹:“道友,请问羊、兔、牛之类,为何要食草?请问虎豹等猛禽,是否要捕猎?请问道友你,难道食素不吃荤?” 她问完一段话,后又加一句:“道友,你不爱吃鸡么?” 狐狸就没有不爱吃鸡的,狐妖顿时便又被问住了。 他竟反驳不了宋辞晚的话。 宋辞晚便又说:“阳光雨露以滋养草木,牛羊兔类食用草木,虎豹猛禽又食牛羊,万物腐败,亦成春泥,来年春风一吹,草木便又勃勃生长。如此,便是天道循环,道友以为如何?” 狐妖“啊”一声,说:“竟是如此。” 宋辞晚道:“人,亦是万物生灵中的一环,因此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亦为生命之道。地上虫豸,生来亦在此道之中,道友以为如何?” 向小伙伴们道个歉,作者菌今天还是状态不好,我知道我欠三更啦,明天补,捂脸。 (本章完) 第82章 宋辞晚接连问狐妖,狐妖被问得节节败退,然而有一点,他却始终坚持。 狐妖道:“吾曾闻,人族佛教中有一典故,有老鹰追捕猎食白鸽,白鸽求饶,老鹰却说,今若饶你,我即饿死。” “老鹰不肯放过白鸽,释尊怜悯白鸽,赶来将其救下。又因救了白鸽之故,怕鹰饿死,释尊便割肉以喂鹰。” 狐妖问:“释尊既怜悯白鸽,又怜悯老鹰,可见在人族神佛眼中,天地生灵原该是平等的。老鹰可怜,白鸽也可怜,释尊遂选择救下白鸽,又割肉喂鹰。既然如此,地上虫豸与人类难道不也该平等?” “赶车人踩断虫足,吾便以其肢体与虫肢相换,吾之所行,难道不正该是道之所行?” 话音落下,官道上风沙再起,旁边草丛里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虫鸣。 却见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绿虫忽而自那草丛中蹦起,它翅膀张开,虫口嗡鸣,形貌原本已是极为狰狞。 而更加诡谲的是,它那狭长的虫躯上,除却下肢四条虫足,上肢处竟有一条虫足不是虫足,而是人臂! 这幅景象谁能说不骇人? 镖局中的镖师们训练有素,倒还好些,可后方随队行走的许多百姓却受不住这等惊吓,当时便惊慌喊叫起来。 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她立刻调动了沧海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 旅途行走的这半个月来,宋辞晚不单单是在见识上收获很大,实际上她本身修为增长也十分迅速。 在她的天地秤中,原本便存着许多情绪气团。 有来自于许府小厮雨书的,也有来自金花婶子一家的,这些情绪气团每卖出一次都能为她提供不菲的修为。 如此经过半个月抵卖,天地秤中存留的诸多情绪气团虽则是消耗一空,可宋辞晚的修为也一直涨到了化气圆满顶端! 只等一个契机,她便能突破化气期,正式成为一名炼气阶段的修仙者! 她的坐忘心经经验也增长十分迅速,洞照术面板显示: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95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8916/)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9978/) 到这一步,宋辞晚体内真气不但是黏稠如铅汞,且丹田之上还隐隐约约似有积云成雨之兆。 她的真气量又再次暴涨,因而沧海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她已能初步驾驭。 拦路的狐妖只凭她本身实力或许很难战胜,但若能调动这滴一元重水,那结果必然能有不同。 宋辞晚将这滴一元重水作为后手时刻准备好,右手一动,忽然掐了个全新的指诀。 她的指尖有一缕清光射出,落到那只巨大的绿虫身上,只听噗一下,一瞬间那绿虫竟又变小了。 这门法术名叫日月换形术,是宋辞晚卖出那位大城级诡异幽精后得到的! 此术与造畜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它的范围更广,作用更多。而最妙的是,或许因为提供此术的那位诡异等级极高,因此这个日月换形术不再如宋辞晚此前得到过的一些术法般,只有第一层。 日月换形术,是完整的全篇法术! 只是宋辞晚目前境界低,这门法术在她手上还做不到真正的日月换形。 与其说是换形,倒不如说是幻术。 比起狐妖凭空将人手变成虫足,那还是要差得远。 当然,差得远这一点,只有她自己和狐妖知道。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此时此刻的镖局众人眼中,宋辞晚这一手术法已经堪称惊艳。 人群的骚动与混乱便渐渐停了,种种情绪气团如飞般向宋辞晚涌来。 人们在意外,更是在惊喜! 天地秤浮现一旁,宋辞晚抬手掐诀,法术又生变化。 只见那地上的小虫扑扇着翅膀,忽然一头扎进了一片虚空漂浮的幻影之中。 幻影中有绿原,有田野,有明媚的春风,有生机喜人的沃土千里。 一切看似十分祥和,直到那一只小绿虫出现。 小虫欣喜地一头扎进了这片繁盛的土地之上,它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面对着丰盛的食物开始欢快啃噬。 它吃作物,吃果实,吃草叶,吃一切。 吃饱后它开始飞速产卵,那些虫卵又很快破壳成虫。 由于没有天敌,这些小虫开始在绿原上飞速繁殖起来。它们的繁殖能力,可怕到任何生灵见了都要头皮发麻。 就这样,小虫不停吃,不停繁殖,再吃,再繁殖……无限循环。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须臾。 那片绿原变了! 它从繁盛到荒芜,小虫们吃尽了所有能吃的一切,包括草根。最后大地开裂,小虫们再也无物可吃,于是它们便开始了互为食物,互相吞噬。 简单的小虫并无思考能力,它们只有生存与吞噬的本能! 就这样,它们吃啊吃,直至某一刻,那片荒芜的大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只活着的小虫。 而那只小虫,正是最初那只,生着一条人臂的小虫。 它孤独地立在辽阔的荒原上,再没有食物,没有同族,也没有敌人。 最后,它也死了。 倒在那片被它破坏殆尽的土地上,再也无法如最初一般,振翅嗡鸣,鲜活跳动。 宋辞晚收了法术。 全场却是鸦雀无声。 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震撼,开始在所有目睹这场光影变换的人们心中回荡。 又不仅仅是镖队的人在沉默,前方的狐妖也在沉默。 他虽则一直是背对众人,但显然他也将宋辞晚的法术“看”了个清清楚楚。 又不知过去多久,衡水河边有清风吹来。 宋辞晚徐徐说:“万物生灵,皆不能独活,皆有循环。道友,若是如此,你还坚持要以人臂而换虫足吗?” 狐妖道:“吾仍不心服,但吾有所悟。” 宋辞晚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论道,其实无有胜负。闻道则喜,是求道者境界。” 狐妖说:“吾既有所悟,便怜悯此人一番又何妨?” 说完,狐妖缓缓回首,看了宋辞晚一眼,随即如一道烟云般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随着它的消失不见,镖队中,那位被迫换了虫足的冯师兄,忽然惊喜叫喊:“我的手!我的手又回来了!” 蓝秋燕松一口气,喜悦中连忙转头要寻宋辞晚致谢。 可是左右一寻,却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踪迹? 随着狐妖的消失,宋辞晚竟也不见了! 欠四更了,捂脸 第83章 清点收获 宋辞晚消失在了镖队中,是她自己主动离开的。 人前显圣是挺爽,可惜爽完后要面对的许多事情却必然很麻烦。 宋辞晚自认为现在的自己还弱得很,因此与其深陷在世俗的光耀中,不如及时抽身离去。 手一抹,变张脸,便又是另一个人生!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镖队中段,混迹在人群中的洛三爷掐着手指,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他竟算不出宋辞晚的来历与去处! 洛三爷一手摩挲腰间葫芦,一手在身前的车辕上徐徐敲击。 葫芦忽然微微一动,一道只有洛三爷本人能够听见的细幽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些尖锐与嘲笑:“有些人可真有意思,不论见着什么,都必定要算个来龙去脉,否则他心里不舒坦。你还算,你倒是算试试呀……你算不出来的!” 洛三爷顿时微微变色,传音道:“是你在施术蒙蔽我的感知?” 葫芦中的细幽声音嘻嘻笑道:“是又如何?你来打我呀,嘻嘻……” 洛三爷:…… 每日都要被这调皮家伙气上一气,早晚气死得了! 苍灵郡,平澜城以南,穗元城以北,广大的秀丽山川间,却有一名狐妖在山野间漫步而行。 他身着一件古朴的大袖道袍,虽则是狐首人身,却自有一股温文气韵,瞧来十分和谐,竟仿佛是山间精灵,而非人间妖怪。 他的步速似慢实快,每走一步间他的身形都会轻轻一闪,这一闪,他整个身躯就到了百丈之外。 这种奇妙的场景却又不曾惊动山间任何生灵,狐妖越走越快,一开始还只是一步百丈,到后来就能够一步三百丈、五百丈、甚至是上千丈! 那些奇峰秀壑,瑰丽山川,在此时此刻狐妖的脚下,竟都仿佛成了微小的模型一般。 眼看再走几步,狐妖就要走入平澜城中,忽然那前方云起处凭空走出了一道身着七星道袍,手中拂尘猎猎生风的挺拔身影。 此人踏空而行,一步也有数百丈,瞬间就拦在了狐妖身前。 “涂山氏,前方平澜,非尔所能踏足之地,速回罢,我不与你起争执!” 狐妖飘飘欲仙地停在一座山巅处,也不急躁,反而是拱手微微一礼道:“原来是段星魂道兄,吾在族中曾闻道兄名列万灵天骄榜第三十六位,实在欣羡已久,此番千里迢迢前来平澜,原本也正是为了与道兄一见。” 段星魂,平澜城中叶灵官亲传大弟子,化神期天骄! 他站立云端,拂尘轻动,面不改色道:“你来见我,是为挑战?” 万灵天骄榜,第一位虽是六尾天狐涂山竟,然则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狐妖都是天狐,也不是所有狐妖都是涂山竟,更不是所有狐妖都能登上万灵天骄榜。 涂山竟,整个狐族也只有这一个罢了。 至于眼前这位涂山氏,他在万灵天骄榜上,名列七十九! 他的名字,叫做涂山克己。 涂山克己彬彬有礼道:“原本在下的确是为挑战而来,然则方才,吾得遇一位先生,先生教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圣贤之言,微言大义,吾虽仅知其皮毛而已,今日却应当实习践行。” “道兄,武斗难免要伤和气,不若你我今日文斗如何?” 段星魂沉吟片刻,拂尘一挥道:“可。” …… 山巅处,一人一狐盘膝而坐,相对文斗,或论道,或讲法,或演示手段,或暗藏机巧,不多时已是渐入佳境。 风吹过来,却又仿佛是在为这一场无人观看的精彩论斗而暗生喟叹。 这世间,总有太多的瑰丽并不现于人前。 同一时间,宋辞晚接连烧毁数套衣裳,又数度换了面容与身形,才终于在离平澜城约有三十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其实不算荒僻,一边是浩浩荡荡的衡水,另一边是广袤的肥沃田地。 田地间有不少农庄伫立,青色的屋瓦与更远处群山的青影交相辉映,仿佛成了水墨勾勒的田园山水画。 宋辞晚坚守着从镖队学来的几点禁忌:逢林莫入,逢水莫涉。 因此那些野外的僻静之处她根本就不去。 当然,僻静处虽不去,但障眼法却可以施展。 那日月换形术其实又是一门高深的障眼法,宋辞晚便凭借此障眼法幻术遮掩,又用胎化易形之术,给自己捏了张清秀少年的脸。 她换了脸,又利用幻术和两仪护心阵的遮挡,从头到脚将衣裳鞋袜都换了个全新。 最后,她趺坐在原地,一边用入梦大法安抚大白鹅,使其酣然甜睡,一边开始唤出天地秤,清点方才的收获。 方才那狐妖虽离去,天地秤却给宋辞晚采集到了一团奇妙的东西。 【狐惑,结丹期大妖之求索,嗔、痴、悟,一斤七两,可抵卖。】 卧在秤盘上的,是一团青白中隐隐透着紫光的气,宋辞晚只是稍加注视,竟然便生出目痛之感。 这使得她连忙收回目光,一颗心房却是怦怦直跳。 这个东西,一定能换来绝妙之物! 可惜……她今天的抵卖次数已经用完了,还得等到半夜子时,才能揭晓谜底。 宋辞晚服下一颗扶元丹,调息回气,一边又调动洞照术面板,查看自己如今的状态。 直接看重点: 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精通1106\/) 传法上升到了精通层级! 与狐妖论道,使得宋辞晚这门道术的熟练度实现了跨越式的进步。 此外,在先前那半个月的旅途中,宋辞晚卖出了原先在怀陵城时,得到的那一批【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 除了那门日月换形术,她其它方面的收获也是不菲。 计有:【你卖出了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迷茫、喜悦、悲恨,二斤一两,获得了奇物天罗罩。】、 天罗罩:四星级奇物,认主后可自行抵挡任意测算之术三次。三次后,此物失效。 【你卖出了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悲恨、苦痛、喜悦,二斤八两,获得了奇物紫金吞海葫芦。】 紫金吞海葫芦:四星级奇物,可以装载一海之水,可于瞬间倾泻而出。海水倾泻完毕,则此物不可再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