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红龙之眼》 第一章 夏特村的清晨是在史托大叔的铁匠铺开门的哐啷声中开始的,这是矮人和矮精灵聚居的村落,有的时候会有海那边来的高大人种来到这个小村落购买锋利的武器和坚固的盔甲,这个村落里面十户人家有八户是铁匠,这些心灵手巧的矮人们打造武器,盔甲,农具,然后将它们卖给需要的人。 “早上好啊史多大叔。”当史托拉开铁匠铺的大门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含糊不清的发音这样和他打招呼,随即熟门熟路的回答道,“是史托不是史多!来这里三年了你就不能发音正确一次嘛?”史托是个脸和胸膛看上去都红彤彤格外有精神的矮人,要说的话,这些家伙都喜欢喝烈酒。 有句谚语叫“红的和醉酒的矮人似的”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肌肉结实的家伙本身看上去就红通通的,加上喝完烈酒不管是脸色还是其他地方的肤色都开始泛红,还有一方面这也算是个不太文雅的诨词。 “哈哈,木办夫……”嘴里叼着面包片含含糊糊的一路打招呼过去,史托大叔叮的一榔头敲打在刚到货的铁矿石上,“卡莉法!你这该死的!又要去山里浪费时间了是吧!”小丫头充耳不闻转头将嘴里的黑面包片拿下来,“嘛嘛,只是去一个星期而已!” 卡莉法这个名字是村庄里的长老给她取的,意思是“来自山中”,三年前来到夏特村的时候她还根本语言不通,连基本和别人交流的能力都没有,是村长的孙女玛娅把她从山里捡了回来,当她刚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嘛,不过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即使有的时候发音会不准,却也不影响她和这个世界的居民正常交流了,她伸手摸走基塔娜大婶水果摊上的一个苹果叼在嘴里,“吾系暴走这个皮果……” “好了好了,别叼着东西说话,本来发音就不准。”基塔娜是个上了年纪的矮精灵,当然和他们的亲戚精灵族不同的是,矮精灵活泼而且喜欢插科打诨,和精灵族的高贵冷艳完全搭不上边,大婶丢给了卡莉法两个苹果,“回来之后别忘了付钱!” “诶!”背着大包小包的卡莉法笑着挥了挥手,往村子通往后面那延绵山脉的唯一一条小道上走去,腰间别着一把破柴刀——这算是她在这座山上唯一的防具了吧,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座山里面有太过吓人的魔兽。 因为根本不会有,有那种生物的地方不会有太高阶的魔兽。 一路跋山涉水到了目的地的卡莉法远远的就冲着一个山洞喊道:“龙爷!!!我又来看你啦!”轻快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回声重复着“啦啦啦——”这样的声音,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自山洞里传来,“又来了啊。”似乎有些无奈。 卡莉法的意思是“来自山中”来到这里之后她不是没有想过找回去的路,但是在这片山林里面兜兜转转就是没办法找到回去的路了,她也只能作罢,却依旧不死心的在山林里面隔三差五的乱晃荡。 这一乱晃荡,让她认识了一条老红龙,趴在自己的小金库上垂着眼皮打呼一副半死不活样的龙爷。 当然,龙爷只是她给这条老红龙的称呼,至于它到底叫什么,卡莉法表示不知道。 龙爷的体型很大,这也侧面证明了这是条上了年纪的老龙了,山洞里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东西,从珍珠宝石到玻璃碎片,从黄金白银到生锈的碎铁片应有尽有,龙爷自己也表示自己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年轻的时候只要一见到就会塞到自己的朝里,等老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塞了一窝的东西。 “龙爷,喜欢吗?”卡莉法伸手将一颗玻璃球举到龙爷的眼皮底下,每当卡莉法来的时候龙爷总是将脑袋从洞穴里面伸出来,好在龙穴附近植被茂密他即使这么做也不会有人被他那亮晶晶如同最上乘的红宝石那样漂亮的龙鳞的反光所吸引。 玻璃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龙爷打了个鼻响,“少炫耀了。”这条守财的老龙还是改不掉年轻时候的爱好,看到亮晶晶的东西就想拿来筑巢。 卡莉法把玻璃球堆叠到玻璃球塔的最上层,认识龙爷两年以来她一直给他带各种亮晶晶的小玩意,最多的就是玻璃球,其他什么贵重的东西她也带不起啊——龙爷老了,飞不动也抓不到大猎物了,他只能呆在自己的巢穴里闭着眼睛睡大觉,更不能去收集亮晶晶的收藏品筑巢了。 “给!”她抛起基塔娜大婶给的苹果,那小小的果实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龙爷半张开的嘴里,后者喷出一股烟雾差点把卡莉法呛到,“咳咳,龙爷,你能别总是喷火星么,上次衣服给烧了一半回去基塔娜大婶和史托大叔差点没把我给火烤了……” 龙爷不理她,良久睁开眼睛,那双巨大的金色眼睛和让人恐惧的竖瞳聚焦到卡莉法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上,“真是个搞不懂的人类小丫头,你就不怕我吗?”他咕哝道,这阵咕哝声显然对于卡莉法来说音调有点高弄得她忍不住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因为龙爷是唯一听得懂我说的话的人,啊不,是龙啊。”卡莉法自己咬了一口苹果含含糊糊的说道,“话说龙爷你别这么抠门,给我袋金币下山花花呗。”话音未落她就被龙爷从鼻子里喷出来的一股热气给直接掀翻了,“别打我宝贝们的注意。”龙爷闭上眼睛说道,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的鄙视。 “真是的——”卡莉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爬起来,随手抹了一把脸,“龙爷真是小气。”她嬉皮笑脸的抱怨道。 “小子,你应该跟人类呆在一起。” 卡莉法一直很好奇龙爷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事实上当他说话的时候他连嘴都没有动——也许龙类的发声原理和人类有些不太一样?她这样想着伸手想要拿旁边的玻璃球,结果龙爷一尾巴就将它们扫到了自己爪子下面,卡莉法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住在下面的村庄里。”那个地方很小,嗯,甚至有些土,“大家都很好,很友善,但是……”她顿了顿,苦笑道,“但是龙爷你懂的,在一个没有人听得懂你的母语的地方——嗯,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都很好,都是好人——但是——龙爷你懂吗?我在那里格格不入。” 从来到那里就听不懂大家的语言,他们说的自己听不懂,自己说的他们听不懂,文化喜好乃至是生活习惯,看着一张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耳朵——但是就是不一样—— 无所适从,格格不入,毫无归属。 “哦,是嘛。”龙爷在短暂的沉默了一会之后从嘴巴里吐出一个烟圈——他在这里无聊的够久了,当他无聊到极点的时候他就开始研究自己喷出来的烟圈的形状,这一次他喷了个最基本的圆形,“我懂,我完全懂。”他叹息般的低吟道。 传说龙是高度智慧和极度骄傲的种族,成年的龙族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间最勇敢的勇士动弹不得,但是卡莉法却始终没有在龙爷身上感受过这种气势——它就像是即将沉到海中被夜幕所替代的夕阳那样,虽然壮丽,却也死气沉沉。 “话说,龙爷,我没有在市面上见过这种徽章的银币耶。”卡莉法随手拿起龙爷不远处的一堆金币银币中的一个,夏特村流动的最大的货币是青铜币和银币,后者更少,金币——好吧,那只在传说中存在,她在夏特村连个金币的光都没看到过。 龙爷的小金库里面倒是堆山叠海的储存了一大堆的金币金条还有金块,只不过这条吝啬的老龙从来不肯救济一下卡莉法。 龙爷懒懒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不屑的说道,“我都不知道这是多少年前的收藏品了,也许已经过了几百年,也许几千年,谁知道呢,那银币上面铸的家徽也许是什么现在已经被灭族了的贵族家庭的家徽吧。” 毕竟还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不少贵族在开采他们领地上的矿产之后私自铸币然后将自己的家徽铸刻在这些在他们的领地流通的货币上——这一度造成货币紊乱的局面,当然这段历史现在已经成为过去了,嗯,至少在南方是这样的。 “龙爷,你活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 “龙爷,你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问你为什么能够听懂我的话吗?那个时候你没有回答我。” “只要是龙,都能够不分种族的听懂所有种类的语言,不管是任何动物。”龙爷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没有丝毫龙的威严,“话说,我有东西给你。”他懒洋洋的甩了甩尾巴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面拨弄出来一块石头——形状有点眼熟啊…… “龙爷,这是啥啊……”卡莉法看着那块差不多有将近半米宽一米长的“石头”不由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不会是……” “我的牙。”龙爷从鼻子里面喷出一股烟来,“你上次不是说打工的铁匠铺有人下了订单说要龙牙材质的剑么。”虽然龙爷觉得那根本就是在找麻烦,因为成年龙能够拿来打造宝剑的牙齿只有一颗——那就是最为锋利的主牙。 不过这颗是他还是条小龙的时候就换牙换下来的了。 “龙爷的乳牙?”卡莉法挑起了眉毛,“没有想到龙爷你还挺浪漫的嘛,居然留着乳牙做纪念?”卡莉法小心翼翼的把龙爷那不知道换下来多少年了的乳牙捧起来,手感沉实,显然是铸剑的好材料——龙的牙齿和其他生物的牙齿在成分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卡莉法也说不上来。 不过,龙爷会把这个给自己——真的好吗?“龙爷,拿这个下山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吗?”夏特村虽然不算什么富余的地方,但是由于这是矮人工匠们聚集的村落,倒是一直有不少从外面来的骑士啊,佣兵啊之类的,他们住在不远处的城镇里,或者更远的地方。来到这工匠的村落下订单铸造武器,防具,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卡莉法还有幸见到过几个低阶的法师学徒。 要是让他们知道龙爷的牙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真的不会给龙爷造成什么麻烦吗? 龙爷哼了一声不做任何回答。 “话说,龙爷——”卡莉法将龙牙举起来对着阳光,然后神奇的看见了里面依旧在流动着的不明物质——仿佛这颗不知道换了多少年的乳牙上还带着龙的生命力和魔力一般,“你小时候刷牙么?” 她话一出口直接被龙爷一尾巴扫翻在地了,“滚滚滚,臭小子没良心的。” 卡莉法坐在地上抱着龙牙灰头土脸的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傲娇发作的老龙也忍不住低低哼笑了几声。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夏特村就该面临大雪封山没有外人访问的冬季了——那个时候是最安静也是最无聊的岁月,不少村子里的工匠们都开始准备着手去采购过冬的资源了,卡莉法打工的,史托大叔的铁匠铺也不例外。 第二章 夏特村的冬天从第一次结霜开始。卡莉法在这里待了三年,第一次和老铁匠史托去稍微大一点的镇子里面购买过冬需要的物资,顺便把村里打猎囤积的兽皮,还有一些铁器,像是铁水壶,杯子之类的东西拿到镇子上去卖了。 卡莉法啃着手里的干饼坐在骡车的后面,史托大叔则坐在驾驶位上,时不时用鞭子顶顶骡子的屁股好让它能走的快点,他可舍不得抽这头骡子,从夏特村到镇上大约要半天的路程,他们一来一回要在镇子上呆上三四天才回去。 夏特村的位置确实偏僻,而且大部分居民都是夏特人——这些心灵手巧的矮人工匠们最擅长的就是打造各种金属制品,夏特村的地脉附近也有质量很好,数量众多的铁矿。只不过这一代的位置并不适合发展交通,所以小镇建立在了很远的山外。 “史托大叔,我们还要走多久啊。”卡莉法拉了拉身上的罩袍,从后面爬到骡车的前面,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史托身边——她今年十四岁了,和史托并排坐着的时候看上去比史托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红胡须的老矮人傲娇的“哼”了一声,“看到那边的城墙了吗?” “哪儿呢?”卡莉法闻声站起来,用手遮住眼睛上方往远处看去,“哪来的……啊!我看见了,是那个吗?!”她指着远处,兴奋的回过头去,惹得史托叼着他的烟斗发出“呼呼”的笑声,“坐稳了小丫头,皮利要跑起来喽!” 这样说着,他一抖缰绳,卡莉法整个人往后面栽了一下,一屁股砸在木质的横上,发出“哎呦”一声惨叫。 皮利是驾车的骡子的名字——一般人很少给骡子取名字,可见史托对这头腿脚利索的骡子到底有多喜爱,“皮利”这个词在夏特语中的意思就是“腿脚便利”的含义。据说这个名字曾经属于一个跑起来像风一样快的夏特人,卡莉法对此表示怀疑。 难道真的是腿短频率快? 在小镇的入口处有几个懒散的兵士拄着长矛打哈欠,看到矮人驾着他的骡车过来顿时来了精神,史托大叔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对着围上来的兵士们笑着打了声招呼,不过这一次,他开口说的话让卡莉法都懵了,她根本听不懂史托大叔说的是什么话,他的语速快有些地方还带卷音,直接让卡莉法呆在了当场。 其中有个兵士把目光移到了她这边,史托大叔笑着拦住他往他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又赔笑了几声,那士兵把到手的铜子塞进盔甲一边的钱袋里,对着他的同伴们嘲笑似的吆喝了几句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是卡莉法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她呆愣愣的看着大叔和守城的那些士兵又说又笑了一会,又给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之所以说他像是领头的,是因为他配着一把剑,而且看上去穿的盔甲也比其他的兵士稍微亮一些——给他塞了几个铜子之后,史托大叔又爬上了座驾,用鞭子戳了戳皮利的屁股,骡子不满的喷了一声,甩了甩尾巴迈开步子走进了城门。 卡莉*了一会转过头去一脸差异的盯着史托问道,“大叔。你刚刚和他们说什么呢?”史托叼着他的烟斗哼了一声,“一帮小畜生,哦……我忘了你只会夏特语,不会通用语——刚刚那小兔崽子问我你是谁呢,我说是我儿子。” “……啊?”通用语? 红胡子矮人又“哼”了一声,然后对着他的烟斗美美地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这让卡莉法想起寂寞到都联系怎么突出不同形状的烟圈的老龙,“那小兔崽子居然笑我说儿子看上去比我高。是不是那天不小心骑了匹高马……我呸。” “不是……大叔……夏特语……和通用语又是什么?”卡莉法傻愣愣的看着他,后者吐了个烟圈一脸理所当然的回望过去,“该死的,杰夫那个书虫没告诉你我们平时交流说话用的都是家乡话么?” “啊?”卡莉法更加一头雾水了。 “该死的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学我们这些矮人的家乡话呢,杰夫那书虫绝对是老糊涂了吧。”史托的语气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然后他用力抓了两把胡子,“算了算了,回去之后再和他说吧。”他泄气的拍了一把皮利,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补充道,“我先教你几个能用的……嗯,一到十,然后是酒……”他一边赶着骡车往集市的方向走,一边对卡莉法絮叨着一些词。 她不久后要用到的词。 在集市的时候卡莉法在后面数铜子——虽然说语言不太一样,但是通行的货币计算方式还是相同的,加上她的算数好,所以也算是帮上了忙。 当他们回到赶集和购货越冬的人会选择的小旅店的时候,卡莉法觉得累的想直接躺倒到床上去——说是床,其实也就是垫着一堆稻草,上面铺着看上去脏兮兮的麻布的草堆而已,史托一脸嫌弃的拎起她那边的脏床单,“妓|女床单。” 卡莉法打了个颤。 史托又接着说道,“没事,穿着衣服睡就行。” 卡莉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旅馆下面就是小酒吧,到了晚上其实很吵,下面总是有人大声笑,粗鲁的叫嚷着什么,虽然在铁匠铺里面也经常会听到打铁的吵嚷声,但是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两样的——她被楼下的喧哗声吵得头疼。 “要是真睡不着,”史托咕哝着翻过来,“下去给我买杯啤酒来,不用说太多,一个铜子一杯的那种黑麦酒就行。”这样说着迷糊着爬起来从不离身的钱袋里掏出一个铜子丢给卡莉法。 卡莉法罩上罩袍,从门口溜了出去——下面的酒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吵,她匆匆的扫了一眼,看到的就是喝酒醉的冒泡的壮汉,穿的少得可怜浓妆艳抹,因为长时间纵欲过度而皮肤松弛的女性,他们打闹着,相互推搡着踢翻了墙角穿着破烂的吟游诗人面前的破陶罐。 到处都是听不懂的语言,她往吧台那里挤过去,不知道谁撞了她一下,她一个没站稳扑在了吟游诗人的身上,顿时一股难闻的味道冲进鼻子里,她被那个不知道几个月没有洗过澡洗过头的吟游诗人揪住领子,他叫的很大声而卡莉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怕得要死就像是一只兔仔被丢进了都是猛兽的笼子里,吓得发抖,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只能用夏特语不停的嘟囔着“对不起”。 有人挤过来揪住她的胳膊,一边笑一边说她听不懂的话,她只能听懂他说了“十”“一”这样的单词,然后一声非常响的女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卡莉法擦了擦因为害怕而哭肿的眼睛,望着发出那声怒吼的人——她身材壮实而敦矮,穿着围裙,肩上还扛着一个橡木桶。 她冲那群起哄的,臭烘烘的男人们吆喝了几声,颇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面,然后把橡木桶丢在了一边——里面装了不少黑麦啤酒。男人们面面相觑,一哄而散,完了之后,她走到卡莉法身边,用夏特语说到,“别哭了。” 卡莉法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子一脸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的壮实矮人妇人,“谢谢。” “还好我还能听懂你说的是夏特语。这是我的酒馆,他们别想在这里欺负一个讲夏特语的小姑娘。”妇人,也就是这家“矮人与酒”酒吧的老板娘,双手叉腰神气活现的说这这番话的同时一脚把那个吟游诗人踹到了一边,他灰溜溜的从酒馆里面跑了出去。 老板娘拍了一把卡莉法的腰,“我叫莉莉卡,你看上去不像是夏特人,也不像是混血——好吧,史托那个老东西从哪儿捡回来的多尼?” 在夏特语中,多尼是“外乡人”的意思。 顺便说一句,“莉莉卡”的含义是“貌美如花的”。 卡莉法听到夏特语的时候,松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和鼻涕挤出一个微笑,“史托大叔让我下来给他带杯黑麦酒上去。”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他加两块冰。”莉莉卡眨了眨眼睛,卡莉法突然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夏特姑娘。 ……但是,她确定了一件事情,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杰夫先生,学习通用语。 听不懂别人说什么的恐惧感,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也许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但是至少,她得至少学会几乎所有人都会说的话。 第三章 卡莉法讲自己手上的肉涂上盐放到火架上去用烟熏烤——由于柴火还稍微有点湿,她被呛得咳嗽不止,还弄的自己一张脸上都是碳黑色,最近几天她都在帮着村里面的女人们熏肉,所以手指指甲里经常都是黑色的。 夏特村会在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后,同外面的世界开始漫长的,长达一个冬季的隔离——大雪会将群山封住,山外面的人就无法再进入山里面了。 现在村子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着腌制的鱼,肉,还有一些熏肠,冬天凌冽的寒风会帮助这里的居民们保存它们,而每家每户的地下室里也摆放着不少麦酒和经过处理的腌菜,麦粉——这些东西足够让他们度过大雪封山的冬天。 至于龙爷的牙,卡莉法找了颗树划上标记之后把它埋在了下面——龙牙剑这种东西,请自备材料。 而且龙爷都老成这样了,她才不会傻到用一颗乳牙去给他惹麻烦呢。 不过虽然是头老龙,但是绝对能比自己的余生过的更长吧?她这样想着,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到了杰夫长老的小屋,低头钻了进去——当她打开门的时候,门外的风卷着一部分的雪花呼啸着涌进房屋里,让房子里的篝火颤抖了几下。 “呼……外面冷死了。”卡莉法用手拍着手臂,她身上披着熊皮的斗篷——它鞣革的不是很好,闻上去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是在这样严冬的天气,她真的不能要求太多。她把熊皮斗篷脱下来挂在一边,做到火炉旁边好让火烤热自己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 就算有着靴子,山中寒冷的雪也会由外而内夺走你的体温。 杰夫长老推了推眼镜,“又来了啊?史托那边的工作做完了?啊……带回记得给他带点药过去,他那个关节炎一到冬天就发作个不停……”比起史托那脸红色的,如同火一样显眼而凌乱浓密的胡子,杰夫脸上的胡子就显得很整齐,而且还是白色。 他是村里的长老,同时也是村里唯一的医生,学者以及牧师。 卡莉法不是很清楚他信仰的是哪位神明,事实上她从来没记清楚他们之间的区别,什么神是做什么的之类的。 杰夫长老一大把年纪了,还每天早起祈祷,而且看上去还能再活个九十年什么的。 卡莉法点了点头,走到书架上从下层拿出了杰夫给自己准备的通用语教学——事实上这也不算是什么“教学”,只是一些单词,语法之类的东西——他们没有那么系统的教学方式,不能教每一个孩子识字,但是他们至少会教会孩子们算数和手工。 系统的通用语教学,那是大一点的城镇里面才会有的东西。杰夫曾经在那种大城镇里面呆过一段时间,然后将这些课本带了回来。卡莉法安静的坐在一边对着韵母和单词一个个记下那些自己不熟悉的新语言。 她也曾经是这样花了三年时间学习夏特语。 然后她发现,比起交流效率极高却也很难掌握的夏特语,通用语的语法更加简洁,虽然单词的数量大概是夏特语的十倍——杰夫还在每个单词后面写上了对应的夏特语解释——卡莉法不傻,当然理解了杰夫长老的意思。 他并不是老糊涂了才只教自己夏特语的,他希望自己先至少掌握夏特语,然后再由夏特语迁移到其他语言,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但是这种掌握方式更加的牢固。 她抬起头来看着用羽毛笔在他那本大羊皮本上写写画画的杰夫长老,为自己前不久还抱怨他为什么不直接教自己通用语感到脸红。 杰夫从他那亮晶晶的水晶老花眼镜后面抬起那双看上去依旧很有精神的小眼睛,偷偷瞥了卡莉法一眼,“嗯——”的一声拉长了声调,然后咳嗽了两下,“有一些语言学者认为,夏特语,浦苏语和精灵语是现用通用语的三大可能的起源之一,理由是不少在通用语中能找到的单词,语法,以及大量的典故都能在这三大语言文化体系中找到相对应的传说或者单词,名字……”他这样说着,喝了一口一边的姜茶暖暖喉咙。 卡莉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杰夫长老捋了一把胡子,将手上的羽毛笔夹在大羊皮本里,不知道为什么卡莉法觉得这个一直都文质彬彬的老头突然露出了一副很难过的表情。 “浦苏语已经失传了,精灵语只有王之森的精灵们使用,而且随着部落的分化,他们的语言也渐渐出现了分歧——很久以前还有人专门记录这些东西,通用语发展起来之后,就很少有人去在意这些东西了。”杰夫坐到卡莉法的身边,用慈祥的眼神望着这个聪明的学生,“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通用语更加方便快捷,而且使用的人多。”卡莉法认真的回答道。 杰夫笑着摇了摇头,“是,也不完全是。” 卡莉法一脸好奇的看向他,后者爬上椅子,从书架的最高处取下了一本书——这本书很厚,上面写着大大的《通用语史》两个单词,然后坐到卡莉法身边翻开它,“现在使用的通用语风雏形出现在距今五百年左右,”他对着第一页的地图说道,“随着不同种族的来往,商业的发展,夏特语,浦苏语和一部分精灵部落的精灵语同古人类语在机缘巧合之下融合,渐渐成为了大部分人类使用的语言。”然后他翻到第二页,“随着人类国家的形成,各种政治行为,商业需求的发展,通用语被传播到了每一个有人类的地方。” 他的小眼睛里闪耀着一种卡莉法看不懂的神情,每次讲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都总有一种难以自制的幸福和兴-奋感,那是一个学者对于知识的渴望,也是一个教学者对于自己的知识能够得到传承的欣慰。 卡莉法安静的听着杰夫长老,也是她唯一的老师讲述着语言的变迁,和变迁的原因,第一次,被这个睿智而博学的夏特老人,带进了一个原本还算遥远的世界。 他给她打开了一扇名为“大陆历史”的门。 第四章 卡莉法切了一块熏肉,在铁锅上擦上一小块黄油——这种黄油味道有点重,她刚来的时候不是很吃得惯,但是一旦习惯了这种味道的话,这似乎还是挺好吃的。她把熏肉放在黄油上煎着,旁边是炖煮着蘑菇汤的瓦罐。 史托大叔的关节炎又犯了,躺在床上不能动,所以卡莉法来帮他做饭。红胡子的老矮人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热热的蘑菇汤,狠狠的咬了一口黄油煎熏肉,咬的肉块嘎吱嘎吱作响——那吃相简直让卡莉法忍俊不禁。 “啊……真是舒服,在这种天气能尝到一口热热的蘑菇汤。”他忍不住这样感叹道,“要是再来点麦酒我就满足了。” “关节炎不能喝酒吧?”卡莉法眨了眨眼睛——这样的严冬里还想着喝麦酒,那东西等到开春再喝啦,放着又不会坏掉。 史托粗着嗓子咳嗽了两声,一脸尴尬的看着同样捧着蘑菇汤坐在桌子上喝着的卡莉法,心里生出了一种养女儿的幸福感——他也曾经有过两个儿子,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都没能活到长大成人,妻子也早就去世了。 在夏特历里,这样的隆冬岁月被称为“冰雪月”,也是夏特历中唯一不是以植物命名的月份,卡莉法打开门,一头扎进了冰雪中——她做完午饭还要出去一趟,她完全不担心一个人——不,是一条龙住在山里的龙爷,这种大雪封山的时候,龙爷应该在冬眠。 风雪越加厉害了。 从史托大叔的家到杰夫长老的小屋需要走上一段距离,冷风吹得她直流鼻涕——这天气,哪怕是鼻涕流下来了也会马上被冻成冰霜的,这样想着她只能努力的吸了两下鼻子,拉紧熊皮外套,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她看到前面的地上隐隐约约躺着个人。 虽然被冰雪盖住了一部分,却能从身形中看出,他(还是她?)绝对不是个夏特人——他比夏特人看上去高多了。卡莉法深一脚浅一脚的冒着风雪走到他的身边——如果没有人救救他的话,在这样的风雪中他很快就会被活活冻死的。 卡莉法走到他的身边,发现以自己的力气完全不能搬动他,想了想,跑着折回村子,挨家挨户的敲了敲门,村长在听说村口倒了个人的时候,这些好心的夏特村民立刻套上自己御寒的兽皮大衣,将那个可怜人抬回了村里。 这样的严冬,他的身上却穿的很单薄。“大概是误入山中的吧?”玛娅对卡莉法这样窃窃私语到,这个可怜人的两只脚都已经冻的青紫——杰夫在为他诊治了一番之后,悲伤的发现他至少有两根脚趾保不住了。 也不知道他在雪地里窝了多久,杰夫扒光了他的衣服用雪擦拭他的身体,让这个人短暂的回了温,然后再给他灌了一些抗寒的药物,总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一直在杰夫的小屋里面睡了三天左右才醒过来。 卡莉法正在一边看书,看到他醒过来便放下书凑了过去,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对着他询问道,“怎么样了?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面前的人似乎有点冻傻了,他愣愣的看着面前黑发黑眼的女孩,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双脚——那里少了几根脚趾,他还是有点蒙——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他倒在了一片雪地里,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而现在,一边的火炉上咕噜咕噜的煮着什么,闻上去很香,似乎是蘑菇汤……还是野菜汤?他抬起手,还好,自己的手指都还在。卡莉法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嘿,你叫什么名字?”她的通用语还说的不是很好,只能用一些简单的问候语。 “卓林。”男人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用生硬的通用语和他说话的女孩,终于意识到: 他的救了。 没有死在肆虐而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之下。 卡莉法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我叫卡莉法。” 在这样几乎有点犯傻的交流下,卓林点了点头,“嗯……你好。” 然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过了一会又道,“谢谢。”谢谢什么呢?当然是谢谢她救了自己——这里应该是她长辈的房子吗?但是所有用的东西都比正常人类小一号呢。还是……矮人?卓林皱起了眉头,他的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咕噜一声,卡莉法轻快的笑了一声,“你等等。”然后跑到火炉那边端了一碗蘑菇汤出来,“有点烫哦。” “谢谢。”卓林捧住碗,蘑菇汤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越发觉得肚子饿了,猴急的喝了一口,瞬间舌头被烫的蜷缩起来,又不好吐,硬着头皮咽了下去,然后张着嘴拼命吸气。 卡莉法忍不住笑了,“你的吃相比史托大叔都不如,话说你怎么会在这种大雪天迷失在山里啊,还好你遇到了我,就算是在村里,这种下雪天大家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等到有人发现你估计你都成冰块了。”她语调轻快,虽然语法有些生硬有些单词发音不太准确,但是卓林还是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的。 他伸手挠了挠他的头发——他很久没洗过头了,挠上去觉得有点油腻腻的,再看看将黑色的头发编成辫子甩在身后,端着一块烤面包走到他身边的卡莉法——他很少看见这种纯正的黑色头发,卡莉法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看,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身上脏?” “不是。”卓林摇了摇头,将面包掰碎——他的手指还不是很灵活,所以摆了一下之后有一小块面包掉进了蘑菇汤里面,他直接将面包都掰碎了丢进蘑菇汤里,然后用汤勺搅拌了几下,稀里哗啦的吞下了肚。 她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卓林能确定这一点,“你的头发……还是染一染比较好。”他突然这样开口,善意的提醒道。 “啊?”卡莉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有什么问题么?” “不……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卓林摇了摇头,“有的人认为黑色头发是不祥的象征——会给人带来厄运的。” “杰夫老师说那是迷信。”卡莉法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 “嗯……迷信。”卓林放下碗,他确实不相信这些东西,只是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所以随便扯了点。 嘛,如果真的是厄运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得救了不是吗?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幸运的象征。 第五章 由于卓林的冻伤比较严重,他只能暂时住在杰夫长老的小屋里,由卡莉法来照顾,她曾经以为他是个腼腆少话的人,但是事实上在真正和他接触过她就发现:卓林挺唠叨的。他在没事的时候喜欢和卡莉法聊外面的事情。 这里的“外面”指的就是夏特村外面的世界。 卡莉法也乐的有人能陪她练习通用语,她发现卓林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故事——他好像去过很多的地方,比如说杰夫曾经提到过一次的,那个叫做王之森的地方——王之森是精灵的聚集地,但是根据卓林的说法,并不是所有的精灵都住在王之森的,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叫昆泽尔的冰雪之地作为聚居地。 “昆泽尔我没有去过,那地方太冷了。”卓林喝了口野菜汤砸了咂嘴,“但是王之森我曾经去过一次……其实也不算是去过,我只是在外面徘徊了一段时间,那里不许人进去。”他绘声绘色的叙述着那个一年四季都绽放着美丽鲜花,树叶常绿的地方,惹得卡莉法都忍不住有些向往这种被他叙述成了人间仙境的地方。 “为什么?”听到王之森不许人进去的时候,卡莉法瞪大眼睛,褐色的眼睛里面流露出失望,遗憾的表情,卓林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从我出生开始,似乎这条规定就已经存在了。” “那是因为在差不多一百年前,现任的精灵王颁布了不许除了精灵之外的种族进入王之森的规定。”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杰夫抖了抖袍子上的雪花,搓了搓手,卡莉法跳起来帮他把袍子拿去放在火上烘干。 但是她还是不死心——她表现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有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为什么要颁布这样的命令?难道精灵们不用和外面来往吗?”她指的是经济活动。 杰夫“嘿”的笑了一声,捋了一把胡子——它们在外面差点被冻住,进了屋之后有点湿答答的,他拿过一边的麻布手巾擦了擦它们,“王之森可是很富裕的。”他也具体说不出这地方到底有多富裕,于是只能用“很富裕”来形容。 卡莉法还是没懂,于是她继续锲而不舍的发问,“但是富裕和不和外界来往,不许人进入森林没有关系呀。” “谁和你说王之森是森林了?”卓林哈哈大笑,换来卡莉法一个茫然的眼神,他抬起手比划道,“虽然外面是森林没有错,但是它的中心是精灵的城堡,也就是精灵们的王居住的地方。据说这一届的精灵王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女哩。” “啊……说到这个——那可是被吟游诗人们传唱了一个世纪的美貌啊。”杰夫摸了摸胡子露出了一副怀念的表情,“你稍微等等……” 每当听见这句话,大概就能猜到他要干什么了,只见老矮人蹒跚着走到他那比起他的身高实在是太过高大的书橱,从某一层扒拉了一本诗集出来,上面写着《星辰与皎月》,“这首《星辰与皎月》当初可是大陆的吟游诗人们脍炙人口的一首情诗。据说是某位见过那位尊贵的女士的诗人给她写的……”他翻开扉页,清了清嗓子,念道: “在星辰闪烁的朦胧之夜, 踱步于湖畔 那浅翠双眸之中的神采, 剔透,纯洁。 刹那 星辰也失去了颜色。” 卡莉法单手撑着腮,听着杰夫用一种一点也不浪漫反而听上去有点可怜又苍老的声音念一首送给美丽女士的情诗。 “这世上,再无一物能美如乌云散去时 初现的皎月之辉 那是发色柔和 宛如丝绸, 啊,森中的少女。 这世上可有什么,能同您一较芳颜? 是卡兰索尔的宝石? 还是笼罩着烟雾轻纱的莫提山那让人心醉的翠色? 还是波光起舞,剔透见底的坎帕亚的浪涛?” 卡莉法打了个寒颤,“我觉得……如果我是精灵女王,被写了这么……嗯……这么……嗯。嗯嗯……”她一时找不出形容词,于是只能用“嗯”来替代,“这么……的情诗,也会气的不想让人进入自己的统治区域的。” “我觉得这个不错了,一百多年前的情诗,能传承到现在。”杰夫则合起书,对着卡莉法这样说道,“毕竟天知道那时候有多少这样的情诗。” ……可怜的精灵女王是全大陆所有诗人和花痴的yy对象么……还是被yy了一百多年呢。 不知道为什么卡莉法微妙的同情了这位精灵女王。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她的对吧?” “见过她的人都死了,毕竟据说她已经一百年没有离开过王之森了。”卓林挺起胸,乐得给卡莉法解释这些东西,他这些年东奔西跑的,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都见识了不少,眼界自然和卡莉法这种十四岁的小姑娘不一样,而杰夫虽然知识渊博,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到远方冒险——却没有去过王之森。 “我跟你说,精灵都是很漂亮的,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漂亮的不像话,你要是以后能见到绝对会觉得我说的没错。哈,不过精灵女王大概是见不到了——据说她深居简出……嗯,真是太可惜了。”卓林这样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作为一个雄性遗憾于只能在吟游诗人的传唱中感受这位第一美人的美貌。 只不过卡莉法又被其他的东西给带走了注意力,她指着《星辰与皎月》这首情诗的最后几行这样问道,“卡兰索尔,莫提山……还有坎帕亚是什么地方?” 这下卓林卡壳了,“不是吧,你连这些地方都不知道?” 卡莉法茫然的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理解这些到底是什么地方。 “卡兰索尔盛产品质上乘的彩宝石,莫提山……那是座很漂亮的山……嗯……”卓林掰着手指,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莫提山,他没去过那地方,他打了个哈哈,最后解释道,“坎帕亚是临海的总称……嗯,我们一般管它叫——王都坎帕亚。” 王都——就是一个国家的首都。 卡莉法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不知道为什么,她生出了一种,想去卓林嘴里盛赞的那些地方看一看的冲动。 第一次,如此的……向往外面的世界。 第六章 莉莉卡清早起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如果是往常的话,现在她的“矮人与酒”酒吧应该已经堵满了来喝酒的无赖或者小工们,但是事实上却没有。 她从窗户那里看出去,发现有一队人马正走在被清空的街道上。 周围穿着铮亮盔甲的步兵门手持长矛,最前面的步兵手上拿着的战旗上的徽记表明由两匹纯白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里坐着怎样一位大人物。 那是白色和红色相间的玫瑰纹——王族的家纹。 那两匹白色的,漂亮的纯种马的马鬃被梳成一个个相同大小,美观无比的小髻,迈着优雅的步子拉着身后的马车——那里面坐着的,是一位有资格使用玫瑰纹章的大人物。 纵使是这样的边缘小镇,对于那玫瑰纹章也是如雷贯耳,莉莉卡打了个寒颤,连忙将窗关上了,她可不敢再看下去了。 为什么会有王族的贵族来到这种小镇子呢? 莉莉卡不知道,镇子的镇长也不知道。 当先遣部队的步兵团浩浩荡荡的开进镇子,将街道清空,让所有人都呆在有屋顶遮盖的地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掉了。 然后连滚带爬的凑到领头的,穿着华丽铠甲的骑士身边,满脸谄媚的问道,“啊,尊贵的骑士大人,您大驾光临真是小镇的荣幸……” 骑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嫌弃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准备一个足够能让我所侍奉的殿下感到满意的住处。”镇长一边回答着“是”一边连滚带爬的跑走了,这时浑身华丽金色的骑士扯了一下披风走到马车一侧站定。 两个脖子上带着铁链的女□□隶跪伏到马车前,车门被打开,一双穿着镶金边的丝绸靴子的脚从马车中卖出来,踩在女奴的背上三下两下从车中跳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身体,看上去年纪不足十二岁。 他长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还带着点属于孩子的骄纵气息。脸蛋不可避免的被这个边远小镇的风给吹红了,洁白的额头上带着一条用金丝编织的金色额带,身上则披着看上去豪华而温暖的披风。 “法纳斯殿下。”骑士这样毕恭毕敬的对他行礼道,“佣兵团还在后面,他们需要一些时间去探测龙穴的位置。” 漂亮的少年不耐烦的甩了甩带着珍贵狐皮手套的手,“卡奥斯,我说过好多遍了这种事情你去解决,我想要的只是龙牙而已。” 当他被迎进专门为他准备的居所的时候,他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抱怨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恶心的味道?”他还没有变声,这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尖细,从而格外的刻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活泼感。 镇长瑟瑟发抖的跪在他的面前,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年到底为什么要来这种根本招待不起他的小地方。 法纳斯。 玫瑰王朝的第七王子。也是现任国王最宠爱的,最小的儿子。 他们嘴里的佣兵团此时正在路上,首领背上背着一把巨剑,手臂鼓气的肌肉证明了他是个以力量取胜的战士。而他的身边,与他并排骑着马的是一位手持法杖的年轻法师,他压了压他的宽檐帽,开口道,“科尔,话说那个小王子真的那么慷慨吗?”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说什么“龙穴中的财宝都贵他们,而他只需要那颗能够拿来打造无匹宝剑的龙牙”。 “哼……玫瑰王朝的小二世祖,是不会理解龙穴宝藏是多么诱人的东西的。”科多冷笑一声,言语中倒是充满了对法纳斯的鄙夷——他们是刀头舔血活下来的佣兵,只要出得起价,什么任务都会接下的。 他们收了三千枚金币的佣金——毕竟是猎龙,这种事情还是要赌上命的。但是如果成功了,那小王子拿走可以铸剑的龙牙,还有能够拿来编织轻盈却刀枪不入盔甲的龙鳞,其余的东西都归他们。 这是笔诱人的买卖。 太诱人了以至于连大陆上臭名昭著大名鼎鼎的“饿狼”佣兵团都忍不住来掺了一脚。 之所以说他们大名鼎鼎,是因为他们接受的工作,从来没有一件不是完美完成的。 而之所以说他们臭名昭著,是因为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同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从来不缺加入的人,也一直有加入者死去,活下来的,才是一等一的强者。 “饿狼”在上一次的任务中,招募到了一个好手,法师侧过头来看着身后背着剑的黑发剑士——一般来说,有的人认为这种发色是不祥的,而且这种发色居然还出现在了一个精灵的身上——不,精灵会参与毫无意义的屠杀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 背着剑的年轻、俊美的精灵剑士有着一头夜一样黑的长发,被严谨的编在脑后,他的肤色是看上去没有血色的白色,而黑色的头发就更加显得他很苍白了。 漂亮,迅速,强大。 这就是法师伦德尔对于这位新加入的同伴的评价。 他们从来不管新加入的同伴是做什么的,哪怕他是个被帝国通缉的杀人狂,只要有实力,他们来者不拒——这支让人闻风丧胆的佣兵团里从来不缺疯子,杀人狂和变态。 连伦德尔自己都是个让人觉得恐惧异常的死灵法师。 而他们的老大科多,关于他的可怕传说在晚上能让啼哭不止的婴孩都止住哭泣。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黑发精灵的背后传来,不知何时他的马上已经坐了一个姿态妩媚,风情万种的金发美人,她卷着头发,伸手搂住精灵的腰,“文森特亲爱的,这么无聊,要不要和我去别的地方做些高兴的事情?” “戴安娜。”科多在前面咳嗽了一声,娇滴滴的美人儿不高兴了,却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转身准确的跳到了自己的马匹上,过了一会,她又好像是耐不住寂寞一样娇声抱怨道,“卓林那个该死的毛贼去了什么地方了?人家快无聊死了……” “不会是死在暴风雪里了吧。”伦德尔尖酸刻薄的嘲笑道。 “死了就死了。”另外一人插嘴道,“暴风雪都能吹死他。” 其余人放声大笑起来,科多却不说话,过了会他转头对新加入的文森特道,“如果卓林真的挂了,他的位置就给你。” 文森特不置可否。 “啧,”科多突然有些不耐烦的啐了一口,“卓林个傻-逼,只不过是去山里找能作为据点的村子,居然这么久没回来。活得不耐烦了。” 他咒骂归咒骂,卓林却不知道他正在被这样唾弃。 他正在试穿卡莉法给他的新靴子,并且打算离开。 “要不要再呆一段时间?外面还是很冷呢。”卡莉法微笑着问他。 卓林摇了摇头,看着大雪之后向大地抛洒被冻的冰凉的阳光的太阳,叹了一口气道,“我出来太久了,其他人会担心的。” ……虽然……不会真的有人担心。 第七章 卓林坐在床上脱掉了自己的靴子,他看着自己少了几根脚趾的脚。然后又抬起头看着一边抱着胳膊的新成员——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发色的精灵。表情冷峻,肤色苍白——就像是他曾经和那个小女孩说过的一样,所有的精灵都是美人。 哪怕是面前这个有着不详发色的精灵,也带着一种让人觉得不真实的俊美。“科多找你。”文森特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的望着把残缺了的脚套进靴子里的卓林,后者“哼”的笑了一声,“戴安娜那婊|子没少向你献媚吧?” 戴安娜有媚精的血统,她倒是非常喜欢凭借自身的美貌和天生的魅惑力在一群男人中如鱼得水,顺便看着他们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然后又出场调停。她在这个过程中能得到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满足感。 征服男人的满足感。卓林和她认识的最早,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心知肚明。 文森特不置可否,他根本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卓林多说一句话,确切来说,他懒得和面前这人多说半句,任何话都一样。 卓林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失去了脚趾让他的平衡比以前稍微差了点,但是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克服这个麻烦的。他要去见科多。 他们的老大。 也是在这个团里最有实力,说出来的话绝对会被服从的——不是因为他是团长,是因为他强。 卓林站在他的面前,科多正在擦拭他的重剑,过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放下手上的剑——举重若轻,那剑放下的时候,卓林都能感受到从那把饮血无数的宝剑上传来的煞气和压迫感。他不由自主的,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找到了?”科多又开始擦拭他胸前挂着的匕首,至始至终没有看卓林一眼,卓林觉得嘴巴有点发干,他点了点头,“找到了。” “明天就带我们去。” 卓林站在科多的面前没有应承也没有退缩,他踟蹰了一段时间,“科多。”他这样短促的叫了一声面前这个很多人眼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名字。 科多还在擦他的匕首。 卓林屏息凝神,又叫了一声,“科多。” 后者有些不耐烦的把匕首插回胸前的刀鞘里,冷着脸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卓林,“你还有什么废话?” “我想……我想放弃我那份酬劳。”卓林望着科多,深呼吸一口气,“作为交换,请您不要伤害那个村子里的村民。” 科多刷的一下抬起眼,那一瞬间卓林只觉得自己被混杂着杀气的锐利眼神给戳穿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虽然觉得有点腿软,他却还是站在了科多的面前,放低了声音,用几乎哀求的态度说到,“请你答应我这个请求吧。” 他这样毕恭毕敬的软弱态度,对于科多来说其实也挺少见,他“哼”了一声,“当初跟老子一起宰掉上任的胆子去什么地方了?你小子取出晃了一圈还长了点没用的良心出来了?”卓林不说话,他还是站着,弯着腰,“……这件事情,求您无论如何答应我吧。——他们救了我的命的。”他这样说道,“我可以不管那些不认识的人,但是我不能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他也不是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但是此刻面对着科多,他也只能用真实去向他求情——花言巧语是不起作用的。 也许真的和科多说的一样,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多了,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边缘——只是这一次,他却莫名其妙的长出了点没用的东西。 那玩意叫良心。 卓林自己都想嘲笑自己,但是他只能站在那里听着科多的回答。 仿佛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在卓林都以为科多要用那把重剑把自己压成一坨烂泥的时候,却听到科多“哼”的冷笑了一声,“也行。” 卓林如释重负,此时他才觉得自己背后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 他从科多的房间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看见黑发的精灵抱着胳膊靠在窗边,嘴里叼着一根树枝,树枝的一段还在轻轻飘着烟——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根树枝里面应该塞满了烟丝,精灵用修长洁白的手指夹住那根树枝,张开嘴,缓缓的吐了个烟圈,那双漆黑的眼睛定格在卓林的身上,过了一会他仿佛大发慈悲般的赏了一句,“你,还不错。” 卓林明白他说的是身边,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良心还不值一个铜子。”他残疾了,虽然只是少了几个脚趾,比起断手断脚来强的多了——可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在这个地方混下去了。 他突然想起了夏特村冬天暴风雪里的点点橙色灯火微光。 也许……干完这票,他能活着的话,他们会愿意接受他这个抛弃掉过去的陌生人?就像是接受那个有着一头和面前的精灵一样的黑色长发的小女孩一样? 文森特扫了卓林一眼,他的身高是放在人类的群落里鹤立鸡群的六尺,轻易的俯视了只有五尺三寸多一点卓林,“不值一个铜子的东西,但终究是你的东西。你有,而他们没有。” 卓林脸上的苦笑更甚了,“难道你也没有?” 文森特抽了一口手上的树枝烟,那张淡漠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是的,”他毫不吝啬的承认道,“我也没有。” 这话从一个精灵嘴里说出来真是奇怪。 奇怪透了。 卓林还没来得及细细理解他这句话的时候,黑发的精灵从他身侧走到他的身后去了。 除了这句从精灵嘴里说出来带着奇异违和感,让人觉得一阵阵诡异的话,卓林所记住的,是他脸上那个明明应该很好看,却让人忍不住心底发寒的笑容。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加入“饿狼”——这里所有人都有黑历史,只要有实力没人在乎。 可是哪怕是科多,也没能比上这个黑发的精灵在那一瞬间带给他的恐惧和压迫感。 第八章 穿着华丽的少年——不,也许不应该称他为少年——他看上去还完全只是个孩子,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孩子而已,他坐在看上去凳腿挺高的座位上——他坐上去双脚都碰不到地面,只能空悬着——不耐烦的用食指扣着扶手——若是再给他十年,不,五年,他可以长成让无数贵族少女心醉神迷的美少年。 只是他那碧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戾气,让人觉得那张略微带着点婴儿肥的,孩子的圆脸平白生出了几分阴暗来。 “我该去的。”他这样说道,对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骑士。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应该留在这里,等候凯旋的消息,我尊敬的法纳斯殿下。”骑士轻声柔和的说到。 “我应该亲自去的。”法纳斯有犟了一句,然后昂首挺胸道,“我是我父王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我兄长的弟弟,莱茵王兄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随着父王在北面征战,而你——卡奥斯,”他懊恼的抱怨道,“你却连猎龙都不让我亲自去。” 法纳斯顿了顿,有补充道,“是的,给莱茵王兄打造的龙牙剑和龙鳞铠甲如果是由我亲自到现场取得的,那才是能展现我作为父王儿子勇气的事情。”他从座位上跳下来,他已经十岁了可是所有人都将他当作孩子。 卡奥斯依旧单膝跪着,用那一成不变的轻柔语调进谏道,“正因为您是尊贵的王子,所以,我有守卫您的义务。” “你不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么?”法纳斯将自己的短剑佩在腰间,“既然如此,你就陪着我一起去好了。说好的要护卫我,要是我掉了一根头发,你自己把你的家徽吞了吧。” 年幼的王子是不会真正去参加猎龙的,但是他还是很渴望能够参与到那种场景中去——莱茵王兄会夸赞我的。他这样想到。 卡奥斯沉默的垂下头,“是,殿下。”他恭顺的等着他年幼的主人走过他的身边,然后才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半步,一毫不多一毫不少。 卡奥斯跟随在他的小殿下身侧,法纳斯看了看专门为他准备的温顺而安静的白色小矮种马,没有丝毫迟疑的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原本应该是卡奥斯坐骑的枣红色骏马,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匹马道,“卡奥斯,我要骑它。” “是的,殿下。”卡奥斯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这位执拗的殿下的,于是他蹲下身将他抱起来,让他骑到了他的骏马上,然后踩住马镫,同样骑在了那匹骏马上。法纳斯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只是姿态优雅的抬手,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步兵们的步甲在小镇的土路上踩出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他们要前往山中,而佣兵团早已先行一步。 …… 大雪封山的夏特村迎来了一群意料之外的客人,为首的那个人看上去非常的凶恶,让夏特族的少女们不怎么敢明目张胆的看他——倒是他身边的那个精灵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他嘴里叼着一根一段冒着烟的木棍。 这是比较靠近北边大陆出产的香草烟,他大概是个老烟枪,身上弥漫着一股香草烟的香味——因为不会有一般烟草呛人的味道,一些贵族的少女也很喜欢这种香草味的香甜烟叶。 卡莉法在那群人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看到卓林躲躲闪闪的挤在人群中间——虽然这群人给她的感觉并不好,但是看到卓林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嗯……虽然感觉不是很好,但是……应该……也许……没有什么关系吧? 卓林从一大群人中间挤了出来,他走路不是很稳当,只是走到村长和杰夫长老的跟前,搓着手露出了一个挺憨傻的笑容,“他们是我的同伴,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做……但是这里也找不到其他居住的地方……能不能……”他搓了搓手,“能不能让我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大概一到两天就走。”他像是有些不确定村长是否会让他们留下似的,回身看了看一边不耐烦的拨弄着马鬃的科多。 如果这种天气住在山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造成雪崩——而且天气太冷了,他们不能露宿在外。 只是猎龙,必须要趁着冬天他们冬眠的时候——雪龙倒是不冬眠,但是他们在更北面的极寒之地昆泽尔。 由他来和村民交涉。比直接让科多拔刀逼着村民给他们腾地方强多了——但是夏特人的住所大多小巧玲珑,身材高大的,比如说科多,根本住不进去。 玛娅凑在卡莉法的身边,小声的用夏特语说到,“这些人有点可怕……”然后她迅速的瞟了一眼一边叼着香草烟的文森特,“但是那个人……是个精灵吧,他真漂亮。”她由衷的感叹道,卡莉法顺着她看的方向将目光停留在了文森特的身上——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精灵,确实如卓林说的那样,他很漂亮。 但是最吸引她的还是他的发色——那一头夜一样的漆黑——和她的一样。 文森特用两根手指夹住手中的细木棍,然后呼了一口香草烟——他这个动作即使放在男人身上也显得非常的妩媚。然后将他猛地转过头,细长的眼睛将目光定格在了卡莉法的身上,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卡莉法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而那边卓林不知道和村长达成了什么协议,一些夏特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给他们在广场搭个足以抵御冰雪的帐篷——毕竟他们真的住不进他们那小巧玲珑的房屋。 卡莉法走到卓林的身边,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她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难道那些看上去给她感觉很糟糕的人,是卓林的同伴吗?他们每个人都拿着武器呢。 卓林伸手摸了摸卡莉法的脑袋,“嗯,没有什么。”他笑了笑,小声的凑近这个黑发的女孩,压低了嗓音问她道,“你知道这里附近的山里有龙吗?” 卡莉*住了,像是不认识卓林一样看着面前的人,“……什么……龙?”她喃喃的低语道。 龙? ……龙爷吗? 卓林看着面前突然露出被吓到了表情的女孩,皱起了眉头——他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了面前的女孩露出的表情绝非惊吓那么简单,他快速的扫了一眼附近的亡灵法师,发现他正举起他的法杖,闭上眼睛感受着什么。 比起让他慢慢找,也许问问卡莉法会更快。 他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卡莉法却迅速的转身,“你们饿了没有,我去给你们弄点熏肉和蘑菇汤。” 她现在上山能找到龙爷的巢穴吗?能吗?他们要什么才出发?自己能在他们之前赶到龙爷那里吗? 她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然后对方像是抓一只小鸡仔一样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她抬起头看到的,是那个美丽的黑发精灵。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卡莉法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一缕除了浓郁香草烟的香味之外的,诡异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草木味。她仰起头惊慌的看着面前的精灵。 “你知道的,对吧。”他的嘴里依旧叼着那根冒着轻烟的香草烟木棍,吐字有些不清晰,但是意思还是很好的传达到了。 你知道我要找的那条龙,在什么地方的。 第九章 哈墨耳勒很久没有做到过那么让人怀念的梦了。 他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甚至还有闲心变成人形,然后到附近的小镇上听着所有人吹牛,同时夸张的鼓吹他的强大,无恶不作——这帮人真是太过分了,其实他只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而已。 金币,宝石,银条——只要是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芒下会反光的东西,他都喜欢——哈墨耳勒是个追求满足的家伙,他喜欢拥有自己,以及别人口中最好的东西。 然后有一次,他在酒吧里喝酒的时候——嗯,必须说一句,他喜欢这种尝起来会有点辣口的液体——他听到两个夏特人正在聊“结婚”的事情。 一个在向另外一个抱怨自家老婆总是——嗯,总是什么呢?时间太久了他记不清了。但是他看到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老婆是个好东西。”他听到另外一个夏特人这样说道。 ——老婆是个好东西。这是他听到的人谈论的许多的好东西中的一个——其他的,像是秘银铠甲啊,卡兰索尔出产的三色宝石啊,这些东西他都有了,那是让整个世界的人听一耳朵就眼馋到死的宝贝。 哈墨耳勒敢打赌哪怕是世界上最富裕的王之森的精灵王也要对他的收藏甘拜下风。 但是他没有“老婆”。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一个。 然后?嗯,具体细节有点记不清了,但是他抢了一个公主,她被吓破了胆,整天哭——这个老婆一点都不好。他这样想到。 他杀死了一波又一波过来拯救公主的骑士,然后又觉得也许没那么不好?至少有人愿意过来把她抢走。 直到他遇到科莱。 嗯……是的,科莱。 他妻子的名字。 严格来说她不是其实,她只是个勇敢的伊芙琳纳瑞,生命女神伊芙的牧师。 但是她站在他的眼前,丝毫不惧怕他的龙威——他还没见过人类的女人在他的面前不被吓得嘤嘤哭泣呢,即使是伊芙琳纳瑞也一样,他又不是没有见过这些只柔弱又短命的生物——当然,一般的人类女人也没有一头像科莱那样的,漆黑如夜的长发。 他看到那头长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用钻石点缀上去,那回事一头如同闪烁着星光的夜空般的头发。 她不怕他,她甚至哭笑不得的调侃他,“你这样就是想要个妻子?” 她说:“那么,我来当你的妻子吧,请把公主放回去。” “不行,”他记得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她有人来抢,说明是个好东西。” “可是妻子不是物品。”她一脸哭笑不得的反驳自己。 那是……很漫长,很漫长的过往了。 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而脆弱,记忆却如同塔尔盖亚的星辰一样永不陨落。 只是有一点,他的梦里,没有喧嚣的吵闹声,也没有法阵启动的魔力波动,他终于张开了那双冰冷的金色龙瞳,看着在他的魔法屏障外面还差一点就能够打碎他的屏障的,渺小的人类——几个法师,还有一些挥舞着锤子的人类——他们在最前面。 龙爷长啸一声,那巨大的声响让远处的山脉传来了雪崩的雷霆声,他展开巨大的膜状双翼,鼓起的烈风几乎将面前所有人都掀翻在地,龙火所及之处,摧枯拉朽——法师堪堪撑起保护自己的壁障,在那烈火之下却连一秒都没有撑过,被转瞬之间吞的干干净净。 他们在尖叫什么,但是龙爷毫无怜悯。 他其实有些生气——他好久没梦见科莱了。 这些愚蠢的人类却把它吵醒了——否则这个梦他能做一个冬天。 不能原谅。 他肆意的挥舞着双翼,鼓起的飓风将树龄超过二十年的树连根拔起,掀倒双翼所到之处的每一处地方,发泄着自己被吵醒美梦的怒火,直到他听到一声尖叫。 文森特安静的看着被他夹在腋下的少女,将手上的血往她的衣服上擦了擦,他用几乎是冷漠的眼神望着这个女孩——他不知道该夸赞她还是嗤之以鼻,对他来说这只是个迟早要死去的生命。 他希望她能尖叫一声,可是就算他挖掉了她的一只眼睛,她也只是咬烂了嘴唇一声不吭。 所以他杀了两个夏特人。 一个白胡子的,看上去似乎很博学的矮人,一个红胡子的,他和她住在一块。 卓林抓住了他的手,大声的喊道,“不是说好了不伤害村里人的吗!”他一点也不懂……不,他应该懂得,早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懂得——即使是科多,他也不会比面前这个精灵更加的冷酷和残忍。 文森特扫了他一眼,嘴里依旧叼着那根香草烟,过了一会他冷笑了一句,“那么,你死?” 卓林松开了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黑发精灵。 他做不到的。 他是没有办法舍得自己的命,去换被挖了一只眼睛,因为惨叫和哭泣而看上去如同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妖怪一样,几近崩溃的女孩的命的。 他更加珍惜自己的命。 卓林口干舌燥的看着文森特夹着不停挣扎反抗的卡莉法,她一口狠狠的咬在他的手上,他似乎毫无感受,只是轻而易举的捏住了她的下颚逼迫她张开嘴,她张着嘴痛苦的大声哭喊着卓林听不懂的语言。 但是他大概知道那什么意思。 他用他那都丢了的脚趾想都知道。 那是那女孩能想到的,最凄厉,最恶毒的诅咒。 ——对他们所有人的。 卓林几乎可以确定,如果她活下来,即使弱小她也会用尽一生的力量去向他们报仇。 那是……非常刻骨的仇恨。 ……她得死。 然后他苦笑了一声。他以为他的良心回来了,但是还没留下超过两天,又死了个干净。 然后他又想——大陆上恨他们的人,想杀他们的人足以凑满一个繁华的镇子。也许并不缺她一个?但是他很快明白,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这孩子……死定了。 他沉默的看着文森特将她丢了出去——她才十四岁,身体很轻,他将她丢出去的时候就像是丢出一只没有多少重量的球——直接冲着龙爷已经蓄力到口中的另一口龙炎。 龙爷看着那个小小的,黑发的身影冲着他口中的龙炎飞过来,他熄灭了龙炎,张开了嘴让那个身影掉在了他那柔软的,还带着点硫磺味的舌头上。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光剑穿透了龙爷的胸膛。 如果要让科多来评价一下的话,那是非常优雅,恶毒,而且精准的战略。 在那条龙接住那个小丫头的瞬间,亡灵法师的法术,和精灵手中早已经蓄力的光之弓,同时贯穿了那条年老红龙的心脏。 即使是他,也得承认。 干得非常漂亮。 第十章 一片朦胧。 她的面前一切都是模糊的。唯一能够看清的,是向前去的道路。她看到史托大叔和杰夫长老一前一后的往前面走着,她便伸手去拉,却看见他们转过头来,看着她微笑,然后摇了摇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她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 因为我的关系,他们死了。 所以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夹杂在人群中,越走越远。 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会过头去,却看见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红色头发的男人,他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很像龙爷。 她试着张嘴,他却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将视线落在了一边,一切又再次迷蒙起来,像是冬天早上河面上的雾,她看到那个红发的男人微笑着越过她,走向远处,在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 她有着一头黑发。 夜一样漆黑。 她对着红发的男人伸出手,他们将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倾诉着,低语着,卡莉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眼神朦胧却满怀爱意——即使她的年纪还不大,还不能理解所谓的爱意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那眼神很美,美到只有“爱”才能形容。 那红发的男子塞给了那女子一样东西,后者的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哀伤和惊讶——她却只是抚了抚爱人的脸,低声轻语了一句。 然后她松开了爱人的手,微笑着,姿态高贵的走到他的面前,“你不属于这里,你无法来到这里。塔尔刻的手也无法握紧你的灵魂。”她将手放在卡莉法的脸上,面带微笑,“回去吧,回到你的骸骨中,你虽死去,将获新生。愿吾神伊芙庇护你,爱你如爱他人。” 她捧起了卡莉法的脸,将指尖上那闪耀着金色的眼球,按进了卡莉法空缺的左眼眶。 卡莉法只觉得自己被猛地推了一把,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安详的微光,温暖的朦胧之色,如果归乡般的小路,皆从她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龙骸口中的,小小的身体被随便的丢在一旁——不去管这些尸体,他们很快就会被森林中的食腐动物给消耗掉的,文森特坐在一边安静的抽着香草烟,然后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对着所有的尸体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 ——那是来自精灵一族的礼仪——不管是什么原因,被他们杀死的猎物,在最后都会得到这样的致敬——虽然他这么做不是出于传统的意义,只是一个小小的习惯而已。 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文森特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将目光停在了一边蜷缩起来的小小尸骸上——那女孩的尸体,她被那样扔出去,虽然有柔软的龙舌作为缓冲,可是他可以确定,她的颈骨应该骨折了才对。她应该没气了,早就没气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片血肉模糊和硫磺的臭味,乌黑的,肉被烧焦的臭味中,他闻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 ——属于活着的生命的味道。 他站起来,踱步到她的身边,拔出手上的细剑,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却有一根牧师杖挡住了他那修长,轻盈而锋利的,精灵最喜欢使用的细剑,“退后,”属于手杖主人的声音轻声说道,“退后,野狼,吾神不愿你触碰着奄奄一息的羔羊。” 那声音轻柔,一如她们这类牧师祈祷以取悦她们的神时。文森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用白色亚麻布将双眼蒙住的,手持牧师杖的高挑女子,“伊芙琳纳瑞?” 被他称为伊芙琳纳瑞的女子不再将脸对着他,转而蹲下将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因为呼吸而吹出血泡的少女的颈骨掰会原位,“她的灵魂尚在*之中。” “嘿,怎么了?!”戴安娜扭着小蛮腰走过来,却看见文森特手持着细剑对着一个用亚麻布蒙住双眼的……牧师?她夸张的捂住了嘴,“怎么,我们来验收成果的小殿下还带来了一位又老又丑的瞎牧师吗?” 女人没有理她,只是伸手将卡莉法抱起来,“退后吧,迷途的羔羊。”她不是对着文森特,而是对着一边的戴安娜,“不要同野狼为伍。” “你……”戴安娜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文森特往后退了两步——戴安娜不明白,这个又老又丑,脸上的褶子都清晰可见的老女人究竟是为什么让如此文森特退避三舍。她只是个……是个脏兮兮的伊芙琳纳瑞而已。 “梵恩雅。”文森特嘟囔了一句,收起了自己的细剑。然后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那里——至始至终,一眼都没看戴安娜。 戴安娜并不理解“梵恩雅”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似乎是精灵语,她听不懂。于是她想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两步,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那个女人了——她好像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戴安娜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她觉得她还是快点回去会比较好。 毕竟,这场声势浩大的猎龙,已经结束了。 而远在克伦格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意外出现的女人将怀中抱着的少女放在了石台上,她伸手轻抚她的额头,最终将手指停留在了她的左眼上。“这算是什么呢?”她慈爱的低语道,如同对待睡去的稚儿,“你虽死去,又获新生。” 被文森特称呼为“梵恩雅”的女子将手放在面前女孩的胸口,来自伊芙的力量缓缓流淌,为面前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女孩注入生命,直到她痛苦的呻|吟转变成了安宁的呼吸,心跳和脉搏都趋于平稳。 “这算什么呢?”她又低声低语,像是诉说未来,又像是陈述过去,“即使拥有了这只眼睛,你依旧是残缺的,残缺不全的。” 卡莉法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了一个红头发的男人——她曾经在那个看上去很安详的地方见过他一次,他落魄的,跌跌撞撞的走在一个繁华小镇的街道上,抓住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小心翼翼的询问,“我叫哈墨耳勒,我的妻子不见了,她叫科莱,是个伊芙琳纳瑞,你见到她了吗?她说她在塔尔盖亚等我——你知道那里怎么走吗?” 爬虫类的眼睛是不会流泪的。 所以那双金色的眼睛,始终没能获得痛哭一场的权力。 然后梦和梦搅在了一起,她看到杰夫抱着他的书被刺了个对穿,有看见史托大叔奋力叫骂着要那个精灵放开她。 而那个精灵……他、他把手指伸到了自己的眼眶中…… 剧痛袭来。 “不!!!!!!!!!!!!!!!!!!!!!!!!!!!!!!!!”她尖叫出了声,“不不不不不不!!!!!!!!!”她痉挛着,从石台上滚了下去,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的呕吐物弄了一身一地,“不……不……不……”她只会重复这句话,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左边的眼睛处始终都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剧痛中。 “啊……呃……啊…………”她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好像那样能保护自己,而她浑身都在疼痛,她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用指甲将自己的脸和手抓的满是伤痕——可是那还是疼。 那疼痛并不仅仅来自渗血的左眼,也来自灵魂,来自心。 梵恩雅安静的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面露怜悯,却对她的痛苦无所行动。 卡莉法哭叫着,那哭声凄惨,刺入耳朵,让耳膜也一起战栗——她很努力了,她的右眼红肿起来,左边包着亚麻布绷带的左眼,渗出的红色液体渐渐染透了纱布。 她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如果自己没有救卓林,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而自己却活着。 梵恩雅看着她,她用那轻柔的语言轻声的说到,“那不是你的错。”她走到她的身边,将手放在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那不是来自你善意的错,只是不巧,很不巧,你所救的,是野狼中的一员。” 卡莉法置若罔闻,她只是抱着胳膊蜷缩在自己的呕吐物上,用力把自己蜷缩成更小,更小的一团。 ……都是我的错。 他们死了都是我的错。 第十一章 总有人说时间会治愈伤痛。 可是从来没有人能断言:那伤痛造成的伤疤,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从没有人。 对于克伦格群山中的野兽来说,四年春去秋来的时光变迁足以让他们习惯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岭中多了一个智慧比狐狸狡猾,速度比豹子迅猛,猎杀比灰熊干脆的邻居。当然,他们也习惯了森林之中时不时绽放出类似法师点燃的烟花一样的光芒——再看着那支不知来自何处的箭将烟花射穿。 时值秋季,克伦格森林里的松鼠正在囤积坚果用来过冬,当它心满意足的捧着一个坚果坐在自己的小洞口的时候,一只拥有竖瞳的金色眼睛突然间出现在了洞口,“吱吱吱!!!!!!!!!!”松鼠被吓得浑身的毛都倒竖了起来,迅速丢下坚果往洞的更深处钻去。 一只手抓住了它丢出来的坚果,卡莉法一脚踩着树干一只手则抓住比较粗的树枝,哈哈大笑着抛了抛手上的坚果——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吓刚才那个小家伙的。突然一簇火光自东南方向闪现,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踩着树干一个转身将手上的坚果搭在弓上当作箭支射了出去,随即头也不回的利用转身的力道将从大腿处用皮带绑在腿上的刀鞘中拔出一把匕首掷出,射穿了另一簇火焰,匕首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出“嘟”的一声,让人担心的狠狠颤了几下。 “做的不错。” “老师。”卡莉法几个纵越从树上灵巧的跳下来,落到她的老师身边,打开腰间的口袋,然后从里面掏出一根眼罩,将它绑在了自己的左眼上。 以亚麻布条遮住双目的年老伊芙琳纳瑞微笑着将脸转向卡莉法的方向,“你得赔那只松鼠十个坚果。”这样说着,一只灰色的,毛茸茸小家伙从她的身后爬到她的肩膀上,冲着卡莉法呲牙并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卡莉法吐了吐舌头,“嗖”的从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那支离弦之箭如同一道逆行的流行一样刺入茂密的橡树树冠,过了一会,四五颗橡子从天而降,差点砸了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头。 “淘气。”梵恩雅微笑着望着面前的女孩——她已经在这里四年了,比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愿意笑了。 这是个不错的进步,至少是时间在她的伤痛上起了作用的证明——在一开始的时候,她教她的时候,她是个脚踩在干燥的溪谷的石头上会打滑然后一头栽进溪水里的孩子,如今却自由的穿梭在林中。 她从未告诉过这个孩子自己叫什么,只是让她称呼自己为“伊芙琳纳瑞”或者直接叫她老师,那孩子选择了后者。 她将手放在卡莉法的额头上,用那柔和的声音轻语道,“我的孩子,你的眼睛还疼吗?”——自从按上了红龙的左眼,卡莉法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出现左眼无来由的疼痛这样的情况——即使那眼睛已经同她的血肉融为一体,她依旧会疼痛。 对于卡莉法来说,这种疼痛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过去。 梵恩雅叹息了一口气,这孩子的心里,依旧满是愤怒,若是她的剑饮不到野狼的血,她心中那一簇愤怒的火焰永远都跳动,撩拨着她的恨意。 梵恩雅很喜欢这个孩子,比她以前抚养过的孩子都要喜欢的多。 她花了大概有两年,才让这个孩子相信,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和她的善良与救助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现在好多了,免于堕入冷酷无情,不知感恩的境地。 梵恩雅看着一边用坚果逗松鼠的卡莉法,后者长长的伸出小爪子,也没有办法从她那灵活的手指间将橡子夺走,气得“吱吱吱”直叫唤。 她让那孩子至少保留了善良的天性。 但是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你打算走吗?”她用她的牧师杖敲了敲地面,卡莉法站起来,整理了身上的兽皮猎装一下,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在四年前刚刚开始学习的时候,老师就曾经教导过她,因为她的左眼不能现于人前,所以她必须当作她的左眼是看不见的——虽然对于她来说,那只眼睛对她的视物没有任何障碍,她也知道自己确实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长了一只龙的眼睛。 所以按照老师的要求,她的耳朵必须比丛林狼更灵敏,右眼必须比山鹰更锐利,身手必须比豹子还要敏捷。 这是她四年来必须学,也唯一磨练的东西。 她的猎杀一次比一次更成功,出手也一次比一次利落——只是伊芙琳纳瑞要求她学会怜悯和感恩,出手必须以最干脆最迅速的,尽量减少痛苦的方式杀死猎物——感恩于死在她手上,为她提供食物的林中野兽,溪中游鱼,一草一木,她皆需要为他们去往塔尔盖亚的灵魂祈祷,而后她才能享用她的猎物。 梵恩雅沉默着,举起手上的牧师杖,向远处指了指,“顺着手杖所指的方向而去吧,从哪里穿行三天三夜,你可以到达你开始的地方。”然后在牧师杖再次敲打在地面的时候,她消失在了原地,像是从未出现过。 卡莉法站了起来,将手握拳放在了胸口正中央,微微躬身——这是老师教给她的,简单的祈祷,意思是,“伊芙庇佑”。 她回到这四年来一直居住的洞窟,换上了另一身猎装,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武器,背后的箭袋,箭,弓,猎刀,匕首——她还缺一样东西,需要去取出来。 经过三天三夜的跋涉之后,她再次回到了夏特村——这个小小的地方从高处的岩石俯瞰下去,几户人家依旧冒着炊烟,所有人都应该在的,除了史托大叔和杰夫长老。 卡莉法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去了。 那棵刻有标记的树四年后依旧繁荣茂盛,幸运的是她在斩断了几条看上去已经有四年左右的树根之后,在那下面看到了那颗沾着泥土的龙牙,她将它挖出之后带到溪边洗了洗,用自己带着的兽皮包裹了起来——这也是不能外露的东西。 在领走之前,她去了夏特人死后都会被埋葬在那里的林谷,她在那里没能找到史托大叔和杰夫的坟墓,她安静的矗立在那里,直到红色的月亮爬上了林谷的树梢,不远处传来狼渗骨的长嚎。 龙爷的洞穴如今已经只是一个空空的洞穴了,被蝙蝠和他们的邻居冬燕给占据着——这里面曾经堆山叠海的贮存着各种金币,宝石——如今一点也不剩下了。 “至少还有这个。”卡莉法蹲下身,从蝙蝠粪里掏出了一颗圆圆的玻璃球,然后擦了擦它,将它塞进了自己胸前的猎袋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洞穴,纵身消失在褪去了红色的轻柔月辉之下。 她要一直南下,路过绵延千里的贡多森林,也许需要穿过和卡伦则接壤的众多小国和城邦,寻找那群人虽然挺困难,但是她不会放弃的。 瑞斯迪亚在上,他们总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第十二章 哈伊瑞觉得自己现在正处在一个重大的转折口。四年前他的红酒生意还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利用他在生意场上磨练出来的好眼神购入了一件奇货——虽然他当时也花了大价钱的,但是他知道只要时机对找对了人,这件宝物能卖出比那高两倍,乃至于四五倍的价格。 差不多一年以前,他的生意渐渐开始不好做了,他转头打算开始做塔夫绸的生意,但是他还需要别的本钱,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谢天谢地的是,在外面的小镇待了三天之后,这里的主人终于允许他觐见。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到林间的小道上,周围守卫着沉默而挺拔的卫士——他们每一个身上都穿着银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点点光泽。哈伊瑞忍不住被这严肃而安静的气氛给弄的紧张的嘴巴里发干,捧着装着他宝物的匣子略微有点哆嗦的跟在领路者的身后。 最为神秘的林中宫殿大门对着他打开,然后他吞了一口口水,深呼吸一口气在沉默的持刀引路人带领下走进了大厅。 王之森的宫殿,被传唱了将近一个世纪的,传说中拥有无上美貌的精灵女王就住在这座巧夺天工的城堡中。 哈伊瑞突然觉得自己更加紧张了,差点脚下一个打滑踩住自己的脚,他趔趄一下紧紧的抱住了自己怀里的箱子——这可是最后压箱底的宝贝了,他可不能随便把东西丢在地上,万一磕了碰了就不好了。 他一步又一步的挪到大厅中央,在卫士们还没开口的时候先低着头躬身行礼,“伟大的陛下,这是我想要卖给您的宝物。”他蹲在地上,在打算打开匣子的时候偷偷抬起眼睛瞟了一眼王座的方向——不巧的是,他只看见了被最上等的塔夫绸包裹着的腿部——但是奇怪,那应该是件长袍,他甚至看到了裤子。 不过想到一路上看到的女性精灵也有不少穿裤子的,他还是在没能看到尊贵的交易对象的脸的时候,将手上的宝物捧了出来,那一刹那,就算是光线充足的王庭,他手上捧着的宝物所散发出来的光辉也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了它的身上。 哈伊瑞只是个商人,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件美丽的珍宝,于是他只是捧着这个让人难以移开视线,上面的银珍珠和细钻在光线下从各个角度绽放出如星辰般的光芒,后面同样点缀着银珍珠和细钻的流苏长达一米,如夜空星河一样蜿蜒闪烁的头冠,咽了口口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是……星光宝冠。” 坐在王座上漫不经心的人将手从脸上放下,搭在了王座的扶手上,身体从原本懒散的靠在王座上变成了微微前倾。 这个被命名为“星光宝冠”的头冠,如果说用料的话倒也没什么特殊的,上面是银金,银珍珠和细钻,只是贵重,最动人的是它的设计,当从不同的角度望过去,哪怕是黑夜中,只要有一丝光芒,它就会向你展现繁星点点的夜空一样的效果。 太动人了。这是所有人这一刻对这星光美人的感慨。 它的设计者利用材料本身的特点,以及巧妙的,浸透了爱意的设计,让它成为了一件至宝。 哈伊瑞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到匣子里,将匣子轻轻的盖上,“它至少值一万个金币。”——足够一大家子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直到匣子关上,那璀璨美丽的光芒消失之后,坐在王座上的人才似乎醒过来一样,他将手放在眉心揉了揉,“八千。”过了一会他才用那轻柔的声音还价到。 “不,尊敬的陛下……等等……”哈伊瑞愣在了原地。 虽然那声音轻柔而动听,但是那确实是……男性|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恰好看见那个包裹着银灰色上等真丝塔夫绸长袍,修长而挺拔的身影从王座上踱步下来。 就如同一个世纪的诗人传唱的一样,他的发色如月色一般柔和,在阳光下甚至带着一层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柔光,而他的眼睛——那是让任何宝石,剔透的湖水,世间的一切,哪怕星光在内都要失色羞惭的存在。 他确实很美。 美得看到他第一眼,所有人都会忽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是精灵王,不是精灵“女”王。 精灵王微微抬起他的下巴,那双让星辰失色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类商人,带着一种王者的端庄和威严,“你说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尽管很嘲讽,但是还是让哈伊瑞下意识的失了一下神,他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拉直了舌头反驳道,“可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他当初花了三千枚金币才买进的!一下子掏空了他一半的家当!那群佣兵不识货,也没有他的商路,所以他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是啊,难得一见。”精灵王弯下腰,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类商人,“我知道你们人类,你们狡诈,贪财,低价进高价出,不得暴利决不罢休。”他露出一个被人称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不是没有和你们这类商人打过交道。” 精灵王站直了身体,从高处俯瞰这个比起他来矮小得多的中年秃顶商人,嘴角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你的宝物上有龙的气息,”他嘲讽的用那柔和的声音微笑道,“你带着这种有诅咒的宝物当翻盘的资产,会不会太愚蠢了点?”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炸响在了哈伊瑞的耳朵旁边,虽然他久经商海的大风大浪,知道这可能只是对方压价的手段,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自从这件宝物到手之后,自己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的“巧合”。 他确实听说这是从龙穴中出来的宝贝。 哈伊瑞咬了咬牙,如果是八千枚金币的话,也够他翻盘了,而且这个头冠是女式的,面前的精灵王是男性的话,确实是……“您的夫人也许会很喜欢的。”他灵光一闪这样说道。 “很抱歉,我没有王后。”精灵王微笑着说道,“而且我也看得出来这头冠是女式的,不要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我讨价还价。” 哈伊瑞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的毒牙咬紧了正在被注入毒液的麻雀,“好吧,”他绝望的挣扎道,“您是位睿智的王者,您给出的八千枚的价位是公允的。”八千就八千…… “三千。”精灵王将双手交叠,用一个端庄的姿势转身微笑道。 这是想让人血本无归啊! 哈伊瑞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血憋在喉咙口没吐出来就这样噎死了,悲呼道,“您不能这样!”在他这样呼喊出口的同时,两边则传来了精灵宝刀出鞘的声音,两个护卫的身形如同鬼魅闪现在他的眼前,两把宝刀交叠在一起将他挡在了刀后,他一屁股摔在地上。 然后听见精灵王又不疾不徐的微笑道,“当然,作为我对你献上宝物的赏赐之一,我很乐意同你建立长期的,愉快的合作关系。” 哈伊瑞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和王之森建立长时间的贸易来往!这是多少商队没能做到的事情! 这几乎是整个大陆上最富裕的地区,林中矿产无数,土地丰饶,尤其是这里出产的精灵织造的编织品,各种工艺品更是外面千金难得的宝贝。 “啊……不过仔细想想……外界似乎没有什么我们需要的东西。嗯,除了酒还不错。”精灵王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哈伊瑞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天上和地下两不同的高度抛来抛去,他已经完全捏不准面前这个精灵王的态度了,只听见后者又施施然道,“要不然……五千枚金币吧?” 哈伊瑞已经麻木了,他嘴角抽搐的看着面前美得让日月星辰都要羞涩的躲到云后的精灵,只觉得想在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开个洞。 然后那可恶的美人还一脸微笑的补充道,“啊,大概整个大陆除了我和昆泽尔的女王愿意买下这被诅咒的宝冠,没人愿意再沾手它了。” 至少别人不会向你这样无耻的压价! 而且妈|的我要是能到得了昆泽尔还来找你?!哈伊瑞差点就把已经到舌尖的粗话直接喷他脸上了。“你不如去抢算了!”他悲愤的喊道。 “注意礼仪,人类。”精灵王端庄优雅的微笑道。 ……滚|你|妈的礼仪!哈伊瑞差点就这样喊出来了,但是他却听到了那位前一秒让自己觉得想在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开洞的精灵王微笑着对身边的侍卫说到,“去拿五千金币给他。顺便去看看他的酒。” ……突然又有点感激了怎么办。只要他打算买下自己的酒——那可是上好的红葡萄酒!质量上乘。只是求他别再那么无耻的压价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确实是要价高想将这位,嗯……曾经以为是女王的精灵王狠狠宰一刀。 他抱着金币,认命的蹒跚着跟精灵侍卫们出去了。 匣子被捧到精灵王的面前,他迫不及待的坐在王座上将它打开,然后手脚轻柔的捧了出来,仿佛对待一位挚爱的情人——连双眼的光也柔和了起来。 “真是动人。”他这样感叹道。 嗯,这上面是有些小诅咒,不过没关系,他愿意稍微净化一下然后将这位星光美人变成真正毫无瑕疵的,他的收藏品。 这绝对可以成为他最喜欢的东西之一,精灵王心满意足的将它捧在手里,不停的转换角度观赏着。 不知是谁设计的这么美丽的东西,若是戴在拥有柔亮顺滑黑色头发的人头上,那头发便如同星光璀璨的夜空一般。 这不是他合适的东西——他头发的光泽会压住这璀璨的星光,而且这是女式的、专门为黑发设计的,但是他依旧爱不释手。 设计这星光美人的人,一定是满怀爱意的。 第十三章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有的人可以一掷千金,有的人却只能数着自己掌心的铜子盘算自己今天晚饭能吃几个饼。 卡莉法知道自己非常的需要钱,而且山里有很严格的狩猎季节,严格来说每个庄园,小镇的领土上的领主都宣称他们拥有林中所有动物的所有权——这里和自由的山间野地不一样,是有人居住,有人管理的。 所以打猎这一条……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尝试,卡莉法伸手抓了抓自己用茜草染红的头发——她现在的头发看上去半黑不红难看的要死,还是齐肩短发,像个少年一样在两侧编成发辫。 人类的女性很少穿裤子,她们穿的都是裙子,但是对于卡莉法来说要她穿裙子去干那些姑娘的活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让她拿绣花针她宁可去拿剑当雇佣兵。 她需要钱,虽然身上带着价值□□的龙牙,但是她打定了主意要将它打造成一把剑——为此需要矮人师傅的手艺,可是现在的她是出不起这个价的。 而且她还需要调查四年前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卓林,她不认识其他中间任何一个,她也不知道那个精灵叫什么名字,但是他的长相却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每当夜晚的时候,从最深最暗的梦里爬出来。 她忘不掉的。 也没有必要忘记。 如果有一天她要忘掉,那也是那些家伙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之后。 龙牙被藏在了非常安全的地方,她不能带着那样一比类似巨款一样的东西到处乱跑。现在她正坐在一个小酒馆里嘴里叼着用一个铜子换来的两个麦糠饼中的一个——这种食物虽然口感真的非常糟糕,事实上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咬到小石子——为此她吃它的时候总是很慢,一小块一小块的掰碎了,吃几口喝一点水——但是它挺耐饿的。 卡莉法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个拨动着他面前那个破竖琴的,戴着帽檐都磨破了的帽子的吟游诗人,他时不时拨弄几下琴弦,让它发出铮铮的声音,配上他带着点诺盾口音的卷舌音这首歌听上去倒还不错。 至少她算是见识了大陆花痴的yy能力,一百多年还在唱……嗯,没错,主角就是那首《星辰与皎月》中的精灵女王,不过内容稍微改了一点,它讲述了一个傲慢的女王让她的护卫将她的追求者叉出去的悲伤故事…… 绯闻和冒险,这些东西从来都是所有人都喜欢谈论的。卡莉法挑了挑眉毛,转头的时候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含着他那黑乎乎的,似乎还占了点煤灰,灰尘的手指——因为小脸又脏又黑,所以那双眼睛的眼白看上去格外的清晰。 卡莉法看了看他视线停留的地方——她手上的半块麦糠饼。 ……她还指望剩下了一块半能让她支撑过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呢,她向侧过头去无视那孩子流着口水的嘴和可怜的,渴望的眼神却失败了,她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另外半块给了他。小家伙抢过它,连谢谢都没说一声就噔噔噔的跑出去了,因为跑的太急而差点绊倒在酒吧那几乎要被磨平的门槛上。 卡莉法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发现吟游诗人又换了一首歌。 这首歌所讲述的,是附近小镇四年前的盛况,他们赞颂着猎龙的英雄,将其视为一场冒险,盛赞其中将金币分给镇民的黑发精灵。 “随黑发如夜空, 仁慈一如他的同族。 毫不吝啬,将他的战利品,分于穷困的人们。” 溢美,夸赞,怀念——小镇中当年的盛况通过吟游诗人的唱腔,一点一滴的在卡莉法的眼前展开——镇民们兴奋的观看着这场盛典,黑发的精灵将他那份龙之财宝,那些闪闪发亮的金币,那些宝石,那些银币肆意的抛洒,肆意的丢给苦于生计的镇民。 打倒了恶龙带来财富的英雄…… 卡莉法只觉得自己的手捏的越来越紧。 “他算个屁的英雄。”她站起来伸手揪住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吟游诗人,表情狰狞的看着他,“挖掉别人眼睛,残杀无辜的‘英雄’吗?” “我不知道,别人都是这么唱的。”感受到面前有着一头半黑不红看上去脏兮兮又乱糟糟的头发的独眼少年猎人的怒气,吟游诗人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他一点也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然后那孩子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放开了他的领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背起他的箭袋快速踏出了酒吧。“真是倒霉,遇到个疯子。”他咕哝了一句捡起自己掉在一边的竖琴,清了清嗓子,酒吧里稀稀落落的开始催促他继续,不要管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小鬼。 于是他再次弹唱了起来。 外面开始飘秋雨了,吹的卡莉法有些发凉,她抬起头看看渐渐变大的雨势,三步两步找了一个屋檐躲在了下面。 她觉得挺难受的,心里难受的不得了,怒气强压下之后泛起的是一阵阵的恶心感和冷意。——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拿了几个金币就在对一个畜生歌功颂德。 她看了看手心被指甲刻出来的痕迹,突然觉得短指甲绝对是明智的选择,然后她看到渐渐变大的雨幕中有个脏兮兮的小身影冒着雨跑过来,然后他看到了她,那张被雨水冲花了点小脸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是刚才那个小家伙,他迅速的跑过来望她的手里塞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用更傻的表情笑了一下跑掉了。 卡莉法张开手,手心里是一块磨圆了的碎陶片——乍一看和可以当作四分之一个铜子来做交易的陶币一样。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掌心里还带着温暖触感的碎陶片——天知道这在他怀里捂了多久,陶片都被他给捂暖了。 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蹲下身来,小声的哭了出来。 这是下着秋雨的,微寒秋日里最暖的陶片。 第十五章 “所以……你是从那里来的?”埃德加将手指指向另外一边的山脉,越过这些从远处看已经染上红褐色的山脉树林就是卡莉法的小镇,“一个人走了七天?”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然后举起那有力的隔壁往卡莉法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背上猛地拍了一下,“不错啊你小子!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现在可是秋天猛兽们屯膘过冬的时间。” 红胡子的矮人很快就和卡莉法聊开了,虽然态度开朗豪爽,但是卡莉法还是能听出他想尽可能的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 这也是能够理解的,因为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虽然说着家乡话,却始终是陌生人。对于这一点对方也深有体会的,这孩子自从出现以来就没有吃过他们的东西,只是嚼自己带的肉干和坚果——而且装东西的猎袋从来都不离身。 他们一度猜想他可能是个偷猎者,走投无路从谁的领地上窜到了高地古道。 说句实话这家伙浑身上下基本上就差在自己脸上刻着“偷猎者”的标签了——直到他们在遇到狼群之后他的表现——从不虚发的箭,干脆利落的割喉,以及在面对作为猎物的群狼尸体的时候,将手握拳放在胸口向伊芙祈祷的动作。 某种程度上他不像个偷猎者。 倒像个身手敏捷,被伊芙宠爱的精灵。 卡利特——埃德加向他的人类同伴们解释道,“这意思是‘山之子’。”他坐直了挺起敦实的胸膛,“这小家伙的表现也确实像个山之子。”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到,“嘿,虽然你不是夏特人,但是你老爹是,那姿势不是他教你的吧?!” “我老师教的。”卡莉法坐在篝火旁边将手放在离篝火比较近的地方,那火焰燃烧着,就像是那天一样。 “我跟你说,你怎么能学那个姿势呢,真是玩笑开大了……”埃德加嘟嘟囔囔的和她抱怨着什么。 卡莉法盯着那火焰出神,左眼隐隐作痛。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垂下头,过了会才愣愣的转过去看着挥舞着手臂抱怨她没有听自己话的埃德加道,“什么?” “我是说这个手势,这是精灵才做的事情。”埃德加鼻孔出气抱着胳膊歪过长着一下巴漂亮的红色胡子的脸——他显然很珍惜自己的胡子,还将它们分开来编成了七股发辫——一来好看,二来矮人们认为数字“七”会带来好运。 “我老师告诉我说,这是在为被我杀死的猎物向伊芙祈祷,”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是个伊芙琳纳瑞。” 埃德加噎了一下,“嗯……那就难怪了。”他从旁边顺了一个看上去做工精细的银质扁酒壶,拧开壶盖喝了一口,擦了擦嘴,“但是还是别在我面前做了,这个动作让我想起那群讨厌的小白脸。” “小白脸?”卡莉*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他所指的是精灵——他之前说过只有精灵才做这个手势。 哦……埃德加一定很不喜欢精灵。她这样想到。“您不喜欢精灵吗?”严格来说她也不喜欢,除了曾经被人提到过,被吟游诗人唱颂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的那个被整个大陆的花痴当作发|情对象的精灵女王之外,她只见过一个精灵。 她的手下意识的抚摸上了眼罩。 一边的埃德加还在大肆的指责精灵们,“娘娘腔,在一些小事上纠结个没完没了,傲慢,傲慢,傲慢,还有傲慢!”他一叠声说了四个傲慢,完了还不满足似的又加了一个,“超级傲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他的脸都快涨成猪肝色了。 “看来真的是很傲慢了。”卡莉法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四年前史托大叔也似乎用差不多的表情抱怨着自己的关节炎。 埃德加塞了给了她另外一个扁酒壶,然后在痛骂了一番傲慢的精灵之后,他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酒,脸上的红色又多了一份,“为了恩杜。” “为了恩杜。”卡莉法举起手上的扁酒壶,微笑着喝了一口。 她并不像排斥其他人一样排斥埃德加,大概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用同一种除了他们都不懂的语言交流的人,正如埃德加对她一样,她对埃德加也自带着一份亲近感。 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 她想起杰夫曾经说过的。 是啊,话语能被人记住,说话的人却总有一天会沉睡在墓碑之下。 扁酒壶里装的是矮人酿制的酒,这种又辣又烈的酒味卡莉法尝一口就能尝出来,她抬起头来,将胳膊搭在膝盖上随意的弯身坐着,“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从两人头顶传来。 不同于矮人中气十足又粗野的声调,这声音轻快而声调较高,背着短刀的年轻弓箭手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卡利特,我记得你也使用弓箭。”他某种意义上还是很为自己的箭术自豪的,面前这个叫卡利特的少年瞎了一只眼睛却依旧拥有那种百发百中的技巧,无疑让他起了一种好胜心。 “小时候被乌鸦啄瞎的。”这是个夏特笑话,说的是不听话的小孩会被乌鸦啄眼睛,卡莉法轻描淡写的将这个不怎么礼貌的问题给带了过去。 一边的已经喝的半醉埃德加拍大腿笑了出来,“哈哈哈,看得出来你小时候一定特别不听话就像是只到处乱钻的地鼠一样。”然后他冲着后来人喊道,“福德老伙计,你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喝点暖暖身子?” “好啊。”被称呼为福德的弓箭手就这样盘腿做到了埃德加的身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自己的酒壶,和埃德加碰了一下,仰起脖子咕隆咕隆的灌了两口,然后很爽快的叹了口气,“你的箭法是你养父教的?” 卡莉法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福德长了一只鹰钩鼻,连他的眼睛看上去都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猛禽的眼睛。 她不太想和除了埃德加之外的人打交道。 过了一会,她突然主动开口问道,“你们知道大陆上,有个佣兵团有一个黑发的精灵吗?” 不管是谁,都比自己了解这片土地上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要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多得超乎她的想象。 第十六章 帕奇镇是高地古道上卡莉法第一个到过的栈道小镇——它的设计很特别,古道完完全全的穿过整个帕奇镇,所有的房屋都依着古道而建立,却没有侵占古道或者妨碍古道的交通顺畅,仰起头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两排房子之间悬挂着的锁链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需求品。 “这是帕奇镇的自贸特色。”福德对着看上去愣愣的卡莉法,“你只需要抬起头,看看你需要什么,然后把需求品上要求的钱放在那个盒子里,“就可以拿走你看上的东西了。” “他们不怕偷窃么?”卡莉法立刻这样反问道。 “偷窃?”埃德加骑在他那壮实的矮种马上大笑了一声,“孩子相信我,你绝对不愿意在帕奇镇做这种事情的。”他抬起手,指示卡莉法的目光越过重重锁链,看向远方。“看见那个塔了吗?帕奇娅之眼,能俯瞰整个小镇的铁索贸易,谁敢偷窃……哼哼,护卫队会立刻出动给他们好看的。剁只手算是轻的。” “那可真是……帕奇娅之眼是什么?”她突然抓到了这个生词,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保留了留在杰夫身边的时候所训练出来的敏锐的好奇心。 这下把两人都问住了,“福德老伙计……你知道那玩意到底是啥不?”埃德加抓了抓他的胡子,矮人在尴尬犯难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你问我我问谁去?”福德别过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知道那玩意叫帕奇娅之眼,但是那到底具体来说是个啥玩意,是怎么工作的什么原理他们倒还真是不知道。 如果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工作的,那大概就是塔内的巡逻兵和创造出它的人了。 卡莉法抬起头来将手放在眼睛上方阻挡光线,“铁索交易……还真是神奇的贸易方式。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她又抛出了另外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尴尬问题,埃德加有些恼羞成怒的抓了抓他的胡子,“嘿,孩子,你的问题今天是不是问的太多了点?!” 他们又不是学者,他们就是几个佣兵而已啊!这孩子的好奇心是不是太旺盛了点?之前是黑发精灵的,现在又是帕奇娅之眼又是铁索交易的形成。“少想点和自身无关的事情,那样你会活的很轻松的。”埃德加又捋了两把胡子,以一个上了年纪的矮人战士的口吻这样教导道,“这世上搞不清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件都去好奇多累啊。” 卡莉法挠了挠脸,“嗯……好奇而已。”这样说着她抬起头来,“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就分开了吧。”她对着埃德加点了点头道,“非常感谢你们带我来这里。” “小子,想好要去什么地方了吗?”福德破天荒的关系了一句。 “我想我会继续南下吧。”昨天她在福德那里听说名为“饿狼”的佣兵团大概在三年前的时候确实传说有一个黑发的精灵成员,所以她打算继续南行去寻找“饿狼”的踪迹。 听到这里的时候埃德加突然皱着眉头,抱着粗短而有力的胳膊粗声道,“孩子,我不知道你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仇怨,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他们在大陆上那是臭名昭著,而且如同马蜂窝一样,弄死了一个其他人都会倾巢而出追杀直到你死为止,哪怕连你的亲人朋友也不放过。”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卡莉法微笑了一下,对着矮人微微躬身,“非常感谢这一路来您的照顾。” 她拉了拉马的缰绳,胯|下的杂色马温顺的向前走去——这是埃德加卖给她的——在她加入之前,佣兵冒险队中的一个同伴死去了,他的马却在某一天追上了佣兵团,他们一直带着它如同一个同伴。 直到卡莉法的箭将它从狼口中拯救了回来。 虽然说是卖,但是基本上也和送没有什么两样了,埃德加抿了抿嘴唇,突然用夏特语喊道,“嘿,孩子,你要活着,活到长出我这样漂亮胡子的年纪,活到我这把年纪!如果你还记得我这个红胡子的夏特朋友,就来卡露拉吧!再和我们一起喝酒!” 卡莉法猛地回头差点将自己颈部给拉伤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挥舞着双手用语速极快,不熟悉这门语言的人根本无法分辨的变音,卷音对着她喊道,“愿恩杜保佑你,愿玛卡常随你!愿伊芙爱你如爱他人!” 这是一个夏特人能为他远行的朋友所做的最大的祝福了。 她扭转缰绳,同样用夏特语喊道,“是的我红胡子的朋友!我会记得,我会记得,以玛卡之名,祝你们一路安宁,以伊芙之名,祝你们早达目的,愿恩杜保佑你们!我期盼同你们再回,同你们共饮的未来之日!”她喊完之后,有用通用语对福德喊道,“感谢您的照顾!愿伊芙保佑您。” 福德摸了摸他的鹰钩鼻,咕哝了一句,“同愿。”然后他就被不爽的埃德加狠狠地拍了一下背,只能放大声音喊道,“愿伊芙保佑你!少年,你的去路由厄尔戈照亮!” “谢谢!”卡莉法掉转缰绳,催马迅速消失在了小镇的古道上,她还要沿着这条古商道继续南下。 过了一会之后,她在帕奇镇的出口那里打开了福德随马一起给她的袋子——里面有一些干粮,但是她还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是一张地图,上面标出了南下道路要经过的地方,还有那里的一些必须遵守禁忌。 她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这位鹰眼睛的弓箭手的作风。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 她安静的看着面前这份地图,决定自己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一般来说在大一点的镇子遇到有名佣兵团的几率会比较高,因为那里出得起钱的人不少,商业繁华,商队也相对更多,手工业更加的发达。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背在背上的龙牙,将视线停留在了一个叫“南镇”的镇上——严格来说这里并不算是南边,但是过了南镇,就很接近了南方线了——南方线直接接壤王之森的最北边,不过从这里大概还要走三个多月才能到。 她拍了拍杂花马,后者刨了刨蹄子,喷了声鼻响似乎在表示自己完全能胜任这一重任。 而且南镇是这里最大的一个城镇了,要碰运气的话,她就要去这里试试。 第十七章 南镇在地理上靠近南方,比起帕奇镇或者其他地方,它入冬已经稍微比较晚,而且天气也更加潮湿,卡莉法小心的避开栈道上那些混着马粪的泥水坑——这不是因为她爱干净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只是纯粹的因为兽皮靴脏了很不好弄干净的,而且她也不想踩着粪到处乱跑。 她进入南镇的时候正在下雨,虽然说这是这一代最大的通商镇了,从建筑和交通状况来看,它比卡莉法作为旅行起|点的那个小镇大得多——也更脏,更乱了。 这并不是说原来的那个小镇有多么注意整洁,纯粹是因为人口流动小罢了。虽然以前在夏特村的时候也有不少来自外面的人到村里来定制武器,铁器什么的——但是那是因为那里比较便宜,而且矮人的手艺也是出了名的。 卡莉法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去找个铁匠铺,然后把自己的猎刀磨一磨再重新定制两把短刀——她还需要修一下自己的弓,再多准备一些箭。之前在高地上,她的猎刀都钝了,而且她觉得自己需要准备四把以上的刀——一把长的,一把匕首,还有两把能佩在腿上的短刀——这样万一遇到突发情况,比如说箭用光了,手上的匕首抛出去了,她还不至于手无寸铁。 整个南镇看上去其实有些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天气都不好的关系,她走在白霜化掉之后有些泥泞的街道上,时不时蹭掉粘在她鞋底的泥巴——这里到了晚上气温会下降到一个很冷的温度,所以她回到旅馆的时候问女侍要了两杯热酒暖暖身子。 她去了附近的铁匠铺,问里面的铁匠买了两把短刀和一把匕首,这都是未开刃的,她得自己把它们磨开刃,她拿着磨刀石一下一下的摸着自己的猎刀,听着磨刀石和刀刃相撞发出清脆的擦擦声,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四年前在史托大叔铁匠铺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只是帮他整理一些器材,体力活其实根本用不着她来做。 说到底,他其实是把自己当女儿来样的吧。 她把手指按在了自己的眼罩上,然后对着装着水的陶盆将它摘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自己左右异色的眼睛,以及左眼中属于龙的,爬行动物的竖瞳。 有人敲了敲她房间的门,她连忙将眼罩重新系上,然后才将门打开,外面是个穿着暴欲过度而松弛的脖子肌肤,以及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故作媚态的眼神和虚胖的体态——还有那染红了的手指都证明了她的工作。 她是个“红指头”——或者说妓|女。 “五个铜子。”她用手指染成红色的手抓住卡莉法的胳膊,“五个铜子就一晚上。”在看到卡莉法皱起了眉头的时候她突然凑过来,用那带着一股难闻臭味的嘴靠近她的耳朵,“听着丫头,如果你不想让下面那十几个喝的天昏地暗到处找妞的佣兵知道这里有个鲜嫩嫩的小姑娘,就让我进去。” 卡莉法一阵恶心,但是还是闪身让她进来了。她大大咧咧的往床上一瘫,身体舒展成一个非常不雅的四仰八叉仰面朝天的动作,“哦,这钱赚的真是容易。”她把卡莉法放在床上的猎刀和匕首都扫到一边,坐起来粗鲁的说到,“你看什么?你该感谢我。”她的声音尖利而刺耳,“要知道下面那群猪喝醉了玩起女人来绝对花样百出。”她抱着虚胖的,肌肉松弛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卡莉法几眼,“你知不知道你走路的姿势只要是女人睡多了的男人都能看出来?” “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卡莉法锁上门,将自己刚刚磨好的一把匕首从大腿那里抽出来,靠在门边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声音确实是听着挺吵闹的。 “第一,你有钱,第二,楼下那群猪玩了也未必肯给钱。”她直接往床上一躺,“刚入行的雏儿才傻乎乎的去伺候那群一晚上能把你折腾死却连五个铜子都要赖的猪。”她一口一个猪的称呼着那群佣兵,婴儿肥的脸上扭曲出一个不屑的笑意。 “我也不一定给你钱。”卡莉法皱起眉头,却看见那女人慵懒一笑——这样一看她似乎还有些姿色,只是长期日夜颠倒和纵|欲过度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很多。 “你一次性买了那么多呢。”她翘着兰花指捏起卡莉法还没开刃的匕首,褪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米色的胳膊,“你会需要我的。起码今天晚上你会给我钱的,不如这样,再给我五个铜子,我教你怎么走的像个男人?首先……你得装得好像你的两间夹着什么玩意才行。”然后也不管卡莉法是什么表情,她先发出了一阵似乎觉得这个荤笑话很好笑一样的笑声。 卡莉法无语的看着她,她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门想起了一整粗鲁而直接的撞击频率,“什么……”她刚想说话,一双手却摸上了她的腰,那个硬闯进来的“红指头”把染红的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然后打开了门,露出一半酥|胸,“哎呀,你们吵什么呀?”她不满的拉了拉衣服,对着外面醉醺醺的高大疤脸佣兵和被揪住肩膀瑟瑟发抖的老板,后者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卡莉法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匕首上眯起眼睛望着面前的疤脸佣兵。 “红指头”用那呱噪的声音把这僵直的气氛给打破了,“哎哟猪脸老爷,”她对着朝天鼻的老板说到,“您可不能这样啊,我们可每天给你好多铜子呢,您老也得让我们安安生生做生意是吧?”她拉了拉衣服,把身体贴在卡莉法的怀里,“干我们这行的,能找到这么俏的小白脸睡一晚上还有钱拿多不容易啊。”她姿态妖媚,虽然脸也只能算是颇有姿色。她这样说着把手伸到卡莉法的下半身,假装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似的。 卡莉法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至于立刻把她推开,但是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呃……是我搞错了……”被称为“猪脸”的朝天鼻老板搓了搓手,“大爷,这真是搞错了……”疤脸扫了眼卡莉法,又扫了眼她手上的匕首,“哼”了一声之后揪着“猪脸老爷”又下楼去了。 卡莉法松了口气,转头却发现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给钱,十个铜子。” 卡莉法苦笑,“你不如去抢算了。”但是她还是掏出了钱袋,数了十个铜子给她,“为什么帮我。” “你有钱人傻咯。”她扭着有赘肉的小腰往床上一躺,没多久就发出了鼾声。 她看上去真的挺累的。 卡莉法摇了摇头,她是不敢睡了,嚼一点烟叶提神吧。 别明天起来发现自己的钱袋飞了。 第十八章 卡莉法嚼着烟叶坐在窗口,斜着眼睛看着窗外——虽然说是烟叶,其实这只是一种味道比较冲得树叶,嚼着能够提神,虽然也能拿来当香草烟的替代品,但是价格却便宜也易得得多。不是谁都喜欢这种味道的,卡莉法有时候在深山里戒备的时候她会愿意和警惕的松鼠呆在一个地方,同时含一点烟叶防止自己睡的太死而成为野狼,野熊的猎物。 南镇主干道上铺满了白色的木屑——这大概是昨天晚上半夜弄的。 睡在床上的红指头睁开眼睛,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很久没睡的那么舒服了。”她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腰。 卡莉法默不作声,只是沉着脸往外面看,“外面的佣兵又多了。”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皱起眉头,然后看到街上的卫兵们交头接耳了几句之后开始吆喝着让普通民众闪到一边去,“有大人物要来哩。”红指头用一个妩媚的姿势走到窗口,一只手趴到窗台上靠着卡莉法,“搞不好是领主之类的大角色呢。哎呦!你轻点。”她把自己的手从卡莉法的手里挣脱出来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她刚刚去摸卡莉法的钱袋,却被她揪住手腕。 “领主?”卡莉法斜过眼睛看着红指头,后者摊开手,“一个铜子我就告诉你。” 卡莉法没理她,“没事的话快点出去吧。” 红指头也不生气,“老娘还没到工作时间呢。”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干脆和卡莉法一起趴在窗口看着,她胆子更大,甚至从窗户探出头来往外面看,然后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倒吸一口冷气,喊了一声“哎呦!” 卡莉法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最先看到的,是两面旗帜,上面飘扬着红白双色的玫瑰纹。然后出现在视线中的,是穿着银色锁子甲的步兵,两列步兵开道,队伍缓缓走过南镇的主干道——还好这个主干道足够宽阔,事前也已经撒上了木屑来保证干燥干净,否则这些银光闪闪的步兵靴子上估计要沾满了湿答答的泥。 两列银光耀眼的步兵走过之后,在队伍中间的是个骑着白色马匹的年轻人——腰间挎着一柄剑,身着金红相间的铠甲,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辆由四匹纯白的,鬃毛被编成匀称而美观的多股麻花辫的纯种马拉着的,装饰着金色垂帘和纱幔的白色马车。 马车里隐隐约约透出似乎做了个丽人的样子,但是看不太真切。 卡莉法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挺好,这帮人又是金又是银的,真是闪瞎了。 “他可真帅气。”红指头用那尖细的声音轻声说道。 卡莉法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年轻人,她没说话,耸了耸肩膀,“你为什么还在这?”她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红指头,她“切”的翻了个白眼,扭着腰摔门出去了——介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卡莉法决定自己还是就这样一声不响的不辞而别会比较好。 她安静的看着队伍一路远去,而在那个长长的队伍里,所有人都是往前的,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眼,不管是手持武器,家徽旗帜的骑士,步兵,还是那拉着众多彩礼的马车上的车夫,或者是坐在马车上的丽人。 整个队伍肃穆而安静——这应该是一场为将少女嫁到远地举行婚礼而进行的送亲仪式,可是卡莉法觉得那似乎更像是葬礼。 旗帜上的家徽属于玫瑰王朝的王室,马车里那个应该是公主吧。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那个领头的年轻男子,会是那一位王子?如果他是玫瑰七皇子,那就是送上门来的。 她的眼神突然有一瞬间变得阴冷起来,手指缓缓擦过自己的弓弦。 骑在马上的,穿着金红间色铠甲的青年突然皱起了眉头,他勒住缰绳,马蹄打转一瞬间转到了背面。 “莱茵殿下?”他身边的侍卫队长轻声问道,“怎么了?” 被称为莱茵殿下的青年皱起眉头,“刚才……似乎有点奇怪。”他做了个全军止步的手势,催马来到身后的马车上,伸手撩开了金色的纱幔,他看到他异母的妹妹手持着捧花,穿着嫁衣用头纱覆面,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一副低眉顺眼的认命模样。 莱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内疚,开口道,“菲利希亚,如果觉得累的话,随时可以差遣侍女和我说一声。” 菲利希亚不说话,莱茵尴尬的将手收起,又放下了纱幔,催马转身的时候,却听见马车里传来妹妹微微有些瓮住的声音,“我怎么会累呢?我只是坐在马车里而已。”她的声音如同夜莺一般动听,“真是麻烦您了,玫瑰四王子殿下。” 他依旧管她叫菲利希亚,可是她却生气到只称呼他为玫瑰四王子。 莱茵觉得也许现在边疆有场乱事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的请缨扑出去——护送自己的妹妹嫁到别的国家去,这对于他来说比拿起刀剑拼杀疆场,比指挥军队在战场上列阵杀敌更加让他痛哭。 他的手缓缓擦过自己胸口,那里放着菲利希亚年幼时给他染的手帕。 对莱茵来说他对菲利希亚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出征之前,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等他回来他却发现她变成了个少女。 连最小的弟弟法纳斯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它的剑柄上装饰着华丽的宝石,连剑鞘上都装饰了华丽的金色纹路,若是将它□□,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赞叹它的锋利,它的挺拔——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剑,也是浓缩了坎帕亚最好的师傅手艺的艺术品。 尽管可能是杀人如麻的艺术品。 由龙的牙齿打造,连他身上那身金红相间的铠甲,也是由龙鳞打造的,万中无一,珍贵无比的龙鳞铠甲。 ……虽然他是不太相信法纳斯能真的去参与猎龙的,那太危险了,如果法纳斯出了一点事情,王后会把卡奥斯的皮都撕了的。 他摇了摇头。 弟弟妹妹,都不省心。 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穿过南镇,穿过南镇比邻的商道,然后越过国境线一路往公主夫家所在的诺盾国而去——卡尔同诺盾多年保持友好和通商,联姻也是为了进一步加深彼此的关系。 莱茵一路上一直在被菲利希亚用各种无理的要求刁难,他却都默默的完成了,比如说她刚才有要求想要他亲自为她带南镇最有名的特产回来——不要镇长代劳,也不要任何人帮他找,否则她就不要。 莱茵深深的感到了一种怎么样也没法排遣的无力感。 天知道南镇的特产是什么?难道他要给她带个红指头或者带把匕首过去吗?!他打了个寒颤,把这种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面赶了出去。她一路上的要求稀奇古怪,让他带回来的东西差不多都要另外找辆马车放了。 “我很快回来。”他跃下马,踩上柔软的白色木屑,然后将自己的白马交给侍卫长,“帮我看好队伍。” 他随便拉住了一个当地的卫兵,对着他微笑道,“请问能告诉我南镇的特产是什么吗?”那士兵差点因为受宠若惊而说话咬到舌头,“松、松子糕。”他下意识的说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边巷口就有……殿、殿下。” “谢谢。”莱茵微微一点头,快步消失在了他指的方向。 “天哪……”那个士兵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尊贵无匹的玫瑰皇子殿下……跟我说谢谢?这是真的吗?”他看向旁边的同伴,后者和他一样目瞪口呆。 莱茵快步走到巷口,他在靠近那里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就闻到了香味,从身上解下了一个钱袋——他和其他不怎么和这些下层民众接触的兄弟姐妹不一样,知道给他们金币他们也用不了,所以拿出了一袋铜子,面带微笑的走到那个店门口,案板后面坐着一个瞎了一只眼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在啃松子糕,一副很香的样子。他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还在桌子上放着的其中一块说,“要这个。” “一个铜子。”卡莉法舔了舔手指,“老板有事出去了,我帮他看着。” 她站起来把那块松子糕用大叶子包起来,然后递给他,伸手拿了他的那个铜子,仿佛一脸好奇的假笑着问道,“您是哪位皇子啊?嘿,跟您做过生意这事够我出去炫耀好久了。”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憨憨傻傻的。 莱茵愣了一下,“莱茵,玫瑰四王子。”他抿着嘴唇,嘴角依然有笑意。 “哦……”少年哦了一声,然后莱茵看到少年又坐回去继续啃他的松子糕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往队伍的方向走去,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卡莉法把最后一口松子糕塞进嘴里,蹲下把手上的铜子塞进被她打晕的老板手里,“喏,这个给你了。” 玫瑰四王子啊……不是目标。 不用去管他。 第十九章 卡莉法擦了擦嘴角,她骑着的杂花马喷了个鼻响,似乎非常的不满意。她只能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好了我的宝贝。”她从马上翻身下来,往它嘴里塞了块豆渣饼,“你可是我最值钱的家当了。” 她这样半开玩笑的说到,她还在南镇找能够把她带到更南方的城镇去的商队——根据福德的地图,她要继续南下一路上会路过很多无人险地,何人结伙比自己一个人硬闯要安全得多。这是来自一个资深老佣兵的意见,卡莉法决定按照他的建议去做。 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往南去的商队,在提出不收费的情况下,他们算是勉强同意带上她。在离开南镇之前,她又见到了那个红指头,这一次,她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用袖子一下一下的擦着脸上的劣质脂粉,她似乎在哭。 卡莉法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她停下看着她,却发现她只是自顾自的一边擦眼泪一边整理自己被扯坏的衣服,一边哭一边咒骂着不给钱的女票|客。 “看什么看?很好笑吗?”她抬起头来对卡莉法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姿势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卡莉法摇了摇头,红指头则嘟囔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看的。”她捂住自己的脸——一边脸肿了,她似乎被殴打过。 卡莉法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摸摸转身,过了会又转过来,望她手里塞了个铜子,红指头瞪了她一眼,然后把铜子塞回了卡莉法的手里,“你傻?真当自己钱多?”卡莉法木木的看着她,最后只能傻愣愣的歪了一下脑袋,“你不是……” “你脑子进水了么!”红指头没等她说完,又哭着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又不是他妈你这个童子鸡女票了老娘你给个屁的钱啊!”旁边传来听到她喊声的几个粗野的佣兵发出了一阵哄笑,红指头擦了擦眼泪,她的眼睛看上去红肿又亮晶晶的,她洗了洗鼻子,“有烟叶吗?给老娘点。” 卡莉法从怀里掏出一片烟叶给她,她丢进嘴里嚼起来。过了会她说到,“以后走路小心点。”然后她从台阶上爬起来,有点粗鲁地亲了卡莉法的脸一口——她也许想让这个吻显得像个淑女一点,但是很显然失败了——她把劣质唇脂描绘的唇形印在了这个装作少年的女孩的脸上,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卡莉法觉得也许自己很难忘掉她一瘸一拐走的时候的背影,一片细小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落在她的鼻尖上,一阵酸凉。 然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红指头——她离开了南镇,跟着属于名叫哈伊瑞的商人的商队一路南下而去了。 商队有自己固定的保镖,卡莉法所做的只是跟着他们,顺便帮他们打打下手之类的——比如说煮饭,起锅,帮他们收拾饭菜的残局等等等。 她偶尔也会和保镖的头领聊上几句,她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小得多,装作少年则完全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用木勺翻搅着油腻的肉汤——对于处在这些寒冷商道上的商队来说,最需要的食物不是美味的食物,而是能够暖身提供足够热量的食物——比如说面前这锅油腻的上面几乎飘着一层厚厚的油层——那都不能叫油花,得叫脂肪油层——的肉汤。 卡莉法已经能够完美的适应任何食物了,她对这个根本不是那么挑的,所以当她煮完之后,给自己倒了一碗,上面盖着油层所以就算端的远一点也不会凉掉,佣兵队长捧着碗等在她的身边,“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捧着碗缩起身子,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在高地古道寒风的摧残下像只虾米一样佝偻着身子。 卡莉法把肉汤倒进他的碗里,然后周围一下子凑上来四五只碗。 “还有多久才能到比较暖和的地方呢?”卡莉法这样问道,盖尔喝着他的肉汤,他烫的舌头都有点麻了,一边比划着一边大着舌头说到,“再走大概两个月……我们从这里出去,然后绕过南方线……”他做了个绕弯的动作,“就到伦铎和卡尔的边境了。” “伦铎?”卡莉法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卡尔指的应该是玫瑰王朝所在的……嗯,也就是自己所在的国家,那么伦铎是…… 盖尔耸了耸肩,“一个国家呗。据说王后长得可漂亮了。”但是除此之外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卡莉法摇了摇头,端着属于老板哈伊瑞的那一份肉汤走到了他的马车外面,这时候哈伊瑞老爷正缩在他的马车里打喷嚏,看到卡莉法端着肉汤进来立刻谢天谢地的堆了满脸笑——在卡莉法看来他是个……嗯,挺会占便宜的家伙,但是也不能说是个坏人,至少他还是挺和善的。 “真是谢谢了。”哈伊瑞打了个喷嚏,他从上次在王之森吃了个大憋之后,就不怎么想打这个富裕之地的注意了,他将南方的塔夫绸买到北方去,这种精致而保暖的织物在那边的贵族领主那里很受欢迎,然后有带了一些北方的木材和矿产回南方去——南方最大的森林是王之森,但是那里是精灵的地盘,普通人进去砍树会被砍了手指丢出去的——某种意义上这些精灵在一些地方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卡尔的木材大多数来自北方的贡多等地区的森林。 “哈……缓和多了。”在喝下一口肉汤之后他发出了舒心的感叹声,思考着等到了伦铎边境那里是不是给自己女儿带些小首饰——伦铎的首饰锻造可是天下闻名的,一些矮人工匠在那里受到罕有的优待。 卡莉法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跳出了马车。 她晚上和其他佣兵一样挤一辆马车,抱着她的弓和箭袋缩在横着两条赤|膊大汉的马车一角,听着他们震耳欲聋的鼾声,她甚至觉得他们要是在山里绝对会引发一发不可收拾的雪崩。 之前在酒馆里听说“饿狼”的成员大多数在南方活动,她也不能确定这个“南方”到底是多大的范围,只能打听是否有人曾经见过一个黑发的精灵。 但是没有人能给她确切的答案。 为此卡莉法非常的苦恼。 她曾经问过盖尔,但是他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许她应该先将手上的龙牙打造成一把剑——伦铎也许会是个很好的目的地。 第二十章 经过两个月的跋涉,等到卡莉法他们来到伦铎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从厚的皮革换成了稍薄的带有亚麻夹层的布衣——穿在身上很硬,确实不怎么舒服。两个月来她毫无关于“饿狼”的消息,心情不由得有些烦躁。 严格来说,伦铎和王之森已经是交界,但是由于王之森地域广阔,所以事实上这里距离王之森的精灵王城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生活在王之森边缘地区的精灵部落偶尔会出来和伦铎的人做生意,拿一些王之森才出产的草药,矿石来和当地人矮人工匠们交换做工细腻的首饰。 尽管精灵也是善于手工活的种族,但是比起锻造来,他们事实上也不能和世世代代精于此道的夏特人们相提并论。 卡莉法在伦铎找到了一家锻造武器的矮人武器铺,但是当她将龙牙拿出来的时候,那个花白胡子的夏特老爹却啧啧叹息着摇头,“不行我的姑娘。”他这样说道,“虽然乳牙也能用来打造龙牙剑,但是必须加秘银和月矿石进去,秘银倒不是问题,用金币就能解决……”他推了下眼镜,掂了下卡莉法给他作为定金的五个玫瑰币,摇了摇头,“我能帮你打造,你能给出足够的钱就行,可是麻烦的是月矿石——那玩意只有王之森有,这几年我已经都没有在伦铎看过了,有价无市的玩意啊。” “如果我能弄到月矿石,你是否能为我打造?”卡莉法这样问他。 “你要是能给我弄来一块月矿石,我就免费你给打造。”花白胡子的夏特老爹木库拨拉下自己的眼镜,越过镜片用那双精明的绿豆眼看着面前自称为卡利斯的少年——或者说少女?“还有,你下次找人打造武器别藏头露尾的,小姑娘家家的非得用男孩的名字。”他嘟囔着站起来,伸手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卷皮尺,“站好了,我要量一量你的手臂和腿,还有你的身高……嗯,还有告诉我你的体重。” “这很重要吗?”卡莉法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以前史托大叔没有这么讲究的啊? 老爹哼了一声,“你能走进这个店铺说明你还算有眼光,”他说话带着一种有手艺傍身的人特有的自豪,他扫了一眼她绑在腿上的匕首,“垃圾啊。”他这样摇着头讽刺道,“男人用的武器和女人用的武器难道说在设计上能一样吗?我活了七十八岁了还没见过能挥舞男人用的重剑的女人呢。” 卡莉法皱了皱眉头,木库老头干脆不让她说话了,蹒跚着脚步踱到她的身后,“把手臂张开孩子,刀长和你佩刀的姿势对于一把刀来说是很重要的——这和你手臂的长度也是息息相关的。” 卡莉法只能顺从的张开手臂,由着他测量自己的臂长。 “你呢,先把龙牙留在我这里,”他一边量一边咕哝道,“带着这东西满世界乱跑你也不嫌惹眼。等你把月矿石带回来,我就给你打造——当然,”他突然露出一个商人的精明坏笑,“你要是回不来……” 卡莉法嘴角抽搐了两下,把手收回来揉了揉太阳穴,“不,我还是把它带走吧。” “带着那东西可进不了王之森。”木库抱着胳膊抬起头看着表情倔强的少女,“又重,还拖累逃跑。还是你觉得我会坑一个讲家乡话的小姑娘?”他歪着脑袋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我会给你保存着它的,但是你要是被王之森的精灵杀了,这玩意你也用不到了不是吗?” 卡莉法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她居然无法反驳…… 月矿石有价无市,打造龙牙剑就必须用月矿石,先不谈有没有钱的问题,她现在一穷二白根本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一块月矿石就能够让他免去打造的费用,卡莉法很心动,非常的心动。 她需要钱,非常非常的需要。 而这东西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来钱越快的活越危险。 王之森的精灵们出了名的对人类不友好,她要跑进王之森偷挖月矿石就要做好被他们吊死的心理准备。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就在她为此露出纠结的脸色的时候,木库老爹又加了一句,“你要是能把精灵王城堡附近的月矿石弄到手,我付你钱也行啊。一块五十金币。” 卡莉法瞬间就败给了这句话。 当你需要钱的时候,也许连命都能豁出去——她得活着,得活着报仇,但是如今的她却根本连报仇都无门可寻。 她要豁出去这一把。 …… 午后的阳光透过细碎的树叶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王之森四季如春。 然后这样明媚的阳光,美丽的景色,却无法让皱着眉头的美人展现出笑颜来,他垂着头,一头在阳光下散出柔和月色光晕的长发披在身后,他的侍卫手持精灵的宝刀站在他的身后,他则蹲下那原本就很高大挺拔的身子,纤长秀气的手指点在面前的尸体上,“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和细微的啜泣声。 王之森,正在被什么不知道的东西侵蚀着。 它们躲在暗处,窥伺着,等待着。 精灵王闭上眼睛,将手指覆盖在他死去的臣民额头上,轻声祈祷道,“爱众生如爱一的梵恩雅呀,请你打开不灭的门,让您尊贵的塔尔刻将这无辜纯洁的灵魂引进乐土塔尔盖亚,在那里,她没有哀愁,在那里她没有悲伤。” 在他的祈祷下,那死去的孩子的身体化作一点点的荧光,向着天空的方向而去。 在这世上,只有精灵死后,*会化作荧光,灵魂则飞向塔尔盖亚。 “陛下?”精灵侍卫长对他的主君轻声道,她担忧的望着他,却看见他猛地转过身,“传令下去,全面戒严整个王之森,我不希望在看到第三个孩子……”他的声音低沉,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声音却有些颤抖,“他们每一个都是王之森的宝贝,每一个都是蒽缪族,露维恩族和达尔克族宝贝。” 侍卫长望着他,将左手覆盖在胸口,“遵命,陛下。”她微微鞠躬,然后向森林深处的月之崖走去——在这里吹响戒严的号角,它的声音将被一级一级的传递到远方。 ——这意味着,任何闯入这片因为父母失去了他们的宝贝而悲痛不已的森林的入侵者,都将被格杀勿论。 第二十一章 就算是传说中只有王之森才出产的矿石,事实上在它的出产地也不是遍地都是的。 月矿石只在精灵王城堡附近的月之崖才出产,每当满月无云之时,整个月之崖都会反射出柔和而夺目的月色柔光,每当这个时候,王之森的精灵们就会在那美丽的光辉中举起酒杯,欢乐的歌唱,宴饮,舞蹈。 并且看着他们的王歪在王座上因多喝了几杯而困得歪头假寐。 每当这个时候,王之森的孩子们就会悄无声息的挤到他的身边,爬到他身上将他的王冠,挂饰乃至于衣角,头发都当作玩具——尤其是头发,它们总会被编成各种各样的发辫并且插满鲜花——而那些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则看着,看着他们的王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微笑着看着那些以为自己的淘气没有被发现的孩子。 然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宴饮了,在杀死那两个小小的梵妮撒的东西得到应有的惩罚前,王之森不会再有任何宴饮。 卡莉法缩在榉树那繁茂的枝桠之中,吐出嘴里嚼烂的苦草汁涂在自己的手心,然后抹得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连脖子和手腕都不放过。四季如春是个不错的说法,但是这也有不少麻烦,比如说在春天很活跃的一些毒虫和吸血的蚊虫。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偷溜进王之森之后,不管是边境还是森林内部都戒严了的样子——这弄的她既无法深入,也无法离开——而且继续往里面走比出去还要困难,对方似乎严格把控着边界岗哨。 与其说是为了防止别人进来,倒还不如说是为了防止什么东西出去。 他们这么拼是因为女王跟小白脸跑了么?卡莉法忍不住在心底这样埋怨着想。她这几天差不多都躲在树上,凭借着自己在林中练出来的矫健身手在树上行动。虽然精灵们戒严了,奈何王之森地域广阔,精灵的数量却没有那么多,所以卡莉法在林中的行动倒也不算太困难。 就是被虫子咬的难受。 她抹了脸上的苦草汁一把,那味道苦的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精灵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越是靠近精灵王城堡,守卫也就越是严密。卡莉法经过这几个月,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原来用茜草染过的地方也开始褪色,露出原本的发色,加上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有洗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头里可能长虱子了也说不定。 不过她也习惯了。 月矿石出产在精灵王城堡的月之崖附近,她只需要到那里去就行了,月色之下她在丛林中谨慎的穿行着,她知道因为人数不多,所以这些精灵们应该会选择进行巡逻式的搜索,王之森的精灵除了精灵王城堡附近会有精灵侍卫军驻扎之外,就她这段时间的观察,他们都分散成小股的部落群居,也许只有在精灵女王一声令下的时候他们才会成为自发的成为军队集结在一起,但是如今他们只是保护着他们的部落。 卡莉法不需要进入部落中,她只需要在野外行动并且拿回足够的月矿石就行。 满月的月光照耀在王之森,除了斑驳的树影之外,卡莉法还能够看见来自远处的另外一个光源——那就像是地上的月亮一样同天空中的满月交相辉映。 那就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蹲在树顶上从树叶的缝隙中往下看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身影。 那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掉身影,只是居高临下的从上面看了一眼,她就已经认出了那个人。左眼顿时灼烧一样的疼痛起来。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手中的匕首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冲着他的后心而去,而在那一秒,她看到他的腋下还夹着一个孩子——之前因为绿叶缝隙遮蔽所造成的视野盲点,她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然而她的动作已经无法及时收回,她只来得及让匕首偏离了方向,黑发的精灵闪身一侧,将怀里的孩子丢在一边,躲开了这下奇袭。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如同一只愤怒的,尚未成年的豹子一样将匕首架在身前的女孩——她的耳朵不是尖的,她是个人类。 人类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然后他立刻发现面前这个眼睛里都燃烧着仇恨火焰的人类少女所有的愤怒都是冲着他去的,她不关心那个被他丢在一边的孩子。 ……他以前见过她吗? 文森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还没等他想起来到底有没有见过面前的人类少女的时候,对方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愤怒的对他发动了攻击。 没有必要和她纠缠,刚才的声响太大了很快会引来巡逻军的,他侧身一闪,向后退了一步,也不和卡莉法多做纠缠,只是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像是融进热水中的雪花一样消失在了树荫之中。 卡莉法的怒火和疼痛都让她的判断出现了问题,她向前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怒火失去了发泄的对象,她一下子愣住了,站在了原地,然后注意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孩子,她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颈侧动脉上,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有轻微的跳动。 与此同时,一支箭射向了卡莉法的身体,她猛地转身将它劈成了两段。 那里站着一个精灵,一个漂亮的女性精灵,穿着一身弓箭手便于行动的布甲,正拉弓搭箭对着她的心脏。 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说得通。 卡莉法几乎在看到她那张铁青的脸冲着她喊了几句听不懂的话之后就确定了这件事情——她似乎真的是说不通的。她和她之间……真的说不通的。 女精灵的第二支箭直接就冲着她的心脏射去了,卡莉法原本想就地打滚躲开,但是如果她躲开了的话,那支箭会直接射穿她身后的孩子。 她选择了再次将那只箭劈开,被挑起的箭簇划伤了她的胳膊,她将手臂上的匕首掷出,在女精灵闪身躲避的同时整个人如同一只敏捷的松鼠一样窜上了树,迅速的消失在密集的枝桠之中。 女精灵站在原地,从她的腰上解下了一支短号,在夜色中,吹号悠长的呜呜声惊醒了夜睡的鸟雀,附近巡逻的精灵侍卫们拔出了他们的宝刀,迅速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由四个方向向号声响起的方向赶去。 “哦……精灵真是不讲道理。”卡莉法瞬间觉得她对精灵整个种族的好感度都降到了及格线以下。 她是没有办法一个人去抗衡一支精灵护卫军的。 她得另外想办法。 卡莉法在森林纵横交错的树杈之间迅速穿梭着,躲避着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簇,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在丛林之中和树豹比赛速度练出来的敏捷反应。 她越来越靠近空旷地,那是一汪波光粼粼泉水,在月光下它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美丽反光,有人站在那泉水一侧,安静的祈祷着。 卡莉法直接从天而降一头栽进了泉水中,泉水飞溅起来如同飞溅的白珍珠一样将站在泉水一侧祈祷的人溅得浑身湿透,他尚未反应过来,那坠入泉水的“东西”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腕把他拖进了水中。 尚未站稳肩膀就被按住,下一秒,脖子上传来了不同于泉水的凉意——属于金属,属于利器的凉意。他没有觉得害怕,只是觉得一阵怒意突然窜了上来。 “别乱动。”那声音压低了轻声说道,“如果不想死的话。” 他的护卫军从林中蜂拥而出,用锋利的箭簇指着他——或者说那个抓住他的入侵者。 年轻的精灵王笑了。 ——怒极反笑。 “该这么说的……是我。” 第二十二章 当箭簇指卡莉法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之中,她的手上有个精灵,但是对方的箭支依旧指着她,然后那个被自己劫持了的精灵说出了让她觉得不妙的话。 从他的衣着来看他的地位应该很高。 “让我离开这里,我会放了他的。”她盯着面前的精灵们,这样说道。 那边的女精灵喊了一句什么,反正卡莉法听不懂精灵语,她只能更加紧握手中的匕首,用它架着被她按住的那个精灵的脖子。 她不是冲她说的,卡莉法知道,所以在手下的精灵张嘴之前她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闭嘴,我知道你听得懂。如果不想让你的脖子离开你的身体,你最好什么都别说。” 她的动作让所有的精灵护卫军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一直追着她的女精灵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上去非常的愤怒,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又大声的喊了几句。然后侧过头去对着身边的一个护卫军说了一句什么,他们收回了弓箭。 面前的人类有着一头不祥的发色,用匕首架着他们的王的脖子,粗暴的用那只脏兮兮的手捂着他的嘴。 如果卡莉法能听到在场所有精灵的心声,那么大概就是一阵非常整齐的,“梵恩雅在上。”虽然她根本听不懂。 就在这种僵局之中,卡莉法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一只手扣住了,那只有着纤细修长手指的手紧紧的抓住她握着匕首的手——拥有洁白晶莹肌肤的手力道大的吓人,几乎要捏断她的腕骨,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缓缓移开的匕首再回到那精灵的脖子上,她松开了捂着精灵的嘴的另外一只手,想要把那几乎捏断腕骨的手指掰开,但是她发现没有用。 她被抓着手腕提了起来,双脚泡在水中但是她已经无法触碰到泉水下面坚硬的石底,视线对上了一双燃烧着愤怒火焰的浅翠色眼睛。 美丽的精灵浑身湿透,月柔色的长发上滴滴答答的滴着水——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但即使是这样伴随着手腕疼痛的危机情况,第一眼看上去,他依旧美得让人目眩神摇。 她以为她抓住了一只漂亮的猫,可是事实上他却是一头狮子。 卡莉法不再试图掰开他的手腕,反而抓住他的手试图抬起脚狠狠把他踹开,一只箭从斜刺里窜出来穿透了她的小腿,她惨叫一声,同时被那个高大的精灵丢了出去。 她被丢的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并且折断了插在腿上的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根长矛一左一右交叉在一起架在了脖子上。 之前那个被她劫持的精灵从泉水中步上草地,伸手拔出了他身边一个护卫所配的长剑,那两个架住卡莉法的精灵护卫军压着她的肩膀让她跪在他的面前。 他原本就很高大,卡莉法就算努力抬头视线也只能看到他的腰,腿上还在流血。 精灵王面无表情的踱到卡莉法的面前,跟在他身后的女精灵在他的身边说了一句什么,他皱起眉头,“杀害梵妮撒是死罪。” 这是对卡莉法说的。 “我没有。”她努力抬起头来,虽然她不知道他说的梵妮撒到底是什么人。 银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精灵王举起手中的长刀,刀尖所指的方向,是卡莉法的左眼,她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面躲闪,两个精灵却狠狠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银芒一闪而过,将她的眼罩挑了下来。 在场的一些女精灵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女孩的左眼,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一只有着竖瞳的金色眼睛,和她褐色的人类右眼格格不入——甚至在她的脸上都表现出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不祥的发色,恶龙的眼睛……”他用低沉动听嗓音轻述着,“王之森似乎来了一位不洁的访客——你对我们的梵妮撒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梵妮撒到底是什么东西。”卡莉法争辩道。 “嘘————”面前美得让人眩目的精灵把他那修长洁白,能让这个世上任何一位娇美的贵族夫人自惭形秽的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发出了柔和的噤声词,然后用那依旧动听的声音吐出了一句非常恶毒的语言:“长得丑没有发言权。” 那一瞬间卡莉法突然有种喉咙一甜的感觉,她看不到那张脸,但是她想在她目光能触及到的位置给这货开个洞。 “好了,入侵者,你对我们的梵妮撒,王之森的孩子们做了什么?”精灵王居高临下绕过卡莉法所在的位置,将银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和刚刚完全相反的态势。 孩子? 卡莉法抓住了这个关键词,“我不知道什么孩子,我只知道我只是想进来弄点月矿石出去——” 银刃在她的脖子上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回答我。” “是个黑发的精灵干的,也许他现在还……” “没有精灵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精灵王斩钉截铁的打断她的话,银刃又向卡莉法的脖子压了一份。锋利的刀锋轻易的嵌进了卡莉法的肌肤,一滴血顺着它滴落在草地上。 卡莉法觉得脖子那里又凉又辣又热热的——很难受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开始讨厌整个精灵种族了。 她在听到那句“没有精灵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的时候,怒火猛地窜了上来,她挣扎着扭过头,也不顾银刃会划破她的脖子,“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啊?用你那高高在上的嘴脸好好问问那个孩子,他还活着,你不愿意听我的?好啊,精灵不会做残忍的事情?!哈,你们都是贱人,装好人的贱人,来杀我啊贱人!”她被气的连话都说得词不达意。 那个女精灵高喊了一声什么拔出了自己的匕首,精灵王喝止了她就想刺下去匕首,他用精灵语说到,“潘妮尔,下去。” “陛下。”被称为潘妮尔的女侍卫望着他。 “下去。”精灵王将他手上的银刃递给了一旁的精灵侍卫。 “是的,陛下。”她走的时候怒瞪了卡莉法一眼,而卡莉法虽然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但是她耗不畏惧的回瞪了回去。 “把她关进地牢。”精灵王背过身去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两个精灵侍卫把卡莉法拖了起来。 她疼的呲牙咧嘴。 妈的,精灵都是这种不讲道理玩意么? 我呸。 她在心底和埃德加一样对精灵一整个种族吐了一口口水。 卡莉法被丢进地牢的时候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撕开裤子,然后脱下鞋子把它咬在嘴里,将手指伸进了伤口中,将里面那一截歪掉的箭杆硬生生从伤口里挖了出来,她几乎脱力的瘫倒在地上,撕碎了自己的衣服,将它撕成布条绑在腿上止血。 相比之下脖子和手臂上的只是擦伤,手腕淤青了一大块,但是手骨没有碎。 她坐在地牢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嘴巴里面发干,耳鸣,晕眩。 流了太多血了。 她需要水。 第二十三章 小小的身影躺在宽大的床上,被子好像要将她给吞没了的海浪,她将手放在精灵王的手上——那小小的手掌甚至还不到精灵王的手掌的三分之一,他轻轻握住小小的梵妮撒的手,那孩子的父母则站在另一边,他们想流泪。 但是他们也知道的,这一刻,他们的王心中的疼痛不会比他们更少。 “丽丝莉,”精灵王洁白的手握着那名为丽丝莉的小小的梵妮撒的手,“没事的。我不会让你离开你的父母的,塔尔盖亚很美,但是你还不到去那里的时候。”丽丝莉的小脸苍白,皱着眉头,汗水将精灵王的被褥都浸湿。 他记得她是个活泼的孩子,最淘气的,最喜欢在宴饮的时候将花朵插得他满头都是的。 而他从来都不会为这些孩子的淘气或者偶然弄脏他的头发或者衣服而生气。 他们是梵妮撒,精灵族的宝贝。 丽丝莉,她父母的小月亮,他不会让她成为第三个孩子的。精灵王将手放在胸口,默念着一句咒文——这是他尚且还是孩童的时候,宠爱精灵的月神辛南赐予他咒文。他用已经失传的语言缓缓默诵这这个咒语,直到辛南的光华照亮了整个房间。 迷蒙中,高达苗条的女子站在他的跟前——今天是满月,所以出现的是女相,她将视线从精灵王悲伤的容颜转移到了躺在床上的丽丝莉身上,月辉之神同样悲痛的闭上了眼睛,他宠爱精灵如同宠爱自己的孩子,他为小小的梵妮撒所遭受的痛苦悲伤万分。 “格罗瑞尔,我所宠爱的孩子。”她悲痛的开口,“我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我无法拯救她。”她淡金色的双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哀伤和怜悯,“只有一个方法能让她远离痛苦——我美丽的蒽缪族的王啊,你愿意用你的自身去代替那小小的梵妮撒忍受那痛苦吗?” 格罗瑞尔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缓缓弯下腰,“我是王之森的王,我当守护我的臣民,为他们承受不该落在他们身上的痛苦。” 辛南闭上眼睛,她的光辉减弱了一些,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的悲伤,“吸取着那孩子生命的,是很污秽的东西,至少有三千年,我没有看见过了。”她姿态优雅,缓缓踱步到小小的丽丝莉身边,丽丝莉的父亲突然对着她单膝跪下,“这样的痛苦不该由王来承受,请让我代替丽丝莉吧,伟大的辛南,伟大的月辉之神啊。”他痛苦的祈求着,他的妻子在他的身边痛哭,“让我们来吧,伟大的月辉之神啊。”她哭泣道。 辛南只是摇摇头,“你们是无法承受的。”她将视线落在了将手放在丽丝莉额头上的精灵王,“只有他,在承受了这份污秽之后,尚且还能得到生还——他被我,被梵恩雅,被厄尔戈同时祝福着——也只有他,才能在被污染之后,尚余被救治的可能。” 精灵夫妇忍不住痛哭起来。 黑色的,不祥的气息从丽丝莉的额头缓缓涌出然后争先恐后的涌进精灵王修长洁白的手指,像是饿了好久的水蛭终于吸附上了一头洁白的白鹿。 当黑雾消散,精灵王的指甲被染成了黑色,那像是生长在他完美无暇的手臂上的伤疤一样的痕迹缓缓扩大着。 并且灼烧一样的疼痛。 他只是拉下衣袖,对着辛南行礼,“无所不知的伟大的月辉之神,经您的妙手,无病痛不被治愈,请教导我如何才能让我的臣民远离这污秽之物。” “这祸端起于北方。”辛南摇了摇头,“我的孩子,往昆泽尔去吧,那里有能洗净污秽的泉水。”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辉之中——伴随着丽丝莉从痛苦中脱离出来的,甜美的呢喃声。 终于有一个晚上,月辉不再沾染父母失去孩子的泪水。 格罗瑞尔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 …… 在地牢中,卡莉法的处境似乎也不太好,潘妮尔看着昏迷着不停的嘟囔着什么的卡莉法,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懂。”她身边的同伴这样说道,“发音倒是有点像‘爸爸’和‘妈妈’。” “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能听懂的话?”潘妮尔的眼睛依旧盯着嘴唇干燥发白的少年,听到她的同伴说,“好像还有用夏特语说过什么……都是些胡话。” 潘妮尔盯着她,皱起了眉头转身离开。 卡莉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一直在做噩梦,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就像是火在烧她的嘴唇一样,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嘴唇上,下意识的,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舔舐起那赐予自己救命甘露的东西。 那东西立刻抽|离了她的嘴唇,伴随着一丝带着羞怒的指责声——但是卡莉法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昨天——嗯,上次——上次那个精灵女卫,她把甘露沾在手帕上擦卡莉法的嘴唇,然后面前的人类少年将她的手指头含在了嘴里。 潘妮尔很年轻,还没有满一百岁,她被面前人类少年的行为气的红了脸,用精灵语大声的指责了他两声之后把手里的水壶丢在他肚子上,跑了出去。 负责守卫的精灵将牢门关上了。 卡莉法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看着自己肚子上的水壶,一边的石凳上似乎还放着干净的草药和包扎带,以及一些水果。 ……她发誓自己完全听不懂那个女精灵在喊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她一口气喝光了水壶里的水——不知道是哪里的水,尝上去还挺甜的,然后爬起来把草药抹在了自己的伤口上——那一瞬间真是疼的她浑身抽搐。 “……真是太带劲了。”她只能这样苦笑着自我安慰着想。“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再晕过去。” 她得想办法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虽然木库老爹答应要帮她保存龙牙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她相信自己要是一年不回去龙牙就要变成他的私有财产了。 麻烦的是这个地牢还有自己身上的伤口——那个女精灵还算细心的……她拿起一边看上去长得像梨子的东西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挺甜的。 ……不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卡莉法百思不得其解。 潘妮尔还在为那个人类少年的行为感到生气,她快步行走在精灵王城堡的走廊上,却迎面撞上了她的主君,“陛下。”她对他弯腰行礼,视线落在了他带着银色丝绒手套的手上。 “那个人类应该不是做这些事情的人。”潘妮尔这样说道,“虽然他冲撞了您,但是我不能让无辜的人死在地牢里。” “是‘她’,不是‘他’。”精灵王摇了摇头,“她交给你了,把她丢出王之森,我不想再看见她。”他顿了顿,“你被冲昏头了吗?”他等下完命令之后才想起来“那个人类”到底是谁,“你忘了她的眼睛了?”人类怎么可能会有恶龙的眼睛,“没有证据证明她和这件事情无关。” 潘妮尔愣了一下,“等她伤好了,我会去审问她的,陛下。”说到这里她无意识的搓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交给你了,问出什么怎么问都随你,别再拿那个人类的事情来烦我。”他走过潘妮尔的身边,又补了一句,“记住自己的职位。”然后快步消失在了回廊的另一侧,丢下潘妮尔一人站在回廊上,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 而在阴暗的地牢里,卡莉法从她的绑腿里抽出了一根铁丝。 ……她还得想办法把门外看门的家伙们弄晕才行。 第二十四章 卡莉法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看到那个一箭射伤了自己的女精灵抱着胳膊靠在墙外面用树叶吹调调——她没有听过那种曲调,这明显是属于精灵的音乐,舒缓,悠长。 这曲调把自己从再一次重温被挖去眼睛的痛苦的梦中拉了出来。她翻身坐好,背靠在坚硬而潮湿的石壁上歪着脑袋听她用两篇树叶吹的曲调。 卡莉法听不懂女精灵在说什么,同样的女精灵也无法听懂卡莉法在说什么,所以她们两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女精灵将树叶从唇边放下,卡莉法却抬起了手,将手指放在唇边开始吹指哨——不同于女精灵舒缓悠长的精灵音乐,她吹的是属于夏特人的音乐——活泼,俏皮,乃至就像是这个种族的人普遍拥有的一种坏毛病——急性子。 精灵音乐是缓慢的,就如同他们的生命一样缓慢。 潘妮尔对着卡莉法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已经一连听了这个人类少年……也许应该是少女——连续三天做梦都在说胡话,被噩梦惊醒。 “有事吗?”卡莉法停下了指哨,问面前的女精灵——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对方大概也一样。 所以她只能看着那个女精灵和后来赶到她身边的精灵守卫低语了几句之后,脸色一变便跟着那个后来的男精灵离开了。 卡莉法依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觉得也许自己逃跑的机会来了。外面的守卫在后来那个男精灵来了之后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一起跟了出去——大概是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从这里逃出去。 卡莉法将手探出铁栅栏,将铁丝插|进了锁孔里,“好吧……这需要一点熟练度……希望它不要那么复杂……”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开锁大业。 而在精灵王城堡附近的一片林地里,这里有着复杂而交织起来的茂密枝桠,它们原本应该被或翠绿或深绿或各种绿色交织起来的叶子包裹着,如今却只有几片脆弱的,枯黄的叶子稀稀落落的挂在死气沉沉的枝桠上。 这是王之森绝对不会有的画面。 精灵的军队在这一片失去了绿叶的森林附近齐齐排列,如临大敌。 他们的王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他没有出来。 而他们也不能进去,他们进去只会给王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精灵王在林地中行走着,原本干净的长袍现在已经染满树木被侵蚀腐烂之后带出的污秽,他踏在枯黄腐烂的草上——它们原本应该闪耀着新鲜的,如同昭示它们旺盛生命力一般的绿色,而如今却是枯黑一片。 他进来是为了寻找。 寻找走失在林地之中的梵妮撒,一共是三个孩子——他不能坐视不理。 即使是他在这里行走,也渐渐被瘴气熏得双眼视线模糊,双脚甚至有些站不稳。 他要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精灵王在心底用浦苏语向钟爱精灵的神明们祈祷着,希望能给听到些什么好让他更加靠近那些孩子所在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将手放在已经失去了生命光泽的树枝上,聆听土地的声音——可是他一无所获,树木,大地,青草,都陷入了死寂之中,没有让他听到丝毫关于他所寻找的梵妮撒们的消息,他继续向前走去,却在一片开阔地看到了他们。 三个孩子,蜷缩在一起,小小的胸膛时不时起伏一下,表明着他们还活着,却生命垂危。 他要带他们出去,尽快。 突然间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利刃,银光闪过削断了他身后的枯枝败叶,他站起来,高大修长的身影挡在那三个孩子面前,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被瘴气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在他的面前,一丝被他同树枝一起削断的黑色发丝飘然落地,精灵王的表情越发冰冷起来。 他不是很能看清楚面前精灵的样子,但是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耳朵的位置略高也更小更贴近脑袋——“露迈拉?”——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头不管精灵怎么混血都不会有的,纯黑色的长发。 文森特抬起手,用拇指抹掉了他脸上被划出的血痕。 “如果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已经不需要了,我可能会有些生气呢。”他微笑着望着面前似乎有些站不稳了,并且想要对自己速战速决的精灵王,轻声赞美道,“真的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呢,美丽到让人失去理智的,最美丽的蒽缪族的精灵王。”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第二道银芒已经贴着他的脖子划去,齐刷刷削断他所在位置的树枝,精灵王回身,将刀准确的掷向一片阴影,随着一声轻微的,刀刺入皮肉的声音,他看到那个黑发的“东西”被他一刀钉在了枯烂腐朽的树木上。 他盯着他,后退到那三个孩子那里——没时间耽搁了,他迅速解下披风裹住那三个孩子——因为失去了披风的庇护,他周身的瘴气更加如同抓住了一头美丽白鹿的水蛭一样愉快的,迅速的侵蚀起他的*。 “真是的。”被钉在树上的文森特抬起手将银刃拔了下来,“都已经被侵蚀到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有这么敏锐的直觉吗?蒽缪族的血统确实比露迈拉要优秀太多了啊。”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贪婪的意味。 他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你的身体,我要了——被神宠的精灵。” 对于长时间生活在森林中的生物,不管是捕食其他生物的,还是被捕食生物都知道一个定律,那就是猛兽抓到它的猎物时,是他最放松的那一刻。 就在文森特逼近已经双眼无法看清的精灵王的瞬间,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从他的后背刺|入,又从前胸穿出,他惊讶的回过头去,第二支箭却穿透了他的左眼——以及他的颅骨。 他倒在了地上,就在那一刻,原本看上去已经快要失去反抗能力的精灵王突然抬起自己手,抓住那支箭喊了一句什么,原本平凡的箭支闪耀出了光辉,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林地——卡莉法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在那一秒耳朵嗡嗡的耳鸣,耳膜剧痛甚至有些出血。 她的左眼也在疼痛——疼的几乎睁不开,眼角湿漉漉的但是她不想去想这是什么东西。 挂起的强风几乎要将她掀翻在地上,右眼所看见的唯有那个黑发的精灵化作一道暗影消失的样子。 狂风消散之时,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的阳光终于将那温暖的恩赐投射到了这篇瘴气弥漫的林中,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迅速的蒸腾起一些色彩颇为不妙的烟雾,有的时候在北方的贡多森林中也能看到这些让人觉得不妙的烟雾。 必须离开这里了,卡莉法这样想到,这些烟雾有毒——她在实验了好久之后,终于成功的弄开了地牢的锁,精灵们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变,没有人来管她这个被关着的囚徒,反而往一处季节。 就像是听闻了蜂王有难的工蜂们一样。 她本来是不用管这些闲事的,只需要去月之崖那里拿几块月矿石就能愉快的离开这里了,但是她想起了那个看上去似乎对那个美丽的男精灵很忠心的精灵姑娘。 卡莉法讨厌那个男精灵,一开始也讨厌那不分青红皂白的精灵姑娘。 不过她后来也不怎么讨厌那个精灵姑娘了,虽然依旧讨厌那个男精灵。 他傲慢,自大,长得漂亮,不讲道理,嘴巴刻薄……嗯,长得漂亮。 卡莉法看到他倒在一边用树枝勉强支撑着才没跪倒在地,顿时有种恶意的爽快感腾升上来,“看来高高在上傲慢无比的你也需要我这个人类的救助了。”他要是肯道歉她不介意带他出去…… “带他们出去。”美丽的精灵轻声道。 “什么?”卡莉法挑眉。 “我身后的孩子,带他们出去,人类。”他依旧用那种高高在上像是命令一样的语气对卡莉法说道,“你的眼睛在流血。”他面色苍白的补充。 “你不会加个‘请’吗?”卡莉法抱怨着伸手抹了一把眼睛,虽然还有点疼,但是视线已经渐渐恢复正常——虽然她挺烦他的,但是她不会去迁怒那些孩子。卡莉法抱怨着走到他的身边,却发现他们的面色似乎……嗯,比起面色苍白满脸冷汗的男精灵,他们似乎只是睡着了,推一下就会醒过来。 旁边传来了树枝被压倒的声音,卡莉法回过头去却看到那家伙倒在了地上。 …… 他应该……不会太重吧? 第二十五章 当卡莉法拖着“某只漂亮的男精灵”一步步退出林地的时候,所有排列在外的精灵侍卫们都在内心齐齐的悲鸣了一句,“梵恩雅在上啊!” 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少年把三个昏迷的梵妮撒绑在他们衣衫褴褛的主君身上然后拿他们高贵美丽仁慈的王当板车来用! 有的精灵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但是这可怕的影像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梵恩雅在上啊。 卡莉法用力拖了两下,最后终于喘息着把手上那只人事不知的精灵给丢在了草地上自己喘着气蹲到了一边——虽然看上去挺高大的,也不是很重啊——但是这样拖一路确实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情。 她一开始发现无法推醒那三个孩子的时候,就干脆利落的撕了那男精灵的袍子和斗篷把那些孩子固定在了他的身上——他太高大了,如果背着他的话根本无法顾及到那些孩子。所以在那些有毒的烟雾逼近的时候,她就想出了这么个正得不得了的点子——你看,他高大,所以不用担心拖着孩子会把娇嫩的孩子给弄伤,而且他还穿的足够厚,不用担心走到一半给磨得血肉模糊…… 卡莉法觉得自己真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急中生智。 她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溜表情悲愤好像她干了什么就算不是杀父之仇那起码也差不多了的事情的精灵侍卫们,卡莉法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脸悲愤的精灵们,蹲在地上擦汗顺便指向一边的男精灵,“他还活着。”——精灵们依旧一脸悲愤,想到不是所有精灵都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的时候瞬间扶额了。 潘妮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人类少女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改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的王了——他穿着长袍从来都是长至脚踝遮住穿着裤子的腿,但是现在连裤子看上去都被磨的破破烂烂了,他的身上从来都是干净整洁,可是现在连他的头发上都插着枯枝败叶。 “梵恩雅在上啊。”她忍不住嘟囔出了声。 那个人类少女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对着她喊了一句什么。 卡莉法对着面前的女精灵比划着,“快点过来……我弄不动他了。”她这样比划着,然后伸手去解开男精灵身上的那些由他的披风和长袍撕成的布条——扎太久会导致血液不通的。 潘妮尔冲上去将用匕首割开了绑着他们主君的布条,抬头恰好看见那个人类伸手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黑发。 ……大概趁着他们忙他们的,自己能去月之崖偷几块月矿石就走?她转身,结果却看到了一群面色发黑个个高度惊人的精灵侍卫铜墙铁壁一样挡在自己面前。 卡莉法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貌似是刚刚把他们的……嗯,那个貌似应该很重要的家伙给带出来了吧?他是精灵女王的什么人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就她的经历来看,他的地位似乎很高。 考虑到他们也许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卡莉法放弃了和这些精灵交流这个选项——自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他们愿不愿意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被一群高大的精灵堵着她觉得自己出去的几率不大。 ……所以她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不过正是因为这一趟浑水,让她找到那个黑发的精灵。这一切发展的太快,她几乎没有尝到多少手刃仇人的快感,就被新的危机包裹住了——然后直到这一刻,她看向自己因为拉弓太用力而割伤了的手指的时候,那种疼痛感才提醒她。 由这只手拉开弓弦,射出的箭支,刺穿了那个仇敌的胸膛。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它还是有些疼痛。 ……这一点都不真实。她这样想到,自己的箭刺穿了他的心脏,可是她没有手刃四年来从未从噩梦中离开一会的身影的快感。 她并没有离开王之森,说到底她还是救了人的,免去了被丢进地牢里的命运,潘妮尔把她带去了她的住处,然后……嗯,让她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这是由会说通用语的精灵给翻译的。否则她们两个还得乌鸦对着鸽子——互相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大概在两天左右,卡莉法在潘妮尔的带领之下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高傲而美丽的男性精灵。 这一次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和第一次见面时候相差无几的……确切来说是自带一种傲慢气质的眼神看着她。 卡莉法想说他用不着抬起下巴,这让她甚至看到了他的鼻孔并且有一种往里面塞胡椒的冲动。 她左看右看,然后单手叉腰道,“真是奇怪,这里应该是精灵王城堡吧?”在众多的精灵眼中她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简直就让人觉得碍眼。 “是的。”精灵王抬起带着银丝手套的手,示意身边的侍卫们退后。 卡莉法挑眉,“所以你屁股下面坐的是精灵王座?”她一脸的困惑。 “……注意你的用词,人类。” “……所以女王呢?我还以为能见到那个传说中漂亮的不得了的女王呢!”卡莉法左顾右盼,然后一脸“你逗我”的表情看着坐在王座上的精灵王。 后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是为了防止自己已经在舌头上酝酿了许久的毒汁毫无征兆的喷出来喷这个不知好歹,但是起码是帮了他一点小忙的人类一脸,他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女王,”他用让卡莉法听上去非常沉痛的声音说道,“只有精灵王。” “哈?”卡莉法长大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单手扶额的,自称为精灵王的男精灵。 精灵王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身体被瘴气侵蚀的浑身难受,也虚弱了很多,自觉没有什么力气和面前行为举止都不符合礼仪的人类争辩。 ……所以,整个大陆的吟游诗人都在对着一个身高这么高,毒舌傲慢又招人厌的男精灵发|情么?卡莉法一脸不忍直视的看着坐在王座上表情同样不忍直视的精灵王。 他们还要不要点节操了?! 第二十六章 卡莉法觉得站在明亮的精灵王城堡的大殿里和坐的高你一大截,你得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的人说话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严格来说她一点都不关心他或者他的梵妮撒们,她只想要月之崖上的月矿石,但是精灵王挑起眉毛喷了她一脸毒汁,“哼,我说是什么呢,不管过了几个世纪,人类还是一样的贪婪,行善就必要索取好处。” 卡莉法觉得自己都懒得回喷回去了,“所以你的命连两块月矿石都比不上么?”她自然而然的扯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精灵王难得噎了一下,随后又轻笑道,“我的命值不值一块月银石,这似乎并不是朝生暮死的人类能够评价的。” 卡莉法毫不示弱的喷回去,“哦,那么谁能给你明码标价呢女、王、陛、下?” 这吵嘴简直还不如两个刚刚会说话的梵妮撒。虽然潘妮尔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从那些能听懂他们之间所说之言的精灵同伴们的表情看来,他们之间的争吵实在是……有些幼稚。 而且不成体统。 “咳咳,陛下。”潘妮尔隐晦的咳嗽了一声。 精灵王扫了她一眼,终止了在于他的身价值不值一块月银石上的争论。“你之前说过伤害梵妮撒的是一个黑发的精灵,这件事情我需要解释一下,他根本就不是精灵。”精灵王将视线定格在自己带着银丝手套的手上,那手套下面正蜿蜒着侵蚀他身体的毒素。 他必须快点去北方。 “我管他是什么。”卡莉法的表情冷了下来,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精灵王,“那家伙的目标是你对吧,你对他做了什么?” “浦苏语。”精灵王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人类的耐心已经快要接近他对那些可爱的梵妮撒们了,但是这个人类一点都不可爱,甚至还有些粗鲁和讨厌,“也被称为古精灵语。” “浦苏语不是已经失传了么?”卡莉法想起杰夫曾经教过自己的——如果不是出了后来的事情,她想她大概会走上文学的道路。 精灵王因为面前人类的无知而谈了一口气,“只有人类……好吧,还矮人们,霍特|普矮精灵们——只有非精灵种族才认为浦苏语已经失传了。” 卡莉法觉得她好想往他的脸上好好的来一拳,但是精灵王接着解释,“这种语言对于使用它的人来说是一种负担,用它说出口的誓言将永远不会被打破——这跟言而无信的人类格格不入不是吗?” 卡莉法单手扶额,“我只想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当时被那声尖叫震慑的头晕耳鸣,连左眼也剧痛起来,几乎无法视物。 “精灵用浦苏语祈祷,我们能够根据自身力量的强弱来使用这种语言对对方造成灵魂上的伤害。”精灵王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归零了。 ……我觉得你不需要这种语言也能对对方造成心灵上的极大的伤害。卡莉法忍不住这样想到,但是她还是抓住了那句话中对于她来说算是重点的词语,“伤害?所以那家伙还活着?”卡莉法皱起了眉头。 精灵王缄默不语。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他还回来找你吗?” 精灵王抬起头来盯着面前的人类少女,轻笑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呢?” 卡莉法伸手解下了自己的眼罩,她睁开自己的左眼和坐在王座上高高在上的精灵王对视着,毫无退缩,甚至有些不知道礼仪,“我的左眼就是被他挖掉的,他杀死了我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精灵王闭上眼睛,“很抱歉听到这些,但是为何被挖掉的眼睛,却变成了恶龙之眼?”站起来,步下王座,一步一步的踱到卡莉法的面前,她站在他身前仅仅到他的胸口,于是她只能昂起头,用最严肃的语调说道,“我发誓,如果你再管给我这只眼睛的龙叫恶龙,我就揍你。” “呵。”精灵王对于她毫无礼貌可言的话只是一笑置之,他似乎明白了面前的人类少女想要做什么,“你要和我一起去北方?” “跟着你的话,再遇到那家伙的几率很高吧?”卡莉法觉得自己现在像是盯上了血的水蛭一样,面前的家伙就是个天然的饵。 “我没有理由和你同行,人类。”精灵王一口回绝了卡莉法,“凭你对我的无理,我就不愿意与你同行。”他回过神走到潘妮尔的身边对她低语了几句。 潘妮尔点了点头,迅速离开了精灵王城堡的大殿,走的时候忍不住瞟了卡莉法一眼,而那个人类的女孩还是有些倔强的盯着他们的王。 精灵王回到自己的王座上,依旧站着俯视着面前看上去实在是太矮小了的人类少女,“我让潘妮尔给你带三块月银石,然后,立刻给我离开王之森。” 卡莉法抬起头来,“我不需要什么月银石,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北方就可以。”她的脾气事实上死倔死倔的,一旦认定就会死咬着不放。 精灵王长舒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自己身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然后卡莉法就被两个高大的,面无表情——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她觉得他们两大概只是憋笑憋得脸色铁青——穿着金银间色的铠甲的精灵侍卫给丢出了精灵王城堡。 她气的不轻,几乎要往那高大而壮观的城堡大门上砸泥巴了。 “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总得从大门出去的,我就不信你这个臭美的脾气会愿意从什么小小的犄角旮旯里挤出来往外面去。”她这样想着,直接抱着胳膊盘腿坐在了精灵王城堡的门口。 但是她这种耍赖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胜利……连安慰性的都没有,她被和潘妮尔给她带来的月矿石一起,被一群精灵侍卫架着丢到了更远的地方。 卡莉法觉得自己讨厌那个傲慢的精灵王。 比任何时候都要讨厌。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了,他要去北方,而且赶时间,他绝对要穿过南方线的——多亏了福德给她的地图,她现在总算是了解到了一些地理和赶路的技巧。 往南方线的方向必须要进过伦铎,她非得在伦铎和王之森的交界处堵着他不可。 第二十七章 卡莉法坚定了自己要在伦铎和王之森边界堵精灵王的打算,她抱着她的月矿石在王之森的外面不眠不休的等了将近三天左右,那毅力几乎让边界处的达尔克精灵们以为她是在等情人了。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一个达尔克精灵忍不住,递给她一个布吉果。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棕色皮肤,露出一个傻笑,穿着十分清凉的精灵,伸手接过了他手上那个不知名的水果,她一脸纠结的看着手上的水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吃,那个然后面前棕皮肤,耳朵看上去比一般精灵更加薄而长的精灵露出一个傻笑,从身后变戏法一样的掏出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水果,把它掰开,然后咬了一口里面乳白色半凝固的果肉。 卡莉法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那甜味一下子就充满了口腔,那个精灵干脆直接坐在了卡莉法的身边,用不太熟的通用语连比划带说的对她道,“你在等什么人吗?” 卡莉法摇了摇头。 也不能算是等什么人……严格来说她应该在这里准备活捉什么人吧? “诶……你这样等着我还以为你是在等很重要的人呢。我叫昆狄,你呢?”那精灵这样自我介绍道,他的头发是红褐色,卷卷的顶了一头看上去乱糟糟的,比起之前卡莉法在王之森内部看到的精灵,他的穿着算是少的了,只穿了一身短袖和长裤——小腿处绑着绑腿,脚下蹬着一双羊皮靴。 那是个拥有着傻乎乎的,很灿烂笑容的棕皮肤精灵。 “卡利斯。”卡莉法这样回答道。 就在昆狄打算继续进一步和面前的人类少年搭话的时候,小路上传来了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却感觉到耳边一阵风吹过——那少年如离弦之箭一样猛地窜了出去,他的眼睛被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在太阳下的反光给闪了一下。 马蹄声静止了,昆狄站起来,他听到了一声很大声的精灵语的指责,他挠了挠脸蹑手蹑脚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然后他看见卡利斯用手抓着一匹漂亮白马的缰绳,骑在马上的,那个高大的身影穿着长袍带着兜帽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他抬起抓着缰绳的,带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银丝手套的手指着卡利斯指责着。 “你快点给我放手!”精灵王觉得面前这个人类简直倔强到了讨厌的地步——他不能浩浩荡荡带着一堆精灵侍卫离开王之森——虽然对方的目的看上去似乎就是自己,可是他也不能排除他会对自己的国家和臣民不利,所以他留下了一群想跟着自己一同前往昆泽尔的精灵侍卫们,独自一人踏上了旅途。 他已经将近一百年没有离开过王之森了,虽然如此,他还是知道一点在外面应该怎么做的常识的——可惜的是他还没离开王之森往伦铎去,他就被这个简直比黏在猫毛上的刺球还要讨厌的人类抓了个正着。 “带我一起。”卡莉法死死地拽住他的缰绳盯着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某位精灵王,后者长叹一口气,“你烦不烦?” 他的耐性快要到极限了。 “你不觉得你几百年没出王之森需要一个人带着你吗?”卡莉法急中生智的对他说道,“南方线可不是那么容易穿越的。” 福德只是在南方线的地方写上:“没有非常紧急的事务,不要试图穿越南方线。”这样的提示,但是卡莉法觉得这句话是个非常重要的警示,“而且你看看你的样子,”她紧紧的抓着精灵王的缰绳,“一匹漂亮的纯种马,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值□□,你要往南方线去一定要经过人类的聚集地对吧——没有人带着你确定自己不会被打劫吗?” 她一脸严肃的盯着精灵王,后者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什么,她又再接再厉的说到,“我去过很多地方,我从贡多森林一路和商队一起南下,我知道很多地方的。”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精灵王从他的马上翻下来,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仅仅到自己胸口的人类少女,“就因为跟着我还有可能会遇到那个家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想要他的命吗?” “难道你不想吗?”卡莉法反唇相讥。 精灵王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轻柔中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他这样说道,“杀害梵妮撒是死罪,我这么做并非出自私怨而是出自精灵的法律,”他昂起头,即使看不清他的脸也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自然而然的高傲,“而你,”精灵王低语,“你被仇恨蒙蔽双眼,形如狂犬,一旦触及,必然失去理智。” 卡莉法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不要以为我不会揍你。”她只觉得一股血往自己的脑袋上涌,这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你看,我说什么?”精灵王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他抬起手掰开了她抓住自己领子的手指,“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形如狂犬。” “我不会与你同行,因为若触及复仇之事,你毫无理智。” 精灵王的话就像是在夜色之中敲响的钟声一样震得卡莉法两耳嗡嗡作响,她生气愤怒又觉得委屈。 他又不曾在四年的日日夜夜中每一夜都梦到自己的眼睛被挖去,自己的亲人被杀死,“你又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东西……”她猛地抬起头用双手揪住他的领子,他身后的马受惊,长嘶一声小跑着冲出了一段距离,而精灵王则被女孩毫无征兆的发怒和袭击弄的一时措手不及,他被推着跌撞在树上,他看到面前少女的褐色独眼中燃烧着怒火——可是也是这样一只燃烧着怒火的眼睛,还有一半浸透着海水。 ——她哭了。 他见过她愤怒的咆哮,也见过她粗鲁的叫骂,更见过她一脸无赖样的盘腿坐在精灵王城堡的大门前——每一样都让他觉得她即讨人厌又不知礼数。 和众多她那同一种族的,朝生暮死的人类一样。 他见过梵妮撒哭——但是那是因为顽皮而摔伤了手,擦伤了皮肤,因为疼痛而哭得哽咽,他也见过那些失去了梵妮撒的父母的悲鸣哀泣,仿佛连美丽的月光都要悲痛的滴下泪来。 但是他从没见过人类哭的样子——没见过这样一半是燃烧着的怒火,一半却是海水一样的哭泣方式。 格罗瑞尔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说到底精灵依旧是心软而善良的种族。 他可以毒舌并且甚至能把人气的恨不得在他脸上开个洞。 可是没人告诉他,有人因为他的毒舌而被戳开伤疤,并为此带着愤怒痛哭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他才一百八十岁多一点,比起精灵至少三千岁的寿元来说,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不能用“年轻”这两个字来形容。 ……所以……他现在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格罗瑞尔永远都不会承认在他手脚僵硬,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个达尔克族的精灵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走过来伸手拍了拍面前这个人类的头,然后用力把她的头发给揉乱最后把她从他的身上拽了起来。 “你不能这样对她。”那个达尔克用精灵语这样说道,“把女孩子惹哭的男精灵都不是好男精灵!” 格罗瑞尔单手扶额——虽然这么说自己的臣民有点不厚道,但是这……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是你也不能直接把他推倒在地上!”昆狄一脸严肃的对卡莉法说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卡莉法抹了把脸,无语的看着面前的棕皮肤精灵,他眨着一双清澈的棕色眼睛望着她,“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事情能好好的坐下来谈。” “我也一样。”格罗瑞尔爬起来拍了拍被女孩推倒而粘上的尘土以及叶子,吹了一声指响,他的骏马立刻跑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牵住缰绳,认真的对人类女孩道,“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我真是不想同你一起行动。”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上一次她用那只沾着苦味汁液的手捂住他的嘴!这次又把他推倒在地上!天知道她都不知道精灵讨厌这种蛮不讲理的肢体接触吗?!格罗瑞尔觉得他还是放弃和她交流吧。 他跟这个人类真是无法交流。 “感谢你的帮助让我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他将手放在胸口对着那个不知名的达尔克行了一个代表感谢的礼仪,后者立刻回礼,“区区小事不足为道。”昆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这笑容在看清后面的人类的动作的时候瞬间凝固,“嘿!小!”他张着嘴,看着昏倒在地的穿的严严实实但是从谈吐和礼仪中看出应该是个贵族的精灵,“……小心。”他还是把话说完了。 卡莉法把吹箭的吹筒从嘴唇边拿开,然后从昏倒在地的精灵王脖子上拔下了那支小小的吹箭——这一点计量已经够*一头小山那么大的山猪了。 她手脚利索的把面前穿的严严实实并且遮盖住了自己容貌的精灵绑了个严严实实。“你真该听我的。”卡莉法面无表情的这样说着把他丢到了她之前租的马车上,用稻草把他盖住。 她的手被抓住了,昆狄一脸焦急的看着她,“嘿,卡利斯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精灵!太粗暴了!” 卡莉法皱起眉头,“他如果听我的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他如果不带着她那就换成她带着他好了,反正都没差,她只是需要一个饵来引出那个黑头发的家伙,她才不关心他的想法和意见呢。 “你要对他做什么!”昆狄依旧抓着她的缰绳,卡莉法歪过头看着一脸焦急的棕皮肤精灵,“这很重要吗?”她问道。 “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对待一个精灵兄弟!”昆狄昂首挺胸,“我知道你不是个坏家伙,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还能再商量一下……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呢!” “放心,我不会卖了他的。”卡莉法把缰绳从昆狄的手里抢过来,顺便赶走马车的时候却看到棕皮的精灵突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咬牙一跺脚,冲回他的小屋里去了——和其他群居的精灵不同,这家伙似乎是一个人住在王之森的边界处。 ……大概是因为他的脾气实在是太古怪了的原因吧,这种性格哪怕是丢在人群里也算是怪胎一个了,卡莉法没打算等他,正当她准备挥动鞭子打算把马车赶出小道的时候,有看到那家伙背着一个行囊从自己的小木屋里冲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摔了个狗啃呢,然后又艰难的爬起来迅速爬上马车往卡莉法身边一坐。 卡莉法嘴角抽搐的看着他,他的脸上沾了泥巴,背上不仅背着行囊好像还有……嗯,还有一本大大的书。“你干什么?”她问道——他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好这么大一个行囊的,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这样一个行囊。 昆狄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绑着一个精灵兄弟扬长而去!” “……说实话。”卡莉法扶额,这个家伙真的是个怪胎啊。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王之森出去冒险一圈了,所以……”他指了指身后背着的又厚又大的硬皮书卷,“你看我连旅行笔记都准备好了,我是说你们是打算穿越南方线吗?”他喋喋不休的说道,哪怕是卡莉法挥动鞭子让杂花马拉着一车的稻草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的精灵贵族往伦铎的边境线走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停的聊着自己从几岁开始就打算有一天能够离开王之森然后到外面闯荡一番,写出能让整个大陆的吟游诗人们称颂的诗歌来。 他其实就是个怪胎而已。卡莉法在心里这样想到。 然后她想到,杰夫也有一本差不多大的,里面写满了东西。 ……带着他也没什么,“你会做什么?” “嗯,我觉得自己的箭术还是可以的。”他想了想,“我的烹饪也不错的!” “……”卡莉法觉得对着他那张傻乎乎的灿烂笑脸真是有种用力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昆狄脸上的傻笑更加的灿烂了,他将拇指和食指贴在心口的位置微微低头,“我们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昆狄,昆狄-黎拉图。” “精灵也有姓氏吗?”卡莉法随口问了一句。 “不,黎拉图是‘信名’——信仰的名字。”昆狄笑眯眯的解释道,“精灵出生会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父母赐予的,一个是信仰赐予的,昆狄是我的父母赐名——意为歌咏者。” 说句实话卡莉法不是很感兴趣精灵是怎么取名的,所以她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但是昆狄还是喋喋不休的解释,“黎拉图的意思就是‘信仰黎的精灵’,黎是我们的歌咏和历史之神……” 卡莉法长叹了一口气,有点后悔带上这个罗嗦的家伙。 “话说……那位被你丢在草堆里的精灵兄弟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卡莉法被这么一问才恍然发现自己除了他是精灵王之外真是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你们不熟吗?” “我为什么要和他熟啊……” 忽略掉在后面的草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的精灵王,啰嗦的达尔克精灵并不算是旅行的好伙伴——这简直就像是一万只苍蝇在你的耳边嗡嗡嗡个没完。 卡莉法无语的叹了口气,从怀里摸了片烟叶丢进嘴里嚼了起来——算了,就当是多个提神的吧。 马车往渐渐西沉的壮丽夕阳走去,等他们赶上这夕阳的时候,就算到了伦铎的边境线了——然后真正的挑战才算刚开始。 第二十九章 木库把他的眼镜从脸上摘下来,小心的颠了颠手上的这块月矿石,“这真是好东西啊。”他这样感叹道,然后恋恋不舍的摸着这块在月色下反射出月光的美丽矿石,“精灵管这玩意叫月银石,真是比秘银还要好上十倍的东西……” “我的剑。”卡莉法严肃而极有重点的说到。 “哦……”木库老爹抓了抓他的胡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然后数了一袋金币给她,“我要用一块石头,然后这块你拿来当铸剑材料的抵押品……我是说代替那些可爱的,亮闪闪的玫瑰币来当定金……” “穿越南方线我要带多少钱?”卡莉法打断了老爹喋喋不休的唠叨,她看出他试图压价,但是她却无所谓,“我只要那么多就够了。” 木库抬起头来,用那双犀利的小眼睛盯着卡莉法,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南方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拍着大腿狂笑道,“南方线?!我亲爱的讲着家乡话的小姑娘,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南方线!那可不是贡多森林中的小溪谷!那是诸神的战戟留在大地上的伤口,那是深不见底的南方大裂谷!多少钱?亲爱的小姑娘,你用多少钱都无法穿越它的,穿越它不需要钱。”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哦,不,到那边去之前经过一些小镇,购买干粮也许需要……”他顿了顿,“我给你一袋铜子和一些银币吧——反正玫瑰币你也用不着……” 卡莉法安静的看着他笑着摇头转身往锻造间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南方线……南方线,这个小姑娘居然想一个人穿越南方线……真是疯了。”他拎出一袋铜子和一袋银币给卡莉法,后者数也不数就栓在了腰带上。 “我多久能拿到我的剑?” “三天吧……而且我给你打了一把弯刀,”木库老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它能让你的力气在砍中你的敌人之前毫无损耗。你不适合剑这种东西……”他背着手摇摇头继续往里面走去,“浑身杀气,脾气又臭又硬,听不进劝……”他像是数落自家小孩一样毫不客气的数落着卡莉法。 “没关系,只要是武器就可以。”卡莉法摇了摇头。 木库老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说你……”他回头的时候发现那孩子已经带着他给的钱出去了。 “就不能安静的听完老年人偶尔的多啰嗦几句吗?”木库老爹咕哝了一句,背着手踱进了锻造间。 卡莉法回旅馆的路上顺便采购了一些肉干啤酒和干粮——破天荒的带了一筐新鲜的苹果。她把其他的东西都寄放在柜台那边,拎着一筐水果上了楼,打开房间之后看到两个被自己五花大绑的精灵。 “你大可不必这样……”昆狄一脸悲痛的说到。 相比之下,精灵王表情简直如同昆泽尔的冰雪一样,冷得化不开了。那边的达尔克精灵至少还能迎来松绑的时候,他可是一直被绑着,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失去知觉了——而且他已经绝食好几天了。 他绝对不吃这个不讲道理又蛮横无理的野蛮人类的东西。 昆狄啃着苹果,“不给格罗瑞尔也来一些么?”达尔克精灵和其他种族的精灵一样非常的好养,给一袋水果能安静的啃上一天,但是他们和其他精灵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对于肉食和没有味道的干粮的接受度也比其他同伴们强得多。 越往北边走水果就越少,卡莉法是不会花钱去买果干的,这种用糖和蜂蜜腌渍过的干货价格比新鲜的水果要高出数十倍,她可不会在这个上面花冤枉钱。 就她个人而言,嚼嚼没有味道的甚至略带点肉腥味的肉干也是能接受的,反正她不挑。 卡莉法看到精灵王在昆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哼了一声以示自己被绑架的不满,和精灵坚贞不屈的骨气。 她今天做了件意外的事情。 她用一个玫瑰币换了两只蜜渍桃子,她没理睬昆狄看到她拿出这两只蜜渍桃子的时候那种两眼放光的表情,她把其中一只桃子用匕首切成小块,它软和而且易消化。 就这样在精灵王那双清澈而愤怒的眼睛的注视下,她把装着切好的蜜渍桃子的盘子放到一边,蹲下身伸手抓住了精灵王的下巴强行掰开他的嘴把一块桃子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在他吐出来之前捂住了他的嘴,“吃点比较好,我不想你饿死在半路。”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吐又吐不出,咽下去又觉得耻辱的精灵王,“反正是我在强迫你,没什么好觉得羞辱的。”她轻声补充道,“咽下去,否则我只能用嘴来喂你了。”她冰凉的手捂住他的嘴,他只能愤怒的盯着她。 卡莉法看着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知道他把那块蜜渍桃子咽了下去,面无表情的拿起另外一块送到他的嘴边。 “我也想吃蜜渍桃子。”昆狄羡慕的说到。 “自己买。”卡莉法无情的无视了他那可怜巴巴的小表情。 本来如果只是一直绝食的话,也不会觉得有多饿,但是第一口桃子咽下去,那种混合着蜂蜜和桃子的水果甜味的味道充斥口腔又滑过食道之后,肚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却如丢如火中的丝绒一样迅速的燃烧了起来。 精灵王带着一种悲痛和屈辱的心情吃完了那个人类喂给他的两只蜜渍桃子,“松开我。”他面无表情的说到。 “你会逃跑的。”卡莉法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会像一只丧家犬一样逃跑吗?”格罗瑞尔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都浸透了他的愤怒,“那边那个达尔克,他温顺的跟一只猫一样,可是你呢?你甚至把他也一起绑起来,我真是觉得他没被你气疯绝对是因为自己也是个怪胎的原因——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信任。” 昆狄嘟囔道,“哦……不能这样说我,我也觉得很生气的,卡利斯你不能这么对我……” “要么闭嘴,要么离开。”卡莉法做到床上开始用磨刀石磨自己的猎刀,完全不在乎两个精灵的意见和想法。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厌恶的人类。”格罗瑞尔这样说道,他漂亮清澈的眼睛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那是双不会隐藏情绪的眼睛,如同清澈的湖水,照应一切,也显现出它的主人的内心。 卡莉法看着被猎刀刃划开一小道口子而渗出一点血珠的自己的手指,突然微笑道,“说得我好像不讨厌我自己似的。” ……她厌恶自己,绝对胜过他厌恶她。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竞赛的。卡莉法又觉得好笑似的这样想到。她盯着手上的血珠,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起应该擦掉。 “三天,三天之后出发去南方线。”她自顾自的嘟囔着,“到时候再说要不要松开你吧。”她的声音轻了下来。 格罗瑞尔和昆狄默默地看着这个人类的女孩,那一瞬间,他们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是一道坐在靠窗的床边的虚影。 除了空洞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第三十章 当那把由龙牙打造的弯刀被捧在卡莉法手上的时候,它那冰凉的触感久久粘在她的掌心,卡莉法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刀身,“这是什么?”她摸着刀身上那个细微的凹槽,冰凉的银刃如同一面镜子一样映照出她的脸——左眼戴着一个漆黑的眼罩,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冷冰冰的脸,看上去活像个盗匪。 她突然想起老师曾经说过的话,然后摇了摇头将刀收进了刀鞘。锋利的刀刃在划过空气的时候还传来轻轻的摩擦破空声。 她转身打算走出铁匠铺,却看到花白胡子的木库老爹坐在门口抽烟挡住了她的去路,后者吐了个烟圈,伸手拍拍身边的门槛,“丫头,坐在这里听我说会儿话。”他实在是看不下眼了。 卡莉*了一下,但是木库老爹不管这些,他站起来只到这个孩子的胸口,但是这不妨碍他抓住她的胳膊强行把她按坐在门槛上,他用木棍捅了捅自己的烟斗,抽了两口然后又喷了一个烟圈,“我的说家乡话的小姑娘,”他咳嗽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你那里弄来的那牙齿。”他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但是你难道没觉得你自己不对吗?” “什么?”卡莉法皱起眉头。 “这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的一些直觉……”木库抬起小眼睛露出一个颇为可笑的眼神,“我的小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缅怀和抓住过去,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要做的应该是往前面看吗?”他挺起胸膛,“你看,我今年已经快一百岁了,但是我还是在往前面看——而你,你还小的就像是种子刚刚长出来的嫩芽。” 他不能说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事实上他占了她一个大便宜,木库是个手艺精湛的铸造师,同时他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夏特的长者。 作为一个手艺精湛的铸造师,他给这个孩子打造了一把最适合她的武器。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占了这个孩子一个大便宜。 可是,作为一个夏特的长者,他想给这个说家乡话的小姑娘说些什么。 她明明才是种子冒芽的年纪,却总是露出一种半只脚已经踏进土里的表情——这一点也不适合她,这不适合任何一个她这种年纪的孩子。 卡莉法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掏出一片干烟叶丢进嘴里,那种有些辛辣呛人的味道能让她觉得没那么空虚。 有一段时间她喜欢疼痛,故意把自己弄伤会给她一种奇怪的,仿佛能证明自己有血有肉的感觉。 她就这样安静的和木库老爷坐在他的铁匠铺前面的门槛上,一个抽着烟斗一个嚼着烟叶,活像祖孙两个。 过了一会,卡莉法才低声道,“愿恩杜庇佑您长命百岁。” “哈,那是当然,我现在还不想去塔尔盖亚呢。”木库老爷抬起皮肤虬结苍老却依旧有力的臂膀,狠狠拍了卡莉法的背一下,差点把她给拍出去——矮人之间表现友情和关心的方式总是有些粗鲁。 粗鲁——而亲切的。 卡莉法站起来,“再见了。”她想低头行礼,但是却被木库老爹一个眼刀阻止,“嘿,孩子,这可不是夏特人之间告别的方式。”他张开有力的臂膀,卡莉法弯下腰和他拥抱了一下。“可惜我没带酒。” “哈,说家乡话之间的人的拥抱胜过一千杯美酒。”木库老爹眨了眨眼睛,转身背着手走进了自己的铁匠铺。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这个孩子能起多少作用,但是他希望能有。 “愿伊芙庇佑你。”他咕哝着说道,“就算没人爱,伊芙也会爱你的,我的讲家乡话的小姑娘。” 卡莉法没有听到他最后嘟囔的话,她回到了旅店里打开门却看见精灵王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太小了,他那个大个子挤在里面格外的奇怪——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之前被脱掉的银丝手套也重新戴回了手上。 之前他的指甲都是黑色的,洁白的手上,手臂上都是黑色的瘢痕——再美的手有那些看上去就像是活着的瘢痕一样的东西附着其上也会让人看着起鸡皮疙瘩。 卡莉法的眼睛眯起来,能视物的右眼直接怒瞪了一边一脸无辜的昆狄,后者嗫喏了一下,终于伸手抓了抓那头红褐色的卷发,“我就是觉得他老这么绑着手会麻掉的……当然我也觉得被绑着不太好……嗯。”他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仿佛不知道手该往什么地方放。 精灵王卷起手上的地图,抬起头来用那双浅蓝色——等等,浅蓝色?卡莉法皱起了眉头,但是她没有去想他的眼睛到底是浅翠色还是浅蓝色,“那是我的。” “哦,非常详尽的地图。”精灵王将手卷放在一边,然后从那对他来说太过窄小的椅子上站起来,“你以为我会像条丧家犬一样逃跑吗?人类。” 卡莉法对他“人类”“人类”的称呼自己已经习惯了——他叫的好像自己一人就能代表整个人类似的。 于是她只是简单的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懒得和他说什么。 “我,我去牵马。卡利斯……你跟格罗瑞尔慢慢聊……”昆狄这几天迅速用干萝卜和杂花马打成一片,就连天性乐观又有点脱线的他也觉得在格罗瑞尔和卡利斯对峙的时候自己还是走的越远越好免得被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给冻伤了。 “你连真名都不告诉他。”格罗瑞尔侧过头看着落荒而逃的昆狄。 “和你无关吧女王陛下。”卡莉法冷着脸反唇相讥——她从无所谓别人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字。 精灵王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和她再说话的欲|望。他叹了口气,带上兜帽,“马上就出发。” 卡莉法和他擦身而过,将床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背在了身上,却看见昆狄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嘿嘿,卡利斯……门外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队穿着锁子甲的士兵挤开他鱼贯而入,在小小的房间里列阵挤满了整个房间,随后进来的是一位穿着华丽的,看上去像是个弄臣的青年男子,他没有看卡莉法或者一边昆狄一眼,对着格罗瑞尔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弯腰鞠躬,“我的主人有请。尊贵的先生。” 格罗瑞尔眯起了眼睛。 卡莉法猛地抬起头来,“你出去了?” “有个侍者来过。”格罗瑞尔微微皱眉。 “……白痴。”卡莉法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词。 她还以为他懂得隐藏自己的容貌,不会蠢到去见人呢——以他的脸,见到他的人不出半刻就会把自己见到了一位美得让人失去理智的精灵的事情弄得满城皆知。 “与其在哪里商量如何逃跑……不如去见见请我前去的那位吧。”格罗瑞尔突然昂起头,露出一个浅笑。 这笑容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短暂的出现了一丝失神。 弄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遵从主人的命令前来邀请面前这位美人的。 格罗瑞尔往前一步,袍子却被拽住,他回过头看见那矮小的女孩抬着头,用冷的几乎要把人冻起来的眼神看着他。 “一起去。” 第三十一章 卡莉法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新酿红酒和白面包,以及一些素食和果干——这可是相当规格的宴请了,但是她一口都没动。 和她不同的是,某个坐在高大椅子上的精灵倒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一侧的帘幕被拉开,一位盛装的美妇人由她的弄臣扶着手走到了她的位置上,她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也许还稍微大一点,但是这无妨她的美貌。 她显然是精心装扮了一番的,裙子上缀着亮闪闪的宝石,姿态优雅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着一种让人倾倒的气质。卡莉法站了起来,精灵王却没有动,过了一会他才站起来,以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躬身行了一个宾客对主人的礼仪。 那贵妇人却只是举起手中的水晶杯——这由矮人来雕刻的美丽的水晶杯纯度惊人,盛在里面的红葡萄酒就像是被盛在空气中一样,末端在贵妇人白嫩的手指上方形成一个优美的圆锥形弧度,“这只是私宴而已,不必如此的。”她眯起眼睛微笑着,“倒是我这里其实是贸然行事了。” 她的灰蓝色的眼睛扫过一边还站着的卡莉法,“请坐吧。”她优雅的举起杯子,只有让卡莉法坐下的时候她才将视线短暂的落在了她的身上,随后又专注的看着一边不用她发话也已经坐下的精灵王。 “说句实话,我实在是有些冒昧了,一位高贵的蒽缪精灵出现在我的白城,这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惊喜的事情。”她仪态端庄的望着面前安静的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的美丽精灵。 他真是美丽——超出了性别和种族。 据她所知,能拥有这样的美丽的精灵,只有一位。 “我是白城的王后——苏兰。” 卡莉法觉得自己完全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精灵王对自称为王后的女人的自我介绍毫无反应,良久之后她听到他微笑道,“很高兴受到您的宴请。”他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他那带着银丝手套的,交叠在一起的手上移开了。 苏兰对他的表现似乎完全不生气,她的脸上同样带着端庄高贵却意外给人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的微笑,“每一位蒽缪精灵都是诸神的宠儿,也是王之森的贵族,可惜呀,我的国家明明同神爱之族聚居的国家相邻,这却是我第一次在书本之外的地方见到一位蒽缪贵族。”她放下手中的水晶杯,“真是非常的荣幸。” 她在说这些话的同时,那双细长的眼睛也在如同看一件待价而沽的,或者说有价无市的商品一样看着面前这位美丽的精灵——或者,应该叫他精灵王? 苏兰热爱一切可以给她带来利益的东西——平时就算她派人去王之森,不要说精灵王了,哪怕是一位普通的蒽缪精灵都不可能请到,而她又是在是很想和这些根本不愿意同外人分享王之森巨大的财富和丰富资源的保守精灵们建立商业关系。 啊……这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但是她也是知道的,从小饱读各种史诗典籍的她不停的在被教导着这些高贵美丽的种族是如何如何的保守,忠贞,傲慢——不论是残缺的《黄金编年史》还是之后的《白银编年史》,里面都无一例外的记载着: 这些美丽而高贵的神爱之族,厌恶追名逐利,厌恶贪婪不休。 苏兰没有觉得追名逐利不好,更不会觉得贪婪是个贬义词——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位蒽缪精灵的贵族面前展现出任何贪婪的一面,她知道自己的这场宴席可能除了喂饱了面前这只美丽而高傲的精灵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但是她宁可表现的这只是一场出于好奇和友好而举办的宴席。 只是一些精细的白面包和珍贵的素食而已。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多舍不得的东西,比起面前的这位精灵——也许——能够带来的东西,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格罗瑞尔没有说话,他只是微笑着听着面前这位自称为“白城王后”的女人得体的向他表达着善意。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前来的原因——衣着华丽的弄臣,最高排场的邀请,甚至动用了白城卫军,邀请他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并不难猜到,虽然一开始他以为是白城之王——大约在一百年前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曾经和当时的白城之王见过一面。 那个时候王之森的精灵王还是他的父亲。 眨眼之间,一百多年都过去了。 人类的君王不会对王之森的精灵做什么,尤其是靠近王之森的那些国家们,他们乐意同王之森来往却根本找不到门路。 至于那个弄臣,虽然他面露贪婪的盯着他的脸,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要违背他的主人的意愿对自己做什么么? 精灵的天性让他不喜欢人类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懂得这些东西。 至于扣留……杀死精灵王的代价,可不是人类的国家能够承受的。 他不觉得这世上有一个国家能够同时承受辛南和厄尔戈两位神明的愤怒。 卡莉法决定不去管他们,她觉得有点饿了,所以捏了一块面包把它撕碎丢进红酒里面拌着吃掉了——这和她平时吃的那些硬邦邦的麦糠饼,夹杂着小石子和木屑的黑面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要说口感的话,这个是天堂,那个是地狱。 她有些痛苦的扶额——想起了自己拿来喂精灵王的那两个蜜渍桃子。 不,这个还是不吃了。她这样想到,吃过一次好东西别的东西就很难塞进口里了——然后她又想起精灵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精致的食物,不由得开始怀疑他真的能活着到达昆泽尔么? 她不关心那家伙和那个女人到底是在干嘛。她觉得自己好想快点从这个压抑的地方离开。 而苏兰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通商,这是所有和王之森交界的国家向和这个富裕之地做的事情,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成功的。 面前的蒽缪贵族只是在微笑,他回应她的善意,却不把话挑明。 苏兰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面前的精灵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他那头月柔色的美丽长发上,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丝嫉妒,啊,真是美丽的长发,她不禁伸手托了托自己的假发——那头头发真是柔顺而美丽啊,谁人不爱美丽的东西呢? 谁人不想将美丽据为己有呢? 而与此同时,百无聊赖的卡莉法也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这家伙实在是太显眼了,虽然他带着兜帽又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是那个身高和气质是摆在那里的。 而且那头头发真是扎眼,她想起他为什么会导致那个侍者来到房间的原因:这家伙居然想洗头。 他居然洗头! 洗完头还想晾干!简直不能原谅。 卡莉法盯着他的头发,在心里模拟着把它们剪短然后再把那头月柔色的头发给染成红色的样子。 然后她错开了视线——和同样移开视线的苏兰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第三十二章 虽然短暂的交流了一下,卡莉法还是迅速的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另外一边,她强迫自己盯着格罗瑞尔那头扎眼的头发,直到被他那头柔光晃得眼花。 还是不要继续盯着他的头发看了——直到离开白城城堡,她都没再看格罗瑞尔的头发一眼,那头头发很漂亮,就跟他人一样,但是也就只是漂亮而已。 比起她,她想那个王后对它的兴趣更浓一些。她一定是在她的头上戴着假发的,因为就算是精心修饰过,她也能看出那位王后的眉毛颜色和头发不一样,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眉毛的颜色和头发一定是一致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眉毛——她的发色也有些显眼了,是不是要用茜草染一下呢? 然后她又忍不住别过头去瞟了格罗瑞尔的头发一眼。 “别打我头发的注意。”格罗瑞尔带上兜帽,将他的容貌完美的隐藏在了面具之下。他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带着一种诡异的禁|欲感。 “我在想你这头头发能卖多少铜板。”卡莉法耸肩。 格罗瑞尔觉得自己已经懒得理她了,“根本不用担心我的容貌会惹来什么麻烦。”他似乎看穿了面前的人类少女在想什么,“我不会走过那些人类聚集的小镇——我知道一条近路,虽然有一百年没有走过了,但是它应该还在。” 他也不是那么多年就一直呆在王之森不往外走的,至少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曾经走过那条直通南方线的古道。 但是现在很少有人用了,因它已经陈旧,原本在那条古道上的城堡,不知过了一百多年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等到他们回到旅馆的时候,昆狄牵着杂花马和格罗瑞尔的那匹漂亮的白马一脸“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的可怜表情,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只被抛弃了的犬科动物,卡莉法单手扶额。 直到他们从白城中出来到达最近的森林的时候,昆狄还在用那种看上去好像他们会逃跑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顺便赶着骡车抱着他们的补给袋不肯放,“你们得发誓下次不会在这么吓人了。” 天知道卡利斯和格罗瑞尔离开的时候他有多担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们两个又是相互冷冰冰的一个眼神都不给对方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昆狄觉得一个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吟游诗人就是用来调节同伴之间的气氛的! 这个自来熟的达尔克精灵不知道是接受了什么样的思想,他对吟游诗人有着神奇的误解,他不知道大陆上不少吟游诗人中从来不乏骗子,花痴和精神病——但是他把这边这个没有表情的人类和那边那个总是用鼻孔看人高他一大截的精灵当作同伴。 同伴的同伴,难道不是同伴么?他决心要让这两人好好的相处。 卡莉法对他的行为完全不感冒,她宁可牵着马去河边让它们喝点水。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她将两匹马和昆狄的骡子一起牵到河边,然后让它们低下头吃草喝水补充体力——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的杂花马站在格罗瑞尔那匹挺拔漂亮的白色纯种马旁边显得……格外的可怜。 就像她站在他身边一样,可怜又寒酸。 某种程度上让人觉得生气。 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坐在河边从刀鞘里抽|出锋利的匕首,把自己已经留长了的头发给割断了。她重新把它削短,让它看上去像是乱糟糟又和她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的短发。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喜欢照镜子——因为一照镜子就会看见自己的脸,还有……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质地有些粗糙的眼罩,将它摘了下来。 她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以及那只金色的,不属于自己的眼睛,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哭。 如果自己没有救下那个人,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四年,没有人能回答,即使她的老师总是安慰她,“这一切同善意无关。”可是这一切同什么有关呢? 命运么? 可是问遍众神,也没有一位掌管“命运”的神明。 是的,诸神之中,没有“命运之神”。 “嘿,卡利斯!”昆狄突然冒了出来,伸手拍了拍卡莉法的肩膀,她一个受惊抓住他的手把他丢进了河里,可怜的达尔克精灵被呛了好几口水,咳嗽着爬起来,“你不能这样卡利斯!”他看上去像只湿透了的猫,等他拨开遮住视线的湿刘海的时候正好看见少年抬起手系好自己的眼罩。 “怎么了?”卡莉法被他的样子逗得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我看见格罗往那边去去了,他好像忘记带着个了。”昆狄十分庆幸自己把手巾在自己被卡利斯丢进水里的时候丢了出去。 “手巾?” “我猜他是去洗澡了。”昆狄耸肩,“本来是想给他送过去的……结果……”他摊开手,然后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我要上去烤火,你帮我送过去吧……”然后哆哆嗦嗦的爬起来跑掉了。 “我不……”卡莉法没把话说完就看着他哆哆嗦嗦的越跑越远,她只能捡起那条手巾往昆狄指的方向走去。 在跳过几块高大的岩石之后,她看到了挂在树枝上的格罗瑞尔的衣服,“喂,你忘记带着个了。”她从岩石上往下面看去,恰好看见某只光|溜|溜的精灵抱着胳膊蹲到水底去的动作。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他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怒吼了一句什么——嗯,以他的性格来说,这种程度确实能叫怒吼了。她被弹射而起的水箭给冲的浑身湿透整个人都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里的手巾也掉在了水潭里。 在栽下去的一瞬间,她只想到自己绝对不能掉在旱地上,凭借着最后的控制力,她硬生生扭转了身体一头栽进了水潭,但是那里已经没人了,她呛了两口水之后终于爬了起来,这水潭挺深,她只能踩着水滑动着手臂不让水淹过头顶,“该死的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卡莉法看到怒气冲冲的精灵王已经上岸,裸着一双洁白的脚站在草地上,身上裹着他那来不及穿的长袍,活像个被恶霸侮|辱了的清白少女。 “嘿嘿,怎么了你们这么大声音?”昆狄听到争吵声之后拨开树丛走了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最后抓了抓头发,“只是送个手巾……为什么卡利斯你都……”他光着上半身,下|身还穿着半干的裤衩。 简直无法直视。 昆狄看着气的都快说不出话了的格罗,又看了看卡利斯……“嘿!你是个女孩子!”他大喊道,然后将视线落在格罗瑞尔的身上,他仔细看着他,过了老半天才捂住自己的嘴,“天哪……格罗你不会是个……蒽缪精灵吧?” 他懊恼的喊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你是个蒽缪精灵呢!”他抓着自己的耳朵,“要是你早点说的话就算让你自然风干我都不会让卡利斯给你来送手巾的啊!” “闭嘴……”格罗瑞尔觉得自己都快气炸了。 卡莉法完全不懂昆狄到底在懊恼些什么,但是她听过蒽缪精灵这个说法——从那个白城王后的嘴里。“我怎么知道这家伙是什么种的?”她从水里出来,抹了把脸。 昆狄还在懊恼的惨叫,“蒽缪族的精灵只让自己的伴侣看身体……” “闭嘴!” 昆狄的懊恼声和格罗瑞尔的怒吼混杂在了一起。 至于卡莉法,她觉得自己真的很难理解精灵这种墨迹的生物。 看一眼又怎么了。 真是难以理解。 第三十三章 卡莉法用手上的木棍将篝火的中心拨开一些好让它烧得更加旺盛。里面丢着她刚刚在林子里弄到的一些植物块茎——这些东西能吃,如果能在自然中找到食物的话,她并不愿意去懂补给袋之中的干粮。 旁边的格罗瑞尔已经穿戴完毕,面无表情的挽起还没有弄干的头发,他被气的够呛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恰好卡莉法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话好讲的,“三个人轮流守夜。”她从篝火里扒拉出一个块茎,上面沾着泥而且表面有些烤焦了——闻上去一股焦香味,不加调料味道可能有点土味,但是她觉得这个还能接受。 然后她看到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活像是耷拉着耳朵的松鼠一样的昆狄,“要吃的话自己拿吧。” 她都没去看一边的格罗瑞尔,当然后者也完全不介意她的举动,只是自己伸手用木棍从篝火里扒拉出一块,用树叶捧着放在手心,然后小心翼翼的拨开外面烤焦的硬壳,一股热气和里面的白肉一起冒了出来,格罗瑞尔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吹了一口气,姿态优雅的咬了一小口。 蒽缪族的精灵吃东西非常的讲究礼仪,就算被烫坏嘴也绝对不会把东西吐出来或者张着嘴吸气。 卡莉法看着他皱起眉头不知道是因为烤块茎的味道有着很浓郁的土味还是因为纯粹被烫到了,总之……她乐于看他憋着出丑。 至于昆狄,他在接住卡莉法给他的烤块茎之后烫的两只手来来回回的抛着这块表皮焦黑的植物块茎,“嗷嗷,这太烫了!”他惨叫道。 卡莉法面无表情的扭过头去不看他,然后这只达尔克精灵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孩子一样用两根手指捏住烤裂掉的表皮把它揭开,“这个闻上去就像是烤泥土的味道……”他这样评价道,然后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它,用门牙咬了一点下来,“呜,格罗你真是厉害。”他捂住嘴,“这玩意太烫了!你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的!” 卡莉法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边面色铁青的格罗瑞尔,后者叹了口气,“我叫格罗瑞尔,不叫格罗。”他都快懒得纠正这个达尔克了。 “灿烂的光辉么……”昆狄摸了摸下巴,“感觉除了自恋狂根本没有人会取这种名字啊。” 卡莉法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嘿,卡利斯。”昆狄的注意力立刻从精灵王的名字转移到了卡莉法身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这么开心诶。”完了他顿了顿,“卡利斯一定不是你的真名——哪有女孩子起这个名字的呢!” 格罗瑞尔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手上的植物块茎,却听见卡莉法说,“名字这种事情没那么重要。” “这可不是!”昆狄挺起胸膛,“名字是父母赐予的礼物,带着他们的希望和祝福,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也知道名字是父母赐予的啊。”精灵王挑起眉毛,他还没忘记这个达尔克刚刚说“只有自恋狂才会取这个名字”这件事情呢。 “但是这个名字听上去真的挺自恋诶。”某个长耳朵的达尔克怪胎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 格罗瑞尔觉得自己的额头一跳一跳的疼。 昆狄挠了挠自己的脸,转过去看向卡利斯——或者不该叫他——她?卡利斯——却看见带着黑眼罩的女孩定定的盯着手里的半块烤块茎,微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突然在树丛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婉转的,就像是在呼唤什么的鸟叫。 “这是什么声音?”卡莉法像是终于找到了转移面前这个达尔克精灵的话题一样抬起头问道,她在北方的森林里没有听见过这种鸟叫。 “汀雀。”回答她的却不是昆狄而是格罗瑞尔,他把他手上还冒着热气的块茎放下,“爱神汀的血泪和所爱之人化作的鸟雀。”他扫了一眼一边张开嘴,咕哝着“我也知道这是汀雀。”的昆狄。 “哈?”卡莉法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晓,但是如果能把话题从“名字是父母赐予的礼物”这种话题里解脱出来的话,她倒是不介意听听这些事情。 “你真的生活在人间吗?”格罗瑞尔轻笑一声,他微微昂起头,“爱神汀的故事,我以为人类的吟游诗人们已经将它传遍整个大陆了呢。” “就像你是个女的那样?”卡莉法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却发现格罗瑞尔没有生气,他抬起手,这只手没有带着手套,因为那上面并没有可怖的瘢痕,洁白的手在火光和月光的映照下像是笼罩了一层梦幻的月牙白的光晕,一只有着红色胸脯的鸟雀飞下来停在他的手指上,发出叹息般,轻泣般,有如呼唤般,却十分动听的鸣叫声。 它用那尖尖的小嘴啄了啄自己的翅膀。 精灵王轻语道:“爱神汀爱上了一个拥有美妙歌喉的美丽人类少女,开头的二十年,他们快乐而无忧无虑。”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咏唱一样。 “可是,神是永生的,永远青春。” “人的生命却不过百年,会老去,会死去。” “二十年,又二十年,少女老去了,声音变得嘶哑,头发变得雪白。” “她不再见他了。” “因为她不再美丽,也不再歌喉婉转。” 卡莉法望着他手指上不停用小嘴啄弄自己羽毛的汀雀。 “汀请求青春之神纳西让他的少女重获青春,他却躲避的不知踪影。” “汀哭泣着请求梵恩雅,她却悲痛的闭上了眼睛。” “汀为了证明他对爱人的爱,刺瞎了自己的双眼,泪和血滴落在汀那失去了生命灵魂却徘徊不去的爱人胸前——她化为了拥有清脆歌喉,永远哀叹、悲泣、歌唱着的汀雀。”精灵王微微抬起手指,那只小小的汀雀清脆的鸣叫了一声,振翅飞的无影无踪。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昆狄则兀自叹息着,“诶,格罗你不去当吟游诗人真是太可惜了。这故事讲的多引人入胜啊,虽然听过好多遍了可是你讲出来感觉完全就变得更加揪心了呢……”卡莉法扶额,看着脸色又青了的精灵王,最后她只能咳嗽一声这样问道,“梵恩雅到底是什么神明?” 格罗瑞尔扫了她一眼,“人类管她叫‘伊芙’。” 卡莉法差点呛到。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第三十四章 对于格罗瑞尔来说,他无时无刻不想甩掉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类女孩,以及那个聒噪的达尔克精灵,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他并不是多么挑剔的精灵,哪怕是带着土味的植物球茎,他也能吃下去——但是他受不了那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好吧,也许他该反思一下也许自己就没跟这个人类讲过道理,但是她那样也完全不像是个能讲道理的人。 我行我素,乃至于要求他要跟上她的步调按照她的想法来,这对于格罗瑞尔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他是精灵王,虽然他对他的臣民们宽容也愿意倾听他们的意见,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他的步调被人跟随,他的指挥被人遵从,他的命令被人实施。 听从别人强硬的指挥,这对于精灵王格罗瑞尔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像这样躺在骡车上枕着麦秆这种事情他有没有想过。 他有些睡不着。 尤其是昆狄那个家伙躺在骡车的木板横驾座上用帽子遮着脸发出那种细微的鼾声的时候,格罗瑞尔就有一种爬起来把他丢到篝火旁边去离自己越远越好的冲动。但是他还是没这么做,年轻的精灵王侧过头去,却看见那个人类的女孩盘腿毫不在意的坐在草地上用匕首削木棍,嘴里还咀嚼着什么。 这似乎是她在晚上保持清醒的方法。 虽然他不喜欢她——她活像是个顽固的矮人一样,顽固,强硬,不讲道理,粗鲁——一切不能被加在他认知里“女性”这种存在上的词语她都占全了。 但是她始终是个女孩子。 让一个女孩为他守夜? 格罗瑞尔的自尊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他从来未曾想要知道她的名字。 而且昆狄那种细碎的呼噜声,身边蚊虫的嗡嗡声都让他非常的怀念自己城堡,自己房间里柔软的床铺以及那能将蚊虫挡在外面的纱帐。 精灵的血可能不那么讨蚊虫的喜欢,因为他们常年吃素——相比之下那边那个姑娘似乎更加合这些吸血的小玩意的胃口。 所以卡莉法的身边随时都带着能够驱散蚊虫的香草——虽然叫香草,那味道却并不怎么让人觉得舒服,甚至会让格罗瑞尔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卡莉法盯着手上已经快要被削成细细的木签子的树枝,丢掉它然后换了一根,她靠着这种方式来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指。 她的手上都是细细碎碎的各种细小的疤痕,老茧,“完全不像个姑娘的手”,这是木库老爹对她的评价。 卡莉法摇了摇头,“姑娘的手”,他说的是那种坐在闺房里,手上捧着书的大家闺秀,不是她这种从山中爬出来的野孩子。 她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瞪大着眼睛看着绵延的群山,看着炊烟袅袅的村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卡莉法”——来自山中。 一道身影挡住了火光,她微微眯起眼睛,“还没到换岗的时候呢。”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精灵王,后者却自顾自的丢下手上的麦秆编织的坐垫,然后坐了上去。 大概一杯茶的时间之前那麦秆的坐垫还只是一堆被束在一起的杂乱的麦秆。 “你……自己编的?”卡莉法挑眉扫过他那看上去白嫩水灵的手指,难以想象它们像是灵巧的农家妇女一样编织麦秆把它们变成像模像样的坐垫。 格罗瑞尔斜过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质的问题,他斜过眼睛看人的时候自带着一种让人觉得火大的鄙夷感。“我试着把那边那个睡的死死地达尔克叫起来。” 但是他显然失败了。 昆狄抱着他那困麦秆睡的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你纯粹是睡不着吧。”卡莉法嗤之以鼻,她能够想象的,锦衣玉食,睡的床铺满丝绸的上位者,让他像是昆狄那样抱着麦秆睡觉简直就是折磨。 也许这一路上的所有衣食住行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想到这里卡莉法莫名的觉得有种奇怪的爽快感。 好像精灵王觉得不舒服对她来说会有什么益处一样,俗称幸灾乐祸。 “我得快。”她听见那美得让星辰失色的精灵这样轻声叹息道,“那瘢痕无时无刻不再侵蚀我的身体。” “为什么不派你的臣民去昆泽尔。”卡莉法抬起头来问他。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左眼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要亲自去昆泽尔。”精灵王这样回答,事实上在出事之后,他多次以精灵特有的方式联系北方的昆泽尔,对方却渺无音讯,他的信息石沉大海。 甚至泛不起一点水花。 他想起辛南的话,祸起于北方,而且那个家伙……看上去像是个露迈拉。 昆泽尔的女王也是个蒽缪精灵,同时也是辛南的祭司,辛南会庇护她和她的露迈拉子民——在三千年前的法拉贡之战中,蒽缪精灵们损失惨重,他们退居到大地一南一北的两片富庶的土地,也就是如今的王之森以及昆泽尔。 也就是三千年前,精灵让出了他们的生存空间,矮人们在大陆上兴盛了起来,取代了精灵,活跃的占有着,利用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而精灵对于这些取代了他们的矮小又在精灵们的眼中显得那样顽固,粗鲁的后继者们,并没有多少好感。 三千年,这正好是一代精灵的寿数——却很少有精灵真的能存活那么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总是在一千多岁的时候就选择前往塔尔盖亚了。 卡莉法沉默着看着他,“不告诉我也行。”她不感兴趣。 各取所需,她对他的秘密没有兴趣,她也不想将自己的故事四处宣扬。 卡莉法将自己的手放在眼罩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却听见那个高傲而美丽的精灵这样说道,“格罗瑞尔-辛-厄尔多梵恩纳瑞。” 长而拗口,简直如同咒语一样,卡莉法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全名。 她皱起了眉头,沉默片刻,直到火堆把树枝烧的劈啪作响之后,她才凉凉的开口,“太长,不记。” 格罗瑞尔再也不想试图和她交流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很累不想说话的时候,他听见那丫头终于像是理解了他在做什么一样回答他,“卡莉法。” 来自山中。 来自山中的野孩子。 第三十五章 “往南方线的话,无论怎么样都会经过诺盾呢……”昆狄举着手里的,属于卡莉法的地图,“话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啊?” 南方线横贯诺盾,卡尔,卡伦和苏茉纳这四个国家,其中苏茉纳被直接劈成了上下两个板块,被称为上苏茉和下苏纳,这让南方线成为了真正名副其实的“大地的伤痕”,最让人感到惊讶的还是上下苏茉纳,隔着“大地的裂谷”南方线,它们被一切为二却依旧彼此认同为一个国家。 “诺盾啊……”卡莉法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下这个国家的名字,“卡尔挺多诺盾人的。”尤其是乡下的小地方,“据说卡伦也不少。”这是她在佣兵嘴里听说的,这些国家的名字挺容易混淆,她以前就老把卡伦和卡尔混淆在一起。 多亏了福德的地图,她才发现所谓的“玫瑰王朝”是属于卡伦的,而卡尔是另外一个国家。卡莉法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晕头转向。 对于她的晕头转向,格罗瑞尔表示完全能够理解,百年之间,王朝更替,一百多年前他曾经走过的路也许一百年后就已经被荒废,一百年前遇到的人如今已经是白骨。 如果不是有着精灵特有的定位方式,如果不是百年前曾经和父亲一起去过昆泽尔,格罗瑞尔也许也不会认得怎么走的。 虽然不至于无知到混淆一些古老国家的名字,但是对于新生的国家,他所知也不多。 不过对于他来说,他也只需要记得怎么穿过南方线就可以了,这样能让他到达昆泽尔的时间缩到最短——苏茉纳被这道天堑生生斩断,上下苏茉纳的人一定有他们的方法能够安全度过这道大裂谷。 年轻的精灵王皱起了眉头——在一百多年前,他们是借道阿罗格——如今这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被分|裂成了卡伦和卡尔两个不同的国家,那花的时间远远超过从上下苏茉纳之间的道路直接横穿大裂谷。 某种意义上来说,格罗瑞尔并不愿意和人类接触——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他们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糟糕印象。 但是他不能指望身边那个如果能不开口就绝对不说话,看上去完全失去了信任的能力的人类少女,和身边这个傻呼呼的怪胎达尔克——他只能自己去和苏茉纳人们交流,想到这里的时候,格罗瑞尔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卡莉法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身边的精灵身上传来的不稳定的气息,她下意识的微微侧过头,发现他低着头像是对手上的手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般,昆狄坐在他的骡车上一只手拿着福德的地图,另一只手在他的大黑色硬皮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擦得自己脸上都是“墨水”——这是昆狄在树林里面发现的一种石头,加上水一起磨碎用树枝沾着就能代替墨水和羽毛笔来书写了,效果居然还不错,“这是我的秘密!”他骄傲的挺起胸这样宣布道。 卡莉法只能叹气——说真的,如果是杰夫也许还会对这个感兴趣,可是她完全对这种写诗写书的事情丝毫没有天赋。 格罗瑞尔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他在那个瞬间捕捉到了卡莉法因为感受到他的气息变化而瞟他的那一眼。 格罗瑞尔不喜欢人类,甚至有些讨厌。 但是这不是因为他被整个大陆的花痴当作女王来歌颂并且称他为梦中情人。 当他看着诺盾的土地上,走过人类的奴隶的时候,他只能闭上眼睛:即使过了一百年,人类依旧如此。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人类在瑞斯迪亚的神典之下,依旧做出了“以同类为奴”的事情。 他不明白为何人类的男性可以拥有那么多位妻子,为何人类可以那么残忍的对待孩子。 精灵善良的天性,让尚且年幼的格罗瑞尔饱受煎熬。 父亲阻止他去向奴隶贩子询问这是为什么,后来他在明白是因为父亲知道就算他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局的。 “对于人类来说,同胞这个词,和精灵理解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上一代精灵王伸手轻触了一下自己儿子的眉心——这是精灵之间表达安慰的一种方式,比起矮人以拥抱等等更加热烈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精灵更加偏向于用含蓄的表达方式。 轻触眉心——对于精灵来说,就是一个安慰的亲吻,父母对于自己的梵妮撒的宽慰。 格罗瑞尔用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再也懒得去想其他那些困扰他们的事情了。 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他们甚至都不到精灵寿数的一个零头,他为什么要去纠结于这些事情呢? 在进入诺盾的国境线之后,昆狄一直用手那双比其他种族的精灵都要长得多的耳朵——他哭丧着脸说,“这里也太冷了。”他时不时搓搓手又去捂耳朵,弄的格罗瑞尔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在你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看看自己的装束——卡莉法默默地扫了一眼讲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精灵王——穿成这样觉得冷才是奇怪的事情。 达尔克精灵比一般的精灵要更加畏寒,这一点格罗瑞尔是知道的,但是昆狄这样表现得也太夸张了一点——这正是春回大地的时节,即使是北方也到了播种麦子的时候,他这一副耳朵就要冻掉了的样子…… 有点好笑。 格罗瑞尔把手放自己脖子上的丝绒围巾上——当他正打算把它伸手扯下来的时候,卡莉法把自己的披风丢到了昆狄头上,“盖住你的耳朵。” 和格罗瑞尔不同,昆狄的耳朵即使是留着长头发也盖不住,何况他那头卷毛,昆狄傻笑一下把自己像个冬天里捡拾牛粪的老太太一样裹起来。“谢谢了卡利斯!”他还是管面前的女孩叫这个名字。 格罗瑞尔扫了一眼体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小一圈,骑在杂花马上显得格外单薄的人类女孩,伸手揪了揪自己的披风。 他有些纠结,最终却还是把手放回了自己白马的缰绳上。 如是三番。 最终他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丝绒围巾解下来——这么做让他的洁白的脖子暴露在了诺盾的春寒之中,厚厚的银黑色丝绒围巾被丢到昆狄的脑袋上,“披风还给她。” 格罗瑞尔扣上了自己长袍最上面的扣子,催马走到了最前面。 第三十六章 莱茵抬起头来从高台上望着一掠而过的冬隼,这些被褐色羽毛覆盖着,拥有锐利眼神的猛禽们并非是自愿盘旋在高台上方的——莱茵的目光一路跟着那只冬隼,停到了高台上的鹰杆上,那猛禽缩起脖子如同一只鹦鹉一样蹲在鹰杆上。 玫瑰四王子眯起眼睛,盯着那鹰看了一会,最终移开了视线。 他现在还留在诺盾,直到菲利希亚完成她的婚约,他才会离开这个国家,回到属于他的军队中去。有的时候他总是被调侃“全卡伦花痴你的英俊容貌高贵地位的淑女们都该看看你行军打仗一个月没洗头浑身上下散发着奇怪味道头发打结的样子。”——这是来自他的副手,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骑士长埃文的原话。 就莱茵本人来讲,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毫不客气的反击他的友人,“啊,发如红火,眸如松绿的骑士典范啊,”他学着吟游诗人华丽的强调同样调侃埃文,“若是双手所持之物从未重过杯子和扇子的淑女们看着你头发打结,脸上糊着烂泥和血的模样,说不定会当场晕倒而没有一人愿意做你这荒野之熊的娇妻哩。” 想到这里莱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哪怕留在诺盾也是不错的。他暗自想道,至少能让他远离玫瑰王庭一段时间。 越来越年老多疑的父亲,越来越暴躁激进的兄长。 还有穿出不好名声的,曾经是玫瑰王朝的蔷薇三公主的苏兰姐姐,如今的伦铎妖后——传说她弄疯了自己的丈夫并将他软禁了起来,然后让丈夫的弟弟成为了自己的情人。 她嫁出去的时候莱茵的年纪也不大,和这个姐姐也没有多少接触,只是他一直记得自己的这个姐姐,有着一双燃烧着的火焰一样明亮的眼睛。 他一度很害怕这样的眼睛,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这眼中之火给燃烧殆尽。 莱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侧过头越过自己的肩膀对着身后的人微笑道,“菲利希亚,有什么事情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一些,但是那有着一双像极了她的母亲的褐色的,水汪汪的眼睛的蔷薇五公主却听出了他的不自在,“我的哥哥,你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她轻声柔语,如今已按照诺盾的习俗换上了准新娘的服饰,用一块半透明的纱布拢住了红棕色的秀发。 以外人的目光看来,她肤色带着一种健康的羊奶般的颜色,脸颊上那几点俏皮的雀斑倒是增添了这位准王妃的少女活泼感。 她和她的妹妹斐瑟娜相似,也不相似——至少莱茵没有在斐瑟娜的脸上看到过菲利希亚这样蹙眉不喜的表情,他们年仅十五岁的小妹妹,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蔷薇,活泼的就像一只云雀的雏鸟。 “不,”莱茵摇了摇头,“相比之下,我觉得你似乎更有烦心的事情才对。” 菲利希亚抿唇微笑,然后昂首挺胸的抬起头,“王朝尊贵的玫瑰四王子,我的哥哥——”她用贵族之间特有的一种倨傲又矜持的语气睁大眼睛道,“难道在您的心里,作为王朝蔷薇公主的我,分不清作为一个女人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同一国的公主嫁给另一国的王之间孰轻孰重吗?” 她可以一路在送嫁的道路上刁难自己的哥哥,小性子耍的几乎连侍女长都快看不下了,可是菲利希亚还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能在小小的范围内耍性子,可是她也仅仅只能是在这小小的范围内耍着小性子而已。 远在她出生之前,据说他们最大的姐姐——她从没见过她——远嫁到了上苏茉。 这就是每个玫瑰王朝的公主出生之前就已经被确定了的宿命。 莱茵望着自己的小妹妹,露出了一个微笑——近似苦笑的微笑,他不太愿意去想自己心里面的一些东西,哪怕是给自己的不情不愿却依旧选择出嫁的妹妹送嫁也不如呆在玫瑰王庭中难受。 正如他的父亲,如今的玫瑰王朝的国王所说的一样,他被常年的军旅生活给带野了,不再像个举止恰当而矜贵的王子,反而像个下层的小贵族。 莱茵个人觉得这其实没有什么。 他才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军队中跟着那群比他大得多的骑士们一起摸爬打滚,看过许多下层小贵族艰辛的,难以为继自己庄园的样子,也看到过这些小贵族的女儿们为了维持生计不惜抛头露面去做生意为了一个铜子和人讨价还价,变卖自己的纺织品时候的样子。 她们用最劣等的香粉——有的甚至还用不起扑面的白香粉,素面朝天穿着和农妇差不多的粗布衣服,有些甚至还要拿着锄头下地劳作,喂养牲畜。 等到他回到坎帕亚的时候,在看到那些大贵族的女儿们,双手没有碰过比杯子和精致的雕花扇子更重的东西,穿着华贵的塔夫绸裙子,脸上铺着坎帕亚最上等的白香粉,妆容娇艳——这本是赏心悦目的画面,莱茵的眼前却总是闪现出他在漫长的民间生活中所见到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女子们。 他无意冒犯坎帕亚美丽的贵妇人和大家闺秀们。 只是这种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悲伤的情感在他的心底积压着,一层一层,越来越难受——最终在一次舞会上——他父亲为他选择妻子而举办的舞会上,再听到两个大贵族的女儿以谈笑的口吻说今天坐在马车上穿过街道,看到一个穿的裙子都遮不住脚踝的女小贩的时候,他选择在所有闺秀少女的期待中——拂袖而去。 莱茵对于自己内心的痛苦和膨胀的情感感到手足无措。 所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而被称为“玫瑰之狮”的他,选择了逃跑,逃到远离坎帕亚的地方,逃到他的五妹妹即将远嫁的国家,然后像个不受欢迎的客人那样赖着不走。 他害怕看到越来越骄纵的法纳斯,害怕看到越来越苍老顽固,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规劝的父亲,害怕看到脾气越来越暴躁,对他越来越——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玫瑰二王子,他的兄长莱格尓,明明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那般悉心的指导自己——如今却时常冷言嘲讽。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莱茵感到痛苦和害怕。 是的,勇敢无畏的“玫瑰之狮”害怕他的家人们。 也许,也只有自己的两个妹妹才能让他的害怕得到缓解,小妹妹斐瑟娜,以及五妹妹菲利希亚,一个是纯洁天真的白蔷薇,一个是可爱的粉蔷薇。 想到这里的时候,莱茵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抱歉,菲利希亚我的妹妹,”他抬起手,看到她头上的头纱,又想起她如今未嫁娘的身份——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愿梅尔庇佑你,快乐长存。” 菲利希亚的杏眼闪了闪,扬起一个微笑,“愿汀祝福你,我的哥哥,你也是需要妻子的年纪了。”然后她捏起衣裙的一侧,转身走下了高台。 莱茵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着她大概不会回头了,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回头。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来看着那只在鹰杆上锁着脑袋萎靡不振的冬隼,它像只鸽子一样把脑袋埋在翅膀里。 和他一样。 而远在远离诺盾王都的小镇子里,卡莉法则挑眉看着在她房间门口打地铺还得她晚上想出门还差点踩到他的昆狄,“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她挑眉看着面前一脸傻乎乎表情的达尔克精灵,他伸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毕竟卡利斯你是女孩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往外面探头看了看,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外面都是喝醉了的佣兵,而且还……”他说着就自己先红了脸。 进到旅馆里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搂着衣衫不整的风尘女子作乐的佣兵们,那个画面差点让他整个精灵都傻掉——相比之下格罗瑞尔就淡然得多,他直接绕过所有人要了一个房间猫了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但是卡莉法并没有忽略他进门的时候那一瞬间的万籁俱寂。 她早就说过了,他实在是太过显眼,哪怕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他都是让人瞩目的一个。 卡莉法理解昆狄的意思,然后她摇了摇头,“你睡我的门口不如直接去睡格罗瑞尔的,我觉得只要有他在……”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个身影轻盈的落在老旧的,灰扑扑的木质走廊上,踩坏了木板。 另一边是被砸坏的门。 从卡莉法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气急败坏的精灵王——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种愤怒的火光,这倒是卡莉法第一次看到他愤怒到这种地步,哪怕之前她看到他洗澡他都没那么生气。 “我就很安全。”卡莉法面无表情的把话说完了。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精灵。”那个被丢出去的人用纤长洁白的手指绞着头发娇声道。 卡莉法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身体的反应比自己预计的更加快,更加超出预计——她抽出刀刃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疯犬一样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扑过去。 那个声音,每一个声音,她都不会忘记。 第三十七章 格罗瑞尔只觉得自己的眼前闪过一道银芒,然后那个人类女孩就如同一条嗅到了血味的疯狗一样扑向了那只袭击他而被他丢出去的半媚精。 在格罗瑞尔看来她的战斗方式简直毫无章法,那是刀尖上舔血纯粹就是从何野兽厮杀中练出来的身手——糟糕到简直不能看。 她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人而不是野兽吗? 媚精侧身闪过扑面而来的匕首,下一秒猎刀就欺近了她的脖子——作为一个女人,她最在乎的当然还是这张娇媚的脸,哦,也许还有那双勾魂的眼睛,当然,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非常勾人的。 作为一个媚精和人类的混血,戴安娜对于自己迷人的部分了如指掌,也充分的理解如何使用这种简直就像是诸神赐予媚精的天赋。 但是面前这个野丫头就像是一条毫无克制的疯狗——丝毫不见一点作为女人的妩媚之处,从那头削短了的,半黑不红乱糟糟的头发,到那平板的身材,再到完全不讨人喜爱的表情,没有带着眼罩的那只眼睛完全像是被血丝布满了一样,红了眼。 她闪到一边,故意发出惊叫声,“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她故意将手放在唇上露出一副柔弱的,被惊吓到了的表情。明明正对这卡莉法,一双勾魂的狐狸似的眼睛扫向想拍门而上却发现门被自己砸坏了的美丽的蒽缪精灵。 她更加擅长暗杀和逃脱,对于这种像是疯狗一样完全不顾形象的狂乱的攻击方式并没有什么应付的欲|望——她更加想要那边那只蒽缪精灵。 那可是蒽缪精灵,不是随处可见的霍特|普矮精灵们。 她下意识的将面前这个没看头的小丫头的愤怒归结到了那边那只蒽缪精灵的身上——说句实话,她隔着五条街都能闻到他身上属于蒽缪精灵的清香味。 让她简直“食欲大增”。 卡莉法的身影只是在转折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就在她企图借着身体的惯性把自己整个人丢出去的时候,旁边斜刺里冲出来的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她撞在一边的空酒桶中,那些酒桶稀里哗啦的滚了一地。 “戴安娜,你他妈这是在干什么?”一个粗野的声音在旅店的门外响起,当他发现这个骚货又出去打野食了,照理来说“饿狼”不相互干涉成员非集结时期的所作所为。 但是罗文对这个女人刚跟自己睡过又迫不及待的出去打野食的行为简直就是怒火中烧。 卡莉法推开一个压着她空酒桶,咳了两口血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罩松松垮垮的挂在脸上好像她再动一下就要从脸上掉下去了。 戴安娜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罗文,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我找‘补品’玩玩也不行么?”对于媚精来说“补品”这个词可是有着各种让人想歪的含义的,她含情脉脉的望着一边把兜帽戴在头上的蒽缪精灵——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御媚精的诱|惑,她是这样认为的,哪怕是以忠贞闻名的蒽缪精灵也一样,“蒽缪精灵,可是很‘补’的。” 她至始至终都没看一遍那个浑身绷紧,狼狈的,脏兮兮的,没有一点看头的小丫头——她甚至认为这丫头突如其来的发难完全是因为她同样对那只美丽的蒽缪精灵有所觊觎,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在她看到那只精灵的一瞬间。 她找到了比“*”跟能抓住人心的东西,突如其来的,无法预测的。 一种疯狂的想法瞬间占据了戴安娜所有的思维——要得到他。 媚精和精灵一样是永葆青春的,即使她们的寿命没有精灵那么长。 卡莉法满嘴的腥咸味,她擦了擦嘴角,抓紧了手里的刀——这是她第一次将手上这把龙牙刀□□,它划过空气的时候都带着一种让人觉得下意识绷紧身体的寒意。 戴安娜不耐烦的伸手卷了卷自己的秀发,“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厌恶的瞥了一眼这个干瘪又不让人瞩目的独眼小丫头,“你看你自己的样子脏兮兮的丑样,那边那只蒽缪精灵正眼都不看你一眼——简直就像是苍蝇一样——我看你还是等你的胸|脯丰满一点,屁|股更翘一点再来考虑勾搭男人的事情吧。” 这话招来了还在店里看热闹的佣兵们的哄笑。 “你不记得?” 卡莉法喃喃的低语。 这话就如同丢进一团暗火中的丝绒一样丢进她的内心。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个子的丫头被羞辱到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抬起头来,用燃烧着怒火的独眼盯着面前的美艳女人,“你不记得?” “记得什……”就在戴安娜终于极其不耐烦的将目光转移到了那个喃喃自语犹如疯子的小丫头的身上的时候,那一点点模糊的记忆终于浮现了出来,仅仅是一点点——面前的独眼女孩同四年多以前——还是五年前?——那个满脸血污的小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那样。 她以为她受了那么重的伤——颈骨都折了,哪怕是被伊芙琳纳瑞带走了,她也活不下去的。 然而她却活下来了,简直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一样,用那只燃烧着火的独眼牢牢地盯着她。 戴安娜咬住了下嘴唇,“罗文,杀了她。” “什么?”罗文是三年前才加入饿狼的,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身边的半媚精,戴安娜却猛地扭过头来对他大声的发号施令,“杀了她!立刻!” 就在那一瞬间,人们才能从这个半媚精的脸上看出来自她另外一半非人类血统作为野兽的一面——她眼角的阴影在灯光之下被拉长,娇艳的脸平添了一份狰狞的味道。 罗文的手已经放在了他腰侧的刀上,卡莉法的速度却更快,她一脚把近在脚边的空酒桶踹滚了出去,一个接一个的推倒,惹得往外面端啤酒的侍女大声的尖叫,倒霉的老板则冲出来抓着头发破口大骂。 这些四处乱滚的酒桶让原本只是在一边喝酒看热闹取乐的其他佣兵们也大骂着推开怀里的女人跳起来。 一时间画面混乱到连用“混乱”都无法形容了,罗文直接一脚把酒桶踹到一边,就在这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看到那个小丫头像是一头扑猎的山豹一样瞪着金色的眼睛……金色?他扬起手上的砍刀,下意识的格挡——刀锋相接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的硬钢砍刀被劈碎的声音,仿佛被格斗之神许斯纳所宠一样,他堪堪往旁边倒去——耳朵处传来一整火辣辣的疼痛。 粘腻,猩热的液体沾上了他的头发——他知道自己被削掉了半拉耳朵,但是如果他不选择这么做,他的头会被那把锋利的刀砍爆。 罗文就地打了个滚,翻到了一遍,他看到自己被切断的硬钢砍刀因为冲力的关系,将那个丫头的肩膀削出了一片血糊——但是这一刻他已经定睛看清了那抹金色的来源。 那丫头的左眼。 同她的右眼完全不同,那是属于爬虫类的,拥有着金色竖瞳的冰冷眼睛,他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定定的半蹲在原地任由被削掉的半拉耳朵处涌出的血染了他一脖子,一肩膀。 那金色的眼睛浸透着火焰,诡异的,让人觉得遍体生寒,汗毛都倒竖起来的气氛在那只金色的竖瞳之眼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一下子膨胀,甚至让人觉得自己的膝盖,关节,牙齿,舌头都被粘稠而冰冷的空气给冻住了。 卡莉法的左眼巨痛着。 就像有烧得通红的火钳子在她的眼窝里用力的捣着。 疼到骨髓里,仿佛连脑浆也要跟着一起沸腾,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股新鲜血液的咸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她能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液体流淌过自己的脸又被灼烫的温度蒸发干——她有些站不稳了。 就好像她那原本属于龙爷的眼睛是个媒介——抽光她身上全部的温度,集中在左眼,让她浑身冰凉,手脚发寒,唯有左眼附近,灼热如沸腾的岩浆。 戴安娜在看到那只金色的眼睛的一瞬间,她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小匕首,不知道是打算用来自卫还是刺杀面前看上去似乎被疼痛弄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的丫头,同样的气氛,她感受过一次。 几乎难以行走,几乎浑身都在战栗。 这比起那时候弱得多了。 弱太多了。 她咬着牙举起手上的匕首,一支箭以一个精巧的角度刺穿了她的手腕,她惨叫一声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却看到那个射了她一箭的棕皮肤精灵慌慌忙忙跌跌撞撞的从窗口跳了出去。 当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丑丫头不见了。 连同那只让她垂涎的蒽缪精灵一起,她气的折断了贯穿自己手腕的箭支,把它丢到了地上,抬起脚狠狠地踹倒了一边一个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散发出一股酒色过度上了火的味道的佣兵。 灰暗的街道,以及肮脏的酒窖是两个精灵同和他们在一起的人类女孩躲避追杀的地方,那女孩蜷缩成一团捂着左眼颤抖,嘴里咬着草绳硬是不发出一声呻|吟。 格罗瑞尔则望着这个满身冷汗几乎将衣服都浸得湿透的女孩。 刚刚在那个倒霉的羁旅之所中所爆发开来的力量。 虽然微弱,虽然比起真正的龙来,那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意志力足够强大的人都能抵御它的侵袭——但是那力量是毫无疑问的。 属于龙的力量。 龙威。 第三十八章 格罗瑞尔在卡莉法的嘴里塞了一根用来绑住酒桶的粗草绳——为了防止她在剧痛造成的痉挛中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昆狄在一边抓着耳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搞不清状况,只是在最后射出了那一箭就转身逃跑,“卡利斯的眼睛在流血,这真的没什么关系吗?”他紧张到耳朵都有些发烫了,地窖光线幽暗,他们只能借助豆大的,用动物油脂作为染料制成的油灯来视物,那味道实在是冲的人有些想吐。 更别提天生就对这些油腻又带着腥臭味的东西极其排斥的精灵了,连昆狄都无法忍受,更不要说养尊处优的精灵王了。 格罗瑞尔全程都用手捂着口鼻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 但是现在最好还是呆在这里不要动。 他将视线放在那个疼的似乎快要吐出来的女孩身上,却看到她吐出嘴里的粗草绳,用嘶哑的声音极力压抑着到,“滚出去。”卡莉法用了最大的力气对两个面面相觑的精灵这样说道,她现在身上每一寸的痛觉都在折磨她的神经,手脚冰凉唯有左颊滚烫。但是这还不是最痛苦的——身体上的痛苦不足为道,身为女孩受到的教育所遗留下来的羞耻感更加折磨人。 那疼痛几乎要让她失禁了。 她绝对,绝对不在那两个精灵面前这样。 绝对不。 卡莉法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面空虚一片,连嘴唇和舌头都已经不听使唤,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快要炸开来了一样,对那两个精灵所说,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 她已经分不清弄湿自己身体和衣服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了,她很困,很痛苦,好像有一股力量要从里面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起撕碎。 她甚至不能集中精神思考而自己也完全不知道这种状态究竟因何而起,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光是应付疼痛都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昆狄露出了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转过头去看着一边一动不动却依旧用手捂着自己口鼻的格罗瑞尔,他看上去快要吐出来或者直接晕倒过去了,“想想办法啊格罗……”昆狄的声音已经带着点哭腔了。 “没有办法。”精灵王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那样的冷静而自若,他平静的说到,“没有办法。”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卡莉法的脑子此时已经有些发虚了,她只觉得自己左眼的视线望出去一片血红,那只眼睛正在抽干自己的生命力。 那只原本属于龙爷的眼睛,带着属于龙族难以被驯服的,狂霸的本性,一点一点磨光着她的意志力,抽干她身上的温度,让她疼的冷汗连连。 “你也许是个奇迹。” 她的脑袋里面盘旋着老师说过的话。 “但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 ——不是“也有可能”。 她那木然的脑袋这样想到,是更有可能。 她从未相信自己是个奇迹。 “跟着我念。” 迷蒙中一个动听的声音这样轻声说道。 “跟着我念。” 那是含混而未知意义的音节,他起了了一个头,卡莉法却无法跟着一起念下去——她那麻木的舌头甚至无法转过来跟上那声音一个一个已经断开的音节。 “跟着我念。”那声音这样不耐烦的催促道,“一个都不要念错了。” 卡莉法张开嘴,她的舌头依旧是不听使唤的,“什——么?”她用吃力的声音这样询问道,眼睛看不清那一团蹲在自己面前的东西——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银色,金色和奶白色混在一起的色块。 “你不是一直都倔强的简直和头驴一样么?”那个声音带着特有的尖酸刻薄的讽刺感,精灵王终于把他的手从自己的口鼻处拿开,他安静的蹲下来盯着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身上已经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臭味的女孩,“跟着我念,一个音节都不要念错,哪怕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格罗瑞尔用祈祷一样的声音念叨着仿佛发自远古的语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缓慢而悠长,他在音节之间留出了足够长的时间,好让面前这个从未接触过浦苏语的女孩能够跟上他的步调,完成这段祷词。 她不知道这段祷词的意思,但是他是知道的。 浦苏语虽然在通用语中留下了一鳞半爪的痕迹,但是那些单词已经失去了它们在更远古的时代所蕴含的力量,混入人类和矮人语言的浦苏词汇失去了让操持着它们的诵读者同众神沟通的能力。 但是这也仅仅是在除了蒽缪精灵之外的其他种族之中。 从来未曾包括蒽缪精灵们——他们和霍特|普矮精灵们共同的祖先——古精灵们——远在上古时代就已经与诸神同在,他们同诸神一起战斗,被诸神所宠爱,而后,众神退居天上,大地归于精灵。 蒽缪精灵是大地上血统最接近古精灵的一支,他们从他们的祖先那里得到的并不仅仅只有美丽的容貌和卓越的智慧。 还有他们的语言,古精灵同众神共同的语言。 而他人只能在编年史中,才能窥得这神之预言的曾经的辉煌和它蕴含的意义与力量。 因为它所拥有的一些禁忌,蒽缪精灵们不会将这种语言再教导给别人。 但是格罗瑞尔却做了。 焦虑的火几乎要将他的心脏给灼干了。 ——并没有教导她如何使用这种语言。他这样想到,以梵恩雅之名,见死不救是不当的。 他继续念着,却发现在某一个音节之后,女孩跟随着的声音停止了,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 没有外力的帮助,她是无法驾驭那几乎要抽干她全部生命的龙之力的,这本来就不是人类能够驾驭的东西。 卡莉法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顺着那些音节来读,她罕见的在这种疼痛的折磨中得到了一丝安宁,就像是灼热的酷暑中靠近了一块冰,她近乎有些贪婪的汲取着冰块带来的凉意,恨不得将一整块冰都抱进怀里。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跟着念下去了,身体里的火依旧燥热不堪。 卡莉法咬紧了嘴唇,比起刚才几乎死过去的表现,她的呼吸显得平稳得多了。 精灵王停止了吟诵,他蹲得太久以至于双脚都有些麻木了,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面前的丫头却出乎意料的伸出手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对着她那双左右迥异的眼睛——很难想像前一秒还因为疼痛而看上去几乎要昏厥的小个子女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卡莉法张开嘴,“教我。” 那种语言,那种有着奇特力量的语言。 教我。 一阵“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的失望从格罗瑞尔的心底翻涌起来,他抿住嘴唇,伸手去扳开龙瞳少女的手指,她却紧紧的,十指如钩的扣住他的手腕,几乎让他感受到了血液不通的涨痛感。 格罗瑞尔觉得手指冰凉——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他厌恶的想到——人类都是这样的,贪得无厌。 没有一人出乎其外。 卡莉法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语言,也许那是精灵语,也许那是别的什么——但是它所蕴含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她想要驾驭身体中的力量,她想要能够使用它,驯服它,让它平静下来,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她那浑浑噩噩的脑海中想到的只有这个想法——那就是,没有外力的支持,她是无法仅仅依靠自己驾驭身体里的那团烈火的。 那不是区区一个人类能驾驭的力量。 她想要更强。 “放手。”格罗瑞尔冷着脸轻声道。 “请、教我吧。那语言——”卡莉法喘息着回答,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被她抓着手腕的精灵王这样说道——她抓着他的手,仿佛将要溺死之人抓住了刀刃。 “我拒绝。”精灵王心中的悲伤和厌恶又多加了一层,他近乎冷酷的回答他,“放开你的手,人类,否则我将切断你的手腕。” “请教我吧。”卡莉法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她的视线依旧是一片模糊的。 “我永远都不会。” 格罗瑞尔将手伸向了腰间的银刃,握住了他,旁边一直不知所措的望着这一切的昆狄本为卡莉法似乎缓解了那要命的看着就觉得浑身疼痛的剧痛而感到松了一口气,看到这一幕他惊跳起来,“快住手!”他这样喊道,“你教她又怎么了!用得着砍手吗!”他想扑上去拉住格罗瑞尔的胳膊,后者却扭过头去安静的望着他,“闭嘴,昆狄-黎拉图。” 精灵之间称呼信名已经是非常严厉的警告。 昆狄被他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卡莉法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卡莉法依旧不放弃,她还是抓这面前这只蒽缪精灵的手,努力昂起沾着血污的脸,毫不退缩的盯着他——尽管她的视线是一片模糊的血红。“请教我吧,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无比的渴求力量。 就像干涸之人渴求泉水。 哪怕羞耻的去哀求从来不对盘的精灵王也可以。 “我永远都不会教授你的。”精灵王的回答比以往更加无情,“你会滥用它,破坏语言的平衡,用它以破坏,灌注它以仇恨——我不会教授你的,永远不会。” 真是绝妙的回答,他拒绝了她的渴求,每一个理由都是那样的切中要害。 第三|九章 “所以呢?”坐在铺着兽皮的座位上的身影用一种近乎不耐烦的懒洋洋的声音问道,“所以呢?”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觉得面前的女人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似的。 “……对于佣兵团个人的攻击即是对整个佣兵团的攻击。”戴安娜面无表情的望着坐在兽皮座上的少年——一年前就是这个少年,用他手上那把破刀剁掉了科多的脑袋,剁掉了科多的脑袋这并没有什么,对于戴安娜来说谁当上佣兵团的老大都可以,只要她的地位不受到威胁就可以了。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即使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也一样。 但是这一次她想错了。 兽皮座上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和他那平凡的长相不同的是,当他张开嘴的时候,一口锋利的牙甚至带着森森的白光——也就是这口牙齿,在一年前,硬生生咬断了科多的脖子。 事到如今,就算是饿狼团的成员们想起了也会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少年叹了口气,“你要找人去杀她就去嘛,别拿这种事情来烦我。”这几天天气回暖,而且空气显得有些干燥了,他觉得非常的烦躁不安。 少年终于从那片笼罩着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个子并不算高大,即使作为他另一半血统的给予者,那些冰海塞壬们的体长可以达到三到四米,但是显然他放在人类中也只能算是中等身材。 他走到相比之下显得窈窕高大的戴安娜身边,斜着眼睛望向她,“除非你出得起请我的价,否则就去找别人。”然后再戴安娜铁青的脸色中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他要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把自己泡进水里。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摸了摸脸颊边上的鳞片,想起自己当初加入这个佣兵团时候的情况,说句实话,事实上这也不是他愿意的,有人出钱要他杀了这个佣兵团的团长——他给的价格还挺高的,所以他就接了。 结果对方居然有谁杀掉团长谁就自动成为下一任团长否则就被其他想要当团长的家伙追杀到死谓之的规矩,阿提刻觉得自己很不高兴。 第一,他真的不喜欢做白工。第二,总是被追杀他会觉得烦得要死的。 有钱固然是高兴的事情,对方太烦他也觉得没意思。 他身上带着来自塞壬一族特有的慵懒和任性,甚至将他另外一半人类血统都盖了过去。 就比如现在,他宁可去找个温度足够冷的水池泡进去,也懒得管戴安娜到底找多少人去杀掉她嘴里那个龙瞳的女孩。 阿提刻觉得那个半媚精真是大题小作,就如同他讽刺她的,连她都能抵御的龙威,那就基本上什么都不是。 是的,弱到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他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哼着小调往小镇外面进发——诺盾的冰雪刚融化没有多久,溪水,河水以及湖水都暴涨着——但是这些水……阿提刻厌恶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小镇上的人什么都往水里丢,那水简直不能拿来泡澡,到了夏天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恶臭。 他们宁可喝酒也绝对不碰水,因为水里都是怪味。 想要干净的水源就要往山里去。 ……一想到要走那么多路,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他一路面无表情的抱怨着暖起来的天气,越来越干燥的空气,烦死人的团员,讨人厌的佣兵团准则——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一样。 也许唯一能让他觉得高兴的大概就是找到一处足够凉的山泉,然后把自己脱光了整个泡进去。 这大概是他现阶段想到的最让他感到惬意的事情了。 凭借着塞壬血统对于水的敏感嗅觉,他很快找到了一处山泉,只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他那灵敏的嗅觉甚至能闻到那人的身上飘散着一股血腥味,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跟饿肚子的人闻到了烤羊肉的味道。 他咧嘴一笑,往水潭里丢了个小石子,顺便捞起一边一股馊味的衣服,“喂,你丢了东西了。”话音未落,他侧身一闪,一口白森森的好牙就将叼住的匕首给咬成了碎铁,“呸,”他吐掉嘴里的碎铁片,发现自己除了自己手上味道闻上去像是馊了好几天了的破衣服,水潭里已经没人了。 一串湿答答的脚印从水潭边一路延伸到灌木丛。 阿提刻看了看手上的脏衣服,又看了看那串脚印,最后看了看对他充满了诱惑力的水潭——他可不愿意再走那么长一段路再去找另外一个水潭了,于是他一脸欣喜的,就好像是脸颊上那些鱼鳞都要跟着一起闪闪发亮了一样微笑着三下两下扯掉了自己的衣服跳进了水潭。 嗯……那人要是想要衣服的话,就给他留在这里好了,在凉冰冰的水潭里徜徉着,让水淹没头顶的阿提刻这样想到。 …… 卡莉法庆幸自己并没有完全把衣服脱光,至少她还穿着里面的麻衣,虽然湿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是她原本就是打算一起洗的。 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只能回去了。 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格罗瑞尔确信对方一定会继续纠缠,按照他的想法,如果卡莉法继续执迷不悟,他只会选择丢下她不管。 然后好在那丫头除了消沉一些,似乎也没有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格罗瑞尔也就没有想要将她丢掉然后自己一个人前行的想法了。 说真的,如果她继续在浦苏语上和他纠缠不清,他真的会这么做的。 这事一点都没有开玩笑。 格罗瑞尔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手上停着一只花翅小麻雀,不停的用短短的喙啄理着自己的羽毛,昆狄到一边去喂马,顺便找点可以吃的东西回来,只有格罗瑞尔留在原地,他手上的小麻雀突然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一样,扑扇着翅膀远远的逃开。 格罗瑞尔皱起眉头,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近乎赤体的人类女孩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白色的脚和小腿肚上沾满了泥水、泥点。 他张大了嘴,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呆在了原地。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丫头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走过,然后从骡车上拿下另外一套衣服穿上,顺便用麦秆擦掉了自己腿上的泥点,坐到骡车上用水壶里的水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脚。 ——整个过程视他如无物。 而他——格罗瑞尔羞耻的扶住了自己的额角——他就像个傻瓜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做完这一切。 人、人类的女孩…… 真、真是…… “厚颜无耻啊你!!!!!!!!!!!!!” 精灵王恼羞成怒的咆哮声让正在惬意漂浮在水面上的阿提刻吓得直接翻身将脸埋进了水里,然后呛了一大口水。 要不是他足够懒,他大概要从水里跳出来找那个大吼大叫的家伙决斗了——但是他只是咳嗽了两声,继续把自己泡在了水里。 卡莉法面无表情的看着面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得的蒽缪精灵,“安静点。”她这样说道。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蒽缪精灵了。 她都不在乎,他到底是在面红耳赤些什么? 第41章 |城 卡莉法很久没有做过这种梦了。 梦里滔天的龙炎毫不留情的点燃者覆盖冰雪的冬日森林。 她睁开眼睛将手覆盖在左眼上,从五年前开始,它就没有一刻不是隐隐作痛着的——她离开北方的森林已经一年了,可是如今呢? 她闭上眼睛,眼前都是五年前的场景——她一直就活在这个时间里,从未走出去过。 独眼的少女坐起来,收起双腿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大概这样会觉得暖一些? 每当夜晚到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想着从夏特村的民居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杰夫老师和史托大叔那必须低下头才能走进去的,有着矮矮门框的小房子。带着一股怪味的奶酪,为了熏过冬用的肉干和鞣质皮革而充满了整个村子的喧嚣声。 她恨不得把自己溺死在对于过去的思念之中,像是缩在壳里面的蜗牛一样把柔软的肉缩在看似坚硬,实质上一踩就碎的蜗牛壳里。 只是不知道这踩碎蜗牛壳的一脚什么时候会落到她的头上,又由谁来踩下这一脚。 她很少能睡一整夜的,总是在半夜的时候就已经被噩梦惊醒。卡莉法咬住了嘴唇,门牙研磨着下嘴唇上的干皮,然后将它们撕下来舔着嘴唇上的血腥味,她还是蜷缩成了一团,尽管知道她这样继续下去是不行的。 但是她丝毫没有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的方法。 没人来救她。 她也没有办法自救。 “卡利斯?你醒着啊。”一向不管是在到处是蚊虫的森林还是嘈杂的旅店房间门口都能睡的我行我素昏天暗地的昆狄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恰好看见卡莉法抱着腿蜷缩在树下,他压低声音问道,“虽然一直不好意思问你,但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有的时候总觉得她一碰到一些事情就会失去理智,而平时的时候又显得实在是毫无干劲——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一种低迷的状态,嗯,低迷倒哪怕光着身子——好吧,也不算完全光着——从格罗的面前走过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昆狄觉得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面前的小女孩有一半是死的,或者说早就死过了。 卡莉法没有回答他,昆狄也没有生气,“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肯说呢?真是叫人头疼啊。”他抓了抓自己那头乱糟糟的短发,“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又为什么那么生气呢?” 他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卡莉法只是抬起头来定定的看了面前的棕皮肤精灵一眼,随后又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想说。 那“伤口”一直在流血,戳上去就发疼。 “别去管她了。”另一个声音自骡车上响起,格罗瑞尔以手撑着车板,坐起来用那双如雨后的翠湖一样的眼睛斜着看卡莉法和坐在她身边的昆狄,高傲的精灵王发出一声冷笑——当他冷笑起来的时候,往往给被他冷笑的对象带来一种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 昆狄闻言立刻反驳道,“你不能这样格罗,这孩子的年纪还不到我们的零头,小的不能再小了——就算在人类里也只能算是半大的孩子吧——对孩子怎么能这么没有耐心呢!”精灵们是出了名的对幼崽宠爱又耐心的种族,这一点哪怕是精灵王也不会例外。 “把你的耐心留着点给被梵恩雅所宠爱的梵妮撒们吧。”精灵王的回答却显得冷酷,“对于一个把自己缩进龟壳里的人来说,你要怎么做?用锤子去把她的龟壳敲碎?还是抓起那遮风避雨的小地方,把它狠狠地从高空抛下?无论任何一条,缩在龟壳里的乌龟都不会主动探出头来的。” 他将卡莉法比作不勇敢的缩头乌龟,这语言是那样的犀利,尖锐以及讽刺。 直接点燃了女孩心中的怒火,她腾地站起来,冲着一脸冷笑的精灵王劈头盖脸的喊道,“那你来告诉我啊,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办?我对一切都迷茫不堪,你来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啊?!”她脸颊涨红,露在外面的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亮晶晶的,倒映着那跳动的篝火。 “你可别再哭出来了。”精灵王的语言越发刻薄,“说到底只是个软弱的人类小姑娘,被仇恨的火烧的找不到东南西北而已。用愤怒来掩盖恐惧,用怒火来燃烧别的什么情绪——你不觉得自己没用吗?” 女孩喘息着,嘴唇都在哆嗦——她恨不得往面前这个精灵露出嘲讽表情的漂亮脸上狠狠砸上一块泥巴,却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他的言语字字切中要害。 ——他的话句句都是真实。 卡莉法没有哭也没有往格罗瑞尔的脸上砸泥巴,她愤然转身离开了他们的营地,往林子另一处走去。 她举起手中的猎刀泄愤般的砍着挡住去路的藤蔓,也不顾因为力道而反弹的枝桠荆棘在她的脸上,手上还有腿上留下细小的划痕。 因天气回暖而被唤醒,蠢蠢欲动的山蛭昂起尖锐的口器一口吸附在她的手臂上,卡莉法握着匕首反手一刀将它从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出去。 用愤怒来掩盖恐惧,用怒火来燃烧歉疚。 卡莉法终于蹲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的,她害怕的浑身发抖,害怕记住的每一样东西。 她歉疚得恶心欲吐。 大声的咆哮,尽情的释放怒火能压下她身体中腾升而起的另外一种情绪,混杂着恐惧的,痛苦的,歉疚的—— ——那一连串羞耻的,让人难过的情绪。 就当这个时候,她却听到了叶子的簌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缓缓的蠕动一样,第一反应应该是蛇——但是仔细一想,却又能明白蛇发不出这样大声的声音,她将手放在了自己腰侧的龙牙刀上,猫下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那是个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至少有不下于十条的山蛭盘踞在这个瘦骨如柴的小小身体上贪婪的吮吸着。 卡莉*在了原地。 她想起五年前类似的场景,觉得手脚冰凉,她下意识的想要转身离开,却最终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不能移动一步,那瘦小的,简直能用凄惨来形容的小小身体,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吸引住了自己的眼睛。 如果当初我没有救那个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五年,她从来都没能从这个泥潭里走出来过。 那么……如果我在这里救了这个孩子。 是不是又有什么会不一样呢? 第42章 |文|学城 “你不该这么跟她说话的。”昆狄有点不知所措的望着卡莉法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一边似乎已经睡意全无的格罗瑞尔,后者皱起了眉头,翠色的眼睛轻瞟了他一眼,“那么你来告诉我,我是否应该像她的母亲一样轻声安慰一个愤怒的,没有理智的,自暴自弃的小女孩?” 他这样说着,眼神些许的往女孩怒气冲冲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当他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快要放到嘴边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放下,这话却招来了昆狄的激烈反驳,“我不得不说,就算你是蒽缪族的精灵兄弟,据说蒽缪族都这样我以前都不相信,现在我才觉得他们说的不无道理——你实在是太过火的格罗!”他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够了,我要去找卡利斯,把她带回来然后你得向她道歉!” 他气冲冲的转过头去却发现他想要去寻找的对象抱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两只同行的精灵。 格罗瑞尔看着她脸上那些细微的划痕,又看着她毫无表情的样子——甚至连眼圈都没有红——心里反而浮出了一种松了一口气得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他小的时候。 对,就像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牵着梵恩雅的手回到精灵王城堡,回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身边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要说的话,那其实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却莫名其妙的安心了下来,一种奇怪又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感情充满了他小小的心脏。 他下意识的将左手覆盖到右肩上,然后又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一样,只是轻触一下便移开了,然后不再去看卡莉法脸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她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要说的话,那几乎是一个已经行走在前往塔尔盖亚道路上的孩子了。 瘦骨如柴,都是伤口,看上去是那样的凄惨和血淋淋的。 虽然精灵从来不反感成为一名战士或者杀死别人,夺取别的生物的生命——但是他们对于残忍的事情的容忍度却实在是低的吓人的。 就比如现在。 他皱起了眉头,昆狄的面部表情就夸张的多,他捂住了自己的嘴让发出了干呕一样的声音,“梵恩雅在上啊。杜利尼亚会惩罚这么对待孩子的人的!” “安静点,”卡莉法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这种事情比比皆是,神大概管不过来。”她抱着孩子走向格罗瑞尔,后者低下头看着她怀里的小小的身体,“帮帮她。”卡莉法安静的抬起头来看着格罗瑞尔,“你不会对小孩子坐视不管的对吧?” 格罗瑞尔望着她,像是第一次才认识面前这个龙瞳的少女一样。 卡莉法补充道,“我知道,你大概能抵上一个伊芙琳纳瑞……即使是博爱之深伊芙也不是人人都回应的,我不懂怎么向她祈求力量来救人。” “不完全是向梵恩雅祈求力量,如果人人都能使用,这世上就不会有牧医这个职业了。”格罗瑞尔纠正道,“向神明祈求力量需要用古神们语言,如今的人类已经没有人能使用了。” ——所谓古神们的语言,就是浦苏语。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长袍从卡莉法的怀里把那小小的小东西包裹着抱起来放到板车上。 “你会,对吧。”卡莉法问道。 “是的,我会,”精灵王用轻柔的声音这样说道,“而且我也会救她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孩子,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用传承着力量的语言轻声向博爱,慈爱的梵恩雅祈祷着——他被诸神所宠爱,凡事他的祈祷,皆会得到回应。 来自梵恩雅的治愈之力以他的身体为媒介,缓缓注入那小小的躯体,让它散发出生命的味道,而不是将死的气味。 使用浦苏语并非毫无代价的,作为神之力的媒介,从平衡中获取拯救的力量也并非是毫无伤害的——即使被诸神宠爱的精灵王也不例外。 当他这么做完之后,只觉得自己的眼前短暂的黑了一下。然后他只是摇了摇头又坐到了一边,安静的看着卡莉法帮那个孩子擦干净骨瘦如柴的身体。 那身上的场景更加骇人,昆狄走过来帮卡莉法包扎那个孩子——他觉得卡莉法看到这些的时候真是平静的有些让人觉得心疼。 “你经常见到吗?”他忍不住这样问道。 卡莉法抬起头来望着一脸难过的昆狄——和精灵王不同,他的表情总是很丰富,并且有的时候还显得很夸张,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这么严重的不常见。”她轻描淡写的回答,然后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似乎,已经对这样的苦难司空见惯。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哼”的笑了一声,“我被挖掉眼睛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她像是和什么人赌气一样说道。 格罗瑞尔则露出一种装作完全没听到的表情。 “她比我惨多了。”卡莉法小心翼翼的把属于精灵王的厚实而温暖的塔夫绸长袍盖在那个即使擦干净脸上的泥土也只能露出更多伤口的女孩身上。 那小家伙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了正在照顾她的,比她大了一些的人类少年,嘴唇翕动,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她好像……是得救了? “没事的。”格罗瑞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卡莉法,后者则回望他,“所以你一定不会教我的对吗?” “你能保证不滥用吗?”精灵王难得露出一种不是讽刺,而是疲累的表情。 卡莉法张了张嘴,她很想一时冲动的回答他:“我不会的。” 但是事实上她最终只能沉默的闭上嘴,然后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 精灵王猛地抬起头来,由于动作太大差点扭到了脖子,他再次用好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倔强的疯丫头的眼神打量着她,随后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就行了。” 他看上去似乎更加的疲累了,卡莉法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骄傲的,美丽的,高贵的蒽缪族的精灵王,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的胳膊靠在树上睡着了。 第43章 城 卡莉法怔怔的瞪着没有什么焦距的眼睛看着蜷缩成一团睡在班车上,那昆狄的外套当洋娃娃抱着——为此这只可怜的达尔克精灵冷的瑟瑟发抖——那像只小鸡仔一样的小丫头,安静的蜷缩在板车上。 “她看上去睡的很熟啊。”昆狄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看着抱着他的外套睡的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她当然是个小丫头。 卡莉法扭过头去看着出乎意料的安静的格罗瑞尔,后者今天表现出了一种和他完全不相符合的萎靡不振,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你怎么了?”卡莉法催马走到他的身边,杂花马和漂亮的纯种白马并排走着,她把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丢给了昆狄。 事实上,当她把那孩子带回来之后她就后悔了——她现在要怎么办?因为之前做的事情,她也许随时有可能会被追杀。 也许她更加负责任一点就该离开格罗瑞尔他们,但是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留在这两只精灵的身边能保证自己更加的安全。 这是很自私的行为。 精灵王瞟了她一眼,“使用浦苏语又不是毫无代价的。”他平静的叙述道,然后扭头去看着一脸鬼鬼祟祟的伸手去扯小丫头抱在怀里的外套的达尔克精灵,他现在没有穿着他的长袍,因为那上面都是来自那个被卡莉法带回来的孩子身上的脏东西——山蛭的汁液,她身上的血,泥土,脏泥点,还有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总之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它原来的颜色了。格罗瑞尔当然不可能把它穿在身上。 这让他那一头月柔色的长发暴露在了空气中,连同他那张漂亮的脸。 只是现在它缺少了一些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什么?”卡莉法下意识的问道。 格罗瑞尔转过头去看着她,随后勒住缰绳,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疲累的不得了,但是事实上就算是骑在马上也快要睡着了。“我很难和你解释……”他想着要怎么解释浦苏语的起源等等,却听见那女孩简单的“哦”了一声,这样说道,“那你就不要解释了。” 可怜的精灵王那正在组织语言的脑子猛地卡住了,然后他过了一会才垂下眼回答道,“这样最好。” 他有点看不懂她,格罗瑞尔想起他之前所看到的,那只属于人类的褐色独眼中所透出来的,那种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剑刃的渴望和痛苦。 有那样的渴望,几乎可以被称为执念,如今她却表现出了对浦苏语毫无兴趣的样子——也许她是在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呢?精灵王这样想到。 然后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样的猜度并不是可耻的,但是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像是惧怕毛虫的人被丢进了都是毛虫的灌木丛中一样浑身炸起冷意的感觉。 就在此时,他听到那女孩轻声说道,“严格来说,是你救了她。谢谢。” “为什么救她?”他并不太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善意,或者她只是一时冲动,他们要往北面走,会越来越冷,她甚至都无法照顾那孩子——最好的结局只是找一个好人把那孩子托付出去,他翠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望着龙瞳的女孩。 为了证明什么而救她? 卡莉法的杂花马像是感受到主人听到这个疑问的时候内心的震惊一样,停下了脚步,不安的用蹄子刨了刨土,卡莉法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一样盯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随后她仰起头,顺着他们走的这片丘陵的制高点往下看去。 和南方已经充满了明媚绿色的原野不同,北地的丘陵才刚刚透出一些让人觉得可怜的黄绿色,遥遥望去不是灰色的石灰石,就是夹杂其中可怜的,被料峭的春风吹的东倒西歪的植物们,她扬起手,“再往那边走,渡过伦籁河,直接横穿诺盾的王都,再一路往前就能到达下苏纳了。” 她扯开话题的方式真是……实在是太生硬了,精灵王斜过眼睛居高临下的瞟了她一眼,然后他顺着这个话题说道,“你不是连上下苏茉纳都分不清么?” 卡莉法对他的挑衅视若无睹,“我看过地图了。” 她还在想来自这高傲精灵王的话——你为何而救她。 或者说,你为了证明什么而救她。 她不知道,也许她只是想证明自己还没有失去善良的能力。也许她什么都没有想——她抓不住也找不回一时冲动将那小小的身躯抱起来时候的感情,她也无法去形容它。 硬要她来说的话,她的眼前飘过了北方那广袤的森林,以及那几乎能将脸都刮得失去知觉的寒风。 晚上窝在丘陵的防风地带的时候,她看着格罗瑞尔那脏兮兮的塔夫绸长袍,考虑着要不要顺便把它给洗了,洁癖的精灵王几乎不太愿意碰它——但是这里没有水源,连拿它过水泡一泡都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他没对那个孩子说过一句话。 那个小家伙醒过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会白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甚至不会笑,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睛里自然透出一种畏惧的神情。 不过她一开始还是挺喜欢格罗瑞尔的,时常想到他身边转悠,而每次精灵王都不着痕迹的躲开那个小家伙。 小孩子都是喜欢漂亮东西的。 但是比起小孩子,也许那小家伙更加像是一头小动物,至少在她隐隐约约察觉到格罗瑞尔并不太像其他两人一样原因亲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上带着点厌恶——不知道她之前是做什么的,她对人的情绪变化敏感到了让卡莉法觉得惊讶的地步——她就放弃了讨好他。 ……也许有些过分,但是除了“讨好”,卡莉法想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孩子对于他们的态度。 现在那小家伙坐在卡莉法的身边,手里捧着一块烤饼咬着,卡莉法望着她,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而那孩子像是一位自己要被揍了一样低着头微微发抖,卡莉法对她说道,“等到了城镇,我们必须找一户人家把你交给他们。” 他们是无法带着这个孩子前往昆泽尔的。 她放弃了去找“饿狼”的踪迹——她看清了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做什么。 那个黑发的精灵。 这是最重要的。 那孩子抬起头来,透出一阵小兽被狼嚎惊吓到的恐惧眼神。 她用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卡莉法,然后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烤饼,将那只烤饼塞到了卡莉法的手里。 卡莉*愣的望着她,那孩子弯下腰伏在地上握住了她的脚,发出“呜呜呜”的,如同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熊一样的声音。 这是诺盾的奴隶对他的主人祈求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 卡莉法看着手上的烤饼,过了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可以什么都不吃,请不要将她送走。 死里逃生的小奴隶,向她意识中的“新主人”这样祈求着。 卡莉法觉得自己也有点惊慌失措,她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等她发现才注意到——她看向了格罗瑞尔。 后者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卡莉法张开嘴却看见他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这个动作意味明显不过了,“你带她回来的,你自己作出决定。” 该死的。 卡莉法在心中苦恼的暗自抱怨了一句。 她就该知道他会这样。 第44章 城 伦籁河从高高的雪山上蜿蜒而下,那些白色的,晶莹剔透的精灵薄薄的覆盖着形同利剑直插天际的剑山——不得不说,人的想象力有时候很匮乏,事实上也大概也是这座山峰的形状实在是太过陡峭和形象了,它被当地人称为剑山。 稍微冒点险翻过剑山的话,很快就能看到诺盾的王都。 然而那山实在是太陡峭了,以至于多年来,从它下面走过的商队都无视了翻过它这个选项,转而绕过这像是将天空和大地一同刺穿的利剑之山。 黄绿色的植被覆盖着剑山之下的丘陵,很少有人穿行其中,商队的马铃声几乎不会在这里响起,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从盘旋在上空试图抓到一只丘陵兔做午餐的鹰的视角看,却有三个小点在移动着。 那小哑巴一只抱着昆狄的胳膊不肯放,弄的这达尔克精灵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烫——虽然达尔克精灵没有蒽缪精灵那么忠贞到可怕,但是他也不是很喜欢被人这样死死地抱着胳膊的。 卡莉法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疼,大概在过上三四天,他们的队伍就能绕出这片丘陵地带,然后绕过剑山直接从诺盾的首都往更加北方的苏茉纳前进——但是要到达昆泽尔,在通过大裂谷之后,还要度过据说下面居住着冰海塞壬的海湾。 卡莉法对于这些东西并不熟悉,而格罗瑞尔年幼的时候曾经跟父亲一起去过昆泽尔,那时候只是例行的拜访——王之森和昆泽尔每隔一百年会相互拜访一次,如果说要给对方的王祝个寿什么的,那么恐怕得提前一年以上动身。 不过那基本上都是绕开南方线的。 他凭借着被梵恩雅所宠爱的力量将那侵蚀他身体的力量挡在要害之外,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能拖上一年那么久,想到这里的时候,精灵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象着那些黑色的,擦不干净的污渍一样的瘢痕出现在脸上回事什么样子。 然而很不巧的是,卡莉法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她也非常的烦躁——一方面是由于自己无法驾驭来自那龙瞳的力量,一方面……她对自己的现状非常的不满意。 她不断的提醒自己那个黑发的精灵——或者不是,什么玩意她无所谓——他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先不要去管,可是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更加像是落荒而逃。 是的,这简直跟落荒而逃没有什么两样。 这让这个倔强的,顽固的,“脑袋不太灵光”(格罗瑞尔语)的小丫头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气势低迷,乃至于自暴自弃的状态。 虽然格罗瑞尔觉得她之前的情况也没能好到什么地方去,像是个幽灵似的。 至于那个她捡回来的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愿意去管——嗯,首先必须得说明他不讨厌那个孩子,就是…… 嗯,也没什么好说的。 格罗瑞尔这样想着。 整个队伍的气氛简直怪到天生就有些没心没肺的昆狄都觉得有点难受了,他觉得劝说他们也没有什么用,蒽缪精灵别扭的名声简直在精灵这个种族之外都是响当当的。 另外一个……卡莉法的怪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样想着,原来本应该是这个团队中最没有烦恼的达尔克精灵也忍不住被这种气氛带的长吁短叹起来,而小哑巴——她只是觉得收留了她的人似乎不高兴——于是哪怕她为自己能得救,能被好人收留而高兴是那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抓着昆狄的袖子看着前面骑着马的两人的背影。 这种气氛一直延续到晚上,他们在另外一处丘陵找到防风的露营地的时候,昆狄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诡异的气氛了,他的长耳朵像是猫耳朵一样抖了一下,从板车后面抽|出了自己的小黎琴——这传说是由黎神创造的乐器有着十根不同粗细的琴弦,它们紧紧的绷在半月形的琴面上,每一次被拨动,都会发出动听的声响。 达尔克精灵像是在逗小哑巴开兴似的,轻轻拨动起手中的黎琴,不得不夸赞他在乐曲方面确实极有天赋——他所弹奏的是一首精灵族传唱了无数代的民谣。 就像是所有的精灵音乐一样,让人觉得心安——但是却带着一种达尔克族特有的,同其他精灵不太相似的活泼感觉。 格罗瑞尔那张基本上都不怎么变换表情的,绷紧着的脸渐渐的舒缓了下来——能在这种地方听到故乡的音乐,让他觉得舒服多了。 他在王之森驻足一百年没有离开过那永绿之森,如今孤身一人踏上旅途,还……他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卡莉法,后者似乎并没有对昆狄的音乐产生多少共鸣,只是擦拭着自己那闪着寒光的刀——还遇到了一个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同行者。 虽然不会愿意承认,但是格罗瑞尔确实已经开始思念王之森了。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一曲弹完的昆狄,后者看着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出于回应,卡莉法只能挤出一个微笑来对着看上去好像很高兴的达尔克精灵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看看明天要走的路。”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指了指一边这样说道,当她站起来往那个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的时候,却被昆狄出口提醒,“带上火把。” “哦,对,火把。”卡莉法面无表情的拿起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当作火把走出了防风洞。 她不想听音乐。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姑且让昆狄随他高兴吧。 卡莉法这样想着,将火把插在能让它保持直立的石缝里,这一代的丘陵被风化的很严重,至少这样的裂缝在这些耸立与此的石头上并不罕见。 卡莉法抽|出了腰间的龙牙刀,它在火光下森森的冒着寒光。 她举起它,向前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经过和媚精的那场闹剧,她明白了一件事情,也许她的反应是很快,但是她其实对于格斗,完全是个门外汉。 就算弓术好,但那是无法弥补近身格斗的缺陷的。 但是她找不到任何人来教她,她的身边甚至连一个能教导她格斗的老师都没有。 卡莉法沮丧又焦躁,并不仅仅因为自己搞砸了很多事情。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当她选择离开北方森林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了,但是事实上,真实却证明了,她其实不行。 没有比这个更加让人烦躁的事实了。 甚至比格罗瑞尔那条舌头更加让人烦躁。 只是精灵王用那口尖牙利齿讽刺人的时候,她还能找到发泄因被毒汁灼痛了而燃起的怒火的对象——那一口好牙口的毒舌精灵王本人。 而这种情况,她除了生自己的气之外,毫无办法。 “手再往上一点。”就在女孩为此懊恼不已的时候,一个声音却自营地的方向响起,她也很熟悉这种几乎像是不耐烦一样的声音的主人,“手抬高,腰太往前了,扑出去的时候你会守不住的。” 卡莉法扭头看着抱着胳膊,火光映出那一脸懒洋洋的表情的美丽蒽缪精灵,后者长叹了一口气,“昆狄太吵了。” 卡莉法忍不住挑眉看着一脸认真的这样说的精灵,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找借口还是说真话,也许两者都有。 “谢谢。”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被这样对待的时候应该说什么。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对这漂亮而高傲的蒽缪精灵说过这个词。 所以,它别扭到让她除了这个词之外,没有别的词可以说了。 格罗瑞尔捡起了一边的一根树枝,将它平举起来,蒽缪精灵的身材高挑,比女孩高的多,所以他手上的树枝堪堪比女孩的头顶高了那么一点,“你的技巧糟糕到了我都无法视若无睹了。”他依旧毒舌。 卡莉法却没有生气,她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这只精灵。 她伸手将自己的刀插回刀鞘中,捡起了另外一根枯枝,让它交叉着碰在格罗瑞尔的那根上,“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就要改变这个想法了。”她毫不客气的回答道。 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映照着来自石缝间插着的火把所放出的火光。 依旧倔强,依旧顽固,依旧让格罗瑞尔觉得不像个女孩子。 只是,也许是因那火把的关系——略微的带了些温暖的,明亮的—— 若是给他一个不承认的私心,他愿意这样形容它——美若红月,却带着正午日光的炽热。 美丽的精灵不知道那是什么。 也许,那是独属于人类的东西。 第45章 ---文-学城 如果不是知道蒽缪精灵天性忠贞,昆狄几乎要怀疑格罗瑞尔是不是晚上和卡利斯出去做什么了——嗯,他觉得自己还是不知道那孩子的真名会更好,省的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要知道她现在可是打扮成了男孩子的摸样呢,当然不能顶着女孩子的名字。 卡莉法用手背挡着嘴打了个哈欠,她现在骑在杂花马上都觉得东倒西歪,所以干脆放弃骑在马上而是转而和小哑巴一起躺在板车上——这样要舒服的多,虽然她从来不缺乏运动,但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抬起手的话还能看到格罗瑞尔用树枝在她的手腕上留下的抽痕。 他是对的,她的格斗技巧糟糕到了他都看不下去的地步——精灵的用剑技巧轻灵迅速,优美而不带有一丝赘余的动作。 这样的技巧给卡莉法十年她也学不来的。 她松了松酸痛的肩膀,满脑子都是这几天从格罗瑞尔那里学习到的,更加实用的技巧——他的剑术虽然很美,但是在她看来她真的不适合。 要说的话,她有自己战斗的技巧和方式——只是缺少跟活人战斗的经验,比起依靠这些剑术,她更加愿意相信自己在北方森林中锻炼出来的野性。 格罗瑞尔觉得面前的人类少女确实又多了一项让他觉得惊讶的特质——虽然他早就知道她顽固不化,但是事实上就算如此他还是得承认她的悟性还算不错,当然,她还是顽固不化的,粗鲁野蛮的,倚靠着自己野性本能的……疯丫头。 他的手握着树枝的时候仿佛他握着的并非是树枝而是一把雕刻着浦苏文的精美宝剑——而卡莉法握着树枝……那就仅仅只是树枝而已。 在气质方面,他们真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注意到一边的达尔克精灵一眼又一眼的偷看他,格罗瑞尔转过头去瞟了他一眼,后者耳朵一颤,迅速低下头去生怕被格罗瑞尔发现自己脑子里在循环什么龌龊的东西——他真的……没有对现在在板车上睡得像个刚刚出生的梵妮撒一样的女孩做什么嘛? 梵恩雅在上,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不知道一边的达尔克精灵已经满脑子桃色画面,格罗瑞尔在看到某只棕皮肤的精灵同胞一脸羞愧——至少在他眼里是——的低下头之后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前方的路。 而在绵延的道路前方,一座城池浮现出了它依山而建的轮廓。 那城就像是从山中雕刻而出的一样,石中城堡牢牢地靠在料峭的山壁上,民居,商铺,街道的轮廓以悬崖上的城堡为起点,就像是从山巅流淌而下的河流一样蜿蜒铺展。 诺盾的王都,山崖之城呼罗尔。 而如今在那居住着诺盾王族的山崖之城中,一场贵族之间的比武正让人摒住呼吸,菲利希亚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坐在宾座上双眼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兄长。 玫瑰四王子莱茵穿着他那一声金红相间的盔甲,手上却没有拿着他用锋利龙牙打造的宝剑,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阔峰的普通铁剑,他同他妹妹未来的丈夫在大厅之上呈圆形踱步,对视着对方。 这是一场友好的比试。 坐在菲利希亚身边的诺盾王女艾泽娜露出一个淑女的微笑,用手帕遮住嘴侧过头去对她哥哥未来的妻子轻声问道,“菲利希亚我未来的嫂嫂,”她用一种诺盾贵族特有的说话腔调调笑着说,“你认为谁会获得胜利呢?” 一个是兄长,一个是未来的丈夫,这个问题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菲利希亚同样微笑得体,不同于艾泽娜披散着头发,她那头棕色的秀发被包裹在白纱之中,“也许是友好的共得桂冠呢?”她脸上可爱的雀斑也丝毫因为那双纯洁活泼的眼睛而灵动起来,“不过,我哥哥身上的铠甲是用红龙的鳞片打造的,要弄花它恐怕得需要龙的牙齿那样锋利的东西呢。” 艾泽娜流露出了一丝羡慕的表情来,“难道说我们尊贵英俊的玫瑰四王子殿下是一位屠龙的勇士?” 传说龙的眼睛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大陆上最有勇气的勇士失去行动的能力,龙鳞铠甲,龙牙宝剑,这都是只听说过的东西。 艾泽娜的心里微微有些泛酸,她将视线停留在了玫瑰四王子挺拔的背影上,后者用一个轻巧凌厉的攻势化解了来自自己哥哥——未来的诺盾国王的一个刺击。一挑一拨,优雅之中又带着一种野蛮的感觉——那确实挺奇怪的,却毫无违和的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艾泽娜的眼神温柔了下来,她用怀|春少女的眼神望着自己未来嫂子的哥哥。 “他可真是英俊。”美丽活泼的公主这样呢喃道,“要不是艾伦是我的哥哥,我一定站起来为玫瑰四王子殿下大声的声援。” 菲利希亚听着她这样说,心里泛起一丝苦味,她本想出口讽刺,却最终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站在什么立场上阻止诺盾的公主爱慕自己异母的哥哥呢? ——毫无立场。 在一片欢呼声中,来自卡伦的,英俊的异国王子将诺盾主人之子的长剑挑落在地,后者松了口气似地露出一个微笑,“好吧,我还是不及你的。” 这是一场友好的比试——艾伦并非是输不起的人,他性格宽厚而仁慈,同莱茵有些相似,所以这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好友。 一场游戏式的比试而已,两位王子都未曾放在心上。 艾泽娜几乎要挑起来欢呼了,“看来是莱茵王子赢了,他就如同盛放的朱红色玫瑰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呢!”她跳起来,像头白色的幼鹿一样跑到兄长和莱茵的身旁,将自己刚刚编制的桂冠戴在了莱茵的头上。 ——若是艾伦赢了,那么为他戴上桂冠的就应该是菲利希亚了。 “可惜了我的好哥哥。”艾泽娜活泼的对着她的哥哥笑道,“不过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让菲利希亚嫂嫂给你带上桂冠。” 艾伦则站直了身体,用侍女送上的沾着水的麻布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之后,对莱茵微笑,“来自卡伦的亲人啊,要不要随我去呼罗尔之下的城镇去散散心呢?自从来到这里,你总是愁眉不展。” 莱茵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艾泽娜这样喊道。 “你还是留在这里陪着菲利希亚公主吧。”艾伦拍了拍他妹妹的脑袋以示亲昵。 后者则立刻大声抱怨着这不公平,“你们男人可以四处乱跑,我们却只能坐在呼罗尔冰凉的石凳子上绣花!” “你可以在石凳子上垫上无数的塔夫绸。这样它就不凉了。”艾伦半开玩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带着一只在微笑的莱茵往大殿的门口走去,当他回过头,他的视线越过走到菲利希亚身边的艾泽娜,落在了一边望向他们离开方向的蔷薇公主身上。 那来自卡伦的粉色蔷薇,点缀着落寞的露珠。 她并不爱他的。 艾伦理解这一切。 但是这并不要紧,他有一生的时间。 第46章 城 卡莉法安静的躺在床上抬头看着结着蜘蛛网的天花板,诺盾的王都呼罗尔,对于这个高地王国来说,王都是最为繁华的地方。 比起边境小镇,这里的佣兵少得多并且更多的是商队或者更加有组织纪律的骑士团,让格罗瑞尔满意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能洗澡的地方——他现在心满意足的泡在每个房间都有的用一整块山岩雕刻而成的浴池里享受着难得的热水浴。 倚靠着高地两条哺育了沿途国家的河流之一的伦籁河,呼罗尔并不缺乏水源,在上个世纪的时候它被一支来自东方的铁骑征服过一段时间,如今那支征服了诺盾的军队所留下的遗迹都已经斑驳腐朽——但是他们却留下了一个让呼罗尔从贵族到平民都受益匪浅的习惯。 ——热水浴。 精灵王觉得自己来呼罗尔真是正确不过的选择了,他揉了揉比起刚刚离开王之森的时候比起来显得毛躁又油腻的月柔色长发,因为呼罗尔的商人们已经将热水浴都变成了一种城市资源,跟“洗澡”相关的东西都发展的让人瞠目结舌。 比如说精灵王用来洗头的那个被称为“皂”的东西,他的头发原本是一天打理一次的,所以不需要这种祛除污垢十分有效的东西——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大概要好几天乃至于好几个月才能打理一次头发——再怎么好的发质也会被弄的一团糟的。 他从水中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黑色瘢痕,那东西还在侵蚀自己,从手臂一路往上蔓延到了胸口,虽然昆泽尔那边没有回复他,但是他事实上并不怎么担心昆泽尔——那边的精灵女王崔莉珊是辛南的祭司,而且她的年纪也比自己大得多——哪怕比起自己的父亲都要年长的多。 她是经历过那场让蒽缪精灵们元气大伤的战争的女王,同年轻的自己是不同的。 这样想着,精灵王站了起来,擦干身上的水迹之后穿上了自己的长袍——要是算一下他在水里泡着的时间,估计卡莉法会忍不住说他几乎要泡发了。 但是事实上他除了手指的指腹有些皱褶之外,精灵王丝毫没有任何“被泡发了”的迹象。 呼罗尔的治安比起边缘小镇来说强得多,大概是因为贵族们都据住在此处吧,至少在主干道上能够看到骑着马巡逻的骑士和步兵们。 三人一组,一个胸口别着熊徽章的骑士,和两个手持长矛,腰间别着阔口剑的,全副武装的步兵。 卡莉法从她的房间的床上翻起来,望向窗外面的街道——这里的街道一路向上呈现出一个渐渐攀升的坡度,而那坡度的尽头正是山崖之城的崖中城堡,诺盾的统治者们所居住的地方。房屋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 按照昆狄他们的建议,她其实最好也洗一洗,尤其是那毒舌的精灵王,他更是毫不客气的指出“你闻上去都馊了。”这个简直让人想揍他的事实。 卡莉法没有精灵王那么贪图享受,她稍微清洗了一下就把这件事情了解掉了。 至于小哑巴,她一开始根本不敢下水,只是后来卡莉法直接把她拎起来丢进了水池里刷了一遍之后,她似乎对于这种“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后来卡莉法不得不亲自把她从水池里拎出来。 她现在蜷缩在床上像只水貂一样滚成一团睡的不知道有多香甜。 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现在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他们不会把她丢下了,而在来到呼罗尔之前她就算是晚上睡觉,不是抱着昆狄的胳膊就是直接钻进卡莉法的怀里——这小家伙始终是不安心的。 不这么做她几乎是无法入睡的。 而现在,就算她不拽着卡莉法也能睡着了。 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在独眼的女孩那没有被蒙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与痛苦和自艾自怨无关的无奈。 无奈分很多种的——对小家伙无可奈何也是其中的一种,只是它不会让人觉得烦躁不安。 卡莉法扭过头去往街道另一边看去,一闪而过的一瞥让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再扭过头去的时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没有穿着金红相间的华丽盔甲,取而代之的是合身的,彰显出贵族身份和气质的塔夫绸长袍。 曾在南镇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子正微笑着骑在马上同另外一位看上去身份高贵的青年男子交谈着,后者谈笑风生,像是正在同他远道而来的朋友介绍着他的家乡一样。 卡莉法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并排骑着马的两位身份高贵的贵族子弟,然后猛地把窗拉上了,吓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原本睡的正香的小哑巴跳起来从床上滚了下来,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面色阴暗的卡莉法,有些害怕的咽了口口水。 她从未见过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卡莉法坐回到床上,将脸埋在手心里,深呼吸了两口气之后,她转过头去看着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她的小哑巴,她伸手,却看到那孩子像是在惧怕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卡莉法的手停在了半道上。 她知道这孩子是在害怕自己拿她出气——但是就算再怎么害怕自己挨打,她闭着眼睛紧绷着身体站在原地,像是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卡莉法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去找昆狄,”她对小哑巴这样说道,“我有事要出去。”这样说着她站了起来,却发现衣服的后摆被拖住了,小家伙抓住她的衣角看着她。 卡莉法垂下眼,伸手掰开了她的手指,然后走出了房间。 她有事,她必须去找那个玫瑰四王子。 这是关于她在呼罗尔所听到的传言的事情——不到一天的时间,出自菲利希亚之口,由艾泽娜公主传播开来的,关于“四王子是个屠龙的勇士,他的身上穿着的是红龙之鳞打造的铠甲”的,这样的传言。 卡莉法当然知道这样的传言是从何处开始的。 她的胸口燃烧着一簇火焰。 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愤怒,那样怒涛难平。 只是那簇寂静的怒火燃烧着,比突如其来的怒火更加长久。 长久到也许是用她全部的意志作为燃料。 第47章 城 两个贵族子弟一同行动对于卡莉法来说实在是太麻烦了——她并不想找另外一个人,虽然他看上去和玫瑰四王子是如此的亲厚,但是卡莉法在心底依旧是不会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去的。 如若那传言是真的,那么这个四王子也许并不算是什么无辜之人。 卡莉法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龙牙之刃上。 莱茵从马上翻身下来,仰起头对骑在马上的艾伦王子这样说道,“我亲爱的朋友,虽然由你带路我对这宏伟的城市有了新的了解,但是我是否能够独自一人前行?也许让我独自一人在这繁荣的地方行走会更加有趣呢。” 艾伦皱了皱眉头,转而微笑着应许道,“既然是你的心愿,我的兄弟,当然是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们相互寒暄了一会之后,便分道扬镳,莱茵继续顺着带着一点坡度的街道往下方的商道走去。 卡莉法低下头紧随其后。 莱茵早就发现了有人跟在他的身后——按理来说他这样穿着华丽丝绸衣服的贵族出现在大街上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反而是在明确的像所有心怀不轨的人昭示着:“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一定会被找出来实施最残酷的惩罚。” 以他的身手,他并不觉得自己被一般的蟊贼盯上会怎么样。 所以他干脆走了弯路,在一个小巷的尽头转身弯进了一个死胡同。 他就等在这里。 但是事情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那袭击来自后方。 他反应迅速,就地缩下身子躲过了这来自身后的袭击,继而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它由龙牙打造,锋利无比,哪怕是传说中能咬穿厚厚的铁木船底的冰海塞壬之牙也望尘莫及——事实上,也只有龙的利齿能胜过冰海塞壬那甚至能挖穿冰封了千百万年的冰山的尖牙利爪。 他转身的时候以为自己大概能看到一个胆大包天的蟊贼,但是事实上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站在死胡同的墙上,用身上的弓箭指着他的独眼少年。 他还很年轻,年轻到还没有长出胡子。 他选择弯进死胡同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因为如此这般,便无人能看见他正在被一支箭指着眉心。 莱茵摇了摇头,“能别做这种傻事么?”他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对方看上去还只是个孩子,也许只是听了一些吟游诗人关于游侠的诗歌故事所以生出了模仿的心思——莱茵自己也不否他小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傻想法。 一个孩子,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而被丢到牢狱中去。 如果这事换做其他贵族遇到,也许这个少年早就已经被丢到斗兽场中去了也说不定。 卡莉法居高临下的看着莱茵,她记得自己见过他一次,但是他似乎已经对自己毫无印象,“听说……你是个屠龙的勇士?”她缓缓的张口道,压下心中那团腾然而起的火,用自己都不相信的冷静语气问道。 但是她一开口莱茵就听出来了,是“她”,不是“他”。 这下他更加的不明白了,一个女孩子,她到底是在做什么?他这样想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如果她放弃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他是一定不会伤害她的。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传言……”莱茵将自己的剑收回了剑鞘,“但是并不是这样的,打败我也不能彰显出什么男子汉的气概来,好吧,也许会比一些男孩子强一些,但是你真的不该这样拿箭指着别人。”他的声音很轻柔,但是比起精灵王那自带着一种高傲冷冽的氛围,莱茵的声音更让人觉得温暖。 “你以为我这样只是为了向一些自高自大其实没什么用的男人表现自己比他们强吗?”卡莉法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屠龙的勇士。” 这下轮到莱茵皱起了眉头,他一脸疑惑的看着面前黑着脸的小女孩,“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也许你可以好好的说一下,而不是这样剑拔弩张。” “龙鳞的铠甲,龙牙的宝剑。”卡莉法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用一种无比讽刺的声音问道,“那是出自你的索取?”她的冷笑声中带着让莱茵感到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仁慈的玫瑰四王子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他真诚的望着面前如同一簇火焰一样女孩,将手太高放在的太阳穴的位置,“我以瑞斯迪亚之名起誓,在我从外面回到王城之前,我不知道我那被宠坏了的小弟弟为我准备了这样一份归来之礼。” 卡莉法只觉得自己胸口的火焰燃烧更盛了,除此之外,她的眼眶也带着一种酸胀感——她熟悉这种感觉,她称呼它——正如人们称呼它一样——为“哭泣”。 真是可笑,你的归来之礼,夺走了我的亲人和朋友,夺走了我的归宿。 卡莉法拉着弓弦的手更加用力,以至于锋利的弓弦都已经嵌进了指腹,莱茵似乎察觉到了面前的少女快要哭出来的心情,他垂下眼,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怜悯——殊不知这怜悯的表情落在卡莉法的严重,反而像是丢进火中的丝绒一样将她的怒火点燃,她毫不犹疑的对着他射出了已经搭在弓弦上的那一箭。 莱茵扑倒在一边躲过了这一箭,继而劈头盖脸而来的是属于女孩的怒骂,“你以为这是什么?你身上穿着我朋友的鳞片,你手上握着他的牙齿,你让他的尸体不完整,你却称呼它们是你的‘归来之礼’?瑞斯迪亚在上啊!你不觉得自己厚颜无耻吗?!” 她的怒骂像是利箭一样对着莱茵劈头盖脸的砸下,“你的弟弟,你那骄纵的弟弟,为了给你准备这样一份‘归来之礼’,让饿狼的佣兵杀死了我的亲人,夺走了我的归宿,你却轻描淡写的把那个小畜生称为‘被宠坏了的小弟弟’——没有见过比你更加愚蠢无知的哥哥了!” 莱茵愣在了原地,面前的女孩爆发出来比她黑着脸更加容易读懂——虽然那是一串不留情面的怒骂,可是他却听懂了。 ——谁会无聊到编撰这样一个故事来欺骗自己呢? 他将视线落在那黑色的眼罩上,猛然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一个一样的,带着眼罩的少年——虽然头发留长了,但是两个身影模糊的叠在了一起。 ——谁会为了欺骗一个人,从南镇千里迢迢追来诺盾呢? 因为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女孩在怒骂,因为所有一切悲伤,痛苦,憎恨都是真实的。 莱茵被这真相冲得有些头疼。 在女孩从身后的箭袋里抽|出第二支箭架在弓弦上之前,他先行一步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龙牙剑。 他将手上的宝剑平伸出去,用歉疚的表情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女孩,“这并不能弥补什么。”尊贵而仁慈的王子这样轻声致歉道,“请收下它,我会将龙鳞之铠也一并还给你。” 卡莉*在了原地。 他的行为就像是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将她的怒火突如其来的浇了个透凉。 第48章 城 卡莉法在她的脑子里幻想过很多场景。 她以为面前同样应该是养尊处优的王子会大声指责着她冲撞一位王子,或者拔出他的剑来杀死自己,更或者招来附近的巡逻队将自己丢进牢房。 她满怀着恶意和揣测,想象着这个男人会做得所有事情,只是—— 她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做。 身份尊贵的玫瑰四王子将他手上有价无市的,由坎帕亚最好的工匠呕心沥血打造的,不仅锋利无匹,同样价值连城的龙牙宝剑平伸出来,褐色的双眼中透着真诚和歉意,“这无法弥补什么,请收下它吧。” 也许。也许他是装作如此善良正直的样子,也许…… 卡莉法心中对于这个王子的恶意猜度垂死挣扎般的翻滚着。 他没有必要,他真的没有这样的必要。 他这样光明磊落的站在阳光之下,手上举着曾经属于龙爷身体的一部分的宝剑——也许里面还掺了点别的什么金属之类的,但是—— 卡莉法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找到的那一点点恶意猜度带来的快|感如今除了难以言喻的羞耻什么都没带来。 卡莉法握着弓的手垂了下来,箭支无力的吹到一边,而莱茵依旧站在那里,阳光洒在他那身白色的塔夫绸长袍上,甚至像是给他打上了一层正直的光晕一样。 “那确实毫无弥补。”另一个带着点讽刺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莱茵扭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带着兜帽看不清容貌的高挑身影。 但是卡莉法一眼就认出来了,从声音到提醒,乃至于戴在手上的那银色的手套。 精灵王格罗瑞尔。 高傲的精灵王踱步上前,“若是那傻丫头收下了你手上的宝剑,你大概就该提出‘请原谅我那无知愚蠢的弟弟’这样的请求了吧。”他身材高挑又并不是十分纤瘦,站在莱茵的面前甚至能正好俯视他。 莱茵垂下手,转过身去正对着面前拥有好听的声音,却用令人恼火的语气说着讽刺之语的陌生男子,“是的。”他毫不否认面前这个陌生人所说的话,“我确实希望我那骄纵的弟弟能够得到原谅,毕竟他是我的弟弟,毕竟他是为了准备这样一份可耻又血腥的礼物而造成了她的悲惨遭遇。” 他们的对话让卡莉法的思路瞬间清晰了起来。 她想要玫瑰四王子手上的那把宝剑,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即使收下了那把宝剑,将它毁掉带回夏特村,龙爷死去的地方——她也不会原谅那个玫瑰七王子。 她将视线落在玫瑰四王子的身上,后者摇了摇头,“我‘希望’,同她‘必须’是两个概念。”他面对精灵王的时候依旧昂首挺胸,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正直的气息。 但是他的话却招来了面前带着兜帽的陌生人的冷笑,“这是个不错的想法,毕竟太多的人把‘我希望’和‘他必须’混为一谈了。” 卡莉法觉得自己被他狠狠的嘲讽了一把。 当她正打算开口反击的时候,却听见他这样补充道,“所以,就算你交出这把剑,你也没资格说‘希望你能原谅我那愚蠢无知的弟弟’这样的话。” 莱茵皱起了眉头。 他不否认自己在整个玫瑰王朝都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个一口尖牙利齿的陌生人,他却有种恼火的想揍他的冲动。 然而,他却知道这个人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至少在交出手上那把剑的一瞬间,他有过这样的想法——那女孩,如果真的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不会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愤怒和绝望却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告诉他她的仇恨来自什么地方。 ——他也知道,她的愤怒和绝望是那样的深,以至于如果法纳斯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丝毫不怀疑她会夺走自己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弟弟的生命。 那是他的弟弟,他再怎么被宠坏了,那也是他的弟弟。 若是自己能将她挚友被夺走的尸体的一部分换给她,是否能代替自己的弟弟向她求得原谅? 莱茵是这样想的。 ——也许他对于那个带着兜帽的陌生人的恼怒,有个更加明确的称呼——恼羞成怒。 他的话让莱茵又一次注意到了一点,小小的,崩塌的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告诉他:你并非如同你想的那般正直。 他微笑了一下——虽然那表情落在精灵王的眼中跟嘴角抽搐了两下没有什么两样——随后又昂首挺胸的抬头直视面前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陌生人,“也许你将你的兜帽摘下来,我们会更加容易交谈。” 卡莉法觉得莱茵大概刚刚说了整个对话过程中最找死的一句。 叫面前这只精灵摘面具? 你想跪倒在被传唱了一个世纪的美貌之下吗? 即使这只精灵要是那一天因为嘴巴太毒说话太欠揍被追杀她也一点都不奇怪,但是扫遍他浑身上下,她也没有办法从“外貌”这一点上找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就算他嘴巴足够毒,舌头上流的不是口水简直就是毒汁,卡莉法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否认的。 精灵王美得任何不熟悉他的本性的人看他一眼都难再将目光移开。 ——甚至熟悉他本性,有时候也会在某种脑子不太清晰的情况下中招。 比如说刚刚睡醒的时候。 精灵王并没有为面前人类的要求所动,只是自然而然的转过身去,对着卡莉法说道,“你的年纪和阅历证明了你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他像是一位师长一样对龙瞳的女孩教育着,“人情是件非常微妙的东西。” 怎么找到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至少在那个小哑巴冲进自己的房间一脸急的好像她快要死了一样冲他指手画脚的比划她出去了的时候,格罗瑞尔就猜到了她会做什么。 然后? 哈,她的咆哮声简直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呢。 精灵王完全无视了一边的莱茵,他那被人称赞为“翡翠之湖”也望尘莫及的眼睛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之下。 龙瞳的少女,她粗鲁,无知,冲动,做事不计后果。 可是,她却同时还带着让人觉得悲伤的单纯。 这是——毁灭性的组合。 但是格罗瑞尔并不想同情她所经历的事情。 卡莉法,来自山中的龙瞳女孩,她不需要这种最廉价的,任何一个不认识的,知道她的事情的人都能给的感情。 第49章 城 卡莉法看着面前的精灵,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许确实是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自己太过年轻了,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完全不知道。 格罗瑞尔至始至终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一边的莱茵,他虽然带着遮住了自己容貌的兜帽,但是那种高傲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气息还是不可抑止的展现在身为贵族的莱茵面前。 莱茵虽然亲民,但是事实上,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 对于面前这个陌生人的谈吐和姿态,他还是能够看出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的。 他恐怕是个地位非常尊崇的人吧。 卡尔?不……伦铎的贵族中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苏茉纳?他的袍子看上去像是从南方来的人。 而相比之下,那个女孩,就像是个纯粹的平民女孩了——这样两人,很难想象是同伴的关系。 但是,莱茵还是能够听得出那个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对那个女孩是充满了护佑的——他是那样自然而然的鄙夷自己想要以还剑来向女孩请求原谅的事情。 卡莉法走到两人跟前,她的身高才到精灵王的胸口,后者也没有低头看她,只是淡定从容的扭过头去用连对着一边的莱茵,后者当然理解他的意思。 地位尊崇的玫瑰四王子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并非是出尔反尔的人。”他将自己手上的宝剑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了那条死胡同。 卡莉法看着安静的躺在地上,剑鞘上装饰着金和宝石的宝剑。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苹果。 在那年大雪即将覆盖山峦的时候,她抱着那个苹果钻进以针叶树为主的树林,穿过瀑布,越过溪谷,跋涉了一段长的如同回忆一样的山路。 就是为了把那个来自南方的果实带给龙爷。 那时候她只买得起一个苹果呢。 龙爷说过他的故乡其实在更加南边的地方,要越过长长的海岸和不见底的碧色海湾。 其实那带着南方味道的果实根本不够龙爷塞牙缝吧。 她弯下腰抱起那柄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格罗瑞尔依旧站在她的身后,他低下头看着卡莉法,随后只是将左手指尖在胸口的位置轻触了一下。 对于精灵来说,这个动作就像是身边的友人死去了重要的人时,相互安慰的语言一样。 尽管他们有着美妙的诗篇,有着灵巧的双手,有着堪称这世上最美的语言和文字的精灵文——可是这个种族,却是那样的不善于安慰人这件事情。 卡莉法站了起来,她恐怕是没有办法破坏这把龙牙剑的,哪怕用自己手上那把材质同样是龙牙的刀也一样。 所以她决定将这把剑带在身边,她也许回不到夏特村了,但是如果她还能回去,这把剑必须被深深的埋葬在龙爷的洞穴里。 即使那地方现在已经到处都是蝙蝠,被这种夜间出现会让人有着不好联想的生物给侵占满了。 岁月会负责去锈蚀这把剑的。 格罗瑞尔一声不响的跟着卡莉法一起回到他们下榻的酒店,他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这件事情确实是蛮出乎人意料的,卡莉法还以为他已经完全讽刺自己上瘾了——毕竟对着那个玫瑰四王子都要顺手讽刺自己一把。 但是并没有,他只是安静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昆狄似乎已经等急了,如果不是格罗要他留在这里等着万一他们没有回来就立刻离开,他几乎要一起跟过去。 关于这一点,小哑巴却非常的听话。 她也许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但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听话”了。 昆狄看着看不清表情的格罗瑞尔回到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看手上抱着用外套盖住的长条物件的卡莉法,虽然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似乎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这样想着,昆狄自己松了一口气。 卡莉法回到自己房间。解开包裹着龙牙剑的外套,她将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抽|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上面尽心的刻着剑纹,但是她觉得这把剑死气沉沉的。 她同样拔|出了属于自己的龙牙刀,当这一刀一剑放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明显的看出其中的差距来。 对比自己的龙牙刀,这柄剑装饰华丽,一看就知道是被佩在贵族子弟的腰侧——而相比之下,她手上的龙牙刀,显得朴素——乃至于有些寒酸,可是它闪耀着寒光,不管是从方便战斗还是锋利的程度,或者说是刀身上的凹槽,都彰显着制作者的用心。 这个时候才会想到木库老爹那个贪财的夏特老工匠。 人类也是不缺乏能工巧匠的,只是有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许并没有夏特人那样对锻造一柄“带着生命”的武器那样执着。 并不是说所有的人类工匠都会这样,工匠是用锤子的艺术家——但是制造这柄龙牙剑的人,显然并没有拿出全部的功夫。 卡莉法看了看剑柄上装饰的媚俗的宝石,以及剑鞘上用金子纹刻的花纹。 这东西出自坎帕亚最好的工匠之手? 卡莉法觉得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可靠。 也许那个“最好的工匠”只是更加能讨那些贵族们的喜欢吧。 她坐在床上将龙爷的成牙打造的宝剑放在腿上,然后抽|出了自己的匕首,光亮的剑身照出她的样子来,她安静的盯着自己的倒影看了很久,然后…… 动手将镶嵌在刀柄末端的红宝石挖了出来。 她将那颗嫣红剔透的红宝石随手丢在一边,从自己的猎袋里掏出了一颗小小的玻璃球,当然,以这颗玻璃球的大小,是绝对镶不进之前那个镶着红宝石的缺口的,所以她将这颗小玻璃球用细细的麻绳编织了一个小袋子装进去,然后拴在了空缺了一块的剑柄上。 “欢迎回家,龙爷。”她将华丽的剑鞘丢在一边,举起手上没有生命气息的宝剑,对着剑锋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 门外,格罗瑞尔拉了拉长袍,那上等的塔夫绸发出动听的窸窸窣窣声,他伴随着这样的窸窸窣窣声离开了那里石廊另外一边处走去。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比她过去的回忆还要漫长的多得多。 第50章 城 莱茵回到了山崖之城中,他坐在自己房间的石凳上,看着面前的龙鳞铠。 如果那女孩活着回到卡伦,也许自己的弟弟只要一出现在她的面前,就会被杀死吧。 他的小弟弟法纳斯,完全被王后宠坏了。 可是他总是对自己很亲近。 比他对兄长或者两个姐姐更加的亲近。 莱茵几乎是赖在诺盾的,他于私都不想回到卡伦。于公——他要是能在外面呆上一辈子,大概就能防止兄长在继续猜疑他对王位有所觊觎吧。 虽然他知道只是一味的逃跑是没有什么用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莱茵更擅长军队里的事情,他不擅长政治上的时期,他讨厌和大臣们虚与委蛇,也不喜欢带着面具在国与国之间交际——也许有一天他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公主回来,但是他不会知道自己是否能爱上自己的妻子。 说句实话,龙牙剑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那只是自己小弟弟一时兴起送给自己的礼物,希望能得到这个远征在外归来的哥哥的夸奖而已。 莱茵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显得很薄情——为了保证法纳斯的安全,他现在也许应该去找艾伦,然后调查那个女孩和她的同伴下榻在什么地方,然后将他们都丢进牢房。 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因为法纳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那女孩的谅解,而不管怎么样他也永远都是自己的小弟弟。 ……他其实还有一次机会。 莱茵抬起头望着自己面前的龙鳞铠甲。 棕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件事情是法纳斯的错,莱茵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 只是—— 最亲近自己的弟弟,同一个心碎的,不认识的女孩比,谁重要呢?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尊贵而英俊的王子将自己丢到了铺满来自南方的绸缎和亚麻布的床上。 而在另一边,卡莉法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敲开了格罗瑞尔的门,后者打开门一脸疲惫的看着卡莉法,她的背上又多了一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宝剑,“你做什么?”他其实明白她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又问了一句。 卡莉法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不会真的觉得……那个什么王子会把他的龙鳞铠甲还给我吧?”他没有让人来抓自己已经算是个好人了。 她从来不打算放下仇恨。 卡莉法对于这一点的认知比别的什么都要清晰得多——她不会放下关于这一切的仇恨,同样的她也不会原谅玫瑰七王子。 亲弟弟和一个不认识的,愤怒的少女谁更重要?卡莉法甚至都不需要帮那个看上去很正直似乎也真的很正直的玫瑰四王子做出任何选择。 “哦……”精灵王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你倒是……反应的很快。” 虽然他不会承认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昆狄则揉着眼睛牵着小哑巴出现在两人的身后,手里拿着卡莉法塞给他的红宝石,“你把这个给我干啥呢……”那宝石晶莹剔透,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果不行的话,卡莉法也不介意把剑鞘上其他宝石和金子一起抠下来。 反正她只需要作为龙爷牙齿一部分的剑身就可以了,但是那宝石简直是送上门的路费。 在这块宝石之前她基本上都是吃老本,以及——嗯,虽然格罗瑞尔某种意义上嘴很欠很讨厌,但是他在这场北上的旅途上其实贡献最大。 他是带足了路费的呢。 虽然现在……被强行拿来当四人份来用了。 他们在城门刚刚开启的时候——呼罗尔下面的城镇在东边第一颗“永悬之星”芙洛娜开始闪耀光辉的时候就会打开,卡莉法一行人早早的就离开了这山崖之城,以至于之后打听到独眼少女所在的莱茵带着他的龙铠扑了个空。 卡莉法骑在杂花马上跟格罗瑞尔并排,后者终于摘掉了掩盖容貌的兜帽——天边的“永悬之星”芙洛娜的光辉在初升太阳的光辉下那光芒不褪反而更加闪耀出热烈的金色。 “龙爷是谁?”像是突然想到的一样,精灵王开口问道,他的声音轻松随意,根据他在编年史上读到的一些关于这个种族的事情,每条龙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龙爷”——这显然不是那条龙的名字,只是面前这个小女孩称呼他的方式。 “我以前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卡莉法摇了摇头,不过她后来知道了,在梦里——以直接接受龙爷的记忆,看到他对于亡妻的思念的方式。 那是一个失去了挚爱千年的老人漫长的思念。 光是看一眼就让她觉得心疼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精灵王无所谓的反问了一句,他其实并不太在意这种事情。 “嗯。”卡莉法点了点头——他们很少能这样毫无芥蒂的相互交谈,卡莉法还是觉得怪怪的,但是她并不排斥这种不咸不淡的平静,“他的真名叫做哈墨耳勒。” 这个名字像是投进了一滩死水中的石子那样,让水面荡起了波流,精灵王带了一下缰绳,坐下的白马不安的刨了刨蹄子,他扭过头去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卡莉法,“他叫什么?”每一个音节他都能听得懂,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听到的那个名字,并没有听错。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问了这样一句。 “哈墨耳勒啊。”卡莉法对他露出这样震惊的表情显得不解。 “……他是条红龙?”精灵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不可置信,他深呼吸一口气,“红龙——哈墨耳勒?” 卡莉法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震惊,只是点了点头。“你知道他吗?”她知道精灵王比自己活得久,龙爷和精灵王都比自己活得久,哪怕是那边的昆狄,他今年也已经两百岁了。 龙爷的年纪更是不可考了。 “他是圣女科莱的丈夫。”精灵王皱起了眉头,他的脑子里掠过无数的信息,然后一切都清晰了起来,“真是该死!”他突然懊恼的喊了一句。 他早该想到的。 红龙哈墨耳勒,圣女科莱的丈夫——传说她在死去之前,将一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然后他就从所有的记载中湮灭了身影。 第51章 城 精灵王只觉得自己刷新了对人类无知和愚蠢的理解。 红龙哈墨耳勒。 那是一个时代的传奇,尽管湮灭在了历史的洪流中,却依旧有只字片言流传在《编年史》中。 他的记忆告诉他,四大编年史中《青铜编年史》和《黑铁编年史》都出现过哈墨耳勒这个名字。 健硕威武的红龙,挥舞着双翼扫平一切。 龙的名字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两本编年史中的“哈墨耳勒”应该是同一条红龙。 格罗瑞尔垂下眼,“你的眼睛,曾经属于哈墨耳勒么?” 卡莉法将手放在眼罩上,摇了摇头——然后她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精灵王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精灵,“是的,这只眼睛,曾经属于红龙哈墨耳勒。” 精灵王垂下头继续催马向前走去,过了一会,直到卡莉法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的,他突然停下马——这让卡莉法差一点点没撞上去,杂花马不满的喷了个鼻响,甩了两下尾巴。她听到精灵王这样说道,“那么……我想这件事情,可能是一定会发生的。” 他将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他原本以为卡莉法的眼睛只是来自一条普通的恶龙,并没有多大的在意,说实话他也并不在意那人类少女的龙之瞳来自何处。但是如果那条龙是哈墨耳勒,那么一切就又有所不同了。 要说哈墨耳勒的话,很难以善恶之类的界限来界定他,或者说每条龙都有着不同的秉性,很难说“龙”这个种族到底算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虽然他们基本上都脾气暴躁,任性又喜欢囤积亮晶晶的东西。 但是他至少在三千年前也就是在青铜编年史的末尾,以及黑铁编年史的开头被提到过——他站在了圣女的身旁,随着她的死亡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至于圣女交给了他什么,两本编年史中都毫无提及,但是精灵王可以确定,那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编年史是残缺的,但精灵之间有着自己记录历史的方式。 哈墨耳勒,污秽之物,这两样之间有着一个明显的联系——也就是三千年前这个时间点,同时这也是精灵退出历史舞台,将生存的空间转让给矮人和人类的时候。 卡莉法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她愣了一会才反问道,“什么?”她没有阅读过什么历史典籍,也不知道什么圣女——在这一方面,这位精灵王算是博闻强记了,卡莉法就算再怎么不认输也得向他表示服气。 “我是说……”精灵王用那动听的嗓音轻声说道——一般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不是毒汁就是毒汁——他如同低语,又如同叹息一样的声音很少能说出什么让人舒心的话来至少对卡莉法来说大多数时间就是这样的,“不是你造成了他的死亡,只是你卷进了他的死亡。” 卡莉法不懂他的意思。 “什么?”她过了好一会才理解了精灵王的所知——并非是因为保护她的关系,龙爷才死了。 “因为他身负重任,所以才迎来不可避免的死亡。”只要他带着那样东西,那污秽就会找上他,不管以任何代价,杀死他。 所以这条曾经不可一世的红龙,才会从历史的记载上完全失去了踪影。 卡莉法是来自北方的贡多森林的——一条来自南方的龙,躲藏在北方隐居多年。 他无非是为了保护自己守护的东西。 然而卡莉法却对他所说的内容毫无概念,她只是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他的话,“什么叫做他身负重任?什么叫做只是我卷进了龙爷的死亡?龙爷是无辜的。” “我没说他死有余辜。”精灵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小女孩的死脑筋简直快要无语了,“我只是说……”他猛地刹住了。 然后耳朵烧的通红。 他在做什么?像个师长一样对着一个钻牛角尖的人类女孩循循善诱。 “说什么?”卡莉法转过头去盯着猛地刹住话头的格罗瑞尔,后者的耳朵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就像是猫抖动自己的耳朵一样。 这个小动作更加常见于昆狄身上。 因为棕皮肤的达尔克精灵的耳朵比其他种族的精灵长一些,所以抖动耳朵的时候连两边的头发都能跟着一起颤动,耳朵抖动的弧度也比较明显。 只是卡莉法没见过精灵王的耳朵也这样。 ——不,她是根本没想过面前这只高傲的蒽缪精灵……也能做出这种像是小动物一样的动作。 卡莉法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决定还是不问他究竟想说什么了。 小哑巴扯了扯坐在后面悠闲的赶着骡车的昆狄的外套,指了指前面两个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人,昆狄跟她相处久了很快就能理解她的意思——自从卡莉法把她捡回来之后,几乎一直都是昆狄在带她。 “哦,他们啊。”昆狄用手上的鞭子把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不用管他们,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说话。” ——虽然……你也说不了话。 昆狄挠了挠头,“我教你写字吧?”她总是这样嗯嗯啊啊的比划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啊。 小哑巴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长耳朵精灵——在她的认识里,能够写字的都是祭司一类身份高贵的人。 但是面前的精灵却问她,要不要学习写字。 她可以吗? 小哑巴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却看到昆狄抓了抓耳朵,“诶……不过你连字母都不懂呢,得从头开始教啊。” 他的耳朵抖动了两下,带着鬓角也微微颤动。 格罗瑞尔的听力不错,他能听见身后渐渐拉进距离的昆狄再说些什么,他不关心昆狄是教那个孩子精灵语还是通用语,但是他对那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有点意见。 嗯……说的好像他和那个人类少女有什么似的。 高贵的精灵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昆狄的眼里就已经是“背弃蒽缪一族忠贞的天性”和人类小女孩不清不楚的叛逆份子了。 当然,昆狄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戳格罗瑞尔的痛处——嗯,虽然是精灵,但是谁没有个什么特殊爱好呢…… 就在格罗瑞尔想要开口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扭过头去—— 就在他拔|出腰间银刃的那一刻,卡莉法的弓箭早已经离弦而出—— 有什么人,正在某处窥伺。 虽然他们如同野兽一样擅长隐藏自己的杀气。 但是卡莉法在森林中见识过更加难缠的伏击者。 第52章 城 下一刻,卡莉法放弃了弓箭转而抽出了腰间的龙牙刀从马上跳了下来屈膝着地以减轻冲击力,杂花马打了个鼻响抬起蹄子跃到了一边给自己的主人让开视线,昆狄惊慌又茫然的抬起头,他还没有注意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握住了身边的弓箭,一把拉住了骡车的缰绳防止骡子受到惊吓而从乱跑导致板车侧翻。 “怎么……”他话还没说完,一把把小哑巴推进了板车后面装着的杂七杂八的木桶里——这里面本来应该装着啤酒——他们宁可喝啤酒是因为水里面都是怪味道——如今已经空了。 虽然啤酒的味道也不见得好就是了。 另外一个木桶因为他拉住骡子而一个没刹住滚了出去,在石头上撞得粉碎,昆狄没来得及心疼,他扭过头去看到的就是手上的银刃被硬生生咬碎的格罗瑞尔,后者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脸上却充满了震惊的表情。 然后就在他扭头看过去的时候,他被颠簸的骡车和受惊的骡子给像桶一样摔了下去,在他摔出去的那一瞬间,他伸手抱住了小哑巴然后把她护住了。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背上一疼就失去了知觉。 在另一边,格罗瑞尔没有空去管昆狄那边的事情,他会震惊也是难免的——那银刃虽然比不上龙牙剑那么锋利,但是那也是上好的月银石打造出来的,这世上很难找到比那还要坚硬锋利的东西。 但是就是这样一把银刃,在一口森森的白牙下面,像是松脆的烤饼一样被一口咬成了两截,“呸。”咬断了银刃的少年站直了身体,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反射出一种蓝色的粼光。那脸上长着人类不会长的东西——鳞片。 “冰海塞壬。”精灵王向后退了一步,他现在赤手空拳。 他并不记得自己招惹了塞壬一族的人,而且……他没听说过塞壬一族还能长腿在地上跑。这家伙是个半塞壬。 阿提刻不喜欢多话,他只是收了钱来处理掉那些达官贵人觉得麻烦的角色而已,至于对方是谁他一点都不在意。 不过面前这个……貌似是个上位的精灵。 不知道精灵肉好吃不好吃。 这样想着,他伸出显得有些蓝色的舌头舔了舔那嘴白森森的牙齿。 收钱办事,别打听其他的事情,这就是阿提刻的办事道理。 卡莉法看着面前少了半拉耳朵的家伙,她在那个酒馆见过他一次,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佣兵,应该是他们的同伴,但是五年前卡莉法并没有见过他。 “哼。”罗文看着面前的女孩,想起她削去自己半拉耳朵的仇恨,忍不住怒火中烧——但是他又想起面前这个女孩其实一点也不强,如果那该死的眼睛不发动龙威的话,她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虽然收到钱得到的任务是杀了他们,但是……他用一种粘腻的,让人女人从生理上就透出拒绝的恶心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小妞,虽然没什么看头——他不介意找个处|女乐一乐,尤其是小女人在身体下面尖叫反抗的乐子,他可好这一口。 卡莉法的右脚向后撤了一步,她无法不把视线集中在面前这个佣兵身上。 但是他那种好像已经把她扒光按在地上用力侮|辱的恶心眼神却让她像是浑身上下都沾了什么人的鼻涕一样难受。 卡莉法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眼罩丢在一边。 黄金龙瞳和褐色的人之眼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她不知道自己被格罗瑞尔称为龙威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它来自于自己的龙之眼,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么使用它,甚至无法驾驭她。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使用它。 摘掉眼罩只是为了让视线更加广阔一些——她不能靠着在那边的格罗瑞尔,更不能指望一边看上去已经动不了了的昆狄和小哑巴。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 ——杀掉那个佣兵。 “哦呀……你的手在抖呢。”罗文冷笑了一句,他逼近那个丫头,后者则一直在后退,“啊,没杀过人吗?甚至连刀锋捅进人的身体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吧?” 他玩闹似的挽了个刀花,“你要是放弃抵抗,我还能让你死的舒服点。” ……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袭击了那个女人的关系,所以他们倾巢出动了吗?卡莉法懊恼的咬了咬牙。 “嘿,你往哪儿看呢?”半塞壬少年看着面前躲闪的格罗瑞尔,他手上没有武器,赤手空拳无法抵御身体各处如同覆盖着坚硬鳞片一样的半塞壬的攻击。 但是他的视线却不是集中在他的对手身上的。 “谁让你们来的?”格罗瑞尔的脸色暗沉了下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半媚精,但是……如果是半媚精的话,自己到不一定会受到牵连。 那个……王子吗? “死人的话还真是多诶。”阿提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面前的精灵虽然身材高大,但是却敏捷的像一只猫一样,甚至脚踩在枯枝上都不会发出声音。 这帮人就不能乖乖的让他杀了好交差吗? 烦死了。 这样想着,他亮出了自己指甲上的,遗传自塞壬一族的毒刺。 只要划到一点…… 卡莉法不再看着面前的佣兵,她在后退到足够距离的那一刻,握住了背上的那把龙牙剑——她本来不打算使用它,但是…… 她将它抛了出去,抛向了躲闪着半塞壬少年毒刺的精灵王,后者跃起接住了龙牙剑顺势往身后挥动,划出了一道半月形的银光。 阿提刻堪堪躲过,他站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鳞片被划开了一道整齐的裂痕,血从里面涌出来。 卡莉法被揪住脖子一把撞在岩石上,那一瞬间她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连同破掉的血管里涌出来的血一起吐了出来。 手上握着武器确实安心一点,但是格罗瑞尔的注意力依旧不在那个半塞壬的身上,他甚至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用力掷出了手上的龙牙剑。 罗文抬起手想要挡开——他有那个自信,他手上绑缚着的可是坚固的精铁,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那长剑势如破竹的刺穿了他手上的护腕,逼着他就地打滚躲开了它,那长剑就像是插|进泡沫中哨子一样,插|入了卡莉法面前的岩石中。 出乎格罗瑞尔的意料,半塞壬少年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他的后背都已经整个暴露给了他。 “你他妈在干什么?”塞壬少年停下了对格罗瑞尔的攻击,他走到罗文的身边,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他妈在干什么?” 他重复了一句,罗文被他掐的眼前直冒黑,可是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说不出来。 下一秒,从他颈腔里喷出的血喷了卡莉法和塞壬少年一脸一身。 “我他妈不是跟你说过了,要杀就杀,不许动女人吗,牲口!”他把罗文的尸体踢到了一边。 ……前一刻还是气势汹汹的杀手,后一秒,却成了暴躁的维护者。 第53章 城 塞壬少年擦掉了脸上的血,“只会发|情的牲口。”他啐了一口,下一秒,伸出毒刺的手就像卡莉法扇了过去,龙瞳的女孩侧身堪堪躲过,那毒刺从她的脖颈处划过在哪里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卡莉法握住插在石头中的龙牙剑,借着打滚的力道将它抽出来滚到了稍远的地方,她捂住脖子,那里并没有血渗出来她却觉得从那被险些划到的地方渗出了丝丝的寒意。 她并不懂。 面前的脸上长着鳞片的少年反复无常,她最先意味他是来杀她的,同那边身首异处的佣兵一样,可是下一秒,他却杀死了自己的同伴——在她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却又将充满了屠戮血腥的手,那锋利的毒针扇向自己。 那一下绝非是手下留情的,他是真的带着要杀死自己的心情这么做的。 卡莉法不懂得这个反复无常的少年究竟想要做什么。 少年伸出手,轻易的一挥就这样截断了射向自己的弓箭,他的指甲锋利的如同质地最好的银钢一样——也许只有龙牙的宝剑才能在他那身如同盔甲又如同锋利的刀片一样的鳞片身上留下痕迹,但是精灵王却持弓搭箭在后方对着他。 “来自冰海的族人,”精灵王轻声警告道,“现在离去,尚且可以免于触怒那光辉照耀大地的厄尔戈。” 精灵王的警告却招来塞壬少年不屑的啐了一口,“神?不好意思,老子不信。” “退后,冰海的族人。”格罗瑞尔也知道自己的话对他来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所以就算塞壬少年说出这种话来他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的箭支扎入了他脚前的土地上,“马上离开,否则下一刻我的箭支将戳穿你的心脏。” 他用那双浅翠色的眼睛盯着面前少年,美丽的脸紧绷着,“以诸神之语加持的箭支,语出即行——它将追逐你至天涯海角,直到贯穿你的心脏。” 他没有在开玩笑。 所谓的诸神之语,也就是这样一种语言,在更加古早的时期,当蒽缪族的先贤们还在人世的时候,他们用这种语言来起誓,用这种语言来彰显力量,甚至——用那些包含着力量的词语,降下永远不可逆转的诅咒。 那需要非常强大的力量,一般的蒽缪精灵也许做不到,但是…… 被诸神宠爱着的精灵王是例外的。 卡莉法始终握着自己手上的龙牙剑,这是精灵王同那个鳞片少年之间的对峙,她的目光扫过一边的昆狄,小哑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她将手用力地按在昆狄的身上,抬起一双惊慌的,如同被狼群追赶的兔子一样红肿的眼睛。 “你不信神。”精灵王轻声的警告,也是说服着面前的塞壬少年,“但是——作为同古精灵一样古老的种族,我不相信你没有听说过光耀大地的厄尔戈喜欢把孩子抱走自己抚养的故事——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 高傲的精灵王警告也威胁着他的敌人,“我是她所有抚养的孩子中,最宠爱的一个。我若受到伤害,无人能抵受厄尔戈的愤怒。” 然而他的警告不是对什么人都有用的——至少在对于不信神的阿提刻看来,他的话简直和放屁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卡莉法来说,她现在的心情很奇怪——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于是她打算先把这个丢在一边。 “你是收了钱来杀我们的,还是因为我袭击了那个女人的关系才来袭击我们。”她在听完精灵王的威胁之后,张嘴对塞壬少年这样说道。 她觉得他也许并不算是个坏透了的人——至少五年前她没见过他。 之前他原本有机会袭击格罗瑞尔,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反过来维护了自己。 “啊……当然是为了钱啊。”阿提刻不知道她指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他伸手擦了擦自己被那个自称是被神抚养长大的精灵用那女孩手上那把剑划出来的伤痕,那伤口又疼又痒,让他无端地有些烦躁。 听到他这样说的卡莉法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收起手上的龙牙剑站起来,“如果我说——”她扭过头去看着一边依旧弯弓搭箭的精灵王,“这家伙出得起更高的价格,你会放过我们吗?” “抱歉啊小姐,这完全不符合行规——”阿提刻挠了挠脸,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跟他讨价还价的家伙,一般来说被他杀的有好人也有坏人,或者好坏都不是的,他不在乎这些,“不过你的话倒是比那边那个长耳朵的笨蛋要中听多了——你们两个的命是一千金币。” 他是雇佣杀手,又不是骑士,忠诚心这种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啊。 格罗瑞尔差点咬到舌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纠结这种事情,但是…… 一千金币……他的命,居然只有一千金币。 不……平均一下算,是五百吧…… 格罗瑞尔的自尊心在诡异的地方走偏了,现在正莫名其妙的觉得委屈着。 而且那个“长耳朵的笨蛋”是什么意思? 这个……无理的海水鱼! 卡莉法面无表情的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貌似真的拿不出一千金币来。 正当她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小哑巴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她踮起脚尖,努力的把手上的红宝石举到卡莉法的跟前——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将那颗红宝石丢向面前的少年,他接住了它。 对着阳光确认了一下成色之后,他将它塞进自己的猎袋里,转身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通向远方的崖壁上。 ……这事情解决的让人瞠目结舌。 只有格罗瑞尔还在一边生闷气——“长耳朵的笨蛋”算什么?这条该死的……长了腿的海水鱼。 卡莉法迅速的跑到昆狄的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背上青了一大块,头也撞破了,好在没有伤到头骨,“格罗瑞尔……”她抬起头来看着精灵王,后者收起弓箭一脸面色阴沉的走到晕过去的达尔克精灵的身边。 ——他好像变成了这个团队的专属牧师了。 等他救治完某只棕皮肤的精灵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问题——这让他又累又生气,干脆抱着胳膊在之后找到的可以抵御晚间风沙的岩洞里一句话也不想和醒过来之后抱怨自己头疼的昆狄说。 高傲的精灵王觉得,也许是时候自己该丢下这些烦人的家伙自己一个人往昆泽尔去了。 他这样想着,旁边却递给他一块刚刚弄好的烤饼,“抱歉。”在他眼里倔强不堪的人类少女这样说。 “为何道歉?” “……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她不该在自顾不暇的时候,把龙牙剑丢给格罗瑞尔的——那个佣兵比她强得多,而格罗瑞尔,他也比她强得多。 精灵王看着面前的女孩,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烤饼——否则她还得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他咬了一口这个一点也不可口的干粮,“知道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卡莉法第一次不为格罗瑞尔的毒舌而生气。 “……你对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她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 “什么?” “你被厄尔戈抚养的事情?”她知道的关于诸神的传说不多,但是这个却流传的很广——光明的女神厄尔戈,会在人间抱走她认为父母不能好好照看而使他成才的孩子,抚养他,让他成为勇士。 精灵王……拥有这样的地位怎么看都不像是父母无法好好照看长大的孩子。 “精灵们有时候会称呼厄尔戈的别名。”格罗瑞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那张漂亮的脸露出了一副苦笑的神情,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少见的更多的时候,他的脸上呈现的是不可一世的高傲和高贵。 就如同他的血统一样。 “什么?”卡莉法不知道这种说法,“我以为厄尔戈这个名字就是来自精灵语的。” “是浦苏语,不是精灵语。”格罗瑞尔耐心的纠正道,“她在精灵语中的别名是瑞尔杜亚——意思是——”他哭笑不得的说道,“偷窃孩子者。她格外的喜爱精灵的婴孩,所以会不管不顾的将精灵的婴孩从他们的父母身边偷走——每当这个时候,梵恩雅就会去同她交涉,直到她向那些可怜的父母归还那些梵妮撒们。” “啊?”卡莉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她从精灵王城堡带走了,直到四十多岁才会到王之森,那时候我的母亲——嗯,她生下我就不在人世了。”他是厄尔戈最宠爱的养子,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 他曾是留在那位女神身边时间最长的梵妮撒。 这份宠爱甚至延续到了他成年。 卡莉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精灵的四十多岁和人类的四十多岁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哦。”虽然很对不起他,在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只能用简单的“哦”来回答,但是卡莉法想不出比面无表情更好的表情了。 精灵王对她的反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以他只是抬起头,浅翠色的眼睛如同湖水一样——望着面前的龙瞳女孩。 “因为你漂亮吧。”女孩面无表情的说道,“漂亮总是占便宜的。” ……她好像说了一句让他无法反驳的话。 ……以及,这种浓浓的——莫名其妙的嫉妒味是怎么回事。 精灵王决定不去追究面前的女孩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想起了一些让他觉得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位女士曾经说过,他是她所有抚养过的孩子中最特殊的一位。 他也知道,毫不吝啬的,乃至于有些自恋的承认这种特殊。 ——他感激那位不惜一切抚养自己的女神,但是不包括那些往事。 第54章 城 “外面下雨了。”昆狄在脑袋上裹着防雨的油布,抬起头来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看上去快要下冰雹的样子了呢,”他侧过头去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格罗瑞尔——因为体型高大又纤长,他蜷缩成一团的时候让人觉得格外的奇怪,“就我个人的意见觉得,今天还是不要继续赶路会比较好。” 他们已经走了好几天的,现在已经在下苏纳的边境,只要在过去一点就进入了下苏纳的国境线。 他们现在蜷缩在下苏纳边境的一处石头屋里面躲避着比南方要严寒数倍的冷雨——就昆狄的想法看来,他觉得空气中甚至弥漫着冰渣和未化尽的,上一个冬天留下的积雪的味道。苏茉纳紧邻着一片草原,在那里驰骋着——野蛮的,未开化的民族。 精灵王自从躲进石窟之后就一直在打颤,就连比他还要畏惧寒冷的昆狄都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嘿,格罗……你?”他伸手,然后又想起来蒽缪精灵不喜欢肢体接触,只能呆在一边燃起篝火,外面的雨更加密集起来,他甚至能听到那雨水冲刷土地,带走草根旁沙土的声音。 “真是太糟糕了。”他这样想着,卡莉法刚刚出去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格罗瑞尔抱着自己的胳膊蜷缩在一起发抖,小哑巴坐在他的身边,她刚刚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得缩回了手。 那小家伙现在一脸手足无措的坐在看上去脸色发青的蒽缪精灵身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得了哥们,这还是恪守那些古板规矩的时候么……”棕皮肤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达尔克精灵这样抱怨着面前这位不折不扣的蒽缪精灵的古板。 处于高地的岩洞外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这“噗达”一声像是什么有血有肉的东西掉在地上,昆狄转过头去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喊道,“卡利斯。”他“嚯”得站起来,手差点挥到旁边的小哑巴。 女孩的身上沾着血污和泥水——不过这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常态了,她拖着被她丢在地上的黄羊的一只脚走过来,那头半大的小公黄羊的眼睛还插着贯穿头颅的利剑,卡莉法扭过头去看着昆狄,“他不让你碰?” 昆狄听到这句话都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他点了点头,卡莉法把自己的猎袋丢给他,“我摘了点东西……你看看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她虽然也知道一些草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锻炼并且生活在深山中的关系,她几乎不生病,虽然受伤在所难免,但是她的伤口好的速度似乎也比普通人更快一些——所以她知道的多半都是一些能擦在箭头上充当麻药或者毒药的草药。 按照昆狄所说的,她在出去寻找那些有可能能治愈发热,发冷之类症状的草药的时候,顺手弄了一只半大的黄羊回来。 卡莉法顿了顿,又补充道,“外面看上去……嗯,河流的上端似乎还有冰块没有融化干净,可能会起凌汛——这里应该还算安全,但是不保证绝对安全。” 这样说着她走到依旧蜷缩成一团的精灵王身边,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好确认他是不是发烧了,刚伸出手她就注意到自己手上又是汗水又是泥水和血水,混杂得一塌糊涂——她抿了抿嘴唇,随手在身上擦了两下——虽然衣服也不见得多干净,但是这样至少看上去好一些。 她想把手放到格罗瑞尔的额头上。但是那高傲的,洁癖的蒽缪精灵却睁开眼睛怒瞪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行为非常抵触和不满。 昆狄在一边捡着草药,“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他急的抓耳挠腮。 卡莉法伸手按住了想要抵抗的精灵王,强行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虽然自己的手不算温暖,但是就算是这这样卡莉法也能感觉到面前的蒽缪精灵已经快烧成一块火炉上的碳了。 “你烧成这样还不让昆狄碰你?”卡莉法皱起眉头看着面前一脸愤怒的精灵王——虽然他做了一个愤怒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关系所以就算是愤怒也显得有些软弱。 “把手拿开。”格罗瑞尔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厌烦的说道。 卡莉法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只要被触碰到身体他就是这样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碰他的人都是他的仇敌一样。 “嘿嘿,卡利斯,这里有,嗯,我马上去煎草药……”昆狄拿着手上一团看上去黑灰黑灰的东西,它像是……像是混杂了泥土杂草枯叶还有……嗯,还有草药的一坨什么玩意,精灵王厌烦的睁开眼,“没用的,别乱费心思了。” “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还有……你不是有那个能把我都治好的能力么,卡利斯也是你……”昆狄对他的消极非常不满。 “一个牧师怎样为他自己向神祈求呢?祈求不到的,因为神已经习惯了他为他人祈求。”精灵王咳嗽了两声,用那种虚弱的声音轻声道。 卡莉法看了他片刻,扭过头去对昆狄道,“你去煎草药吧。” 她这样说着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这么做让她立刻因为寒冷的刺激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扭过头去对着一边的小哑巴说道,“把那边的麻布沾点啤酒给我。” 小哑巴顺从的这么做了之后,捧着那还滴滴答答的滴着酒汁的麻布来到卡莉法的身边——与其说这是啤酒,不如说这是带着怪味上面还漂浮着麦壳也没有泡沫的,说不清名字的酒——但是比起一般的酒,这些液体有个好处,那就是这里面那些能让人喝醉的那种东西不算多,但是也绝对不算少的。 虽然比不上王之森的佳酿,精灵王也绝对不喝就是了。 看穿了面前的女孩要做什么,格罗瑞尔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抵抗一下,结果就是他被那带着奇怪酒味的麻布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安静点。” 我对你可没有那么粗暴!精灵王张嘴想要反驳,却让这句话卡在了喉咙口。 “给我安静点。”卡莉法简单粗暴的盯着他,“躺好。”然后她扭过头去对着一边的小哑巴道,“你,嗯,看好他,别让他乱动,要是他要做什么……”她本来想说“你就叫我”但是在她这么说之前,她却想起小哑巴不能说话,于是她环顾四周,“你就往我这边丢石子好了。” 她这样说着转身拖着小黄羊走到比较远的地方,虽然她在外面已经将它开膛破肚,里面有着最难闻味道的部位也已经被丢掉,外面因为下着暴雨所以也不担心野兽循着血腥味找到这里来,但是她接下来还要把这些肉分割成小块然后用钎子插起来放到火上去烤。 这可是个体力活,能让她浑身都冒汗。 这里已经快没有能让精灵们习惯的素食了,只能吃一些不怎么加盐的烤肉。 她觉得格罗瑞尔因此病倒的可能性比他身上的诅咒起了作用还要有可能。 精灵王微微睁开眼睛,落在他眼睛里的是龙瞳的女孩腰腹,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以及那用麻布条裹起来,紧缠着也微微隆起的胸|部。 这一年,她已经越来越难以掩饰自己女性的身体特征了。 这个世界对于女人来说,也许比男人要危险得多。 至少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第55章 城 喝下药汁的时候格罗瑞尔一直觉得有一种诡异的,一种让他想吐的感觉从胃里涌出来就像是苦味在口腔里蔓延一样。他捂住了嘴。 昆狄抓着自己的耳朵看着一副快要吐出来的表情的格罗瑞尔,“是难喝了点……不过应该有效的吧?” ……他为什么明知道无效还要喝下去。格罗瑞尔皱着眉头做出了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这个空间里充满了让他浑身都不舒服的味道,没加多少盐的腥骚烤肉的味道。他觉得这一切对他都是一种折磨。 “你知道自己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卡莉法伸手又试了试他的体温,格罗瑞尔本来想要偏头躲开,奈何那粗暴的女孩就这样直接抓住了他的脑袋让他不能别过头去,卡莉法用手上比较干净的部位放在格罗瑞尔的额头上。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刚刚处理羊脂一样。 她的手背放在他的额头上,手心朝外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木炭放在洁白细腻的羊脂上。 精灵王摇了摇头,他觉得有点累,“也许只是水土不服。”他身上的那些污秽并没有任何动作,既不疼痛也不发作,安静的就像是……就像是纯粹的附着在上面一样。 但是仅仅是这样的附着就足够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恶心了。 但是他还要有很长的时间才能到昆泽尔。 他们继续往北走,这里的北和卡伦和贡多森林不一样,那是更加寒冷的方向,延伸到南镇那边的南方线只是这大裂谷的尾部了——但是这样比起裂谷的中段来说只是头发较之手指的程度,那也让众多的商队望尘莫及,只能选择绕开为妙。 众人传说这是诸神留在大地上的伤痕,那裂谷之下栖息着不详。 不过对于上下苏茉纳的人来说,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与不详为伴,卡莉法在下苏纳边境找到能住人的小城镇的时候,那里小小的城镇的城墙里挤满了人。 上下苏茉纳的人有着自己特殊的,代代相传的职业——只要出得起钱,他们可以被雇佣着带着雇佣他们的人穿过南方线。 他们称呼这样的雇佣队为“把头”。 要说这样的雇佣队有这个名称,也许应该用一个更加简单直观的词语来解释——通用语虽然被称为“把头”,但是在苏茉纳语中,尤其是下苏纳的方言中,“头”和“命”是一个词语。 “把头”,就是“把命”。 卡莉法找到了地方安置格罗瑞尔,他自从进入下苏纳之后就一直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他对此的解释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也有可能会要人命的。 卡莉法在镇子上补充补给的时候看到了水果——虽然只是一些腌渍过的罐头水果,但是那价格却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苏茉纳的春天还没有到来,而苏茉纳特有的水果只有秋夏才有。 她没有必要去买那些超出了开支预期的东西。 卡莉法最后看了那些蜜渍水果一眼,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她甚至在街上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精灵,修长的身形和银色的长发,还有淡的几乎看不见瞳色的眼睛。 只是她注意到他们的耳朵很短,并且紧贴在耳后那一部分上,他们用外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卡莉法竖起耳朵听了一段时间也没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许昆狄在的话他应该能听懂一些? 她这样想着,却听见面前的小贩这样说道,“你要买什么?” “啊?”卡莉法看面前的小贩,后者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她只能吞了一口口水,“哦,不买。”那是女孩子头上带着的头花吧?她看到不少苏茉纳的女性头上都有一两件首饰,听到她这句话,那个小贩的表情立刻不耐烦起来,“不买不要挡到别人!”他挥手像是驱赶瘟疫一样把卡莉法赶到一边。 女孩耸了耸肩膀——嗯,她不买这些东西,她不需要这些女孩子的饰品,不过她还是要去其他地方看看的——她之前把剑鞘上的金子和一部分宝石,以及她在草原遭遇狼群的时候剥掉的狼皮换成了苏茉纳的货币——不可避免的被讨价还价了一番。 ……也许她能买点别的东西。 比如说……一点点的糖渍果脯。 等到回到旅馆的时候,看到格罗瑞尔躺在自己的床上——因为需要节省开支,她干脆选择了四人一间的房间——那床太窄小了,精灵王只能蜷缩起来侧身躺在床上,哪怕是比精灵王要矮小上一些的昆狄也抱怨床窄小。 至于卡莉法和小哑巴,她们觉得这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格罗瑞尔睁开浅翠色的眼睛——因为光线的问题它们现在看上去更加像是浅蓝色——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还是很累,于是他只能躺在床上问她,“你怎么了?” “我在街上看到了精灵。”卡莉法坐在自己的下铺上,不知道为什么昆狄坚决带着小哑巴睡上铺,这导致了她和格罗瑞尔基本上是面对面。 格罗瑞尔思忖了一下,“银白色头发,耳朵紧贴在耳后?” 卡莉法扭过头去看着他,讶异于他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想如果昆狄在应该能听懂吧。” “他听不懂。”格罗瑞尔摇了摇头,他最近一直躺着,没什么精神骑在马上,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要把自己的头发弄的整整齐齐,所以当他摇头的时候,那头月柔色的长发就像是晴天无云夜晚来自金色月亮的光线一样轻轻晃动。 卡莉法却对这种能让常人看待的美景无动于衷,她在乎的是精灵王斩钉截铁的否定,他甚至都没有用委婉一点的语气来说,“为什么说他听不懂,难道说的不都是精灵语么?” 精灵王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女孩一眼,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到舌头边的毒汁咽下去,“他们是露迈拉精灵,居住在昆泽尔的,常用的语言是卢拉语,王之森的精灵们经常用来交流的是安泽语……” “……”卡莉法看着用轻柔,虚弱的语调说出带着不着痕迹的“你真是无知”这种感觉精灵王。 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把那些糖渍果脯自己吃掉。 一点都不给这个家伙留了。 第56章 精灵王并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就他——她以为的——的讽刺,决定把糖渍果脯全部吃掉一点都不给他留的决定,他的注意力在她所说的露迈拉精灵身上。 一般来说他们很少离开昆泽尔就像他的子民很少离开王之森一样,更遑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他思忖了片刻之后询问女孩,“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黑色的皮甲。”卡莉法摇了摇头,她很少在人类的土地上看到这种光亮而充满弹性的皮甲,人类的鞣革技术还达不到那么高超,所以她第一眼看到就记住了。 虽然人类的鞣革技术做不到那么高超,但是这些吝啬而排外的精灵们也不愿意帮助这个他们并不喜欢的种族。 ——虽然他们基本上除了同族什么其他的种族都不喜欢。 然后她看到精灵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于格罗瑞尔来说,露迈拉精灵虽然不是多么少见,但是他所注意到的还是那些“黑色的皮甲”以及他们为何会出现在下苏纳这种事情——显然这些露迈拉要么是从昆泽尔来到上苏茉,随后雇佣上苏茉的“把头”们来到了下苏纳。 然后他想起那个污秽是寄宿在露迈拉身上的这件事情——如果他的记忆没错的话,穿着黑色皮甲的露迈拉——那是昆泽尔近卫军的标准装束,这些皮甲轻盈,保暖并且坚韧而充满弹性,比人类用的铠甲都要好上十倍。 为何昆泽尔的近卫军会出现在下苏纳?这个几乎是可以不用多想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他们。 显然昆泽尔出了一些什么变故,否者他们不可能离开冰雪堡——正如苏茉纳在从王之森通往昆泽尔的路线上一样,要用最少的时间从昆泽尔到达王之森,也必须经过这被南方线一分为二的国家。 精灵王立刻做出了一个决断——他要同这些来自昆泽尔的露迈拉精灵汇合。 这样想着他昂起头来看着一边的卡莉法,“你现在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吗?”如果他们已经离开这个城镇了那就麻烦了,而且按照从昆泽尔到这里的行程来算,他们出来比自己离开王之森还要早得多。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虽然那些露迈拉精灵的头发是银色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黑色头发的精灵也是同一种族的精灵,她对着他们带着天生的排斥感,俗称迁怒。 精灵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希望她去找他们,并且她也看出来他打算和他们汇合。 只是汇合之后呢?他打算甩掉自己和他的精灵同伴们一起折返那个名叫昆泽尔的地方吗?这是最有可能的了吧——最有可能的那一种结局。 ——告诉他自己没有找到……吗?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龙瞳的女孩忍不住为自己的心思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格罗瑞尔不再斜在床上,他扶着床的木柱坐起来,翠色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清澈眼睛盯着面前的黑发少女。 “没什么,我出去找找,别指望我找得到。”卡莉法被他的眼神看得颤抖了一下,转身挎着刀走出了房间。 格罗瑞尔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她…… 精灵王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人类……始终是爱撒谎的种族。” 她撒谎。 那个女孩,不会真的去找的。 这样想着,他扶着木柱站起来,却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幸好谁都不在——他这样想到,幸好谁都不在。 卡莉法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缠着格罗瑞尔——甚至在找到了饿狼的成员之后她依旧跟着他,那和报仇之间的关系几乎是零——只是在她意识到当他和那些穿着黑色皮甲的同族汇合,这个傲慢的,忍受着自己的粗暴同自己通行的蒽缪精灵就会像是甩掉一个包裹一样甩掉自己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不想去找那些露迈拉精灵。 她甚至渴望他们已经离开这个城镇前往别的地方了,希望正带着小哑巴在外面不知道游荡些什么的昆狄也不要遇见。 这样她就能回去告诉那个高傲而美丽的精灵:“我没有找到。” 我没有找到他们。 她这样想着顿住了脚部。 因为在她的面前,一个穿着黑色皮甲的银发精灵正走过,高挑的身形和英俊的容貌让少女们比比侧目,只是没有人敢走到这个一身冰雪味的精灵面前。 ……只要……看着他走过去就行了。 只要…… 只要…… 转过身。 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就行了。 卡莉法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带着一身冰雪味的精灵,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 转身离开就行了。 …… “请等一等。” 银发的精灵正在心里抱怨着越往南边走就越是热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人类少女的声音,当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左眼扎着眼罩,头发则乱糟糟的呈现出一种奇怪而不自然的黑红色的人类少女。 “有什么事吗?”他皱起眉头,如果只是搭讪的话…… “有人拜托我找到你们。他叫格罗瑞尔,是个蒽缪精灵。” 短短的几句话,让来自昆泽尔的露迈拉近卫队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有可能在撒谎,但是说真的——不管是格罗瑞尔这个名字还是蒽缪精灵这个种族,都不是能随便编造出来的。 他已经将近百年没有见过那个小家伙了。 这一次离开昆泽尔,也是为了南行到王之森去。 ——因为一些“灾祸”的征兆。 但是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拜托一个人类的女孩给他传信,近卫队长微微蹙眉,“我友人之子,他还是那般的彬彬有礼,姿态高贵么?” “……” 卡莉法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想喷他一脸毒汁,但是她扯了两下嘴角,“……没人告诉你你的‘友人之子’是条满嘴毒液的眼镜蛇么?” 听到卡莉法这样说,露迈拉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下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笑道,“哦,我知道,他从小就是。” “……” 就算被格罗瑞尔喷毒汁,卡莉法也没觉得能像现在这般想往某个人的脸上一拳捣上去。 第57章 对于露迈拉精灵近卫队长——直到见到精灵王,卡莉法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克拉莫迪——他跟着那个人类的女孩找到自己的友人之子的时候,后者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种迷惑的表情,克拉莫迪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对着如今已经是王之森之主的友人之子行了一个精灵的礼节。 克拉莫迪并不理解格罗瑞尔的困惑来自何处,但是他的状态,自他第一眼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就能猜出一二了,“森林之主,我们得快点带着您折返回到昆泽尔。” 格罗瑞尔点了点头,然后他扭过头去看着面前的卡莉法,后者直勾勾的用那只没有被遮掩的眼睛盯着他,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格罗瑞尔张了张嘴,他摇了摇头,“昆泽尔不欢迎人类。”我们到这里就该分道扬镳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想与你同行的。 “说的好像王之森欢迎一样。”卡莉法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精灵,好像期望用这种表情和眼神把他如同铁石一样顽固的内心给灼软掉一样,精灵王扭头不去看她。 克拉莫迪看了一眼卡莉法,又看了一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一脸好奇的达尔克精灵,“那边的达尔克兄弟可以跟着一起,但是……抱歉人类的孩子,你不能。”就像是格罗瑞尔所说的一样,人类在昆泽尔并不受到欢迎。 虽然他们在王之森一样不受到欢迎。 卡莉法没有看克拉莫迪,只是用那种顽固的态度对着格罗瑞尔,她咬了咬嘴唇,觉得喉咙两侧涨涨的,“我本来可以告诉你我没找到你想找的人的。”她向前一步,克拉莫迪把手架在了他腰间的银刃上,但是女孩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行动。 她用一种平静的,好像早就知道精灵王会选择在这里让她离开一样的语调说道,“我在王之森救了你的命——现在,我要你偿还同你的命同等的代价。” 格罗瑞尔望着她,突然露出一个就像是卡莉法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的微笑,“我在苏茉纳之境救过你的性命,以梵恩雅之典,我已偿还救命之恩。” 卡莉法看着她,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所尝受的到底是什么感情——委屈,她很久没感到“委屈”这种情感了。 但是没人规定她委屈了就要有人来为她化解这种情绪。 所以她只是咽了两口吐沫,觉得自己的两腮正在发酸,她想张嘴,但是发现自己一说话眼眶就会发烫,所以她不再说话。 “……”昆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两个人,他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好像快要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溺死了,像是转移话题一样,他听到精灵王对他这样说,“很抱歉,一直没有同你说明。”格罗瑞尔指的是自己精灵王的身份。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只平时看上去傻乎乎的达尔克精灵却抓了两把耳朵,“不,我一点也不意外,纯种的蒽缪精灵在王之森已经很少见了,像是格罗你这样的血统,地位怎么看也不应该低的……”他挠了挠脸,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抓耳挠腮的样子让人看着觉得有点替他着急。 “啊……真是的。”他这样说道,“梦想要做吟游诗人的我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整个房间的气氛就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溺死的情况下,深呼吸一口气,用在他脸上非常少见的严肃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冰凉的表情说了一句,“我知道我是个怪胎,而你是高贵的蒽缪族精灵王,但是我还是要说——” 他用厌恶的表情盯着面前高贵美丽的蒽缪精灵,一字一顿的说道,“格罗瑞尔,你是个渣滓。” 格罗瑞尔,你是个渣滓。 他用在这个房间里每个人都能听懂的通用语,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说道。 克拉莫迪皱起了眉头,格罗瑞尔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样,“我想你大概一直在误会我。”他顿了顿,将视线落在卡莉法的身上,“还有她之间的关系。” “我才没误会呢。”昆狄生气的说道。 “不——” “你最好别拿那种‘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语气和我说话。”昆狄生气的都要去抓他那头棕红色的头发了,“你答应她的不是吗?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没什么,不要把我当傻瓜。”他的气势差点让一边的克拉莫迪以为他要冲上来掐住精灵王的脖子了,“你在伦铎的时候答应她的不是吗?要带着她去昆泽尔的。” 精灵王垂下眼,“很抱歉,我没答应她。” 卡莉法叫住了昆狄,“他确实没答应。”她终于不再一开口就会尝到眼眶发烫的滋味了,她昂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精灵,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她对着一边的克拉莫迪道,“你知不知道一个黑色头发的露迈拉精灵。” 昆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闭上嘴让一遍被紧张的气氛给吓到了的小哑巴抱住自己的大腿。安静的等待着露迈拉近卫队长的回答。 克拉莫迪的眉头皱了一下,“我们因他而南行。”他这么回答的时候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不再说话的格罗瑞尔,后者对他的回答没有丝毫表示,甚至似乎在示意他说下去,克拉莫迪只能叹了一口气,轻声回答道,“在昆泽尔那边,突然有一个露迈拉精灵的部落全员失踪了——因为精灵一旦死去,连*都会化作萤火,所以我们并不能确认他们到底去了何方,是死亡还是存活,但是在那之后,昆泽尔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顿了顿,“后来,我们发现无法联系到王之森,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讲分散在冰雪大陆上的露迈拉们集中在冰雪城堡。——其中有人曾经目击过一个黑发的露迈拉曾经出现在所有发生这种怪事的地方。” “这不可能。”精灵王摇了摇头,“他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从昆泽尔横跨大陆来到王之森。” “事实上……”克拉莫迪摇了摇头,“理论上是能够做到的——如果他能飞翔的话。” 精灵王皱起了眉头,他的心头猛地颤抖了一下,昂起头来看着克拉莫迪——想起了那被他打散的污秽消失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直冲天际的黑色烟雾。 但是……除非他舍弃了寄宿的*,否则怎么能做到呢? 克拉莫迪并没有让他思考多久,他露出了一个苦笑,“文森特,他不是个单纯的露迈拉精灵——他是雪龙安吉勒尓和一个露迈拉少女的孩子——格罗瑞尔,文森特他是个龙精灵。” “——因为他的事情,安吉勒尓和昆泽尔开战了。” 第58章 城 卡莉法不知道昆泽尔和那条什么雪龙之间的战争是怎么回事,她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离开了精灵王她也许就没有可能找到那个黑发的精灵了——她现在知道他叫文森特了。 而这些露迈拉精灵的话更加让她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要找的这个人并非靠着一己之力就能够解决的。 就算她现在离开,他们也会负责除掉他。 但是卡莉法并不想离开,即使她知道了那个家伙是自己同这些露迈拉精灵们共同的敌人,也知道他们——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对象,但是她不想就此离开,如果可以,她要亲眼看着那家伙死掉——最好是亲手。 也许这种情感放在精灵们身上实在是很难理解的,但是龙瞳的女孩才不在乎他们究竟是理解还是不理解呢。 卡莉法将手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龙爷给自己的这只眼睛,它的视线同右眼无异——也许龙爷给自己这只眼睛,就是为了让她这么做的。 精灵王看着又将手放在左眼上的人类女孩,轻叹了一口气。 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是,面前这个倔强又自尊的女孩在被赶走之后偷偷的跟着他们,或者从她知道的路线进入昆泽尔,就像是当初闯入王之森一样。 但是昆泽尔不比王之森,那是精灵的冰雪要塞,而且比王之森更为排外——多年来不管是生活在那里附近的人类还是与他们比邻而居的冰海塞壬都是性情爆裂的生物,不管精灵们再怎么爱好和平,因为资源的匮乏大大小小的摩擦总是少不了,这也奠定了他们之间不友好的气氛。 那简直就是冰之长城上的坚冰,即使是南方的阳光也难以融化分毫。 她自己一个人往哪里去——精灵王的视线越过面色比起冰之长城上的坚冰也没能好上几分的女孩——落到了一边还在不知道一个人生什么闷气的昆狄和挤在他身边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同露迈拉护卫队的小哑巴——突然觉得这个组合要越过南方线跟上自己和露迈拉们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昆狄能跟过来,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显然他现在生气到根本不愿意说话——这足以看出他多么的生气了。 而卡莉法,这个倔强的丫头无法被说服。 他见识过她倔强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无法被说服,甚至会火上浇油,一下子就炸裂开来。 卡莉法抬起头保持着不看精灵王的状态,她单刀直入问道,“你们不会排斥孩子对吧?”她这么说的时候,扭头看了一下一边的小哑巴,克拉莫迪面露难色的犹疑了一下,“是的,我们不排斥孩子,哪怕并非是梵妮撒。” “那样就行。”卡莉法轻松的耸了耸肩膀,伸手拍了拍昆狄的肩膀——达尔克精灵并不像其他精灵一样讨厌肢体接触,昆狄下意识的扭头,却听见卡莉法这样说道,“你和他们一块吧,跟着我是没有办法写完你那本书的。”她指的只昆狄一直带在身边背着的那本简直能拿来把人拍死的牛皮本。 “但是……”昆狄愣了一下,他嗫喏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女孩,她咧嘴笑了一下,“好了,你很烦,我习惯了一个人行动,你跟着我,还有这个小丫头——”她扫了一眼小哑巴,“太累赘了。” 然后她不给昆狄说话的机会,拎起自己的猎袋转身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克拉莫迪说道,“谢谢你的如实相告。” “精灵不会撒谎。”格罗瑞尔抬起头来对她说道。 “我没跟你说话。”卡莉法毫不客气的顶了他一句,“还有,要走了有句话我必须说——”她顿了顿,“你那张毒嘴真是让人想画花你的脸。”这样说完之后,她头也不回的转身走掉了,留下一屋子神色各异的精灵。 昆狄挠了挠脸,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却被卡莉法像是事先抓到了他的行动一样扭过身去指着他的鼻子,“不许跟着我。” 昆狄张口结舌的看着把脚踩在栏杆上直接从旅馆的二楼跳下去离开的女孩——他觉得自己要是跟着一起跳下去大概会摔断腿,虽然精灵的身体轻而敏捷,但是就敏捷程度来说,这女孩也完全不输给精灵这个种族。 也许同她一直生活在森林中是有关系的——最让昆狄感到诧异的是她的身体比一般的精灵都要结实得多,就像上一次撞到石头上他以为她至少会撞断条肋骨,但是检查下来却一点事情也没有,这就不像是个普通的人类了。 但是要从这里绕下去然后再去追,那孩子大概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就在昆狄纠结的时候,小哑巴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么做会怎么样一样试图跟着卡莉法一起往下面跳,吓得昆狄一把抓住她,“喂你别乱来啊!” “……”小丫头挣扎着指着下面,发不出声音的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去找她……”昆狄把头探出栏杆对着正在解马缰绳的卡莉法喊道,“你,给我等在那里!跟格罗吵架为什么要迁怒我们啊!”这样说着跺了一下脚夹着小丫头往楼下跑去。 克拉莫迪扭过头去看着坐在床上无动于衷的格罗瑞尔,轻声问道,“这样可以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个女孩似乎非常的倔强,倔强到了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说服的地步,而且……露迈拉精灵队长皱起了眉头,“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没事。”格罗瑞尔站起来,他的身材高挑,站起来的时候比克拉莫迪略微高上一些,“那个人类……”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安静的垂下眼,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们从这里直接穿过南方线,必须快。” 他在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个女孩。克拉莫迪这样想到。 冷酷,美丽,高瞻远瞩。 这也许是一个精灵王应该有的样子,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然而却始终缺了些什么。 克拉莫迪叹了口气,“很快的,陛下。崔尼雅已经去着手准备这件事情了。”那是他们同伴中的一位女性露迈拉精灵,一个漂亮又年轻的露迈拉姑娘。 格罗瑞尔将手放在胸口行了一个感谢的礼节。 脑子里却在想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在知道那个丫头的脾性的情况下,依旧放任她独自一人北上穿越南方线往昆泽尔去。 这种事情,无异于谋|杀。 精灵王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俯下身去将那个被他踩了一脚的小布袋捡起来。 从里面掉出了几块干干的糖渍果脯。 第59章 “除了缅怀过去,你一无所有。” 那个时候还不能被称为“卡莉法”——只能用“她”来称呼。 有与没有,有的时候只是一句话之间就能够决定的。 如果她想要消失,在丛林之中同野兽为伍习得的呼吸方式能让她在敌人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她似乎低估了昆狄的顽固程度,他似乎决定不跟格罗瑞尔一起而一定要跟卡莉法同行,完全不顾如果他要走得更远,跟露迈拉近卫队们一起是个最好的选择。 这是属于这个达尔克精灵的义气,然而卡莉法觉得自己根本担待不起这份义气,她处在弱势,又惹了的一堆的麻烦——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应该跟昆狄他们一起行动。 那个高傲的精灵王——跟很多其他同样说过这句话的人一样——曾经说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努力的缅怀过去而不愿意同未来建立联系,卡莉法直到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找了个最艰难的枢纽来同未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建立联系。 她不知不觉中,将格罗瑞尔当作了“枢纽”,而精灵王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她走的行为让她骤然弄清楚了一件事情。 她不该用跟他人建立联系来寻找还活着的感觉。 然而既然知道了那些事情,她就更加要前往昆泽尔了,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这些事情同精灵族的一些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格罗瑞尔想要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踢出去,然而卡莉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放弃的人。 有的时候她顽固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福德的地图虽然详尽,但是却没有上苏茉更北面的部分了,显然他本人最远也就到过上苏茉,这对于交通工具基本也就是骡马的人们来说,他已经走过了长得不可思议的路程。至少对于卡莉法来说也是的。 她现在只祈祷昆狄找不到自己能回去找格罗瑞尔。 然而在昆狄一脸着急懊恼的表情满世界寻找卡莉法的时候,两个穿着黑色皮甲的露迈拉精灵一左一右的把他给驾走了——可怜的,个子不算高的昆狄被两个高大苗条的露迈拉精灵拖着一路踢着腿大喊,“嘿!放开我!我得找到那个家伙!她不能因为格罗赶她走她就一声不响的走了!”剩下的一个女性的露迈拉精灵则伸手牵住小哑巴的手,小家伙后退了一步。 卡莉法安静的躲在她的藏身之处看着他们带走来找自己的两个人,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跟人多的家伙们呆在一起能保证安全。 这样想着,女孩戴上了兜帽,从藏身的矮墙上跳了下来,迅速消失在了街道上。 精灵们的骚动引起了一些小贩们的注意,出于爱看热闹的本性他们扫了一眼不停的在闹腾生闷气的昆狄,然后觉得无趣又移开了眼睛。 街道恢复了骚动之前的热闹样子。 谁也没注意一个一身灰蒙蒙的独眼女孩独自消失在了人群里。 昆狄直到回到格罗瑞尔的队伍里还在生气,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精灵王,“你到底知不知道她那个性格一个人在外面跑有多危险?”棕皮肤的精灵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那么生气过,他直接劈头盖脸的把自己的质问丢了精灵王一脸。 后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等他把自己火气都发完了,精灵王才开口,“这件事情同精灵们的历史有些关联,我不能让她掺和进来。” “她已经搀和进来的不是吗?她那只眼睛,还有什么红龙,我也说不清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行,她就不行吗?” “你也不行。”精灵王安静的回答。 “什么?”昆狄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精灵王,他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一脸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看着他。 “哈尔克罗,文迪尔会送你们回王之森。”格罗瑞尔又从昆狄记忆里那个高傲,毒舌又喜欢生气的蒽缪精灵变回了高高在上的精灵王,王之森的独断者,他站起来用那双浅翠色的眼睛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达尔克精灵,“这事情就到这里为止好吗?黎拉图。” ——还有那个麻烦的丫头,精灵王深知就算自己让整个下苏纳的“把头”都不要接一个独眼少年的生意,她也会干脆自己一个人穿越南方线。 但是他现在已经快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找她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找到她然后就算绑着也要把她重新丢回王之森的地牢里让她消停下来,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太能跑了。 “如果到明天早上还找不到……我们就直接穿越南方线。”他这样轻声说道。 克拉莫迪看着做出这样决断的精灵王,只能叹了口气,虽然他小时候脾气比现在还烂一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年长的露迈拉精灵觉得他还是小时候更加讨人喜欢一点——他现在太像他的父亲了。 “请您早点休息吧。森林之主。”他这样称呼他的友人之子,然后关上了门。 格罗瑞尔脱掉了自己手上的银丝手套,看着那些附着在自己手上的黑色污秽,然后转过头去看着一边冒着热气的苦到喝一口他都能哭出来的药汁,端起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然后他捂住了嘴强迫自己把药汁咽了下去——几乎要吐出来了。 他这样想着,从旁边的小袋子里抓了一片果脯出来胡乱的塞进嘴里。 那种甜味——也许说是酸味会更加合适一些,稍微掩盖了一点药汁的苦味。 “陛下,”一个甜美的女性声音在门口响起,跟卡莉法那种低沉又有些嘶哑的声音比起来,露迈拉少女的声音简直甜美的像是夜莺——乌鸦和夜莺的区别——美丽的银发精灵少女在门口轻声说道,“我将您的晚餐带来了。” “放在外面吧。”格罗瑞尔这样回答道,“我待会自己去拿。”他用卢拉语礼节性的回应着,“十分感谢。” “万分惶恐。”崔尼雅这样回答着,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门口。 精灵王在他的床铺上坐了一段时间,然后将小袋子里的果脯一股脑的全都吃掉了,这么做之后他打开门。 门外放着几块白面包和一些精细的素菜。 ——和这个一比,跟那个丫头一起走的时候啃的麦糠饼简直就是干马草。 精灵王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餐盘拿进了房间。 下苏茉的下弦月被云朵遮住了光,等辛南之辉再次照临街道的时候,从窗户中跳下来的,遮盖严实的身影往“把头”们聚集的码头匆匆走去。 第60章 城 “你知道要怎么看上去才像个男人么?首先,你得要让你的两腿之间看上去像是夹着什么才行。”卡莉法想起的是那个曾在南镇敲了自己十个铜子的红指头说的话。 这一年来就算她再怎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也注意到了,自己要继续装扮成男孩已经越来越困难——以前因为身体瘦小,所以她就算是十八岁也看上去就像是个十四五岁的矮小男孩,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的发育比普通女孩要慢得多——而她注意到这一点的原因是她看到大街上和她差不多的女孩穿着裙子胸前隆起一堆软软的小山丘——而她自己却是一马平川的,不过卡莉法并不在意这些,直到她自己也开始发育。 她觉得这个很麻烦。 女孩用力裹好自己那延迟发育了的胸|部,她一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后来才渐渐开始习惯。卡莉法盯着一边用碎布缠绕着的布团,叹了口气把它塞进了裤裆里——她装不出夹着什么东西的样子,所以只能真的夹点什么了。 那感觉很奇怪。 真的,非常的奇怪。 她有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一团多出来的东西在磨蹭那个部位的感觉——让她觉得非常的糟糕。 不知道是因为裹胸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呼吸也会因为运动或者行走有些急促。 “把头”所聚集的集市在辛南之辉往西而去,太阳刚刚露出第一缕光芒同永悬之星一同照亮天空之时开始。 上了年纪的老“把头”们在一边抽烟一边用苏纳语粗野的笑谈着,而刚刚参与这项工作的青年人们则有些紧张的搓着手,卡莉法拉了拉自己的兜帽,抬起头来看着。 把头们将雇佣自己队伍的加码写在木牌上挂在马车的一边,卡莉法看到一个上了年纪又缺了一只眼睛,看上去却格外悍勇精干的老把头独自一个人坐在一边抽烟。他剩下的一直眼睛晶亮,安静的吞云吐雾着看着另外一边几个强壮的中年人发出粗野的笑容。 他的价格是最便宜的。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价格,卡莉法觉得她付完钱之后大概就只能过当野人露宿野外的日子了,而就算是从未到过冰雪之地,她也明白在冰雪之地昆泽尔露宿野外意味着什么。 囊中羞涩的,做少年装扮的女孩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把头吐了个烟圈,在少年转过身去的时候出声用带着浓重苏茉纳口音的通用语喊道,“你,小子,对,就是你——转过来。” 他张着嘴露出一口因为抽烟而蜡黄的牙齿——不知道是因为上了年纪还是别的什么,他缺了好几颗牙。 卡莉法看了看周围,在确定老人是在和自己说话之后转过了身,“有什么事吗?”她嚼了点苦草,好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沙哑一些,一张嘴说话就带着一种像是乌鸦一样的奇怪聒噪杂音,像是嗓子受伤了一样。 “你别告诉我你想一个人穿越南方线。”老爷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也少了一只眼睛——大概是因为这只少了的眼睛的原因,他对这个穿的灰溜溜的声音像乌鸦穿着也像乌鸦的小子平添了几分好感。 “那里面有什么吗?”卡莉法沉默了一会问道。 老头子像是听到了设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指了指自己瞎掉的那只眼睛,“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连那破地方下面有什么都不知道就想一个人过去?” 他的苏茉纳口音非常的重,弄的卡莉法想了好久才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女孩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老人抬起脚,将手上的烟斗在鞋跟上敲了敲,过了半晌才嗤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他抬起脸来,那张老脸上纵横交错着皱纹,他没把话说完,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白色胡子,“算你便宜点。我给你带路。”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看了看老头,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破旧的马车,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以为像你这个年纪的老把头应该早就不干了。” 老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斗,然后呼出味道刺鼻的烟雾,“习惯了,停不下。” 卡莉法看着他,“我付不起多少钱。” “你付得起多少?”老爷子毫不在意的抽着他的烟。 “只有一半。”女孩这样回答道。 老头咧嘴笑了笑,“行。” 卡莉法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把头是将姓名都豁出去的工作,那是拿命和身手来换钱,但是面前的老把头似乎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付得起。 一般来说—— 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就是别有隐情。 卡莉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感受到来自面前少年的怀疑,老人“哼”的笑了一声,“放心,我脑子没问题,对你也没什么想法。”他放下嘴里的烟斗,吐了口痰,“老头子不想老死在床上而已。” 卡莉法被他的话激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干咳了一声,“谢谢。”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这句话,除了这句她想不出别的话了。 老人毫不介意的哼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 “卡利斯。”少年这样说道。 “你叫我克莱夫就行。” ——克莱夫,在苏纳语中有个很朴素的含义——“行走者”。 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老人从能够参与到穿越南方线的工作中去之后,他的一生都在行走。 卡莉法牵着她的杂花马,跟在驾着马车的老人的身后,只是当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色皮甲的人。 精灵们实在是太显眼了,这样银白色头发和精致的容貌,丢在什么地方都能被人一眼看到。 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样左顾右盼着,卡莉法皱起了眉头,转头就钻进了马车里。 “找你的?”克莱夫叼着烟斗这样说道,“你躲也没用。”他抽了口烟,“你的马。” 他言简意赅的说道。 卡莉*了一下,咬了咬牙,“到‘码头’我再给你钱。”然后飞一样的冲出了马车,挤进了人群。 她在人群中压低了身形前进着,同那些露迈拉精灵擦身而过——他们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继续寻找着什么。 卡莉法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的斗篷被什么人给揪住了。 “所以,你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第61章 城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揪住自己斗篷的精灵,比起那些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引来无数人目光的漂亮露迈拉们,他们中间最为美丽的精灵王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介于浅翠色和碧蓝色之间的眼睛——然而这双如同翡翠湖一样的眼睛也被隐藏在兜帽严实的阴影之下,除非像卡莉法这样直接抬起头看,否者也无法看清。 “你要跑到什么地方去?”精灵王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被他扭住的女孩。 卡莉法直接从腰带处抽出匕首直接向前挥舞了一下,逼的精灵王松开了手。 她就知道。 女孩这样想到,这个精灵简直让人觉得厌烦。 他到底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赶走自己的是他,结果自己想要穿过南方线他还要来指手画脚,真是没完没了了。 女孩将匕首横在胸前,至少在她眼角的余光可及的范围内,她看到自己的左边和右边各有一个露迈拉精灵包抄过来。 她咬着嘴唇向后退了一步,比起这些身材高达匀称而苗条的显眼的露迈拉来说,她有个优势。 如果能找到人群躲进去的话—— 龙瞳的女孩左右环顾了一下,却发现人们一旦发现什么地方有骚动——观看热闹的人不会少,而距离事发的地点却自动让开了一片便于高大的精灵行动的宽阔地带。 卡莉法有些咬牙切齿昂起头来看着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让人怀疑不已的坏蛋一样的精灵王,“你烦不烦?” “那个家伙交给我们,你不要再继续插手这件事情了。”格罗瑞尔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抓一只野猫一样,然而比起野猫,面前的女孩也许更加麻烦一点——野猫至少只是尖牙利齿而已,而面前的女孩几乎顽固的说不通话。 ——然而卡莉法也是这样看的,她觉得面前的精灵简直顽固到说不通话。 在这样双方都觉得对方顽固到极致的认知之下,他们除了比谁更加能用武力来让对方服气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卡莉法已经放弃了跟他表达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就算她说了,面前作为上位者的精灵也只会“认真”“冷静”的告诉她,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参与进去的吧,所以她也不打算去跟他说些什么了。 ——这蛮可笑的,当初他赶自己走的时候,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觉得委屈?卡莉法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国王当久了,把什么人都当成是自己能够掌控的?”女孩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力气不够,要跟后面包围过来的露迈拉们硬碰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高在上的精灵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认为是的话,那就是吧。”他平静的看着面前矮小的,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更加的像个小男孩的龙瞳少女。 有些事情不能说出来,然而在面对顽固的简直像是脑袋里面塞满了石头一样的人的时候,偏偏不讲这些东西说出来是不会得到谅解的。 ——谅解和秘密,那个更加重要? 至少对于格罗瑞尔来说,这些属于蒽缪精灵族从“最初的世纪”开始就口口相传的秘密,涉及到昆泽尔和王之森,乃至于诸神的过往,他无论站在哪一面都不能对面前的女孩说的。 在这一切面前,她个人的意愿变得很渺小,就算她意志坚定到比昆泽尔的冰川更坚硬——也更让人恼火。 跟她讲道理几乎是说不通的。 格罗瑞尔毫无自省的这样想到。 他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到码头,所以其实很早就出来在这里堵着她了。 她的行为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想到这里的时候精灵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确实如此,如果自己让她一人前往昆泽尔,那几乎是等同于谋杀的事情。 他只能想办法把她弄回王之森去。 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精灵王那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漂亮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所以说到底,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要这么在意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的生死? ——也许是因为自己作为梵恩雅信徒的教诲吧。 他这样想到,“众生都是梵恩雅的孩子”。 ——不可明知其人的前路乃是死亡而不制止。 圣典中的教诲是历历在目的。 卡莉法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像是只被吓到的野猫一样到处乱窜,她看了一眼把自己包围住的露迈拉们,但是显然他们恼火的对象并非纯粹是自己,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面前这位精灵王大概是偷溜出来了。 “哼。”她现在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火,更加没有力气跟格罗瑞尔争辩什么了——他显然什么都不想同自己说,然而她也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无所谓。 她只是恼火于面前的精灵为何如此的高高在上,好吧,她承认一开始缠着他是因为以为跟着他就能再次遇到那个黑发的,叫做文森特的露迈拉精灵,但是现在不一样,她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会出现。 所以,换个说法来说就是——尽管有些冷冰冰的毫无情谊可言,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她已经不需要格罗瑞尔了。 她已经不再需要面前这个高傲美丽的精灵了。 卡莉法叹了口气,伸手摘掉了遮住左眼的眼罩,闭着的左眼睁开之后映入那些露迈拉精灵们眼中的是一只如同燃着火的黄金一样颜色的眼睛——龙之瞳。 露迈拉精灵中唯一的女性崔尼雅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像是感受到了一种就像是被昆泽尔雪原上最强悍的肉食动物剑齿雪狮盯上的恐惧——不,比那更加恐怖千倍百倍。 她在精灵中也算是年轻的,也许也就和精灵王差不多大——对于未曾在战场上正面接触过龙之瞳所带来的震慑感的崔尼雅来说,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那只黄金之瞳抽干。 就像是无数古老的传说一样。 龙的眼神,一眼就足以让大陆上最有勇气的勇士失去他引以为傲的英雄气概。 格罗瑞尔的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曾经见过一次她爆发出龙威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她自己也被那力量折磨得几乎崩溃。 那同现在是不一样的。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从眼神里都透出了冷血爬虫的冰凉感觉。 ——她正在同那只曾经属于圣女科莱丈夫的,名为哈墨耳勒的红龙所赐予的眼睛同化。 格罗瑞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同化之后,她会变成什么? 第62章 城 卡莉法的龙瞳和她的右眼完全不同,那种冰冷的眼神足以让人觉得从心底发寒——这正是属于红龙哈墨耳勒的眼睛,这条在被圣女科莱征服之前被传说无恶不作的恶龙——这金色的竖瞳之眼像是完美的继承了他作为冷血动物的冷酷一样。 克拉莫迪皱起了眉头——他之前是觉得这个女孩怪怪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的左眼居然是龙的眼睛。 这照理来说是不可能的。 虽然龙族和精灵能够诞生后代,但是除了精灵,大陆上几乎没其他种族能够跟龙族混血诞生下孩子,哪怕是在血统上非常接近龙族的蜥族也一样。 龙精灵很难出生——有些出生了也体弱多病还没有成年就夭折了,文森特算是个例中的个例。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雪龙作为他的父亲如此重视这个孩子的原因。 虽然他还能再去寻找一个龙族的妻子,但是那条强大的雪龙却没有再这么做。他一心一意的抚养自己的孩子,最终那本来应该夭折的龙精灵却健康的成长了下来,虽然比起的露迈拉来更加的体弱一些,但是龙精灵的血统却让他得到了特殊的能力。 ——飞翔。 克拉莫迪看着面前的少女,她……面前的女孩不太可能是龙的子嗣,因为她的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精灵的特征。 她浑身上下除了那只右眼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特征能够接近“龙之子嗣”这个名号了,怎么看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小姑娘。 ——不,也许随处可见的小姑娘没有像她这么野性的。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这只眼睛,是她后天才得到的。 怎么得到的? 龙的眼睛为何会就这样毫无问题的长在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的脸上?克拉莫迪的年纪比精灵王,比卡莉法都要大得多得多,但是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有见过类似的事情。他不能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只知道那只眼睛,散发出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感觉。 格罗瑞尔看着面前的龙瞳女孩,过了一会他长叹了一口气,“你非得这样么?”他的声音很轻柔,但是却能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虽然知道她的脾气倔的跟石头一样,他现在还是希望能劝服她。 龙威在这里爆发会误伤别人的。 ……也会弄伤她自己。 格罗瑞尔依旧记得她上一次触发龙威的时候结果究竟如何,那简直异常的惨烈。 她还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份会要了她的命的力量——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使用。那力量太危险,对她对别人都是。 卡莉法毫不退让的看着他,无论是冷冰冰的龙之金瞳还是属于人类的,倔强的褐色右眼都再告诉他她的决意。 “……”精灵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边的克拉莫迪,后者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受到友人之子将目光投来他这边之后,他立刻明白了精灵王的意思。 ——赶走她,虽然这事一开始的想法,但是如今比起这个有着龙之瞳的女孩子乱打乱撞,他们还不如改变计划带着她。 至少能多少的控制她所接触到的东西。 然而他并不知道精灵王虽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心里面却权衡其他更多一些。 高傲美丽的蒽缪精灵想了很久。 他是无法阻止这个倔强的人类野丫头去做那种像是自杀一样的事情的,然而他发现以她的狡猾和不死心程度,哪怕是将她拦在了南方线扭送回去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虽然他真的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阻止她搀和进这些恼人的事情里面去。 克拉莫迪叹了口气,“我们可以带着你去昆泽尔,可以向女王请求谅解,只是规矩比较……”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直接窜到了天灵盖——他是个上了年纪的精灵了,这世上很少有东西能让他感受到这种掉进了昆泽尔万年不化的雪窟里一样的冷感,但是在还没有和面前的少女正面对上眼的时候,那股寒气和杀意就已经先行到达了。 ——这个孩子,再给她一段时间,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在感受到杀意的一瞬间,他的手已经握在了腰间银刃的刀柄上。“克拉莫迪。”察觉到了他异状的精灵王出声喊了一句,银发的露迈拉卫队长才反应过来,将手从刀柄上撤了下来。 卡莉法看着态度软化了的精灵王和她那些似乎表情都没好到哪里去的露迈拉精灵们,突然觉得挺可笑的。 所以她笑了出来,肩膀微微有些耸动,但是即使这样,那些老道的不老道的的精灵侍卫们依旧感受到了来自面前少女那稀疏的龙威和难以收回去的杀气,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半天,他们却一步都无法移动。 唯一能移动的将整张脸都遮蔽在面罩和兜帽之下,一步都未曾移动,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现在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许不会太好。 卡莉法这样想到,她笑完之后抬起头来昂首挺胸的望着面前的精灵王,“抱歉,我不想与您同行了格罗瑞尔殿下。” “格罗瑞尔殿下,兰度之子——我已经不需要与您同行了。”她像是很轻松的丢掉什么累赘一样微笑道,“非常感谢你平日的照顾。”她脸上的嘲讽表情更加的明显了,“并且为我之前对您的种种不敬深表抱歉。” 她并不是野人当久了就丝毫不知道这些装模作样的礼仪的人,但是如今这么做的时候却嘲讽十足,像是在嘲笑面的精灵一样,她站直了身体,以自己曾经被老师教导的利益,在胸口碰了一下——这个动作没有任何精灵在她的面前做过。 在精灵的礼仪中,它代表着“梵恩雅与你同在”。 “我已经同别人有所约定了。”女孩露出了轻松而耀眼的笑容,“我会和别人一起穿越南方线,之后同您毫无关系。” 她曾经因为想要抓住未来而对面前的精灵产生了一丝依赖感,只是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就如同她如今使用的假名字一样,“卡利特”是山之子。 而“卡利斯”——它的意思却和山没有什么关系。 ——卡利斯,永不停息的独行者。 第63章 城 若无处可寻得公正,便可来吾怀抱。——《圣典》 面前的女孩看上去真是心意已决,以至于她看上去像是脸上长了一层冷冰冰的鳞片一样,如果不去看她的右眼,那黄金的龙瞳足以让人觉得浑身寒颤不止。 精灵王抬起手,那带着银丝手套的手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势,“抓住她。” 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让她搀和进精灵之间的纠纷中去,这软硬不吃的丫头总有一天要闯出祸来的。尽管她顽强的跟他能想到的任何东西一样——也许以后说道顽固不化东西,他大概可以给它们取名叫“卡莉法”。 克拉莫迪将手放在了他的银刃上,但是执行精灵王命令的却是其他露迈拉护卫,崔尼雅咬了咬牙,被黄金之瞳震撼双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能被她灵巧,敏捷的身体支配了。 按照年龄来说,崔尼雅还只是个很年轻的精灵,甚至能被称为是个半大的梵妮撒,然而她似乎被神所爱着,聪明,敏捷,天生的战斗天赋——论起武技,精灵们甚至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讲自己的双手磨出血泡,磨出厚茧才能掌握。 他们灵巧如豹,迅捷如风。 在那个漂亮的,有着一头银白色头发的精灵小妞扑上来的瞬间,卡莉法抽出腰间的猎刀,精灵的银刃轻盈而纤薄,却坚硬锋利——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锻造技巧,却从来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就像矮人保护他们的技艺一样,精灵们也会保护自己的技艺——因为来自精灵王的命令仅仅是“抓住她”而并非是杀害她——银刃的刀背撞在了猎刀的刀刃上,崔尼雅觉得从银刃同那破旧猎刀相撞的地方,一丝震颤顺着银刃爬上她的虎口,如同被毒蛇咬到的疼痛感顺着爬上手的震颤感一起袭来,崔尼雅惊讶于这个人类少女的力气。 ——不,她有一只龙的眼睛,也许并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类? 崔尼雅用力绷紧了自己那只有些发颤的手来稳定她的动作,其他的护卫军们将手放在自己腰间的精灵银刃上,却没有出手的打算。 一个年纪连他们的零头都还没有到的人类女孩而已,崔尼雅独自就能解决的。 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是看着这个孩子从梵妮撒开始长成现在的美丽少女,然而她缺少磨练。实在是太缺少磨练了。 如果她无法擒拿那个龙瞳的——甚至都不清楚是否还应该继续称呼她为人类少女——人类不会有龙瞳,所以她也许不能被称为人类——那个家伙,如果崔尼雅都无法抓住她,制服她,那么接下来也就不指望她能回到雪原面对能将强大的龙威发挥到百分之百威力的雪龙了。 卡莉法抬起头来,金色龙之瞳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她并不懂得怎么使用这种力量,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能教她怎么用。而她自己只能小心翼翼的尝试,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稍微走过一些,下面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她只能慢慢的,再怎么毫无进展也只能慢慢的摸索。 然而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她对于这既是祝福又似乎像是诅咒的赐予,这自己不再是完整人类的证明,依旧没有多少能够把握的迹象。 但是这不代表她不能使用这种力量去恐吓别人,比如说面前这只漂亮的露迈拉姑娘。 在对上那只龙瞳的时候,崔尼雅的心脏那里又传来了一阵被攫住的紧缚感,她咬了下嘴唇,将那粉红色的可爱下唇瓣咬出了一道血痕,从心脏传来那种仿佛被一只龙的爪子攫住的感觉到她做出利用疼痛想要从这种身体的本能中寻得一丝自主的决定只有一瞬不到。 但是,一瞬也有可能发生很多事情。 不知道处在道路上风的,属于谁的酒桶翻了——这些酒桶本来被好好的被麻绳绑在马车上,负责驮运它们的马匹们安静的嚼着草料等着负责的商队和他们的“把头”来带着他们穿越南方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却滚落了下来,一路所向披靡的冲着道路下方的人滚来。 其中也包括了卡莉法和围着她的精灵们。 伴随着人们的叫骂声和商队老板的惨叫声,崔尼雅难以控制的分神了——她也许现在该停手然后抓住面前这个看上去就像是只野猫的女孩的手,托着她一起躲到一边去?——然而她的对手却并不知道她在战斗的时候心怀着怎么善良的想法,卡莉法只知道她分神了,龙瞳的女孩顺势一脚将跟自己纠缠不清的露迈拉少女往精灵王的方向踹过去,这一脚踹在了露迈拉少女的皮甲上。 卡莉法只觉得自己的脚狠狠的麻了一下,“该死。”她轻啐了一口,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头也没回一把揪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冲出来的杂花马的缰绳,原本就已经很疼的脚强行踩在马镫子上,用一种侧悬的姿势吊在了杂花马的一侧,然而这灵巧的畜生像是在山涧中跳跃一样越过那些滚落下来的酒桶,消失在坡路的上方。 格罗瑞尔松开了扶着露迈拉少女的手,礼节性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坡路上方,那龙瞳的少女逃离的方向。 ——真是倔强到无药可救了。 “怎么样?”克拉莫迪走过来看着崔尼雅,后者将手放在了自己腹部的皮甲上,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什么,队长阁下。” ——为什么不踢更加柔软的腰侧呢? 露迈拉女孩这样想着,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理解的境地一样低下头。 然后下一秒她打算不再继续往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请下达命令吧,殿下,我会去将那个人类抓回来的。” 格罗瑞尔看着面前向他请示的,年龄事实上也没比他小多少,露出认真严肃的军人表情的露迈拉少女。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王之森的护卫队长,潘妮尔当初……似乎也对那个女孩有着奇怪的同情。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她们的同情来自何处。 当然,也许当初潘妮尔错将那女孩当作了少年也是一个原因吧。 格罗瑞尔叹了口气,“不,出于同族的道义,我不能让你一人前去。”他摇了摇头,“这么坚持往不归之路上走的话,就随她去吧。”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了。 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而希望她不要继续北上,但是他能做到的善良也就仅仅是这种程度了。再继续下去,不知好歹的那个也许就成了他了。 毕竟三番四次拒绝自己好意的人,可是那个丫头。 精灵王叹了口气,“我们继续北上吧。不用管她了。” 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能做出的决定了。 第64章 城 杂花马刨了刨蹄子,它的主人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身材矮小的少年抓住马的缰绳,在拖着阵阵发疼的脚最后只能坐在一边,蜷缩起身子捏住了自己的脚腕。在拇指按压到向着周围散发出涨痛感的地方的时候,少年忍不住呲牙咧嘴的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她咳嗽了起来,下苏纳的天气其实并不温暖,这呲牙咧嘴的倒抽一口冷气,那就真是把一口能让喉咙都觉得刺痒的冷气吸进了嘴里,少女捂着嘴咳嗽了一段时间之后,像是终于稳定下来一样擦了擦嘴。 那个精灵女的腹部皮甲很坚硬,事实上当她一脚踹上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踹到的是较软一些的岩石。 但是卡莉法已经没有时间去喊疼了。 她得快点去“码头”那边——这里说的可不是普通的随处可见的码头,而是上下苏茉纳之间连接的枢纽,每年想要从这里穿过南方线的人会在这里聚集,然后从码头一起跟自己雇佣的“把头”们出发去上苏茉。再由上苏茉去往北方的各个国家。 卡莉法知道也就只有这些了,这些东西还是偶尔听格罗瑞尔念叨以前的事情的时候才断断续续记了一点。 脚扭伤了,接下来的路还得骑在杂花马上吧,但是它似乎又太显眼了一下,卡莉法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伙伴,然后苦笑了一声,“瞧,我又是一个人了。” 她站起来把手放在杂花马那长长的脸上,它那放在人身上被称为脸颊的部位摸上去并不柔软,然后它像是如果卡莉法往西走就会遇到的某种叫做驼的生物一样,一个鼻响喷了自己的主人一脸湿答答的口水。 卡莉法伸手摸了摸脸,眉毛都快飞到兜帽上方去了。 看到自己独眼的主人露出这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杂花马像是心情非常高兴一样“咴”的短促的叫了一声,卡莉法长叹了口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格罗瑞尔的队伍今天就会出发——她还是应该避开他。 但是那些酒桶为什么会自己滚下来呢? 卡莉法好歹也跟商队混过一段时间,她知道不会有任何一个商队能粗心大意到发生这种意外,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昆狄,但是……如果真是那家伙,现在一定已经忍不住冲过来然后嚷个没完了。 所以不可能是他的。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看上去快要下雨了。 她想了一会就把那个“酒桶为什么会自己滚下来”的疑问丢在了一旁,也许确实是有新人粗心大意了也是有可能的,她现在大概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 到达码头的时候,她确实没有看见属于格罗瑞尔的精灵部队,那些家伙有的是钱——卡莉法有些愤愤不平的想着——既是对自己囊中羞涩的一种焦虑,又有些某名奇妙的不甘心——他们请的起最好的“把头”带自己走过那段被称为诸神留在大地上的伤口的路程。 老把头的位置倒是很好找,他在一群熙熙攘攘风尘仆仆的商队里也显得那么的显眼,好像他不是土生土长的苏茉纳人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千里迢迢跑过来的外乡人一般。 卡莉法安静的蜷缩在马车里,克莱夫叼着烟斗坐在马车前面,过了一会他才“哼”了一声,“你左边有药油,稍微抹一点就行了。”杂花马和他的那匹老驽马栓在一起,虽然说杂花马也不算是什么太好的马匹,但是至少比起这匹老驽马也算是不错了。它打了个鼻响,在垂头丧气的老驽马旁边昂首挺胸的刨了刨蹄子。 卡莉法顺着克莱夫的指示在旁边的箱子里翻两下,从里面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里面装着粘稠液体的瓶子,“这是什么?” “药油。”克莱夫把烟斗在鞋底敲了敲。 “不……我是说这个瓶子。”卡莉法皱起眉头,这个似乎并不是水晶的,那东西虽然不少见但是也很难琢磨成这种形状。 “你说这个啊……没见过吗?玻璃。用沙子烧的。”克莱夫用力抠了两下烟斗,终于把里面结块的硬烟草油块给抠了出来。 码头前往南方线的队伍还很长,老把头克莱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雇用自己的阴郁丫头聊天——他当然知道这是个丫头,谁家小子怎么娘娘腔的。 “……没有。”卡莉法盯着这个被称为玻璃的东西看了半天,“用沙子烧的?怎么烧?”她倒是知道琉璃。 “我又不是烧这个我怎么知道。”克莱夫美美的抽了口烟,然后吐了个烟圈出来,“小心点,容易碎。” 卡莉法从里面倒了点药油到手心上,那味道简直冲,一股诡异的苦味直往鼻子里面钻,她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眨了眨被熏得有些眼泪汪汪的眼睛,把那些味道古怪的药油抹在了有些红肿的脚腕上。 她现在安定了下来,能够有时间去想那些酒桶的事情,然而没有想多久思绪又飘到了昆狄和小哑巴的身上——虽然就这么丢下他们是不厚道的,但是她却是在这一方面很赞同格罗瑞尔那个家伙。 她咬了咬嘴唇,然后咳嗽了一声,强迫自己开始背诵以前在杰夫那里看到的一些诗句——脑子里面想了别的事情就不回去考虑那些耿耿于怀的玩意了。 ——然而天知道她到底在耿耿于怀些什么。 南方线上的天空有些暗沉,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精灵的部队在最好的把头的带领下走向南方线——每一队把头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路线,在地势错综复杂如同迷宫的南方线中,他们的经验是非常宝贵的。 哪里有水,哪里有难缠的怪物,哪里有猛兽的巢穴——师父传给徒弟,徒弟成了师父之后又传给徒弟,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格罗瑞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思绪也在那些突然滚下来的酒桶上——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昆狄那个家伙,然而得知他们并没有逃跑而是继续往王之森走去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也许是那个丫头雇佣的“把头”?他皱起了眉头这样想到。然后头疼又让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年轻美丽的精灵王长叹了口气。 他大概不该在想下去了。 然而那种不详的预感依旧在他的心口徘徊不去,让他忍不住去想那个倔强的龙瞳女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像是盘旋在他们头顶等着饱餐腐肉的乌鸦一样,那不祥的预感黑压压的笼罩着他的思绪。 ——这种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65章 城 “好像要下雨了。”卡莉法从用破旧肮脏的油布所搭成的车棚内探出头来,她现在身上一股奇怪的药油味,当然,这东西凉凉的抹在脚上倒是挺舒服。 “很常见的。”克莱夫满足了吸了口烟斗,伸手把头上的雨棚拨弄了出来遮在头上。 “刚刚还有太阳呢。” “这一带的气候就是这样的,突然下雨,突然天晴,再走一段路大概还会遇到雹子。”克莱夫见怪不怪的,耐心的对这个少见多怪的丫头解释道,他在这里走了大半辈子,对于这些事情早就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这一路上——如果运气不是太差——会发生的事情了。 “克莱夫很缺钱吗?”卡莉法从满是药油味道的车棚里钻出来做到前面,跟一身烟味的老头并排坐着。 “我什么都缺。”老头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正如同他说的那样,天空上密布了乌云,第一滴雨水砸在雨棚上,发出沉重的啪嗒声,随后争先恐后的“啪嗒”声将所有的声音都盖住了,连同最早砸在地上的雨水激起的尘土一起淋湿。好在雨棚上面用的不仅仅是油布,还有经过鞣制的破旧皮革,虽然溅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一老一少两个旅人的裤脚,将拉车的杂花马也淋了个湿透——垂下头的马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继续往前面走着。 暴雨丝毫不影响克莱夫抽烟的兴致,他又往烟斗里塞了一些劣质的烟丝。 卡莉法蜷缩成一团好让溅出来的雨水不打到自己的裤子,“找个地方避雨吧?”她有些心疼的看着在暴雨中垂着头行走的杂花马。 “前面不远处就有避雨的地方了。”克莱夫掏了掏耳朵。 卡莉法突然扭过头去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前面不远就有避雨的地方了。”克莱夫以为这孩子没听清,于是又说了一遍。 “不是……不是避雨的地方……你刚刚不是你在哼歌么?”卡莉法把手放到自己腰侧的猎刀上,原本蜷缩起来的身体也舒展成一个便于出击的姿态,她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了。 她听到有人在唱歌,不但在唱歌,而且还有铮铮的弦乐声——她不是很能分辨这些乐器发出的声音,但是这声音若有若无,时不时传到她的耳朵里,断断续续的让她心底有些发毛。 克莱夫的烟斗离开了嘴唇,他盯着面前的独眼少女看了一会——把头们有着自己的路线,这地方大到一旦离开码头各奔东西也许到后来不到上苏茉的码头就不会看到相似的脸,甚至有的时候走上七天也不会碰到另外一队——他走这条路大半辈子了,就没几次遇到过别的队伍的,再说就算遇到了,谁这么闲得慌在这种暴雨的天气哼歌? 卡莉法抽出腰间的猎刀,现在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着,脑袋里面某一根弦就这样紧绷着,任何一点能够在倾盆暴雨砸下来的啪嗒杂音中被捕捉到的风吹草动的痕迹,都能让这根弦崩断掉——然而这根弦崩断掉的后果,大概就是这个有的时候身体反应比脑子要快得多的丫头不顾后果的攻击。 那歌声并没有消失。 然而就算是卡莉法再怎么闭上眼睛集中自己的精神——在这样的暴雨中,车辙碾压湿土的粘腻声——这些纷扰的杂音之中,她也不能分辨出这些断断续续的音调到底来自什么方向。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歌声的主人,是个男人。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克莱夫这样想到,但是凭借着走过这段路这么多年的经验,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头知道,在发生这种怪事的时候,他最好还是相信——没有人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哪怕是在自己走过了大半辈子的路线上——会发生什么。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眼前的少女正在集中精神分辨着她所听到的声音,克莱夫也忍不住放慢了自己的呼吸——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是透出一种大半个人已经埋进土里的样子——然而此时此刻,她像只蓄势待发的野狮鹫。 ——那歌声断断续续的,用的是卡莉法听不懂的语言,然而那旋律如同鬼魅一般飘忽,忽左忽右,让她难以辨别方向。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歌声属于一个男人。 “到底是谁在那里唱歌?”她咬牙开口喊道,然而她的声音被暴雨雨滴砸在地上,雨棚上的噼啪声掩盖了下去。 那歌声依旧如同鬼魅,但是要说的话,虽然旋律断断续续,但是在这歌声里并没有听出什么来,仿佛仅仅是因为无聊而哼了一曲的喝醉了的吟游诗人一样,只是随便哼哼罢了。 然后在某一个她将要抓住什么的瞬间,那歌声停止了。一起停下的还有暴雨——刚刚铺天盖地仿佛要将天地都连成一线全部淹没,没一会就停下了,乌云散的干干净净,阳光将两匹淋得湿透的马身上照射出一层折射的光晕。 卡莉*愣的看着只有泥泞的地面才能证明有过一场暴雨的场景,扭过头去看着一边的克莱夫,后者扬起头来,他一直摒住呼吸没有说什么,到了这一刻终于憋不住了,“你真的不是听错了吗?” 那声音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像是伴随着雨水到来,又伴随着雨水而去。 卡莉法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老头,然后像是泄了气一样皱起了眉头,她抿起嘴唇像是对一边的水滴产生了兴趣一样盯着它看了一会,一声不响的钻回到了车棚里。 ——她确实是听到了,虽然断断续续,却不容置疑。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鬼魂么? 她的老师教了她很多东西,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懂,至少她的老师没有教过她什么时候鬼魂也能在大雨中唱歌了。 女孩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她觉得自己太无知了。 处于天地之间,她只是个无知的稚子而已。 南方线,这个被诸神撕裂的,留在大地上的伤口,就算大地上的种族在上面行走了千年百年,依旧是广阔而神秘的,某一种意义上的禁土。 一片黑暗之中,修长苍白的手指缓缓的,有节奏的敲击着手下的琴弦,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已经不能再接受光亮。 声音的主人轻声哼着歌。伴随着手指敲击琴弦的声音,还有他移动时发出的,铁链撞击地面的哐啷声,这些讨厌的哐啷声似乎并没有打乱他哼歌的旋律,被锁在牢狱中的男人苍白的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心情很好的继续他的哼唱。 “赞美您,黎。”他在哼完之后,用动听的嗓音轻声嘟囔了一句,“音乐——算是诸神赐予万物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了吧。”连“罪人”都能一并享受的恩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慷慨呢? ——然而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哼唱的。 “唔——这是我写的第几首了呢……”他摸索着在石壁上抚摸了一下,这里实在是太过黑暗,以至于借着那一点点,一点点微弱的,属于矿物的微弱荧光才能看清,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音符。 全部出自这自娱自乐的歌者之手。 “真是……无聊啊。”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是伸手撩了撩自己垂到地面铺了一地的黑色长发——比夜色还要黑的长发。 想要一个听歌的人,也算是奢望了呢。 第66章 城 野兽的悲鸣伴随着斩落的剑锋,毛茸茸的,长着锋利牙齿的头颅滚到了一边。 杂花马喷了个鼻响,淡定的将滚到脚边的头颅踢到了一边,然后甩了两下尾巴。卡莉法将手上的龙牙刀收回剑鞘里——在南方线中行走,最值得担忧的事情之一也就是原本生活在这段艰难路程中的野兽们了。 这些狡猾的畜生在人类在诸神留下的大地伤痕之上的漫长岁月里学会了一件事情:凡是有火光的地方,就有食物。 然而人类是无法离开火焰的生物,在一片黑暗中,他们既没有野兽们锐利的目光也没有敏锐的嗅觉——离开了火焰他们寸步难行,同样的,点燃了火焰就会招来攫取食物的猛兽。 克莱夫踩灭了自己手上的火把——就在发现自己被兽群围住的时候,他原本是打算烧臭草来干扰野兽们的嗅觉的,但是那个女孩却告诉他用不着,只需要将火灭掉就可以了。 他照做了。 虽然不能确切地说出自己照做的原因,但是那一刻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头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然后他证明了自己的直觉,这在漫长的岁月里救了自己无数次的直觉并没有因为他老了而出错——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呆气得女孩,仅仅一个人就斩杀了全部的野兽。 克莱夫看着面前的女孩,安静的低下头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像是在祈祷什么一样。 这个动作他曾经见过,虽然次数不多但是确实是曾经见过的——这是精灵一族对于被自己杀死的猎物感谢。 ——她不会……是想吃了这些怪物吧? “老爹,这个能做成肉干吗?”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样,那个小丫头抓住一只掉了头的野兽的尾巴把那坨肉倒提了起来。 “……”老把头克莱夫长了这么多岁,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多了,但是这个小丫头绝对是他见过的至少排前三的不正常,她居然问这些东西能不能做成肉干,一般人绝对会好无胃口的吧。 但是他好歹也见识的不少了,于是只能吸了口烟斗,“照理来说也是能做成肉干的……”以前干粮补给跟不上的时候他也啃过,只是那肉又腥臭又粗糙,只能做实在饿的不行了的时候充饥用的——实在饿的不行了哪怕是土都能吃下去吧。 “哦。”卡莉法点了点头,在叼着烟斗的老把头的注视下,她拖着三四头被她击杀的猛兽走到了一边开始剥皮削肉处理内脏。 “……”克莱夫看着面无表情这么干的小丫头,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若猎杀,汝当以其毛皮,血肉为猎物,谢其馈赠,赞其牺牲,如若杀而不取,不赞,不谢,则是无义的杀戮,是当被责难的。 ——不可滥杀,不可无端废弃。 这是一条很古老的戒律了,现在除了精灵几乎没有其他种族好好的遵守这个来自生命之母梵恩雅的戒律了。 连老把头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还真遇到了一个遵从着精灵传统的人类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伊芙琳纳瑞,然后他想起了那群追着她跑的精灵。 克莱夫走到女孩的身边,蹲下来帮她一起处理这些“猎物”。 这是自然界的规则,并没有多么值得唏嘘的。 在处理好这些猎物和臭烘烘的皮毛之后,卡莉法低下头向克莱夫感谢了一下,清洗了手上多余的血腥之后,爬到马车里闭上了眼睛,她的睡眠并不深只需要闭上眼睛一会就可以了。 车棚里面很闷热,但是这似乎对于女孩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她安静的蜷缩成了一团。 “……” 少女并没有能够得到片刻的安眠,她睁开眼睛——这一次,没有倾盆大雨杂声的掩盖,也没有风声的掺杂,她确实很清楚的听到了——是哼唱声,像是无聊到了极点的人自娱自乐的哼唱,也不能说听得有多清晰,但是在这样的夜晚——尤其是自己手上似乎还有野兽的血腥味的时候听到这种哼唱声,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心里发毛的。 鬼魂——这种东西虽然听说过,卡莉法却没有确实的见过。 “老爹,听到什么了么?”她从车棚里探出头去,原来那个地方因为有血腥味所以会引来更多的野兽,所以他们并没有拘泥于原本选择的驻扎地点而是继续往前走了,走了这么久,没有可能这歌声还一直跟着。 唱的再大声那声音也该听不见了才对,何况是这样低声的哼唱。 卡莉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唱歌的人,或者说什么玩意恐怕是跟着自己,然而她并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幻听。 “什么声音?”抽烟的克莱夫扭过头去看着这个疑神疑鬼神经质的独眼小鬼,他刚刚一路上只听见虫鸣声。 “歌声。”卡莉法简介的回答了一下他的问题。 “哼,小鬼你做梦了吧?梦见自己妈妈在给自己唱安眠曲了吧。”克莱夫对于她的话嗤之以鼻,虽然上了年纪他的耳朵却还是好的很,这除了他们就是野兽的南方线道路上,别说歌声了,连声咳嗽都没有。 卡莉法垂下眼,然而那低声的哼唱依旧萦绕在她的耳朵左右,如果不是因为这歌声实在是太诡异,她会觉得这是个动听的声音。 不输给精灵王格罗瑞尔的动听的嗓音。 见到女孩对于自己的调侃沉默不语,老头子咳嗽了一声,“我说,比起那个什么我没听见的歌声啊——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丫头总是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出来是啥……”准确来讲,是一种野兽一样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更加可怕一些,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身材瘦小装成男孩的小丫头,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猛兽一样。 也许这丫头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走过的地方别人自然而然的躲避,就像是弱小的小动物自然而然的躲避猛兽一样。 ——尊崇着作为动物畏惧,躲避强者的本能。 克莱夫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也曾经一度被这种她自带着的奇怪感觉弄的不想接她的生意。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老头,过了一会,“大概是因为我是被野兽养大的吧。”她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又钻回到了车棚里。 手指摸上了眼罩。 克莱夫说的那个,也许就是……龙威吧。 就算把眼睛遮住了,那种气势在斩杀猛兽的时候依旧微微的散发了出来。这股力量会随着自己的戾气越来越强而变得让人畏惧,这是卡莉法自己摸索到的事情。 那歌声停止了。 卡莉法却没能在睡着了。 睡意已经被完全驱散,剩下的只有隐隐的不安。 而在暗无天日只有矿物荧光的某个地方,手指轻敲琴弦歌唱的,有着苍白皮肤和黑色头发的男子微笑着睁开眼睛。 一片黑暗中,那纯粹的,比黄金更耀眼的金色触目惊心。 爬行动物的竖瞳微微缩成了一条细线,“诶——这个——” 有幼龙在自己头顶上吗? 这样微弱的龙威,不是幼龙就是濒死重伤的弱小同类。 “……真是……久违了的感觉呢。” 第67章 ¥城 篝火舞动跳跃着,围成一团的精灵们用属于他们家乡的语言相互交流着,精灵王坐在一边安静的转动着手上的玻璃珠子。他刚刚喝下了一碗药剂,苦的舌头都要发麻了。 “陛下?”克拉莫迪挎着腰间的银刃走到友人之子的身边,手上拿着一块蜜渍的果脯,“可以掩盖那药剂的味道。”这并不仅仅是瘴气中毒,更重要的是这似乎是一个诅咒,一个标记——克拉莫迪活的也很久了,大概也就比女王稍微小一点,他见过很多恶毒的咒术,但是对于秘藏着众多秘术的精灵一族来说,这个咒术也太过复杂和强力了。 “谢谢。”精灵王微微低头致谢。 他的目光扫向一边抽烟聊天的把头们,“克拉莫迪,我记得……这里有过一个传说?”关于南方线,精灵的典籍里面确实记载过一些传说,因为他们是同诸神一同存在在这个世界的生物,所以属于他们的编年史比单纯信奉神明,并且有的时候还以自己的理解去扭曲神明教义的人类所编撰的那些要精准的多。 正如人类们所传说的一样,这名为南方线的大裂谷确实是诸神留在大地上的伤口,但是在它刚刚出现的时候,远比现在要深得多。 “诸神撕裂大地,将无恶不作的存在打入地下,南方线就这样出现了。”克拉莫迪给自己倒了一杯煮开的香草茶坐在精灵王的身边,过了一会,他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南方线还有一个名字啊?” 他思忖了一会,将目光转向一边讲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精灵王,后者扭过头来,露迈拉精灵队长恰好看见美丽的蒽缪精灵脸上露出了一种担忧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形容的表情,“龙之禁土。” ——长久以来,漫长的岁月之中,龙不被允许踏上这块土地,甚至在南方线的上空飞过都不被允许。 虽然典籍中并没有记载诸神为何不允许这么做,但是这显然是有原因的。 克拉莫迪略微思忖了一下就知道这位年轻的精灵王到底在想什么了,他自从踏入南方线之后就显得忧思重重。 “你是说……那个龙瞳的女孩?”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她不是龙。”精灵王摇了摇头,心里的不祥预感并没有因为这句自我安慰的话而得到一丝平静,反而让他更加的不安起来。 她确实不是龙,但是她的身上有着龙的一部分,既不是完整的人也不能算是龙,诸神在南方线下的禁制对她也就毫无作用了,她能带着属于龙的部分踏上这片龙之禁土。 诸神做的事情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好是坏,是自私或者为公,一旦出现了纰漏,会造成的结果是什么并不难猜到。 ——该死,他为什么没有在踏上南方线的时候想起这件事情呢? 克拉莫迪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银刃上——然而一旦进入南方线,没有把头们的带路,很容易误入猛兽的巢穴而成为他们的美餐,即使武艺再怎么高强,对于对这片蛮荒之土毫无了解的精灵们四散开来去寻找一个人,那简直比在昆泽尔的冰原上寻找一朵雪花还要困难。 格罗瑞尔将手放在额头的位置揉了揉,“事到如今,只能祈求梵恩雅庇佑了。”他现在的身体,南方线是被诸神抛弃的蛮荒之地,在这里哪怕是辛南都不愿意踏足。 然而那被他们心心念念龙瞳之女,正在为每天晚上都被那如同鬼魅一样的歌声骚扰到睡不着而一肚子怒火的地步。 克莱夫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见这个小丫头顶着乌黑的眼圈咬牙切齿。 卡莉法对于这个大半夜唱歌的家伙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并不会因为他的声音好听而觉得还能忍受,至少是她其实睡眠还很浅的时候。 对于她来说,现在没有做梦的夜晚很少,她也知道自己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可是梦这种事情要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话就不是梦了,偶尔还是会在梦里回到那个被鲜血,火焰,雪海所覆盖的夜晚中去。 然而她踏入南方线之后就很少梦到这些东西了——她觉得自己也许是在遗忘,不知道为什么在难受的时候却带了一种诡异的轻松感。 也许她总会要遗忘的。 就像是老师曾经说过的一样,时间会冲淡伤口的疼痛。 女孩的手指摸在粗糙的眼罩上,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疼痛是被冲淡了。”她这样想着。至少一年多以前一直隐隐作痛的独眼最近都很少再发作。 她几乎都没有多少时间观念了,过了一年两年这种事情都很少去在意。 现在让她觉得头疼的是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那种诡异的歌声,然而卡莉法几乎是可以确定的,老把头克莱夫确实是听不见她所听到的歌声。 难道说是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要说不一样,也就只有自己的眼睛了吧,然而卡莉法却不想就这个方向想下去,总觉得会触及到什么让她觉得恐惧的东西。 旁边递过来几片干烟草,卡莉法捂住嘴一脸没有精神的转过头去看着克莱夫,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是再睡一会吧。”她这样说着,钻回到了闷热的车棚里,“这样下去我觉得还没走过南方线,我就先因为睡眠不足而死掉了。”她咕哝着抱怨道。 这几天并没有遇到野兽,甚至对于克莱夫来说,这感觉就像是他的车上载了一头大型猛兽,所以没有任何其他的猛兽敢靠近半分的感觉。 ……照理来说,这大概算是最轻松的一次了,他走了大半辈子还没有遇到过比这一次更加轻松的。 克莱夫深深的吸了一口他的烟斗,瞟了一眼车棚内部,最后只能沉默的扭过头继续赶车。 终于没有了恼人的歌声吵得自己睡不着了,就算是车轮的吱嘎声也比那忽有忽无的歌声来得让人安心得多。 卡莉法这样想着,翻了个身。 半梦半醒之间,她看到了一双比黄金更加夺目的金色眼睛。 第68章 城 金色的,美丽的,比黄金更璀璨,比太阳更耀眼。 卡莉法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下意识的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那双眼睛,做梦吗?她擦了擦有些起冷汗的额头,并不是说被一个诡异的梦给吓到了,只是那双眼睛——金黄色,有着爬行动物的竖瞳,被盯着的时候感觉像是浑身所有的肌肉都已经僵硬绷紧,一寸也不能移动了。 这种力量她是第一次——也许并不是第一次——在一切噩梦开始的时候,虽然不是那力量直接作用的对象她也多多少少感受过。 到如今她也能够将这种力量作用在其他人的身上——其名为:龙威。 传说中一眼就能让人间最勇敢的勇士失去全身的力气,让所有猛兽都战栗逃窜的力量。 女孩大口呼吸着车棚里有些浑浊刺鼻的空气,想要将心脏处传来的狂跳压下去,她这么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心跳才回到了正常的速度。这已经不能简单的说是一个噩梦了,反而像是什么预兆一样。 这个时候感觉一直在颠簸的车停了下来,卡莉法从车棚里爬出,看到前面居然多了一丛树林一样的地方——一般来说有这些茂生植物的地方都会有水源。 “正好大概能补充一下水源吧?”卡莉法看着前面的树龄这样说道,回过头却看见从来都是一脸神闲气定还因为很少有野兽来骚扰而感到轻松的老头现在脸上却露出了游移不定的表情。 “这地方不应该长出这种树的啊……”他这样说着,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手放在地面上抚摸了一下,“虽然是有水的湿润感觉,但是……”这土地太贫瘠了,是的,这里的土地太过贫瘠,传说中被诅咒的荒土,如果只是一棵也就罢了,这么多这实在是超出了他能想到的范围。 如果遇到知识所不能解释的事情,就尽量不要依靠直觉或者好奇心,能够避开就尽力的避开——这是克莱夫,也包括他的师父,师父的师父之内都遵守的在南方线中行走的一条铁一样的规则。 在南方线里,不管是好奇还是看清这块土地上的生物捕猎的智慧都是致命的。 “后退。”在克莱夫蹲下|身去查看土地的时候,卡莉法突然揪住他的领子将他往身后一丢,克莱夫也不在意这个后生辈的无礼举动,一把老骨头顺势往后面滚了一下,躲开了那条从地下激射出来的…… 树根? 两道银芒闪过,卡莉法手上的龙牙刀已经出鞘将那条树根斩落。 “看来遇到了麻烦的野兽了呢。”她将刀横在胸前,会动的树根?这种东西她可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既然不是树根的话,那么只能是看上去长得很像树的怪物了吧。 这可不太妙呢,从数量来看,这一从树林里都是那种东西吧——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从地下破土而出的树根越来越多,占尽了上空的有利地形。 “看样子,是想把人都变成它们的养分呢。”卡莉法抿起了嘴唇,这数量太多,要让她去对付实在是太困难了。 但是想要逃跑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开玩笑,我可一点都不想变成树的养分啊。”卡莉法咬住了嘴唇,“老爹,躲进车……”她还没说完却发现老把头先抢先一步钻进了车里。 ——他的速度……还真快诶,完全看不出是个老头子了嘛。 就在她一扭头的瞬间,一条树根从上方袭来,少女纵身一跃按住刺来的树根借力翻到了一遍将另外一根同样袭击上来的树根一斩两段,被斩断的部分渗出了透明的树液落在地上跳动了两下。 站短树根的手感颇为恶心。那汁液粘在刀刃上黏黏滑滑的差点让卡莉法握不住手上的刀刃。 真是糟糕,这些树根攻击过来就是逼迫她去砍断它们的。 往前面唯一的去路被密密麻麻的树林给挡住了,要继续往前走除非马车能越过这篇树林——或者把它们全都烧掉。 马车那边传来了马的嘶鸣声,驽马踢蹬着想要挣脱缠住自己脖子的树根,然而那东西越缠越紧,在一边的杂花马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就这样被缠住的话,会被直接拖到地底然后窒息而死吧。 两个沾着煤油的玻璃瓶从车棚里面被抛了出来丢在缠着两匹马儿往地下去的树藤上,一下子燃烧了起来,树藤松开了两匹马向后退去,“别用刀!”克莱夫终于忙好了他的秘密武器——并不是逃进车棚里,而是去弄秘密武器了吗?卡莉法挥手斩断另外一根树枝,却不甚被缠住了脚腕。 被缠住的感觉非常的恶心,原本就因为被斩断分泌出了粘滑的树枝而显得非常的让人觉得讨厌,脚腕被缚住的时候卡莉法被直接拖倒在地上,手肘被擦破的疼痛也无暇去顾及,挥手往那根树根上斩去。 “那些东西怕火……它们是树妖——”克莱夫气喘吁吁的往周围丢燃烧着的火瓶子,他多少还是上了年纪的。 ——见了鬼了,走南方线那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玩意。 然而树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 甚至在苏茉纳的传说中,它们还是诸神留在这篇神弃之土的守护者,看守着防止有人来破坏诸神的规矩。 ——至于到底是什么规矩,那传说就含糊其辞了。 说到底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路线上遇到啊!哪怕是自己走了大半辈子,自己的老师,老师的老师走了一辈子留下的也就只有几张关于树妖的图片和一些只字片言的传说而已啊!克莱夫对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算他抛出了火瓶,那些树根依旧锲而不舍的攻击着面前的小女孩,好像一定要将它拖入地下闷死变成自己的养分一样。 这件事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卡莉法的身上都已经沾满了粘糊糊的树液,然而那些树根还是不断从地表涌出来攻击向她——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这他妈到底什么玩意!”她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回身扫断数根藤蔓。 这东西好像只追着自己打—— “啊呀,这可不行呢……虽然不是我想的幼龙……甚至连孱弱濒死的同类都不是……”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这几天听了好多次——的声音,“被拖到地下的话只能被闷死了吧?” “什——”话还没有出口。 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感从脚底传来穿透了身体冲上了天灵盖,让她直接僵在了原地,甚至双腿战栗到无法行动。 一声吼声。 自遥远的地底传来,穿透厚厚的矿物层,传到了每一个行走在南方线的旅人的耳旁。 有人晕倒,甚至有马匹直接口吐白沫的倒在一边。 卡莉法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这吼声……再熟悉不过了。 树妖们原本蓬勃的枝叶枯萎了下来,仿佛失去了水分一样耷拉着。 格罗瑞尔好不容易拉住了受惊暴跳的坐骑,扭过头去等着翡翠湖一样清澈的眼睛一脸惊慌的看着克拉莫迪。 ——这绝不是普通的野兽能发出来的。 卡莉法张着嘴呆坐在原地——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龙吼——夹杂着能让南方线上一切猛兽都夹着尾巴逃窜的可怕的威力,仅仅只是一声威胁性的怒吼,就让让她觉得棘手到难以摆脱的树妖们失去了再战的力量。 “诶……小姑娘,帮我个小忙吧?” 那个声音带着点邀功一样的小语气,笑嘻嘻的说道。 “什么?”卡莉法哆嗦着嘴唇努力平息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嗯……你能听见的吧?能不能……听我唱完这首歌呢?” ——啊? “我啊……现在在你脚底下哟。” 第69章 城 他好烦。 真的好烦。 真的烦死了一样的烦。 卡莉法把自己的头发抓的一团糟,顶着被连续三天吵得睡不着而留下的黑眼圈爬起来,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说热爱艺术是件好事但是让她这样一直听简直受不了——确切来说是强迫她一直听吧。 那个据说是在自己脚底下的老龙,嗯,她当然知道他是条老龙,而且还是条上了年纪喋喋不休的老龙,一直用那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在她的脑子里面唱着古怪的曲调。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在离开南方线之前她就会因为睡眠不足而过劳死掉。 捂上耳朵都没有用。 这样下去她绝对会疯的。 “你看上去睡的不太好。”克莱夫看着低着头一脸无精打采的独眼女孩,之前被树妖袭击的时候他一度不怎么想带她了。 卡莉法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克莱夫听见这女孩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想现在折返回去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意见的。”大不了她接下来的路自己一个人走。 老头嗤笑一声,“别闹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斗,“没有把头会把自己带的人丢在半路然后自己回去,这是耻辱。”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是的。”他轻声喃语道,“耻辱。” 卡莉法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能瞟了他一眼,然后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蜷缩在一边。 然后那恼人的歌声又来了。 她用力在嘴唇上面咬了一下,弄破了一个小口,顿时嘴里都是咸腥味。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很想暴揍那个不停的在她的脑子里唱歌的老龙一顿。 卡莉法并不知道怎么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抱怨,所以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这种几乎没有止境的骚扰。 然而这种被骚扰的感觉甚至都不能对一边的克莱夫说,要是说出来的话绝对会被当成是疯子吧。 然而这一次,那只兴致勃勃的老龙没有唱多久就停下了,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卡莉法那烦躁到恨不得挖地洞下去揍他的心情一样,他只是浅哼了几声,就没在继续骚扰她了。 谢天谢地。 终于能让她睡个好觉了,在终于能睡着之前,卡莉法这样想到。 而在那幽深的地下的神之牢狱中,手上带着锁链的肤色苍白,骚扰了卡莉法将近三天没能让她好好睡一觉的老龙终于将手指从黎神的琴上移开了。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想起自己刚刚被瑞斯迪亚投入地下时候的事情——那些岁月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试图想起来被关入地下神牢之前他到底做了些什么,遗憾的是那实在是过去太久了,以至于他的记忆有些模糊。 众神惩罚他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想到这里,老龙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是的,他以前并不喜欢音乐的,甚至觉得黎神那个家伙实在是娘娘腔。 他将手指放在琴弦上轻轻的抚摸着。 被瑞斯迪亚撕去双翼,投入神牢之前,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也就只有这把属于黎神的琴了,他不知道那家伙是故意的还只是一时产生了同情,反正他一开始用力地用这把琴去砸那些闪烁着荧光的矿石。 指甲抓出鲜血也没有人回应,震天的龙吼让任何生物都不敢踏足这片土地。 然而那是开头一两百……还是一两千来着?——反正就是开头那些时间,他所做的事情只是怒吼,用力的试图将黎琴砸坏。 然而不愧是黎神使用的琴,不管他怎么砸,那东西依旧完好无损。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在无穷无尽的幽暗岁月里,在只有他和这把琴的岁月里,他已经忘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弹唱了,然而在他终于似乎找到了一点除了睡觉挠墙和怒吼之外的兴趣之后,他又体会到了另外一种痛苦。 歌者没有听众的痛苦。 他不喜爱,后来不得不喜爱,最后也变成了真的喜爱,可当他喜爱的时候,这喜悦却无人分享。 他苦笑着揉了揉眼睛。 ——多久了? 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关在这里多久了。 暴躁的脾气也被摸得荡然无存。 虽然不知道现在在自己头顶上那个孩子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能确定她并不是龙,他不知道这么久以来到底为什么自己一个同类都没有遇见——也已经懒得去追究为什么没有遇见,他已经觉得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 手指在黎琴的弦上拨弄出一个音符,黑暗中的光芒突然大盛,他扭过头去用手臂挡着眼睛才免于被那光芒刺瞎的命运。 “这可真是稀客。”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龙王修达,很久不见了。” “别叫我那个称呼了,”修达笑着摇了摇头,然而闭着眼睛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禁锢的太久了,骤然接受这样的强光简直比受刑还要痛苦,“你倒是别来无恙,瑞斯迪亚。” 女神收敛了身上的光辉,她手持利剑表情庄严,身上穿着甲胄,俨然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模样,公正与战争的女神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美貌却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芙洛达玲娜觉得我应该来看看你,所以我就来了。” “啊,是吗?那真是谢谢了。”如果是以往的话,听到这样的说话方式,修达大概已经拍案而起怒吼着张开翅膀把这么说话的人掀翻在地了,而如今被锁住手脚,连脖子也被拴上狗链的他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既没有嘲讽也没有不甘,只是简单的,毫无感情起伏的说了那么一句,“为我向梵恩雅带去祝福。” 瑞斯迪亚垂下眼,过了一会她这样回答道,“以芙洛达玲娜之名,如果你现在……” “我不屈服。”修达嗤笑了一下,只有这一刻他的笑容才像是讽刺一样,他终于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漫长岁月中不曾见到的光,抬起苍白的脸挂着嘲讽的,胜利者的微笑一样对着面前光芒万丈的女神笑道,“我不屈服,哪怕对象是诸神也一样。”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用歌咏一样的语调吟诵道,“往东方去吧,那里有个少女,她将一生坎坷,她将不得善终,她将痛苦难当,她将终成神明。”黑龙王修达昂起他的头,既不是挑衅也不是宣战,他站起来看着瑞斯迪亚,“婆罗安多罗娜,众神就是这样的家伙,我不屈服,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屈服的。” 瑞斯迪亚对于他咏唱出那个当年的预言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转过身去,“哦。那你继续呆在这里吧。”万丈之光消失于她出现的地方,神牢再度回归阴暗。 修达垂下眼抚摸着手上的黎琴,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琴弦,缓缓的哼唱了起来。 “嘿,纳尔碧绿的河水哟,你去往何方……” 是啊,去往何方呢? 第70章 城£ 没有再听到恼人的歌声这件事情让卡莉法终于找到了好好睡一觉的机会,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自己整整睡了一天。 卡莉法摸了摸因为一整天没有进食反而不觉得饿了的肚子,从旁边的补给袋里拿出了一个杂粮饼掰碎了丢到陶瓷碗里倒了点水进去,杂粮饼吸水膨胀了一些,她用手指戳了戳那碗膨胀起来的东西,拔|出手指的时候那洞甚至没有被那棉絮状的东西填满。 “唉。”她眯缝着有些肿了的眼皮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因为她自身带着龙威的关系,总之这一路上不再有其他的东西来骚扰她了,连树妖都没有一只,她吞了口口水,抓起一点泡发的杂粮饼塞进嘴里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这东西没什么味道,被水一泡看上去像棉絮尝上去也像棉絮。 “根本就是棉絮吧。”她小声抱怨了一声,然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仔细想了想才发现——今天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马车颠簸的声音。 那歌声听不见了。 她觉得松了口气。 这大概就意味着她以后都能睡个好觉了。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克莱夫觉得比起以往遇到的客人,这个女孩实在是太过孤僻安静了,她很少说话,更不要说最近表现出的那种整个人都没有精神的装态,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像是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了。 一直阴沉着脸的人脸上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都会很容易就被人捕捉到,所以他觉得这孩子今天大概心情不错的样子——虽然不管是阴沉着脸的理由还是烦躁不堪的理由或者高兴的理由她都不会跟他提一个字。 这孩子太阴沉了。 好像这辈子就没啥能让她觉得高兴的事情,“我说……我也不是想倚老卖老什么的……但是你总是板着一张脸没什么意思啊。”老头拿下嘴里叼着的破烟斗对女孩这样说道。 “啊?”卡莉法扭过头去看着这个满脸岁月沧桑的老人,过了一会后摇了摇头,“哦。”她点了点头,继续阴沉的缩成一团。 不管过了多久这个习惯依旧是改不掉,没事喜欢像地鼠一样缩成一团。真是阴沉过头了。再次企图用跟她聊天来排解渡过南方线的无聊时间的老头只能闷闷的抽了口烟,放弃了跟她聊一路见闻这样的事情。 然后他听见女孩问了一句,“等到了上苏茉,还会是一个码头吗?” 这算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他问题,克莱夫扭头看了看这样问他的少女,“当然不止一个码头,出发的码头其实也不知一个,很多不一样的码头分散在靠近南方线的城镇里,即使是从同一个码头出发的把头队伍也很少在上苏茉的同一个码头遇见——你是在害怕遇到那些精灵吗?” 卡莉法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并不想遇见他们。”然而却没有承认自己是害怕遇见,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觉得和他们冲突实在是太麻烦了。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克莱夫终于像是找到了憋了好多天话痨的发泄口一样跟卡莉法说起了一些足以拿来解闷的趣事——就这么走上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人会疯掉的,克莱夫这样坚信着。 “不过为什么精灵那种爱好和平的种族会追着你不放呢?”克莱夫突然这样问道。 “我偷了他东西。”卡莉法随口找了个理由。 “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呢。”老头点了点头随口附和道,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不过还是当作玩笑一样听了,“哈,不会是心吧?”带着促狭的心情他这样半开玩笑的反问道,于是他见到了这个阴沉又木讷的女孩最大的一次反应。 “噗!”她差点没把自己呛到,捂着胸口狂咳嗽不止,“不,请不要做这种无聊的猜测,那种人……”她说到一半也不说了,“啊,反正就是非常奇怪从什么方面都合不来的家伙,请不要再提他了。” 这世间最美的精灵王啊……真是个从头到脚都合不来的家伙。 “老爹,我进去睡一会。”赶路的时候不能练习身手,所以她干脆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晚上老爹睡觉的时候自己守夜和练习——说到这个还真是有件非常讽刺的事情,她所练习的,除了年幼时期由老师教导的一些东西之外,剩下的就是那个从头到脚都跟自己合不来的家伙教自己的东西。 她的龙之瞳再次沉寂了下来。 钻到车里之后闭上眼睛,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太对,只是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最后还是翻了个身又坐了起来。 究竟是哪里不对,她想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是的,今天并没有那恼人的歌声来烦扰她。卡莉法想了想还是躺下用手臂枕着头,试着闭上眼睛——然而没有一会还是睁开了。 “烦死了。”她嘟囔了一句。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几天没有清洗而油腻腻的有些结块的头发,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着,“喂,听得见吗?”虽然只是试一试,并没有抱着对方能听到的希望,甚至在她这么做做完之后,她自己在心底都要嘲笑自己一番了。 并没有人回答她。 女孩嗤笑了一下,是的,好不容易没有那些歌声来打扰她了,她却觉得奇怪起来,因为这份奇怪的感觉而去主动跟那个唱歌的家伙主动交流,这也是挺闲得慌的。 当她闭上眼睛终于准备休息一会的时候,那个动听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我听得见。”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卡莉法睁开眼,嘴角止不住的抽搐着。 “一直以来谢谢。”那条老龙继续这样说道——比起龙爷苍老的声音,他的声音显得年轻的多,完全听不出来像是一条上了年纪的老龙。 “不,并不需要谢谢。”卡莉法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在听到来自老龙的回答。 也许是因为龙爷的关系,她对这些龙族带着一份自然的好感,同样的,她也必须得承认自己对精灵带着点偏见。 她并没有打算问他为什么会被关在地下,甚至没打算去问他的名字,只是安静的等着他下一句话,然而直到她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也没能再听到老龙的下一句话。 在幽暗的地下,昔日的龙之主闭上了比黄金更璀璨夺目的双眼,像个恶作剧的顽童一样,在那女孩睡的差不多的时候,“哇”的喊了一声。 “妈的!”卡莉法连滚带爬的跳起来,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然后听到那个声音在脑子里捶地大笑的声音,“哈哈哈!” 卡莉法的只觉得自己的额角突突的疼。 她非常,非常的想,现在就想,拿个铲子一路挖下去,抓着这只老不修的老龙的脑袋,把他狠狠地揍上一顿。 她好像理解为什么他会被关在地下了。 绝对是自己作出来的吧! 第71章 £城 灼痛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那热度一路蔓延往上,如同一块灼热的炭火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往上,终于停在了他的脸上,翡翠湖一样的眼睛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灰暗色的车棚,为了防止野兽袭击在车棚上涂上让这一代的野兽们感到危险的气息也是一种防御手段,有些“把头”能搞到外面野兽的粪便,将那些脏东西涂在车棚上。 只是有的时候这么做对于一些客人来说也有些难以忍受罢了。 精灵的感官比人类更加灵敏一些,对于精灵王来说,他在忍受了一段时间这种气味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了。然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忍受这些而已,所以即使觉得难受他也从没想过要被特殊对待。 坐起来的时候兜帽自然而然的滑落在地,月柔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身上,美貌的精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手盖在了脸上。 这个时候他所在的车棚却被拉开,一丝阳光泄入了昏暗的车棚让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陛下。”来者是崔尼雅,这有着银色长发的露迈拉少女站在车棚外面往里面看去,却倒吸了一口冷气,“陛、陛下?” 精灵王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瘢痕,几乎要将他的半张脸都完全覆盖住。 格罗瑞尔伸手将滑落在一边的罩袍套在身上,严严实实的罩上了兜帽盖住了自己的脸,“吓到你了吗?”他微笑了一下。 “不……陛下,我们必须加快行进的速度了。”崔尼雅咬了咬嘴唇稳定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严词建议到。 “这种情况也快不了。”精灵王摇了摇头,用那轻柔的声音解释道,“不用太担心了,浮于表面还算是好的,只要不继续往内侵蚀,就不会干系到我的性命。” 他的回答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了,以至于崔尼雅都皱起了眉头,“但是……陛下,你这样……”这样美丽的脸,被大块大块的瘢痕给弄的斑斑驳驳,乍一看看到的都是那些肮脏的污秽之物,毕竟…… “我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脸。”格罗瑞尔轻笑了一声,“到克拉莫迪那边去吧,我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他伸手接过她为自己送来的食物,“感谢你的关心。” “是的,陛下。”崔尼雅以精灵的礼仪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格罗瑞尔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伸手拉上了车棚的幕帘——再次沉寂在了一片灰暗里,比起自己脸上的这些污秽,他有着更加担心的事情。 ——那声震动整个南方线的咆哮。 即使他是个很年轻的精灵,经历并没有那么多他也能听得出来,这是属于龙的声音,并且是一条非常强大的龙。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尚且在厄尔戈神殿中居住,除了做一些让他不太愿意回想的事情之外就只有阅读神殿中的典籍的事情——托这些典籍的福,他懂得了很多的东西。那个时候还小,那些歌咏都当作睡前故事一样看着,然而如今却不得不再次回想起来。 关于杀死了婆罗安多拉的那条恶龙之王的故事。 以及他被诸神,被婆罗安多罗娜打入大地深处,永远在一片幽暗中禁闭着的事情。 如果那声龙吼真的是他发出的,那么他为什么要发出这样让人感到恐惧震颤的吼声?是什么让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如果说他之前也曾经这样怒吼过,或者说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那么现在的南方线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原因了,他是恰好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吼声。 然而这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在有着龙瞳的那个丫头踏入这片土地的时候,困在地底被时光和大地一同束缚的龙王,发出了震撼一切的怒吼。 格罗瑞尔无论如何不能说这只是一种巧合。 那个丫头,不会又不慎搅合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中了吧,红龙哈墨耳勒的事情是这样,他的事情也是这样——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她遇到一些坎坷的事情。 不,大概……她遇到的事情,只有坎坷了吧。 格罗瑞尔垂下头,他很少为自己做的什么决定感到后悔,但是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些后悔了,他当时应该立刻将她抓住的,也省得自己现在在这里白白的担忧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就算往最糟糕的里面想,南方线是众神关押恶龙的神牢,再怎么糟糕,以那个丫头的能力,也不可能将恶龙放出来的吧? 然而对于卡莉法来说,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条总是喜欢作死的老龙了,虽然一样是上了年纪的老龙,可是跟龙爷比起来,这家伙就像是活蹦乱跳的淘气孩子一样。 她可没有多少应付淘气孩子的经验。 下意识的做了这个对比的卡莉法皱起了眉头,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龙爷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左眼还会有一种奇异的,若有若无的疼痛感——她不知道这算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自己已经开始利用,依赖来自这只眼睛的力量。 她很小心的不去想起过去的事情,然而她现在几乎也没什么事情能想。 所以,反而有些时候还会希望那条老龙能稍微罗嗦一点。除了不怎么想听他唱歌之外,她其实挺希望他能说点别的事情。 也不要突然在自己快睡着的时候发出奇怪的大叫声把自己吵醒。 “你醒了?”在她这样想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准时在她的脑海中想起了,卡莉法皱起了眉头。 “啊呀,不要皱眉头嘛。”老龙这样轻笑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情绪和想法就像是旷野中的狼嚎一样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呢。”对方的回答轻描淡写的避开了卡莉法提问的本意。 卡莉法垂下眼,过了很长一会,长到几乎让修达认为她有些生气的时候,她却这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龙爷永远离开之后,才知道龙爷的名字。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知道对方的名字就不会发生不幸的迷信错觉,虽然她知道那是错觉,却依旧这样问老龙。 修达沉默了一会,发出了“哈”的一声短促的笑声。 “笑什么?” “不,很久没有自报家门了。不过作为回答,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像是跟年轻女孩搭讪的花花公子一样用带着古典气息的语调,花哨的,吟游诗人一般的卷音夸张的笑道,“吾名修达。” 卡莉法听着这花哨的卷音,难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轻咳一声用来掩饰被逗笑了的尴尬,过了一会之后,她才缓缓的回答道,“卡莉法。” “哦……夏特人的名字啊?你难道是夏特人?” “只是有个夏特名字而已。” 修达眯起眼睛,“我说……你还有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呢?” “什么?”卡莉*了一下。 “作为回礼……”修达轻声道,“我教你怎么正确的使用龙的力量吧。” 第72章 £城 “这到底算是什么呢?”卡莉法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于修达所教授的那些东西她每个词都能听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合在一起她就不怎么能听懂了。什么感受属于力量的生命在血液里面流动——别说什么力量的生命了,她连自己的血液在流动这种事情都感受不到好吗。 有些事情理论上说的很好,可是要转到实际的时候却总是发现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比起怎样操纵所谓的“龙之力”,卡莉法觉得最为头疼的地方还是如何使用的时候不要感觉自己像是被榨干了一样。 她并不能够理解“像是平顺的河流一样缓缓的流动”这种形容词用在力量上到底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以至于修达都忍不住笑着损她是个“木鱼一样不懂得变通的脑袋。”不过这也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她就是了。 一路上不管怎么样前进,卡莉法总是能听到修达的喋喋不休,好在他现在已经学会了不要在她想休息的时候吵到她。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好几天,先不说所谓的“龙之力”到底要怎么掌握卡莉法理解了没有,但是哪怕是克莱夫,也能看出这个孩子的脸上少了不少阴沉的戾气,多了一份属于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有的笑意。 他并不理解这个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觉得那大概真的是好事。 也罢,他也不怎么愿意过问就是了。 这是个神奇的孩子。 克莱夫只是个普通的把头,在这条世世代代相互传递的道路上行走了一遍又一遍,从一个个日出,再到一个个日落,连永悬之星都围绕着太阳转了无数圈——他在这条路上走尽了一生——见过的东西不算多,但是也不能算少。 “真是神奇的最后一次啊。”他用鞋底敲了敲烟斗,美美的吸了一口,然后冲着车棚内喊了一声,“我说,丫头,大概还有七八天,就能到阿罗的码头了。” “阿罗?”卡莉法钻出车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你不是要去最北边吗?阿罗那边应该有商队去最北边。你的身手在那里找个工作不难吧?啊,你最好给自己贴点胡子,然后再用围脖把脖子围起来别让人看见你没喉结……”老头贴心的提醒了两句。 卡莉法微微一愣,然后才明白他究竟是在提醒自己什么,随即又想起自己怎么样都没办法办的像个真正男孩一样——不由得有些苦恼。 “女孩子一个人行走时间总是很危险的,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的,有些地方专门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卖给‘红纱房’……”他顿了顿,想到这个丫头可能不理解在上下苏茉纳‘红纱房’是什么地方,于是补充道,“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那种地方看到的话就躲得远一点。” 虽然一路上跟这个丫头对话并不多,但是克莱夫还是衷心的希望她接下来的路途可以一帆风顺的。 这类似于一种上了年纪却没有孙子孙女的老头对于同样处在可以当自己孙辈年纪的孩子共有的关心。 卡莉法垂下眼,然后点了点头,微笑道,“谢谢您。” “……不,并不用感谢。”克莱夫反而噎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孩子,你该多笑笑。” “……并没有那么多值得笑的事情。”卡莉法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回答道。 “总会有的,活的像我这么长的话,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值得笑一辈子的事情。” 也许会有吧。卡莉法摇了摇头,“谢谢。” 她重新钻回到了车棚里,闭上了眼睛,然后想到如果自己快要离开南方线了,那么…… “修达,我要走了。” 那边久久没有得到老龙的回答,后者像是聋了一样,仿佛没有听到女孩的话一般。 接下来的三天,卡莉法都没有再听到来自修达的声音。 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不管是歌声还是絮叨或者忍不住嘲笑她是“木鱼疙瘩脑袋”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寂静的好像这段时间听到的来自他的声音,只不过是卡莉法压力太大而出现的幻听一样。 ……寂然无声。 安静,孤独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试了好几次,然而修达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耳旁。 在第三天的时候,最终呼唤修达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的卡莉法不得不承认了一件让她不知为什么并不太愿意承认的事情。 她好像,又一次失去了。 这让她有些沮丧。 当最后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原本以为就这样再也没能听到修达的声音的卡莉法却意外的听到了这段时间来说对她万分熟悉的声音,“小丫头?” 她猛地惊醒从车棚里坐起来,“修达?” “嗯,我在这里。”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怎么了?” “先不要问……有件事情想跟你说。”此刻老龙的声音比精灵王的还要轻柔,像是充满了困惑一般,“有个人……一直被厌恶他的对手关在牢里,他被关了很久,很久,久到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倔强的被关在牢里,忍受了足够长的孤独和惩罚——如果想要获得自由,就要向他的敌手屈服……你说,他到底该不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没有再说只字片言。 卡莉法闭上眼睛,“这取决于你,嗯,他到底多么的渴望自由。” 修达没有再说话,最后他轻笑了一声,“比起自由,他好像找到了更加值得他屈服的东西。” 卡莉法眨了眨眼,“什么?” 然后像是被丢进深水池中的小石子一样,除了一圈波纹什么都没有——修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甚至连回应都没有。 再一次消失的干干脆脆。 卡莉法长舒了一口气,最后笑着摇了摇头。 大概真的不能去深究那家伙的事情。 然而对于克莱夫来说,这场虽然平静却不可思的最后一次旅程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在旅途的最后一天,他居然在自己的路线上——碰到了活人。 碰到了活人。 这可不是碰到野兽那么普通的事情,对方穿着一身只能遮住要害部位的袍子,黑色的长发反而像是衣服一样披在身上免得露出苍白的肤色——像是长时间没有照到太阳一样,脖子上还带着类似狗的项圈一样的东西,手里抱着一把黎琴。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奇怪的以至于克莱夫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停下了马车,然后听见那个用头发遮住眼睛的男人用动听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微笑道,“请让我搭一下车吧。” “我叫修达,是个……啊,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了呢。” 第73章 £城 修达的头发长度简直让人觉得难受,所以在同意他顺路搭个车之后,卡莉法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要把他的头发弄短到正常人的长度——然而那头发的韧度惊人,她最后不得不用龙牙剑去割,然而就算是这样,修达也因为头发被用力扯而忍不住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毕竟是留了那么久的头发……嗯,卡莉你做什么?”在哀悼一样看着自己在车里堆成了小小一堆的被割掉的头发以及自己现在这个狗啃一样参差不齐的发型,修达发现那女孩又开始捣鼓起了奇怪的东西,一盆红色的粘稠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液,“这是什么?”他向后退了两步,卡莉法伸手揪住他脖子上那个项圈还留在上面的一截铁链把他揪到自己面前,然后把那盆红红的散发着青草酸味的汁液倒在了他的头上。 ——修达算是明白她为什么不先让自己穿好衣服了。 那粘稠的液体黏哒哒的流了他一身,让他看上去像是被砸破了头血流了一地一样。 “茜草的汁液,用来染头发的。”这样说着,卡莉法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折腾的有些干枯而且颜色不黑不红的头发,她一直都将头发削短而且已经很久没有找个能倒映自己样子的东西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 其实修达在之前的交流中已经知道她大概是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身上寄宿了龙力的别的什么种族的孩子,因为她有个夏特的名字所以猜测她是夏特人,等真正见到才发现她其实就是个人类的幼崽。 也不能完全算是幼崽,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她这个年纪的人类都能当妈妈了。 龙之力集中在她被遮住的那只眼睛那边,显然是不知道那条龙给了她一只属于自己的眼睛,修达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见过这种事情——虽然在理论上确实是能够做到的,但是事实上在成功之前这个接受眼睛的人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 就算侥幸活下来,疼痛也会伴随她一生。 除非这只眼睛真正“死去”,否则那疼痛永不息止。 修达伸手抓了抓自己粘糊糊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卡莉,这到底还要等多久?”因为天气比较热的关系,车厢里又很闷,他已经觉得自己头上那些带着青草酸味的东西在冒出一股真正的什么东西*掉的酸味了。 “等着吧。”少女没有回答他具体的时间只是抱着胳膊在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抓耳挠腮。 修达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过了一会他像是开窍了一样迟疑着说道,“我说,卡莉,你不会是……在报复我当初故意把你吵醒的事情吧?”他抬起头来,金色的,有着细长竖瞳的眼睛微微眯起,倒也不是说他现在不能让它们表现的更加像是多毛动物一样温润,只是他刚刚回到地面上——从那无尽的幽暗里——保持爬虫的竖瞳更加能让他尽早的适应这里的光线。 他顶着一头黏糊糊的茜草浆,抿着嘴唇勉力抬起眼皮好让满头粘糊糊的东西不流进眼睛里,加上脖子上还带着一小截铁链的项圈——让卡莉法产生了一种自己养了只小狗的错觉。 然而他确实说对了。 “对。”女孩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她捂着嘴尽力让自己笑的不要太大声但是最后还是捂着肚子笑的捶地,“没错,我就是报复你。” 修达像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蠢样被逮个正着的狗崽一样蜷缩成一团,“那个,这也并不是那么好笑的事情吧?”他咕哝了一声,却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恶作剧了而感到生气,只想着快点洗掉头上中这些用来染色的茜草浆。 克莱夫在车棚外面抽了口烟,然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小白脸就是占便宜。 事实上就算是上苏茉的码头之一,阿罗作为一个“码头镇”每天到达这里的商队也并没有那么多,克莱夫暗自觉得自己这一次真是占了便宜,没有受到多少野兽的攻击不说,自己带着的足够的硝石也弄了不少野兽的皮毛。 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再少那也是铜子。 在付清剩下的佣金之后,卡莉法在阿罗的街道上随便看了看。但是如果想要在阿罗寻找一份能带她去更北方的工作,她可能需要逗留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而这意味着她现在要把自己手上的钱换成苏茉纳通用的货币。 女孩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货币,一边的修达则是被在地下关了数不清的岁月而对这些人类使用的东西一窍不通——于是他很干脆的用干净的布条把自己的眼睛绑了起来装作瞎子的样子。 卡莉法对于他的小聪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反而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随他去了。 上苏茉和下苏纳的货币是同一种,但是这里的市面上也偶尔会流通玫瑰币,剩下的,就是苏茉纳本地的货币了,一种被称为“那卡”的铜币在这里被使用的最多,这里也有专门将其他国家的货币换成“那卡”的地方,只是分被宰得轻一点还是重一点罢了。 卡莉法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转头过去却发现修达跑的不见踪影了,为了掩饰他脖子上的项圈,她给修达围上了自己的围脖,那家伙现在穿着看上去跟他那高挑的身材完全不相称的衣服——捉襟见肘的上衣,露出一大截苍白的小腿肚,拖拉着草鞋,怎么看怎么像个脏兮兮的瞎乞丐。 “修?”她试着叫了一声,环顾四周却发现那家伙居然找了个屋檐抱着他的黎琴蹲在那边像个落魄的吟游诗人一样开始自娱自乐起来。 ——卡莉法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这家伙现在就是个每天弹琴唱歌傻笑的小白脸。 “修。”她走到他的身边,无奈的抱着胳膊,“你在做什么?” 修达并没有多理会她,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黎琴的琴弦,开始自顾自的弹唱起来。 卡莉法咳嗽了一声,“修?” 她听不懂他弹唱的这种语言,但是却觉得这首歌十分的悦耳。 悦耳动人,如同淙淙的泉水,又像是北方,那能被称为她第二故乡的森林秋天落叶的絮语。 有个家伙往他面前抛了一“那卡”。 卡莉*愣的看着依旧满脸微笑的修达。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龙爷居住过的山洞里那堆山叠海一样的金银珠宝。 ——修达也是龙,也许他也曾经向龙爷那样,有过足以将他的身体都埋起来的巨大宝藏。 然而现在。 只有他的琴和他面前不会反光的一枚小小的那卡。 然而即使是面对这样巨大的落差。 这家伙依旧笑得像个捡到了能拿来当好陀螺的橡子的孩子。 第74章 ££城 阿罗的小旅馆并不比其他的地方好多少,至少进去的时候依旧是一股熟悉的扑面而来的汗臭味,以及早就习以为常的在推开门那一瞬间从小酒馆各个位置投射过来的目光,卡莉法拉了拉自己的围脖,低着头穿过人群走到靠近角落的位置上去。 酒馆上面就是暂时住客的地方,然而她是需要找到能带她去北方的商队——这里不少人都是一样的目的,可以说在场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也不为过。 修达坐在一边趴在脏兮兮的上面都不知道沾了多少油污的桌面上,他依旧用布条遮着自己的眼睛装的像个真正的瞎子一样。 这种肮脏的小酒馆,出一个那卡能买到两杯掺了水的黑麦啤酒,里面还漂浮着没有过滤干净的麦壳。修达并不打算喝酒,他问百无聊赖看了一会菜单,不知道该要点菜饼还是别的什么玩意的卡莉法道,“我说,我能要点水吗?”他指了指喉咙,“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听我唱歌呢。” 他在那幽暗的地底培养出来的兴趣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他来到人多的地方所想的事情是将自己脑子里篆刻下的旋律用自己手上的亲弹奏出来。 他唱的挺好。 卡莉法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装着十几枚那卡——修达专注于唱歌的时候,抛到他面前的,显然那些人是把他当成吟游诗人了。 卡莉法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这些那卡捡起来——至少去找当地人把玫瑰币兑换成那卡要——不容易挨宰一点吧? 她心虚的抬起头试图捕捉女侍的目光,然而在扫了一番之后,发现她不是在一些佣兵身边转悠就是跟进来巡逻的卫兵调|情,卡莉法放弃的叹了口气,“你等等。”她站起来往女侍的方向走去。 “劳烦,能给我一杯水吗?”跟卫兵调|情被打扰了的女侍一脸不悦的白了面前这个瘦小的小个子一眼,“水没有,加冰黑麦啤酒倒是有。” 卡莉法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那卡,“要两杯。” 女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加冰另外算钱。” “不加冰。”对嗓子不好。卡莉法只能自己端着两木杯的啤酒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修达并不挑嘴,捧着木杯几口就把里面的东西灌下去了,“太淡了。”他摇了摇头。 这让卡莉法忍不住想起精灵王,如果是那家伙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在酝酿满嘴的毒汁打算把她跟这个小酒馆一起狠狠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的都喷一遍了。 “你那杯,还喝吗?”修达指了指卡莉法手上的另外一杯,后者默默地把杯子推给了他——然后她注意到了自己刚刚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就算是用布条蒙着眼睛,修达依旧能够完美的找到自己想要碰到的东西,也不会撞上前面的障碍物。 “真是帮了大忙了,这味道真是太淡了。”修达灌掉了另外一杯,怀里还抱着他的黎琴——卡莉法在昆狄的身边见过,但是比起昆狄的黎琴,属于修达的这把显然要样式简单的多,虽然朴素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简洁的美感。 “我的琴?”注意到卡莉法盯着自己怀里的黎琴看,修达伸手在他的琴上缓缓的抚了一把,指尖划过琴弦,“啊,以前一个……”他想了想,“嗯,算是故人吧,故人送给我的。” 样式的话,放在这个斗转星移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月的时间,也算是古旧中的古旧了吧。 卡莉法点了点头,却发现之前还算安静的小酒馆骚动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向骚动的中心却发现一个小个子——那个子实在是太过矮小了,以至于都能一眼看出来并非是人类的孩童——那孩子手上抱着一个像是钱袋一样的东西,一脸害怕的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怕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个身上背着剑的彪形大汉在那里骂着什么眼看就要举起手来,卡莉法皱起了眉头摸到了自己腰间的猎刀却有人先行了一步,一只手抓住了那个佣兵的手,“喂,揍小孩太过分了哦。”少年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看着那个佣兵。 卡莉法挑起了眉毛,然后她终于听清了这场骚乱中唯一能听懂的两句话之一,那看上去不怎么样的佣兵刚刚说的大概是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总之她一句都没有听懂,然而阻止了他的少年说的却是很标准的通用语。 这次,换成那个佣兵用通用语说话了,他用一种鄙夷又张狂的语气说道,“什么?你要维护这只不会说人话的夏特猴子吗?” 卡莉法只觉得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面有根弦崩的一下断掉了,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踩在那家伙的肚子上用匕首指着他嘴里那条肉,“再叫夏特人是猴子一次试试?”匕首指在他的舌头上,嵌入一点就足以让他满嘴的血。 “卡莉。”修达站起来抱着胳膊走到一边,“别真的把他的舌头割了。”卡莉法皱起眉头,过了会才收起了匕首,“抱歉,修。” 自己刚刚冲动过头了。 “嗯~能理解。”修达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我们今天大概要被赶出去了。”他冲着一边怒气冲冲看向这里的女侍方向示意了一下。 卡莉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倒是不介意睡马棚的,上苏茉的马匹都是防风的,找不到旅馆住的时候哪怕是马棚都能凑合一下。 “啊,真是糟糕,难道真的要去睡马棚吗?”修达理解了她那无所谓的态度,只能哈哈一笑接受了。 “没事吗?”卡莉法蹲下,用许久未用的家乡话对着面前的小家伙说道。 小家伙摇了摇头,“谢谢。” ——许久未曾听到的,属于夏特人代代流淌的,超越血液,超越亲族的灵魂的纽带。 “我觉得我也要被赶出去了。”之前拉住那个连滚带爬捂着满嘴血跑掉的佣兵的手的少年蹲下来一脸无奈的挠了挠头。 从刚才开始卡莉法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扭过头去的时候恰好能看见他的微微侧过来的脸。 然后她张大了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方显然没有认出她来,自顾自的拍了拍手,“嗯……我讨厌干燥的马棚,水槽能让我泡进去的话就好了。” 能说出这种话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曾经遭遇过一次的——还曾经受雇要杀了她的——饿狼的一员。 那个半塞壬少年。 如果他在,那么其他人呢? 卡莉法咬住了嘴唇。 “谁都不在哦,除了我自己。”像是看穿了卡莉法的想法以及她摸向腰间龙牙刀的动作,阿提刻挠了挠脸,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安了,这次没接到什么活,对你没兴趣。” 他嘴上这样说着,凶兽一样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在了修达的身上。 ——这家伙…… 修达感受到来自少年的视线,扭过头去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突如其来的威压,差一点将少年直接压趴在地上。 第75章 £城 “你跟那群杀人犯是一伙的吧。”卡莉法看着面前的半塞壬少年,阿提刻泡在水槽里一脸“你好烦”的表情看着她,既然不存在什么交易关系,他倒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回她问题的必要。但是他被她身边那个家伙给压趴下之后,他作为冰海中最上层猎食者部分一直在警铃大作。 不是害怕这个独眼的丫头,只是她身边那家伙…… 嗯,他绝对不是怕他。 只是……只是……只是打不过而已。 那家伙从刚才开始就抱着他的黎琴一脸笑眯眯的望过来,明明连杀气都没有就是阿提刻浑身发麻。半塞壬少年扭过头去看着还在等他回答的独眼人类——他说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边跟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啊? 虽然严格来说阿提刻也不知道那个一头被捡的参差不齐活像是个乞丐——虽然吟游诗人跟乞丐也没什么两样——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是他本能的就觉得他比冰海里的巨鲨还危险。 不……也许拿那玩意来对比这家伙根本不恰当,但是阿提刻也一下子不知道该在拿什么来比喻。 他烦躁的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就是短暂的跟他们呆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你要是出得起价我愿意接受你的委托去把他们都解决了……” “他们中间有没有一个穿着灰袍子看上去很瘦弱的法师一样的家伙?”卡莉法没有去在意半塞壬的提议,只是这样问道。 “如果我见过什么见鬼的法师,我会记得的。”阿提刻这样回答,“我当了一段时间的头领,也参加过几次集合,但是你说的那家伙我一根毛都没见过。”他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却瞟了一边抱着黎琴的家伙一眼。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然后转身揪住一边抱着黎琴傻笑的修达转身准备离开,“嘿,你相信他吗?”修达下意识的想把手拢到袍子里,然后才发现他现在这一身有些捉襟见肘,只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问他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按照那家伙的说法是他杀了那个头领之后才成了头领,你见过一直不去见新头领的手下吗?”卡莉法放开修达抱着胳膊靠在墙边。 “也许他比较特殊呢?”修达觉得偶尔逗逗这个表情怎么看怎么苦大仇深的丫头也是不错的,“也有那种桀骜不驯的家伙吧?” “你说的是那个躺在水槽里的家伙吗?”卡莉法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骗我的必要。” 她一点都不觉得他那句“你出得起价我就接你的活”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也就说,现在那个叫文森特的家伙已经离开了“饿狼”,之前那个首领被杀掉了,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文森特和那个法师外形比较容易让人记住,所以她现在也就优先寻找他们两个了。 “不过说真的,卡莉,你到底在做什么呢?满世界的寻找你说的那两个家伙。”修达摸着下巴嘴角露出那种好脾气的弧度,“不会跟你的眼睛有关系吧?” “我不想提。”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龙瞳女孩的回答显得有些烦躁,而且原本就不算太开朗的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阴郁了。 她不跟修达说自己眼睛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跟他说过去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修达抱着自己的黎琴,过了一会问道,“那么‘我们’今天睡哪儿?”他强调了一下“我们”,路费当然是越节省越好,在那种阴暗的地方待了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的漫长岁月,哪怕是马棚都比那个地方强。 “随便找个便宜点的小旅馆吧……”这里是码头镇,供商旅们居住的旅馆几乎是这些,码头镇最重要的地方——除了旅馆,剩下的就是“红纱房”了。 那些在柱子上系着红纱的房子吸引着每一个在风尘仆仆的旅途中找到一处能暂缓的港湾就想要在妓|女身上轻松一下的男人们,卡莉法面无表情的带着修达穿过那些在门口站着慵懒的,只穿了纱裙跟抹胸的抽烟女人房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些懒洋洋的,像是染上了什么瘾一样的女人。 她想起南镇的那个说话粗鲁睡觉打呼的红指头,然后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亲了一下的脸颊。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站在门口抽烟的女人拥簇着一个像是商人一样的家伙进红纱房的门里面去了,因为卡莉法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浓妆艳抹的,因为纵欲过度昼夜颠倒的作息而显得腰侧、脸颊、大腿的皮肤有些松弛的中年女人翻了卡莉法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带着怎么洗都洗不掉的穷酸味的穷鬼一个白眼。 卡莉法自讨没趣的擦了擦鼻子。 “……我不知道你对这些东西好奇。”修达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最后他咳嗽了一声表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女孩这样说道。 卡莉法张了张嘴,然后突然觉得自己解释大概会越抹越黑,所以她耸了耸肩用一个介于摇头和耸肩之间的动作当作回答了。 在扭过头去看着修达的时候,她被人撞了一下,那家伙手上的东西呼啦啦掉了一地,“哦,抱歉。”卡莉法低下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发现出了一本破旧的书之外,剩下的基本都是一些药材一样的的东西。 “啊……真是抱歉……”对方眯起眼睛,凑到卡莉法的面前看了一会之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连带着他那缺了半颗的门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不知道是因为本身颜色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太脏了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袍子。 大概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头顶上的头发却剃了个精光,脑袋上围着一圈褐色的卷发,看上去格外的让人发笑。 修达的眉毛微微挑起了。 在他那个时代,他已经见惯了这种装束的人。 安格的牧师们。 不过真是堕落了啊,他这样想到,扫了一眼面前这个对着交还自己东西的独眼女孩点头哈腰摸着脑袋道谢的安格的仆人。 高洁之神的牧师,却出现在这种到处是流莺野花的巷子里。 然后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恶意的快感。 ——瞧,这就是你们这些神的信徒们。 第76章 城 雨水砸在瓦片上,紫色的闪电撕裂过天空,发出骇人的声音。 在阿罗的第一个夜晚笼罩在突如其来的骤雨和电闪雷鸣中。卡莉法靠在破旧的床板边上,房间的窗有些漏雨,就算关上了也时不时有些雨水因为狂风而打入房间里,溅湿肮脏而满是灰尘的小房间。 这算是阿罗最便宜的小旅馆了,要说的话,也就是是比马棚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修达不以为意,他身形显得修长的多,要蜷缩起来才能睡在那窄小的床板上,不过他对这样的情况毫不在乎,反而兴致勃勃的啃着自己手上干巴巴的肉干——这些肉干还是用南方线捕获的那些猛兽的肉做成的,一口咬上去还会带着一股奇怪的骚味。 然而这条老龙并不挑食,过了一会他才笑道,“我说,卡莉,你至少应该在弄这些东西的时候加点盐什么的。”虽然不挑食,但是这味道实在是太恶劣了。 面前的少女显然是个非常节俭的人,这些东西都带着舍不得丢掉。 “太贵了。”卡莉法皱着眉头看着带了点潮湿气息的被褥,床单上还带着点让她觉得既熟悉又有些头疼的污渍,虽然对于睡的地方并没有多少要求。然后她扭过头去看着躺在同样干净不到哪里去的床上,两只脚还伸在窗外面的修达,考虑着要不要提醒他现在睡的床单上沾了点……不怎么干净的东西。 “怎么了,这副表情。”修达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尴尬,在她考虑完之前选择先向她发问。 “妓|女床单……”卡莉法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才揉着太阳穴开口道,“你确定你要躺在那上面睡觉吗?” “那是什么?”修达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 “就是……嗯,那些红房子里面的女人跟客人做那种事情之后……话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啊!”卡莉法说到一半之后猛地发现自己正在解释一些对于女孩子来说难以启齿的事情,“啧”了一声就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至少格罗瑞尔那个洁癖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修达挑眉看着说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就恼羞成怒了的龙瞳女孩,缩起肩膀憋笑憋得肚子都有点疼了,嘴角扭曲出了一个颇为别扭的弧度,过了一会他才终于像是忍不住了一样笑了出来,“我的天,你好像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女孩子了啊?” “你闭嘴。”卡莉法恼羞成怒的拿起一边的肉干砸在修达的胸口。后者在那块肉干掉在床单上之前把它接住了。 他是故意的,卡莉法有些气不过得想到,这家伙明明知道那是什么还故意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问自己的。 她这样想着,生气的抱着胳膊扭过头去盯着发出难闻味道的,用动物油脂做成的油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制作工序的问题,冒出的黑色烟气将床上挂着的纱帐都一起熏黑了。 “啊……好了,不要生气了。”修达挠了挠鼻子,过了一会又补充道,“自己因为便宜选的这个旅馆吧?就算遇到这种床,还是硬着头皮睡比较好吧?” 他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卡莉法叹了口气,突然无端的羡慕起某条只要一个水槽就能解决住宿问题的半塞壬了。 这个房间原本就有着四个床铺,因为又小又破还漏风的关系,这个旅馆也就只剩下这么一间房间没住满人了。她耸了耸肩,爬起来用匕首将油布用匕首钉在窗户两边,算是多少能遮挡一下闯进房间的雨水。 修达毫不在意的转了个身子伸手掐掉了一边昏暗的,不停跳动的一点点油灯的火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被掐断之后,剩下的也就只有偶尔炸裂出现的雷光才能照亮这个房间了。 卡莉法叹了口气,也翻到了自己的床上,盯着纱帐没有一会就觉得困了。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豪雨之中,也依旧有人在雨中前行着。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袭击了大部分的码头小镇,多少冲乱了急着赶路的商人们的行程。然而这几乎冲断山路的瓢泼大雨并没能组织这支在雨中前行的队伍。 披着挡雨油布做成的雨袍,在这种豪雨中前进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并非是什么难事,领队的人讲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殿下,在这种码头小镇也没办法找到足够好的居住地点吧?”纵马靠近领头者的侍卫这样禀告道。 “无妨。”青年拉了一下自己用上好的油布做成的雨袍,阿罗的街因为豪雨和附近的山道崩塌的关系,除了刚刚跨越南方线来到这里的人之外,也没有多少人还都留在码头附近。 此时大部分的旅馆,哪怕是能够留旅人住宿的红纱房都已经住满了人。现在恐怕也很难找到住宿的地方了。 “殿下,需要我们……”侍卫再次这样发问。 青年再次抬起了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他知道跟随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侍卫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对方明显是出于好意,但是将原本先于他们就住宿在旅馆中的人在这样的豪雨中赶出去然后自己入住这样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去找还没有住宿满的旅馆,差一些也不要紧。”他柔声命令道。 “是,殿下。”对于自己的殿下的命令,毫无异议的执行,也是作为侍卫必须做到的事情。 好在阿罗没有满客的旅馆会在门口挂上意味着还没有满客的牌子,他们并没有花上多长的时间就找到了居住的地方。 当他们推开这件又小又肮脏的旅馆的大门的时候,靠在吧台上流着口水打瞌睡的老板都下点把下巴砸在吧台上,“客,客人,我们这里只有两个床铺了啊……” 侍从摘下自己身上的浴袍,“只需要给我们的首领安排住宿就可以了。”他侧身站直身体,原本将自己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以防雨的青年像是轻松了脱掉了身上的雨袍,露出一头多少有些捂湿了的柔软头发,以及英俊而温和,气质高贵的脸庞。 “深夜叨扰,万分抱歉。” 莱茵——即使是在玫瑰王朝中,也以谦逊勇猛和正直而为人称道的玫瑰四王子——微笑着对着被他的气势和身边如同一支一人便可力敌千军般气势的护卫队吓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旅店老板微微点头。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他前往上苏茉的脚部,暂缓了一刻。 第77章 城 对于旅店的老板来说,他这辈子未曾遇到过这样慷慨的客人——之前没有,大概之后也不会有了。 事实上,除了慷慨,他还有很多老板所不能——他只是个开破旧旅馆的,识字又不多,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不能形容的特质,不管怎么说,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大概算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人。 但是他也没有忘记,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人”,身边带着一群看着不怎么——不能说是坏人,但是至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家伙。 管他呢。给钱就行。 这样想着他拎起油灯带着脱掉了身上湿乎乎的,沉重的雨袍的年轻人往楼上走去,“您需要吃点什么吗?”他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不需要,我并没有感到饥饿。”莱茵和善的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们的小队自备着一种只有贵族才买得起的干粮,只需要一袋就能满足将近半年的路程补给,味道也还算过的去,要是换做其他人有了这样方便的干粮一般也不太愿意去吃乡下旅馆里不加盐的煮菜。只是莱茵并没有他的兄弟姐妹们那么挑嘴——他的小弟弟甚至不愿意碰这些干粮。 玫瑰七王子法纳斯觉得这种干粮带着一种讨人厌的肉腥味。 听到尊贵的客人的拒绝,旅店老板识时务的闭上了嘴,然后他推开了唯一还剩下床位的房间门,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用动物油脂做成的油灯才会有的臭味,卡莉法把自己蜷缩在床上,被子潮乎乎的还带着一股怪味,然而龙瞳的女孩对此司空见惯,毫不在意的缩在这让她自己都粘上怪味道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修达抽了抽鼻子,然后皱起了眉头——这个坊间对于嗅觉灵敏的龙族来说实在是有些折磨,然而他也不能就这么光着身子跑到大街上去睡觉。 但是在这一股简直像是折磨一样的味道中,他闻到了陌生人的血肉味道——要他来评价一下的话,那就是血管里都流淌着香味。 这让他不爽的打了个喷嚏。 虽然在那之前他已经听到的来自这个人的脚步声。 “很抱歉,吵到你了吗?”莱茵被这一声喷嚏声吸引了注意力,他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所在旅馆老板打开门之后,他礼貌的关上了门,却被这声听上去像是故意的喷嚏给吓了一跳。在这种小旅馆里经常会遇到一些穷佣兵,有的时候他们同强盗没有什么两样,这一点莱茵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同样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些穷佣兵的身手并没有那么好就是了。 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些自信的。 “哦。没什么。”修达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点亮了手边的油灯,他把脸转向把被子拉过头顶的卡莉法的床位,“我本来就不太容易睡着。” 但是这里有个更加不太容易睡着的家伙把脸蒙在那带着奇怪味道的被子里。一般来说光是门被打开这样的声音就足够让这个丫头从那本来就不太深的睡眠中跳起来了,然而她毫无动作。 好吧,修达这样想到,也许是因为自己在的关系让她能多少放松一点但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至少过去跟她相处的一段时间她就一直处在这种绷紧了的牛筋一样的状态,稍微弹一下就立刻做出反应。 这对她来说,到现在还没醒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这样想着压低了嗓音:“哦,吵到我没有关系,不要吵到我的同伴了,他的脾气可没有我这么好。”修达特地用了男性的“他”,这个有着一只龙眼睛的丫头可不太喜欢不认识的人把她当成“丫头”。 他这样说着摊开了手,莱茵点了点头,坐到了空着的那个床位上,借助油灯昏暗的灯光,他发现虽然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闭着眼睛,脸却准确无误转向自己这边。 也许他是个瞎子,只是听觉比较灵敏——他也许是个吟游诗人。看到他放在床边上的黎琴的时候莱茵这样想到,“很抱歉深夜打扰。”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干脆利落的握着他手上的剑翻上了床。 在确定某位不速之客扭过头去睡了而不再看向这边的时候,修达睁开眼睛扫了一眼一边依旧平稳起伏着,代表缩在里面人依旧不顾自己的房间里来了一个意外的室友而熟睡着的被子。 这不太对。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奇怪,于是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耳朵上,他能听到很多人类听不到的东西,比如说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听见来自人们胸口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跳声。 然而这一次让他有了些收获。 这房间里多了一颗心脏,这跳动的频率来自不速之客,而另外一个快速的,紧张的,光是听着就知道它的主人正处在紧张状态的心跳——属于他的小卡莉。 哦,她早就醒了。 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不速之客让她的心脏跳动的如同被饿狼追逐的兔子。 修达很好奇。 然而除了窝在那个小小的被窝里,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紧张而做出任何事情。 正如修达所听到的那样,卡莉法窝在她的被窝里,将手放在抱在怀里的龙牙刀的刀柄上,微微的抽|出了一点刀身,一片漆黑中她什么都无法看见,只能听到。 当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她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沉重,老朽——来自年纪颇大的旅馆主人,另外一个轻巧,频率适中,就像是每一步都被精巧的计算了一样——这是一个年轻人的。 一开始她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有人来到这间旅馆并且想要跟自己公用一个房间而已,她并不介意这种两不相干的相处模式。 然而在那个新来的张嘴和修达说话的一瞬间,她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一个嘴上说着漂亮友善的话,背地里却使坏的伪君子。 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忍耐。 龙瞳的女孩这样告诫着自己,既然他找人来杀她,那半塞壬也已经回去交差,那么不妨让他认为自己已经死去。 她并不想要节外生枝,也没有任何兴趣再往自己的复仇名单上添加新的名字。 所以,忍耐。 卡莉法,只要忍耐着就可以。 像扑向猎物之前的树豹一样,收起自己的爪牙,安安静静的潜伏在树影里。 第78章 城 “卡莉,你认识那个家伙吧?”在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修达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一遍已经醒过来开始擦拭自己手上龙牙刀的卡莉法,后者扭过头去,独眼看着从掀开油布帘的窗口投射进房间的阳光,上苏茉靠近北方,但是就算是现在的上苏茉,也已经是初夏的天气,昨日的暴雨也是司空见惯。 如今在经受了一夜暴雨冲刷之后的街道上水洼也被太阳照射着蒸腾起雾气,反而更加让街道显得闷热了起来。 而在他们起床之前,那个半夜来的客人已经整装离开了这个肮脏狭小的乡下旅馆。 修达等了一会,却并没有听到来自女孩的回答。 “卡莉?”他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上歪过头看着并没有停下手上擦拭刀的动作的卡莉法,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不认识。”卡莉法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唔。”尽管不相信,修达还是不再问了。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就算这样搪塞修达,卡莉法却依旧不能不去思考这个问题,这家伙应该在别的国家才对,他来着里的时间跟自己差不多也就是说,在自己离开不就之后,他也上路往苏茉纳的方向而来了。 想到这里,卡莉法那多疑的性格又让她开始猜测无数的可能性,那个半塞壬也在这里但是他来的时间比自己要早一些,加上自己遭遇到他的时间,这家伙出发应该比自己要早得多——那家伙很强,自己单独一个人行动机动性也强得多比自己更早到苏茉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最让她感到不安的还是莱茵,那个有可能雇佣半塞壬来杀自己的家伙。 她没有觉得为了自己这么个家伙他又理由带着那么多侍卫追到苏茉纳来,而且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总之没被认出来就可以了吧?就这样绕开那个家伙,然后往继续往北边走……“啊,说到往北边走,修达你不是龙吗?不能变成龙的形状直接带我去北边的昆泽尔么?”像是为自己刚才的冷淡感到过不去一样,卡莉法找了个话题把自己的思考内容从四王子的身上转移到了修达的龙形态上。 修达叹了口气,伸手拉下围巾,侧过头露出自己脖子上像是锁链项圈一样的东西,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圈黑色的精铁上还隐隐浮现出文字的残影,“我可是好好的戴着狗链呢。”他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变回龙的话,我就太大了。而且现在也变不回去啊。”他现在基本上算是被封印了起来,虽然岁月给了他丰富的知识,身为龙族对于东西的驾驭也远胜过大陆上的其他种族——甚至包括被神宠爱的精灵们——但是,这由神亲自带上的封印,他却只能指望另外一位神能“大发善心”的给他打开。 “大发善心”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只要能打开这个狗链一样的玩意,他都不介意的。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没有办法打开吗?”卡莉法关心的问了一句,毕竟不管是什么人,脖子上带着那么个东西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没有关系因为已经习惯了,不带着反而奇怪呢。”修达笑眯眯的睁开眼睛,卡莉法注意到他那双金色的爬虫类眼睛依旧变成了类似人类的褐色圆瞳。 “你……?” “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眼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怎么说呢……眼睛在术式上占了一个很重要地位……啊,就算跟你解释了你也弄不明白吧……” “你这么说真是让人觉得伤心。”卡莉法随口反驳了一句,然后想到他说的也没错,就算他解释了自己也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也就不去在意这些事情了,“不过你的龙的形状……到底有多大啊。”她见过龙爷,就算是条日暮西山的老龙,他的体型也巨大道足以覆盖整个小镇。 修达昂起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想了半天,最后放弃了一样垂下肩膀,“嗯,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就算现在要他去回想自己当年的姿态,他大概也不能给自己面前这个好奇的小丫头一个准确的答案。 卡莉法有点失望的耸了耸肩,修达看着露出明显失望表情的小丫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啊,那么就这样吧,要是我以后能——”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那个玩意,“嗯,得到某位神的怜悯摘掉这个狗链的话,我让你骑一次好了。” “……虽然知道是好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感觉好奇怪。”卡莉法嘴角抽搐了两下。 “哈,那绝对是你多心了……”修达张了张嘴,刚想问今天的饭菜要怎么解决的时候却听到街上传来嘈杂的声音,卡莉法站起来把头探出窗口外面,以至于同样想看热闹的修达只能凭借着身高的优势在她上方探出头去。 两队手持长矛的卫兵抬着一个用草席覆盖着的担架从街上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卡莉法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从草席没有覆盖住的地方,她看到了一只穿着铁甲的脚,显然它的主人已经死去了。她觉得这种铁甲稍微有些眼熟,但是一下子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诶,好像是死了一个护城的卫士呢。”修达把手按在卡莉法的肩膀上努力伸长脖子往窗外探头探脑。 “我说你快点下去,很重诶你。”卡莉法难得用嫌弃加上抱怨的语气对他的行为进行了谴责。 修达不为所动,反而闭上了眼睛。 “……”卡莉法忍耐了一会之后,最终忍无可忍的把他一脚踹了下去,“我说你给我适可而止啊你这个老流氓!” “不,不是……”坐在地上的修达揉了揉被踹的肚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我听到了。” “什么?” “嗯,好像已经不是第一个护城卫兵死掉了呢。”他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而且死状都一样。” “你的耳朵还真好啊。”卡莉法忍不住这样感叹道。 “天赋而已。”修达虽然嘴上谦虚着,脸上却露出了自豪的表情,虽然很多力量都被封印了,但是他好歹还是有作为龙族那值得骄傲的,站在所有捕食者顶端的天赋的。 “死状都一样的话,会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啊?”卡莉法皱起了眉头,完全无视了修达想要听到更多客气话的意愿。 后者在希望被更多的夸奖失败之后,也没有多么失望,只是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微笑,将卡莉法的思路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不仅仅是人类哟。”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小地方……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呢。” 第79章 jinjiang城 卡莉法并不明白他指的“这里有有趣的东西”到底算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对于她来说,她无法像修达那样感知那么多的东西甚至无法像他一样听到他所听到的那些声音——这对于她来说太困难了。 ——事实上这更像是龙族特有的天赋。 听力,视力,体力,龙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这个同神和古精灵们——也许比后者还要早一些存在——生活在同一时代的强大而美丽的生物特有的权力。 她借由龙爷的眼睛,窥探了一丝属于这个种族的世界。 然而她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卡莉法叹了口气,“所以?” ——她又开始下意识的逃避了。龙瞳的女孩这样想到,只要涉及到这些实质性的问题,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点别的什么话题好让自己不再去想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玩意——或者比起龙瞳的女孩,她更该被叫成:“塔尔盖亚不要的孩子。” “唔……如果你不想管那也没关系我们直接走就好了。”修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然后举起手上的皮袋,“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们的旅费问题,虽然我现在这副样子,事实上还是挺费饲料的。” “……我觉的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管自己的口粮叫饲料。”卡莉法被他的自我调侃弄的有些哭笑不得,她只能摇了摇头,“别告诉我你之前一直都没有吃饱。” “我的小卡莉,首先我不是人……然后我就一直没有吃饱过。”修达摊开手,“干巴巴的面包,一点点的干蔬菜汤,先不说我作为龙的食量到底是多少,”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点东西作为我这个体型的人都吃不够吧?顺便再说一句,虽然我们冬眠的时候能长达几千年不吃东西——但是那也是‘冬眠’的时候,一醒过来就会饿得慌。” “我以为你们只有在冬天才冬眠。” “我们管那种不吃不喝只睡大觉体温降得比雪还低的情况叫冬眠——好了我的小卡莉,回答我是不是打算去管点闲事然后……顺便去赚点路费餐费什么的……”修达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坏孩子才会有的笑容。 ——不管瑞斯迪亚怎么把他囚禁在这个身体里,尽管他脖子上的狗链,那束缚了他的项圈注定了他要向另外一位神请求帮助——他依旧是那条喜欢胡闹,藐视神明的黑龙。 “……你不如去抢快一点。”卡莉法嘴角抽搐了两下之后扭过头去,“但是他们不会让外人管的吧?” “嗯……看情况咯,其实我也不介意用抢的。”黑龙摊开手笑眯眯的说道,他没有什么属于人类的道德观,对于龙族来说,想要什么就去抢,他们的力量和性格都注定了这是属于他们无可厚非的思考方式。 这也正是为什么瑞斯迪亚的《圣典》,梵恩雅的教导规范着大多数的种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却始终对于这长着尖利爪牙立于所有种族之上的生物无用。 卡莉法聪明的放弃了跟他交流能不能抢这个问题。 路费确实是个让人觉得头疼的问题,当佣兵赚不了多少的,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佣兵跟强盗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当他们坐到楼下简陋的餐厅里啃着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的硬面包,嚼着同样又硬又干巴巴还带着一股奇怪腥臊味的肉干的时候,卡莉法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因为昨天晚上的大雨,离开阿罗的山路据说被冲塌了。 据说当地的官员愿意出钱雇佣人把被冲塌的山道修好。由于地形的关系,虽然人多容易办事,事实上这也是挺危险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卡莉法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修达,后者眨了眨眼睛。 ……至少还是能赚一点的。 卡莉法这样想到,在她张嘴提议之前,修达就举起双手:“别,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擅长。” “挑泥土而已,你不会连这个都不会吧?”对于他一看就知道想要偷懒的行为,卡莉法一眼就看穿了,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指责了他的装模作样,“别偷懒啊。好歹你看上去还算挺壮实吧?” 修达挫败的倒在了桌子上。 挑泥总比让他去抢劫好。卡莉法这样想着往嘴里塞下了最后一口肉干。 然而并不只有卡莉法因为阿罗的山道被暴雨冲毁而感到头疼,比她着急着赶路的人也比比皆是,大街上商人们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应该怎么办。事实上长期居住在此的一些居民对于这一次镇长超乎寻常的迅速决断感到非常的奇怪。 他们不会知道在这迅速的应对之下,其实负责指挥的根本不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镇长,而是一位来自异国的王子。 莱茵这一次的身份是出使苏茉纳的使臣——上一次是嫁妹妹,这一次却是拜访已经作为王太后的姐姐——苏茉纳的王太后雪柯珊,他同父异母的大姐姐,玫瑰王朝曾经的公主。 他还小的时候她就出嫁了,对于这个姐姐,莱茵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 就像是玫瑰王朝的老国王说的一样:哪怕是最深厚的家族关系,放在权力的中心也会变的错综复杂起来,嫁去远方的女儿不仅仅是自己的女儿也会成为别国的王后、王太后,那个时候哪怕是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一切也都会变得复杂和生疏起来。 对父亲于将最亲近自己的妹妹嫁给靠近卡伦的国家,又派遣自己前往苏茉纳和姐姐“联络感情”的苦心,莱茵并不是不能察觉到的。 父亲日渐对自己的兄长失去信心,而兄长也日渐对父亲失去耐心。 而莱茵作为夹在父亲的期望和兄长的敌视之间那个左右为难的家伙,只头疼的想要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然而“清净”之后,他还得回去面对这些问题。 这才是最痛苦的。 此时此刻头疼的并不只有莱茵一个人,比起虽然实在是想要拖时间晚点回到那个让他觉得头疼无比的家中,却依旧采取有利于大多数人的决策,优先修复被冲坏了的栈道的莱茵,有些人就要心急如焚了。 露迈拉的小队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被堵在了阿罗。 他们其实前两天就到了,但是就在他们到达阿罗的当天,精灵王的病情突然严重了起来。 美丽无双的森林之主高烧不止,甚至无法让露迈拉们再继续带着他前行。 ——这是十足的噩梦。 原本就已经人丁稀薄的蒽缪族,死去一个都是极大的损失,何况如今饱受病痛折磨的,还是那遥远南方之地,永绿之森唯一的主人。 克拉莫迪将手放在胸口,露迈拉们围成一团向宠爱精灵的神们祈祷着。 “梵恩雅在上,请垂怜您所宠爱的蒽缪的子民。” 王之森的宝钻,蒽缪的王者,在人类的土地上被病痛折磨着,美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精灵们感到悲痛的了。 第80章 jin城 山道被冲塌之后很多地方都变得难以下足,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踏空。 卡莉法正跟同样为了几个铜子的工钱而来到这里的工人们一起啃硬邦邦的烤黑面包,因为年纪小身材又瘦小到看上去完全像个没长大的半大小伙,她倒是很容易的就被一群大叔接受了,而且还挺照顾她。 ——谁没有孩子呢?想到如果自己的孩子也要在这种岁数出来做大人才能干得动的活,任谁都无法避免会的被触动吧。 至于修达,那家伙怎么样都不肯跟过来,说什么在地底呆了太长的时间手脚都无力了。在再三告诫了他不许偷抢之后,卡莉法也就只能放任他去当吟游诗人——也许这才是适合他的“工作”。 无聊的休息时间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秃顶的僧侣在满身都是泥泞的工人大叔的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亲吻一下手上的圣徽——那秃顶并非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关系,而是因为修行的需要而把头顶的头发给剃掉了,身上灰色的长袍上也沾满了泥泞的污渍。 “卡利斯,你在看什么呢?”一起挑石块的大叔凑过来,顺着卡莉法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这瘦小的小家伙在看一个灰袍的僧侣,“哦……罗佛啊,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他吧?” “?”卡莉法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所以才多看了他两眼,听到大叔这么说反而好奇起来了,这个僧侣难道说在本地很有名吗?但是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普通的下级僧侣而已。 那家伙终于擦了擦汗转过头来正对着卡莉法这边了,他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缺了半刻的门牙无比的显眼——卡莉法总算想起她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在她刚刚来到阿罗的那个晚上,穿过花街柳巷的时候,她曾经一不小心撞到过他。 “本地有名的家伙了,总是在花街柳巷里面跑,真不知道对不对得起他那身僧侣袍。”大叔哼了一声,“不过算是个不错的牧医,这次大概是来帮忙照顾修路中暑的家伙们的吧,总算帮上了点忙呢。”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嘿,罗佛,给我来点解暑的茶水。啊,给这个小兄弟也来一杯。”这么说着还猛地拍了一下卡莉法的背,差点让独眼的小家伙一口面包喷出去。 一天的工作下来道路被清理出了不少但是依旧还有很多累人的活要干,甚至是早已经习惯了脏活累活的卡莉法都觉的这样一天下来她都要爬不起来了。 当她拖着又脏又累的身体想要回到下榻的旅馆的时候,因为头有些晕所以蹲到了路边暂时坐着。“要敷些清凉的药吗?”她听到一个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那个被人称为不检点的安格的僧侣。“罗佛先生?” “抱歉,你看上去不是太好。”缺了半颗门牙的僧侣露出一个丑丑的笑容,从他的医药箱里掏出来一包用麻布包裹的东西,就算隔着一层麻布也能看到里面透出来的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墨绿色的像鼻涕一样粘稠的药剂。 “……我觉得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好。”卡莉法并没有把那东西往额头上敷的勇气,所以她拒绝了罗佛的好意。 后者像是理解一样把手伸进自己的僧袍里掏出圣徽亲吻了一下,一脸谦卑的举起手,“愿安格庇佑您。” “谢谢。”卡莉法点了点头目送罗佛摇摇摆摆的离开——走的方向没有记错的话,依旧是花街柳巷。 一声铃声响起。 比起罗佛的声音,这对于卡莉法来说就要熟悉的多了。 老师的牧羊杖。 伊芙琳纳瑞的牧羊杖上的铃铛。 它发出的声音清脆动人,像是在指引迷途中的羔羊一样。 卡莉法腾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老师了,自从离开北方的森林之后,关于这位年老的伊芙琳纳瑞的消息,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只字片言。 那铃声并不遥远。 ——就算追过去也可能只能看到另一个侍奉伊芙的伊芙琳纳瑞而已。卡莉法这样想到,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再离开森林之后,她遇到了很多事情,这样的事那样的事,让她产生了很多自己怎么样想也无法想明白的迷茫,她很想、很想问问自己那似乎无所不知的老师。 但是无论她怎么追赶,那声音好像都一直近在前方,却无论如何无法看到那传来牧羊杖铃声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她只是一个劲地追着这个声音,穿过不知多少条小巷,最后喘息着停在一间小屋的前方。 来自牧羊杖的铃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动听的,却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卡莉法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精灵们的祈祷停止了,他们围城一圈将高烧不止的,美丽的森林之主围在中间,为他祈祷着,期望梵恩雅能听到他们的祈求,前来救助他们忍受痛苦的王。 然而这祈祷在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气中之后,他们所见到的并非受到精灵们崇拜的生命之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熟的,带着脏兮兮眼罩又瘦小又粗野的人类女孩。 克拉莫迪站了起来,卡莉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皱着眉头看上去像是正在忍受无数痛楚的精灵。 卡莉法有些迷惑的,但是她依旧下意识的挺起胸膛昂头正对着面前的克拉莫迪,后者扫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格罗瑞尔以及其他的露迈拉精灵们,在权衡了一番之后开口——在他解释之前卡莉法却先开口了,“他怎么了?” “我们并不知道。”克拉莫迪的声音轻柔,他上前两步,“陛下一直高烧不退,我们甚至无法带着他前行,我们祈祷,以精灵特有的方式互换梵恩雅的恩典,希冀她能拯救他。” 不知道为什么卡莉法觉得自己有些尴尬,自己大概一不小心闯进了他们召唤神明的祈祷之中?“看来你们的神并没有回应你们。”她下意思的觉得自己是不是闯祸了,试图弄清楚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做错了什么。 牧羊杖铃声的事情反而被丢在了脑后。 克拉莫迪垂下眼,他比面前这个矮小的龙瞳女孩高出了太多,她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露迈拉护卫队的首领低下头,将手放在胸口面对着面前的龙瞳少女弯下了腰,“并不是……没有回应的。”他听到了那铃声。 那是就是梵恩雅的回应。 “生命之母,仁慈而至高的梵恩雅回应了我们。”他的回答比起之前,显得轻柔而谦卑,如同沐浴在神光之下的仆人。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 “您就是她的回应。” 第81章 JJ城 卡莉法并不能够理解他所说的:“您就是她的回应。”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追着牧羊杖的声音来到这里的,然而龙瞳女孩那没有被眼罩遮起来的眼睛越过面前的克拉莫迪,落在了躺在床上的精灵王身上。 她很久没见过他了,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些脏东西还只是徘徊在他的手臂处——或者还要往上面一点?——如今那些黑色的瘢痕像是吸血的水蛭一样的一路往上蔓延,连他的脸上都出现了这种东西。 这些东西如果出现在别的什么精灵或者人身上,也许那人的脸大概就算是不能看了——然而并不是对格罗瑞尔。 他躺在床上昏迷着,像是做噩梦的婴儿那样皱起了眉头,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吓醒,然后啜泣着寻找能抱住他的怀抱一样。 “他怎么了?”卡莉法走到格罗瑞尔的旁边,这种表情对他来说确实是非常少见的——嗯,她之前根本没有见过。 “如你所见,这样下去,陛下根本无法支撑到活着到达昆泽尔。”克拉莫迪垂下头去看着面前的人类女孩,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了——但是他祈求梵恩雅帮助的时候,生命之母将她送到了这里。 就像是被牵引着一样,在祈祷最后一个语音终结之后,这个女孩伸手推开了门。 “所以呢?”卡莉法问道。 下一刻,克拉莫迪看到面前的人类女孩抬起脸来,用那仅剩下的那只褐色的眼睛,安静的,毫不退缩的,清澈的望着她——带着一丝询问。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这只眼睛里看到询问的——他本来以为他能看到的东西,应该是漠不关心——是的,漠不关心,人类最擅长的情绪,但是并不是的,那只清澈的褐色眼睛里,有迷茫,有疑问,有痛苦,甚至他还能看到一丝丝的关心,却唯独没有他以为自己能看到的那种情绪。 卡莉法抬头看着面前的露迈拉精灵,皱起了眉头,她是听着那熟悉的牧羊杖的铃声来到这里的,本来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一肚子想要倾诉的东西,然而却来到了这里。 然后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却听见高大的露迈拉护卫队长这样说道,“我们不知道为何陛下会恶化的这样迅速,也不知道生命之母为何会将你送到这里——但是既然她回应了我们,将你带到了这里,我想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你能明确点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卡莉法皱起了眉头,也许是精灵说话的方式太过含蓄了,她一时半刻并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哦,她当然是知道他希望她能够救格罗瑞尔。 但是就连卡莉法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救这个家伙。 这个躺在床上看上去痛苦的不得了,像是做噩梦的孩子一样的家伙。 他总是毒舌又骄傲的,这样脆弱的状态一点也不合适他。 卡莉法抿起了嘴唇。 “不。”一个轻柔的女声这样回答道,“梵恩雅将你送来了,你一定知道的。”崔尼雅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卡莉法,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紧张。 “我们需要你……帮助陛下,分担他身上的诅咒和污秽——作为回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昆泽尔,我们会用泉水洁净你。”克拉莫迪用他最诚恳的声音这样说道。 精灵从来不会说谎。 一旦他们提出交易,那就一定会完成。 “很抱歉先生,”卡莉法突然觉得一种奇怪的心情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但是她说不清这种心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生气然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这股怒火发泄出来,她只是安静的看着克拉莫迪,用最冷静的声音回答道:“抱歉先生,你们说我应该知道,可是我确实不知道。” 如果是其他的人,克拉莫迪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并不满意自己听到的条件。”毕竟这个种族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但是…… 也许她会有所不同,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梵恩雅引导至此的,也因为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少见的特质——因为这种特质,克拉莫迪愿意相信——她其实已经答应了自己看上去并不算讲理的要求。 她只是真的并没有理解自己应该做什么而已。 “想一想。”但是克拉莫迪毕竟是年长的精灵,从阅历和知识上,他所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的人多得多,这孩子应该知道的,他将视线落在她那只被眼罩覆盖着的眼睛上,循循善诱道,“请回忆一下,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钥匙就在回忆之中。回忆一下,在我们还没有遇到你们之前,陛下做过什么。照理来说,他不会恶化的那么快,也不会出现这样挺不到昆泽尔的情况。” 只有一种可能性。 卡莉法只觉得一股茫然,茫然的时候还有些尴尬和气恼——回忆,这大概是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因为每一次回忆都是在撕开对她来说有些痛苦的伤口。 虽然她并不畏惧伤口被撕开的疼痛。 但是那毕竟是疼痛。 没人喜欢。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奔跑在记忆的走廊里一样,走马灯似的回想着过往,她在那一片北方的森林中奔跑,推开一扇扇门,门后面有着她记得,或者她已经不记得的东西,有着她想看到和不想看到的东西。 一扇又一扇。 像个无尽的回廊。 甚至让她想起杰夫就书本的酸蜡味,史托铁匠铺的铁水味,黄油蘑菇肉的香味—— 直到来到那一扇门前,她听到一个动听而轻柔的声音,缓缓的念叨着一串艰涩的音符,引导着被他握着手的人重复这一串音符。 这声音,正是出自格罗瑞尔之口。 那是生命流动的声音。 借由那流淌着的,源自上古的声音,他的生命流入她的掌心。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能撑到到达昆泽尔却倒在了半路的原因,那并不是一个难以理解的真相。 卡莉法蹲下|身,看着依旧陷在梦魇中的精灵王,苍白晶莹的皮肤,月柔色的长发,她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轻声咏唱着他唯一教她的那一句浦苏语。 她并不理解这些音符的意思。 ——也许不理解会更好。 她只是把她从他那里夺取的生命,再还给他而已。 黑斑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顺着生命力流淌而来的方向逆流而上,卡莉法冷眼看着它们如同蝗虫一样蜂拥而至,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 她还怕什么呢? 女孩笑了出来,自己其实早就死过一次了。 之前并不理解当年去过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刚刚却又重新想了起来——对了,她已经死过一次,然而那个被称为塔尔盖亚的安息之所,将她赶了出来。 “来吧。”女孩轻松的笑着,看着爬上自己手臂的诅咒,那些折磨人的污秽默想道,“我并不惧怕你们。” 第82章 城 仿佛行走在一片沙漠之中。 头上是灼热的太阳,脚下是滚烫的沙漠。 并没有到达过有着这样灼热气息的地方,但是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行走在正午的沙漠之中一样。 滚烫的空气的热浪,脚下如同烙铁一样的沙,头顶那毒辣的日光,一起像是毒蛇一样缠绕着,舔食着他的皮肤,像是要吸干每一寸肌肤上所含有的全部水分。 但是他只能继续走着,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无法停下脚步。 直到头顶的烈日化作黑色,脚下的流沙边做漩涡,舔舐着肌肤的热浪变成啮人的毒蛇獠牙,铺天盖地的痛苦和不属于自己的,强烈到难以压制的仇恨扑面而来如同洪流一样将他卷入。 甚至来不着急出声尖叫。 他被硬生生往漩涡的中心,所有污秽的聚集地拖卷而去。 然后向上伸出的手,努力想要抓住什么不被拖下去的手,确确实实的抓住了什么。 如在沼泽中挣扎的人,抓住了向他伸来的手。 格罗瑞尔睁开了眼睛。 他的头还是很晕,以至于看东西都有些模糊,年轻的精灵王闭上眼睛让自己适应了一下现在的视线,如是三番之后,他总算看清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克拉莫迪,后者松了一口气一样看着转醒过来的格罗瑞尔,“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想我大概永远都无法在前往塔尔盖亚的时候面对你的父亲了。” “抱歉。”提到已经前往安息之所的父亲,格罗瑞尔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只能喃喃的说了一句搪塞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 除了露迈拉们并没有其他人。 他知道克拉莫迪为了治疗他而向梵恩雅祈祷,但是他并不知道那祈祷到底有没有得到回应——也许从他现在的情况来看,梵恩雅确实回应了精灵们。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 在那噩梦的最后,确实他握住了什么东西。 凉凉的,像是在山北面的泉水一样舒适的感觉。 “您怎么了?”在克拉莫迪不愿意开口的时候,崔尼雅对着皱起眉头陷入迷茫思考的精灵王,后者并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她看到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不,我已经没事了。”至少暂时没有。 这微笑美得如同晨曦的露珠反射出的光辉一样,让永悬的芙洛娜都为止目眩。 ——然而,究竟是谁呢……? 卡莉法穿过街道,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旅馆里,打开门就看到修达一脸无聊的躺在床上拨弄着自己手上的黎琴,他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抬起头来,过了一会抽了抽鼻子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我会在你身上闻到精灵的味道。” “……你是狗鼻子吗?”卡莉法嘴角抽搐了两下。 “龙鼻子。”修达放下手上的黎琴,举起一根手指微笑道,“你身上除了泥土味和汗臭味,还有精灵的香味——我觉得有这种香味的精灵一定是个超漂亮的精灵——还有一种让我觉得不大舒服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啧”了一声,“你是不是撞邪了?” “说道撞邪。”女孩卷起了自己手臂上的衣服,亮出了肌肉匀称的,被晒黑的了手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修达活了很久,一些东西她不知道,精灵不肯说,那么只能去询问修达了。 后者懒洋洋的瞥了一眼过来,随后皱起了眉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唔,我被关了很久,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就算是第一次,我也能看出来这是很危险很肮脏的东西——你怎么招惹到的?嘿?跟你身上的精灵香味有关吗?她漂亮不?”他用的是“她”而不是“他”。 “你能别提精灵香味了么……”卡莉法失望的放下手臂,“除了对方漂不漂亮你还能说点别的么。”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和一枚徽章,上面由精灵细致的笔触绘画着通往昆泽尔的最短路线——需要横跨冰海,而据说那里水下满是凶猛的冰海塞壬,而是水面上有的时候会有海盗出没。 这枚徽章还是卡莉法主动问克拉莫迪索要的,当对方提出她可以跟他们一起前往昆泽尔的时候,她想到的还是修达——如果修达只是条龙也就算了,但是他却是条黑龙,还是在南方线下面被关了很久的家伙——虽然对他的过去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但是卡莉法还是知道这家伙的过去大概真的不怎么光彩。 对方是熟读过去历史典籍的精灵王,修达的身份大概根本瞒不住吧。 卡莉法有着这样的顾虑,所以拒绝了同行的要求,转而问他们要了地图和能进入昆泽尔的凭证。她还没有任性骄傲到任由这些诅咒在身上蔓延。 虽然现在看上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她也没忘记这些东西将比自己强了无数倍的精灵王都折磨得死去活来。 “先休息吧。”她往床上一躺,脑子里面盘算着找到那个半塞壬少年的机会是多少,毕竟出路被堵住了,他大概现在还徘徊在这个镇子里。 嗯,还有就是……这家伙只看钱,而且并不接受口头的承诺。 这也是个让她觉得头疼的麻烦呢。 卡莉法这样想着原本就很疲累的她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然而另外一边,修达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丝笑意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的眼睛从幻化而成的,人类温润的褐色圆瞳,又再次重新变成了属于爬虫类的冰冷竖瞳。 曾经鼓动着双翼掀翻天空的龙的王者,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被女神婆罗安多罗娜套上的枷锁之上。 当辛南的光辉投射到阿罗的街道上的时候,却没有多少人抬头仰望这毫无吝啬的光辉,忙于沉浸在花香之中的女票客们,享受着辛苦劳作之后仅有的休憩时光的劳作者们,并没有人抬起头来观看这一轮无私的皎月。 格罗瑞尔的手离开了手上用来占卜的石头,对着月亮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恭敬的行礼。 他已经找到自己迷茫的答案了,并且决定动身去寻找,事实上,当他踏入那个小旅馆,径自推开那扇门,惊醒了睡的迷迷糊糊的卡莉法和她同住的旅客之时,他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很久不见了。”精灵王这样说道。 脸色依旧苍白。 卡莉法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修达,后者却眯起了眼睛,卡莉法看到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听清。 只有修达自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厄律尼尔。 即使知道这名字所冠以的头颅早在千年万载的之光之中化作了尘土,事隔多年,看到如此相像的这张脸还是会让人觉得怒火中烧啊。 第83章 JJ城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但是这种尴尬并不包括卡莉法,她挑眉看着面前关上门的精灵王,后者被房间里面浓重的劣油臭味熏得有些作呕,但出于精灵特有的优雅的教养,他并没有将这种嫌弃过多的表现在脸上。 而且他并不是来招惹卡莉法的厌恶的。 这样想着,年轻而美丽的精灵犹豫了一下,直接开门见山的点明了来意:“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昆泽尔。”他尽力使得自己的声音不显得太过于高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自己又被她救了一命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缠绕入了一团乱麻之中难以抽身。 格罗瑞尔并不理解这算是什么情感,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生气。 他看着面前的独眼女孩,脸上带着一种像是对方欠了他一座山的金币那样的表情,卡莉法差点没一口气没上来活活被气噎住。 这个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精灵又开始了。她这样想到,明明年纪是自己的十倍,他为什么总是表现的像个孩子——啊哈,对,在其他人面前就像个标标准准的精灵王了。所以她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直接抱着胳膊对格罗瑞尔这样说道,“哦,很抱歉,我有别的同伴了。”这么说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一边的修达。 后者挠了挠脸,“别看我,昆泽尔太冷了。” “喂!”卡莉法跳起来打算用黎琴打这条装傻老龙的头。 “哦呜……我开玩笑的卡莉,真的,”意识到自己下一秒会被揍的修达退到床边缘靠着墙用被子遮住脸,“我开玩笑的,不管你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跟着可以了吧?”他用被子遮着脸像是要遮挡来自卡莉法的攻击,在被子下面,双目化作龙瞳的他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心跳声。 一个平稳——听多了也听惯了的心跳声。 另一个…… 老龙的嘴角噙起一丝微笑,蜷缩在被窝里喊道,“哦,卡莉,其实我觉得我还是很乐意接受一个新的同伴的,尤其是这么漂亮的精灵,嘿,这么漂亮的脸蛋,我觉得性别不重要。” 哦,就算是他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么漂亮的脸也只见过两次而已。虽然知道那个家伙早该死了才对,但是……面前这个从哪里看都跟古精灵相差无多的精灵都有问题。 下一秒他的琴分毫不差的丢在了他的脑袋上,发出很大声的一声噪声。 格罗瑞尔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家伙胡闹,他并不在乎来自另外一个人的讽刺,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反击,浅翠色的眼睛看着一边的卡莉法。 “很抱歉,这家伙……”卡莉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点问题。” “我没有!”修达抗议。 “你闭嘴。”卡莉法扭过头去凶了他一句。 老龙缩在被窝里咕哝道:“就会凶我。” “……她也凶我。”听到老龙这么咕哝的格罗瑞尔嘟囔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然后他站在原地,安静的看了卡莉法一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知道怎么去昆泽尔吗?”轻柔的,甚至不熟悉的人也能在这句话里听出属于高傲而美丽的精灵所少见的东西——给予外族的关切。 他们很少去关爱不是自己同胞的存在,也不会去关切比起他们来说,生命显得那样短暂而朝生暮死的种族们。 卡莉法点了点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格罗瑞尔难得没有喷她一脸毒汁,只是平静的叹了口气之后,带上了兜帽转身离开了小旅馆。 月色之下,行人并不只有他一人而已,路过一些小巷的时候,还能看到百无聊赖等着生意的私|妓,精灵王拉紧了自己的披风,低着头匆匆从这些人类中间穿过。 在跟肮脏的小巷旅馆完全天差地别的住所,玫瑰王朝的王子正在为自己是否应该明天前往山道被堵塞的地方去看看,然而想要这么做的他却一直被近侍们所反对:“殿下作为使臣并不适合前往那种地方。” 卡维尔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作为骑士团的一员,他从小就跟莱茵殿下一同长大,一同在军旅中生活,可以说明面上是王子和护卫,是主仆,事实上私底下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然而即使是私底下无话不谈的好友,卡维尔也没有忘记自己依旧是莱茵殿下的护卫骑士。——向这个好友宣誓要献上生命,鲜血和忠诚的人。 这种关系在别人眼里看上去有些奇怪——既是主仆又是亲友。 卡维尔说的是对的,莱茵作为使臣并不方便插手这些事情。 在他们商谈的时候,护卫队的另外一位骑士却走了进来,他一脸犹豫的看了看卡维尔,转头对莱茵行了一礼,“万分抱歉殿下,但是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您禀告。” “怎么了?”查看地图的莱茵抬起头来。 “索罗伦不见了。”他说的是护卫队的另一个成员,莱茵的护卫队都是他在军队里一起同吃同住建立起来的交情,忠诚而纪律严明,很少出现单独有人不遵守纪律离开的时候,听到他这样说的莱茵立刻皱起了眉头,“是不是有事出去了?”他所说的有事也无非是跑跑厕所之类的事情——至于寻花问柳,莱茵压根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拉加德摇了摇头,“恕我直言殿下,这不可能。”他当然知道莱茵所指的“有事”是什么,但是他却明确的否定掉了这种可能性,然后更进一步的说道,“我听说,在阿罗镇里发生了好几起护城卫兵被攻击至死的案件……”却一直没有人抓到凶手。 莱茵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他的护卫军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护卫军,更是手足兄弟一样的存在——虽然他自己的手足兄弟也未必有这么浓厚的感情。 他们必须去找索罗伦。 而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卡维尔却第一个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殿下,这件事情请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莱茵张了张嘴,想起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只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拉加德退了出去,卡维尔却依旧站在原地,莱茵无奈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卡维尔站直了身体,对着他发誓忠诚的王子弯腰行礼,“也许不止这一次,但是请您听我一言,千万请不要擅自离开单独去寻找索罗伦。”他轻微的点了点头,像是个极富教养的骑士那样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这个小镇不太对劲,连暴雨冲塌了离开小镇的山道都显得那么诡异。按照镇长的说法,这山道几乎每年都有加固和检查,而那场雨还远远没有到可以将它冲垮成这样的地步。他自己去检查过,也验证了这种说法。 这意味着阿罗只有进入的人,而没有离开的人。 护城卫兵的死亡,山道的崩塌。 都缭绕着不祥的气息。 第1章 1城 卡莉法一早起来发现去往山道的路上人特别的多,并且还有些乱哄哄的。她随手拉住一个往那边赶过去人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被她揪住的那个人随手指了指前面,“听说有人死了。”然后挣开了卡莉法的手往前面跑去。 “……”有人死了?那也没有必要像是看热闹一样凑过去吧? 卡莉法跟在人群后面,看到两个卫兵抬着担架走下来,干草编制的草席覆盖着死者,露出一双都是老茧和污泥的脏脚。 草席上渗透出来的血已经有些干了。 “听说了没有?死掉的是罗佛啊。” “诶?那个爱往花街柳巷跑的假僧侣终于受天谴了吗?” “什么天谴,好像是早上去山道煮药茶的时候被山道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吧?” “诶……真是可怜。仔细想想他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的……” 卡莉法听着其他人细细碎碎的交流,又想起了自己之前遇到这个叫做罗佛的安格信徒的时候,他那缺了半颗门牙的,有些憨厚的笑容。 生命,真是很无常的东西。 卡莉法的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罩,最后也只能摇了摇头。山道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打通,这次意外从山上滚落的岩石让他们之前的工作有白费了,不少人都有些怨声载道——自然也有人庆幸自己没有向罗佛那样那么早就来到山道这里准备工作。 卡莉法没有想这么多,如果是过去的话,她大概会觉得再努力一把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她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黑斑,不出所料,这东西也开在她的手上蔓延了。只是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在去帮忙挑泥块的石头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了被“从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成了废墟的凉茶棚,她看到了那几块滚落的,砸死了罗佛的岩石。 同时看到的,还有一个佩剑的年轻男子。 他围着这几块岩石绕了几圈,并且蹲下|身去查看碎掉的岩石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并不认识这个年轻的佩剑男子,但是卡莉法多少还是能认出他身上那身用柔贴的塔夫绸做成的骑士衫,以及为了行动方便而换上的锁子甲的。 这家伙应该是那个家伙身边的侍卫。 卡莉法并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变成了一种夹杂着愤怒和担忧的神情。 卡莉法并不觉的他在为已经死去的罗佛感到愤怒。 卡维尔站起来侦查了一边周围的环境,以及岩石上面的痕迹,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山道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产物,这让他第一时间就像是嗅到了狐狸气息的猎犬一样浑身的肌肉都要绷紧起来了。 对于他来说,这里最重要的人物,无非就是他效忠的对象莱茵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面闪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大王子抢在他们之前派出了杀手等着将他们悉数杀死在这种远离卡伦的国家。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上苏茉并不只有阿罗一个码头镇,即使是提前派出杀手想要杀死最有可能争夺王位的,被垂老的父亲所看好的弟弟,也不可能这么巧合就在阿罗遇见了。 而且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用岩石堵住阿罗的山道不让其他人离开这个小地方。 恰逢他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作为多年军人的卡维尔却感受到了一丝视线——这丝视线并没有什么杀意或者别的什么,它只是盯着自己而已,但是多少依旧让被莱茵评价为有些精神敏感的卡维尔感到不舒服。 所以他猛地抬起头来,盯向视线射来的方向。 那是个瘦小的少年,看上去好像瞎了一只眼睛,因为这段时间的烈日,他和周围的劳工们一样肤色颇黑,只是少见的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还穿着显得有些厚的外套,多少让人觉得这个脏兮兮的家伙有些古里古怪了。 卡莉法没想到他会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被吓了一跳,然后挠了挠乱糟糟的黑红色头发,像是个普通的,身份卑贱的劳工一样对着面前的骑士缩起肩膀弯着腰低下头,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卡维尔的眉头皱的不能再继续皱起来了,看上去他像是要把两条眉毛都拧起来才甘心。如果是以往的话,对于细心而敏感的卡维尔,面前这个没规矩的劳工一定程度上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但是现在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于是他放弃了同这个少年计较他为什么盯着自己这个问题,转身就离开了山道。 卡莉法在他离开之后,也跟着走到了那几块被那个护卫查看过的岩石上,那些岩石有的还沾着血迹和一些白色的东西——不用想卡莉法也知道那是什么,她所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个人要检查这些石块。 于是她也做了一样的事情。 在看了一遍之后,她本能的觉得这些石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阿罗靠近山,这里的山石头占得数量比泥土还要多,所以当地人对防止山石滚落这样的事情也不算是不上心。 果然还是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对于卡维尔来说,这大概是自从昨天知道索罗伦失踪之后,得到的最糟糕的消息。 那些石头是有人故意从山上推落下来的——虽然说都是些一般来说以人力无法推动的石头,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借助一些道具,让区区一个柔弱少女就能移动一块大理石的道具,如果是借助那些道具的话,想要移动石块,造成山石滚落的现象,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挂怀,那就是索罗伦的失踪——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怀疑跟莱茵殿下出生入死的,如同兄弟一样的护卫队中会出现投靠大王子,暗害莱茵殿下的背叛者——但是如果有必要,他也不会排除这种可能性。 这已经不是他独自一人抱着“不让莱茵殿下陷入险境”这样的想法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了,他要回去禀告自己效忠的对象。 至于那个被石头砸死的修士,他并不关心。 卡莉法回去的时候,看到镇外的墓地上正在举行葬礼——这必然是无辜惨死的罗佛的墓地,只是看上去有些不符合世俗眼光的是——那些作为他“家人”为他祈祷的,祝福他前往塔尔盖亚的人,却是一些虽然努力的洗掉脸上的浓妆,将头发扎起来,手臂上系着黑纱——没有黑纱就用一段白纱来代替的,怎么样都无法掩盖自己身上风尘气息的女人们。 晚上她们大概会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跟客人在床|上寻欢作乐,但是此刻她们却臂系黑纱,安安静静。 这些平时吵闹,粗鲁,毫不在意的卖弄自己风|情的女人,在一个死掉的安格的修士的墓地前面,像是一群虔诚的修女一样祈祷着。 卡莉法看了一会,像是自己老师教导的一样,将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样想到。 “愿塔尔盖亚的道路为您敞开,愿您的灵魂在塔尔刻的歌声之下,得以安息。” 第2章 3城 再听到卡维尔的报告之后,莱茵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之中,其实他的想法跟卡维尔是一样的,如果可以,并不想去考虑在亲如兄弟的护卫队中会出现背叛者这样的事情。 莱茵难得在脸上显现出了困扰的神情,过了一会之后,他站起来,将手放在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肩膀上,“我并不想去怀疑任何一个人,我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找到索罗伦。” “……”虽然早就猜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卡维尔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是,殿下。”在短暂的叹息之后,他还是站直了身体对着玫瑰王朝最受人赞誉的王子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我们会竭尽全力去寻找索罗伦的。” 阿罗这个小镇也不大,只是人口实在是拥挤,加上有些地方的治安实在是差,要找到一个失踪的人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而且如果这事情大费周章的去找的话,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卡伦的王子在这里。 不管基于什么目的,卡维尔觉得莱茵身处在这里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里的镇长算是个聪明人。 但是这个镇也就这么大——索罗伦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呢? 而在另一边,卡莉法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小旅馆,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下一秒,在深山老林里练出来的异于常人的敏捷和直觉让她的身体先于察觉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就躲闪过了意图夺取她项上人头的攻击。 修达并不在房间里,她面前站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但是就算是从未见过的人,她至少还认识那人身上的锁子甲。 这个袭击者是那家伙身边的人,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埋伏在这里等着要取自己的性命一样,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虽然动作凌厉,攻击也如同风暴一样毫无息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奇怪。 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并不想再次跟那个家伙扯上任何关系了,之前在这里遇到他的时候,自己简直就像是努力在克制,并且逼着自己冷静一样。 对方既然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那么面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家伙,就不可能是他派来杀人灭口的——而且他看上去还很奇怪。 卡莉法再次闪过对方剑的攻击,借着对方身体的冲力和自身的灵巧,闪身躲到了他的身后,然后迅速抓住钉在窗户上作为窗帘的油布从窗户里面跳了出去——她记得那边有足以让她立足的缓冲地带,事实证明她的记忆并没有错。 弯曲膝盖以缓冲落地时候造成的冲击,她下意识的滚到了斜向下以疏导屋顶上的雨水流到渠沟里的屋檐边上,借着力道将自己甩到了一边,所幸只有一些擦伤。 卡莉法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面跑去——本能的觉得不能跟这个家伙扯上什么关系,即使他想杀了自己,卡莉法还是选择了逃跑而不是正面跟他战斗。 她在逃跑的时候忍不住这样嘲笑自己想到——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她并没有来得及再去更进一步的思考这个问题,她所注意到的只是自己不能往人多的地方跑,后面追着自己的家伙看上去简直像是个疯子,如果没听错的话,他就这么直接从窗户里面跳了出来然后砰的一下撞在了地面上。 但是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举着自己的剑冲着自己冲了过来,她现在往人多地方跑固然能够甩掉他,但是有无辜人被自己牵连的可能性也大了。 说到底,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家伙会想要自己的命,而自己逃出来的时候却除了自己从不离身的一把防身用的匕首之外什么都没有带。 不能再跑了。 在发现自己无法甩掉这个追着自己不放的家伙的时候,她刹住了逃跑的脚步,顺势转身抽|出了自己怀里的匕首横在胸前。 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骑士,手里还握着长剑,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放到他——不,与其说是不知道,不如说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这个时候,只能凭借着运气来解决了——说到底他到底是怎么追踪自己的?为什么自己怎么跑他都能找到自己? 然而却并没有多少时间让她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对方已经扑了上来,她只能抬起匕首格挡,在金铁交击的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的虎口麻了一下。 龙瞳的女孩咬牙错开对方的攻势,然而后者显然比起她来有着更多的实战经验,立刻反身一拳打击向卡莉法的腹部,那速度之快,力道之重卡莉法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公牛的角给狠狠顶了一把。 在那一瞬间她能做的事情仅仅是顺着对方的力道,将这一拳造成的损伤降到最低,可是在被集中的一瞬间,她还是眼前一黑,甚至先感觉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从喉咙里喷出来的胃酸灼到喉咙的感觉。 她毫无悬念的吐了那个攻击者一脸。 对方闭上了眼睛,也就是在这一刻,还保存着身体仅存的那一点点的控制力的卡莉法,将自己手上的匕首插在了对方持剑的手臂上。 匕首脱手的一瞬间,她直接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一边的泔水桶上,翻掉的泔水桶浇了她一头一脸,她吐了口血没有在意这些事情,反而转头将那些笨重的大桶往那个骑士那边推过去。 伴随着那些滚向骑士的桶,卡莉法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腿部,手无寸铁的她在奔跑的过程中踢起了半块随处可见的碎砖,在对方躲闪那些桶最终发现她冲到自己面前做出反应之前——那半块碎砖狠狠地拍在了素未谋面的骑士的脸上,将他当场揍得头破血流晕倒在了地上。 卡莉法咳嗽着坐到一边,对方看来是没有办法在爬起来了。 ——这家伙不太对。 这是卡莉法第一次跟他交锋之后得出的结论。 第二次交锋确定了这个想法。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家伙突然再爬起来——刚才的速攻不可能在重新来一次了。 龙瞳的少女盯着躺在地上满脸都是血的骑士,后者的胸膛还有细微的起伏显示着他还活着这个事实。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概会有人过来看吧,护城卫士又不是都死光了。 她得快点离开这里才行,留在这里的话估计又要跟什么麻烦事情扯上关系了。 卡莉法只觉得自己胃里一阵又疼又烧,于是她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捂住嘴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小巷。 没有走几步就开始觉得头晕目眩,面前的路好像还像条在烈日下的蚯蚓一样扭曲起来,这可不行,就算要倒下的话,也至少应该在人多的地方…… 女孩拖着脚步一步步的往人声多的地方走去,就差几步路了——她这样给自己打气道,再走几步路就好了,挺一把。 她向前栽了过去,在倒地之前一只手接住了她。 “……真是的,弄的这么脏。” 那个熟悉的轻柔声音这样说道。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第86章 城 卡莉法醒过来的时候,耳畔萦绕着轻柔的歌声,这首歌是流传在卡伦北方的一首母亲用来哄孩子入睡的歌曲。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变成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穿的白色蓬松的亚麻裙——这显得她的肤色有些偏黑。 并不好看。哪怕是从不在意自己外表的卡莉法也忍不住这样想到。 那歌声伴随着牧羊杖上的铃铛被风吹动而时不时发出的叮当声,让卡莉法找到了一种难得的安心感。 她现在呆的地方,应该是这个小镇里祭祀安格的修道院,但是,就算是祭祀安格的修道院,他们也并不介意接纳侍奉其他神的仆人,比如说一个伊芙琳纳瑞。 卡莉法安静的别过头去,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暮色的阳光从窗口处透进来,打在面前这个依旧穿着朴素褐色长袍,用一条亚麻布遮住自己眼睛的女人身上,像是给她度了一层金粉一样——女神伊芙的伊芙琳纳瑞,生命的牧羊人。 也是她的老师。 她坐在自己的床头,含着微笑轻唱着来自北方的安眠之曲,卡莉法像是个婴儿一样,贪恋的听着她歌唱到最后一个音符。 即使自己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只是安安静静的睁着眼睛听着歌,老师也能察觉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她依旧唱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满足了这想要宁静的小丫头的心愿——梵恩雅站了起来,走到了女孩的身边,坐在她的床头将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依旧是这样的毛躁而坚硬,倔强得如同这孩子的性格一样。 卡莉法坐了起来,伸出双手握住了自己老师收回去手,“我终于又见到您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欣喜,像是离开故乡的人在异国他乡遇到了操着同样口音的同乡人,女孩低下头亲吻了伊芙琳纳瑞的手。 “我也终于又见到了你。”梵恩雅微笑道,她一直这样微笑着,只是这微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卡莉法有的时候能在这微笑里看到悲伤,又有时候,能看到点别的东西,但是不管怎样,她一直都是微笑的。 梵恩雅将手上的牧羊杖放到了一边,将那只手覆盖在了卡莉法的手上,那微笑里,带着一丝悲伤,卡莉法垂下头,看到的是自己手上的黑斑,她咳嗽了一声收回了手,然后才想到自己的老师并不能看到什么。 ——但是看不到又能怎么样呢?她是伊芙琳纳瑞,难道不能感觉到什么吗? 卡莉法想起自己之前遇到那些精灵的时候听到过的铃声——自己并没有认错,那确实是老师牧羊杖的铃声,但是她也听到那个叫做克拉莫迪的精灵说自己就是梵恩雅对于他们祈祷的回应。 ——这并不奇怪,老师是伊芙琳纳瑞……伊芙的牧师,嗯,也就是那些被精灵称为梵恩雅的女神——这并不奇怪。 “您见到那些精灵了吗?”她这样问道。 卡莉法一直很想问,为什么梵恩雅听到了精灵们的祈祷,却不自己去帮助他们反而让自己前去,为什么她听到了铃声却一路将自己带领到了那里。 为什么明明在那里却不出现,告诉自己她在这里,她需要她去做什么事情。 “我见到了。”梵恩雅用温柔的声音这样说道,伸手将女孩揽在了自己的怀抱里,像是母亲拥抱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的拍着女孩的背,“我见到了,我也听到了。” 她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疚,“对不起我的孩子。” “……不,没什么。”卡莉法摇了摇头,想着这里应该推开老师的怀抱,但是身体依旧有些疲累,所以她干脆顺从的依偎进了对她来说如同母亲一样的伊芙琳纳瑞怀里。后者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 “老师,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有很多事情想问……”她嘟囔着说道,然而困意却一波又一波的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你一定要回答我……” “有很多问题,别人是不能给你答案的。” “唔,但是自己有时候也找不着……您等我想到了……”卡莉法咕哝着,她觉得越来越困,最后放弃了提问,干脆遵从了想要睡觉的欲|望,又昏昏而睡了。 梵恩雅将她放回到床上去,帮她盖上了被子,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牧羊杖,踱步走出了房间之后将门关上了。 她站在栽种了花草和蔬果的修道院后院,牧羊杖上的铃铛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而动人。 “您本可不必如此悲伤。”兀然出现的声音这样说道,女神的身后站了一个手持雕刻着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蟒蛇作为徽章的坚盾,身穿盔甲,手持长剑,光芒万丈的女神。 “婆罗安多罗娜。”梵恩雅并没有回头看容貌坚毅的女战神,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如果是你……当年有没有怨恨过我做出的预言呢?” 被称呼为婆罗安多罗娜的女神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有一瞬间她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变成了,“您知道您只是就注定的事情做出警告罢了。” 她想了想觉得这么说还不够,于是又补了一句道,“而且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您大可不必在意,生命之母。” “生命是那样的多姿多彩。”女神抬起手,让一只蝴蝶停驻在了她的手掌,然后叹了口气,“我不可能是一切的母亲。” “那只是您的自谦之词罢了。”瑞斯迪亚这样回答到,“如果没有您,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 “我后悔了啊。”女神叹息着。“你们呢?” 瑞斯迪亚沉默了,过了一会之后,英武的女战神挺起了胸膛,“虽然被称为是婆罗安多拉的转世,但我并不是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但是我知道我不会。” 梵恩雅掌心的蝴蝶翩然而去。 过了一会之后,梵恩雅叹了口气,“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修达已经放出来了,我还是担心厄律尼尔那边。”瑞斯迪亚皱起了眉头。 “那孩子现在已经不叫厄律尼尔了。”梵恩雅轻声道,“你知道,人类管生命和生命之间相遇而发生的事情,称为什么么?” “命运。”瑞斯迪亚这样回答道。 “接下来……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交给生命和生命之间发生的奇迹吧。” 瑞斯迪亚闭上了眼睛,光芒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等到那光暗淡而去之后,那里只剩下了握着牧羊杖的盲眼女人。 她回过头去对着小屋。 里面也睡着一个生命与生命相遇的产物。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那将生命和生命交织起来的丝线,就像是串一副美丽的珍珠挂毯那样,交织错杂,动人非凡。 第87章 城 卡维尔觉得自己的愤怒在胸腔中徘徊着。 这股愤怒之火久久难以散去,以至于他紧紧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如是再三之后,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走到了被侍卫们抬进来的尸体旁边,伸手撩开了覆盖着尸体的白布。 他见过很多尸体,各种各样的。 敌人的,同伴的,还有很多不相干的人的,然而当他看到自己同伴的尸体的时候,就算已经见过无数次,他的胸口依旧徘徊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莱茵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将白布重新覆盖在了索罗伦的脸上,默默低头向他致以哀思和祈祷。 “我必然会找出那个杀死了索罗伦的人,让他付出代价的。”卡维尔在极端愤怒的时候反而看上去像是冷静的一点表情都没有。 莱茵点了点头。 卡莉法从修道院回到小旅馆的时候,刚刚到达旅馆却被老板告知那个“跟她一起的吟游诗人”带着行李跟她的杂花马“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卡莉法差点胸口一闷一口血吐了出来,想也不想往外面跑去,修达那个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在跑出旅馆的时候,她的领子就被揪住了,转头却看见某条老龙对着她露出一个简直奸诈满满的笑容,“你不会是觉得我带着行李跑了吧?” “……呵。”卡莉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了先不管这个,我们换个地方住吧,这里不能呆了。”修达拖着卡莉法往旁边的巷子里走了过去,在后者询问为什么不能住之前就开口解释道,“你一整天没回来发生了什么稍后能给我说一下吗?”他的语气也并不是质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让卡莉法产生了一种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在夏特村的时候,那条红色的吝啬老龙在长久的冬天冬眠结束之后,自己第一次去看他的时说过的那句话。 然后龙瞳的女孩沉默了,伸手拍掉了修达的手,“很抱歉出了点事,被人袭击了。” “嗯,我知道,我还知道袭击你的那个家伙死掉了。”修达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是指你之后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修道院休息了一段时间。”卡莉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等等,什么。你说那家伙死了?”这不可能啊,她在走的时候……不,他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活着?糟糕,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卡莉法用手背拍了拍自己有些疼的额头。 “……难怪一身神臭味。”修达埋怨了一句,随后又将话题延续到了之前说到的事情上,“那家伙似乎是很有身份的人的护卫军,总之看到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然后抬走之后,有看到我们窗户外面有弄坏的痕迹,所以就怀疑起来了。” 他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虽然不敢确定但是小心点还是好的……顺便,真的不是你杀的么?” “……怎么可能,我跟他又没有非杀不可的仇怨。” “啊,真是的,现在麻烦了啊,你这身真是太好忍了。”修达上上下下打量了卡莉法一段时间,最后将眼神定格在了她的眼罩上,“这大街上走出去都找不着跟你一个体型还瞎了眼的少年。” 卡莉法的嘴角忍不住的抽搐着,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先不说现在走出去都找不到跟自己一个体型的少年,如果那家伙真的是玫瑰四王子的侍卫,那个家伙一旦听说杀死自己护卫的人是个戴着眼罩的少年会怎么样? 她可一点都不觉得他像是贵人多忘事的料。 “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你那眼罩真的摘不下来吗?或者说你的眼睛不能变的跟我一样吗?”修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的竖瞳,随后又变回了人类褐色的圆瞳。 卡莉法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能你也得告诉我要怎么变啊。” “就这么变啊,这不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么。” 修达的回答让卡莉法倍感无力,最后也只能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理解这种‘自然而然’。” “总之这段时间就现在这里躲一躲吧。”修达带着卡莉法来到一间看上去使用了很多年的小石房子前面,伸手推开门之后,一股熟悉不过的臭味扑面而来,卡莉法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这是……” “停尸房啊。”修达摊开手,“嗯,因为是负责处理各种事情,包括各种各样的死法——时间一长又会腐烂,最近看停尸房的老头又伤了腰行动不便,平时这里有没有人来,所以我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大概最合适藏身了,啊,顺便一提我个人很喜欢这里哦。” “这是……?”卡莉法没有管他自己一个人的絮絮叨叨,转而走向一具尸体掀开了它上面覆盖着的白布,因为之前有白布遮盖着所以味道显得不怎么严重,一旦揭开那味道直冲面门而来,差点让卡莉法吐了出来。 她扭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这家伙……是护城卫兵吗?”他的手上还能看出老茧,身上的肌肉也很明显。 “之前好像死了两个还是三个护城卫兵了。”修达在鼻子前面挥了挥手试图消散一下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气味,最后捏着鼻子看向卡莉法。“怎么了?” “不是,我听说护城卫兵的死相都差不多?”卡莉法皱起了眉头,“其实我觉得很奇怪,这里的山道照理来说因该很结实……但是为什么那雨一下子就冲塌了,而且……”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且,那家伙的卫兵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而且还要杀了自己。她觉得自己隐藏的还算好啊。 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已经发现自己了。 “而且什么?”修达好奇的问了一句。 “而且那家伙不太对劲。”卡莉法下意识的回答道。 “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清啊……” “切。” 卡莉法怒瞪了一眼一脸鄙夷的修达,最后摇了摇头,“那家伙的身份很高,要是追查到护卫兵被我杀了的话……我是说,他的死跟我有关系的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说好像是认识那个家伙啊。”修达敏感的来了一句,见卡莉法没有理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身份高贵的家伙的护卫什么会找上你啊。”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啊。”卡莉法叹了口气。 “所以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修达隐约觉得面前这个喜欢胡来的小丫头到底要做些什么,不过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些兴奋,所以不管接下来她打算做什么他都决定不去劝阻——毕竟这样才比较有趣嘛。 “我想我大概知道那家伙现在在什么地方,今天晚上入夜之后,我想办法直接去找他。” “你确定不是……直接干掉他吗?”修达笑的更开心了。 “视情况而定。” 在镇长府邸中的莱茵看着卡维尔交上来的羊皮卷,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88章 城 出乎卡莉法预料的是,她并没有耗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莱茵的房间。或者说这一路上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让她都忍不住要生出怀疑来——这是谁准备好了陷阱等她往里面跳。 但是事到如今再退回去实在是不甘心,所以她选择了往前走。 既然对方做出了如此有“诚意”的姿态,那么她多少也得给点回应,卡莉法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门,然后她看到了嘴里叼着一块肉干戴着眼镜正在翻阅一本典籍的莱茵,后者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迅速的抬起头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叼着东西这种行为非常的不雅观,将嘴上还剩下一半的肉干放到了一边的盘子里,合上书摘掉眼镜站了起来,以一个王子的优雅姿态对着面前的独眼女孩说道,“许久不见了。” 好像刚刚叼着肉干如同一只磨牙的猫一样的人不是他一样。 卡莉法差点被这个景象给弄的说不出话来,然而她还是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我会过来找你是吗?” “我想,如果真的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独眼的‘少年’的话,大概是受不了被误会成杀害别人的凶手的,至少会想些什么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吧。”莱茵的声音诚恳——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旅行之后,他原本就有些跟皇室们追捧的雪白肌肤无缘的肤色显得更深了。 卡莉法觉得自己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都觉得像是使出浑身力气然后打在了一堆兽皮上一样无力。她原本紧张而绷紧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所以?”她现在没什么脾气了,甚至都不太想思考这个人到底是因为何种依据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的。 而且这个冲动的,直觉行动大于思考行动的丫头终于在这一刻做出了罕见的反思:也许自己在这些家伙的眼里就是这样的。 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之后她就这方面的问题困扰的咨询修达的时候,这条玩世不恭的老龙只是理解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告诉她:“没关系,大部分幼龙都是这种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才会从动不动就喷火,释放龙威的毫无节制和理智的破坏专家变成一条博学,睿智而冷静威严成年龙。” ……当然这是后话了,卡莉法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喷火,她也不是幼龙。 而此时此刻她所面对的这个让她全没了脾气的王子,大概是她在某种意义上打算“喷火”的时候兜头浇下来的一盆冷水。 “所以……”莱茵将手交叠在了一起,“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用更加和平的方式谈谈。”他的脸上难得带了点属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才会有的狡黠的笑容,但是却并不让人生厌,“就我所收到的一些情报来讲,我觉得我的护卫队员的死,大概和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的措辞用的非常的巧妙,“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并不是“毫无关系。”卡莉法当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家伙脑袋上的伤口至少是她用砖头砸出来的。 龙瞳的女孩抿起了嘴唇,意识到面前这位王子大概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嗯,也许是老好人?她叹了口气,“请你开门见山的说吧。”她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卡莉法必须承认她并不擅长面对这些话里有话的家伙,这是格罗瑞尔那家伙的专长。 莱茵将自己手上的典籍丢给了卡莉法,后者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这下轮到卡伦智勇双全的玫瑰四王子纳闷了。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把书拿倒了的独眼女孩……嗯……“你看不懂吗?” “……不是全懂。”卡莉法突然觉得有些羞于启齿,这个时代人类的典籍大部分都保存在修道院和祭司们的手上,普通民众用到的词并没有他们使用的那么庞杂,而普通民众知晓典籍中的故事也不是依靠直接阅读典籍,而是那些油嘴滑舌的唱着歌的吟游诗人——比起一本正经的修道院唱诗,那些小酒馆里给个铜子就能满足想要获得愉快心情的愿望的吟游诗人显然更加受到欢迎。 事实上……自从离开了夏特村和北方森林,她已经好久没有阅读过什么东西了。 昆狄用精灵文字写的东西她根本就完全看不懂。 ……在面对这些典籍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几乎跟个不识字的文盲没有区别。 莱茵干咳了一声,以免自己失礼的笑出来,但是这让卡莉法更加靠近恼羞成怒的边缘,所以这个恼羞成怒的,容易“喷火”的,简直和幼龙那些破坏专家一样坏脾气的女孩选择了直接把那本典籍朝着莱茵的脸上丢过去。 后者轻松的闪开,然后看着恼羞成怒的独眼女孩,摇了摇头弯下腰捡起那本典籍,好脾气的整理了一下书页,并且庆幸卡维尔并不在一边——要是他在的话现在大概已经拔剑了——莱茵摇了摇头,“那么……”面对着面前这个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淑女的小丫头,他还是表现出了一国王子,一位绅士的气度,“请给我这个殊荣,为你讲解这本典籍的内容。” 这反而让卡莉法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她只能一时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最终挠了挠头发,“不用这么……抱歉,我刚才没控制住脾气。” 莱茵无所谓的笑了笑。 而在另外一边,实在是无聊到一点事情也没得做的修达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他也在思考一些事情,他思考的中心还是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精灵——那长相实在是太像当年指引婆罗安多罗娜那个丫头的精灵智者了。 精灵跟其他生物是不一样的,只有他们死后不需要目的,*直接化作萤火,灵魂则进入盖伊——哦,现在应该叫塔尔盖亚了——总之就是那个安息之地。 进入安息之地的灵魂照理来说不会再回到人世——何况这还是当年所有种族中最博学而具有智慧的精灵智者厄律尼尔的灵魂。 众神居然没有让他戴在神位上,这本来就很奇怪了,他居然还回到了人世——别说只是长得像,修达可一点都不觉得这只是个巧合。 ……但是那家伙看上去就是个困惑的毛头精灵崽子,除了脸几乎没有地方像当年那个在战争中指引婆罗安多罗娜又……啧,现在提起来还是火大……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被关起来一半是瑞斯迪亚的力量占了上风,一半是这个老奸巨猾的古精灵老狐狸耍的一手“好”计策。 “啊啊啊!火大啊!”修达腾地坐起来,一脸咬牙切齿。 然后他的耳朵猛地动了动,将脸转向一边——视线所及之处,一条半透明的身形倏然闪过。 第89章 wxc.com “他们并不是有形体的生物,而是更加接近纯粹‘能量’的存在形式——一般来说,大陆上所有的生物死去之后都会前往塔尔盖亚,然而这种‘生物’却并没有这种所有其他种族都能享受的殊荣,一旦它消亡,就永远的消亡了。” 卡莉法并不十分理解这本典籍里被称为“幽灵”的生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莱茵似乎是位不错的老师,在注意到面前的独眼女孩并不理解“幽灵”这种生物到底算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选择了最简单的解释方法,“也就是说,它们靠吸食人的生命力为食。”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所以?”她抬起头来看着莱茵,“你的意思是,这个小镇里现在有这种东西?”虽然莱茵摆出了相信她的姿态,但是卡莉法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东西以生命为食物,那么又怎么解释那个卫士攻击自己的事情呢? 自己一个人思考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于是她选择了将这个奇怪的信息告诉面前这个明显比自己知道的多的人,“但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你的护卫要跑过来攻击我。”然后她猛然发现自己真是头脑贫瘠——面对这些自己不熟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未知事物的时候,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当初格罗瑞尔在的时候,那家伙虽然又骄傲嘴又毒,知识却相当的丰富。 “我调查过,之前这里死了好几个护城卫士,一般来说,这种东西喜欢食用生命力旺盛的人,白天的时候潜伏在受害者的身上,晚上则将他吸食殆尽,这个过程甚至不需要一天的时间,等到晚上吃饱了之后,会离开尸体,再去寻找新的宿主。”莱茵说到这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面前的小丫头,然后想起了刚见面的时候如夕阳的火烧云一样的怒火中烧的样子,她比他的任何一个护卫都矮小了一大截。 嗯……确实很有精神的样子。 但是这样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幽灵”会附身在索罗伦的身上转而攻击面前的女孩——然后莱茵意识到自己一直以“独眼女孩”来形容这个小姑娘,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出于礼貌,王子问道,“请问你的名字?”。 “什么?”卡莉法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叫什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之后才回答道,“卡莉。” “你好。”莱茵露出一个微笑,这个微笑在卡伦的贵族少女中被称为“被晨光轻吻的金玫瑰一般的笑容”——无论是哪位贵族少女看了,都会心生出甜蜜的感觉来——即使这位王子的肤色没有那么洁白。 “哦。”卡莉法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自己不咸不淡,在对方询问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也应该询问一下他的名字——然而这是属于平民之间问候的方式,卡莉法并不知道面对一位王子应该表现出什么样——何况她在面对精灵王的时候态度也没比现在好多少,“你好。” 莱茵哭笑不得,“你可以叫我莱茵。” “哦。”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叫卡莉的女孩再次态度冷淡的点了点头,继而将话题从名字上转移到了更重要的重心上,“所以,这个东西要怎么解决?”她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袭击自己,如果它会挑生命力顽强的东西作为宿主并且……嗯,吸干他,那么……她现在有点担心修达和格罗瑞尔了。 精灵和龙的生命力,绝对会比普通人强得多吧。 而且现在的阿罗由于山道被封,这里简直变成了它们的封闭狩猎场。 先不说这东西到底有几个,她得快点去找修达和格罗瑞尔他们,先不说修达……格罗瑞尔身上还带着诅咒呢。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污秽。 莱茵看着这个丫头忧心忡忡的样子,指了指典籍,“非常的抱歉,典籍里缺失了几页。”他布满茧子的手指擦过有些发黄的手抄本的书页,里面被虫子蛀了好几页,上面的端端正正的手抄体被咬的七零八落。 卡莉法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她知道有个人可以咨询,“我去找我的同伴问问。”她这样说着,转身想要走出大门,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一脸怒意的英俊男人,后者的眼神就像是随时会吃人的老虎一样怒瞪着面前矮小的独眼小个子,然后抬起头来瞪着他的好兄弟、好王子满是火气的抱怨道,“我说为了什么你把守卫都撤了呢。坎帕亚的鸢尾花们难道不好吗?” 卡莉法木然的看着面前这个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年轻侍卫,对他为什么突然提及坎帕亚的鸢尾花毫无概念。 莱茵却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干咳了一声道,“我之前跟你解释过了啊。” “哈哈。”卡维尔冷笑两声,“您是王子,您说什么都对。” 莱茵看着面前莫名其妙甩他一脸火的侍卫长,宽容大度的耸了耸肩,转过头去对卡莉法道,“你说,你有能问的人?是之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穿的和法师一样遮住自己面容的人吗?”他只能想到面前的女孩有这么个同伴。 卡莉法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确实是格罗瑞尔,但是听到莱茵这么说之后反而并不想承认自己想去找这只傲慢而美丽的精灵询问了,于是她摇了摇头,“是别人,不过我想他应该知道。”修达的年纪很大了,有很多他被关入南方线之后出现的东西他都不知道,所以卡莉法只能打赌他也许知道了。 “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一起同行。”莱茵的态度依旧温柔合理。 而一边那个不认识的骑士则保持着面无表情用鼻孔和白眼看卡莉法的状态,当然,这对卡莉法并没有什么效果,后者耸了耸肩,“也行,我想他不会介意的。” 反正现在也没人能猜出来修达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边的卡维尔听到莱茵这样说之后,立刻站直了身体,“请让我也一起跟去。”他用眼角扫了一眼一边矮小的独眼少女,“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莱茵只能看了看卡莉法,后者无所谓的耸肩。 这让卡维尔更加的恼火了。 但是在接收到莱茵警告一样的眼神的时候,他站直了身体把脸绷成了昆泽尔的冰壁。 “……”对于此,卡莉法只能无话可说。 当然,这家伙在去找修达的路上也一路保持用眼角和鼻孔看自己。卡莉法都习惯了。 莱茵并没有想到她会为了躲藏而躲到停尸间里,被味道冲了一下的玫瑰四王子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着干花的香囊——这东西在他西行的一路上,至少在没有条件洗澡的时候让他闻起来不会太糟糕——将它放在鼻子下面的时候却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位女士,手半路硬生生的停住转而递给了卡莉法,“给你。” “不用了。”后者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习惯了。” 然而修达并不在这里,当她推开门想出去找他的时候,却看见这条老龙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我说卡莉,这破地方不能呆了,做体力活我也认了,我去把岩石直接挖穿吧。幽灵啊这破地方居然有幽灵啊,他妈的瑞斯迪亚的鼻毛都比这玩意可爱……”然后他愣了一下,“你谁啊。”他一脸嫌弃的看着面前这个雄性人类青年。 “卡莉,他就是你说的同伴吗?”莱茵看着面前这个不怎么靠谱的邋遢吟游诗人,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居然叫你卡莉?”修达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边的卡莉法。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情。” “不是,他居然叫你卡莉?!”修达的声音高了八度。 “……都叫你不要在意这种小事了!”卡莉法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就知道凶我。”修达嘟囔了一声,“我们得走了,真的卡莉,我们得走了,这地方有幽灵,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这玩意怎么跑出来的,它们早就被婆罗安多罗娜和安格关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反正就是关了,地面上不可能再有了啊。”他抓耳挠腮的转来转去,“反正我是你我绝对不愿意跟这些玩意扯上什么关系。”他抓住卡莉法的手腕,“反正有我在也不用担心那些石头什么的,我们直接从山上走吧?” “我的杂花马呢?”卡莉法挑眉问他,“你急成这样有什么用啊,这东西没法对付吗?” “能啊。”修达摊手,“但是你相信我,这东西比粘在衣服上的鼻涕还讨厌,你绝对不会愿意去跟它交锋的。” 卡莉法不解,“能对付为什么要跑?而且……”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告诉一下格罗瑞尔这里有这种东西。 “卡莉卡莉……我的小芙洛娜啊,”老龙觉得自己的鳞片都要炸起来了,“你会用魔法吗?还是很强力的高阶魔法?你用剑砍上去是没有任何效果的。”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铁项圈,“别指望我了。” ……卡莉法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会使用那种所谓的高阶魔法的人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她并不太愿意去找他。 第90章 wxc.com 卡维尔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跟莱茵一起跟面前这两个家伙呆在停尸房里讨论关于这个小镇的异状,面前这个吟游诗人看上去实在是很奇怪,先不说他的长相问题,光是他脖子上那个刻有奇怪文字的项圈就足够诡异了。 他看上去至少不像是大众意义上的好人。 但是莱茵并不在乎这种事情,在坎帕亚被称为卡伦雄狮王子用猫仔一样好奇却不失礼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吟游诗人,后者却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说实在的,修达确实有些生气了——至少对于他来说,自己能离开的话,他是不会也懒得去管别人的死活的,对于这种天性吝啬而任性的生物,让他毫无兴趣的东西就意味着毫无价值——谁会去管一块跟自己无关的泥巴最后是被拿去糊墙了还是烧砖了呢? 面前的丫头比他想的还顽固,先不说她打算怎么办,反正修达确定自己现在是没有能力去面对那些讨厌的“幽灵”的。 见多识广的老龙当然第一时间也想到了那个跟厄律尼尔长得非常相似的精灵也许有这个能力,但是如果可以,他还是想直接离开这个跟自己没有一个铜子关系的小镇,然后随便去另外一个跟自己没有一个铜子关系的地方。 “你说,‘幽灵’早就被瑞斯迪亚殿下和安格殿下关起来了,这一点那个典籍上也有提到过。”莱茵的声音温柔而谦虚,“然而那个典籍上记载的关于如何处理这种东西的方法却被虫子蛀掉了。”他将双手交叠起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虽然我本人不具有处理这种生物的能力,但是至少我能从我手上能调动的资源里找出办法来。” 修达终于忍不住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他了,“你能先一边去吗?”他实在是不耐烦这个家伙,这家伙身上一股和瑞斯迪亚一模一样讨厌的味道。修达对于这种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龙很容易溺爱自己的孩子,甚至对它们动不动就一股龙火烧掉一个村落然后在那片地上做个窝没多久又抛弃掉的行为视而不见乃至于有时候还会夸奖它们做的不错——越是年纪大的龙越是容易溺爱幼崽甚至展现出比对金币更强的保护欲。 修达无疑是条年纪大到简直不能用年来计算的老龙。然而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幼崽,这让他将面前这个即使在人类里也只能算是幼崽的小女孩在一定程度上当成了自己的幼龙。 他的无理让卡维尔更加的厌恶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然而莱茵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面对老龙的无理,莱茵觉得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拥有知识的人有的时候总是高傲或者古怪一些,这并不是值得为之生气的事情。 然而即使他表现的谦虚而好脾气,修达的态度也没为此变得好多少,后者转过头去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也不说的卡莉法,“所以我们别管什么幽灵了,直接走吧,虽然没能力管这些东西,我至少还是能带着你和那匹看见我就想跑的蠢马离开这里的。” 卡莉法终于从那种漫长的思考中回过神来了,她摇了摇头,“我出去一下。”然后她站起来往门外走去,然后站在门口挠了挠头发,“嗯……我很快就回来的。”她咕哝着消失在了门口。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男人和一条看上去如果有鳞片已经一片片都炸起来的老龙。 莱茵轻声咳嗽了一声,然而卡维尔依旧怒视着修达,后者因为卡莉法走了出去而百无聊赖的再一个空缺的担架上躺了上去。 好吧,那小家伙根本不想自己跟着,他用自己的指甲盖想都知道她说的出去一下是去做什么了。 哦,那个该死的漂亮脸蛋的精灵崽子。 不过她现在这样出去真的安全吗?修达忍不住这样想到——自己遇到的那只幽灵当时被自己用龙威吓跑了,大概现在应该寄宿在其他的什么东西上吧?那丫头真的不会有事吗?这样想着,修达反而翻身起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留下莱茵主仆二人匆匆对视一眼,高贵的王子连袍子也没有整理就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卡维尔只得紧随在后。 不管修达在心里怎么默默地诅咒着跟自己过去的仇敌长得一模一样的精灵王,卡莉法依旧是像他想的那样,前往了精灵们聚居的地方,然而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当她走到那边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剩下了。 于是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最后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又像是无所谓一样耸了耸肩膀,是的,他们是精灵,灵巧轻盈到一片树叶也能载起,一根树枝也能让他们停驻——甚至踏上干燥的秋天树叶也不会发出声音,那些挡住山道的巨石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能离开的话早就离开了,不会跟她一样被白白的困在这里。 然后她像是赌气一样在破旧的床上坐了一会,在笑过之后一股懊恼的情绪涌了起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就“幽灵”的问题去问问自己的老师,但是修道院其他的修士们都告诉她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用布蒙住眼睛的伊芙琳纳瑞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女孩懊恼的忍不住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 这绝对是自己多管闲事。 她这样想着站了起来,然而就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那是一种从骨髓里就透出来的寒意,像是一下子浸透在了冰海的冰水中一样。 劲风从背后袭来,她下意识的一猫身躲过,顺势打了一个滚滚到了一边——小屋里面一片漆黑,她人类眼睛的视线并不好,所以在身形稳定的那一刹那,她伸手揪掉了自己的眼罩并且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龙牙刀。 龙之瞳的视线在夜间比人类之眼看的更加清楚,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面前的人她认识,然而她并没有想到这个有能力离开这里的家伙居然还留在这里。 面前的少年时是阿提刻——那个半塞壬。 然而此时他的身上散发出跟之前那个莱茵的护卫一模一样的气息。 在修达解释了“幽灵”这种生物的特性之后,卡莉法几乎是一看到阿提刻这样就能猜出他是被“幽灵”给寄宿了。 如果不把那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赶出去的话,他很快就会被吸干生命力死去。 虽然他一度因为受人雇佣的原因想要杀她,也是她最痛恨的佣兵团“饿狼”的一员,但是卡莉法就个人原因上,并不讨厌他。 金色的龙之瞳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的瞩目,将卡莉法的位置暴露无遗。然而她并没有办法,幽灵是听不见的,如果它什么时候离开阿提刻的身体转而向自己扑过来,除了用眼睛去确认它的位置,卡莉法毫无办法。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几乎要让人呼气结霜。龙牙刀上则直接凝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卡莉法要紧了嘴唇——修达并没有告诉自己这东西该怎么对付,但是如果他知道这里有幽灵,那么他至少应该已经见过甚至跟它交锋过一次了。假设他真的跟这种东西交锋过,那么没有被寄宿只能说明他把它给赶跑了。 用什么手段? 卡莉法的脑子飞速的思考着,想着自己该怎么面对面前这个寄宿在半塞壬少年的身体的幽灵。 对方却似乎根本不想给她思考的时间,只想快点制服她好吸收她的生命力一般如同暴风雨一样攻击了上来,一招一式都凶猛无比,如同塞壬在海中用利爪撕碎鲨鱼一样。 这逼的卡莉法只能躲闪招架。 一个想法如同闪电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下一秒她脚下一空,塞壬少年像是抓住了破绽一样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迫不及待的开始吸收面前这个小猎物的生命——就在这一秒,他——或者说他身体里面的幽灵感受到了一种曾经感受过的战栗。 一种奇异的感觉伴随着这股力量和战栗在身体的每一寸炸开。 龙威。 那几乎同女孩生命同化的力量随着被吸收的生命力。 ——海啸一样席卷了这具半塞壬身体的每一寸。 阿提刻张开了嘴,卡莉法听不见他的尖叫声,但是那一瞬间她被他发出的类似声波一样的尖叫震得眼睛鼻子耳朵都流出了血。 呓语一样的咏唱声从门口响起,那是从未听过一次的语言——也许听过,反正就算听过她也不知道。 那东西尖利的尖叫声就像是用指甲去划钢铁,卡莉法只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寸的鸡皮疙瘩炸了起来。 阿提刻的手松了,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随即使用龙威的虚脱感潮水一样涌过来。 阿提刻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而相对的,一只手接住了向后倒的卡莉法,使得她免于一头撞在一边的墙壁上。 “你该庆幸我忘记那东西了所以回来看看。”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在她认识的人里就只有一个人会用,好像自己给他添了天大的麻烦一样。 “又没求你。”卡莉法擦了擦视线模糊的眼睛,她现在看出去都是两眼模糊的红色。 “我给你治疗。” “唔,我没事,休息下就好了。”她的自愈能力还是不错的。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格罗瑞尔站了起来,这一瞬间,被乌云盖住的辛南之辉终于再次投射进了这个小屋子。 “啊,卡莉你在……”修达在感受到龙威爆发之后,直接往这边冲了过来,只是他平时是在缺少运动,以至于跑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这个时候他就极度怀念自己的翅膀。 然而看清楚这里的情况之后,他冷冷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随后赶到的莱茵和卡维尔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就被面前的精灵震慑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失态至极的瞪大了眼睛。 卡莉法叹了口气,被传唱了一个世纪的美貌啊……真不是吹出来的。 这家伙……真的是忘记拿东西才跑回来的嘛?她扫了一眼几乎什么都没剩下的屋子,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 第91章 wxc.com 莱茵很快从这种失礼中回过了神来,他有些尴尬的微微点头向面前这位气质高贵的精灵道歉,然后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卡莉法用左手捂住那只瞎掉了的眼睛满世界找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应该是她的眼罩——在打斗中丢失了,莱茵并不是没有见过少了一只眼睛的人的脸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他也下意识的别过头不再看卡莉法——不管怎么说,女孩子总是在乎自己的脸的。他这样想到,不愿意让人看到破相的容貌也是正常的。 卡莉法在地上找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自己一时情急丢在一边的眼罩,格罗瑞尔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用一声干咳掩盖了差点笑出来的失态,然后感觉自己有人在扯自己裤脚,“让一下,你踩到我的眼罩了。”卡莉法这样说道。 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卡莉法将自己的被踩了个鞋印的眼罩从地上捡起来,毫不嫌脏的绑在了眼睛上,然后转过身去查看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阿提刻——也许是半塞壬确实比人类强悍太多,他看上去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卡莉法想伸手把这个家伙拽起来,然后发现他的体重跟身材不成比例,他看上去比在场的任何一个男士都要矮小,其实也只比卡莉法高那么一点点,但是他的体重……就卡莉法的感受来说,也许比那边的格罗瑞尔都要重一些。 当然,他们两个物种都不一样。 修达挑眉,“管他干什么?” “总不能丢在这里吧?”卡莉法反问道,她背对着格罗瑞尔,对他视若无睹,然而再看看那两个误闯过来的人类,莱茵对此尚且还算淡然,卡维尔蹲在一边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下耳光。 卡莉法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用力的抽他自己的耳光,并且对此一点也不同情。 格罗瑞尔正眼也不看那两个人类一眼,他看的是站在门口靠着墙盯着他的脸看上去似乎很想在他脸上划上那么一刀的那个——他不太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种族,但是至少能确定他不是人类。 卡莉法终于把昏迷不醒的阿提刻背到了背上,然后才突然发现一屋子四个大男人,居然只有她一个自己身上还又是伤又是诅咒的半残试图背起另外一个不省人事的倒霉鬼。 她就这个问题稍微膈应了一会,然后认命的开口道,“我说,你们就这么打算一直看着我把他背到停尸房吗?” “你为什么非要把他背去停尸房?”格罗瑞尔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反问道,“这里不就能住人吗?” “……”卡莉法被他说的无法反驳,连恼羞成怒的力气都快没了。 然后她只能把背上的半塞壬少年放到一边的床上,自己坐在一边气恼为什么总是被某只精灵给气的肝火上浮又无法反驳。 修达挑眉看着面前的精灵和一边默默生闷气的卡莉法,开口道:“很抱歉打扰了,不过我觉得你说话的方式挺讨厌的。”他开门见山的挑衅了一句,格罗瑞尔并不理财他,转而走到了一边的半塞壬身边,低下头查看了一番,“没事,还活着,让他睡一会就行了。” 这话显然是对卡莉法说的。 修达觉得自己也要肝火上头了。 当年的厄律尼尔虽然是只讨厌的老狐狸,但是就算是修达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性格温和绅士,跟面前这只讨厌的精灵崽子根本不是一个样的。 然而两句话的功夫将两个人都弄的肝火上头的格罗瑞尔对此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而是转过来继续跟卡莉法提议道,“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卡莉法嘴角不自觉的狠狠抽搐了两下,“我还不想被你气死。”她总觉得应该就他刚才的行为狠狠的回敬一下,然后又觉得这么做未免显得太小气,只能自己一个人气鼓鼓的生闷气。 格罗瑞尔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漂亮的浅翠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角因为这个表情而出现了一些笑纹,被传诵了一个世纪美貌的精灵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龙瞳女孩——那一瞬间修达的心底掠过一丝熟悉的厌恶感——这个眼神和表情,实在是太像当年的厄律尼尔了。 让他更加肝火上头。 面对着面前的三个人,莱茵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多余,于是他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个看上去有些尴尬的场面,“卡莉,上次没有给你的东西,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有时间,来坎帕亚取。”从那个叫修达的吟游诗人的表现看来,这个大概真的不是面前这个独眼少女真正的名字,然而他现在也只能这么叫她,“只是在那之前,我真的希望你能想一想,一切结束之后,你要怎么办呢?”他的话并不是花言巧语,也并不是为了哄骗这个女孩而编织的温柔的责问,只是单纯的出自一个温柔的人对于一个看上去似乎目标坚定,事实上却已经迷茫的找不到去路的人的提醒。 ……虽然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会产生奇怪的迷茫。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穿面前这个如一团火焰一样的女孩内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团茫然之雾。 格罗瑞尔皱起了眉头,刚想张嘴说什么,卡莉法却站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么你也该知道,如果我有那么一天还能到坎帕亚,我要带走的东西将不仅仅是龙鳞铠甲。” 莱茵愣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说一样回答道,“我的弟弟确实很骄纵,也需要教训——我会将你亲人的遗物交还给你,但是我也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弟弟。” 卡莉法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过了一会什么都没说转过头去,短短几句话之中修达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要他说的话,卡莉法现在在这里把这个王子和他的侍从一起弄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看样子她似乎是不准备把他弄死了,所以他也就这么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只能说她是个好孩子,但是好孩子们最终不是成了坏孩子就是死了,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残酷的。 对于卡莉法来说,莱茵的选择并不重要。她才不会管他到底选择什么,她只选择自己选择走的路,哪怕最后跟栽进火堆的干草一样烧的连随风飘散的灰都不剩下她也觉得无所谓。 至少在复仇结束之前,她自己就是一团火。 只是复仇结束之后呢? 这一刻她才像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结束之后呢?会怎么样?火焰没有了燃料,还要怎么燃烧呢?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她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就算莱茵问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虽然对方根本不需要回答。 莱茵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后,也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卡维尔的脚步比他慢一些,那双透露出狼犬眼神的眼睛在女孩的身上逡巡了一会,出门跟上了自己效忠的对象。 格罗瑞尔看着面前的女孩,良久之后,他听到她这样说道,“我从来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一切结束。”卡莉法这样嘀咕道,“不过我会努力的。”现在想这些事情太早了。 等到那时候再去思考这些事情吧。 嗯,等到那时候。 第92章 wxc.com 当永悬的芙洛娜的光辉再次同太阳同耀之时,阿罗通往外界的道路终于被打通了,只是那时候精灵的队伍早就已经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必然的。 以格罗瑞尔身上的诅咒,他大概真的是一天都耽搁不起来了——话说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还特地回来拿?卡莉法骑在杂花马上摇了摇头,她并不打算询问阿提刻那个买他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莱茵,事实上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反正他一定会挡在自己的道路上的,那么最后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了而已,龙鳞的铠甲她会去拿的。 但是她也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拱手交出来。 “你看上去就像是霜打了的野菜一样。”修达趴在马车上肚皮朝天用手枕着头,嘴里叼着一根草干这样说道,这么说着他还用脚推了推坐在车边上的阿提刻,“你小子,挤到我了,一边去。” 阿提刻打了个哈欠,一脸鄙视的看了看四仰八叉霸占了大部分板车的老龙,然后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卡莉法嘴角抽搐的骑在杂花马上扭过头去看着用两头骡子拉着的板车,再看看上面眯缝着眼睛晒太阳老龙和旁边一直被往外面挤的阿提刻,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俩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呢。 修达是不是真的不欺负点什么就不舒服啊。她这么想着,扭过头去说道,“我说,你们两个偶尔也下来走走吧?骡子都要被累死了。” “我也会被累死的。”听闻卡莉法这样说的修达立刻腾地坐起来,差点没让前面的骡子倒退两步。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骡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呢。”卡莉法对他的懒惰表示无比的鄙视。 “唔……借的。”修达摸了摸鼻子闪烁其词。 “我看借了也不打算还了对吧?”阿提刻终于找到了机会讽刺一下面前这个危险的生物。至少他发现这家伙很少在面前那个独眼的丫头面前爆发脾气。 这时候就算是小鱼也敢在鲨鱼的牙缝里进进出出。 “闭嘴,否则我把你放到太阳下面晒成咸鱼,然后一路啃着去昆泽尔。”修达毫不客气的威胁了回去。 阿提刻不理他,转头对着走在前面的卡莉法说道,“你干嘛这么想去昆泽尔?你跟那精灵怎么了?” “我去不去昆泽尔和你无关吧?话说回来了你为什么跟着我啊。”让卡莉法颇为不快的到不是他问他为什么要去昆泽尔,而是他后面那句“你跟那精灵怎么了?”——说的好像自己跟格罗瑞尔有什么一样。 “我可不是跟着你,只是顺路而已。”半塞壬换了一个不会被打扰到的姿势,“我只是回一趟家而已。” 这话到是把卡莉法吓到了,她没想过面前这个靠杀人为生,又看上去居无定所的家伙居然还有“家”。在她的眼里这是属于……嗯,至少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的东西。 “瞪着我干什么。”阿提刻单手撑着脸一边躲过修达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想要把他从车上踹下来的动作,一边像是大发慈悲一样的解释道,“我快成年了,回去参加族人们的深海欢宴……” “……你居然没成年?”修达睁开一只眼睛,用看小毛头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半塞壬,过了一会用鼻孔喷了一阵烟出来——这动作让卡莉法想起龙爷曾经做过的,那个时候他一阵烟雾能把自己的衣服都燎出破洞来——修达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鄙视。 阿提刻还是选择无视面前这条没话找话就是想欺负他的老龙,单手撑着脸继续说道,“成年也就到了娶老婆的时候了。我不太喜欢同族的女性啊,她们都好凶。”还是人类的女人好,至少在做的时候不会突然张嘴把你的脸咬下来。 但是人类的女性又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在床|上没几下就会被折腾死。 “啊……反正才刚成年,不急。”他打了个哈欠,再次躲开了修达翻过来的脚,终于忍不住吼道,“我说你这条老蜥蜴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啊,从刚才开始就在往我这边踹,踹什么踹啊!” 修达鼻孔出气的哼了一声带出了点火星,然后抱怨道,“你太占地方了,小猫鱼。” “你想打架嘛?”脾气火爆的半塞壬再也无法无视这条老龙的挑衅了,他当即亮出了手上的毒刺,“来,一边干一架去。” “行啊,我要把你做成鱼干。”修达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双眼都变成了爬虫的金色竖瞳。 “你们两个能不能都闭嘴。”卡莉法被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吼他们两个。 这倒是罕见的起了点作用,修达翻了个白眼闭嘴又躺了回去,阿提刻失去了打架的对象,加上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安静了下来蹲在一边,过了一会他又开始没话找话的骚扰卡莉法了,“我说,你跟那个精灵到底怎么了?” 话题又扯到了卡莉法非常不舒服的一面上,她只得再次扭过头去回答他,“什么怎么了?只是不一起走了而已。” “他去昆泽尔,你也去昆泽尔,顺路都不一块……”阿提刻自认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哦,吵架了。”他这样断言道。 卡莉法差点没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看不出来他还真是好奇心旺盛,“没有吵架,我跟他不熟。”她颇为冷淡的回答道。 阿罗的小道直行会到达最近的小镇,顺着这些四通八达的小道,能直接通往上苏茉的首都,也是苏茉纳的首都——阿尔戴尔——在苏茉纳语中的意思就是山与草原的交界处。 然而卡莉法并不需要去阿尔戴尔,她会直接走直线穿过上苏茉,而不是绕道从阿尔戴尔出发。 “到下一个小镇就找地方休息一下吧。”卡莉法这样说道,在阿提刻继续因为好奇把话题往格罗瑞尔身上扯的时候开口道,然后扭过头去拉上兜帽一副“接下来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样子。 阿提刻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修达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嗤笑,弄的半塞壬忍不住对他亮了亮尖利雪白的牙齿。 那个小镇比起阿罗要小一点,但是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卡莉法拉了拉自己的兜帽,扭头对还在板车上对掐的两个笨蛋说道,“你们这是打算去找地方住,还是直接住板车上了?” 修达一脸轻松的从板车上跳下来,“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小旅店。”然后迅速小跑着消失在了小镇主干道的另一边,等卡莉法扭过头去的时候,阿提刻已经溜的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概又是找个什么酒馆跑到里面去喝酒吧。 卡莉法这样想到,反正他们知道该什么时候在这里集合的。 “爸爸,爸爸,妈妈叫你回家了。” 卡莉法站在原地的时候有个孩子连蹦带跳的跑过她的身边,她闪身躲过,然后看到那小家伙的脚尖踢到了一个石子,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小东西免于摔破鼻子的命运扭过头来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谢谢你啊大哥哥。”然后转头继续往自己的目的地跑去。 夕阳之下,卡莉法顺着他跑过去的地方望去,看到小东西扑进他的父亲的怀抱。 这本是很温馨的一幕——事实上也确实很温馨。 然而她却看得如堕冰窟。 那孩子的父亲瘦小,老了很多,甚至头发上都能看出一点早衰的白色头发——走起路来略微有些难以平衡。 他让自己的孩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从面前这个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披着黑色兜帽的旅人的身边擦身而过。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这些时间足够一个孩子会说话,足够他能在傍晚的时候代替母亲呼唤自己在外劳作的父亲回家。 这确实是……足够长度的时间了。 然而即使这时间再翻一翻,卡莉法也不会忘记这张脸——即使他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愉快非像是个普通人一样让自己的孩子骑在自己脖子上,一路欢笑着,问着自己的妻子晚餐是否做了炖菜,抱怨着今天又不能吃肉了——她依旧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她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在回过神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让五岁大的儿子骑在自己肩膀上的卓林猛地打了个寒颤——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一种彻骨的寒意,在他和那个黑斗篷的旅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寒意像是毒蛇一样舔上了自己的骨头——不能回头。 不管是谁,不管可能是被谁发现了,不能回头。 会被杀。 会被杀死的。 他的儿子伸手扯了扯他的头发,他的不对劲也感染了这个小东西,他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卓林觉得自己会拼一把,如果那个杀意的主人动手,他会拼一把。 然而死亡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到来。 杀意消失了,他回过头去,背后空无一人。 而在阴暗的一边小巷中,龙瞳的女孩用自己的指甲抓着手臂抓出一条条血痕,抓完手臂又像是难以忍受一样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声的嚎啕了出来。 ——她差一点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斩杀掉他的父亲。 ——她这到底是算什么? 仇敌在前,却挥不动手上的刀刃。 第93章 wxc 弄臣的耍丑而引出的贵妇人的矫揉造作的笑声让莱茵有些头疼。 不管是到哪个国家,他总是要面对这写让他不舒服的场景,然而现在他却不能像是在卡伦一样找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然后中途退场。玫瑰王朝的四王子一脸平静的侧对着坐在上苏茉王座上的自己的侄孙——这孩子还不到四岁,穿着华丽的宫廷礼服嘴里却嚼着肉干流口水,旁边的侍女手忙脚乱的照顾着他。另外一边,统治着上下苏茉纳的雪柯珊王太后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装扮艳丽的,被允许出席宴会的贵妇人们时不时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唇对面前这位来自卡伦的英俊王子暗送秋波,并且暗暗盘算着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前年苏茉纳的国王去世之后,他年幼的儿子就被雪柯珊王太后捧上了那个对稚子来说太大也不舒服的王座,苏茉纳的王太后——也是莱茵名义上的长姐。 雪柯珊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宴会场景,过了一会之后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所以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这个弟弟的身上,事实上她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印象,莱茵是她的父亲,也就是玫瑰 王朝国王的第三任王后生下的孩子,她出嫁的时候他才刚出生,雪柯珊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把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同当年那个看上去像只剥了皮的猴子一样红红的小肉团子联系到一起——同样的,莱茵对于这位长姐也没有什么印象。 她保养的很好,但是毕竟已经三十九岁了,脸上呈现出了一个女人在这个年纪都应该有的东西,然而她不服老的使用任何能到手的东西来减轻时间对她的美貌造成的伤害,延缓衰老的来临,此刻雪柯珊看着面前的小弟弟,过了一会才抬起手指懒洋洋的让弄臣退了下去,“苏兰还好吗?”她一开口问的并不是远在卡伦的父亲也不是莱茵或者另外一个弟弟,也就是卡伦的大王子,而是她在还没出嫁的时候那个虽然并不是一个母亲生出来却相处非常融洽的妹妹苏兰。 “我来上苏茉之前,也去伦铎看了看苏兰姐姐,她过的非常不错。”莱茵得体的回答道,并且想起了自己在伦铎的时候受到的招待。 虽然看上去确实是不错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位姐姐,光鲜的外表下却是踩着刀尖步步鲜血在前进着。 “她倒是挺辛苦的。”雪柯珊摇了摇头,“毕竟王之森的精灵们没有昆泽尔那么容易沟通。”来到苏茉纳的商队有一大半是往昆泽尔进发的,他们从其他地方带去不嗜肉的精灵们所需要的蔬菜跟水果,以及其他的一些精灵们需要的东西然后从这些被神宠爱的漂亮家伙的手里换取矿石,工艺品,再高价买到其他国家去。然而比起天寒地冻缺乏蔬菜和水果的昆泽尔,王之森确实是什么都不缺。 提到精灵,莱茵的眼睛前面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之前在阿罗见到的那位精灵,他想起那个精灵来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就算知道对方是男性也无法对他的美貌熟视无睹。但是硬要他说的话, 他最在意的倒还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气质和姿态。 莱茵很清楚自己的贵族地位,他从小受到的就是最优秀的,属于贵族们的教育——然而跟那个精灵比起来,他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粗俗不堪。他虽然谦虚而和善,但是骨子里依旧有着作为贵族,作为王子特有的傲慢跟骄傲,以至于他在见到那个美丽的精灵那一刻,在从惊讶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捕捉到的情绪居然是嫉妒和自卑——即使只有短短一瞬,他也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存在。 面前的那个精灵,是真正被神宠爱的,贵族中的贵族。 然而他的思绪短暂的跑到了之前遇到的事情上,雪柯珊却没让他想太久,过了会她又问道,“父亲一定又娶了新的妻子,生了新的弟弟妹妹吧?我记得……现在这位,是第五任了吧?”她像是闲话家常一样的开口,表现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好像提到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是的,”莱茵觉得有些尴尬,却也只能回答,“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菲利希亚刚刚出嫁了,现在父亲的身边除了兄长之外,就只有小弟弟法纳斯和最小的妹妹斐瑟娜。” 雪柯珊只是微笑着,一句话也没说。 莱茵听说过自己这个姐姐的很多事情,比如说在刚刚嫁到上苏茉之后,就在一次蛮族入侵之后被掠走,成为了蛮族首领的情人,并且借着新情人的力量,又回到了苏茉纳诸如此类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对于会如实记录历史的僧侣还有吟游诗人们来说根本是无法被隐瞒的事情。雪柯珊也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些事情隐瞒。 至少被抓着头发拖到蛮族领袖的面前的时候,她突然像是开窍了一样理解了很多东西,她是作为公主被抚养长大的。 精致的吃食,华丽的衣服,娇媚的身形,优雅的体态,这是她前十九年——十九岁出嫁,这对于一个公主来说确实晚了一些——美貌动人,谈吐优雅,她一直幻想着自己作为王后也能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次战争,躲进衣橱里却被抓着头发拖到野蛮的男人脚下被迫亲吻他的脚底,看着被抓到的其他女俘被就地按在地上被那些半裸着,脸上涂抹着蓝色脸纹的蛮族战士凌|辱,看到他们一视同仁的粗□□|污贵族小姐跟红房子里抓出来的妓|女们的时候,她才明白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王后和婊|子,其实没多大区别。 男人流连于战场,胜利了,就高声唱诵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荣耀,说的为他们缝衣制药的女人对他们的胜利毫无贡献——然而失败了,最终付出代价却是女人。 那么她雪柯珊就宁可为自己的战败付出代价,也不因别人的战败而横遭牺牲。 一国的公主,一国的王后,像个婊|子一样献媚一个蛮族的首领,将他变成自己情|爱的俘虏。雪柯珊以前没想过,只是当她做的时候却发现这并没有多么的困难,反而还很得心应手。 这是天生的,她的天赋。 放在以前她会觉得羞耻——而那一刻,当她意识到这种天赋的时候,苏茉纳未来的王太后——兴奋的浑身发抖。 这些事情当然没必要跟莱茵讲,如今她坐在代表尊贵地位的宴会席位上,伸手托了托自己的假发,微笑道,“莱茵,你也二十岁了吧?还没有结婚吗?天哪,坎帕亚的小鸢尾花们不能得到玫瑰的垂青吗?”雪柯珊像是一位好姐姐一样关心的问道。 莱茵摇了摇头,“不,”他微笑道,“我已经同一位公爵家的小姐定下了婚约,只是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她。” ——其实自己并不想娶自己不熟悉的女子为妻。 雪柯珊了然的点了点头,“等你结了婚,也能找几个自己喜欢的情人。用不着那么拘束。” 莱茵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笑道,“我想,比起作为一个好情人,我更愿意成为一个好丈夫。” 他的话让苏茉纳的王太后露出了一个刚刚的弄臣都没能让她露出来的笑容,然后举起手上精致的杯子笑道,“祝你如同你说的那样。”随即仰头将杯中蜜酿一饮而尽了。 窗外永悬的芙洛娜依旧闪烁它的光辉,对人间的一切毫不在意。 而在距离阿尔戴尔非常遥远的上苏茉的边境小镇,当修达跟阿提刻在说好的地方会面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自己共同旅行的“同伴”中唯一的小女孩正一脸沮丧的坐在小镇中心的塑像前面抱着头。 他们倒是很少能在她脸上看到这种挫败又不甘心的表情,然而天色已经晚了没有时间再浪费在外面,在修达动手之前,阿提刻先一把揪住卡莉法的领子把她往肩上一抗,“我说你,我们两个 老老实实去干苦力,你倒好躲在一边休息啊?” 修达气的差点没动手把面前这只半塞壬给丢到给马匹喂水的马槽里。 卡莉法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松手。” “嘿,不松手你还能把我的手砍了吗?”半塞壬少年咧开嘴大声的嘲笑道。 修达插嘴:“她不会,我发誓我会。”他盯着面前的半塞壬这样说道,眼睛里闪耀着爬虫类冰冷的金色。 卡莉法挣脱了阿提刻的手,然后面无表情的无视了他们之间的争吵,转而独自向前走去。 “嘿。你做什么去?”阿提刻不甘心的喊了一句,心里抱怨着这个丫头真是不识时务。他就没搞懂过女人这种东西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玩意。 一会一个样的。 好歹卡莉法这一次算是回答他了,她扭过头去,指了指他们背后的塑像,“神庙。” 那是一对少女,各自紧紧地抓住对方的一只手,一个穿着长裙跪在地上闭眼祈祷,一个身披战甲,头戴装饰着翅膀的头盔,手持长剑。 一支长矛穿透了她们心脏的位置。 第94章 “爸爸,吃这个。”年仅五岁的埃达抓起一个黑麦面包放在自己父亲的面前,他的母亲在一边微笑着看着父子两个,卓林摸了摸自己灰白的头发,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老了,笑起来脸上都是一道道的皱纹,“不,宝贝,你自己吃吧,今天有没有帮妈妈做活啊?” “我帮妈妈做了不少活呢,一整个大草堆……”埃达挥舞着小手夸张的做了个“大”的动作。 “哦哦,我的小埃达真是能干啊。”卓林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但是他的心里却依旧感到一丝隐隐的不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无法忘掉自己之前在小镇道上感受到的那股让他觉得不寒而栗的气息——硬要说的话,他甚至将那种不寒而栗的气息跟多年前的那个经历联系在了一起。这不详压着他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次之后,他甚至不惜逃到了苏茉纳来躲避饿狼们,他觉得自己不想再要那样的生活了。 虽然有美酒,美食,美人,可是他真的在那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而且他还残疾了,一个残疾了的小偷,伤了最重要的脚,他为什么还要呆在那种随时会丧命的地方?他承认自己怕死了,也变了。 现在他只想好好过日子。 “您怎么了?”埃达啃着黑麦面包直流口水,而一边的妻子曼沙却察觉到自己的丈夫不太对——她不是什么美人,脸上有因为操劳和辛苦的生活留下的痕迹,其实不要说美人了,曼沙脸上那一大块黑色的胎记让她原本只能算是中上姿色的脸一下子看上去丑得让人难以接受。然而卓林却不在乎,他娶了她然后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既不用像他一样过那种让他曾经很向往到后来却觉得恶心的日子,也没有像他母亲那样在脸上长了个难看的胎记——他们的女儿也没有,虽然她现在就只是个吃奶的小娃娃而已。 “哦,不,曼沙,我没事。”卓林揉了揉太阳穴,他并不想让曼沙知道自己的过去,毕竟就算是越过南方线的上苏茉,“饿狼”的大名也能让夜晚啼哭的孩子们吓得噤若寒蝉。他不会让曼沙或者埃达或者小玛利亚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发誓,“我大概是有点累了,你知道的,我的腿。”他指的是自己冻掉的那几根脚趾,那些冻伤的地方现在已经结巴了,但是有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脚上的那些疤痕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小女孩临死前那些听不懂的话。 那是诅咒,也是誓言,事隔多年再次在卓林的脑海里回荡着,他不懂夏特语,他只记住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神态,然后这神态便时常在他午夜的噩梦中前来拜访。 她死了。 卓林这样想到,这样安慰自己道,她死了。那个撕心裂肺尖叫着的小小身影已经死了。 他知道她死了的,那个救了他命的小女孩,而他能做的仅仅是每当算着祭日快到的时候,到双子女神的神庙里给她上一点点贡品。然后祈求着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原谅——与其说是祈求原谅,不如说是只是想让自己从噩梦的拜访中解脱出来而已。 卓林叹了口气,一边的曼沙笑着给他弄了一点菜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木质的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然而伴随着这些声响的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他们的门扉一样——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拜访呢?难道说是避雨的路人吗?曼沙站起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油布斗篷,低着头的身影,看上去像是个少年。 “曼沙,是谁啊?”卓林正打算收拾桌上的陶碗和面包屑,扭头往外面看去,却僵在了原地。 在那黑色的油布斗篷下面的人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脸,以及遮住左眼的眼罩——那身影跟五年前的那个留着黑色粗麻花辫的小女孩重叠在了一起,尽管前者拔高了不少,然而脸的轮廓却没有多大变化,依旧能在她身上找到当年的样子——卓林原本以为五年多过去了,他大概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傻丫头到底长得什么样了,然后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当那个亡灵站在自己,站在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新生活面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还能在过了那么多年之后,一眼就在一个长大了的亡灵身上找到过去的影子。 前盗贼手上的陶碗掉在了地上。 他会死。 这是带着怨气和愤怒从墓地里爬出来的亡灵。 他会死在这里。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卓林很想喊,很想让曼沙离开那个地方,很想告诉她,那不是什么避雨的旅人,那是死不瞑目的鬼魂,是前来索债的塔可吉—— 然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亲爱的?”曼沙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看上去就像是碰一下就会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丈夫,慌乱的想要上去查看究竟。她虽然有些心疼那些被他砸了的陶碗,可是她更加担心自己家里的顶梁柱,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可要怎么活呢? 陶碗掉在地上的声响吵醒了正在睡觉的小玛利亚,她不满的哇哇大哭起来,埃达看到妹妹哭了便懂事的过去抱住她学着曼沙的样子哄她。 卡莉法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然后她向前跨了一步走到了屋子里面,“很抱歉,但是外面雨太大了。”她摘下兜帽露出那头半黑不红的乱糟糟的短发,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卓林。 卓林毕竟是曾经见过世面的佣兵,虽然已经很多年不涉足这种生活了,他却依旧能感受到——面对着这个女孩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那样不寒而栗,这种感觉太过明显让一边的曼沙也觉得不舒服了,她开始后悔自己轻率的给这个不认识的少年开门,他看上去像是个佣兵。尤其是在摘下兜帽之后,独眼的造型和腰间的佩剑都让他看上去像是个亡命之徒。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雨淋多了有些照亮的样子,埃达抱着小妹妹打算看看的时候却被醒过神来的卓林推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爸爸?”他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卓林的怒吼给吓坏了,“闭嘴。”一家之主这样吼道,然后抄起了一边的铁钳子,像是握剑一样挡在曼沙的面前,对着在这个倾盆大雨的夜晚来敲门的讨债人。 卡莉法对他的行为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扫了一眼躲在一边的曼沙和被卓林严严实实挡着的门,轻声说道,“我记得五年前也是这样,杰夫和史托挡在前面,对着那个……”她眯起了眼睛 ,想起格罗瑞尔说过的话,“那个看上去像是个精灵的东西。五年后到变成了现在这样。”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需要我向你的家人重新介绍你吗?卓林先生?” ——她不是来杀自己的。 卓林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 在听到面前的女孩开口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比起对于死亡的恐惧,另外一种绝望潮水一样涌上了他的心头——是的,她不是来杀自己的。 ——她是来毁掉自己现在的生活的。 ……这远比杀了他更恶毒。 第95章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天空,随后的炸雷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 格罗瑞尔并不讨厌风雨,在王之森,这些划过天空的紫色闪电和如瀑布一样砸向人间的大雨,都是上天给予王之森的恩赐。但是当这些风雨出现在急于赶路的他们面前的时候,就让人忍不住要叹息了。 他最近睡的不是很好,总是会突然在夜间惊醒。 然而究竟梦到了什么,在他醒过来之后就毫无记忆了,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好像要炸开一样。 这一次,他是被雷声惊醒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比被噩梦惊醒要好得多。 露迈拉们睡在另外一个车棚里,因为担心打雷声将马匹惊吓到而并没有将它们系在车上,转而牵到了一边结实的石头上绑着,格罗瑞尔单独一人霸占着一辆油布马车,他伸手撩开布帘,看着外面伴随着惊雷一起将天地连成一线的暴雨,随着风暴,他的手和袖子都被打湿,阴暗黝黑的油布马车里没有足以照明的光,他的眼睛在接触到天空划过的闪电的时候猛地被那片白光攫住了,以至于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少许时间,才能再次看清东西。 风暴和雨水,这让他想起之前的经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有些惶惶不安——以前在王之森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寝食难安过——也许是因为离开故乡太久了吧。美丽的、年轻的精灵王这样想着,离开故乡太久了的人,都会生出这种惆怅来。 即使他这样安慰自己,他依旧没能让心中的惶惶不安宁静下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像个祭司一样,轻声咏唱起梵恩雅的赞歌来——唯有这样,他才能在这惶惶不安的情绪中找到些许的安宁。 在同样的豪雨之下,惶惶不安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卓林绝望的看着面前如同死神一样的独眼女,张口结舌。 他想着每一个从她嘴里说出的词都能撕碎他的幻想,开口的确实曼沙,这个脸上有着难看胎记的女人用她那有些沙哑,并不动听的声音说道,“您不必告诉我。”她目光灼灼,毫不畏惧的盯着面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外乡人,甚至走到了她的丈夫前面,来自门外的狂风将供奉家庭女神佘娜女神的神龛前的油灯吹的忽明忽暗,卡莉法听见作为卓林妻子的丑女人这样说道,“我并不在乎我丈夫的过去,如果因为他的过去而招来未来,我作为他未来的一部分,我会陪伴着他。” 这是曼沙能想到的所有最好的语言。 她用她站在丈夫面前单薄的身体和她的眼神告诉这个怀着恨意来到她家中的外乡少年,她会一直陪伴他。 这是她所崇拜的女神佘娜教会她唯一的东西。 卡莉法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良久才将目光移到了跪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泪珠从指缝里面溢出来的卓林——他听到他妻子的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在雷声停息的间隙,伴随着暴雨的冲刷声,显得那么的痛苦和凄厉。 他哭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曼沙,痛哭自己不能带着纯洁的过去成为曼沙的丈夫。 卡莉法的内心渐渐涌起一种和愤怒不同的酸楚来,她清楚这种酸楚叫做什么——它夹杂着嫉妒和痛苦,以及对于曼沙的不解——为何像卓林这样的人,能够遇到曼沙这样好的人呢?这世间的事情为什么可以这样的不公平。 连卓林这样的人都能得到救赎,为什么杰夫,史托,龙爷,红指头——这样的人却满是痛苦? 她不明白。 “伴随……?你知不知道……”她压低嗓音这样说,害怕提高了声音她沙哑声音中的带着的哽咽和委屈变回被人捉到。 但是她的话被曼沙打断了,“我并不需要知道。”她摇了摇头,“我也相信您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会的,”卡莉法赌气一样恨声道,“我会的,我会告诉每一个他的仇人他在这里。” “……您不会的,”曼沙微笑着看着她,那双有着柔和眼神的眼睛盯着卡莉法那只仅剩下的眼睛,方法要透过这片浸透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里去,“您不会的。”她温柔的望着面前这个少年,就如同她看埃达一样,她重复了一遍,温柔的脸上染上了哀求的神色。 明明是在哀求着,眼神却如同慈母。 卡莉法害怕看到这样的表情,也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神,听到这样的言语,这是一个母亲,一个家庭的守护者和一个闯入家庭的破坏者之间对峙,卓林终于擦干了他的眼泪,哽咽的爬起来,“我可以赎罪……”他双手合十,看着面前的独眼少女,“我可以赎罪。”他哀求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我觉得我会伤害你的家人吗?”卡莉法的怒火被他这句话再次引燃,这一次一同爆开的还有她内心那源源不断的委屈,“你觉得我会和你一样,对无辜的老弱妇孺下手吗?!”她大声质问,嘶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曼沙扭过头去看着她的丈夫,后者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在找……你一定在找其他人。”他对着卡莉法这样说道,“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喜欢单独行动的人不去狂欢的时候他们都在哪……”他看到卡莉法的脸色变得铁青,于是连忙补充道,“我发誓,我对着永悬的芙洛娜发誓……我不会欺骗你的,你一定能找到他们。” “我已经见过他们中的一些人了。”卡莉法沉声道,“我杀了那个黑……黑发的东西。”也许,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他。 “不,我说的不是他,你一定没有、没有遇到过伦德尔,科多被杀之后他就很少在那群人中露面了——”他用“那群人”来指代“饿狼”的成员们,似乎急着像卡莉法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他们的一员,他向前一步慢慢将曼沙拖到自己身后,“我能告诉你他藏在什么地方……”当年就是他跟黑发精灵文森特合力的一记,刺穿了那条龙的心脏——也是伦德尔,在一旁问文森特索要挖下来的属于少女的眼睛。 “这东西大概能做个不错的魔法素材。你要是有空就把另外一个也挖给我吧。” 卓林的脑袋前所未有发的好用,他将他这么多年最好的记忆力都用上了,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这句对法师来说实在是轻描淡写、习以为常不过话。 卡莉法冷冷的看着绞尽脑汁的卓林,好像在看一个小丑一样,直到另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他还捡走了那两个矮人的尸体,说是需要矮人工匠做的傀儡给他打造工具……” 一道炸雷,不仅撕开了天空,也彻底敲碎了卡莉法的理智。 “他在哪?” 在卓林以为面前的少女就要化身恶魔将他撕碎的时候,他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显得很冷静的声音,他听见卡莉法问他,“那个叫伦德尔的法师,在什么地方?” 卓林知道自己成功了,他让这这个复仇者,将她的仇恨投射到了伦德尔的身上——当更猛烈的痛苦在面前的时候,谁还会在乎被虫子叮咬的一小口呢? 面前的少女就是这样的。 “一直往西面走,在文莱洛尔的针叶林里,他的亡灵城堡就在那里。”卓林忙不迭的说道,“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热衷于知道他那会动的骷髅兵……” 听完之后,卡莉法一声不响的转身打算离开这里,卓林的眼神却瞟到了屋子边有着锋利尖刺的干草叉上,曼沙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张口叫住了走到门口的卡莉法,“少年。”她轻声呼唤道,“佘娜女神教会我的东西,只是守护自己的家庭,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不知道你的神教了你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她指的是她只能看到的那只没有瞎掉的眼睛,她也不能说出更多的话来了,只能用那沙哑又温柔的声音祝福道,“愿佘娜拥抱你。” 佘娜,家庭的守护女神,痛苦的倾听者,也是……殉难的双子女神中跪地祈祷的小妹妹。 卡莉法跌跌撞撞的,逃跑一样的冲进雨里,冒着劈头盖脸的雨水往前毫无目的的冲出去,直到她来到避雨的地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那是她之前开口对修达和阿提斯说过的地方——双子女神的神庙。 女神佘娜和她的姐姐马尔西亚的神像微笑着俯瞰着这个在雨夜闯进她们神庙大殿的,失魂落魄的独眼少女。佘娜的双手跟外面的殉难像不同,她伸出她的双手,像是要拥抱每一个走进她和她姐姐的神庙,向她倾诉痛苦的人一样。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微笑着的佘娜神像,她终于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神殿里痛哭起来。 只有冰冷的神像和滂沱的大雨听到了她的哭声。 ——这世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痛苦呢? 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直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 第96章 雷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征兆,这从天上降下的恩赐毫不留情的洗刷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一切都干干净净。 卡莉法蹲在神庙的门槛前面抱着胳膊像是等待什么一样,她不进入神庙里面,只是坐在外面时不时抹一下脸上的眼泪。她也很想止住它们,然而它们却不受任何控制。 “别哭了,你的眼泪哭不成汪洋大海。”那个轻佻的,熟悉的声音这样说道,还伴随着重物掉在地上的“噗达”声,“我不赊账哦。”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她会让他跟着自己到那种小地方去,这样的滂沱大雨和不断炸响的雷电之声,掩盖了一切杀孽的嘶吼和哀求,就算他提着头一路来到这里,雨水也会洗去所有的痕迹,让这成为一件“悬而不决”的疑案。只不过…… 阿提斯看着面前的少女,挠了挠头,“呼,你打算怎么还我钱?”他的费用可不低,“那一大两小算送你的。” 卡莉法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后者给了她一个“你脑子有问题”的眼神,“说了按照我自己的做法去了吧?再说那个女人和孩子,留着给自己找麻烦吗?” 但是女孩没有听他说话,满脑子都回荡着那个小男孩那声:“谢谢哥哥。”让她的思绪乱的甚至都不愿意去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说什么。 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跟卓林一战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去找阿提斯——这个用钱就能买到的杀手,只要出得起钱,他都很乐意帮她动手——原因无他,只是卓林,并没有到她必须亲自动手的地步。他在屋外依靠着暴雨的气息和雷电的暴戾之气完美的掩盖了自己——将屋子里面的争执声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全程保持着不屑的笑容,嘲笑着这个雇佣他的女孩和她的仇人。 阿提斯不信神,他只信自己和冰海部族的本性。 “跟你说件有趣的事情,那女人死之前诅咒你来着,我说我是你雇来的。”他亮出那口让人看着感到一阵阵凉飕飕的白色尖牙,露出一个坏家伙特有的笑容。 卡莉法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然后出乎阿提斯的预料,她并没有生气,愤怒,也没有不屑,只是摇了摇头,“那是一定会的。”她苦笑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弯下腰抓住地上曾经属于卓林的脑袋上的头发,将这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放到了双子女神中姐姐马尔西亚的神像面前。 “暴怒的捍卫者马图塔啊,我在这里献上仇敌的头颅,我的愤怒延及他们的妻子,我在您的神像前抛弃为人。”她用传承自古老夏特种族,一代又一代未曾改变,维系着这个既暴烈又善良,既急躁又热情,既贪财又慷慨的种族之间爱恨情仇的语言,对着古老的捍卫者马图塔的神像祈祷,“我抛弃为人,抛弃喜乐,抛弃软弱——请照耀我吧,无情的,手持铁剑的瑞斯迪亚钟爱的侍从——前途荆棘,血流渗土——并无归途——” 这是她第一次向一个神献祭,祭品并不只有仇人的头颅。 阿提斯听不懂,不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等她伤春悲秋完了,谈一谈更加实际的问题。 他的钱,她打算什么时候还? “真要命……她的眼泪又变不成钻石……”唔,要是能变成钻石他大概……嗯,不去思考这种问题了。阿提斯对着献祭完毕的卡莉法说道,“我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还我钱?”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现实了以至于卡莉法瞬间连最后一丝悲苦都要被这种现实无比的问题给抽走了,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着,“我知道你不赊账——”她还没说完半塞壬立刻打断她,“知道我不赊账的,快点还我,五百个金币,一个不能少。” 卡莉法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怀念过格罗瑞尔,她记得他还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丝绸小钱包里塞满了各种紧急时刻能拿来换钱的小宝石。 “能到昆泽尔再说这个问题么……我又不会跑掉。”她的声音都软了下去。 “我只到冰海!”阿提斯提高了嗓音。 “……”卡莉法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头疼的要爆炸了。“唔……”她能不能说有钱管那只骚包精灵要? 她现在居然有点后悔没有在分道扬镳之前从“女王陛下”的手上再榨点油水出来了。 ——然后她有点心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真是要命,她要为了这五百个金币工作到什么时候?阿提斯又不是慈善家。 半塞壬看着她都要跳脚的样子,发出了一阵像是恶作剧一样的大笑,“唔,你实在没有的话也能给我欠着。”他们两个走在暴雨里,阿提斯的声音却能很清晰的传到卡莉法的耳朵中,他难得跟他讲一些自己的想法,“我跟你说,那个叫科多的家伙,我之前杀掉的团长,他的脑袋在伦铎值两千五百个金币,饿狼的大部分人,尤其是最凶狠能干的那帮家伙,在各个不同的国家都有不同的赏金——我也做赏金猎人的勾当来着……”他挤了挤眼,“你知道我对着他们多难受么?” ……让一个财迷守着一个大金库还不给数钱的痛苦,卡莉法似乎隐隐约约能够明白。 “所以,”阿提斯大手一挥,把手搭在了卡莉法的肩膀上,“教你一个方法,你杀了他们之后,提着脑袋去领赏,就能还我五百个金币了。” 他的话让卡莉法想到了那个叫伦德尔的法师,这家伙的脑袋大概真的挺值钱的,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必须先去昆泽尔,而且他还是个法师——她对对付这些家伙并没有什么经验,在动手之前,她还需要跟多的学习。 而对于法术和秘术这种东西,这世上若要说的话,没有比精灵更加精通这一切的种族了。 这一次的昆泽尔之行,大概是无法被改变的了,它不仅仅关系到她自身的生命,也关系到了之后她要怎样去面对那个让她恨透了的法师。她还记得他是什么样的,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病弱的体态,以及那双闪着让人不寒而栗光芒的眼睛。 在天空尚未明朗,太阳尚未完全来到永悬的芙洛娜身侧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这个小镇——卡莉法并不知道这里会给她留下什么,她也没有兴趣去思考这里会给她留下什么,她想,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她大概会很乐意——不,不是很乐意,是非常非常非常乐意——前往卡露拉,找埃德加一起喝酒——唔,在那之前她得先练练,好久没有碰这种仿佛能将喉咙都烧起来的爽快液体了,和埃德加分离之后,她再没碰过矮人的烈酒。 在卡露拉的夕阳下,对着放牧羊群的草原,大口大口的灌下那些辛辣却让人欲罢不能的烈酒,忘却这让人苦不堪言的世界。 至少她不会像昨夜的暴雨之夜一样,再为这世间的苦,为自己的苦流一滴眼泪了。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这也许能作为在这些苦楚中的一个盼头,在她立誓放弃作为人的喜乐之后,找到的另外一种安宁。 第97章 南方来的外乡人的头被放在神庙里的事情在小镇里一度引起过轰动和猜测,但是他们最后也只能说:“也许这个老实人得罪了什么人。”他们猜测着到底是谁会这样砍下一个人的头并且残忍的杀害他的全家。 然而却并不能得出什么值得相信的结论,最后他们只能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情忘掉了。 苏茉纳再往北面在夏天的时候会成为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对于苏茉纳的牧人们来说这里就像是塔尔盖亚一样让人神往,然而他们最多也就是敢在草场的边缘地带放放他们的山羊,要是再往里面,那就会有生命危险了。 然而穿过这片草原是通往冰海的捷径,卡莉法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让她绕远路,在拜别了愿意收留她一个晚上睡一会的牧人之后,她还是谢绝了他阻止自己继续草场深处企图穿越这些覆盖了整个摩力达的植被。 而对于因为面相不善而被拒之门外的阿提刻来说,他的心情从早上开始就不是很好,为此修达还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你看,你这小子丢在哪里都不讨人喜欢。” “我又不是为了讨人喜欢而生下来的。”对于修达的讽刺,阿提刻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也挂着一身晨露和土气?” “我那是在汲取作为诗人的灵感。”厚脸皮的老龙毫不在意的将自己被扫地出门的事实转化为了主动离开,“再说那个帐篷里一股羊的骚臭味,我可受不了。” 卡莉法对他们几乎每天一次的斗嘴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有这样永远都纠缠不完的精力你来我往的相互讽刺。 对此修达的解释是他当年还是条幼龙,有一次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卡了喉咙差点不能进食,从此对鱼恨之入骨。 ——“那他一定吃了条鲸鱼。”对于他这种纯粹扯淡的说法,阿提刻一开始的反驳是这样的,当然,等他回过味发现自己被狠狠地占了一会便宜之后,他开始用塞壬的语言不停的对修达进行口头攻击。 至于他说了,什么,卡莉法一句都没听懂,但是从修达的反应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现在的苏茉纳已经过了初夏,草场从原来初夏的嫩绿变成了浓绿色,即是是目力惊人的雄鹰也难以在这茂密的绿色中发现它的猎物。 杂花马甩着尾巴低头啃食着地面的苔藓对身边挂着露珠的草料视若无睹,这也真是奇怪的很,它不喜欢吃新鲜的草料反而喜欢啃食苔藓和干草——因此也比其他娇贵的马好养的多——虽然它这种怪癖会被人说成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马。 不过卡莉法对此也毫无不适——她觉得这话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如果我们真的碰上达拉人怎么办呢?”她扭过头去问身后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家伙,阿提刻又开始用塞壬的语言跟修达相互吵闹——一旦他这么做就意味着他实在是词穷了,只能用母语来搜肠刮肚的寻找骂人的话。 修达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卡莉法,最后摇了摇头,“我的小卡莉,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是什么呢。” 他昨天晚上因为吓坏了牧人的小羊羔而被牧人从帐篷里赶了出去,所以没有听到牧人对卡莉法的劝阻。 “只是个游牧民族而已。”卡莉法自己摇了摇头,“而且我不觉得我的运气那么糟糕,这片草场那么大呢。”在牧人的描述中,达拉人野蛮而凶暴,会杀死闯入他们地盘的异族人,并且好战而狠毒——在苏茉纳的牧羊人心里,他们的名字和吼叫同死神战马的嘶鸣声是相差无几的。 修达对于她的话则半开玩笑的反驳道:“不,我亲爱的小卡莉,你一定是高看了你自己的运气……”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一下,“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龙的耳朵能听到很远的声音,他现在能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一大群的马踏在土地上而激起的如同滚雷一样充满气势的声音。 卡莉法的脸色也不太好,她皱起了眉头,粗略的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立刻扭转了杂花马前进的方向,“我们绕到另外一边去。”听这气势像是一大群野马撒开蹄子一路狂奔不止。 除了被狼群追赶之外,大概也就只有被游牧民族的人围捕才会发出这样可怕的雷霆之声了。卡莉法采取避而不与之交锋的行为对于她来说是正确的选择,然而对于好战的阿提刻来说,她的行为却及其不对他的胃口。 “人类的女人真是无趣啊……”他从马车上跳下去,由于不是从这条路往南方去的,所以他对于这个被苏茉纳的牧人称为“达拉”的民族相当的好奇——据说他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战士,而“战士”这个词,对于塞壬来说也是至高无上的称号。 要是换成塞壬的女人早就量出手上的毒刺了吧。 卡莉法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听声音那雷鸣般的群马还尚在远处,所以在他们赶到之前就离开还是来得及的。 “阿提刻,”卡莉法叫住了一脸跃跃欲试的半塞壬,“拜托你,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激起战斗的欲|望好吗?” “然而你并不能命令我不是吗?”阿提刻的心里烦透了这个人类才这种时候打扰他的兴致。 在面对修达的时候,他一开始会觉得紧张和恐惧,这是野生动物对于猛兽的本能,可是当对着这条看上去差不多牙尖都要磨平了的“老蜥蜴”久了,他作为另一半血统的喜欢挑战强者的本能不停的在挑拨他的神经。 他想战斗。 这种渴望越来越难以压抑,以至于现在在修达只肯跟他斗嘴却从来不愿意跟他战斗的情况下,就算是区区几个游牧民族的战士,也能让他泄愤似的发泄一下自己想要战斗的*。 “就算是强悍的游牧民族,不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也挨不住你一下吧。这种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卡莉法知道他最近确实是挺容易躁动不安的,但是对于这些人,她并不想因为是跟阿提刻一道的而惹上无端的麻烦。 为了让他安定下来,她还是果断卖了修达:“如果你愿意现在立刻回到马车上并且跟着我们一起远离他们,”她指的是那些正在赶着马群往这边来的达拉人,“我就让修达跟你打一架。” “喂!”听到卡莉法这么说的修达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他大喊了一声表示抗议,“这条年龄当我零头都不够的混血海水鱼连我的一只小拇指都比不上啊!我才不要同他战斗。那个什么达拉人来了就来了,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虽然他现在的力量被封印,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能够使用龙族从一出生就会使用的一些能力,他还不信那群人类能强悍到在龙威之下还能站直身体。 “我讨厌惹麻烦。”卡莉法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才发现这是她第一次明确的对别人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态度也比对着格罗瑞尔的时候平静的多。 “……你到底在怕什么。”修达简直对于面前这个谨慎过头的人类女孩无话可说了,“你有龙的力量——哪怕是一部分,却害怕就算披着铠甲也能轻易被碾碎的小东西。”他这么说的时候,在语气中带上了独属于龙族的高傲。 这才是龙族对于除他们之外的种族真正的态度,高傲的,俯视的——他们曾经盘踞天空,盘踞如今众神的居所,不可一世的作为凡世和神世最强的种族——这份古老的骄傲至今都能在修达的身上毫无遗漏的被人感受到。 “……我不是害怕,修达,我只是不想惹麻烦。”卡莉法只能再次回答他,“还有,我们不是穿着铠甲也会被轻易碾碎的小东西。” 修达挑眉,张了张嘴。 “哈噢噢噢噢噢!”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粗野的长号打断了他的行为,卡莉法扭头望长号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在那一端出现了一小队骑着马挥舞着手上的马刀,大声发出战嚎的声影——因为前方野马群的雷霆之声,反而让人忽略了来自这边的一小支队伍的马蹄声。 卡莉法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腰间的龙牙刀上。对方大概有七八个人,骑着马,此时逃跑反而可能激起对方追赶的欲|望,卡莉法骑在杂花马上冷静的看着在她前方停下来的那个达拉人的小队。 直到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为首的达拉人马的后方还拖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勉强还能看到一个人的形状。而除了为首的达拉人——一眼就就能看出来他们中间到底是谁说话,那个耳朵上穿着奇特金子装饰,将头发剃得只剩下头顶一圈编成发辫,胸前挂着狼牙的年轻人——除了他之外,他身边那群留着胡子,较为年长的达拉人的战马上除了他们自己,也就是几个哭叫不止,连挣扎都快没有力气了的姑娘。 头狼一样的达拉少年和卡莉法对峙着,前者的表情和眼神都透着草原凶兽的嗜血。 而面前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的少年的独眼里,透出草原白狼的眼光。 第98章 卡莉法盯着面前的少年,后者也盯着她,两个人都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武器上,他们两个就这样相互瞪视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的肢体动作——预判着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是转身逃跑,还是拔刀迎上。 达拉少年胯|下的骠骑躁动得用蹄子刨了刨土,就如同面前的那个独眼少年在打量、防备他一样,他也同样防备着这个少年——还有他身后那两个,达拉人的少年领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眼睛能看到的范围,耳朵上巨大的金属圈跟着这一动作轻微的晃了晃。 ——是追击,还是迎战。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如果选择追击,那么面前看上去瘦小的独眼人不过是个可以轻易抓住,击溃的奴隶,这么做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而如果是后者…… 风吹扯得草叶沙沙作响,卡莉法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达拉少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必须在追赶马群的其他达拉人来到这里之前从这个困境中脱身,而现在,奔逃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拔出了腰间之前在苏茉纳采购的腰刀,几乎是在她拔出刀的瞬间,达拉少年也高声嘶喊了一句什么,拔出了自己的弯刀打马上前,杂花马迈开蹄子毫不畏惧的冲着面前这个叫喊着战吼冲上来的敌人。 短兵相接,武器相撞带出的火星和刺耳的摩擦声,以及撞击带来短暂的虎口麻痛的感觉直冲眉心,卡莉法没有丝毫喘息,勒住缰绳——她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第二波交锋就已经袭来。 腰刀上挑侧开对方冲着自己脖子砍过来的弧度,用脚绊住马镫,松开缰绳,卡莉法徒手抓住对方从斜刺里刺出的匕首——匕首抽出带起一阵血花,两匹马连带着它们上面的骑士也再次错开。 这一次达拉少年没有再打马冲锋,反而扭转马头,看着面前的独眼人从斗篷上扯下一条亚麻布,叼着它粗略的把满是鲜血的手包扎了一下。 其余达拉人骑着马像是在看一场表演一样看着这场马上的交锋。 修达不再半躺在车上了,他的眼睛里透出爬行动物的冰冷光芒,一遍的阿提刻则嘟囔着说:“不想我出手,自己却动手了,还说不想惹麻烦。”但是刚才的那两次交锋他也看清楚了——卡莉法说的对,这些对手对他来说太没有意思了。 他兴致缺缺的看着卡莉法的动作,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对方明明不算强,为什么她就是不下手呢。 达拉少年解下马鞍旁边挂着的酒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抛给了面前的卡莉法——在他眼里,对方和他年龄相仿,也许还要小一点——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少年看到他们之后没有逃跑,而是拔出刀来跟自己正面冲锋。 卡莉法接住那个酒壶,手感摸上去就像是用某种动物的胃做成的皮囊,她喝了一口——那呛人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而后她将那些酒喷在了受伤的左手上。 随后将皮酒壶丢还给了那个达拉少年。 她的行动从头到尾都在表达一个意思:我并不畏惧你们,但也不想惹麻烦。 达拉人的少年首领对着身边的达拉人说了些什么,一行人面面相觑,整队骑着马跟卡莉法擦身而过——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被绑架到马背上的女孩的眼神。 “救救我。” 这个眼神全部的呼喊,也就只有这个含义而已。 救救我。 然而这个眼神却没有得到回应。 那个独眼的少年扭过头去,骑着马跟他的同伴转身往她被劫掠而来的那个村庄的方向走去。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不知名少女那才焕发出一点光芒的眼睛,终于彻底暗沉了下去。 卡莉法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过了一会修达才发出一声嗤笑,“别捏了,受伤的手这么捏不疼吗?” 后者被这样提醒的时候,才松开自己紧攥着的拳头,看着被血染红的亚麻布条,翻身从杂花马上下来,将亚麻布条解开之后才看到里面的伤口皮肉蜷缩狰狞非常。 阿提刻无所谓的站在那里的卡莉法,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聊啊。”他伸了个懒腰。 “没事。”卡莉法盯着那个伤口看了一会,它像是火烧灼烫又像是针扎刺骨,“修达,帮忙生火。” 她的眼前不停的闪过刚才那个女孩的眼神,然后闭上了眼睛——不管怎么说,见死不救就是见死不救了。 找一万个理由依旧是见死不救。 暮□□至,草原上这个时候温度都会降低,修达缩在车棚里不太想动,阿提刻则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面前的篝火,看着面前的女孩用炙烤过的针线一针一线像是缝衣服那样把自己手上清理干净的伤口缝起来——在整个过程中,她的表情也仅仅是抽动的嘴角和微皱的眉头而已。 修达从车棚里探出头来看着卡莉法,他不是那只多事的精灵,也不想对面前这个小女孩说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来安慰她,他知道她那颗“敏感的”“小孩气的”“软弱的”小心脏一定会为自己做的决定感到内疚。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你的手真的不疼吗?”他用车的帘幕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脖子探出车外好减轻寒风灌到车棚里带来的冷意。 卡莉法摇了摇头。 她又开始变得异常安静了。 每当她有心事的时候,总会变得异常安静,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念格罗瑞尔了——至少这个时候,能听到一点责骂的话或者冷言冷语的讥讽转移一下注意力,她的心情不会像现在那么难受。 那盘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眼神——不止一次遇到过。 而现在,不管是阿提刻还是修达都不会对她的见死不救发表任何看法——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根本不觉得这是多么觉得内疚的事情也觉得会为此内疚的卡莉法简直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即使向他们求救,他们又有什么义务去救? 卡莉法长长地叹了口气,躺倒在被压垮在地的草堆上,两眼望着头顶的星辰出神。 她觉得自己变了很多,那个以前在睡梦里偶尔会出现的,梳着夏特女人特有的麻花辫,穿着别人穿旧了的衣服抱着柴火上蹿下跳的女孩好像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得到的却是伤口传来的刺痛。 她想了很多事情,前前后后,从自己踏上旅途之后遇到的一些事情,一些人,有记得长相,却不记得名字的,有记得名字的,却怎么也想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的——这才惊觉,自己也做不到将一切都记住。 这样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躺在车棚里,修达抱着他的黎琴正在调试音调。 “哦,我看你睡得那么熟,所以就没把你叫醒。”修达拨弄了一下琴弦,金色的眼睛看着爬起来依旧一言不发的卡莉法,也没说什么话,从一边的干粮袋里拿出两块粗制滥造的肉干丢给卡莉法。 后者接住,塞进嘴里胡乱的磨着牙。 修达知道她大概有几天不会想开口说话,于是耸了耸肩,“大概再过几天才能到草原的边境,那精灵给你的东西你收好了吗?” 他不打算进到昆泽尔里面去了,那地方……嗯,如果蒽缪族的精灵还是他记得的那个样子的话,这帮精灵一定储存了大量的上古魔法阵的绘画方式,大量的书籍,古籍——那些人类世界不会流传的东西,他们大概都藏着。 以他的情况,贸贸然踏进这种地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卡莉法摸了摸自己的腰带——这是以前养成的小习惯,重要的东西都缝进腰带里面,这样可以确保不弄丢,指尖隔着亚麻布碰到那个刻有精致花纹的硬物,她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修达点了点头。 “怎么了?”卡莉法困惑的看着拨弄黎琴的修达,后者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 “我不打算跟你一起去昆泽尔。”修达看到女孩张着嘴困惑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对,“嗯,确切来说,我不会踏入昆泽尔的城堡……” “为什么?”卡莉法对他突然表现出退缩的姿态而感到不解——在她的眼里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也什么都不惧怕的,但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并不愿意踏入昆泽尔。 “我讨厌精灵。”修达半开玩笑的说到,“只要看到他们的脸我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群斑鸠还要我指出来他们那只斑鸠的花色有什么不一样。” 他像是嘲笑一样的耸了耸右肩膀,英俊的脸上表情怪异,虽然直觉觉得他真正的理由不是这个,卡莉法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昆泽尔附近应该会有人类的村庄。” 修达可以暂时住在人类的村庄里。 她钻出车棚,看到正对着自己的,高高悬起,就算群星隐去也依旧同太阳争辉的“永悬的芙洛娜”。 突然想起在夏特人的谚语中,有那么一句。 ——只要跟着芙洛娜的光辉向前走,哪怕四海为家的人也能找到归处。 ——也许吧。卡莉法这样想着,将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默默地向梵恩雅祈祷。 第99章 卡莉法一行人来到泽露港的时候,已经接近泽露的夏末,恰好能赶上去往苏茉纳的最后一艘上船,这里的船从泽露港出发之后,直到下一个开春才会回到泽露港。 为此,就算是作为露迈拉精灵聚集地的昆泽尔附近,事实上也有不少人类聚集的村落,这些从泽露港出发的商人们会在冰海的浮冰融化之后,再次踏上归乡的旅途。 然而这里的商船有个不成文的糟糕规定——他们不允许女性的船员上船,据说是因为女人上船会带来厄运,导致一路行船之中出现各种始料不及的灾难。 卡莉法对此嗤之以鼻——与其说是女人上海会带来灾厄,倒不如说女性因为一些生理原因不太适合进行比较长的航海旅行罢了。她在泽露港做了一段时间的搬货工,终于得到一位好心船长的同意,让她搭上了前往昆泽尔的商船,至于修达,他一开始就用他那个吟游诗人的身份博取了不少船员的好感,他们很乐意带上一个能唱会道,在长长的旅途中解闷的船客。 这艘大帆船有着十四个白色的风帆,前面还有一根用来保持平衡和减少海风阻力的前桅——这根前桅足以让卡莉法整个人都走上去并且稳稳地走一个来回。 至于阿提刻,他的表现更加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从泽露港出发,然后在半路就打算下船游回他的故乡去。 “所以你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这是阿提刻这段时间对卡莉法说的最多的话,对此卡莉法的回答是:“你可以来昆泽尔找我啊,我又不会跑掉,要跑至少也得等到下一个开春化冰之后才能离开。”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她一直都挺守信用,阿提刻觉得自己一定会想对待其他欠账的家伙一样对待她。 上一个敢跟他欠账的家伙的坟头草都能放羊了。 然而登船出发并没有卡莉法想象的那么轻易——这并不是说她无法上船,她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并不是什么旱鸭子,但是这种大船却一次都没有乘坐过,一登上船,等到大帆船张开风帆乘风破浪的时候,摇晃的船身立刻让她的胃产生了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 于是玛丽露娜号上的船员们看见这个顺带捎上去昆泽尔的独眼少年趴在船边上吐得昏天暗地。 这让这群都能当卡莉法叔叔辈的水手在一边哈哈大笑,等他们笑完了这只刚刚上船就大出洋相的“小雏鸥”,脸上有着疤痕的老水□□欧拿着一瓶“欧娜”酒来到卡莉法的身边,“小子,把它干了。”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到雷欧的脸,还没开口说一句话,胃里的酸味就一股脑的翻上来,她又重新趴回到船边上去呕吐了。 “哈哈哈哈,你这样可不行啊。” “吐得比怀孕的娘们还夸张,这可没法在船上待啊。” 水手们起哄着,卡莉法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因为呕吐实在是太难受了,另一半也因为这些“老海鸥”们的嘲笑起哄声实在是太让她觉得难堪。 “谢谢。”她哑着喉咙一把抢过雷欧手上的酒瓶,在下一波呕吐的*袭来之前将酒瓶口塞到喉咙里猛地灌了一大口——液体急促的涌进喉咙里反而让她呛到了,立刻咳得死去活来,酒从鼻子里流出来,卡莉法狼狈的咳嗽着,连带着鼻子喉咙和胃里都火烧火燎的。 但是灌了几口酒之后,她呕吐的*就减轻了不少。 “你小心点啊。”雷欧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性急的小家伙,如果他儿子还活着,那么至少也该像卡利斯那么大了。 “谢谢,”卡莉法用袖子擦了擦嘴,她长舒一口气转身坐在了甲板上,不知道什么原因,雷欧对她非常的照顾,就像是家中的长者对待后辈一样。 修达抱着他的黎琴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卡莉法和雷欧互动,他其实一直不太理解卡莉法为什么总是和这些弱小的族类相处的那么好,他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把这个女孩当成是单纯的人类了,对于容易溺爱孩子却很难拥有自己后代的龙族来说,他们有的时候会把别人的蛋都拿过来当成是自己的。 修达觉得自己更加像是把这个女孩当成是自己的幼龙——但是他还是没有忘记,这孩子原本就是人类这一点。 对此他经常会忍不住失望的叹气,因为被他当成自己幼龙的小家伙,既不会长出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也没有晶莹漂亮的鳞片,更加不会展开威武的双翼喷吐出燃烧尽一切,将天空都烧得通红的龙炎。 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大概没可能在这个时代找到心仪的雌性了。 想到这里,曾经威武的黑龙王像个怨夫一样哀伤的叹了一口气,长长的。 然而卡莉法对于他的想法却丝毫没有察觉,反而在晕船的症状稍有缓解之后,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坐着眺望远处的海景,因为是夏末的关系,冰海上的空气已经开始透出一股清凉——稍微等一段时间入秋之后,这股清凉会变成寒意,而再过一段时间,昆泽尔附近的海域就会开始结冰了。 “第一次乘船去昆泽尔吗?”雷欧靠在船舷上像个老头一样叼着烟斗,卡莉法点了点头,前者又继续询问,“你们一帮人……”他看了眼阿提刻,又扫了一眼一边的修达,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去那里做什么?” “找人。”卡莉法言简意赅,“我找人,他们两个不知道。”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说法了,所以雷欧也在她那张真诚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他美美、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草的气味,然后吐出了一个烟圈,不再说话了。 这艘商船上都是糙老爷们,酒喝多了难免讨论些男人才会讨论的话题,毕竟在这种长时间的航行中,容易犯闷也是毋庸置疑的。几杯欧娜下去,就开始展望昆泽尔的港口那里有多少酒吧和酒吧里的漂亮妓|女。 ——虽然精灵们讨厌出体的皮肉生意,但是他们并不会去干扰自己地盘上的人类怎么生活做什么生意,这倒是这些高傲种族们少有的优点。 卡莉法在一边听着之前到过昆泽尔港口的老水手们对新上传的水手们吹嘘那里的酒是多么好喝,女人多么漂亮,如果运气好还能碰见到人类生活的区域采买过冬蔬果的精灵姑娘,只是你要小心,千万别觉得她们漂亮就去骚扰她们,会被丢进冰海喂鲨鱼…… ……其实不仅仅是精灵姑娘吧……?她忍不住噗得笑了一声,想起了格罗瑞尔那“被传唱了一个世纪的美貌”,然后默默地同情了他一把。 然后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远远地听见在待在瞭望台上的水手拉多猛地拉响了瞭望台上的警报铃。 三长一短。 “左舷三十轮的地方!有船发出了遇难信号!” 第100章 听到有求救信号,雷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再管一边还一脸菜色的卡莉法,转头向船长舱室走去。 卡莉法则深呼吸一口带着咸腥气味的海风,努力的平复涌上来的喝酒的后劲,“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好。”阿提刻干脆坐到了船舷上,像个小孩子一样翘着脚侧过头去看着卡莉法,后者摇了摇头,“头有点晕。” “哈哈,这酒可是老水手喝的,你就这样没头没脑的灌下去,不晕才怪,要不要回舱室睡一会?” “不,回舱室我会晕船呕吐,弄的舱室里都是怪味道。”卡莉法拒绝了这个提议,“你说他们会去帮那艘船嘛?” “难说,毕竟这一代海盗横行,也许还有装作落难船只来骗商船搭救,等你过去之后就杀人越货的手段呢。”阿提刻摊开手,“不过我看那个叫雷欧的副手是个老船员了——” 他这么说着,船的航线却发生了变化。 ——这是初次出海的卡莉法和对这些海员的传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了解的阿提刻都没有想到的——毕竟对于这些海员来说,搭救落难船只是不成文的规定——谁知道也许自己下一次就会在海上遇难呢?这时候总会希望有人能够搭救自己一把的。 多泽纳号商船调□□帆的方向,向着左舷三十轮的方向驶去,原本蹲在一起聊天喝酒玩筛子以休息的水手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从一边的酒桶里抽|出一把把弯刀拿在手上。 卡莉法看着全副武装的水手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来阿提刻说得对,他们确实在提防他说的那种状况出现。 “嘿,说夏特语的小子,”一个长满络腮胡的老水手冲着卡莉法喊道,她记得他似乎被其他船员称为“塔卡挞”——这大概不是他的真名,因为“塔卡挞”在泽露语里的意思就是“络腮胡”。 “拿起你的佩刀,一会如果真是海盗我们可帮不了你。打不过你往后面躲就行了,保护好你自己。”这么喊着“塔卡挞”从酒桶里抽|出另外一把弯刀丢给了一边的修达,“你把你的琴藏起来,我看着它还值几个钱,别砸坏了。” 他吼声中气十足,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修达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多谢您的好意,‘塔卡挞’老爹。”虽然这条老龙的年纪已经大的不能拿来做对比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管老水手“塔卡挞”叫老爹。 卡莉法点了点头,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两艘船的距离在碧波万丈的冰海上渐渐靠近,海鸥盘旋在两艘船之间,发出难听的叫声。 也许是这种气氛实在是让人觉得紧张,卡莉法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两艘船之间越来越近,等到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雷欧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看了看,随后举起一个像是能将声音传到那边的水晶,冲着对方喊道,“这里是泽露港出发的商船多泽纳号,请你们报上出发港湾和所属的国家!” “这里是德温帝国所属的商船莉莉女王号,从艾洛港出发。”对方的声音有点抖,雷欧的眉头皱了起来,“请、请务必帮帮我们……” 对方手上大概也有和雷欧手上的水晶一样的装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对方似乎有点不太对——虽然没有遇到过遇难的船,但是如果真的是遇难船只,见到前来搭救的商船,真的……会用听上去恐惧大于喜悦的声音回复吗? 雷欧张了张嘴,他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就听见右舷负责瞭望的水手发出了一身预警一样的惨叫,“海、海盗船!” 雷欧很大声的骂了一句,这个时候船长舱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船长风衣,在气温渐低的冰海航线上还依旧保持着极少穿着,浑身肌肉四十岁上下表情刚毅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船长!”水手们像是寻找安心一样喊道。 “不要慌张,守住船舷,不要让海盗有机会登上商船。”马诺林船长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对着船员们下达命令——不止一艘海盗船围住了多泽纳号,至少有三艘船像是草原上的群狼围捕猎物一样围住了卡莉法所在的这艘商船。 显然这艘遇难船是之前的受害者,但是这些海盗却没有像寻常海盗们做的那样,直接杀人越货,而是利用水手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来诱捕接下来的猎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将自己的海盗船装成受难船只还要精明得多。 但是海盗船们是怎么做到突然出现的?巨大的翻船不比其他的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海面上呢?还是突然就出现在这么近的距离——这里面显然有什么猫腻。 眼下没有时间让卡莉法再去细细的思考这些问题了,对方已经迫近了过来,一副誓要拿下多泽纳号的样子,她没有半分迟疑,跟其他人一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如果让对方登上商船,必定是一场血战了。 “雷欧先生?”卡莉法向后退了一点,然后看到面前这个年纪足以能当自己父亲的男人像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子,这就是海上男人的生活方式。”雷欧从怀里掏出一小撮烟草丢进了自己嘴里胡乱的嚼起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不能让年轻人先死去——然而你依旧要战斗,在老水手们倒下之后,才是年轻人战斗的时候。” “……请不要这么说。”卡莉法握紧了手上的龙牙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罩上——对方有三艘船,人数上面就胜过多泽纳号。 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所有人的方法,她的手上就有一个。 如果她在这里使用了许久没有使用过的龙威,哪怕是多泽纳号上的水手都不能动了,修达和阿提刻却还能够——至少修达能——行动自如。 这是最迅速的解决方式。 在这么想的时候,她的眼前闪过那个用哀求眼神看着自己的不知名的苏茉纳姑娘。 也许这会让自己惹上麻烦,也许自己会被当作怪胎来看待——但是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她自己也不能预言一切到底会怎么样发展。 只是她是这样觉得的:哪怕最后碰到了多么糟糕的情况,这一次她不再因为担忧一些事情而束手束脚了。 这样活着比死了都痛苦。 第101章 修达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到卡莉法将手触上眼罩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小家伙要干什么了——这让他忍不住想叹气,这孩子脑子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呢?他头疼的挠了挠自己的脸,然后手指触碰了一下颈间的铁环,“啪嘶”一声,他的指尖被铁环上的蒲苏文狠狠地刺了一下,被刺痛的修达连忙收回手,看着焦灼一片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是这个时候自己能化身成当年的龙形,不要说这片冰海,哪怕是整个大陆都是能轻易振翅而过的。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当然,这个动作落在其他人的眼里,更加像是没见过这种架势的吟游诗人因为被海盗包围而害怕不安。 卡莉法注意到不远处的修达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傻孩子。修达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也对,如果这艘商船在这里出什么事情的话,他们就相当于是在海上遇难了,除非瑞斯迪亚过来大发慈悲的把他脖子上的狗链打开,否则他们就得这样在海上飘着——最可怕的是也许这帮家伙上来就会杀光所有人呢。 倒不是有多担心这些人类,只是对于不能飞翔的修达来说,想要达到冰海另一侧的昆泽尔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太困难了,虽然昆泽尔那边大概也不会欢迎这条被关了那么久的老龙,但是…… 那里毕竟是昆泽尔,从精灵从大陆撤退的遥远时代就存在的精灵聚集地之一,这里也许有他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有瞥了一眼一边的卡莉法,后者现在却没心情注意他这些小动作,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让她觉得非常焦躁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平时她都有在练习操控龙威,可是到了真正想用的时候,它却变得微弱起来。 这种程度,大概只能让草原上的野兽感到恐惧吧?毕竟对于常年刀头舔血的海盗来说,这种压力的龙威并不足以让他们失去知觉。 卡莉法又开始烦躁了起来,她握着刀的手开始沁出汗来,随着一声海螺的号声,海盗船的方向传来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吼声——他们在呼喊着劫掠。 随着一声长啸,最前面正对着多泽纳号的海盗船突然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多泽纳号的舵手连忙将船舵打满以躲避它冲过来的速度,如何就这样让海盗船直勾勾的冲上来,它那包着铁的前桅势必会直接冲撞上多泽纳,并且成为海盗们登船的横梯。 由于这一下突如其来的转舵,卡莉法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在一边的阿提刻身上,后者伸手捞了他一把——而就在这一刻,船舷那里传来了及其难听的吱嘎声以及几乎要将整个船都撞散了似的冲击——仅仅是感受到这种冲击就知道,哪怕是舵手已经竭尽全力去避免对方的前桅撞上多泽纳,对方还是成功的让自己的船跟多泽纳碰撞上了。 被撞上的船舷木屑飞溅,对方的船舷上不知道包了什么秘密武器,在双方的船舷碰撞上之后,对方就这样牢牢的“粘贴”在了多泽纳的一侧。 多泽纳的船员们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海盗船上手持弯刀的海盗们——作为在海上行走了大半辈子的老水手,马诺林船长的冷汗在看清对方手上统一的武器和连泽露港的正规海|军都要甘拜下风的有条不紊的行动之时,就刷的一下浸透了自己后背的衣服。 这绝对不是一股普通的海盗。 就在水手们迅速就位同企图登船的海盗们展开搏斗的时候,又一阵撞击从船的右舷传来,“他们上来了!”一个比较年轻的水手这样大喊着提醒他的同伴们,就在扭头的一瞬间,一把弯刀直接从他的腹部插|入,干脆利落的向外一拉,水手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胃和肠子流了一地,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甩掉弯刀上血的海盗。下一秒他的喉咙被割开一个粗鲁的弧度,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倒下,一股血腥味弥漫了开来,“米姆!”络腮胡子老爹被青年的死亡刺激的红了眼睛,逮住靠近他的一个海盗,狠狠地用手上的弯刀割断了他的脖子,“你给我等着!”他像是受伤的山熊一样咆哮着,“你这个狗|娘|养的给我站在那里不要跑!”他迈开步子就往那个海盗那边冲过去,但没冲几步就被人绊倒。 卡莉法原本正在跟另外一个海盗打斗——他很年轻,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一点,连胡子都没长出来,卡莉法架住他砍上来的刀,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踹得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撞倒船舷才停下来。 随机她扭过头去帮助“塔卡挞”,在他快要被从斜刺里冲出来将他绊倒的人用弯刀刺到胸膛的时候,她直接从后面迅速而干脆的刺穿了那个海盗的胸膛。 那手感和刺杀什么动物别无二致。 “谢谢小子。”络腮胡子的老爹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鲜血,而卡莉法已经扭头去跟另外一个海盗战斗了,溅在脸上的鲜血连头发都一起濡湿,她胡乱的抹了一把——前进的路线虽然有些迂回,身边过来骚扰的海盗也不少,但是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那个第一个动手杀人的海盗。 他似乎是头子,他前进的路线也很好判断,从踏上多泽纳那一刻起,他一路都是冲着马诺林船长去的,然而马诺林这个老硬汉正在同时应对三个人的攻击,再让这个人赶到他的身边的话,老船长必死无疑。 雷诺被其他人纠缠住,对方似乎有意要将副手和船长分开然后逐个击破,由于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这样一来二回,卡莉法反而成了海盗头子前往马诺林船长身边的一个有力的阻碍。 阿提刻抓住一个袭击他的人,伸手就把他的脖子扭断,那个倒霉鬼的脖子扭成了一个奇特的角度,眼珠外凸,脑袋垂到了一边,阿提刻随手就把他往船下一扔。 死亡和鲜血的气息引来了在海中闻着一丝丝的血腥味就能找到受伤生物的海中乌鸦,鲨鱼的背鳍划开海面,它们抢着撕咬从船上掉下的尸体,搅得多泽纳号附近的海水一片腥红。 弯刀和弯刀的碰撞发出难听的金属摩擦声,既然无法使用龙威将所有人都压趴下,另外一个想法迅速的在脑海中成型,对方的行动都非常的有秩序,显然有人在指挥他们。 而这个人,必然很有威望身手也应该是船上最好的,本来如果是一般的海盗还能从是否佩戴船长帽来判断,然而这里的海盗们身上穿的都是统一的服装——乍一看就跟军队一样——所以,只能从其他海盗的态度中判断究竟谁才是领袖。 好在卡莉法并没有花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这个人,他从一开始就踏上了这条船,冲在所有海盗的前面,比起其他人更加像是咬住猎物绝不松口的鲨鱼。 将他引到前船桅上去。 卡莉法丢下手上的弯刀,拔出了腰间的龙牙刀,刀上闪着银光,作为海盗首领的年轻人第一眼看到这把设计精巧,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的刀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毫无疑问他是想要这把刀的,但是作为领袖,他知道自己现在更应该做什么,立刻,马上干掉这个挡在路上的障碍,然后去杀了这条商船的船长。 反正这个毛头小子死了,这把刀也会是自己的战利品,马尔雷迪这样想着,挥刀迎了上去。 对于卡莉法来说,她的计划中最为困难的一步,是在打斗中还要移动自己的位置,将他往前桅那里引,她很难确定自己跟马诺林船长究竟谁更加在这个海盗的手上过招更多次。也必须防止自己再还没有到达前桅的时候,就被对方识破意图。 这么想着,她紧了紧藏在自己另外一只手袖子里的甩绳——在山里的时候,她会用这种两头绑着铅块的绳子丢出去绑住奔跑野鹿的蹄子。 剩下的,就看他会不会上当了。 第102章 马尔雷迪觉得有些烦躁,他做这些事情已经很久了,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父辈们一起,登上这些横行的巨舰,在这片海域上肆意妄为。 但是作为海上的狼群,他们懂得只有让羊群休养生息,自己才能有食物的道理,所以对于过往的商船,他们只随机挑选一到两次猎物,海盗们并不把所有通往昆泽尔的商船都赶尽杀绝。 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攻击任何载有精灵的船只,这导致精灵族的乘客在泽露港之类的冰海港口都非常的受欢迎。就算有着不让女性登船的传统,他们也丝毫不介意哪怕上船的是个女性的精灵。 可惜恋家又保守的精灵们却很少愿意搭乘这些商船往远离故土的地方去就是了。 冰海的港湾城市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联合起来干脆端掉这些海盗们,事实上泽露港的新领主上位以来,他已经下令处死了不少“海盗”。 事实上真正的海盗们都知道,他绞死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些乞丐和小毛贼而已。 他尽可以像往常一样,选择一艘商船当作诱饵,然后去攻击另外一艘,就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杀死船长和船员,然后抢走他们的货物到昆泽尔的人类聚集地黑市去售卖,再美美的找几个皮相不错的妓|女享受一番。 然而现在他却在跟面前这个讨厌的毛头小子,一个在船上都几乎站不稳的毛头小子打斗——对方的身手也没见得多好,却让他十分的烦躁,烦躁到甚至想先剁掉这个臭小子再去杀了那个船长。 “嘿,你一定是个胆小鬼。”在第三次对方的视线从她这里转移到马诺林船长的方向的时候,卡莉法不由得开始用话语来讽刺他,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不停的一进一退,骚扰对方的前进路线,“有种过来杀了我啊!你这缩头缩脑的大章鱼!” 马尔雷迪觉得一股怒火猛地向心口窜去,到底是谁动不动就一击即退,连正正当当的跟他决斗一场都做不到?!是谁不停的骚扰他的前进路线,让他到现在都没杀了那个负隅顽抗的船长,那他的头去挂在自己的海盗旗下面好向长辈们宣告自己已经能够独立?! 他也没多说话,举起手上的弯刀踹开一个水手,就直直得冲着面前一头黑红色杂毛的臭小子冲了过去,反正这艘商船已经是他们渔网里的鱼了,他就先宰了这个不知道冰海水有多深的臭小子! 面对着冲上来的,怒火中烧的海盗头子,卡莉法在闪身躲过他侧劈过来的几刀之后,开始往前桅那里躲避——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就像是这个刚刚上船连在船上不要呕吐都做不到的青年人,被凶蛮的海盗举着弯刀往前桅那里逼退一样。 而前桅下方,正是因为这场血腥厮杀带来的盛宴而疯狂的鲨鱼群,它们的背鳍在红色的海浪中翻滚着,可怖的尖牙咬着从尸体上扯下来的肉块,不知饕足的撕扯任何掉下来的东西,哪怕是同类的鱼鳍。 往前桅上撤退的,那个长着黑红色凌乱头发的少年,如果在打斗中一脚踩空掉了下去,绝对会葬身鱼腹——雷欧张开嘴冲卡莉法喊道,“卡利斯!往我这边退!”他想要动身去庇护这个年轻人,奈何身边的海盗喽啰实在是难缠,他竟然觉得有些分身乏术,在这种无力感之下,他忍不住冲一边的阿提刻喊道,“该死的!他不是你的同伴吗?!他有麻烦了!去帮他啊!”这么说着雷欧用左手硬生生抓住侧面砍来的弯刀,那锋利的刀刃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然而雷欧死死地抓住它,怒吼着将自己的刀插|入他所见到的敌人的腹部,狠狠地将对方当作人肉盾牌一样推出去。 “活像是头发疯了的海牛。” 阿提斯这样想到,他手上的毒刺刺入了一个海盗的眼球,毒液迅速的在这个可怜虫的身上起效,他连捂住眼睛的时间都没有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半塞壬扭过头去,恰好看见卡莉法站在前桅上,而那个海盗握着他的弯刀对独眼的女孩步步紧逼。 这个位置还不够。 船上的厮杀声让海鸥都不敢再桅杆上停驻,它们如同乌鸦一样哇哇惨叫着煽动翅膀,而站在前桅上,卡莉法似乎回东莞一下手上的龙牙刀,就能砍下其中一只惊慌失措的海上护航者们。 然而她自己知道,就算自己走到这里,那个海盗距离她预想的位置还是很远——而她站在这里,双腿已经因为不断被海浪翻涌而推得上下浮动的前桅而发软了。 她之前从来没有爬上过前桅,也就自然不知道呆在用以在海上平衡船身的前桅上,对于她这种刚刚上船的“雏鸥”是多么难以控制平衡,远比船舱更加让人想把从胃里泛起来的恶心感吐个干净的地方。 然而对于马尔雷迪来说,这地方就像是海鸥筑在岩石崖上的巢穴一样——他从小就在这里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船,比他更了解呆在这些部件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冷笑着转了两圈手上的弯刀,一步步逼近面前这个似乎在前桅上都无法站稳的年轻,卡莉法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林豹一样猫下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她压制着随时可能冲出来的龙威,整张脸的表情都狰狞了起来,“唔哦。”马尔雷迪看到面前这个少年的表情,脸上的冷笑中又多了一分轻蔑,“真是难看,像头野兽一样。” 卡莉法脚下发力,像是困兽斗一样向面前的海盗冲过去,后者抬起手上的弯刀——随着难听的“嘎吱”一声,卡莉法手上的龙牙刀像是嵌进岩块的金刚石一样——在注意到以刀刃直接跟这把武器硬碰硬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之后,马尔雷迪在那一瞬间用他那好用的脑子,想到了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利用他手上弯刀的厚度接下这一击的角度,化解他冲过来的力道,让原本会斩断他的弯刀的那把银刃以一个精妙的角度,卡在了他的刀身里。 这是唯有经历过千次百次实战的人才会有的战斗本能。 这个计谋成功了,马尔雷迪的虎口却一整麻疼,他挥手猛地一抓——对于习惯了这种拿命去战斗的人,自然出手就是攻击能让对方失去战斗力的地方,此时离他最近也是最容易攻击到的地方,正是卡莉法的眼睛。 面前的独眼小子往旁边猛地一闪,躲过了这一下,然而前桅杆因为海浪的颠簸而猛地起伏了一下,卡莉法的脚下一偏,马尔雷迪的手抓住了她的眼罩,抓破了她脸上的皮肤——将眼罩狠狠地扯了下来。 卡莉法因为这个颠簸,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松开了龙牙刀想前桅下方的海域坠去——至少在马尔雷迪的眼中是这样的——然而就在他认为这个小子死定了的那一刻,他突然浑身一凉。 这是所有野兽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所感知的征兆,就算是远离自然之母怀抱许久的人类,也会在死亡将要到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得到这种对危险感知能力的馈赠。 他猛地转过身——而在这一刻,他的脚踝传来一种被柔韧细线绑缚住的感觉,整个人不可控制的被一股巨力从前桅拽了下去! 从前桅上坠入海中原本就是卡莉法计划的一部分,她在短暂的失去平衡和下坠导致的失重中,猛地投出了自己手上用来捕捉野生动物的甩绳,它精准无比的绑住了海盗头子的脚踝,像是卡莉法以前拖拽一头野猪一样,将他从前桅拽向群鲨游弋的危险海域。 如果掉进那片海域,瞬间就会被因为血腥而疯狂的鲨鱼撕碎。 ——这是马尔雷迪唯一没有给自己设想过的死亡方式。 他伸手想要抓住能够依凭的,阻止他下落的地方,那一刻时间似乎变得很慢,但是也只是让他更加能认清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足以减缓他下坠,阻止他坠入群鲨中的那个依凭点。 掉进海里的时候,水从四面八方涌进鼻子和耳朵,还有嘴巴里,纵使在海中睁开眼睛是非常难受和疼痛的,卡莉法依旧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水中模糊一切,她什么都无法看清,只觉得两只眼睛都痛的她只想流眼泪,然而在她掉进海中的那一刻向她涌过来的鲨鱼们都像是同时接收到了什么危险的讯息一样,像是闻到了狮子味道的胡狼一样远远地逃窜开。 马尔雷迪想象中被撕裂的痛苦并没有来到,他握紧了自己手上的匕首,原本就已经坐定打算——哪怕是利齿咬住自己的身体,他也要垂死挣扎一番。 但是——这一次的感觉并不一样,他掉进对他来说就像是温床和摇篮的大海,那感觉却像是掉进了一个粘稠又冰冷的陷阱。 他来不及困惑为什么拥挤的鲨群像是老鼠一样向远方逃窜,也来不及预想接下来回面对什么。甚至他的大脑里面是空白一片的。 因为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他看到的是一双……不,那只能算是一只——跟另外一只眼睛完全不同的,有着狭长竖瞳,如同在岩浆中融化的金子一样足以灼伤人的金色眼睛。 龙的眼睛。 第103章 踩着海水,卡莉法将匕首压在马尔雷迪的脖子上,翻滚的海浪一直在推挤她——在海中游泳跟在河中游泳是不一样的,卡莉法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僵直着身体会沉下去,放松躯体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制住面前的海盗。 马尔雷迪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就在这样的劣势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翻盘的机会——对方有一只奇怪的爬虫类眼睛,那又怎么样呢?船上还有个半塞壬呢,不擅长在海中游泳,那么这就是他的机会。 又一波海浪涌过来,注意到海盗有动作的时候,卡莉法下意识的把匕首又向前刺了一点——她绷直着身体,这本来并不利于她伏在海面上——扣着他,就能让上面那些海盗撤退。 杀了他,那群海盗会做出什么来却不可预知了。 马尔雷迪突然露出一个呲牙咧嘴又轻蔑的笑容,伸手抓住卡莉法的手,整个人往下一沉,竟然带着她一起往水下沉去,那种海水倒灌进耳朵和鼻孔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卡莉法揪住马尔雷迪的头发,海浪汹涌,两个人在海面之下都不能呼吸和视物。 但是比起马尔雷迪,卡莉法有一点非常的致命——她不能在水下憋气太久。 苦咸的海水掺杂着鱼腥味和血腥味往卡莉法的嘴里灌,然而马尔雷迪揪住她握着匕首的手,指甲几乎掐穿她绑在手上的亚麻护手,两人在水里滚成一团,卡莉法觉得自己的肺部都要憋得炸掉了。 ——要么夺走他的匕首把他杀死,要么就干脆让他淹死在海里,马尔雷迪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他自己也要换气——他必须快点回到海面上,必须……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睛瞥见了一个让他战栗不已的画面。 群鲨。 就像是在等待着狼王分出胜负的群狼一样,以自己和这个独眼小子为中心,逡巡着,包围着——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它们挡在外面,它们对屏障内的食物垂涎欲滴,然而却忌惮着什么而不敢靠近。 马尔雷迪并不认为这些凶残而贪婪的生物会忌惮自己。 那么结果也显而易见了,它们忌惮的是这个小子。确切地说,他们忌惮的,是那只爬虫类的眼睛。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掉进这片海域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粘稠而让人窒息的冰冷感觉,虽然在海水中泡久了,那种手脚冰凉的痉挛感已经克服了不少,但是那感觉,却依旧如影随形——越是靠近他,这种感觉也就越明显。 摆在面前的选择已经再清晰不过了,如果这个独眼小子死了,那么自己会难逃被鲨鱼撕碎的命运,作为一个投机又颇有头脑的家伙,马尔雷迪明确了解到了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什么了。 他松开面前这个手臂细得像个女人似的发育不良的小子,径自向海面上游去,卡莉法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选择放开自己往海面上去,同时她也知道,一旦他浮到海面上,他就能被留在海盗船上的海盗们接应,她的计谋也算是失败了。 就算在海中游泳极其不喜欢,她还是踩着水跟了上去,随着她浮出海面,新鲜的空气几乎要刺痛她的肺,她来不及擦掉从鼻子里面流出来的海水,便着急着赶上马尔雷迪,鲨鱼似乎已经抓住了那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力量所笼罩的范围,渐渐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圈内海浪翻滚,圈外,鲨鱼特有的如同旗帜一样的背鳍划开海浪,逡巡着,等待着猎物耗尽力气那一刻。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无论任何一方,能够将船行驶入龙威笼盖的范围内,并且抛下绳索让他们上去。 早在他们两个掉进水里的时候,双方——确切来说是马尔雷迪所属的海盗船上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们试图抛出肉块将鲨鱼引开,但是这篇海域的血腥味实在是太重,鲨鱼们源源不断的冲着这场盛宴拥来。 他们掉下去的地方也太过凑巧,第三艘负责补给和接应的海贼船实在是没有办法驶进这样的小地方,而如果派出小木船去,恐怕会被兴奋到红了眼的群鲨直接掀翻。 卡莉法从后面如同咬住猎物的鲨鱼一样狠狠地扳住马尔雷迪的脖子,后者要在水里保持平衡和浮力,又要注意自己是不是太过靠近鲨鱼的包围圈,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少见的狼狈姿态了。 “该死的!”人在反复窒息呛水和愤怒之中,双手会不由自主的乱抓,马尔雷迪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去攻击对方的软肋。 他身体猛地往后一扬,脑袋狠狠地撞在卡莉法的面上,让龙瞳之女眼前顿时一阵晕眩——原本马尔雷迪这一下会直直得撞在她的鼻子上,然而女孩在注意到他的动作之后,下意识的躲避,让他这一下直接撞在了脸颊上,疼痛直往眼睛那边涌过去。 卡莉法咬着牙不松手,马尔雷迪终于急了。他原本年纪就不算大,刚刚到二十岁的小子,虽然历练得多,但是按照他父辈的话说就是:胡子都还没有长得足够长的小鬼。 在遇到这样难缠的事情之后,他的反应也终于开始失去冷静感,纠缠中,他撕碎了卡莉法手臂上的亚麻护手,里面露出了密密麻麻侵蚀覆盖着她身体的黑色瘢痕。 然而马尔雷迪并不觉得这瘢痕有多么恶心,他狠狠一口咬在了卡莉法的手上。力道之大,几乎要从那里撕下一块肉来。 箍住他脖子的手臂终于因为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行为而松了一点,马尔雷迪挣开卡莉法,后者的手被咬的鲜血淋漓,血晕从海水中慢慢的扩出来,海盗扭着她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手的触感告诉了他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并不是“他”,而是“她”。 马尔雷迪错愕的睁大了眼睛,而就在这一刻,卡莉法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借着海盗抓住自己手腕,自己不用努力去控制平衡和力道之间的分配的机会,匕首柄狠狠地砸在了马尔雷迪的太阳穴上。 这一下直接把马尔雷迪砸的眼前发黑,但是没有喘息的机会,第二下砸在了咽喉上——只是这样一下,马尔雷迪觉得自己就像是吞了一大口干饼那样,几乎要被活生生噎死,眼前的晕眩又更加了一层——第三下攻击来自水中,卡莉法的膝盖狠狠地顶在了他的肚子上,虽然水的缓冲让这一下的力道轻了很多,但是依旧起到了效果。不给任何缓过来的机会,卡莉法的下一拳揍在了马尔雷迪的脖子上。 青年终于因为这用尽力气的四次攻击,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而卡莉法也再没有力气浮在海面上,她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人也渐渐开始往下沉。 一只在上面观战的修达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褐色温润,常带微笑的眼睛,变成了刺目灼人的金色。 水下享受着大餐的鲨鱼一哄而散,像是背后有着比它们更加危险的野兽在追赶着,慢逃走一步都会被那利齿撕碎,盘旋在上空的海鸥们惨叫振翅,如同暴风雨将至一样扑扇着翅膀逃离。 所有人的双手都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上的武器。 拥有着黄金之瞳的帝王神闲气定的走过所有人,将自己的阴影投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跪在地上的马诺林船长,“好了,”吟游诗人微笑着说道,“去把那个孩子捞上来吧。再不去她就要淹死了。” 直到面前这个人发话,经历过无数海上风浪的马诺林船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勉强站起来,膝盖还在打颤,但是依旧跟雷欧一起,冲到了船舷的一侧,放下了用来登陆和搭救落水者的小船。 卡莉法攀住小船的一边,努力的喘着气,另一只手勒住那个海盗的脖子让他的头露出海面以防他淹死,她自己也双手颤抖,被咬伤的地方更是因为运动而流血不止。 雷欧伸手揪住她的后领把她硬生生的拽上了船,同时被一起拖上船的还有那个海盗,不是因为他想把他拖上来,而是他们勇敢的小海鸥的手臂像是冻住了一样勒着那个海盗的脖子,看上去好像是想要将他勒死一样。 但是他并没有死,雷欧能看到他胸膛上细微的起伏,蹲下|身从绑腿那里拔出一把小匕首,对着马尔雷迪的心脏就想刺下去,“别,别杀他。”卡莉法喘着气拼命的咳嗽,她对着雷欧挥了挥手,“……哈。”她说完这句话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在船上,很多船员已经在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窒息感之中缓了过来,小船被拉了上来,雷欧也很惨,浑身上下都挂了彩,好在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他一只手扶着卡莉法,另一只手拽住正在痛苦的往外面吐血、海水和胃液混合起来的呕吐物的海盗头子。 几个老水手看见这个年轻人就恨得牙痒痒,几乎要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而另外一边,海盗们也想救回他们的首领,气氛居然就这样微妙的僵持了起来。 但是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忘记,这里真正能够主宰局势的人,不是那个勇敢的少年,也不是商船的船长,或者这边几乎要不省人事,失去了战斗力的年轻的海盗头领,更加不是他们自己,他们任何一方。 而是那个站在双方阵营中间,至始至终都一脸微笑却让人觉得战栗不止的金瞳帝王。 一个怪物。 第104章 突然介入战局的压倒性力量,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自危的意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加起来都无法战胜面前这个怪物,也许这一刻海盗和水手们会联起手来,先杀死这个给他们带来无尽恐惧的东西。 修达站在对峙的众人之间,望着终于爬起来的卡莉法,而这个时候马尔雷迪也醒了过来,看到船上的情况觉得现在对于己方非常的不利——但是事实上他并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他的船员们都停下了战斗,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握住。 他咳嗽了两声,伸手擦掉黏在自己嘴上的呕吐物,冲着一边的雷欧露出一个非常让人想揍上去的笑容,“喂,你知道你们……”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卡莉法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闭嘴。” 她的行为换来了水手们赞赏的笑声,卡莉法现在的心情非常的糟糕,因为等她把这个家伙拖上船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她的刀。 那把由龙爷乳牙打造的龙牙刀,就这样随着她的决定一起掉进了海中,现在大概已经沉到了海底吧。 卡莉法有点沮丧的皱起了眉头,随着沮丧一起的还有她那蹭蹭蹭网上的火气,于是对于想要开口说话的罪魁祸首,她很没有好气的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同样笑了的还有修达,他摇了摇头,“这个人还给你们。”他指了指被卡莉法一脚踩的晕了过去的马尔雷迪,“然后,你们快点滚出这片海域。” “为什么!”络腮胡老爹喊道,“你已经战胜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放他们走!”他身上到处都是伤,依靠在船舷那边动弹不得,他用剩下的力气冲着修达大喊着,表达着自己对他这个决定的不满。 修达只是看了他一眼,“塔卡挞”老爹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着嘴看着面前的吟游诗人,好像自己今天才认识他一样——也确实是这样的,他今天才算看到了“真正的修达”的一小部分。 他已经展现过自己的力量,就算他现在大部分的力量都被瑞斯迪亚用蒲苏符文封印了起来,甚至连龙形都无法恢复,但是如果只是面对这些人类,他依旧是压倒性的强大。 海盗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卡莉法向旁边移了一步,让两个海盗从自己身边拖走了吐着嘴里血的马尔雷迪,在被卡莉法一脚踩在脸上的时候,他的牙齿咬到了舌头,几乎让他都要痛死过去。 这一次弄的这么狼狈,大概回去少不了要被嘲笑了,想到这里他更加觉得这口气很难咽下去了,反正这艘商船也要去昆泽尔的,他迟早还有机会跟这个丑女算账。 卡莉法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雷欧,之前因为被头发挡住,雷欧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一只是和修达先生一模一样的金色爬虫类眼睛。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有的时候在冰海上空,如果运气特别特别好的话,确实会有在远方岛屿筑巢的某种强大而美丽的生物路过——只是这种“路过”通常是灾难性的,它们有力的翅膀在海上掀起巨浪,毫不留情的打翻路过的商船,运气好的话船上的船员会得救,并且留下对于这些巨龙口口相传的,让人畏惧的传说。 雷欧确实听说过,一些强大的巨龙能变成人类的样子并且跟人类或者精灵通婚,但是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很古时代的事情了。 没有想到今天他们的船,会“有幸”搭载一头巨龙和他的孩子作为乘客。 他自然而然的将卡莉法当作了修达的幼龙,虽然她看上去更加像是人类——也许是巨龙跟人类的后代?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阿嚏。”卡莉法打了个喷嚏,她现在浑身湿透,难受的要死,而且被咬伤的地方也要做处理,要是感染了就糟糕了,她也没理睬其他水手,转而拿了一瓶烈酒就回到自己船舱去了。 虽然她差一点成功了,但是心情却依旧很糟糕。最后如果不是修达出手会怎么样呢?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这么弱小呢?她将手覆盖在龙爷给自己的眼睛上,她至今都不明白——曾经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明白了,但是现在却又迷茫了起来——龙爷给自己这只眼睛,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龙牙刀也丢了,如果只是一把好刀也就算了,可是那是用龙爷乳牙打造的,她打从心底就不舍得,现在后悔的几乎要吐出来。 船舱外面传出螺号的声音,卡莉法知道这是存活下来的海员们在给死去的水手们举行水葬的仪式,但是她并不想出去。换下湿答答的衣服,因为在海水里浸泡过,所以她的头发已经有些结块,甚至能看到盐粒。稍微用一边的水沾湿毛巾擦了擦身体,清理了一下被咬伤的手臂,她咬牙拿起一边的烈酒,猛地倒了上去。 “嘶——”酒精接触伤口的疼痛让她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过了一会之后,她把酒倒在纱布上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之后,她躺在吊床上望着摇晃的油灯发呆。 这样头脑空空的发呆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先不提龙牙刀,阿提刻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听他说过他打算直接游回家去,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他能在一群鲨鱼中做到这一点。 但是刚刚在船上并没有看到他,船舱的门突然被打开,一道阴影投射在木质甲板上,卡莉法眯起了眼睛,却听到了一声金属物品掉在地上的清脆响声,“我想你大概会很心疼这个东西。”是阿提刻的声音,他关上了们径自离开了。 卡莉法从吊床上翻下身,将地上的龙牙刀捡了起来,任何坐到一边去细细的开始擦拭这把失而复得的利刃。 商船稍作整顿之后,继续往昆泽尔出发,只是下一年春天,他们再回到泽露港的时候,除了昆泽尔的矿物,还有不幸的消息和死去水手的遗物。 随着船越来越靠近昆泽尔,天气也越来越冷,等到初秋结束,卡莉法踏上昆泽尔的人类聚集地的时候,这片大地的天空,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珠。 这里是冰雪的天地,也是人类和精灵共存的王国。 独眼的女孩握紧了藏在腰带里的铭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昆泽尔寒冷到刺痛肺部的空气。 第105章 自从修达踏上昆泽尔的土地之后,他一直都处在一个非常没有精神的状态,好想推一下就能就地趴在地上睡得再也不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卡莉法才像是终于想起来的一样,想到这家伙是常年生活在南方的龙,到寒冷的北方土地…… 会冬眠的吧? “抱歉啊,卡莉。”对此修达的回答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只能到这里了。”越往昆泽尔深处走去天气也就越是寒冷,而要到达精灵们真正居住的冰堡,那个终年大雪纷飞,只有很少一段时间能用来种植这片冰雪之地特有蔬菜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是修达却只能走到这里了。 再往里面去,他大概真的要冬眠了。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原来就是生活在南方的龙,虽然被蒲苏符文封印了本体,一些爬虫类的本能却还是存在的,所以…… 冬眠不可避免。 而且也不仅仅是冬眠本能的问题,他脖子上的蒲苏符文从他踏上昆泽尔开始就一直在刺痛他的脖子,很显然这些惹人厌烦的小把戏跟昆泽尔的冰堡之间产生了什么特殊的回应,以至于他越是靠近冰堡就越是难受。 于是,在同行了那么久之后,卡莉法又要继续一个人踏上旅途了,修达会在最靠近昆泽尔港口的人类聚集地等着,但是这一等大概又是很长的时间。 不过老龙并不在乎,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在用最后的一些盘缠换取了适合在雪地里行走的白色大衣和防止人陷在冰雪里的,有着宽大鞋底的雪地靴,还有一些干粮之后,卡莉法试着想要找到能够带她去冰堡的人。 然而,这一次她也只能失望了。 昆泽尔的居民们告诉她,除了冰堡的精灵们回来到人类聚集地之外,没有人会从人类聚集地出发去往冰堡——那段路途太长了,而且就算到达了冰堡,精灵们也会无情的将这些闯进冰堡周围领地的人类赶回去。 无论是在王之森,还是现在的昆泽尔,傲慢精灵们的态度从来未曾有过什么变化。 精灵们并不经常离开冰堡,只有当“集市”开始的时候,他们才会从那片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中走出来,带着他们的美丽和高傲——还有财富,踏足这片人类居住的土地。 卡莉法的运气不错,再过两三天,这一代的“集市”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冰堡里的露迈拉们就会来这里采购过冬需要的食物。 所以在这三天里,她还是到处帮忙找点活计来补充一下自己的盘缠。钱袋空空的悬在腰上当装饰的感觉真是非常让她觉得焦虑。 好在集市的准备也需要人手,虽然她看上去比较瘦小,好歹也有几分力气,帮人搬东西或者打造一些铁钉还是不成问题的。那是赚不了几个铜子的工作,能保证一天两餐已经算是不错了。 三天的时间说慢,其实也就一眨眼就能过去,等到“集市”的灯火燃起来的时候,整个昆泽尔的人类聚集地都沉浸在一片欢声歌舞之中,这让卡莉法有点想念修达,他现在应该在港口那边,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集市”里,男人们大声吵闹着,喝着暖身而让人失去节制的烈酒,浓妆艳抹穿着厚而保暖的衣服却依旧挡不住那份火辣风情的女人们载歌载舞,卡莉法却跟这火热欢快的场景格格不入,她蜷缩在一边,独眼盯着面前的暖茶——来自泽露港的生姜炮制的暖茶,在这片寒冷的土地非常的受到欢迎,而且也便宜——每年泽露港的商船们都会运大量的生姜过来,在南边的泽露这些东西长得漫山遍野白送人都不要,在昆泽尔反而成了紧俏的商品。 卡莉法有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她还没有等到过来采买过冬物资的精灵们,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铭牌,上面刻着露迈拉们特有的文字和图画,反正她是一点都看不懂。 突然,人群欢呼了起来,一个漂亮的,在这个气温之下身上穿的显得格外少的女人踩上“集市”中央的舞台,她快速的旋转着,踮着脚尖在高高的篝火舞台上面毫不畏惧寒冷地舞蹈着。 卡莉法继续在她那个阴暗而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小角落失望的叹了口气。 并不是为精灵们的到来而欢呼。她拿起面前的暖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被生姜特有发的辣味呛得差点咳出自己的气管来。 “……真是让人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味道。”她放下陶制的茶杯,郁闷的擦了擦咳出来的口水。 然而喝完之后身体确实暖和了不少。 “你好啊。为什么要在这里发呆?”一个俏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卡莉法抬头看见的是一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当地少女,她的脸颊冻的通红,脸上却笑得非常的愉快,“哦,你一定是外乡人。”她笑道,“来,我带你去篝火那边。我叫玛娜,你呢?” 少女不由分说的抓住卡莉法的手,将她往篝火那边拖过去,本来已经足够拥挤了,两个人往人群里一钻的时候,卡莉法立刻觉得四周的温度比自己刚才呆的那个小地方要高的多,似乎是当地人的少女拽着卡莉法的手,让她跟自己一起转起圈来,那一刻耳边都是人的欢呼,眼前都是旋转舞蹈的人们。 卡莉法觉得有些头晕,转着转着,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带到了人群比较密集的地方,虽然并不喜欢这样,她还是伸出手,一把揪住的那个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少女的手腕。 “还回去。”卡莉法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啊呀。”玛娜讶异的瞪大了那双其极有神采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仅仅抿起来的嘴唇。 被卡莉法抓住的手上,握着一只不属于她的钱袋。 “带我进人群,冒充你的舞伴,往拥挤的地方走,好让我这个不会跳舞的外乡人往别人身上撞,你好趁机偷走别人的财物,这样可不好。”卡莉法继续压低嗓音靠近玛娜,她比玛娜稍微高一点,这个景象如果不是因为玛娜的手上还拿着一个钱袋,会让人以为这是情侣之间的低语。 玛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刚想张嘴喊什么,卡莉法握住她手的力道猛地加大,于是不管她原本想说什么,最后都只能发出一声尖叫了,“你干什么呀!”她声音很好听,自然说话都带着一种撒娇的感觉。 卡莉法揪住她的手把她拖出人群,回到那个僻静阴暗的小角落,将玛娜往一边一丢,伸手抓住她的外衣一扒,玛娜“呀”的一声惨叫,抱着胸蹲在了地上,“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卡莉法抖了抖她手上从玛娜身上扒下来的外套,从里面掏出了七八个颜色各异的钱袋。“我对你没兴趣。” “……”玛娜鼓着腮帮子看着面前的少年,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还回去。”卡莉法的命令简单粗暴,更加让玛娜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疯了,她怎么会想到让这个人给自己当替死鬼呢! “你就没有一点可怜小女孩的善心么!”她眼里都快流出眼泪来了,可怜巴巴的望着卡莉法。 “她当然有,不过不是对小偷。”一个动听却充满讽刺味道的声音代替卡莉法回答了这个小偷姑娘,“而且人类,我必须这样说,你还没到谁看见你都能产生怜惜感的程度。” ……这毒舌,这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次被讽刺的人不是自己,她却依旧很想揍上去呢…… 第106章 格罗瑞尔看上去精神多了——虽然他在用那条简直像是在毒液中浸泡过的舌头喷别人一脸毒汁的时候永远都显得那么有精神,不过看得出来他身上的诅咒已经被清除干净了。 玛娜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将脸挡起来,身形高大苗条的男人,也许并不能将其称之为“人”,他的身后——这是在昆泽尔“集市”之外难以见到的场景,一队精灵,每一个看上去都是这样漂亮的闪闪发亮——在拥挤的人群之间轻松的前进——因为所有人看见他们都自动闪开躲到了一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冲撞了他们。 一队露迈拉穿着他们一族特有的服装来到格罗瑞尔的身后,为首的一位年轻精灵走到格罗瑞尔的面前,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对着他行了一礼,“陛下。” 格罗瑞尔对着他的同胞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看了卡莉法一眼,“走了。”整个过程中,哪怕是一个高傲的眼神也不愿意给一边目瞪口呆看着那一队美丽精灵移不开眼睛的玛娜。 “什么?”卡莉法对于现在的情况有些一头雾水,格罗瑞尔原本打算直接往前面走,注意到这个很久没见面的人类女孩一脸困惑的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的时候又折返了回来,“我说,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还想一个人去冰堡吗?” “不,我不打算一个人去冰堡,但是我不理解你……”卡莉*愣的看着面前这个依旧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美貌精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精灵王的手上带着大概是冰原上某种动物的皮毛制成的手套,手指优雅的交叉在一起,尾指轻颤了两下。 “不……”卡莉法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然后她想起了从那个叫……克拉什么来着的?不管他叫什么,总之就是精灵们拗口的名字中的一个——从他那里听到的消息,昆泽尔的冰堡,不是正在和一条龙战斗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面前的精灵打断了话头,“有什么话,回到冰堡再说。”他跟那些跟他一起来这里,身后还跟着一些帮助他们拉采购的物资的人类的露迈拉们一起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侧过身来看着还在后面一脸扭曲表情的卡莉法,“你在发什么呆。”他的声音轻柔,还是带着那种让人觉得想揍的高傲感。 格罗瑞尔甚至没有在意卡莉法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是自己等在这里,他觉得以她的性格,能找到长期一起同行的人才是最奇怪的和不可理解的事情。 “不,没什么。”卡莉法摇了摇头,在她跟格罗瑞尔对话的时候,那个叫玛娜的小偷早就不知道在回过神之后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卡莉法想了想绝地不去管她,向前走了几步跟到了格罗瑞尔的身后。 “嘿!卡利斯!”人群中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想回头看一看是谁在叫自己,但是精灵们将她挡住了,这些高大优美的生命将自己往回看的视线严严实实的挡在了面前。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卡莉法对精灵王轻车熟路的步伐提出了质疑。 “一百多年前吧,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他随口回答了一句。 精灵向来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年复一年,来到“集市”的精灵总是那么几个,人却已经换了好几代了。 一百年,足够这片土地,这些参加“集市”的人换上三代。 卡莉法不再说话,闭上嘴闷闷的跟在格罗瑞尔的身后。 露迈拉小队一路带着搬运物资的人类来到一片空旷的雪原,卡莉法原本以为他们会带着这些人类的劳工一起前往冰堡,但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这么做,格罗瑞尔站在原地,他从袖子里面取出一个水晶球,那多面水晶球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卡莉法正纳闷他在做什么,忽然间她听到有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她下意识的抬头,却感觉到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翅膀挥舞的力道扇起地面上的积雪,差点没把卡莉法掀翻,她抬起手来挡住从正面刮过来夹杂着雪珠和寒气的风,随后摇了摇头甩掉了掉在头上的雪块。 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那从天而降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阴影到底来自什么东西——那是一条用冰雪雕刻成的双足飞龙。 透过冰雪的躯壳,能看到在这些东西的正中央,闪烁着一些水晶一样的东西,它们紧密相联,从这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出发,同样亮晶晶的,延伸出来的细线如同血管一样遍布冰雕的全身。 冰雪飞龙低下头,格罗瑞尔第一个跨上了领头飞龙身上类似马鞍一样构造的东西,下意识的想对一边的卡莉法伸出手,却看到她盯着自己坐下的冰雪飞龙,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 “你坐到那边负责运输物资的冰雕上去。”他这样说道,自然而然的握住缰绳,掩盖了自己刚才想要伸手的动作。 “你叫它们什么?”卡莉法扬起头来看着格罗瑞尔,一边的一些性格原本比较活泼的精灵忍不住小出了声来。 “当然是冰雕,难道还要给交通工具取名字吗?”格罗瑞尔抚摸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多面水晶,它绽放出炫目的光芒——这个时候卡莉法才注意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已经爬上了这些看上去寒冷而光滑的交通工具。 她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脸,看到跟在后面用爪子抓住物资的最后一只冰雪飞龙,手脚并用有些笨拙的爬了上去,像是想要缓解自己的尴尬一样,她咕哝道,“我还以为你们会给这些东西取个更加好听一点的名字——”然而它的触感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冰冷,坐上去也没有被冻到的感觉,于是她就这么坐在遵循命令而振翅起飞的冰雕上,刚开始的时候冷风刮得她睁不开眼,而当习惯了这种高度和气温之后,她试着睁开眼睛往下面看去: 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起初还点缀着人类村庄的灯火,而随着越来越往冰堡的方向行进,这些灯火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别往下看。”精灵王的声音从冰雪飞龙身上响起,把卡莉法吓了一跳,“眼睛会被雪刺伤的。”他补充了一句,“往前看吧。”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前方流淌着混杂五彩如同绸缎一样的光芒,它们闪烁起伏,彼此辉映,壮丽异常。 但是那并不是最让人注目的东西。 那是一片连绵起伏,由冰雪铸成的雄伟城墙,而在城墙的前方,在那美丽光芒的映衬下—— 这是只有从空中远观才能看到的奇景。 昆泽尔的冰堡,在暗色的天空和冰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之间,后衬着冰之长城,同天空中的神之光辉交相辉映。 卡莉法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这个很多人一生都难以见到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07章 冰堡的内部并没有卡莉法想象的那种寒冷,甚至踏进冰堡的那一刻,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厚了点,冰堡的精灵殿跟王之森的设计完全不同,四面墙壁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但是身处在其中却不会觉得阴暗。 冰堡的大殿上悬挂起的无数冰晶就像是火把一样散发出光芒将整个大殿照的透亮。 卡莉法站在大殿中央——跟王之森的精灵王王座不一样,这里的王座并没有高高在上,坐在王座上的女性同其他精灵一样美丽,只是更多了一份时间沉淀出来的雍容华贵,美丽的精灵女王从她的王座上起来,走到了卡莉法的面前。 举手投足,没有一处不在透出她高贵的气质,卡莉法不由自主的对着她微微弯下腰——这是对着锋芒毕露,尖酸刻薄的精灵王所没有的态度。 对于格罗瑞尔来说,昆泽尔的女王是他的长辈,他在她的面前无论如何都是彬彬有礼的。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精灵女王伸出手来,将手放在了卡莉法的头上——这对于不喜欢肢体接触的精灵来说确实是很少见的——他们通常会这样抚摸梵妮撒,但是很少见到他们这样对待其他种族的人,尤其是这个人也已经不再是幼孩。 卡莉法觉得自己脑袋上放了块烙铁,不由得想要瑟缩,想着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有洗头,甚至都来不及清理一下自己那副风尘仆仆的野人模样就被带到大殿上来见这样一位高贵的女士,脸都涨红了。 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窘迫的缩着肩膀,一边的格罗瑞尔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精灵女王却没有因为卡莉法窘迫而不成体统的反应生气,反而微笑着说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到昆泽尔。”她顿了顿,“跟着她们去吧。”她为卡莉法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站着几个穿着精灵特有衣饰,将头发盘起来的精灵妇女,她们在精灵女王让卡莉法转头看向这个方向的是,捏起裙角对着女王行了一礼。 其中一人走上来,不由分说的牵起卡莉法的手,将她带离了冰堡大殿。 宽阔的大殿中终于只剩下了格罗瑞尔和精灵女王,后者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孩子,你想好了吗?” “是的,”精灵王点了点头,“虽然您是长辈,我应当尊重您的意见,但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哪怕是政治婚姻我也不愿意接受。”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甚至已经将女王提出的“意见”真正的含义都说了出来。 “我懂。”女王点了点头,“崔诗莉也是这样想的。”她想到这里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失望,毕竟,王之森的蒽缪血脉到格罗瑞尔这一代已经是最末一代,如果不同昆泽尔联姻,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下一代王之森的君主血脉中混入其他精灵的血统。 血统。 米丝澜沙尔忍不住这样苦笑着想到,蒽缪一族越来越稀薄的血统,还能够承受古精灵的重生吗?她抬起头来,看着一百年前见面的时候还尚且是个稚嫩的孩子,如今却已经比自己都显得高大的格罗瑞尔。 这个长相,在精灵们传下来的典籍中也曾经见过——她几乎想也没有想就知道了,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极为罕见的,哪怕是在这个受尽众神恩宠的种族中都很难出现的情况。 重生。 让古代精灵的灵魂再次降世。 但是在如今众多的精灵分支之中,也就只有最为接近古代精灵的蒽缪一族才能让这些充满智慧和力量的灵魂得以毫无障碍的降生在凡土。 也只有对凡土充满执念,足够被诸神所同情宠爱的古精灵才会受到这样的格外开恩。 ——厄律尼尔,这位古精灵的智者,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再次降生在凡土呢? 在尚且年幼的时候经历过精灵一族大迁徙的女王,见识过伟大的力量席卷一切的恐怖,她不由得将格罗瑞尔的出生和曾经被诸神抚养过的经历,同一个可怕却未知的未来联系在一起。 这份深思熟虑和对于未来的揣测,让她忍不住想要以联姻的方式,争取到格罗瑞尔,尽管她知道哪怕自己不这样做,格罗瑞尔也不会对昆泽尔坐视不理。 如果不能接受没有爱情的政治婚姻,那么,就让政治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好了。 她相信崔诗莉,也就是自己弟弟的女儿,那个可爱的,同格罗瑞尔同龄的美丽精灵少女总会让格罗瑞尔有所好感的,至于格罗瑞尔——她想,大概没有人不会被他的美貌所吸引吧。 卡莉法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鱼,正在被放在砧板上刮鳞片。那些从圣泉里用银罐舀出来的水泼在身上就像是被刀子剐过一样,她侧过头去,看到自己的手臂上那些难看的黑色瘢痕如同被丢在锅里的黄油一样融化,然后渐渐失去颜色,变成一滩奇怪的,带着臭味的半透明液体。 她厌恶的皱起了眉头,转过头不再看这些东西。 “哇啊!”头皮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差点没让她条件反射的给拉她头发的那个精灵妇女一拳,后者还依旧按着她,手上的毛梳开始狠狠地,一点都不考虑她感受的刷她的头发,似乎想要把她的头发都刷掉。 “等等……不……”卡莉法努力挥动手臂想要从这些苗条漂亮的女士的包围中解脱出来,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打中别人,最后只能狼狈的抱着裹住身体的纱巾和她们绕着圣泉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意识到她们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边跑边比划着告诉她们自己不需要她们来帮助自己清理,她自己来就可以了。然而这些精灵女人们似乎打定主意完美执行女王的命令,围追堵截就是不肯放过卡莉法。 最后浴室里面的动静似乎终于惊动了在外面的女守卫,崔尼雅猛地推开浴室的大门,第一眼就看到那个正在跟侍女们争夺自己浴巾的独眼人类女孩。 她抿起了嘴唇,大踏步走到卡莉法的身后,抓住她的浴巾一用力就扯了下来,然后抓住光溜溜的卡莉法,跟几个侍女合力将她按在了浴池边上。 “是你?”卡莉法扭过头去有些艰难的看着崔尼雅,后者青着一张脸,“你能别闹了么?不洗干净的话,连衣服都没法换。” “把我原来的衣服还给我就好了……”你这身也不错…… “闭嘴!”崔尼雅凶巴巴的压低嗓音训到。 “……” 好吧,闭嘴就闭嘴。卡莉法闭上了嘴巴,缩着肩膀看着脸色铁青的崔尼雅,后者“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警告了卡莉法一句,“别再让我听见你弄出什么声音来!”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所幸那些侍女并没有给她穿精灵女性的传统服饰,而是给了她一身轻薄保暖的人类少女的装扮。 她的头发本来就挺长了,原本因为很少打理而乱糟糟的卷成一团,精灵侍女们干脆将末端的红色剪掉,然后将她的头发编成了麻花辫。 卡莉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眼罩,这一刻她在镜子里看到的并不是二十岁的自己。 而是十四岁的那个小卡莉。 “你好。”她将手放在镜子上,片刻又重新带上了眼罩,扯散了自己的麻花辫,也不再看镜子。 她背过身去,深呼吸一口气,低语道:“再见。” 梳妆室的大门大开着,在她面前,是通往昆泽尔大殿的道路。 接下来,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108章 冰堡在漫长的一年中,总会有一天要面对一整天的黑夜——精灵们称其为“永夜”,卡莉法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是永夜的前一天,在这一天精灵们整天点起“那些能照亮整个冰堡的灯”——卡莉法不能称呼它们为火把,因为这些灯不是以火光来照明的。 她身处在这片冰天雪地中,然后深深的感受到了这里同王之森,同人间凡世的不同。 精灵一南一北的两大王国,比起四季如春的王之森,昆泽尔更堪被称为冰雪仙境。 露迈拉们并不在意卡莉法在冰堡里面四处行走,不过这时候她也见不到精灵女王。 卡莉法已经下定决心去请求精灵女王让她借阅昆泽尔的藏书,但是她却对她是不是会同意自己毫无信心。 想也应该是这样的,对方能接受自己来到从来不允许人类踏足的冰堡,这在这些精灵的眼里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了,再不知好歹的提出一些要求,就会显得这个人类一点也不懂礼数。 她徘徊在冰堡的庭院里,有点苦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就在龙瞳之女为这点事情抓耳挠腮一幅可笑的不得了的样子的时候,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往这边传来。 有人在过来,夹杂着衣裙拖拽在地上的摩擦声,一共有两个不同的脚步声,一个似乎穿的是轻便的盔甲,而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就是那衣裙摩擦之声的主人。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她左右环顾了一下,眼睛扫到了一边柱子之间的横梁,终究还是以前东躲西藏造成的,喜欢躲藏的习惯占了上风。听到脚步声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注意到自己其实没有躲藏必要的时候,她人已经躲在横梁上了。 这样反而像是个小偷或者入侵者一样。躲在横梁上的女孩这样想到,脚步声接近了,她躲在那里就像是小鸟躲在茂密的绿叶里,原本想下来却发现那两个人已经走到自己下方。 ……只能等他们走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跳下去的话,反而惹出点不必要的麻烦吧。 她有点烦躁的躲在横梁上,昆泽尔的角角落落都很干净,如果是在南方的一些地方的话,这种小小的犄角旮旯是蜘蛛之类小东西最喜欢躲藏的地方——虽然卡莉法不怕,但是有东西在身上爬的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 那两个人说的是卡莉法听不懂的语言,她打了个哈欠,心想着这两个一边走一边交流的精灵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其中一个声音有点耳熟,他用那种轻柔的声音回答着另外一个动听如同森林里啼唱的汀雀一样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太过轻柔和温柔,以至于卡莉法想了一会才将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同另外一种尖刻讽刺的语调联系在一起。 哦,是格罗瑞尔那个家伙啊。 她这样想到,那跟他说话的一定是个漂亮的精灵公主了,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从横梁上探出一点来想要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她很少看到格罗瑞尔现在这样的打扮,事实上他的装扮一直非常的老气,一看就知道是稚嫩的精灵在扮作上了年纪的长辈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穿的这一身却非常适合他真实的年纪,精灵轻便的金属铠甲。里面大概穿的跟昆泽尔卫队的露迈拉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从发色和气质上能看到一些微妙的不同。 更稚嫩,也更高贵。 卡莉法觉得稚嫩这个词大概不太合适用在格罗瑞尔身上,但是眼下她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词了,她挑着眉毛看着他跟他身边那个漂亮的像只银鸽子一样的精灵姑娘说话。 当然,卡莉法看哪个精灵姑娘都觉得她漂亮。某种意义上她大概理解了当年埃德加调侃过的“我看精灵都长得差不多”。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抿起嘴唇忍笑。 格罗瑞尔似乎是跟那精灵姑娘达成了什么观念上的一致——反正卡莉法听不懂他们在说写什么——那精灵姑娘对着美貌的精灵王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卡莉法打了个哈欠,她觉得有些无聊,然后悚然打了个寒战——是的,她听不懂这些精灵在说些什么,连语言都听不懂,那么昆泽尔的藏书是用什么文字来记载的? 她……能够看懂吗? 想到这里,女孩挫败的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再一次为自己的想当然懊恼了起来。 随即她听到了一声很熟悉的,带着尖刻嘲讽味道的命令:“给我下来。” 这里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会怎么说话了,也不会有其他人会跟自己一样躲在这里,听一些就算是有偷听心思也听不懂的话。卡莉法叹了口气从横梁上探出头来,“帮我个忙好吗?我下不去了。” 格罗瑞尔抬起头来看着她,久到卡莉法都替他觉得脖子抽筋之后,精灵王终于动了。 他对着她伸出手,“跳下来。” 卡莉法预估了一下高度,想了一下决定拒绝这个建议,“不,我觉得我跳下来会把你压扁的。” 精灵王的嘴唇抿了起来,“那你就在上面待到其他人搬梯子过来吧。”他顿了顿,继续用那种尖酸刻薄,嘲讽味道十足的语调说道,“然后整个昆泽尔的精灵就可以看到一只上了树却下不去的猫。” “……”卡莉法的嘴角狠狠的抽了两下,最后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我跳下来不会有事吗?” “你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听到你们走过来的脚步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上来了。”她的回答无比的轻松随意,好像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卡莉法皱着眉头看了看一边的柱子又扭头看了看似乎并不怎么壮实的精灵王,最后摇了摇头,“你还是让他们搬梯子吧。” 格罗瑞尔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在得到卡莉法并不想从横梁上跳下来的明确回答之后,他就像是刚才的精灵姑娘一样,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并且似乎并不打算给还困在横梁上的猫弄一架梯子过来。 “喂!你就这么走了啊!”卡莉法用几乎等同于惨叫的声音喊着扭头就走的小气精灵,后者顿了一下脚步,“我去找近卫队搬梯子。”他的声音里带着怎么藏也藏不住,一股浓浓的想笑出来却得用力憋着的感觉。 毕竟就这么笑出来实在是太不庄重,也不像是作为一个精灵王能做出来的事情。 然而对于一个他这种年纪的年轻精灵来说,因为这种事情而笑出来,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从继位开始,他从穿着到举止,谈吐到笑容,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努力的装作一个足够老成,足够背负起众多的子民和国家的精灵王。 这么做的时间太久了——虽然对于精灵来说,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久到他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纪,放在所有的精灵里,年轻得像是王之森的灌木刚刚长出的新芽。 格罗瑞尔在成为王之森的精灵王之后,因为一些无聊的小事儿开怀大笑的权利,就已经离他远去了。 并且,年轻的精灵王在所有之前的岁月里,并没有觉得失去这种权利有什么不妥。 王就是应该这样的。 并无不妥之处。 第109章 他们远行了,一部分去了北方的冰雪之地,一部分去了南方的茂密森林,还有一部分去了更远的海岸——只有小部分人愿意留下来,铭记他们曾经的愚蠢,并且警示所有的后代。 往北方去的同胞们自称为“露迈拉”,往森林去的同胞们自称“露维恩”,去往南方的同胞们成为了“达尔克”。 而留在原地的,他们是“蒽缪”。——《白银编年史-精灵史残卷》 对于人类的贵族门来说,精灵总是一种能轻而易举的激起他们掠夺和占有欲|望的生物,这个被神眷爱的种族无一例外的有着美丽的脸庞和灵巧的身姿,富有而且干净。 但是就像是他们所有人望而兴叹的一样,这些充满魅力的东西也有着不可被打破的,如同铜墙铁壁般的自我保护手段——精致且能有效防御一切的铠甲,轻巧却锋利的精灵宝剑,以及魔法。 是的,魔法,这个资源在人类的世界中只被集中在一小部分人的手上,而且这一小部分人还通常会出现一些难以把握,让人觉得非干掉不可的疯子。 这对于人类的统治者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让人觉得不安的事实——至少在一个世纪之前,这些贵族还在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打压法师们——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就只能发个光球什么的,不要指望他们能像一条龙,哪怕是幼龙那样一口烈焰就将整个战场灼烧殆尽——他们把抓到的,被指控是“法师”的倒霉蛋们绑在梵恩雅的圣树,也就是针叶松绑成的十字架上,然后点燃下面用干燥松针以及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燃烧物组成的火堆。 这种事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只是被烧死的不是疯子就是流浪汉,没有几个是真正的法师,“魔法是邪恶的!”那时候教会的教士们扯开喉咙宣读着只有他们能看懂的《圣典》这样宣称。 直到某位终于对他们的愚蠢行为忍无可忍的魔法师出手烧掉了他们布道的圣坛,并且把其中一些叫嚣得最狠,送上火刑架的人最多的教士剥了皮。这位法师一路无人可挡的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这些吃得太多以至于脑子都被肥油塞住了的当权者,叫他们吓破了胆。 然后这些“神在地上的代言者们”对于这些掌握着魔法这种少数资源的优秀人士们的态度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变化就像是从白昼到黑夜一样。 法师们开始能够出入教廷,并且适当的给教廷一些“建议”——富饶的精灵之土,这些不信仰主神的异族,总该叫他们信仰该信仰的神。 这是当时年纪还小的格罗瑞尔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过去。人类以信仰的名义,在王之森的土地上施展他们的诡计,他们的野蛮,他们的残忍,以及无知。 他的父亲,当时的精灵王,在短暂的迷茫之后,狠狠地给这些染指精灵之土的入侵者以教训,叫他们见识了神眷之族在任何方面都远在他们之上的优越。 纵然击退了他们,精灵们也没有欢乐可言,他们不好斗,也不喜欢鲜血的味道,从第一精灵纪开始,他们就被教导温顺和宽容,不要为了一些小事起争端。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面对异族进攻的时候不会狠狠的还手。可就算他们这么做了,还是有不少精灵在战争中永远去了安息之土,有达尔克族和露维恩族的梵尼萨被掳走,被杀害——那尸体的惨状让所有的可以用温顺来形容的精灵们的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的怒火。 那一年还只是个梵尼萨的格罗瑞尔从王之森的精灵王城堡跑到月之崖上,远远的望着王之森边境燃烧着的烈火鼓起的浓烟,他们曾给他留下糟糕的第一印象,而这场烈火烧光了父亲那些对于这个种族含糊其辞的猜测——伟大的上代精灵王曾这样对自己的儿子说:“他们看上去是很糟糕,但是大概总会有些好的地方的。” 被烈火一起烧了个精光的不仅仅是王之森边境的树木,还有精灵少年对人类世界的好奇,还是个梵尼萨的格罗瑞尔决定否决的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直到老王前往塔尔盖亚而他继承王位——他不再允许任何一个人类踏足这片土地。 然后一百多年过去了,当这个从没给他留下一点好印象的种族的一员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同时袭来的还有厄运和污秽。 精灵王用一个优雅的姿势坐在昆泽尔书殿的椅子上,手上的羽毛笔被他拿笔的姿势衬得像件艺术品,然而这样的画面却因为一边用手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快要疯掉表情的独眼人类而大煞风景。 “所以——我才说,你是打算在昆泽尔待上几辈子吗?”精灵王说话的语调自带一份嘲讽,但是就算是极力的想用嘲讽来掩盖也没办法让他语调里的偷笑的意味减少半分。 他看着面前这个百年来第一次未经他同意就闯进王之森的人类对着一册又一册用精灵语记载的羊皮卷抓耳挠腮几乎要将她原本就不漂亮的脸蛋都抓烂,心底还残留着的,属于年轻精灵的活泼本性又有些死灰复燃。 如果他和其他那些半大梵尼萨似的露迈拉一样的话,大概现在也是那些不带着恶意往这里看,忍不住想偷笑的精灵们的一员。 “我看不懂,最基本的都看不懂。”卡莉法痛苦又不舍的放弃了跟面前这些羊皮卷打交道。 她实在是不甘心的,还记得当年那个法师,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没有道理他还是原来那个程度——而且就算是原来那个程度,她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想到那个家伙她的心底又开始呼呼的窜起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大概是因为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狰狞,让面前的漂亮精灵觉得不雅观了,他开口用那种一直轻柔的声音说道:“所以,我觉得比起昆泽尔,人类法师们的书卷更加合适你……” “我到哪里去找一个人类法师重新学习这些东西?”卡莉法毫不犹豫的把他的建议堵了回去。 “说得好像自己学能看懂一样。”精灵王的嘲讽依旧杀伤力十足。 卡莉法张了张嘴,最后挫败的把脸埋到了手心,轻声用夏特语嘟囔了一句,“你又不肯教我蒲苏语。” 格罗瑞尔刚想回答她这声轻声的嘟囔,一阵充满威压的,让人从心底生出寒冷惧意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冰堡,打断了所有人正在做的事情。 这对于卡莉法来说并不陌生。 那是一声龙吼。 第110章 尽管盘旋在天空中的巨龙张开他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发出龙吼之后,大部分的精灵都出现了晕眩和站立不稳的情况,但是这些训练有素的近卫军们依旧几乎立刻克服了这种像是来自骨髓里的让人打心底发寒的恐惧。 近卫军们很快行动了起来,分散在冰堡附近的普通露迈拉妇女和她们的梵尼萨被送到冰堡的地下室——这里是冰堡最为坚固的庇护所,因为处于底下,所以雪龙的龙息并不能立刻伤害到他们。 所有的男性露迈拉和冰堡近卫军的女性士兵们身上穿的都是灵巧,保暖并且轻盈却充满防御加护的铠甲,所有的士兵都分散在了冰堡各处的防御点上。 冰堡藏书室里的所有半大梵尼萨同其他不参与战斗的精灵们一样被送到了地下室,格罗瑞尔原本也想把卡莉法往地下室撵,但是这个倔强的独眼人类并不把他的好意当一回事。 在精灵王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冲着龙吼传来的方向赶过去了,这不太可能是修达——这家伙曾经跟自己说过,因为种族的关系来到冰天雪地的昆泽尔,他只会困得想要冬眠。 能够在冰天雪地的昆泽尔之境还保持着活力的龙也只有一种——雪龙,它们因为长年生活在这片土地而比其他的同类更耐严寒,也不需要冬眠,从他们嘴里喷吐出来的龙息不是火焰,而是凌冽的风雪。 卡莉法一路狂奔着,将精灵王甩在身后,她身上原本属于人类少女的衣裙被扯成便于行动的款式——当她冲到平台上的时候,她看到精灵的大军同天空中雪白的巨龙对峙着。 雪龙的双翼刮起凌冽的寒风将冰堡上堆积的冰雪都吹了起来,那呼啸着的,夹杂着碎冰渣的空气就像是刀锋之雨一样冲击着精灵们。 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这样一头成年的龙甚至单枪匹马就能将一个国家毁灭殆尽,卡莉法直到冲到战场的时候才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作为人类之躯同这些精灵们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们穿着铠甲,看上去单薄而轻盈——但是冰堡外面同冰堡里面是完全不同的,里面温暖,即使穿着单薄衣服也不会感到寒冷,一旦暴露在风雪之下,昆泽尔恶劣的严寒几乎立刻就能要了她的命。 又是一口龙息伴随着锋利如同箭矢的冰渣袭向守护冰堡的精灵大军,卡莉法挥动手上在一边捡到的精灵宝剑挡开了冲向自己脸部的冰渣,但是一些细小的碎屑却不能完全被阻挡住在她的脸上、胳膊上添了些带血的伤痕。 要命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冰渣,还有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身体,夺取她对身体控制权的寒冷,在咬牙又一次打碎另一波冰的箭矢之后,她的手几乎冻得失去知觉——然而一边的精灵们却还能弯弓搭箭。 “你疯了吗?”在她喘息着想要向后一些的时候,一件厚厚的披风整个兜头罩在了这个冒失的以为自己能和那些穿着单薄的露迈拉一样抵御风雪的人类女孩身上——差点把她压趴下,卡莉法从那堆简直能被称为厚厚的一层毛皮的披风下面钻出来。 看到的却是格罗瑞尔向前平伸出手——就如同一边的精灵女王所做的一样,将致命的龙息抵御在精灵的阵地之外。 “你给我到……” “让开!” 精灵王还没有把自己剩下的话都说出来,就被面前这个粗鲁的人类小姑娘一脚踢到了一边,白皙的手掌在冰堡的地面上擦出一片血痕,卡莉法扬起的剑锋劈碎了一片冰锥,而这个举动又给她身上增加了不少擦伤。 “你到底在干什么!给我下去跟那些梵尼萨待在一起!”格罗瑞尔恼羞成怒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了卡莉法的手腕,“你想把自己冻死吗?” “这家伙!是那个混蛋的父亲对吗?!”卡莉法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叫克拉莫迪的精灵曾经说过他们认识那个混蛋,他的父亲是一条龙,并且跟昆泽尔开战这样的事情。 她明明连这些人的名字谁是谁都分不清,却对这些事情出乎意料的记得清楚。 “是又能怎么样?!”高贵的精灵王知道面前这个人类的死脑筋又占了上风,不得到一个答案她大概宁可冻死在这里。 “我要问问他!” 龙息的呼啸声几乎要掩盖卡莉法的吼声,她拉直了嗓音冲着格罗瑞尔喊道,“为什么他不去教训他那个改天杀的儿子,却要来这里欺负你们这些精灵!” 格罗瑞尔气的差点就这么一口气没上来噎得心口疼了,“我没被欺负!”他怒气冲冲的冲着女孩吼了回去,“你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案的,梵恩雅在上你立刻给我回到城堡里面去!” 她又不是精灵,又不是近卫军,更加不是蒽缪王族,天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来,她是不是傻?!精灵王气的连作为精灵最基本的高贵气度都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只想把这个傻姑娘拎起来丢到城堡里面去。 然而这个让他气恼的傻姑娘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反而在凌冽的寒风中顶着威力如同箭矢的霜雪更加的往阵地前面走去,格罗瑞尔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 精灵女王米斯澜奈尔就像是格罗瑞尔做的那样高举着双手,将龙息抵御在外,但是这些强力的蒽缪精灵能够保护的地方并没有那么多,总有些地方在他们力量所能涉及的范围之外。 所以平台阵地上的精灵还是一批又一批的受伤、倒下,精灵公主崔诗莉穿着和同胞们一样的皮甲,穿梭在阵地之中,和一些精灵妇女们一起将受伤的精灵士兵们运送到城堡里面去。 战况比她想象的更加惨烈,当她将一个手臂都被冰渣刺得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里面骨头的精灵士兵扶起来的时候,那精灵呻|吟了一声,“克里斯诺娜殿下……我……” “请不要说话,我们不能仅仅只是躲在冰堡下面,总要为自己的兄弟做些什么。”被称为克里斯诺娜的美丽精灵公主强势的阻止了他想要规劝自己躲起来的话语,然后扶着他往里面走去交给擅长治愈的精灵妇女们照顾。 克里斯诺娜——名副其实,美丽无匹的雪原瑰宝。 卡莉法的状态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因为身边的严寒,她的身上反而蒸腾起一丝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她胡乱的擦了一下脸上擦伤渗出的血迹,将手搭在眼睛前方仰头。 巨龙盘旋在天空上方,下面则是苦苦抵抗它的精灵们。 这是一条正值壮年的雪龙,跟当年日暮西山的龙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对。”卡莉法望着天空中盘旋,不停的向下方施加龙威,喷吐出龙息的巨龙,“他为什么不攻下来?” 格罗瑞尔抓住阵地旁边坚固的冰块,喘息着躲开又一波冰之箭矢,抿起了嘴唇,用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因为他怕这个。”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副弓,宽大的银白色弓身,紧绷的弓弦,这是一副强弓无疑——卡莉法一眼看过去也只能知道这大概又是一件精灵们经过无数岁月雕琢出来的珍宝。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天上那头喷吐出致命龙息的巨龙宁可盘旋在高空,让自己的龙威和龙息对这些精灵造不成太大的伤害也要躲避精灵王手上的弓箭——等等,格罗瑞尔的手上只有一副弓,却没有箭。 “他再往下一点,就是索洛安之弓所射出的箭能到达的最远距离。”精灵王轻声低语到,这并不是对着卡莉法说的,更加像是他的喃喃自语。 他要试一试,这样不停的消耗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他的同胞们,而上面那头龙则不痛不痒。 索洛安之弓,当年女战神瑞斯蒂亚曾用它一箭射落盘踞天空的黑色龙王——这一战,让所有的龙对这把弓退避三舍,畏惧异常。 格罗瑞尔站起来,将这幅巨大的强弓架在手臂上,他原本在精灵里也属于身材高大的,这副弓箭在他手上反而显得大小刚好合适,他慢慢拉开弓弦,对着天空中盘旋的雪龙安吉勒尔。 精灵王清楚如果自己成功了,巨龙的身体会这样直接坠落到阵地上,他自己也无从逃避,就算有蒲苏语的保护,他也不可能一点损伤也没有。 卡莉法抬起头,看到美丽的精灵王手上的弓——搭在那弓上的是一道光之箭。 光华灿烂,闪烁着让人畏惧的能量。 ——而这美丽,耀眼的光华,唤醒了她仅有的一丝关于龙爷死亡的记忆——那也是她那循环往复不肯散去的噩梦之一。 那一道光,穿透了龙爷的身体。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了自己扑上去将这只握着光之弓箭的精灵扑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蹲在拼命的掐着自己的胳膊,将它掐的青紫。 光之箭呼啸着冲向安吉勒尔,对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突然猛地改变方向,双翼掀起飓风——甚至随着这声龙吼,精灵们几乎都听到了来自远方咆哮不止的雪崩声。 这头雪龙被激怒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不再盘旋于天空之中,转而俯冲而下,虽然他体型庞大,动作却非常的迅猛——那凶猛的庞然大物张开布满尖牙的利嘴,双翼掀起的飓风刮倒一片又一片的精灵士兵,展现着这个凶狠,冷血而强大的种族压倒性的力量。 卡莉法没有呆在原地,她在这头巨龙有冲下来的苗头的瞬间,往旁边的制高点冲了过去——她甚至不再在乎寒冷侵骨,她的身上,浑身上下都蒸腾着带有血腥味的热气,只需要一个时机,她就…… 安吉勒尔咆哮着冲向了依旧固守着他的位置的格罗瑞尔——他的手上依旧握着索洛安之弓,另一支光之箭矢已经蓄势待发——愤怒的安吉勒尔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被那强劲的力量射中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后果,所以他张开了嘴,一口带着极度寒冷威力的龙息直冲向了格罗瑞尔。 然而精灵王并不躲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光之箭矢会夺取安吉勒尔的性命,同样的龙息会将高贵的精灵王冻成一座冰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格罗瑞尔的背上传来一阵钝痛——就像是有人从高处丢下一个回旋镖,然后结结实实的砸中了他的背部一样。 其实就是这样的。 在精灵王倒下的一瞬间,龙息从他的头顶上刮过,所到之处都挂上了冰霜,一切都被冰封起来,紧接着被龙息中的力量撕得粉碎。 格罗瑞尔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他抬起头来——看到那条强壮的雪龙咆哮着振翅高飞而起,洒落了一地的血雨,几乎将他的头发都浸成血红色。 挣扎盘旋,在空中翻滚的雪龙头上,有人紧紧地抓住它额头两侧突出如同角一样的位置,手上雪亮锋利的精灵宝剑插在了它金色的眼睛里。 卡莉法罩住独眼的眼罩带子崩断了,它自风中飘落,露出了她那只闪耀着融化了的金子一般色彩的竖瞳独眼。 好了。卡莉法咬着牙这样想到,现在,该我让你安静下来了。 “告诉我,你的儿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怀着恶意和愤怒,以及噩梦被唤醒带来的灵魂的灼痛这样问道,她紧紧地抓住插|入雪龙眼睛的剑的剑柄,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趴在因为疼痛而咆哮不止的巨龙一侧,任由他忽而冲上高空,又拿自己的脸去蹭万年不化的冰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这个趴在自己头上的可恶的小虫子离开自己。 卡莉法被他的行为弄得背上就像是一条被刮了鱼鳞的鱼一样,浑身的血痕——然而这个倔强又愤怒的人类小姑娘并不愿意松手,“告诉我!”她同样嘶吼着,将精灵宝剑同自己的手腕一起没入了雪龙那只被她刺瞎的眼睛。 巨龙惨痛的咆哮声更加响彻的传达到了冰堡每一只精灵的耳朵里。 卡莉法下手没有轻重,格罗瑞尔确确实实挨了一下,好在他背部的铠甲足够厚实,才没有被打断脊椎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巨龙咆哮让所有的精灵都向后退了一步,终于从安吉勒尔毫无间隙的攻击下喘了一口气的精灵女王米斯澜奈尔瞪大了眼睛赶到他的身边,“那个人类姑娘到底在做什么?!”她被这小姑娘的粗野和豁出性命不要的疯狂劲给吓了一跳。 精灵王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搭理这位高贵而年长的女士,他放弃了手边的神弓,冲着身边的护卫下令道,“还有多少冰雕可以用?!” “陛下,您没有必要……” “给我!”也许是他的表情实在是有着太大的戾气和杀气,被他就这样咆哮了一声的精灵护卫后退了一步,“都被打碎了,”他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抱歉陛下,都被打碎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格罗瑞尔不再看他,甚至推开了一边想要来劝他冷静的女王,他对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张开了双手,一串充满力量,晦涩难懂却同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能量相连接的咒语从他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米斯澜奈尔瞪大了她那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看着浑身血舞站在城墙阵地上,对着雪原毫无节制释放出自己力量的年轻精灵王,恐惧如同一只魔爪攫住了她的心脏并且用力挤压着。 她是上了年纪的精灵了,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蒲苏语。 最有力量的精灵能将它们使用到如同神明使用它们一样——可是精灵毕竟不是神明——他们在第一精灵纪的时候曾经因为滥用这力量而引发惨痛无比的后果——如今,米斯澜奈尔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精灵史残卷中提到的那一幕一样。 “——他们将双手对着天空,无所敬畏地使用着、亵渎着众神的礼物——用来杀残他们的同胞——此刻也是他们的敌人。” 梵恩雅在上,美丽的森林之主有着同精灵智者厄律尼尔相同的样貌,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呢?女王看着精灵王的背影,透过那背影,她似乎窥见了那使命的一部分以及那未来模糊的样貌。 然而他是为了一个人类的姑娘冲动到如此地步的。 米斯澜奈尔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无数的雪因蒲苏咒语的束缚力而成为精灵王手中的武器,牢牢的锁住了盘旋不止的雪龙——格罗瑞尔的双手颤抖着,鲜血不停的从他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来,而同样的,他那双美丽的如同翡翠湖一样的眼睛里也渗出血来。 雪龙的翻滚挣扎被锁住,卡莉法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她将指甲都已经外翻的手从雪龙被刺瞎的眼睛里抽出来,“现在……”她吐掉了嘴巴里的血,现在的她看上去像是个从岩浆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样,对身上疼痛和伤势浑然不觉,“告诉我你儿子在什么地方。” “我要宰了他身上的那个东西。” 第111章 “我要宰了你儿子身上的那个东西。”这是安吉勒尔听到的出了惨叫和呼喊之外的第一句话。 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不死不休的决心。 这可恶的幼崽从高处跳下来,刺穿了他的眼睛——之所以称呼“它”为幼崽,是因为安吉勒尔能够感受到,从这个家伙的身上透出了一丝同类的气息。 可“它”又不是纯粹的龙,是哪个跟自己一样的傻瓜娶了一个异族的妻子,然后才有了这只小小的幼崽吗? 安吉勒尔的挣扎停止了,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的妻子莉斯莉还在世的时候,当他的小文森特还小的连他的一片指甲片都比他大,他只能躲在母亲的怀里吮吸母亲的体温和乳汁的时候。 如果不是因为爬虫类的眼睛并不能流出那些温血的小东西们相同的晶莹水滴,安吉勒尔的泪水大概能融合他脚下的冰雪。 龙和龙之间有着他们自己交流的方式,但是卡莉法并没有,可是她还是听到了这头正值壮年的雪龙的声音——只是听到了,就被他所倾诉的,巨大而苍凉的悲伤所淹没。 ——我不知道。幼崽,我不知道。 她听到雪龙呼她为“幼崽”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格罗瑞尔以前也叫过她幼崽,但是卡莉法知道那只是以他们的年龄长短来看的。 一个悲伤地父亲,在他儿子的仇敌询问他她所追寻的仇敌在何处的时候,即使强力如雪龙,也只能以悲伤绝望的声音来回答:“我不知道。” 卡莉法站在雪龙的头顶,用那双充满血污的手握着手上的剑,它已经折断了,但是她依旧紧紧的抓住它好像它仍然是锋利的精灵宝剑而不是一柄断了一半的破铜烂铁。四周的寒风剐着龙瞳姑娘的皮肉,将她背上的伤都凝结成了冰、血和破碎皮肉的混合物。 雪龙巨大的悲伤和这个倔强的姑娘那不死不休的愤怒纠缠在一起——昆泽尔的永夜即将过去,太阳从远处冉冉升起,即将再度回归永悬的弗罗娜身侧。 寒冷麻痹了卡莉法对于疼痛的知觉,她只是站在悲痛的巨龙头顶,“我不懂。”她举起了自己手上的断刃,“我不懂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还有余力挣扎,可是他就像是放弃了战斗一样,等待着她的利刃刺入他的头顶,夺走他的生命一样。被束缚的双翼向着天空伸展着,雪龙的悲痛像是直接通过他的心传达到卡莉法的脑海一样。 “不管你在做什么,不管我懂不懂。”雪龙听见这只幼崽这样说道,“死亡总能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不知道为什么,安吉勒尔突然觉得面前这只幼崽和夺走他儿子的拿东西有些相似——一样的冰冷一样的透着死亡的气息,像是被塔尔盖亚抛弃的孩子。 那东西曾经对他这样说过:毁掉昆泽尔,他就不会伤害他儿子。 直到那一刻,自以为强大的龙才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其实是那样一个懦弱无能的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护住。 ——如果他死去了…… “你能拯救我的孩子吗?”巨龙这样问道。 如果他死去了,那东西会伤害自己孩子。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似乎是察觉到他挣扎的意图,安吉勒尔身上的冰雪锁链越发坚不可摧。 可是你的儿子已经死去了。卡莉法没有将这个残忍的事实说出口,她只是高高的举起了手上的利刃,对着安吉勒尔头顶的要害扎了下去——也许残破的剑身长度并不够,但是她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将坚硬的剑柄也一起□□了雪龙的头盖骨。 处于冰堡阵地的精灵王高举着他的双手,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然而他一步都不能移动,让愤怒的安吉勒尔挣脱束缚的结果是灾难性的。 雪龙被刺伤,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那个待在脑袋上的幼崽并没有带足以制他死命的武器,这是他的机会,而冰堡距离这里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这些精灵的箭矢没有到达这里就会坠落到地上。 无论是卡莉法还是远在冰堡的格罗瑞尔都知道这种僵持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即使她跳下去,巨龙的龙息也能在瞬息之间要了她的命。 就在所有人一位这场战斗的结局无可避免的是精灵的失败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被丢在一边的索洛安之弓,克里斯诺娜,所有露迈拉心中、口中的雪原瑰宝咬着牙将一支箭矢搭在了这副宽大的弓箭上。 她站在来自王之森的森林之主身边,纤细洁白而美丽的手臂将弓弦拉到她所能及的最大位置,“请祝福它!”美丽的精灵公主因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而声音颤抖,“请祝福它!让它到达她的身边去!” 安吉勒尔的挣扎越发可怖起来,卡莉法抓住了他头顶上突出的角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死了!”她咬牙切齿的吼道,“我在王之森见过他,他死了!” 在她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克里斯诺娜手上箭矢终于离开了索洛安之弓的弓弦——那一道被祝福的光,如同划过永夜之晨的流星,冲着龙首上的人类而去,卡莉法一把抓住了它——趁着巨龙被她的话所惊呆的一瞬,狠狠的,自上而下刺穿了巨龙的头颅。 就在那一瞬间,就像是接受龙爷的眼睛那时候一样,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蜂拥而至,几乎要将她的脑袋都挤爆。 她看到那污秽夺取那只龙精灵的身体,又听到他用那嘶哑的让人作呕的声音向雪龙许诺——可是那时假的。 时至今日,卡莉法想起那只龙精灵,她的鼻尖就会萦绕着连香草烟的味道都无法掩盖的草木腐烂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没有人比卡莉法更加清楚,那个叫做文森特的,被雪龙宠爱着的他的幼崽,其实早就已经死了,那只是个会动的躯壳,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承载着那个鸠占鹊巢,不止来历的玩意。 “我的孩子……”巨龙沧桑的哀鸣震得卡莉法两耳发疼,脑袋一阵阵得晕眩,甚至能感觉到从耳朵、鼻子和眼睛流出来的温热。 安吉勒尔并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她的话,他扑倒在雪地上,甚至扬起了一场小规模的雪暴——是啊,谁会丢掉自己最后的希望呢?即使愚蠢,作为一个失职的父亲,他却不愿意丢掉自己最后的稻草。 卡莉法紧紧地握住手上的箭矢,她想起巨龙之前问过的,她却没回答的话。 “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会宰了你儿子身上的那个东西。” 雪龙剩下的一只金色眼睛渐渐失去了生气,而卡莉法的那只属于龙爷的眼睛却透出融化金子一般的光彩——在众多古老的传说里,一些即将走上通往塔尔盖亚道路的生灵会看到一些他们最想看到的东西——这是梵恩雅给那些灵魂的恩赐和救赎。 安吉勒尔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窈窕的身影,她的身边站着另外一个高大英俊,带着温柔微笑的年轻精灵。 他们对着他伸出手来。 “梵恩雅在上……”巨龙呢喃了一句,像是释然一样,心满意足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卡莉法看不见安吉勒尔看到的东西,她只是站起来,看着那只金色的,巨大的眼睛,就如同龙爷当初一样缓缓地闭上。 她木着脸,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愿你在塔尔盖亚之土,永无哀痛缠绕。” 然后眼前一黑向着无尽的雪白栽了下去。 …… 卡莉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她爬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痛不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血太多的关系,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等到她将自己的太阳穴几乎都要揉穿,看到推门进来的格罗瑞尔之后才多少对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有所记忆。 “那头雪龙怎么样了?”她记得没错的话,龙鳞可以做成无坚不摧的铠甲,龙牙则可以拿来铸造利器——她甚至带着戒备和恶意扫了一眼精灵王身上的衣服。 她不知道这些精灵会怎样对待他们的敌人——想想也不会好吧? “我们将安吉勒尔葬到了他的龙穴里,连带着他所有的宝藏和回忆一起,不会有人前去打扰他的。”格罗瑞尔这样回答道。 卡莉法张了张嘴,对于这个出乎意料回答瞪大了眼睛,“你们……” “我们尊敬所有的生命。”格罗瑞尔露出了一个微笑,温柔的回答道,“所有的,不管是同胞,还是曾经敌对。” 不对。 卡莉法看着面前美丽的精灵,他原本就有着超乎一切的美貌,笑起来更加让人心生动摇——但是这不是格罗瑞尔能说的话,这不是他会露出来的笑容……这甚至不是他会有的眼神! 那双比晨曦下的翡翠湖还要美丽的眼睛似笑非笑,温柔的如同一泓让人想陷进去永远不出来泉水,又像让人生出想要紧紧的抓住、攫取、珍藏的欲|望的宝石——带着超乎寻常的时光的积淀,将刺眼的炽点都抹去,余下动人的光晕。 格罗瑞尔是个骄傲又顽固的精灵,对她尤其是。 “哦。”卡莉法装作毫不在意的扭过头去,突然抄起一边的陶器往这个“精灵王”砸过去,后者堪堪躲避,这粗鲁疯狂的丫头却抓起一遍的烛台,下一秒就用那尖刺对准了精灵秀美的脖子。 “你不是格罗瑞尔,你是谁?” 第112章 尖尖的烛台对着精灵的脖子,如果现在有谁推门进来的话一定会把面前这个龙瞳的姑娘当做是刺客——如果是格罗瑞尔本人的话,卡莉法几乎可以确定他满口的毒汁已经毫无节制的喷了自己一脸了。 然而面前的精灵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请不要这样。”他轻柔的劝说道,“我能解释现在的情况。”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她并没有放下手上的烛台,反而对着精灵的脖子,绕道他的身后将门闩锁上,“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女孩的戒心超乎了精灵的想象,以至于他刚刚想抬起手来将手拢进宽大的袍子里却被她猛地向前推了一点的烛台刺破了脖子上的皮肤,顿时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就像针扎一样袭击了他的感官,“别动,把手拿出来。” “你大可不必这样。”精灵的语调里还是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是一味的温柔和顺,“还是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他将手从袍子里拿出来,对着女孩摊开,这是精灵一族表示自己对对方并没有而已的动作。 两手空空,也不打算施行什么咒术,只是单纯的想交谈而已。 “我的名字是厄律尼尔-梵恩纳瑞。”精灵温柔耐心的回答道,至始至终,哪怕被用烛台指着脖子,他脸上那如同本能一般柔软的笑意也未曾有过丝毫减退。 “谁?”卡莉法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我不知道格罗瑞尔还有个兄弟……” “不是兄弟。”厄律尼尔微笑道,“我就是‘他’。”他看到倔强的人类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于是向后挪了一步好让那个闪着寒芒的尖烛台离自己的脖子远一点,卡莉法放下了手上的烛台,她挡在这个房间唯一的出路那里,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精灵。 “也许你并不能相信,我即是’厄律尼尔’也是‘格罗瑞尔’,我们有着相同的灵魂。”精灵耐心的对着面前这个并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的女孩解释道。 “不,你不是。”在精灵这样解释的时候卡莉法突然开口否认了他的说法。 “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精灵问道。 “不是格罗瑞尔。”卡莉法盯着他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连眼神都不一样,格罗瑞尔从来不掩盖丝毫自己眼睛中透出的锋芒,也许面对同胞的时候他是温柔和谦逊有礼的,但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总是昂着头,将一个年轻气盛,地位高贵的精灵让人讨厌的一面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他是刺破云层的破云之光,耀眼得不加掩饰。 但是厄律尼尔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壮丽的黄昏,安静,柔和,美丽,并且毫不刺眼。 这两个精灵是完全不一样的。 “好吧。如果你认为不是……”精灵从善如流,他并不打算在自己是不是或者像不像跟自己拥有同一个灵魂的精灵这个话题上和这个女孩争辩。 但是他似乎小看了她的死脑筋和倔强。 女孩再次打断了他,“所以格罗瑞尔呢?”她看着他,一脸让厄律尼尔觉得她似乎是想把自己揍一顿,然后看看能不能把自己认识的那个精灵给揍出来的表情。 “我并不会待太久。”他露出一个长辈对着宠爱的孩子才会露出的笑容,“毕竟我只是一段回忆,鲜活存在的是他而不是我。”他并不会占据这个躯体太久,只是之前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太过拼命,以至于受了一些灵魂上的损伤,才让他暂时成为了掌控这具身体的主意识。 他是带着使命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虽然只是一段记忆,厄律尼尔也深深的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瞬依恋。他是个很典型的精灵,热爱生命也热爱一切双眼可以看到的美景,再次降临这个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世界,多少让他产生了“不舍”这种情绪。 卡莉法当然不懂这个脸上流露出悲伤地精灵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心境,对于他的解释她也听得糊里糊涂,但是龙瞳女孩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所以她松了口气,因为还受着伤的关系,她之前的动作幅度大了一些,背上的伤又开始火辣辣的作痛。她皱着眉头忍着疼痛坐回到床上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像是感受到面前女孩的痛苦一样,厄律尼尔走到她的身边,轻声祈祷来自梵恩雅的力量帮助她缓解背上的疼痛,他这么做的时候,原本就美得没有什么真实感和烟火气的脸上显现出了一层柔光,从窗口投射进来的光芒打在他淡金色的长发上让他看上去有些向圣像。 美丽而神圣。 卡莉法盯着他的脸看着,甚至忘记了这张脸自己曾经很想在他一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想打上去,也忘记了自己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愣怔的看着这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好像移开眼睛他就会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消失。 直到厄律尼尔睁开眼睛,那双带笑的翡翠色眼睛对着她眨了眨,卡莉法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脸是多么没有礼貌的事情,“抱歉。”一向倔强又粗鲁,脾气又臭又硬的龙瞳女孩烫着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扭过头去咕哝着道歉。 她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于是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两口气,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而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美丽的精灵正坐在窗口的椅子上,带着恬静的微笑看着外面冬日的阳光照耀着雪白的冰原——还有那些忙忙碌碌,忙于修理冰堡被破坏部分的露迈拉精灵们。 阳光越过窗口阻隔寒冷的薄片水晶,照耀在他的身上。 卡莉法不由的屏住了呼吸——在面对格罗瑞尔的时候,她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呼吸一口气,这个美丽的不真实的场景就会被她吹散一样。 精灵安静的坐着,人类的女孩不发一言的看着他,过了一会之后,他道,“你想说什么吗?” “你会蒲苏语吗?”卡莉法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到最后那些话都变成了这个不怎么通情达理的疑问。 如果是傲慢的精灵王,他大概又要喷自己一脸毒汁,然而厄律尼尔只是摇了摇头,“我会,但是同你所认识的‘他’一样,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女孩拔高了声音嚷道,她还是改不掉性子里的冲动和急躁,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也依旧会觉得沮丧的想抓头发。 精灵的表情伤感起来,“这门语言,曾经是我们同族相伤的利器,为了铭记那些血和泪,我们放弃了对于这神赐之言的驾驭……”他站起来走到卡莉法的身边,“被祝福的女孩。”他将手放在卡莉法的头上,轻声安慰道,“这是语言,是武器,也是是诅咒,你不需要因为仇恨去背负更多一份的誓言了。” 他的手温暖而温柔,甚至让卡莉法产生了现在把手放在自己头上的人是自己的老师——那个温柔而充满慈爱的盲眼伊芙林纳瑞——这样的错觉。 “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精灵智者的声音里带着感同身受的悲伤,“你的灵魂,被愤怒烧得如同岩浆,被梵恩雅祝福的孩子,”他的话语如同歌咏,又如同叹息,“对你的愤怒,我无可劝慰,然而哭泣并非软弱,有所执念也并不羞耻。” 卡莉法的鼻子一酸,最后干咳了一声将这种尴尬掩饰了过去,“抱歉。”她喃喃的低语道,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厄律尼尔垂下了手,“时间到了。”他闭上了眼睛,卡莉法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突然这么说的精灵,却看到他摇晃了两下,几乎要倒下去。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摔倒在地,好在被她这么一抓,他自己又及时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床柱才没有倒在地上,美丽的精灵一脸困惑的揉了揉太阳穴,“怎么……” 然后他注意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的时候,猛地站直了身子,名为格罗瑞尔的精灵尴尬不已的看着一脸关切的看着他的龙瞳女孩。 他很少能在她那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更多的时候是愤怒和被刺伤小兽一样的狰狞。“你做什么?”他不习惯的向后退了一步,挣开了她扶住自己的手,一脸的不自在。 “跑到我房间来往我床上倒的人可是你。”卡莉法盘腿坐在床上撑着脸看着面前恢复正常的精灵王讽刺道。 “……”格罗瑞尔看着面前的龙瞳姑娘,耳朵尖因为她这句冷冰冰的讽刺而涨红了。 “没事的话别来打扰伤员。”卡莉法抓住被子的一角,像是冬眠的花栗鼠钻进地穴一样钻进里面。 留下张口结舌的格罗瑞尔站在床前,后者也没有对她冷淡的送客行为表现出任何不满,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于是带着困惑离开了卡莉法养伤的房间。 他想起自己赶到雪龙巨大的尸体下方,看到几乎要被冻成一个血和冰的雕塑一样的卡莉法,那时候他没觉得她还能活下去——尽管他竭尽全力去救她了。 可是她的生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这样的伤居然挺了下来。 说句实话,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这个倔强又臭脾气的人类姑娘。 然后一丝愧疚和不安攫住了他的心脏——格罗瑞尔知道自己已经向着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事情——滥用蒲苏语——踏出了一步。 高贵的精灵王扶着墙,痛苦的将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也许他不该学的。 他懊丧的想着,当年梵恩雅殿下问他的时候,他就该选择不学的。 正在他苦恼不已的时候,一个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责备,雪原的瑰宝,美丽的蒽缪族公主克里斯诺娜望着他,“您好,森林之主,女王陛下邀请您。” 她的笑容仿佛能点亮星辰,同那个倔强的人类女孩比起来,就像是雪鸟和乌鸦的区别。 “我知道了,克里斯诺娜殿下。” 现在并不是愧疚和懊丧的时候,他有自己的使命。 第113章 “谢谢。”卡莉法瞪着面前的肉汤,那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花,看上去非常的腻,但是她还是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被烫的合不拢嘴。 “还好吗?”面前漂亮的精灵小妞盯着卡莉法的脸这样问道,龙瞳女孩扭曲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还好。”她不挑嘴,肚子饿了什么都吃。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克里斯诺娜拍了一下手,她的性格活泼,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上位的蒽缪精灵,反而性格上有些像长耳朵的达尔克姐妹,“我还以为你讨厌这个呢。” 蒽缪精灵不太愿意碰荤腥,但是她听经常跟人类接触的露迈拉们说人类都喜欢吃肉——这么多年冰堡还没有迎来过一个人类的客人呢,这个龙瞳姑娘可是她看到的第一个人类访客。 而且她听负责医疗的露迈拉妇人说人类受伤的时候多吃点好的对他们恢复快,所以就自告奋勇的去厨房搭把手帮忙,折腾了半天弄了一碗(在就算卡莉法那个不挑嘴的人尝起来也觉得味道奇怪又很油腻的)肉汤出来。 但是为了不打击面前这只雪鸟的积极性,卡莉法只好硬着头皮全都喝下去,连里面的肥肉都一并吞掉了。 尽管喝完之后胃里没有觉得舒服,反而有点腻腻的想吐的感觉。 不能算是讨厌吧,但是下次别放那么多姜……卡莉法扶着额头这样想到,最后一脸没精打采的坐在床上,“谢谢。”她也就只有这句话能说了。 “不用谢。”克里斯诺娜高兴地像只开春里的雀,她有着纯种蒽缪族特有的容貌,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格罗瑞尔的妹妹——所以说埃德加说精灵都长得差不多不是没有道理,“对了,我听艾泽伍说你之前跟森林之主一起从王之森到了那个叫苏茉纳的人类国家?” “谁?”卡莉法知道她所说的“森林之主”是格罗瑞尔,但是龙瞳姑娘却不知道“艾泽伍”是谁。 “就是克拉莫迪队长呀。”克里斯诺娜笑嘻嘻的回答道,“我们叫他‘艾泽伍’,露迈拉的族人们把这个称号送给勇敢的战士。” “……”卡莉法一脸木然的看着面前这只漂亮的雪鸟,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嗯,是跟他一起。”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门口偷听这两个姑娘在聊些什么一定会觉得一头雾水,可是克里斯诺娜却很好的抓住了卡莉法跳跃式的回答,“真的呀,这可真是了不起!”她兴奋的拍着手,“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冰堡,然而也不能去叨扰其他人让他们跟我讲外面的事情,森林之主和艾泽伍他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他们也不让我插手帮他们……” 卡莉法看着她滔滔不绝,最后摇了摇头,“你不会想听的。”她对着面前这个美丽的蒽缪姑娘说道,“人类的世界有什么好好奇的呢?”她轻声嘟囔着,“你们精灵的世界——干净,整洁,富裕,精灵同精灵之间平等互爱——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伤害,我一点也不懂你为什么会好奇人类的世界。” 克里斯诺娜对面前女孩的回答眨了眨言,“可是你不是人类吗?” “人类的世界跟精灵是不同的,跟任何一个其他的种族都不同。”卡莉法打断了她的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继续好奇这些事情比较好。” 一个漂亮的精灵,向往人类的世界。卡莉法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也不要试图跑到人类的世界里去,尤其是精灵的势力所不能到达的地方。” 克里斯诺娜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就年龄上来说,她比格罗瑞尔稍微小那么一点点,但是无论怎么说都比面前的这个人类姑娘大得多,然而这个人类却说出了跟女王以及格罗瑞尔相同的话。 “他们,真的那么糟糕吗?”精灵公主露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 “不,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糟糕。”卡莉法想起了小哑巴,红指头和那个缺了半颗牙的修士,还有很多她曾经遇到过的人们,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最糟糕的事情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你不知道你遇到的人糟不糟糕。” 越是处在高位,占有着越多东西的人,就越是糟糕。 听到她的话,好奇的雪鸟眼睛又亮了起来,却换来卡莉法义正言辞的警告:“所以,不要想着等到格罗——我是说森林之主南返回王之森的时候跟着他了——人类的世界没你想的那么有趣。” “我没打算跟着他呀……”克里斯诺娜可怜巴巴的嘟囔道。 “那你一定是想着自己一个人偷跑。”卡莉法微笑着看着这个精灵女孩。 “啊!才、才没有!” “没人说你说谎特别容易被人看穿吗?” “我、我才没有!”精灵公主着急忙慌的否认道,然后她像只偷吃鱼被发现了的猫一样用极其不自然的方式试图扯开话题,“那个,我听到你管森林之主叫格罗……?” “我只是说到一半想到应该用你们的称呼来叫他。”卡莉法虽然这样说,她的语调里却对这位“森林之主”没有什么尊敬的感觉。 “哦……可是我觉得他挺关心你呀。”克里斯诺娜嘟囔道。 卡莉法突然觉得这个精灵公主某种意义上让她想起另外一个精灵——那个喋喋不休的长耳朵达尔克昆狄,在面对这个精灵的时候她也跟对着这个精灵姑娘一样,一点办法也没有。 “用他满嘴的毒汁‘关心’我吗?”她嘟囔道。 “虽然森林之主高傲了一些,可是他挺温柔的啊。”克里斯诺娜惊讶于两人对于格罗瑞尔不同的感观,“温和又有礼,如果不是长得那么好看让我觉得压力挺大的,我大概会同意女王陛下的提议哩。” “……”被传唱了一个世纪的美貌居然被嫌弃了,原因还是因为长得太好看。卡莉法听着面前精灵姑娘的话忍不住想在床上笑的打滚,等她笑完了,她才反应过来克里斯诺娜说的“提议”是什么。 “提议?”她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让我嫁给森林之主。”精灵女孩的笑容就像是雪原上初升的太阳一样让人觉得亲切而温暖,卡莉法看着她的脸愣了很长一段时间,过了一会才用一声不咸不淡的“哦”回答了她。 克里斯诺娜望着面前的龙瞳姑娘,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拒绝没有爱情的婚姻,这对于我们来说比死刑更加难受。”她笑着看着卡莉法,浅翠色的眼睛眯起来如同弯月,“我觉得森林之主对你心存慕意……” “咳、咳咳咳!!!!!” 精灵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卡莉法就趴在床铺上咳得掏心掏肺,她刚想说什么就被这位小公主惊世骇俗的话憋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让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缓过气来的卡莉法半咳嗽着表现出她对这个话题极度的抵触。 两个快速成为朋友的女孩之间能聊的东西其实是有限的,如果放在坎帕亚的小鸢尾花之间,这话题就会变成名贵的首饰,漂亮的衣服,以及情人的数量。 而在克里斯诺娜和卡莉法之间,一脸风霜的龙瞳女孩不愿意提及人类世界,同她也聊不了什么诗篇文学,于是克里斯诺娜便将话题锁定在了她们两个都认识的人身上。 格罗瑞尔就是那个不幸成为姑娘们闺中悄悄话的讨论对象的家伙。 但是卡莉法的抵触并没有让克里斯诺娜对她选择的话题失去继续谈论下去的勇气和欲|望,反而让这个骨子里有着逆反一面的女孩更加对此津津乐道,“你那时候晕过去了没有看到,他跑到你身边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最心爱的宝石碎掉了一样……” 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快点闭嘴吧,我觉得自己浑身的伤口都要因为羞耻和不习惯而开裂了!卡莉法那被子绝望的蒙住了自己的头,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这个不说话看上去简直高贵文静如同女神的蒽缪姑娘一旦谈到她感兴趣的话题就会和某只达尔克精灵一样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你让她闭嘴都没用。 要是谈及顽固,她大概完全不输给任何一个蒽缪族的同类,只是她顽固的方向比起同类来更加的让人匪夷所思罢了。 “所以,克里斯诺娜殿下,您说的照顾伤员就是把她变成一只大号的甜虾吗?” 先不说卡莉法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死活想把自己同可爱的雪原瑰宝公主那关于自己昏睡过去的那段时间格罗瑞尔做的事情的叙述中解救出来,那样子活脱脱看上去就是一只煮熟了的甜虾。 至少这个嘲讽味道十足的声音简直让人过耳不忘。 然而就是这个十足嘲讽的语气让卡莉法从克里斯诺娜那兴奋至极却让人尴尬无比(添油加醋)叙述诗般的描述中解脱了出来。 格罗瑞尔的面色不善,就算是留给克里斯诺娜“温和可亲”的印象,他这个表情也让活泼的精灵公主闭上了嘴,小雪鸟捂着自己的嘴蹑手蹑脚的从精灵王的身边溜走了。 卡莉法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瞟了一眼格罗瑞尔,然后抿着嘴唇把脸转到了一边。 “你自己好好休息。”格罗瑞尔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耳朵尖泛起了一丝粉红。 紧接着门猛地拍上了。 那“砰”得一声巨响,将附件巡逻的露迈拉精灵们吓了一跳。 格罗瑞尔快步走到一个窗口前,从外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的发烫的耳朵尖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喘着气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扶住了额头。 ……真是疯了。 第114章 卡莉法这次确实伤得有点重,这让她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间,但是她一贯急躁惯了,对这种少见的休息时光不甚珍惜,反而在伤口还没有好到露迈拉牧师认为她能够挥舞武器的时候拿着短剑“练练手”。 那个露迈拉牧师没有照顾人类的经验,因为年纪还青所以甚至没怎么接触过人类,于是卡莉法的行为把他吓得够呛——这个浑身是伤还不肯安分的小东西是想让自己的伤再开裂一次嘛?! 卡莉法却觉得他这其实有点大惊小怪,自己的身体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但是为了面前这位年轻精灵牧师的心脏着想,她还是放下了自己手上的短剑,从练习转为四处散步。 一旦闲下来她的内心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焦灼情绪,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她却没什么头绪,每当想到自己的敌手里还有一个法师这件事情,她就会觉得烦躁又沮丧。 想了想,她决定去找克里斯诺娜——这只可爱的小雪鸟很少表现出蒽缪一族的臭脾气,反而像个活泼的达尔克——至少有她在,她应该不会介意帮自己翻译一下那些晦涩难懂的精灵文字的。 直到她跟克里斯诺娜坐在一起的时候,小雪鸟用基本上同上面的话晦涩程度不相上下的语言解释着羊皮书上的内容时,卡莉法才觉得自己大概又犯了一个错误。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小雪鸟说道,“说真的,克里斯诺娜……你能不能用简单一点的话解释给我听?” “……我也不知道怎么简单点解释给你听啊。”克里斯诺娜一脸无辜的看着她面前一脸愁云惨淡的龙瞳姑娘,“书上怎么说,我就怎么念给你听……这个可没法简单点解释……”事实上不适合当老师的克里斯诺娜并不知道怎么对着一点精灵文基础也没有的卡莉法简单解释“引导你体内的力量”同“将你体内的力量同外界的力量相互共鸣”这种不亲身体验难以向他人传达的语言。 精灵因为天赋的关系,天生就会这些,然而卡莉法只是个人类,她既不懂什么叫做“体内的力量”也不懂得什么是“力量的共鸣”,所以对着克里斯诺娜照本宣科又干巴巴的复述,她只能干瞪眼。 在经过这样反反复复之后,她只能趴在圆桌上用手盖着眼睛以寻找一些慰藉。 “抱歉。”帮不上什么忙的小雪鸟一脸像是被捕鸟笼套住了一样,等着无辜的眼睛看着面前挫败的人类姑娘,“也许我可以让森林之主来帮……” “别找他来。”听到这个称呼卡莉法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他不肯教自己蒲苏语,就算听完厄律尼尔的话,她也没有放弃这种事实上不切实际的愿望。 她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因为对方表现的太过温柔和善解人意,所以才会短暂的被他说服了。 卡莉法并不介意再去背负一个诅咒,她对此习以为常,并且从不后悔。 “可是……” “别找他来……”卡莉法的声音又开始烦躁,可是当她看到小雪鸟那个委屈的表情的时候,又硬生生压下了那股涌动不停的烦躁感,叹了口气说道,“我是说……他不是很忙吗?接下来不是应该打算回到王之森去了吗?所以别去为这种事情烦他。”解除了从任何意义上都非常温柔的厄律尼尔之后,她更加不愿意被格罗瑞尔那满口的毒汁喷一脸了。 “唔。”克里斯诺娜乖巧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开口道,“可是你看上去并不好呀。” “什么?”卡莉法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克里斯诺娜说的是自己的表情,她也许是因为这些事情烦躁了一些……以至于都能给面前这个单纯的精灵姑娘留下“看上去不太好”的印象了。 卡莉法语塞了一会,最后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这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是说等我的身体好了一点,我就打算离开昆泽尔了。”她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太多了。 也许格罗瑞尔说得对,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而她的心无法沉静下来——感情太过迫切,恨不得一切都直接长在她的脑子里,又没有同炽烈的渴望相对应的能力,她继续呆在这里只能迎接沮丧和蹉跎时光。 面对这样炽热而庞大的渴望,她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渺小无力。 “可是,”小雪鸟看着卡莉法,依旧不放弃她的想法,“我觉得森林之主会很愿意指导你的啊。”这并不是她拍拍手就想到的,她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格罗瑞尔会帮助她。 她知道这个比自己年长一些的精灵虽然看上去很高傲,但是他也确实是那种很温柔心软的性格,只要不涉及底线,他会很慷慨的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虽然不是任何人。 克里斯诺娜不觉得卡莉法寻求的帮助会触碰到格罗瑞尔的底线——这番想法是出自好心,但是小雪鸟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曾经因为蒲苏语的关系闹了一些不开心。 “不,你是没见过他……”卡莉法本来想说“他那副眼高于顶,时不时就用他那刻薄的语言讽刺我的样子”,但是她又想起在高地的时候,这个精灵也曾经指导过自己的格斗,顿时又觉得自己这么说他不厚道,于是只能摸着鼻子强行改口道,“你是没见过他嘲笑我不识字的样子。” “我觉得……如果卡莉法你真的那么渴望学会这些,就不会在意他嘲不嘲笑你。”雪原的瑰宝,可爱的小雪鸟克里斯诺娜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完全不亚于格罗瑞尔的犀利。 卡莉法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一脸无辜的精灵姑娘,她一语说中的最切中核心的部分。 所以……她确实是渴望得到这些知识。 ……可是她为什么会特别讨厌被格罗瑞尔讽刺呢?不,也不是如此,所有人都讨厌被他这样的犀利语言讽刺,但是卡莉法其实并不在乎其他人对她说什么。 她很讨厌他总是点中自己心里脆弱又懦弱的部分,她对于这个精灵,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如果她真的渴求,这种讽刺和恼羞成怒的情感又算什么呢? 如果她真的渴求,那么自己顽固不化又多疑冲动的性格为什么不能为此改变呢? 如果她真的渴求…… 她为什么不能去求格罗瑞尔? 那个愿望真实的存在,那个渴求无法被放弃,她对于力量的饥渴不能被满足——那么她为什么要为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脾气而放弃巨大的机会和资源? 龙瞳的女孩捂着脸笑了起来。 坐在她面前的小雪鸟被这笑声吓了一跳,以为她突然发了什么病症,正当她张大了嘴想要喊牧师来帮忙的时候,卡莉法突然放下了自己盖在脸上的手。 “你说的对。” 她望着面前的小雪鸟,“谢谢你,克里斯诺娜。” 精灵公主怔怔的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她觉得她似乎有那里不一样了,又说不出来,只能茫然的点点头,“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森林之主……” 卡莉法站起来抓起盖着椅子上的披风罩在身上,“我这就去。”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克里斯诺娜跟在昂首阔步的人类女孩身后,在她后面一点也没有一个精灵贵族的矜持文雅模样地嚷嚷道。 卡莉法听到她的嚷嚷声转身对着她说道,“这个时候他还能在哪里?”她不记得这只精灵喜欢到处乱跑,所以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祈祷。 她这样快步的,急匆匆的向前走去,如同将过往抛在背后一样昂首阔步。 然而格罗瑞尔的状态却不太好,自从脑海里面涌现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知识之后,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整夜整夜的做恶梦了,他一度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第一精灵纪人人传唱的精灵智者厄律尼尔,还是他自己——王之森的精灵王格罗瑞尔。 在清楚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他的理智让他无比明晰自己应当跟那个倔强的龙瞳姑娘同仇敌忾,而他的感情却让他对这个姑娘的态度变得尴尬无比。 甚至尴尬到想让他隔绝与她的接触和见面。 如果要说什么的话,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有着一头和她脾气一样毛躁躁黑发的傻姑娘。 那祸端自第一精灵纪时种下,在第三精灵纪时让蒽缪精灵们不得不退守一南一北两块土地,于第五精灵纪——也就是他所在的时代——卷土重来。 无论如何,他这一次要将这东西彻底毁掉。 美丽的精灵王疲惫的闭上眼睛,但是他脑海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知识还在袭扰他的心灵,耳畔甚至回响着厄律尼尔-凡恩纳瑞的痛哭声。 他甚至不太愿意相信这种绝望的痛哭会是这个被白银编年史传唱的精灵第一智者发出的。 尽管它真实无比。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神放在感受宁静的气氛和祈祷安神上,等到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平静的睡意,却有人始终不让他得安宁。 门被猛地踢开,那个熟悉的、有些毛毛躁躁的声音炸雷一样在他的耳边响起,吵得他耳朵一阵嗡嗡作响。 “格罗瑞尔,我想你教我这本书里的东西……” “你这样会吵到森林之主的祈祷的!” 两三个不同的声音在龙瞳姑娘说完话之前和她的声音搅合在一起,以至于耳鸣又有些精神衰弱的精灵王只能听见“我想你”而没听到后面的内容。 于是耳朵尖猛地烧起来的精灵怒不可遏的把这个打扰他祈祷和休息的人类姑娘从他的房间丢了出去。 “嘿,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丢在外面……给我个回答,否则我坐在你门口堵你!”那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格罗瑞尔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耳朵不再那么发烫之后,他回答道: “你……确定吗?” 第115章 “你确定吗?”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精灵的耳朵和脸颊都烧了起来,他在这方面表现出了门外那个人类不会有的纤细而敏感的情绪。 “……这又什么确定不确定的?”卡莉法对他的表现十分不解,然而她一项觉得这个精灵总是在一些她不能理解的地方纠结,所以对他说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于是她用那种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口气回答他,“我确定。” “……不。”格罗瑞尔觉得自己的耳朵尖要烧起来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拒绝。” “……”卡莉法盯着把她挡在外面防止她冲进去揍那个精灵一顿的木门,在克里斯诺娜眼中这个人类姑娘似乎想用自己的眼睛把这扇门烧出一个洞来。 卡莉法的恼怒没有持续多久,她用一种接近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的状态说道,“那好吧,我去找别人。”她再也不要找这只精灵讨论这些事情了!他根本不可理喻! 什、什么?自己拒绝了她就去找别人?她把精灵当成什么了?!格罗瑞尔第一次真心为这个人类的不修边幅感到怒火中烧,于是他打开门对着卡莉法的背影怒道:“给我站住。”他生气起来说话冷冰冰的,作为一个精灵贵族,他习惯了就算愤怒也保持着基本的文雅,然而他现在却很想撒泼。 “又有何贵干啊?”卡莉法对他的反复无常感到一阵厌烦,她烦躁的大步走到高大美丽却面带怒容的精灵面前,毫不怯场的和他对视,“我觉得你这家伙真是不可以理喻……”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导致格罗瑞尔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觉得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才对……”格罗瑞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呃,森林之主,我觉得卡莉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啊。”一直在围观两个人就像是昆泽尔寒冬里的雪崩一样的交流方式的克里斯诺娜微弱的声音插|入了两个人接下来就要发展成大吵一架的“谈话”中。 “什么?”精灵王的怒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迷茫。 “我是说……教她如何引导自然之间的力量和自身力量的共鸣——嗯,也就是我们精灵的‘魔法’。”克里斯诺娜小心翼翼的看着脸色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黑的格罗瑞尔。 后者转过脸去定定的看了看一脸“你这个无理取闹的精灵”表情的卡莉法,抿着嘴唇烧红着脸猛地把门拍上了。 卡莉法靠门太近,以至于这门被拍上的时候她的鼻子被卷起的冰凉空气冲的一阵酸痒,“阿嚏!”龙瞳姑娘不可避免的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又用尾指掏了掏一阵阵耳鸣的耳朵,“他又发什么脾气……” 这个只精灵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克里斯诺娜,不管他,你知道这里除了他还有谁会吗?”卡莉法决定不去管这只感情纤细又敏感的笨蛋精灵,转而向克里斯诺娜寻求能代替精灵王成为自己老师的人选。 “哇哦,我可是第一次看见森林之主的脸红的跟喝醉了的矮人一样诶……” “……”卡莉法乍一听见这种比喻,反而勾起了她一些悲伤的情绪,然后她很快的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把手放在还在惊叹精灵王表现的小雪鸟面前晃了晃,“克里斯?我和你说话呢。” “哦,要是觉得克里斯诺娜太拗口的话,你可以叫我崔诗莉。”小雪鸟对克里斯的这个简短的称呼表现出了不接受,她好脾气的告诉卡莉法,“克里斯”在昆泽尔不能作为单独的名字使用。 “……抱歉。”卡莉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嗯,也不是什么一定要道歉的事情。”崔诗莉摇了摇头,“不过,除了森林之主被姑母,嗯,也就是女王啦,被她强行要求多休息,不要参与冰堡的复建,其他人都有事情要忙呢。” 偌大一个城堡,真正称得上是“闲人”的其实也就只有格罗瑞尔和小雪鸟崔诗莉。 这个时候木门再次被打开,卡莉法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好远离这扇木门,以防止下一次这个精灵又不知道为什么大发雷霆而将这扇门直接拍在自己脸上。 “谁说我不教了?”精灵王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看上去平静了不少,身上也披上了保暖的披风。 但是卡莉法还是觉得他说话有点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突然想起那个叫做厄律尼尔的精灵曾经说过这个精灵的灵魂出现了一些损伤。 “呃,我觉得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她一脸真诚的看着面前脸色发白的蒽缪精灵。 “不用。”精灵王摇了摇头,然后他正眼也不看卡莉法一眼了,“你还是换上保暖的衣服——如果你要学,得到外面去。”他扫了一眼一边的小雪鸟,“崔诗莉,不要跟着好吗?” 尽管冰堡里并没有外面的那种严寒,克里斯诺娜还是猛地打了个寒颤,于是她努力的点了点头,提起裙子像是从陷阱里落跑的雪兔一样飞快的跑走了。 “跟我走。”精灵王附身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书,面色如常的看着一边被他的行为惊呆了的卡莉法。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她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崔诗莉是精灵,又不用跟你一样学习,她们天生就会。”精灵王的毒舌又一次占了上风,他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卡莉法“我还在生气”一样。 尽管对方对他的怒火究竟来自何处没有任何头绪。 卡莉法闭上了嘴,她觉得自己的脾气又要爆出来了,好在这个嘴巴上流淌着毒汁的家伙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否则卡莉法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跟他大吵一架。 两人来到了冰堡外面,那里的路被精灵们长年累月的浇筑,已经变成了厚实而坚硬的冰道——只是走在上面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滑到——卡莉法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大概也是一种“力量”的使用方式吧。 她的双脚踏上坚实的雪面之后,一阵寒风吹得她差点打了个喷嚏,鼻子和耳朵都因为天寒地冻而发红。 然而面前的精灵却站得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她那种瑟缩于寒冷的样子,明明他穿的比自己少得多了。 精灵王对着卡莉法伸出手,像是从空气中抓取什么一样伸手一抓。 一簇火苗出现在他的手上。 卡莉法瞪大了眼睛,格罗瑞尔很想提醒她她那副张着嘴的样子非常的滑稽,但是他还是咳嗽了一声,熄灭了手上的火苗,“‘魔法’对于一些人类来说,就是利用一些生物的血液,皮毛,以及自然界少数的高品质矿石,通过——大部分是对称的——图画引导和利用,将物品和自然界的力量联系在一起,并且使用它们。” 卡莉法迷茫的摇了摇头,“画法阵我不会,我也不知道哪些东西能够起到联系作用。” 格罗瑞尔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你身上就有。” 看着他的样子,卡莉法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想法,“你是说……”她伸手摘下自己的眼罩,露出那只属于龙爷的,闪耀着融化金子般炽热光芒的眼睛,“这个吗?”她望着精灵王。 “龙的肢体本身就蕴含着比人类或者精灵都要强大的力量,他们中很多一部分甚至能同最古老的岩石一样长存。”精灵王不急不慢的为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解释着,“现在……”他轻语,“那眼睛跟你的肉|体……”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耳朵尖又泛起了粉红色,然而卡莉法没有注意到他短暂而诡异的颤音,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他,像个最好学的学生那样期待着从他的嘴里说出更多的知识,格罗瑞尔只能轻咳一声,“你的肉|体同这只可以沟通力量的眼睛融合了起来。否者你不可能用这只眼睛看东西——” “我这只眼睛的视力比我的人类眼睛都要好。”卡莉法摇了摇头。 “别打岔。”精灵王把修长的手指放在嘴唇前面,“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他站在原地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样缓步走到卡莉法的面前,抬起手来。 他要触碰她的右眼,乃至于通过这只眼睛,直接去面对她一切暴躁,愤怒和悲伤的根源。 在格罗瑞尔举起手的时候,卡莉法下意识的侧身不让他碰自己的左眼——她讨厌被别人的手指触碰这个位置,躲闪是镌刻在本能力的反应。 “别动。”精灵王轻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你要是想真正的掌握这只眼睛带给你的力量,就必须先走过你内心的阻碍,否则它永远只是一个你不能控制的装饰品——而且还让你的脸看上去非常的奇怪。”他已经很顾全她面子的没有说出更损的形容词了。 ……这个精灵同那个东西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毒舌又高傲,经常惹得卡莉法想跟他狠狠地吵上一架。 然而,龙瞳姑娘却知道他本性是善良的。 卡莉法强忍着想要将这个把手指放在自己左眼上轻轻触碰的精灵狠狠地一脚踹翻在地的冲动,颤抖着身体任由从他并不算多么温暖的手指上涌出的暖流流入龙瞳。 她甚至闻到了蒽缪精灵身上特有的清香。 这些都在提醒她,这并不是噩梦回归,而是另外一个开始。 ——她一直在恐惧,从未走出来过。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第116章 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又让人觉得劳累、悲伤、痛苦的梦。 少女从小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夏特村即将迎来秋末冬初的第一场小雪,“这天气看上去真糟糕,我说卡莉,快点给我来点姜汤暖暖身子。” 站起来还不到橱柜高的小女孩怔怔的看着面前将胡子变成七股的,脸红彤彤如同喝醉了一样的矮人。 “我说我的姑娘……”见刚刚起床的小家伙没有给他这个冻得骨头都在吱嘎响的老家伙一碗热汤,矮人又想嚷嚷开,但是他最后还是没嚷嚷成功,“嘿嘿嘿!我的小姑娘,我的小公主,你别哭。别哭呀!”没有养过女儿的矮人老头手忙脚乱的围着哭个不停的黑头发小姑娘团团打转,就是没想起来要给她一块手帕擦擦脸。 然而他也没打转多久,那小东西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嚎啕得更大声了,活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嘿嘿,我的小公主,别再哭了,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老爹我去揍他!去揍他!还是哪里疼?哎呦我的小姑娘,你别光哭不说话呀,杰夫,我就去叫他,哈!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人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红胡子的矮人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差点将它扯散掉。 小姑娘不再哭泣了,她安静的望着面前的矮人,直到他不再说话,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提着裙子飞奔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之中,想着她最熟悉的方向飞奔而去,然后像只问着肉香闯进矮人房子的灌熊一样撞开了杰夫小宅的大门。 里面的矮人正在拿着羽毛笔在那本大大的黑封面的羊皮书上写些什么,被撞开的门发出的巨响和争先恐后涌进屋子的寒意吓了一跳的老矮人抬起眼睛,“我的姑娘,你不能这么冒冒失失……”他的话同样没有说完,卡莉法赤着脚跑出门去,一路在夏特村那并不算平整,如今还结着冰盖着雪的小路上狂奔起来。 摔倒了也不觉得疼,光着脚踩上了小石子也停不下那狂奔疯的脚步,她一路向上跑去,穿着单薄的裙子在满是霜雪和枯树枝以及冰渣组成的林间奔跑着——跨过干涸的溪涧,爬上突出、高大的岩石——这世间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当她浑身脏兮兮的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头苍老的龙正闭着眼睛发出雷霆一样的鼾声——小姑娘笑了起来,她又哭又笑,难看的要死。 “别哭了,我的小姑娘。” 那个苍老的声音这样说道。 “你们都已经不在了。”卡莉法哽咽着,抬起头来看着睁开一只眼睛望着她的红色巨龙。 “我们还在,孩子。”巨龙这样说道,它抬起一只巨大的爪子,轻轻地,轻轻地,就像是担心弄坏一片雪花那样碰了碰卡莉法心脏的位置,“在这里。” “是的。”卡莉法使劲想要憋住眼泪,可是无论她怎么样努力,也无法让这些淘气的东西听从自己的命令,“你们在这里。”她右手握拳放在心口,又用左手捂住了嘴呜咽起来。 巨龙抖了抖身上的雪,他站了起来,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一样轻声说道,“我也一直在这里等待你,等你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他声音轻柔,“而这次见面之后,我的小姑娘,不会再梦见我,梦见他们了……”巨龙转了一个方向,卡莉法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看到两个矮人一脸“我的小姑娘”长大了的表情,站在自己的身后微笑着看着她。 卡莉法捂住嘴,用力的想要憋住自己的眼泪,“我知道。”她仰起头来看着低垂着脑袋俯视她的巨龙,又看着两个现在只能到她的腰那般高的矮人,咬着嘴唇。 “我的孩子,”史托走到她的跟前,“别这样,我们只是回到了伊芙创造我们的地方,”他拥抱了他的黑发小姑娘,杰夫也上来大力的拍了拍卡莉法的背——这对于这个文雅的不怎么像夏特人的老人来说,可是非常少见而热情的——“我的孩子,分别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可是我们总会在塔尔盖亚再见。” “每一滴眼泪在太阳下都会闪光如宝石,我的小姑娘。”龙爷这样说道,“岁月总会流失,分别总会到来,而记忆和期望再次相遇的心就如同塔尔盖亚的星辰,如永悬的芙罗娜那么光辉。” “所以我不该,不该再抓着过去不肯放手了对吗?”卡莉法望着这三个已经不在了的老人,红着眼睛口齿不清的问道。 “不。”巨龙的爪尖接住了卡莉法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的一滴眼泪,“是不该再哭的这么可怜了。我的小姑娘。”他低下头,用硕大的头颅轻轻碰了碰卡莉法的额头,“就像接受我们已经离你而去,你也可以接受我们永远在你心里。” 卡莉法把手放在了巨龙的鼻子上,“如同接受你给我的眼睛?” “当然。”巨龙那张爬虫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接受它成为你的一部分,我的小姑娘,我以为这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你知道这其实不怎么容易。”卡莉法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她眨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巨龙,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声,“哦,我的小姑娘,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他扇动起足以将所有的树都拔地卷起的双翼,“就像是呼吸,就像是歌唱,就像是快乐的时候想要舞蹈,就像是饥饿的时候想要食物,就像是眼睛睁开就能看见东西,就像是心脏在跳动……”他掀起的飓风让原本已经落了一地的雪再次纷纷扬扬的搅动起来。 “感受它,我的姑娘,这不是在提醒你我们已经离开了你,而是在提醒你,我们,我,还有所有人,都在这里……” 光辉和火焰伴随着巨龙的龙吼声冲天而起。 露迈拉护卫队的精灵们顺着火焰冲天而起的方向赶去,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袭击,对于突发状况有些像是惊弓之鸟,只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原本应该熊熊燃烧将一切都融化掉的火焰渐渐减小乃至熄灭。 卡莉法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被一块厚厚的披肩罩住了脑袋,她喘息着从那堆毛皮中钻出来,看见了头发和眉毛都隐隐有些被烧焦了的精灵王,那头淡金色如同月光一样柔和的头发透出被烧焦的味道。 美丽的蒽缪精灵抿着嘴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不善。 “……抱歉。” 精灵王听到比起倔强同他不相上下的龙瞳姑娘对他这样说道。 “火。很好,我早该想到的。”精灵王嘟囔着,咳嗽了两声,“你察觉到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他又咳嗽了一声,看来被卡莉法身上烧焦的衣服的气味呛到了,“我还来得及给自己筑起围墙……” “没有姜。”卡莉法摇了摇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 “夏特村没有姜,姜是‘从其他国家来的贵重香料’,我们吃不起。”卡莉法抬起头来,对着精灵王露出了一个像是苦笑又像是感谢的表情,“谢谢。” 她已经不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了。 总有那么些秘密和事情,她没有必要去问,对方也不会愿意她去问。 “没什么。”高贵的精灵扭过头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碰了一下,以精灵的礼仪对着面前的龙瞳姑娘这样说道,“我很抱歉。” “……什么?” 卡莉法觉得自己幻听了。 “我为我曾经无知,称呼哈默耳勒为恶龙像你道歉。”他看到了属于这个女孩的记忆,看到了曾经和平而温馨的小村庄,也看到了作为她导师的两个夏特人——他们有着夏特人特有的长相和性格,热烈的如同铁匠炉里的火。 卡莉法张着嘴看着面前的精灵王,然而他的道歉还没有说完。 “我为我……曾经许多口不择言,戳向你伤疤的言语利剑道歉。”他又轻触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虽然那也许不管什么用。”他的手心又一片湿凉,一部分握紧了拳头而出的手汗,一部分落下的雪被体温融化后的水。 还有一部分面前这个女孩的眼泪。 他下意识的身手接住了一滴。 而热烈似乎能燃烧殆尽一切的火焰自这眼泪而孕育。 他已经看到了,那些逝者留给她的记忆,那些过往留给她的寄言,连同那些过往一起——幸福和不幸的,全部。 然后他理解她指责自己的无知和想当然。 卡莉法像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个精灵一样盯着他,直到确定他并没有被自己所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给取代了之后,她摇了摇头,“我曾经对你的话很生气——不代表我现在想起来不生气。”她顿了顿,“但是我接受你的道歉。”她站起来,一只手抓住他给她用来遮住因为烧焦了衣服而衣不蔽体的身体用的披风,另一只手对着精灵伸了出去。 精灵王看着那只手,微笑着伸手握住了它。 在很多年以后,见到这一幕的露迈拉精灵们这样说: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昆泽尔冬日的太阳在他们的身后放出了灿烂的朝阳之光。 第117章 洛文进入夏季之后,雨水越发充沛了起来,以至于就算不下雨的时候,走在洛文泥泞的小道上没一会甚至能觉得自己的衣服上能滚下水滴来。 艾莱尼抱着从酒馆前面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萝卜缨瑟缩着往自己的狗窝走去——那确实就是一个小狗窝,用一大堆垃圾,木块,泥巴和石块胡乱的堆砌成,一到下雨天滴滴答答的漏水能让小小的艾莱尼缩在唯一能少让她被泥水淋到一点的那块木板下面——这是她找的最好的建筑材料了。 她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身影猛地从背后窜出来抱住了她,把她拖到了阴暗的角落里,瘦小女孩怀里的萝卜缨子掉了一地。 那个浑身脏臭的身影捂住同样也干净不了多少的艾莱尼的嘴巴,将她拖到了少有人来的垃圾堆——洛文有不少这样的流浪汉,艾莱尼这样的小女孩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流浪汉将艾莱尼按在泥泞的地面上,他在酒馆外面受了点气,又不敢同那些流氓佣兵起冲突,于是就将自己的火气洒在了无辜路过的艾莱尼身上,他骑在瘦小的女孩身上尽情的殴打她,打到她连尖叫都发不出声来,只能进气少出气多的躺在垃圾堆边上,活像一堆被丢掉的腐肉。 然后他撕掉了她的本来就连小腿都盖不住的裙子。 “喂。” 当流浪汉准备做更进一步能让他觉得爽快的事情的时候,一个声音让他萎了下去。 那声音粗糙沙哑,听上去像是喉咙受了伤一样。 “什……” 尖叫卡在喉咙里,流浪汉发出一种血呛在气管里的咯嘞咯嘞生,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喉咙上就只有血涌出来的感觉了,那一刻他几乎连疼痛都无暇感受。 他捂着脖子,眼球微微向外凸,视线所及只有一个握着牧羊杖的身影,披着宽大的让人看不出身体的袍子。 手持牧羊杖的人袍子拖在地上拖脏了,事实上这种灰色的亚麻料子特别容易葬,但是谁也不会去在意一个伊芙林纳瑞,伊芙的仆人,没有自己财产,如同他们所信奉的神一样游荡在大陆却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只能睡在马棚。 洛文跟凯纳厄正在战争之中,处于两个国家边境一些村庄的农夫不是被拉去充当双方骑士正式在战场上战斗起来之前的挡箭牌,就是像刚刚那个流浪汉或者艾莱尼这样往洛文的首都跑。 当然,也有人从别的地方往战场前线赶去——比如伊芙林纳瑞们。 这些效忠于伊芙的仆人们异于常人的思考方式会让人很不理解,比如说在前线的战争上拯救在贵族和骑士们眼里根本连头驴子都比不上的贱|民——他们大多数是毫无办法跟随着领主来到战场却得不到丝毫报酬和承诺的农奴。 也有一部分伊芙林纳瑞留在自由民为了躲避战争而出逃的路线上,随时准备帮助他们。 这是丝毫没有任何利己主义和功劳报酬的活。 但是这个“伊芙林纳瑞”却没有拯救那个脖子上像是待宰的羊一样被割开一个口子,趴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流浪汉,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女孩身边,手上牧羊杖顶端的铃铛叮当作息。 祈祷声迅速,冷静而充满伊芙赐予的仁慈。 等到祈祷结束,他用长袍包裹了一下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的小女孩,消失在了肮脏垃圾巷的另外一端。 等到洛文早晨的阳光落下来,流浪汉的尸体就会像随处可见的老鼠尸体一样被垃圾车拉出洛文。 洛文虽然比不上大陆最南端的坎帕亚那么干净辉煌,可是这里好歹也是王都呀。 又不是什么尊贵的达官贵人家的子嗣出来寻花问柳暴死花|柳|巷,一个流浪汉的尸体还打算让每天忙着敲诈……不,跟商人们交流情谊的治安卫队的大人们彻查死因吗? 伊芙的神庙简陋而朴素,却是伊芙林纳瑞们的栖身之所,阿莱克托带着他刚刚救回来的小女孩回到了这里,现在再这个神庙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因为眼睛不太好,所以和他同行的伊芙林纳瑞们认为他应该留在王都以备不时之需——至少这世道再怎么让人绝望,人们至少还是保持着对伊芙林纳瑞的尊重的。 阿莱克托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乎乎的,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遇到这个小女孩的,只是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抱着她了。 她伤得很重,应该是自己为她救治了……吧? 年轻的,面色苍白而瘦弱的伊芙林纳瑞这样想到,他身上有着祈祷之后产生的疲惫和饥饿感——这种疲惫和饥饿感正是祈祷起了作用,他作为一个优秀又有效的伊芙林纳瑞的证明。 “给。”一个声音在瞎眼的阿莱克托头顶响起,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他的听力和嗅觉好很多,早在踏进伊芙神庙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了。 但是伊芙神庙从来收留所有需要一角屋顶避雨的人,伊芙林纳瑞从来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将哪怕不信奉自己所侍奉的神的人赶出去。 “谢谢。”苍白瘦弱的年轻牧羊人抬起手来,他不能够感受对方递来东西的手究竟在那个高度,只能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摊开双手对着慷慨的赐予表示感谢。 落在他手上的是一块触感粗糙,闻上去也没有多少香味的麦糠饼,因为洛文天气潮湿的关系有些发软。 阿莱克托把这块麦糠饼塞进了嘴里,有些不顾形象的捂住嘴拼命往下吞咽,麦糠饼本来就是又干又硬的干粮,不在吃的时候喝点水是无法送下肚去的,所以给他麦糠饼的人又给了他一个睡袋。 “谢谢。”在跟噎在喉咙口的饼争斗了许久终于获得胜利之后,年轻的伊芙林纳瑞再次向给予他食物和帮助的人道谢。 对方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 “不用。”对方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回应了他的感谢。 然后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了——听上去像是对方已经睡着了。 阿莱克托胃里的那火烧一样的饥饿感得到了缓解,他深呼吸一口气,将牧羊杖放在腿上开始休息。 一缕月光从伊芙神庙的外面照射到抱着胳膊假寐的独行旅客身上,“少年”左眼处的皮肤仔细看的话比他脸部的其他皮肤要淡一些,因为长期不规律的生活他的皮肤显得很糟糕,还有一些不细看看不出来——这一定是因为他的皮肤小麦色偏黑的关系——的雀斑。 离开昆泽尔已经五个月了,卡莉法在取回了杂花马之后,一路往文莱罗尔赶去——修达只给她留了一个口信——他碰到了一些事情,需要去西方一趟。 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恰好文莱罗尔正好也是西方的国家,所以卡莉法打算先不去坎帕亚,转而去文莱罗尔。 途径洛文的时候,听说这里在打仗,然后她想起来曾经听人说过——饿狼也有一部分成员做奴|隶买卖,哪里有战争他们就像是闻到鲜血味道的苍蝇一样成群结队,帮助一方的贵族打仗,然后将战败的俘虏买去当奴|隶。 去战火燃烧的地方自然危险又上升了一个等次,但是她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一路从洛文的边境往王都走,看到的东西也很触目惊心,一些腐烂败坏,一眼看上去就会让那些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的贵族们呕吐不止的尸体就这么曝尸于无人耕种的荒地,乌鸦盘绕在尸骨们的身边叼着流出来的赌场吃的几乎飞不动。 因为掩埋尸体要做的活和需要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她最后只能搬来一些枯草和树枝,一把火将这个几乎只有尸体的村庄点燃。 一路上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是——这里是洛文靠近奥尔黛的领土——在流浪了差不多半年之后,她对于周边的国家分布多少有了写了解——这些农民根本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称火打劫。 至于是盗贼还是某些和强盗也差不到哪里去的骑士,就不得而知了。 骑士老爷们的绅士风度都是给那些双手没有拿过比酒杯和扇子更重的东西的贵族妇人的。 他们的忠诚和风度跟这些脸朝着土地,背上还背着柴草或者婴儿的农妇没有任何关系。 在见识到这些骑士殴打无辜只是没有来得及跪送他们路过的农夫一家之后,卡莉法对于这个阶级原本就不多的好感统统都拿去喂了野狗和乌鸦。 她觉得自己居然会对这些穿着骑士盔甲的强盗产生好感认为他们应该还可以简直全都是莱茵那个家伙的错。 毕竟就算是站在对立的立场,这个英俊的王子也是个无可挑剔的“高洁的骑士”——哪怕以精灵的礼仪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骑士?哈。 卡莉法第二天离开伊芙神庙的时候,那个年轻的伊芙林纳瑞还在休息,祈祷拯救对于他们来说非常的辛苦——甚至有的伊芙林纳瑞因为过多劳累而没能活过三十岁——他们大多看上去都苍白柔弱。 可是当这么一个苍白柔弱的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正如卡莉法在人群中看到的那样。 那个她昨天给予了一口食物的年轻男子,张开双手,灰色的长袍让他看上去像是只灰鸽子——伊芙的神鸟——挡在被绑在柴火堆上的妓|女面前。 “不,”他瞪着他那双瞎眼睛将手持火把的人挡在柴草圈之外,“你们不能烧杀她。” “除非你们先烧杀了我。” 他声音颤抖,脚却一步不动。 第118章 因为伊芙林纳瑞总会出现在最需要帮助的人身边,所以所有人都明白对于尊敬一个伊芙林纳瑞,总是给日后难免会遇到些困难的自己一点帮助。 何况女神伊芙同这些伊芙林纳瑞同在。 手持火把的士兵向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起来。但是他们也必须遵守来自上级的命令。 过了一会之后,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个领头的,他走上前来对着面前苍白瘦弱的青年这样说道:“尊敬的伊芙林纳瑞,还是请您让开吧。” 看上去像只瘦小的灰鸽子一样的年轻人并没有让开,他安静将手笼在长袍里,“我不懂你们为何一定要烧杀这位姐妹。”伊芙林纳瑞称呼任何人为兄弟姐妹,他这样说就说明他绝对不会为此让步。 其貌不扬的苍白青年在说完了之后抿紧了嘴唇,让领头的士兵大为恼火而头疼,过了一会之后,他决定在执行命令和对这位伊芙林纳瑞动粗之间选择后者,“把他拉开。” 立刻有两个卫兵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抓住阿莱克托的胳膊,可怜的伊芙林纳瑞连手脚都很瘦弱,他显然不可能挣脱这两个士兵的手再继续保护这个即将被烧死的可怜女人。 在卫兵企图拖拽着阿莱克托离开柴火圈的范围的时候,在场所有围观的人都感受到了奇异的恐惧——他们身边的空气如同在极寒中凝聚一样,几乎所有人的耳朵边都炸响了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的龙吼之声。 人民、包括哪些卫兵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因为心底对于这种力量极度的恐惧而喊出声来,他们颤抖着跪在地上,有些人甚至已经晕倒,裤裆湿了一大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屎尿的臭味。 火堆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散发出滚滚浓烟。 只是没有人再关心火圈的范围内到底有没有人——那火烧得异常旺盛,几乎将天空都要染成一片火海。 直到走到安全的地方,卡莉法才把马背上的两个人弄了下来,阿莱克托还算好,那个本来该被施以火刑的女人看上去却不太好,她张着满嘴都是血块的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躺在火刑堆上的时候,一直用一种无神的目光看着所有来围观她被烧死的人,直到这个伊芙林纳瑞出现,她的眼睛才焕发出一丝光来。 她从来没想过得救。 “你还好吗?”卡莉法对着面前这个胡来的伊芙林纳瑞说道,后者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对这个对自己施以援手陌生人表达谢意,“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尊敬的,受伊芙宠爱的精灵。” 卡莉法被他的话给噎了一下,“我不是精灵。” 阿莱克托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稍微侧了侧头思忖了一下,“我明明感受到您的身上充满了精灵的气息,您却自称自己不是精灵……这……?” 卡莉法听着他的话皱了皱眉头,将手放在了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个挂坠,还是离开昆泽尔的时候那个小雪鸟克里斯诺娜送给她的,说是以后有了这个,能让她毫无阻隔的出入精灵的国度。 “我以为比起精灵你会觉得我更像龙。”卡莉法嘟囔了一句,最后认真的说到,“不过这一次你错了,我既不是精灵也不是龙,我只是个人类。” “不管这么样,谢谢您慷慨的帮助。”苍白瘦弱的伊芙林纳瑞再次将手放在胸口感谢道。 “你打算拿她怎么办?”卡莉法抬头看了看一遍的女人,“就算是伊芙林纳瑞,也没法让人再长出一条舌头来。”也不能指望她识字了,她的装扮还是她被抓进地牢时候穿的,那装束几乎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她是做什么的。 那就更加不指望她识字了。 “我们之中有不少姐妹曾经受到过比她更严重的伤害,做过比她更可怜的活计,伊芙爱所有人,不会因为她曾经做过什么,受到过什么伤害而厌弃她。”阿莱克托温柔的回答道。 一边一脸恐惧的女人看着面前这个黑发的女人露出了一个似有所感的微笑,这是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第一个微笑,“是的,她总是这样。她的伊芙林纳瑞们也是这样。” “我们只是伊芙恭谦的仆人。”阿莱克托温顺的回答,“一切荣耀和赞美都属于伟大的众生之母。” 杂花马打了个喷嚏,它垂下头开始嚼卡莉法的袍子,卡莉法把袍子从这等的不耐烦的伙伴嘴里夺了回来,“别这样。”她轻声呵斥了它一句。 阿莱克托的脸上露出了温顺而阳光的笑意。 卡莉法顿了顿,她对着伊芙林纳瑞都有很大的好感,于是在之前出手帮了他,现在她想问他一件事情,“伊芙林纳瑞一直在各个不同的国家游荡,我想问您一件事情。” “请问吧。” 他们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相互交谈。 “你知道文莱罗尔有一片很大的针叶森林吗?”阿莱克托听到面前的女人这样问他。 “我并没有去过文莱罗尔,不过我知道从洛文一路往西边过去,穿过克莱格古道就能到文莱罗尔了。”他详细的回答,过了一会又说道,“只是洛文最近不太太平,你孤身一个人往文莱罗尔去……”他突然又想起了她抓住自己手腕时候的力道和那从未感受过的,从她身上传出的让人恐惧的力量,转而叹了一口气,“您还是应当小心一些。”他握紧了手上的牧羊杖。 “我知道。”卡莉法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一路上都遇到好人,并且一个人行走惯了,她对于一些事情也就越发看得透彻,做事情也就更加的小心。 显然面前的伊芙林纳瑞也不是一只心思单纯的灰鸽子,他做事情也颇为稳重,比如说他先将自己昨天晚上救治的那个女孩带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并没有回到伊芙林纳瑞们下榻的伊芙神庙。 卡莉法对于他有先见之明的安排是比较佩服的,他好像知道自己今天要惹上麻烦一样。 “那是因为我作为伊芙的仆人,总是会遇到一些需要我出手帮忙的事情,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完美的解决的。”阿莱克托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神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拇指轻轻摩挲这手上已经被他抚摸得发亮的牧羊杖,“总有一些事情,会留下遗憾和伤痛,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应该跪下来,更加谦卑的祈求伊芙宽恕我是那样的无力和渺小。” 卡莉法觉得自己不应该对这位让人尊敬的伊芙林纳瑞再说些什么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同他道别,“我该走了。”她接下来还要继续往文莱罗尔去,然而她知道面前的伊芙林纳瑞和这个女人都不能再这个小镇上再多呆了。 以这个小镇为圆心,画一个圈的话,从这里开始的四个小镇和其中一些村庄——不管有人还是没人——都是属于同一位领主的,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小镇的镇长认为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没有葬身火海的话,他可以给领主递交一份口头的报告和画像,并且让其他几个小镇继续通缉她。 卡莉法想了一下,“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护送你们三个离开这个领主的土地。”在进入人家的土地之前多少应该了解这片土地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在踏足小镇的时候向着一些商人打听了这些事情,她看上去像是个风尘仆仆颇有些身手的新佣兵,虽然商人们更加愿意雇佣一些老练的佣兵来保护自己免受那些盗匪的伤害,但是事实上与其雇佣老练能干佣兵,他们不如拿出三分之一的利润来雇佣一个身上有着骑士授勋的浪荡子——因为比起盗匪来,更可怕的是那群做起打家劫舍来比盗匪更加熟练的骑士老爷们——他们拒绝了卡莉法提出的希望他们雇佣自己作为保镖的意见,但是还是满怀好意的告诉了她最好不要再这片土地上招惹挂着胸前黑蛇勋章的骑士们。 这些骑士老爷属于默克莱男爵和他的夫人以及子女们,全都出生贵族,平时除了为男爵和他的家人们服务,就是游荡在路上,拿走他们看到的一切顺眼的东西,并且“处于无私的忠诚和对主人高尚情操的赞美”将这些东西带给他们效忠的对象。 这其实就是披着骑士皮的强盗。 卡莉法对于他们的行径极度的鄙夷,反正她自己这么多年的闯荡,孤身一人没让她觉得孤单反而磨砺除了一种游侠一样的气质。 她依旧第一眼看上去让人不敢接近,然而也就只是不敢接近罢了。现在已经二十一岁——虽然她总是会忘记自己的年纪——已经被磨砺了整整三年的卡莉法,同她当初刚刚离开贡多森林如同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恶鬼般的模样差很多了。 比起冲动的过往,她更加的成熟,并且更加了解到深谋远虑和做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重要性。 ——然而她依旧是随心所欲的游侠脾气。 如今她所盘算的事情也非常简单——反正一样是要前往西方,她并不介意护送这个让自己颇有好感的伊芙林纳瑞的。 第119章 对于卡莉法来说,她仅仅只是护送这三个人离开属于默克莱公爵的领地,至于之后的事情,伊芙林纳瑞之间有着自己的交流方式,也许这个年轻人会让她们也加入伊芙林纳瑞的行列。 卡莉法扫了一眼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女人,她正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看向自己,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黑黑的牙齿。卡莉法往嘴里丢了一片烟叶嚼起来,又辛又呛还有些苦的植物叶子有着提神的作用,过了一会她问阿莱克托道:“你见过一个……”她往自己眼睛那里比划了一下,最后换了一个词,“用亚麻布遮着眼睛的,和你一样,但是上了年纪的伊芙林纳瑞吗?” 她很久没有见到老师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联系她。 阿莱克托思忖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我在加入伊芙林纳瑞的时候双眼就已经失明了,就算我遇到过,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我最多只能记住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呃,抱歉。”卡莉法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她来到这里默克莱领地之后就没洗过澡,浑身都是味道,头发也乱糟糟的结在一起油油腻腻的,一抓之下满手都是那种油油的臭味。 于是她只能更加尴尬的把手上的油腻往还算不那么油腻的裤子上擦了擦。 她这副尊荣,不管是哪个精灵跑过来看到都会大声尖叫着把她踹进水里。 “你不必觉得抱歉。”阿莱克托温顺的回答道,他的脸上也没有被冒犯到了的神情。 就算自己曾经将对方误解为精灵,阿莱克托也没打算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对于自己的感觉是非常信任的,不但信任,并且他相信自己绝度不可能出错。 虽然他是个伊芙林纳瑞,是伊芙的鸽子和仆人,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完全信任自己所救的人,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他是不介意的,但是这位同精灵这个向来不喜欢也不欢迎外族的存在一定有着匪浅关系的人纯纯粹粹是被自己的行为牵扯进来的路人。 所以,如果对方不开口向自己说明的话,那么他也绝对不会去问为什么。 卡莉法把手上的最后一把干草丢进了火堆里,她的眼睛盯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现在看上去,她的左右两只眼睛已经相差无几,都是属于人类的褐色眼睛,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打算动用属于龙的力量的时候,那只附近皮肤颜色比脸上其他地方还要浅一些的左眼,就会变成金色。 “我去那边睡一会,如果你们要睡了。就把我叫醒。”她这么说着,走到一个土堆后面抓住披风把自己裹成了一团——这样即可以抵御晚上的寒冷,又可以防止更多的风沙被夜风吹进领子里。 将自己裹成一团之后,她将手放在了胸口那个吊坠上——这吊坠已经被她捂得同体温一个温度,手指抓上去能感受到温暖,虽然有的时候回怀念一下昆泽尔干净漂亮的环境,但是她可从来没有想要就这样一脸贪恋的腻在昆泽尔过。 她又想起在回到泽露港的精灵航船上格罗瑞尔问她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漂泊下去?” 漂泊不是什么好词。 她这样想到。 “如果你厌倦了漂泊,王之森愿意接纳一位友人。”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让这只精灵气得拂袖而去,“我觉得比起精灵的聚集地,我更想去卡露拉……” 想到格罗瑞尔当时的表情,卡莉法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王之森、昆泽尔、卡露拉——其实对她来说都一样,她想了想,“也许到最后都结束的时候,我会想回夏特村吧。” 当然,她对于这个也只是想想而已,她还没有傻到以为杀了一个国家的王子——也许是两个?——还能在那个国家生活下去,当然,她也不可能去别的什么聚居地去给别人添麻烦的。 说到底也就只是那么一回事罢了,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偶尔会觉得孤单,但是却并不讨厌独来独往。 虽然就格罗瑞尔的看法,她现在这种想法到以后绝对要后悔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睁开了眼睛,今天的天气不错,但是天空上有很多的云,除了月亮能被看清之外,星星们并不太活跃——如果卡莉法真的是个精灵的话,她大概能从这样的夜观星象中占卜出些什么东西,但是她既不是精灵也不是占星师,所以她就只能这么干巴巴的盯着星空。 过了一会之后,她眨了眨生疼的眼睛。 阿莱克托并没有睡着,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依旧是睁开的,而他身边那个战战兢兢的没舌头女人——她又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也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没有睡着,于是这个四个人的队伍中,唯一一个睡着了的只有小姑娘艾莱尼。 卡莉法叹了一口气,突然这个落在“没舌头女人”眼里十足十如同一个野人一样的女佣兵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起一边装有傻子的亚麻袋子将里面的沙子倒在了暖身的篝火上。 “怎么了?”阿莱克托惊道。 “有人。”卡莉法简短的回答道,一把把小姑娘艾莱尼从阿莱克托的身边捂着嘴拽了起来,小家伙在睡梦中被惊醒,吓得差点失声尖叫——然而卡莉法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艾莱尼并没有从被袭击的噩梦中走出来,卡莉法这样的行为让她又想起了自己被攻击和殴打那个晚上那种让人绝望的疼痛感,她开始下意识的挣扎。 卡莉法没让她继续再挣扎下去,她干脆利落的把她打晕了过去扛在肩上,顺手推了一把“没舌头”,“你扶上他。”她指的是阿莱克托。 “没舌头”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的生活环境绝对不能说是好,所以她很早就学会了服从那些看上去就比自己强得多的人给他的安排,于是她向前两步,扶住了阿莱克托,后者因为眼睛不方便,正胡乱的摸着被他一不小心弄掉了的牧羊杖。 “没舌头”一把抓住牧羊杖,另外一只手扯住了阿莱克托的袖子,急急忙忙的跟在扛着艾莱尼的卡莉法身后——因为是孤身一人,所以卡莉法干脆把马车卖了,换成了钱带在身上——她现在浑身上下除了挂在马上的包裹之外,就只剩下身上藏得到处是,用来救急的小钱袋和两把剑了。 她把艾莱尼藏在了草丛里,又像是嫌弃“没舌头”和阿莱克托走得太慢一样,去而复返推着他们躲进了荆棘丛里,并且夺过阿莱克托的牧羊杖把它丢到了远处的草丛里——这个用来躲藏的荆棘丛挺扎人的,不管是谁大概都不太愿意到这里来翻找什么东西让自己被扎得满手荆棘,早在白天的时候,卡莉法就已经把这里清理了一遍,好让这地方看起来颇为杂乱多刺——事实上里面却是个非常合适躲藏的地方。 她在杂花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这匹跟了她很久,又通人性的马儿扬起蹄子往森林的更深处跑去了——不必担心它会走太远,这个时候熊和山豹都出来觅食了,很难说进到森林深处和遇到强盗到底哪个更让人觉得危险些。 卡莉法躺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了地面上传来的隆隆声——听上去像是骑兵踏在地上发出的,不管是属于默克莱男爵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爵的,她都不想遇见。 渐渐地,马蹄的声音哪怕不用伏在地上也能听见了,阿莱克托的耳朵比其他两位姐妹都要好一些,所以他先皱起了眉头,“听上去……像是轻骑兵。”他微微侧过头,轻声对卡莉法说道。 “嘘。”卡莉法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示意他安静,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匕首,从她的视角出发只能看到人腰部以下的位置——但是在这个位置——人的腿上有着大动脉,只要被割破,失血的速度会比割脖子更快。 这个声音确实是轻骑兵发出来了,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卡莉法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甲胄——黑色的,只在遮住月光的云层移开时才能看清他们。 对方大概有十个人左右,卡莉法一动不动,最好是对方没有发现他们,如果发现了…… 她的左眼渐渐褪去属于人类一样的伪装,变成了暗金色。 旁边的“没舌头”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看到了。 这个女人的眼睛,变成了一种让人觉得害怕的颜色,她几乎不能克制自己的颤抖,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没舌头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不要因为恐惧那只眼睛和那个拥有这只眼睛的人而做出什么傻事来。 伊芙在上,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没舌头”在心里恐惧的想到。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为首的黑甲骑兵这样命令道,过了一会,他蹲下|身去看了看脚下的沙土。 “有人在这里生过火,”他把手放在了沙土上,“还是热的,没走远。” 他站起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步一步向他觉得可能会有人躲藏的地方逼近。 第120章 黑甲的骑士手中的刀横扫了一片荆棘——它是那样的锋利,以至于这样一刀下去,将整个荆棘丛都劈得七零八落——然而什么都没有。 “先生。”跟他来到这里的一个黑甲骑士走上前来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把这里的荆棘都砍掉。”被称呼为“先生”的骑士这样说道。 “请等下。”正在其他人遵从他的命令举起手上的刀对着荆棘丛砍过去的时候,阿莱克托从藏身的荆棘丛里站了起来,他的长袍上还挂着断掉的枝条。 “一个伊芙林纳瑞?”被称为先生的那位为首的黑甲骑士在他的面具下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之后,他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去他身边搜搜还有没有其他人。” 卡莉法抓起身边的土往脸上抹了一把——她露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站起来,伸手抓住了阿莱克托的袖子,手里还握着一把看上去握着就跟握擀面杖一样的匕首。 有黑甲骑士发出了笑声。 “很好,一个伊芙林纳瑞,三个小村姑。”被称为“先生”的黑甲骑士也笑了起来,他摊开手,“算你们走运先生,”他这样对阿莱克托说道,“遇到的是我们而不是尊敬的默克莱男爵先生的小队。”他从他的马匹身上拿下一个水壶喝了一口,然后把目光停在了那个手里握着匕首像握着擀面杖一样的傻村姑,“把你手上的匕首放下,你想拿它来做什么?擀面吗?”这么说着这个自以为幽默的家伙还发出了哈哈两声笑声。 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一样,那又丑又脏的傻姑娘一松手,那匕首嚓的一下掉在了沙土上。 对方没有表现出想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卡莉法缩了缩肩膀,一边装出怯生生的样子一边小声道:“抱、抱歉老爷。”她见过不少农奴,也跟他们有过一些接触,这些眼高于顶的骑士从来不会去注意农奴们是个什么样子——在他们的眼里,这些跟虫子没有什么区别,遍布在他们的领土上为他们劳作的下等人都一样——事实上自由民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卡莉法要装扮成这样一个胆小又浑身肮脏散发着让人不快味道的农妇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何况她半个多月没有洗澡洗头,就算是闻上去也跟所有随处可见的流□□没什么两样。 黑甲骑士看也没看她一眼,他对阿莱克托道:“先生,带着您的姐妹离我们远一些,我可不希望她们身上的味道冲到我们。”这么说着他用手背放在面具的鼻子位置下方侧了侧头,不用想也知道他的面具下面一定是极其嫌弃的表情。 阿莱克托点了点头,他用手拍了拍卡莉法的手,低语道:“我们到那边去吧。”他指的是离这些黑甲骑士比较远的地方。 卡莉法扶着他,带着抱着小克莱尔的“没舌头”往另外一边走去,“没舌头”一脸惊惶的看了看那个有着一只金色眼睛的“东西”——她都不能确定她到底算不算是个人了——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跟在她的身后,生怕这个怪物一个狂性大发,显出原形来把他们一口嚼了。 “先生,这不太对。”一个骑士轻声对为首的“先生”这样说道。 “什么?”首领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和面具——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甚至连胡子都没长得多像样,他将自己绑成几股的辫子放下来甩了甩。 “另外那个女人好像很怕那个村姑。”其实靠近自己效忠的对象轻声说道。 “哦,那个村姑起码有胆子拿刀子,她怕一点不是正常的吗?”他觉得这个弱病残的队伍里,大概只有那个伊芙林纳瑞能有点能力,其他人并不需要太在意。 “这还是有些不对,艾代尔先生。”年长一些的骑士轻声说道,“我觉得……” “迪莫,我觉得你太敏感了一些。”艾代尔伸手拍了拍迪莫的肩膀,他一向觉得这位扈从的敏感警觉是个优秀的特质,并且这种特质能让他总是避过一些危险的事情。 当然,也会让他错失很多机会。 当然,作为对一个扈从的要求,艾代尔觉得迪莫只需要这样保持警觉和多疑就可以了。 一方面艾代尔觉得那个村姑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算有也是从她主人的地盘上逃出来而已,这种事情多得是,就像羊圈里也总有那么几只颇为烈性的山羊一样——这些农奴啊之类的,也会有那么几个受不了整日为领主的收成劳作还要交结婚税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出逃变成野人的。 有别的领主愿意收留的话就会变成别的领主的农奴,没有的话被抓回去就是吊死——或者被森林里的熊啊,山豹之类的猛兽吃掉。 艾代尔也是一位领主,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就算收留了其他地方跑过来的农奴,也不会有其他领主为了个把出逃的农奴来找自己麻烦的——除非对方已经看自己不顺眼很久了。 而且就算找来了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些整天劳作也不保养头发和牙齿还有皮肤的农奴里还会出个能让他觉得值得拿来玩上一玩的美女吗?他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把那个农奴交还给他原来的主人处置的。 再说了,自己也不打算把他们怎么样,难道一个瞎了眼的伊芙林纳瑞,一个乳|房都没有长出来的小丫头,以及两个傻兮兮的村姑还能拿着那把匕首把自己给劫财劫色了吗? “可是先生……” “好了迪莫,我说过多少遍了,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管的。”艾代尔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扈从,他一字一顿的看着忠心的扈从说道:“别多管闲事。” “善心的艾代尔老爷”这算是他领地上的农奴给他的赞美,这并不是说他对这些农奴有多麽的爱护,只是因为他觉得就像是养羊要它们产奶产毛就要细心照顾一样——他跟大多数的领主都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从来都不相信羊往草地里面一放,不需要管理,抖一抖身体就能给他送上厚实细密的优质羊毛来——就跟照顾家畜一样,农奴也是“家畜”的一种。 善心的艾代尔老爷抱着胳膊躺在铺在地上的羊毛毯子上睡着了,他身上的盔甲穿脱都很麻烦,所以他宁可穿着盔甲睡觉也不脱下来。 他去默克莱的城堡参加他女儿的婚礼,要他说默克莱小姐长得倒是不错,要是屁股能再丰满一点,技术能在好一点就好了——至于是什么技术,出于对那位和默克莱小姐结婚的子爵的尊敬,还是不详细说明了。 卡莉法侧过脸用袖子挡住脸装作害怕的样子,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冷眼看着这些骑士,“没舌头”的恐惧却更加明显一些,她原本就只是个普通的妓|女,因为张开腿来钱比做工快所以干脆就这么干了下去,但是她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几个铜子的嫖|资被那个嫖|客诬陷用巫术迷惑客人,结果就这么被拖上了火刑架。 有两个骑士睡不着,他们的身上没有穿着跟自己主人一样全副武装能让结实又强壮的阿尔夏马都走的气喘吁吁的铠甲,他们穿着的就是方便脱穿的锁子甲和裤子。 这两个人笑嘻嘻的走到阿莱克托的面前,并没有看这个苍白瘦弱的瞎眼伊芙林纳瑞,而将目光在卡莉法和“没舌头”之间打转,过了一会他们似乎觉得没舌头更有姿色也更干净一点,于是一把抓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怎么?”阿莱克托站了起来,手上刚刚捡回来的牧羊杖发出了一阵叮当响。 “不关你的事。”其中一个人这样说道,他们一路上赶路已经有几天没碰过女人了,这里正好有,能让他们好好地舒服舒服。 “请你们住手,”阿莱克托将牧羊杖横在两个人中间,牢牢地将“没舌头”挡再牧羊杖的另外一边,他既然救了她,那么一定会帮助她到底,不能再让她遇到这种事情了,“她是我的姐妹,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见习的伊芙林纳瑞。” 侮辱伊芙林纳瑞是大罪——哪怕是见习的也一样——这大概是对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唯一的震慑了,伊芙的祭司总是不能拿来给他们泄|欲的。 “好吧。”两个骑士面面相觑,抓着“没舌头”的手松开了,“好吧,这个是见习。”他伸手一把抓住卡莉法的手腕,把这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女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这个总不可能是了吧?你别告诉我你这里都是见习。” 虽然这个不漂亮也不干净,但是也凑合了。 “请您……”这一次阿莱克托没把话说完就被另外一个骑士推搡了一把摔倒在地。 “手拿开。”骑士听到被他抓住手腕的农妇用嘶哑的嗓音轻声说道。 “什么。”他刚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顺便给她一耳光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男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他觉得那一瞬间连时间都变慢了,倒地的时候在耳边的风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才是牙齿被打掉的疼痛。 卡莉法收起了手,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白痴,“我说,脏手拿开。” 被这意外惊喜的艾代尔猛地坐起来往这边看去,这原本是两个手下憋得受不了想找点乐子,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一看,他却注意到了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那个女人的手臂上有着非常明显的肌肉线条——这可不是营养不良的农奴能有的——而且她的牙齿很白,至少看上去远比随处可见的农妇白。 见鬼,这女人根本不是农奴! 她是个佣兵! 第121章 艾代尔坐起来瞪着面前这个女人,过了一会之后,他冲着那两个企图找点乐子的部下喊道,“给我回来。”他又抱着胳膊躺下了,表现出了一种罕见的温顺和不想惹事的态度。 他向来不是个害怕惹事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别人的婚礼上背着新郎就这么跟新娘搞上。但是艾代尔总是有一种仿佛被幸运女神亲吻过的好运气,他总是能完美的躲避一些会要了他命的事情。 两个骑士看着自己的主人,他们的封赏都来自这位尊敬的艾达尔先生,被揍了的那个原本还不太服气——如果说原来他还在嫌弃这个女人又黑又丑,那么他现在就有点想用拳头教教她怎么做女人了——听到艾代尔这么说,怒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左眼上像长了一块白藓一样的下等人。 卡莉法对他的目光不为所动,又盘腿坐到了地上,仿佛这个家伙只是一堆落叶或者枯枝一类的东西。 想想也对,艾代尔忍不住这样嗤笑着想,这个人看上去就不像是那种被骑士老爷们用鞭子抽怕了的家伙,这年头出来跑的佣兵要么是家族没落的骑士,要么就是刀头舔血的土匪,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那种鞭子还没落下去就先缩起来惨叫的农奴能比的。 前者尤其是,他们享受过作为贵族的荣耀,所以当家族没落的时候,一些人会变得格外的在乎别人是否看得起自己——一言不合或者一个眼神都有可能造成误解。 艾代尔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混杂着野人土匪的粗野气质,又偏偏不像是没有经过有教养环境历练过的样子,这可真是奇怪——不过他没跟多少没落贵族的后代交流过,他一向觉得已经没落的人不要去小看,却不太愿意去他们身上沾点倒霉气的。 “没舌头”瑟瑟缩缩得躲在阿莱克托的身后,一会看盘腿坐在地上的金眼睛女人,一会又偷偷看那些让她从骨子里就怕的发抖的骑士,过了一会之后,她终于不抖了,却还是缩在一边两个眼睛如同受了惊吓的蜜鼠一样骨溜溜打转。 阿莱克托没有动,他看不见东西却把脸准确的转向了卡莉法的位置,过了一会之后,他轻声对着躺在一边的年轻领主道:“谢谢您的慷慨相助,先生。” 艾代尔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快点回到自己的领地去,他一点也不想在外面惹到什么人。国境那边正在闹战事,作为上级贵族他没有必要亲自去,这个伊芙林纳瑞应该是带着他身边的实习牧者跟他的同伴们一起到那边去,然后雇佣了一个可以保护他们的佣兵。 卡莉法没有理睬任何一个人——如果刚刚那个骑士真的打算做什么的话,现在他的脑袋已经跟他的脖子说永别了。虽然手上没有刀,但是她现在的力气,哪怕直接把一个人的脑袋从他的脖子上扭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长期带着眼罩,最近才摘下来以至于左眼那里像是长了一块白藓一样的女人把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声指哨,然后伴随着马蹄的声响,并没有跑出多远的杂花马又回到了这片营地。 乖顺而训练有素的马垂下头来把嘴放到卡莉法的头上,没有梳理过的鬃毛扫过她的脸颊,“别吃我头发。”卡莉法闭着眼睛推了一下这匹跑回来就开始嚼她头发的淘气马。 杂花马喷出一股热气来,然后像是撒娇一样横躺在了卡莉法的身前,恰好将她同那群黑色铠甲的骑士隔了开来。 龙瞳之女闭上了眼睛,但是并没有安心的睡去,很久以前卡莉法就已经习惯了在野地里一个人睡觉,这个时候有这么多人她反而觉得不能入睡了。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杂花马粗糙的鬃毛,她现在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面流窜着的火焰,就像是流淌在岩石下面的岩浆一样,这是她获得力量的证明,但是有的时候也会变成一种煎熬。 她能操控力量,能将水从空气中抽离出来,也能借用属于龙的力量作为媒介唤起火焰——后者是流淌在血管和全身的本能,这导致她的体温有的时候会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 就像是将铁块丢进炉火里淬炼和锻打一样,她的身体也拜这火焰之力所赐,越发强韧。 那火焰,已经不仅仅是储蓄在眼睛里的力量了,它成了她的骨头,她的血液和她的肌肉以及皮肤。 卡莉法叹了一口气,进入了一个介于睡梦和清醒之间的状态,这样的状态能保证她一旦受到攻击就可以立刻反击发起攻击的人,她将手放在膝盖上手心朝上——不管是谁,侵|犯她的休息就会被她下意识的反击烧成灰烬。 她之前再三警告阿莱克托等人不许再她睡觉的时候过来打扰她,要是打算前进,就用石子丢在她周围。 意识进入了一种迷迷蒙蒙的状态,精灵们和一些人类的牧师也会使用这种既能让人的大脑在休息中得到缓解,又能让他们思考问题的休息技巧——之所以称呼它为技巧,是因为这是需要学习和训练的,卡莉法在昆泽尔休息的那段时间跟克里斯诺娜学了不少。 只不过这种技巧有个让人觉得讨厌的缺陷,它会让人陷入迷蒙的梦境中去。 据说一些能力强大的精灵牧师们能控制自己在这个状态时梦到什么,但是卡莉法作为一个初学者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梦,有的时候是过去的事情,有的时候又是一些朝思暮想的愿望,还有一些是非常匪夷所思,让人觉得忍不住想笑的傻事。 比如说追着一只公鸡拔光它尾巴上的羽毛,然后再用这些羽毛去装饰格罗瑞尔那头月光般柔和的漂亮长发。 卡莉法当初做到这个梦的时候几乎是笑醒得。 然后笑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无聊了,居然会梦到这么幼稚的东西。 然后她又进入了她还尚且不能控制的梦境中,这一次她梦见的是一片在柔和月光照射下的平台——一个修长美丽,有着月光般柔和长发的背影站在那里。 在卡莉法的注视下,对方缓缓的转过来。 “很抱歉,我以这样的方式同你见面。” 第122章 这并不是梦境。 至少不是纯粹的梦境,卡莉法皱起了眉头看着面前身长玉立,身上没有一处——哪怕是爱挑剔的埃尔默都无法挑出来的——不美丽的地方的精灵,而卡莉法原本以为格罗瑞尔已经够美了。 这个更美。 过了一会之后,她才注意到自己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一个蒽缪族的美人——然而她的眼睛像是能夺取人的魂魄一样,浅翠色的眼睛让人移不开视线,于是卡莉法不再因为尴尬而试图移开视线,而是顺从自己想要多看几眼美人的心情盯着这个蒽缪美人了。 像是被这种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美丽精灵的身影模糊了一些,面目也变得看不清了,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从四面八方传来,“你好,龙瞳之女。” 卡莉法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之后,她才开口道:“你是谁。” 她称呼自己为龙瞳之女,但是卡莉法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她——如果自己以前见过这样的美人的话,她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索恩之女,萝拉瑞亚之孙,茜珀勒-凡恩纳瑞。”美丽的女精灵这样回答道,“我并不是你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蒽缪,我并不是蒽缪。”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来此处并非因我不知礼仪想要冒犯你,只是我不能以其他方式出现。” 卡莉法张了张嘴刚想要问她为什么,名为茜珀勒的美丽精灵却如同一缕飘忽的云烟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将修长苍白的手指盖在了她的嘴唇上,“龙瞳之女,你所佩戴的项坠是我的遗物,我离开栖息之所,却无处可去,于是回到了我最后的骸骨。” “什么……?”卡莉法记得格罗瑞尔曾经说过精灵们死亡之后躯体会直接边做萤火消失,而灵魂则会进入塔尔盖亚,这样的精灵怎么会有遗骨存留在世上呢? 而且……骸骨?克里斯诺娜送给自己的东西不是她自己的挂坠吗? 茜珀勒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狐疑的龙瞳女,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高雅又矜持的笑意,“这虽然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翠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柔和的就像是一泓春水,“但是它属于森林,本应世代相传。” 卡莉法腾地抬起头来,问道:“你是格罗瑞尔的谁?”她说到骸骨,那就说明她已经死去了,也许精灵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能保留亲人的骸骨使它不化作萤火消失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精灵是谁。”茜珀勒摇了摇头,“我们留在了原地,同一些想要铭记过往的同伴们一起,而我先所有人一步离去。” “……什么?”卡莉法有点迷糊,她不熟悉精灵的历史,对于面前这个美丽精灵的含糊其辞和指代一窍不通,只能露出迷茫的神情来。 然而茜珀勒却缄口不言了,她用那柔和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人类姑娘,最后摇了摇头,“真是奇怪……我看着你就像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名为茜珀勒的精灵大概是一人闷在挂坠里寂寞的太久了。她说话在卡莉法听来有些颠三倒四,甚至有的时候她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于是在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的前提下,她干脆坐在了地上看着这个突然皱起眉头,不同的絮絮叨叨的女精灵——难怪那个伊芙林纳瑞说自己的身上散发出精灵的气息,她带着一块寄宿着精灵灵魂的精灵遗骨,怎么可能不散发出精灵的气息——而且听这位女精灵的意思,这东西还有点年头了,然后她听到茜珀勒这样问她,“请问……现在是第几精灵纪了?” 卡莉法不知道她说的精灵纪时什么东西。但是她似乎在昆泽尔的时候偶尔听到过精灵们提起这个词,“第四……不,应该是第五吧。”她听格罗瑞尔说过,那个时候没有在意也就没有问他精灵纪到底是怎么算的。 “……”茜珀勒沉默了下来,她看上去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有那么一瞬间卡莉法几乎以为她要哭出来了——然而并没有,那种大受打击的神情并没有在她美丽精致的脸上停留多久,茜珀勒又恢复了她的高雅和矜持。 “所以,所有回忆都已经归往安息之地了吗?”她轻声呢喃道,如同母亲在幼子的摇篮前低语,“于是,我才是被遗留在这里的那一个。” 她说的话卡莉法一个字都没听懂,龙瞳的姑娘看着茜珀勒做到石凳上,“森林的主人已经换了多少代了?”她似乎很想知道自己缺失的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卡莉法对着她那双探询的绿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把挂坠还给格罗瑞尔——从某些角度来看这个女精灵跟他长的还是挺像的,也许是他的祖先什么的…… “我不知道。”卡莉法老实的摇了摇头,“等我找到机会回到王之森,我就把挂坠还给格罗瑞尔。”茜珀勒说过这东西应该在森林被代代相传,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并不是克里斯诺娜的,而是格罗瑞尔的。 “……哪里?”精灵也露出了一个迷茫的神情。 “王之森……你说的森林不是王之森吗?”卡莉法从来没觉得自己做的梦能有今天这场这样让自己觉得浑身无力。 这种双方说的事情听上去相似却似乎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浑身都没有劲。 “爱朵澜的森林,它的四季皆有光辉,它的主人是贤明的厄律尼尔……我的弟弟。”茜珀勒这样回答道,卡莉法则无意识的张开了嘴——难怪她觉得茜珀勒跟格罗瑞尔长得很像,原来是这样吗? “你认识我的弟弟吗?”也许是卡莉法的神情太过明显,茜珀勒立刻询问道。 “……不能算是认识吧。”卡莉法想起那个同面前的女精灵一样温柔,长着跟格罗瑞尔一模一样脸的精灵,有点苦于无法将自己的想法用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她认识的并非是她的弟弟,而是她的后代。 茜珀勒垂下了头,“我先他而去,离开了爱朵澜,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她失望的神情是那样的明显,几乎都要讲身边那些葱翠的植物都染上犹豫的蓝色。 过了一会,她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那双翠色的眼睛,像是习惯一样的温柔潮水一样退去,取而代之涌上来的却是震惊和恍然,“我想起来了。” 她站起来,如同一团缥缈的云烟一样来到卡莉法的面前,“我知道你像谁了!” 卡莉法被她跳跃性的思维吓了一跳,在跟不上精灵的想法之后,她放弃了弄懂这个也许来自很久之前的精灵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茜珀勒似乎并没有在意卡莉法的放弃,反而是一些因为沉睡的太久而变得模糊的记忆在刺激下渐渐转醒之后,她的行为在温柔谦和的气质对比下更加显得有些神经质。 “对。你很像她……”女精灵飘忽的声音让人有些心底发瘆,“那个同‘灾祸’一同到来的女孩——厄拉的……那个伊童……” 第123章 “厄拉的伊童”这个称呼卡莉法是第一次听到,她知道这些精灵总是喜欢用一些隐晦的指代词来称呼某个人,所以她便这样询问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因为漫长岁月而神志不清的女人道:“厄拉的伊童是谁?” 然而这个见鬼的女精灵却不再说话了,她一脸迷茫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好像自己根本没有说什么能引起她好奇的话来。 然后一个石子砸在了卡莉法的身边,轻轻地敲击声将她从休息的时间里拖拽出来,强行阻止了卡莉法同女精灵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 卡莉法有些恼怒于他们的打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差点将冲扔小石子将她叫醒的“没舌头”吓得瘫坐在地上。 那群黑甲的骑士早就已经绝尘而去了,甚至连跟马鬃毛都懒得施舍给这些让他们心生不快的下等人,卡莉法收敛了一些自己身上溢出的龙威——虽然她现在已经能熟练的运用这种力量,只是当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们反而会更加的活跃。 就像是一条暴躁的幼龙一样。 阿莱克托的神情如同吃了什么让他的胃都要烧起来的东西一样,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却能感受到属于这个带着精灵气息的佣兵身上,就在刚才溢出了一丝让所有野兽都会不由自主的发抖的力量。 “怎么了。”卡莉法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随口问了一句,杂花马喷了个鼻响。 “不,并没有什么。”阿莱克托摇了摇头,一脸温和的微笑道,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面前这个佣兵有着很多的故事,但是他却并没有打听别人秘密的习惯。 卡莉法看着面前这个苍白瘦弱的伊芙林纳瑞,心里隐隐有些感激。 她将他们一行人护送到了下一个小镇之后就同他们道别了,她接下来要继续往前走到达文莱罗尔的针叶林去——只是当她到那些佣兵经常会聚集的地方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却很少有人能给她实用的信息。 有些人甚至于放声大笑起来,“文莱罗尔的针叶林,哈哈哈哈,文莱罗尔到处都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针叶林,你说的到底是哪片林子?嗯,你小情人跟媚精跑去针叶林里跟人睡了吗哈哈哈哈哈!我劝你别找他了,跟我到旅馆上面去一次你能把什么林子都忘了。” 卡莉法当然对他的讽刺不理不睬,对方的嘲讽里带着点调戏的意味,她一脸冷冰冰的走到柜台前面,“有什么任务可以派给我吗?” 带着眼镜的秃顶老男人扫了她一眼,“没有派给女人的任务。”卡莉法的身形已经不再适合装作少年了,她在昆泽尔的一年里身高发育的速度有些惊人,看上去也不怎么像个矮小的少年。 “什么都行。”卡莉法把自己剩下的所有铜子里的三分之二放到了柜台上,“押金。” 秃顶老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用手推了推脸上那副用水晶打磨的眼镜,“都说了……”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下半句来,过了一会他说道,“格拉格尔领主的未婚妻被媚精骗走了,你去他的队伍里碰碰运气吧。”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什么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一样把柜台上的押金丢给了卡莉法,“快点走,不要你的押金。” 然后看着那个女人一言不发的拿起自己的钱袋又离开了佣兵会所的秃头老达克咕哝了一句,“一点也不像个女人该有的样子。”虽然以前也有女性的佣兵来这里找活干,但是他很少看到这种类型的女人。 浑身上下就像是一把硬邦邦的巨剑一样,透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冷意。 卡莉法到达格拉格尔领主招募勇士的地方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人,连往里面插一根雀肠子都困难了,于是她只能皱着眉头站在人群的外围。 格拉格尔先生的领土上有媚精的老巢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们跟格拉格尔属下的贵族们小摩擦不断也是真的,但是这种领主大规模招募佣兵,摆出一副势要将媚精的巢穴翻个底朝天的气势的事情却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这也许就是第一次了。识字的人并不多,所以格拉格尔招募佣兵的事多半也是在佣兵和不断吆喝的仆人嘴里经由人们口口相传来让更多的人知道。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媚精似乎只有女人,她们妖娆迷人,晃动着那对招人喜爱的雪白玉|乳,腰肢纤细,屁|股又圆又翘……等等等等——然而在这队伍里有些是上了年纪也颇有见识的老佣兵,他们会告诉那些充满幻想的小伙子一个词。 “放|屁!”老杰拉瑞一巴掌拍在了身边一个胡子都没有张全就为了那么几个铜子跑来当佣兵的毛头小子后脑勺上,差点没把他打出鼻血来。 年轻人一脸委屈的看着面前突然发飙的老佣兵,后者吸了一口烟枪一脸鄙夷和不屑得扫了一眼面前这个臭小鬼,大概是因为他的年纪让这看多了鲜血和死亡的老佣兵想到了什么,他喷了个烟圈,“什么美女,等你宰了它们,你就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了。”然后他像是觉得其他人不会相信他一样,又补充了一句,“妈的你还是滚回家去!” “能说说吗?”在这老东西摆出一脸猪肝色的恼怒表情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然后他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这当然是个女人——挤到他这边来,一路上招来了不少粗鲁的叫骂。 “哼,不要以为是女人就能在媚精手上讨到什么便宜……到时候它看到对手是女人就会变成漂亮的男人了……”老杰拉瑞又吸了一口烟斗,“这里一般人都是什么玩意……”他又开始抱怨,看得出来这个老佣兵的脾气并不好。 卡莉法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沉默的听着他哼哼唧唧的抱怨——事实上谁都知道,这一次去扫荡媚精的巢穴,能回来的人越少越好才是真的,佣金也就那么点,人回来的少才能拿得多。 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甄选完毕,一支大概有五百人的队伍就这么组成了,卡莉法也在里面,用兜帽掩住了自己的脸——她还记得自己要找的那群混蛋里有个半媚精。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有经验的老佣兵们几乎都没有被选上,看来年轻力壮才会比较符合征兵的要求。 出于对这个半媚精的厌恶,她对这个种族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媚精生活的森林潮湿阴暗,巨大的山毛榉遮天蔽日,脚下的土地泛着潮湿的气息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过了一会之后,她开始试着很身边的佣兵们交谈,“你们知道文莱罗尔哪里的针叶林里有住着亡灵法师的传说吗?”她的询问有些徒劳,但是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她没有更多获取信息的来源。 被她问道的那个佣兵扫了她一眼,“不知道。”他不耐烦的哼哼道,表现出了一种不明原因的烦躁不安。 卡莉法也不再问他,垂下眼……过了一会之后,她突然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你做什么?!”一个手持武器的家卫冲她喊道。 “上厕所。”她微笑道,“如果你觉得我会半路反悔拿了一半钱不干事,你可以跟过来。” 听到她这么说的家卫咽了一口口水,这个女人的身材倒是不错……他这样想着便跟身边的其他家卫说了一句什么,搓了搓手跟在了卡莉法的身后。 “嘿……你该等……”等到到了隐秘的山毛榉巨树背面,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卡莉法像是捏住一只山雀一样捏住了他的脖子,“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们的老爷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媚精擅长诱惑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会害怕跟人类的队伍来场硬的。 从头到尾,从要对付的媚精的数量到媚精巢穴的位置,这些东西都是领主的一面之词。 队伍里都是青壮年,却没有有经验的“老山羊”带头,这也太奇怪了一些。 卡莉法并不相信他们,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她都觉得这件事情非常的奇怪。 所以她决定单干。 第124章 “我想要杀死你的话,比捏死一只雏鸟更加容易。”卡莉法捏着那个卫兵的脖子轻易的把他举了起来,在昆泽尔居住的这段时间,她的身高蹭蹭的往上窜——大约是精灵们吃的好,她本身又运动的比较多的关系,除了一身结实的肌肉之外,她还拥有了能够俯视大多数人类的身高。 当然也包括面前这个卫兵。 “唔唔……”被捏着喉咙的卫兵抓着面前这个女人的手,他原来以为这就是个婊|子,反正都是要送给那群媚精的不如自己先……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露出这幅丛林野兽的表情。 “不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先打断你的一条腿。”卡莉法面容冷酷的望着他,“很不巧,对于怎么折磨人还是有一点心得的。”她在昆泽尔看了不少禁止未成年的梵尼萨们阅读的书籍,里面倒是介绍了很多被禁止的拷问技巧。 她大概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对着这种内容也能孜孜不倦的看下去。 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残酷了——这个女人确实会毫不犹豫的一点一点把他折磨到发疯——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卫兵就相信了这一点,以至于在极度的恐慌之中,他浑身瘫软,裆下传出了一股恶臭。 腥臭的黄色水渍从他的裤脚流出来,顺着脚踝滴落到地上。 掐着卫兵脖子的手稍微松了一点,卡莉法睁着那双冷漠的眼睛盯着已经吓瘫的卫兵,“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我……”牙齿不受控制的撞在一起,颤抖的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正在他打算回答的时候,前方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卡莉法一拳将手上本来打算用来逼供的卫兵打晕在地,凭借着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迅速的爬上了最近的大树。 “像只猴子一样灵巧”,精灵们对于她的说辞对她来说是表扬还是嘲讽都不重要,因为这是事实,她灵巧的穿梭在这些古树的枝桠之间,仿佛重量都已经离她而去,而她轻巧如雀鸟停驻枝头。 从树叶之间看出去的画面颇为冷酷和淫|乱。 在林间的空地中,穿着几乎不能遮住身体轻纱,丰臀,妖娆美艳的女子们牵着他们的猎物在场地上行使天性的欢愉,死亡同高|潮交织在一起,吸干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最让人觉得恐惧而恶心的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浸透着快乐的红晕,直到被吸干那一刻,他们的脸上都一直挂着笑容。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让人觉得不堪入目了。 媚精和精灵一样拥有着美丽的容貌,但是它们的美丽中带着迷惑人的毒药和远远超过精灵们的妖艳滋味,乍一看下去让习惯了精灵们那副禁|欲模样的卡莉法觉得不适。 毫无犹豫的,她将手放在了身边的古树上,借助着这片土地的力量,微弱的火气顺着树干的内侧潜行——这控制异乎寻常的精妙——她在试验过多次之后,放弃了同其他力量沟通的能力。 卡莉法清楚自己并非是格罗瑞尔那种能够将所有力量都行驶自如的天才,她选择了放弃其他半吊子的力量,一心一意的同那与自己,与自己的媒介最为契合的火作为自己唯一的力量。 那燃烧尽一切,同自己的心呈现出同一种性质的力量,无疑是最适合自己的。 那火焰顺着巨树的树干行走,一路延伸到树根,在土地下面纵横交错的树根又彼此相连,没有多久微弱的火气就顺着土地下面那张树根织成的巨网,如同一支蓄势待发的军队等待着它们的主人一声令下一般蛰伏在淫|乱的“战场”之下了。 卡莉法拔出腰间的刀,从树上一跃而下,一脚踩在了一只正伏在被她吸食的佣兵身上的媚精背上,它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随即—— 视线突然变高了,在一切变暗之前,它看到的一个从头到脚都透着野蛮气息的女人,踩在了没有头的背上。 卡莉法丢掉了自己手上的媚精头,她一直是个激烈又偏激的人,因为黑发精灵文森特的关系,她曾经敌视整个精灵族,也因为那个半媚精的关系,她对整个媚精种族都不存有任何好感。 卡莉法有着属于自己的冷酷,她对没有好感的东西,几乎不存有丝毫的怜悯。 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让原本陷入狂欢的媚精们都一个个抬起头来,此时它们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可怖的神情来:这个女人刚刚从天而降,杀死了它们的一个族人。 这善于魅惑人,带着天性懒惰的种族露出了自己的尖牙,如同一只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一样警示性得发出了嘶嘶声。 “一个活着的也没有吗。”这种时候,那个混蛋贵族到底是派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卡莉法匆匆的扫视了一眼战场——画面颇为不堪入目,横七竖八的尸体充满了这个不算大的空间。 这个女人的身上散发着属于精灵的气味。 距离卡莉法最近的媚精吞咽了一口口水,可是除了那美味的精灵的生命气息,她的身上还萦绕着其他让人恐惧的——像是从骨髓里透出来,流淌在血液里的、让人恐惧的气息——如同羊对着野狼一样。 它的样貌迅速的变化着,金色的头发褪去,变为褐色,柔和的面庞生出棱角来,胸前那对白花花的乳|房也变成了结实的胸肌——它的身上每一寸都在往另外一个性别转换。 那确实是一个精壮英俊又漂亮的男人,不逊给任何一个受人传唱的美男子。 它向着这个女人走去,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让人迷惑的香味——那女人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被他魅惑了一样,甚至手上的刀都垂到了一边。 它欣喜得对着这烤网上的鱼伸出了有着尖锐爪子的手。 下一秒,在它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看到了一个倒下去的身体。 咦? 卡莉法将手上的媚精头丢到了一边,看着面前化身为美丽男子的媚精们,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冷笑:“哦,不用多费心了,我认识一个家伙,比你们好看多了。” 冲天的火焰吞噬了它能够舔舐到的一切猎物。 第125章 “她似自火中而来,烟与尘是她的仆从。” ——《黑铁编年史后卷》 在放了一把大火之后,卡莉法身上的衣服也跟着一起燃烧起来,但是那火像是她的一部分一样,即使烧毁了外面的衣服,她的身体却除了沾染上被灰烬而发黑之外,没有受到一点损伤。 从没有被火焰波及到的尸体上剥下衣服穿在身上,卡莉法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似乎想要将天空都一起吞没的火焰皱起了眉头——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得到了燃料而燃烧的越来越凶猛,不止饕足的猛兽给压制下去,她站在上风口也能闻到肉被烧焦的焦臭味。 被龙宠爱的黑发女人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嘴,蹲在一边干呕了两声,刚刚在看到那个淫|靡场景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现在想起来对着满地烧焦的尸体反而下意识的反胃了。 这倒也真是要命。吐了两下没有吐出什么东西之后,卡莉法擦了擦嘴角又站了起来,她没相信这个地方就只有那么几个媚精,她不太喜欢想得太多,甚至有些死心眼。 不擅长分析人际关系和诸如此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心眼的龙瞳之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颓丧的坐在了被烤硬了的地面上,她在这样的高温之下却一点也不觉得灼烫。 哪怕是脚底包裹着最厚实的皮毛的人也不敢踏足冒着烟和热气,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中升上地面的焦土,卡莉法却坐在一堆被烧焦的尸体中间,看上去极其的想要抱怨些什么。 这个时候要是那个精灵能在就好了。虽然她在缓过来之后也明白了这些所谓的“佣兵”其实就是被推出来送去给媚精们当做晚餐来填肚子的,但是她现在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做格拉格尔的家伙要这么做。 他编了一个蹩脚的谎话?还是说那不是谎话?她烧死了那些媚精,冲动完了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要是那个精灵在就好了。”她又忍不住这样咕哝着抱怨了一声,在这片焦土上大概是找不到什么能给她有用信息的生物了…… 哦,她忘了那个被她打晕的士兵了,如果他还没有被野狗之类的东西叼走做晚餐的话…… 卡莉法迅速的站起来,像是灵巧的猴子一样在林地之间穿梭,她在青春期的时候因为很少跟人接触,甚至有一段时间不太会跟人交流——只是说起在林地之间穿梭跳跃的本领,那些灵巧的林地精灵们也要被她甩在身后的。 只是当她赶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士兵已经不见了,原来的草丛上留下了什么东西拖拽的形迹,“要是那个精灵在就好了。”她不知不觉又抱怨了第三遍。 她要承认他的脑子比她要好用,这个时候大概能给她一点建议,到底是跟着这条拖拽痕迹跟上去找到那个倒霉蛋,还是现在立刻回到格拉格尔的领土上,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她在原地踟蹰了一会之后,咬牙拿出了出色猎手的本事,跟着拖拽的形迹跟了上去。 而此时远在森林外面的格拉格尔领主的城堡里,年轻而瘦小的领主正在为他所派出去的亲兵们没有如约的回到他的领地而坐立不安——他毕竟年轻,没有隔壁领土的艾代尔老爷处理事情那么运筹帷幄。 年轻的拉伦多-格拉格尔子爵从他出生起就面对着两个巨大的难题,一个是他领地和霍亨索伦领地相接处的那些媚精,它们从人类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住在这里了,并且同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爷爷的祖祖辈辈们冲突不断。 另一个问题……也就是领主们之间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上演的冲突,不是我攻打了你的领地,就是我劫掠了你的村庄。 拉伦多承认自己很害怕,他非常的害怕自己隔壁的邻居,那位霍亨索伦男爵,比起更加喜欢在自己领地上彰显自己对于农奴的宽容和仁慈,然后在打仗的时候利用这些对自己感恩戴德的蠢货冲在前面当炮灰的艾代尔老爷,这位霍亨索伦老爷是出了名的残酷。 当然,他对他手下的那些强盗们可慷慨的很,每次劫掠完他的邻居,这些家伙就能拿到一大笔的金币和好几个能帮他们纺织的女奴,还有不少羊和肥壮的猪…… 他的手下夸赞他是个慷慨的主人,并且称赞他“将金币当做沙子,将银币当做水滴,慷慨的送给为他鞍前马后的勇敢骑士们。”对于此,拉伦多除了狠狠的“呸”一声之外,别的事情一点也做不到。 他的土地歉收、人口不足、缴不起税,他又一点不舍得从自己的家私里拿出钱来交这样、那样的税——这些农奴太没用了,实在是太没用了,榨不出一点油水来。 年轻暴戾又阴郁的子爵这样想到,如果忽略他眼睛下面浓重的黑眼圈和咬牙切齿的神情,他大约也是个颇有几分长相,能讨得那些上层无聊贵妇人喜欢的贵族小老爷。 “他们早该回来了!早在太阳下山之前就该回来了!”他用五百个白痴,换了那些媚精答应成为他跟霍亨索伦那个老不要脸的王八蛋之间的屏障!他冒着被这些东西吃掉的危险,亲自去跟这群猴子的猴子头谈判!现在倒好了,他的亲兵都回不来了是吗?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但是其中一个可是不折不扣的骑士出生,跟他一起长大的!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该死的伊格纳缇伍兹,那个混蛋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不是该把那些废物送到之后就立刻回来吗?!自己可是他的老爷!不停的在光线不佳的小道上踱步,显得更加烦躁阴郁了的拉伦多让他的女仆脸上露出了一些害怕的神情来。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老爷不是个脾气和善的主人,而且最近又经常表现的一脸烦躁恼火,于是只能低着头等着他——一阵金属砸在地上的稀里哗啦声和精细的黑陶盘子被砸碎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女仆迅速的低下头开始整理——等着他恼怒的砸掉手边的一切东西。 他在心底狠狠咒骂着没用的骑士的时候,他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被他派来带队倒霉蛋儿伊格纳缇伍兹,正被面对着人生中最大的困境——以前没碰到,大概将来也不会碰到了——他被个媚精抓住了。 还是被她扒光了绑在树上。 ……说实在的,他一点也不想死,真的。 谁来救救他,让他把忠诚给那个救自己命的人也行。 第126章 媚精有着这样的天赋,当他们那双动人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好像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渴望将它们拥在怀抱里,然而这份渴望是致命的。 卡莉法踢了一脚她刚刚救下来的倒霉蛋,而一边被她杀死的小媚精还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这边,它从来没想到在如此靠近媚精巢穴的地方享受美餐还会被人从背后捅穿了心脏。 尽管媚精的生命力惊人,但是就像是诸神决定的那样,所有的生物被伤害到了心脏就会死去——它当然也难逃这样的命运,卡莉法觉得自己之前操纵着火焰将一大群媚精烤熟让她耗费了太多的力气,以至于现在对于她来说呼吸也有些困难。 “还活着吗。”她喘了两口气,又踢了一脚两眼无神的倒霉蛋,她不确定这家伙到底算是佣兵还是那个什么公爵的卫兵,但是有个活人问问总是没错的。 “看在瑞斯蒂亚的面子……嗷!”伊格纳缇伍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了,他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重要部位,接着不算太过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在差点被媚精吸干之前,以瑞斯蒂亚的名义起誓,要是谁能救了他,他愿意向这个人献上自己的忠诚——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嗯,收回一下自己的起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材高大,毫无女人味的……抱歉,他一点也不想吧面前这个浑身都是烟的焦臭味,看上去一点也不妩媚动人的家伙叫做女人。 哦,如果是男人的话,他是说,如果是个贵族的话,哪怕是落魄贵族他也会献上自己的忠诚的,如果只是平民佣兵,等他回去他一定会付钱的……但是,女人? 要是被奥尔罕家的索伦知道了他会笑掉大牙的,他就一直跟自己合不来,连个侍女都要跟他抢,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被个女人给救了他一定会隔三差五拿这个来刺激自己的。 伊格纳缇伍兹在自己的脑袋里已经转了无数圈类似的念头,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从被一个女人从媚精手里救了出来这个“耻辱”中解脱出来。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考虑太多东西的时间,那个女人粗鲁又残忍的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好了,告诉我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脚的力道并不轻,伊格纳缇伍兹差点被她踩得吐出来。 “好了好了,先把你的脚挪开,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他抱怨着伸手抓住女人的脚踝,但是伊格纳缇伍兹却发现自己的手握上去的时候它表现的就好像是一根……一根脚踝那么粗却根本掰不断的石柱。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你松开,别再踩着我了。”他用了两下力,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于是他只能举起手对着这个有两下本事的女人举手投降,“我是格拉格尔子爵的骑士……嗷!”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腹部的压迫感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你就不能……”他疼得龇牙咧嘴。 “告诉我,你的子爵为什么要招募五百个佣兵白白送死,他根本没有未婚妻被媚精夺走是吗?”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冷酷又低沉,腹部的重压和疼痛让伊格纳缇伍兹眼冒金星,“拿别人的命来换和媚精的和平?” “如果真是换和媚精的和平就好了。”伊格纳缇伍兹在自己的心里腹诽了一句,但是嘴上却还是在大叫,“不不不,请住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我带着佣兵们来森林里……你看我这不也被他给买了差点被媚精……呕!”他又一次没能说完他的话,反而被踩的呕吐了出来。 “别对我撒谎。”女人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点不耐烦了,“告诉我你的主人到底想做什么。” “好了,别踩别踩,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他娘亲的……伊格纳缇伍兹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从农奴那里听来的脏话,腹部上的压迫感又减轻了些,女人还是没有移开她的脚,这该死的力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伊格纳缇伍兹他忍不住这样想到。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我要把这些人送到媚精们的手里,至于是拿来换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也被抓住了,相信我。这是实话,别再踩我了……” 对方对他的说辞没有什么反应,就当伊格纳缇伍兹以为她又要狠狠地踩自己的时候,她却抬起了脚,“这是实话。” 这不是疑问句,她肯定自己说了实话。 该死的,她能看出自己是不是在撒谎吗?伊格纳缇伍兹,捂着肚子爬了起来,他现在有些顾头不顾腚,捂住了肚子就遮不住自己的小兄弟。 卡莉法理都没理他,转身往外面走去。 “嘿嘿嘿,你等等我,”伊格纳缇伍兹捡起一边自己的斗篷草草的裹住了自己的下半身跟了上去,一离开媚精的洞穴,阳光就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这里可离媚精的巢穴很近……” “他们一共有多少只?” 沉默的女人这样问道,伊格纳缇伍兹眨了眨眼睛,擦掉了眼睛里因为光线刺激而流出来的眼泪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女人,她看上去真是一塌糊涂,头发烧焦卷曲着,身上到处都是烟灰,衣服上还沾着各种各样看不清颜色的污渍——简直就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一样糟糕。 “不知道,大概一百多来只?现在应该都在进餐吧。”伊格纳缇伍兹挠了挠鼻子,他也不是很同意格拉格尔的做法,但是……怎么说呢,能牺牲一些庶民不用他们这些贵族去打仗的话,那倒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烧死了几只,看来还有很多。” “什——”伊格纳缇伍兹瞪大了眼睛,他的嘴长大足以吞进去一个火鸟蛋。 然后他又被一脚踹回到了媚精的洞穴里,一路东倒西歪的滚回到了那只媚精的尸体旁边抱着腿嗷嗷惨叫。 卡莉法抬起头来望着将她团团围住的,显露出媚精真正外形的生物们,“我不喜欢媚精,也不想当灭族者,所以……”她抽出了背上的龙牙剑,指着领头的,体型最大,长相最狰狞的一只说道,“从我的路上滚开。” “这句话该我说。”那只领头媚精用嘶嘶作响的嗓音这样回答道,“从我们的领土上滚出去,灾祸。” 第127章 到达龙木谷要先穿过一大片的沙漠,而这沙漠对于最擅长依靠着众多人共同的力量征服各种环境的人类来说,也是非常难以渡过的天险。 然而一只沙驼却不急不慢的踏着连天的黄沙从天际线的一方走来,它上面骑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影,等到沙驼走进了,才能看清他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 修达从自己的腰间摘下了水袋喝了一口里面的水,要是他现在能变成巨龙,在一瞬间飞跃这片沙漠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然而托那个小气又狡诈的女神的神威,他现在就只能骑着这头傻乎乎的玩意穿过各种猛兽出没的戈壁沙漠。 “这个太阳晒死龙了啊。”修达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散发着无穷无尽热力和光芒的太阳,这光芒甚至将一边芙罗娜的光辉都压了下去。 一整戈壁沙漠特有的热风呼啸而过,扑了修达一脸的黄沙,他眨了眨眼睛将视线重新定格在前方——在那远处延绵不断的山峰上环绕着闪电翻腾的乌云。 虽然在当地被叫做“龙木谷”,但是事实上真正的叫法应该是“龙墓谷”,所有古代巨龙的长眠之地,当然,修达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块还剩下的地皮当做长眠之地的,他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到这里的。 时隔多年之后,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说心里没有一丝感慨是不太可能的,但是现在没时间让他感慨一番,龙墓谷的情况并不是太好,从外面看似乎依旧是那个天险之地,当他靠近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早就已经被人入侵过了。 曾经的龙王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龙牙在人类的世界能卖出很高的价钱,更遑论古代巨龙们的龙牙了,也不排除有些人类为了这样的暴利铤而走险。 他环视了四周一圈,然后在一块横躺着的大腿骨上坐了下来,“这也太大了啊。”他抱怨了一句,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头巨龙的尸骸像是□□一样张开翅膀保护住了所有和它一比就像是猫崽和狮子那样差距的巨龙骨骸,锋利的爪子卡在两边的悬崖峭壁上,尾巴缠绕着山峰,昂起的巨龙头颅吞吐着环绕整个龙墓谷的乌云闪电。 这是整个龙墓谷中最大的尸骸,它本该依旧残存着力量,可是现在—— 现在修达觉得自己抬起手推一推能让这堆白骨轰然倒塌。 “这可真是讽刺。”黑龙王喃喃的说道,他的心情不能算坏,但是肯定也不算好,“所以我现在爬出来了你到变成这幅鬼模样了?” 黄金龙王埃希泽。他曾经的……好吧,曾经的什么都不是,黑龙王叹了口气,他现在只觉得郁闷得很想大吼一声,让他的龙威和龙吼回荡在整个龙墓谷的上方。 他来到这里原本是打算借用黄金龙王埃希泽残留在骸骨上的力量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狗链的,现在这就只是一具普通的骸骨,他推上一把能散架的骷髅,走那么远的路跨过大半个大陆似乎也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而且可笑起来。 “瑙西卡看中你哪点了,死后连自己的骸骨不被人侵犯都不能保证。你瞧,你看看现在自己是什么鬼样子,真是鬼样子。”修达摊在巨龙骨骸的下方抱怨道,“害的我又要找其他办法。”他都没注意到自己一个劲在自言自语着抱怨不休。 这些自言自语能压下他即将冲出口的另外一些话,那些可怖的,卑鄙的,不高贵也不强大的,怯懦又愤怒的咒骂。 “算了,我另外找办法吧。”躺够了的黑龙这样嘟囔了一句,他把手从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用以抵御沙漠那刀子似夹杂着狂沙的热风用的袍子里抽|出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狂暴的龙吼卷起无数的狂沙,甚至掩盖了龙墓谷上方隆隆的雷声,震动和滚落下来的巨龙骸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如同上古时代诸神军队厮杀所发出的让人畏惧的怒吼。 龙墓谷唯一的通道被掩盖在了众多的落石和龙骨之间,修达拍了拍自己的长袍,等到走到外面才发现那只倒霉的沙驼已经被他的吼声活生生吓破了胆死了。 这个时候他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还是回去的时候,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头沙漠狮鹫当坐骑吧,让他保持着人形跨越这片戈壁沙漠,他宁可回南方线下面的地牢去。 他还得到其他地方去碰碰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打开这个狗链,想到这里这条脾气暴躁的老黑龙忍不住又狠狠地在心底把埃希泽骂了个一文不值。 活着守不住领土,死了也保护不了同胞的骸骨。修达不耐烦的埋怨着——但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去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埃希泽尸骨上的力量,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入侵龙墓谷的人又是谁? 他不算是个喜欢操心这些破事的龙,但是如今这种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去操心一番了。 而远在大陆的另外一边,卡莉法看着面前团团将自己围住的媚精们,思考着要不要用龙威将它们全部压趴在地上,一些年轻的媚精围着她发出警告的嘶嘶声,但是就是一步也不敢靠近她——它们闻得出来面前这个人类的身上除了本身的人类血肉气味之外夹杂着两种不同的味道——一种味道诱惑它们想要靠近,另一种让它们浑身发抖。 “我说你……”被一脚踢回洞里的小骑士终于又从洞穴里爬了出来,看到面前这个粗野的女佣兵又打算一脚踹在他的脸上把他踹回洞里,立刻抬起手捂住脸大喊道,“等等,等等,别踢我脸!” 卡莉法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的眼睛迅速变成了金色,左脸被细密的红色鳞片覆盖住,那鳞片从金色的左眼开始如同寄生虫一样爬满了她的全身,将所有没有被衣服覆盖的部位如同贴身的盔甲一样包裹了起来。 “你叫我什么?”卡莉法冷漠的看着面前的媚精首领。 一边的伊格纳缇伍兹张大了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老媚精不再说什么了,它用那双狰狞又狡猾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东西”,它活的够久,见过的事情和人也比其他媚精多得多,但是这种“东西”它却是第一次见到,看上去像是个人,却散发着精灵和龙的气味,更别提现在变成这幅样子了。 “我不喜欢媚精,但是也不想当个灭族者,所以我说最后一遍,滚开。” “我们当然愿意让开。”媚精并不算是什么在乎手足情的生物,它们狡猾而且残忍贪婪,在面对它们不能对付的东西——或者说没有把握对付的东西的时候,它们会选择退却。 所以这些狡猾而识时务的野兽让开了一条道路。 卡莉法覆盖着龙鳞的手上连指甲都变成了尖利的龙爪,当她伸手抓住伊格纳缇伍兹的领子的时候,他被吓得像是一只被老鹰叼住了的母鸡一样尖叫起来。 然而怪物无视了他的尖叫,把他往肩膀上一丢,像是扛着个身娇体柔的贵族小姐一样无视他的尖叫和被吓得连战斗技巧都被抛在脑后、毫无章法的捶打——这让伊格纳缇伍兹这个在这一带还算是颇为有威望的骑士看上去就像是个被蛮族抢走了的乡下妞那样。 “我听说这一带有很多针叶林,你知道有个叫伦德尔的法师在针叶林里有座城堡吗?”怪物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头来对着老媚精这样问道。 这一次她问对人了,似乎是为了让这个怪物早点离开这个栖息地,又似乎是为了让这个怪物和它们同样不喜欢亡灵法师来个同归于尽,老媚精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个方向去吧,你会找到的。”生怕面前的怪物不相信,它还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欺骗你,我希望你被那亡灵杀死的心情诸神可以作证。” “哦。”卡莉法对他的让人厌恶的言语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带着被她抗在肩膀上的小骑士离开了。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卡莉法才把他丢在树根上,小骑士的背狠狠地撞在了凸起的树根上,疼得他都蜷缩了起来。 “很疼诶。”红色的鳞片慢慢从皮肤上消失,就像是它们长出来那样又退回到皮肤的下面,那一瞬间错眼看过去好像她整个人都是血肉模糊的。 也不知道她是在抱怨这些鳞片长出来很疼还是伊格纳缇伍兹锤她背部那几下很疼,伊格纳缇伍兹觉得前者更有可能。 “什、什么?”伊格纳缇伍兹的牙齿不停的打颤,“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害怕的神情都有些扭曲了。 “我不知道。”卡莉法有点暴躁的回答道,“能回去的话就走吧。”这么说着她像是灵巧的松鼠一样上了树,过了一会之后一把小匕首砸在了伊格纳缇伍兹的脑袋上,“快点滚。” 那怪物的声音从茂密的树叶里传来,随后伴随着远去的沙沙声,他知道她……还是它?知道那怪物已经走远了。 卡莉法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现在的心思只扑在要做的事情上——为此,她要在敌人的巢穴附近潜伏足够长的时间,以做好所有的,以复仇和杀戮为目的的准备。 这个法师,他是仅次于文森特的,她最仇恨的人。 第128章 亡灵法师在这片土地上是不受欢迎的生物,他们取出死去之人的遗骨,搅乱灵魂的安宁,甚至有传说表示,那些足够强大的亡灵法师们,会同“灾祸”做交易,从塔尔盖亚偷出已经安眠的灵魂,并且将它们当做自己的仆人来使唤。 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对于卡莉法来说都不重要,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所谓的城堡并不是什么蝙蝠满天乱飞,周围游荡着亡灵,让人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不祥之地的古堡,而是一座看上去颇为阴森安静毫无生气的白色塔楼。 白色塔楼的周围阴沉沉的包裹着爬藤类植物,显得非常的清凉——如果要说这地方同“亡灵法师”这种让人觉得恐怖的字眼唯一的联系的话,大概也就是那时不时从地下传出的沉闷的吼声了。 就像是一头巨兽被困在狭小的铁笼里,不停的用自己的身躯去撞那永远都无法突破的壁垒,直至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嘶吼不止。 每一声沉闷的怒吼都能让古堡周围所有的猛兽都夹着尾巴躲在巢穴里发出哭泣求饶般的“呜呜”声。 这吼声就像是天然的屏障,让所有觊觎此处的人都退避三舍,当然,不包括一些特别胆大包天的人。 卡莉法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四五天,这四五天她仅仅靠着一些干麦饼来充饥,她需要知道那个法师到底在不在里面,但是她一无所获并且为她的一无所获开始感到恼怒。 那猛兽的吼声依旧回荡在耳边,这种吼声对于她来说太过熟悉了,虽然她自己并不能做到,但是……嗯,她见多了,修达和龙爷都能发出来,修达的吼声还更恐怖一些。 这吼声是龙吼无疑。 那该死的法师在他的棺材下面还埋了一条龙吗?她要抵挡这吼声的威力也会觉得很吃力,对方应该是条上了年纪的老龙,力道不够强劲威慑力却十足,幼崽是发不出这样的吼叫声的。 一般来说年龄大的老龙身躯都十分庞大,这古堡下面一定有个非常牢固而且巨大的地下室才能容纳这么大一条龙。 卡莉法决定临时改变自己的计划,等待着亡灵法师离开这座城堡的时候,她将潜入它,并且解放地下室里那条被困住的,痛苦的老龙。 为此她在古堡的附近埋伏等待了很长的时间,期间忍受了多次让她觉得浑身战栗的龙吼,同时她还得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因为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敌人而失去理智的判断。 关于她总是容易怒火上头的事情,在昆泽尔的时候格罗瑞尔那个高傲的精灵就无数次的警告甚至出言讽刺了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听着挺让人觉得恼羞成怒的。 就算他说得对也一样。 在第七天的时候,她看到那个拿着木制法杖的法师离开了他的古堡,出众的视力和听力能让她透过黑夜在他布下的防御法阵之外看到他的表情。 他看上去颇为恼怒的样子,卡莉法咬住了嘴唇,她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狡猾又冷酷的法师,不可能身边不带着任何防御手段,更何况想要要他命的人还能从他的法塔一路排到坎帕亚去。她潜伏在躲藏的地方,摈住呼吸等待着他离开,走到足够远的距离,好让她有时间潜入他的住所。 如果能释放出那头被囚禁的老龙,她会有一个很强的盟友——至少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只要那头老龙没有被囚禁到精神失常就行。 古堡的周围有法师布下的法阵,要悄无声息得潜进去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只要对方走的足够远,她就能一路直接从防御法阵到古堡破坏下去,一直到找到关押老龙的地方。 她现在别的可能不太擅长,但是摧枯拉朽的毁灭什么东西却格外的拿手。 卡莉法的运气很好,因为对方是骑着狮鹫离开的——这意味着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虽然放过这一次机会可能会非常的可惜,但是这不意味着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她忍耐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么几天。 直到法师骑着他的狮鹫完全消失在了她的目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之处,卡莉法才从她的隐蔽之处走出来,拍掉了身上潜伏这段时间积得灰和落叶,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几乎融入夜色,大概是因为那头老龙总是在闹腾的缘故,她的气息反而很难被发现了。 她才法师离开时那副恼怒的神情也是因为这头被困住的老龙难对付而且一直吼叫个不停。 红色的鳞片覆盖了她的全身,卡莉法毫不犹豫的以带着火和愤怒的拳头一拳砸在了在她眼里不算多么坚硬的法阵,一路像是攻城锤一样将大门、墙壁、所有阻碍自己的东西烧成灰烬——她来这里的目的本来有两个,让自己的两个抚养者的尸体得以安息和杀死那个法师。 现在改成了解放那只不认识的老龙,和让亲人得以安息。 可是她找遍了整个古堡,都没能找到杰夫和史托的尸体,连他们的亡灵木偶都没有找到。 她必须速战速决,因为这样摧枯拉朽的破坏说不定很快就会让巢穴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巫师回到这里,所以她在烧掉了大部分的法阵和魔法书籍、看上去就很恶心的施法材料之后,直奔了地下室。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地下囚室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巨大——她差点忘了龙也是能变成人形的,但是除非像修达那样被蒲苏文高阶封印着,大部分的龙还是会选择让他们更加舒服的原型——卡莉法可一点都不觉得伦德尔掌握了蒲苏语。 像他这样的人掌握了这种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不拿来滥用,有的时候连格罗瑞尔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一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而做出什么事情来,何况这个混蛋。 囚室的尽头传来铁链摇动的哗啦声,以及野兽痛苦的呻|吟,如果不是卡莉法的目力国人,她是无法通过地下室昏暗的灯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的。 ——在粗大结实的铁链上拴着一个浑身赤挂,露出结实健美却伤痕累累的肉|体,灿烂的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他看上去很年轻,非常的年轻,丝毫看不出上了年纪的样子,手腕、脚腕上都是擦伤和淤痕,显然受到了长时间的折磨,卡莉法小心的向前,伸手触碰了一下铁质的囚笼门,立刻有一股力量弹开了她的手指——她可以确定如果没有龙鳞的庇护,她的手已经被灼伤了。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金发青年猛地抬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竖瞳盯住了卡莉法的眼睛,她还没来得及从那震慑和恐惧——是的,这一刻她怕的想转头就跑再也不要看到这双眼睛——之中回过神来,就正面面对了一次龙吼。 这吼声比在外面听到的更恐怖,更具有威慑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意志不坚的生物昏倒。 心脏几乎要狂跳直至破裂,卡莉法觉得再这样的龙威和龙吼之下她连站立都很困难,但是法阵很快就启动了,一阵又一阵的雷电不停的落下,像是落雨一样接二连三的砸在被锁链束缚住的青年身上,将整个地下囚室照的通亮到足以弄瞎所有直视这些光芒的生物。 卡莉法捂住了她的眼睛,直到暴雷声停了下来才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往笼子里面看去——这落雷让笼子里狂暴的家伙安静了下来,金色的鳞片盖满了他的身体。 他看上去又痛苦又困惑,也许还有愤怒和不解,卡莉法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你是谁?”她现在一点也不相信这家伙是条普通的老龙了。 “……”青年一脸困惑和痛苦的望着面前这个身上覆盖着红色鳞片,看上去像只没有尾巴的大蜥蜴一样的生物,稍微摆动了一下脑袋,一缕金色的长发垂到了一边,“瑙……?” “什么?” “瑙西卡。” “这可不像你的名字。” “……我脑子里只有这个名字。”青年站了起来,他说话的态度总是让卡莉法想起修达,虽然他吊儿郎当——但是他们看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高傲的上位者看人的目光,“请把我弄出去,好吗?”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卡莉法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相信这家伙了,她开始吃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金色的鳞片从青年的身上褪去,“我不记得了。”他苦笑着一张脸,“我大概……是个什么亡灵法师造出来却不能控制的怪物吧?”然后他将目光投射在了卡莉法的身上,“你也是吗?”他指的是她身上的红色鳞片,它们看上去跟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就是看上去稍微软那么一点…… “我不是,我为要了他的命而来。”卡莉法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软弱和畏缩,“我要确定你不会阻止我杀了他。” “我可以帮你一起杀了他,放我出来。”青年这样回答道,“虽然我不知道该以什么的名义起誓。” 第129章 卡莉法望着面前的金色青年,她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他看上像是不能自控的野兽一样,并且让她心生恐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头迷途又暴躁的野兽有一份天然的好感,这是对修达也没有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跟自己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卡莉法在那一瞬间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怎么放你出去?” “你没法放我出去。”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镣铐,金色的眼睛定格在面前的女人身上,“要让那个法师来。” 卡莉法皱起了眉头,然后她看到这个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所有记忆的青年那张因为长时间缺少阳光照射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被称为狡黠的笑容,“如果你快把他弄死了,他一定会把我这头不分敌我,只会攻击自己地盘里最强的入侵者的野兽放出来的。” 好吧,她大概是低估了这个家伙。 他只是不记得自己是谁,没把自己的脑子也丢了。 卡莉法冷漠的看了一眼这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家伙,转身离开了地窖,她在昆泽尔的时候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如何在敌人的法阵上战斗。 这些精灵几千年来传承着这些技巧,比起安逸而富足的王之森,昆泽尔的精灵们显然更加的表现出一种备战的状态,虽然同样是精灵,露迈拉也显得更加彪悍和善战。 恶劣的环境造就了这些善战的精灵,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是他们从未对卡莉法提及过,哪怕是暂时在昆泽尔休养了一段时间的格罗瑞尔也一样。 卡莉法在昆泽尔住了一年,但是精灵王却只在这片冰雪之地逗留了两个满月,这已经是他能留在昆泽尔所允许的最长的时间了,在这两个月里,卡莉法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被神所宠爱的种族到底有多聪慧和……麻烦。 这个精灵在那两个月里面教了她很多东西,当然有些内容她想起来就很头大。 感受到自己的法阵被一股摧枯拉朽般的力量摧毁的法师伦德尔气急败坏的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一堆碎屑石块,他花尽心思搜罗的财富,珍贵的施法材料,甚至于傀儡都被燃烧殆尽——这让混迹在饿狼多年的法师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怒火攻心,当他的怒火全往脑袋上涌的时候,他做出了这辈子最不理智的一件事情。 在对方能如此蛮横的破坏自己的阵法这样的前提下,依旧赶回了自己的阵地。 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他在这片土地下面拿了用自己毕生的心血换来的东西,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龙王埃希泽,上古的巨龙之王,他耗尽了毕生的心血,让他的灵魂和力量附着在人类的尸骨上得以复生。 这是神才有资格——这是不灭的爱西斯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他现在也做到了! 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一样,他操控着亡灵,制造出傀儡,打扰死者的安宁,挑衅西斯塔娜永恒国度的权威,他却是无比的恐惧着死亡的。 ——也许正因为他这样挑衅着西斯塔娜所赐予的安眠,所以他才更加害怕自己的灵魂会落入死亡的西斯塔娜手中。 即使怒火上头,他也没有失去这份谨小慎微,以及贪生怕死,他在自己身上施加了所有能保护自己的咒术之后,远远地观察着自己这块土地上的任何力量波动,直到他确定那个破坏自己法阵的,该死的,卑鄙的闯空门的猫鼬不在那里了。 是的,这样一只卑鄙的,甚至不敢再他的废墟上等着他回来的猫鼬,怎么可能拥有那么蛮横的力量?他到底是用什么来破坏自己的法阵的?这样摧枯拉朽的力量——伦德尔愤怒的思忖着——这样摧枯拉朽的力量,唯有龙火,唯有龙火—— 但是那只被他关在地窖里的野兽,他只能发出巨龙的吼声,却无法喷出一丝一毫的龙火,无论伦德尔怎么折磨他,怎么虐待,激发他的怒火,他喷不出一口龙火来。 确定了安全之后,伦德尔来到了关押埃希泽的底下囚牢,那头黄金的野兽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笼子里,就像是被疼痛教会了恐惧的野狗一样。 任谁看了都不会把这样一幅狼狈的姿态同远古之王相提并论,“谁来过?”伦德尔大声的质问这头被他折磨的像只野狗一样的金色野兽,因为担心埃希泽的力量太强大而不能控制的法师在这个囚牢上留下了最强力的咒语。 囚牢里的青年抬起头来,金色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呆滞,他摇了摇头,“饿,”他用嘶哑的声音这样回答道,“饿……” 伦德尔更加的恼怒了,他知道自己在“复活”的时候手段粗暴了一点,以至于这条在龙木谷徘徊不去的龙王的灵魂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但是他没想到会直接把他变成一头蛮横的、充满力量的野兽。 一道银光从远处袭来,凭借着多年在饿狼里练就的身手,伦德尔躲过了这一击,他狼狈的抱头鼠窜着躲到了一边,而后接着火光,他才看清自己面对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形,每一寸肌肤上都覆盖着鳞片,仿佛从烟火中走出来的怪物一样。 在这个人形出现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它的对手——那只跟另外一只眼睛迥然不同的金色竖瞳,再勇敢的战士看上一眼都会失去战斗的勇气——龙威。 这东西,跟伦德尔困在底下囚牢里的东西,某种意义上是同类。 而一边的黄金怪物却猛地往前一扑,像是疯了一样张牙舞爪的对着那个红色的人形——他们看上去实在是太相似了,青年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猎狗一样咆哮着,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十分狰狞。 也许是因为青年被关在囚牢里的原因,红色的怪物根本不惧怕他,反而对着伦德尔出口讽刺道:“大概你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了。” 它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女人。 青年还在咆哮,然而女人对他置若罔闻,逼近了伦德尔,“我一直在想象着今天的场景,用复仇的龙火把你烧成灰烬。” 作为一个复仇者,她罗嗦了一点,但是伦德尔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向后退了一步——并且把手伸进了法袋里,默念着转咒语——就在女人冲着他扑过来的瞬间,他解除掉了困住龙王的咒语,后者像一支金色的箭一样冲向了那个怪物——是的,就是这样,当怪物自相残杀,他就有…… 在他小小的放松的一瞬间,准备从储存施法材料的口袋里取出能让他从这里转移出去并且炸毁这个地下室,毁掉这里的一切的魔法材料,完成自己的咒语的时候,龙的火席卷了一切,一只金色的爪子踩在了他的胸口。 胸骨被踩碎的吱嘎声顺着他的喉咙往上,跟着血一起喷了出来,他看到那头原本目光呆滞的金色野兽正用那双竖瞳冷酷的看着他——他只是忘了自己是谁,并没有把脑子也丢了。 当他清醒过来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忍辱负重,装疯卖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是他的内心就是有一股怎么样都无法被平息下来的骄傲,这骄傲让他在面对比自己弱小却困住了自己的法师的时候,选择磨砺怒火和屈辱,选择等待机会,选择忍辱负重。 机会之神绝不舍弃任何一个不放弃自己的人。所以他等到了洗刷耻辱的机会。 “你不该招惹你没法解决的东西。”卡莉法对着躺在地上被踩碎了胸骨的法师这样说道,“矮人的尸骨呢?交出来,我能给你个全尸。” 然而被踩碎了胸骨的法师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踩着他的青年却代替他回答了她,“他有过很多矮人的傀儡,最后都丢进炉子里去了。”无论你找的是什么矮人,最后都只是一捧炉灰罢了。 这个答案并非在意料之外,只是听到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愤怒不已,卡莉法举起了手上的龙牙刀,一刀就斩下了亡灵法师的头颅,送他去见了西斯塔娜,溅起的鲜血让黄金龙的鳞片上也染上了鲜红,鳞片褪去之后,青年原本健壮也伤痕累累的身体显了出来,卡莉法捡起头颅,丢给了他一身斗篷,“穿上吧。” 她不再管他了,接下来她要去坎帕亚,不能带着他这么个累赘。 至于先行一步去往西边的修达,她一点也不担心这条老龙的安危,倒不如说她比较可怜招惹他的人。 然而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青年却扯着斗篷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和他踩碎法师胸膛时候那种凶残和冷酷截然不同,这个时候那张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可怜的,像是被主人抛弃的狗一样的眼神。 “你干什么?”在被他跟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卡莉法忍无可忍的扭过头去瞪着他。 “我没地方可以去。”他用那双琥珀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卡莉法,“你和我……是同类对吧?能不能带着我?” 和之前凶残的野兽模样截然相反,只记得“瑙西卡”这个名字的青年就像是被丢出巢穴仿徨无助的幼龙一样,对着卡莉法发出了求助的鸣叫。 第130章 潘妮尔最近非常担忧,自从精灵王回到王之森之后,这里一直处在警戒的状态,逐渐他们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但是让她觉得担忧的并非是这种对于警戒状态的习惯,同时也是因为格罗瑞尔。 他们最敬仰的精灵王,将自己关在王之森的古籍收藏室里,不出门,甚至一天只吃一餐,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作为近卫队的一员,偶尔看到他终于从古籍收藏室里出来一次的时候,潘妮尔被他那糟糕的状态完全惊吓到了。 他看上去非常的憔悴,脸色苍白,头发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蓬乱。 “陛下?您……?”潘妮尔看着似乎快要昏过去的格罗瑞尔,后者抬起手拒绝了她的搀扶,“让我休息一会。”他轻声回答道,“你去忙别的事情,让我一个人走回去就可以了。” 他看上去眉宇间充满了烦忧,好想这种烦忧即将要将他压垮一样。 精灵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当他终于支持不住躺倒在许久没有睡过的床上时,困意和烦躁不安就像是躲在阴影深处亏窥伺的野兽一样让他痛苦不堪。 每一种占卜,每一个可能性,都在指向一场灾难。 最让他觉得沮丧事实是,这场灾难无可避免。 “梵恩雅在上。”美丽的精灵将手背放在额头上,用一种就像是要哭出来的呜咽声轻轻祈祷着,“至少,至少请最后一次,眷顾我的族人,眷顾我的同胞们——”他在知道一切将在未来某个不可探查的时刻,无可避免地来临,并且做好了牺牲自己生命的准备——牺牲一切的准备。 然而纵使理智是这样决定的,他却忍不住用那双洁白、漂亮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将自己像个惧怕惊雷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床上——压抑着自己呜咽的声音。 未来是不可窥视的,即使用尽全力,他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他不害怕死亡,也不恐惧伤痛,他却忍不住为另外的东西呜咽不止,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陛下?陛下?抱歉我听到了点声音……”潘妮尔的声音又在寝殿的大门外想起,格罗瑞尔忍着剧烈的头疼从床上坐起来回答道,“我没事。去关心点别的。”他的口气有些不好了,潘妮尔在听到他这样回答的时候也楞了一下,但是随即执行了来自她效忠对象的命令。 一只汀雀扑拉的一声从她的头顶飞过——潘妮尔忍不住抬起头来目送这小东西飞走,心想着这大概会给她一点好兆头。 当然,也有可能没有。 时隔三年多,卡莉法再一次踏上伦铎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又去拜访了那家铁匠铺,当她走进木库铁匠铺的时候,发现这里的掌事变成了一个比较年轻的矮人,后者抬起头来用那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刚硬气息的女人,“定制武器……” “提前三天,我知道。”卡莉法抽出腰间的龙牙刀,“我只是需要重新打磨一下我的刀锋。”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矮人红褐色的胡子,后者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她放在一边的刀,“哦哦……”矮人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木库祖叔叔打造的……真是好手艺,我不知道能给你修到什么程度,上面都是缺口,你就不能温柔一些吗?他去世前跟我说过,迟早会有人回来要求打磨一下一把龙牙的刀——你到底拿这把刀去砍什么了?龙鳞吗?” “差不多吧。”卡莉法觉得这个矮人有点啰嗦了,“木库老爹……他去了吗?” “哦,是啊,半年前的事情。”矮人点了点头,“要等等,过个七八天再来拿吧,现在缺月银石了,我没法给你补……” “等我几天,我去精灵窝里给你拿过来,然后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卡莉法丢下这句颇为冷酷又不讲情面的话就转身离开了铁匠铺,走的时候放了一小袋烟叶在门槛旁边。 “愿你安息。”她轻声祝愿了一句,又抬起头看了看远处浓绿色的森林。 “你要去哪?”在看到自己的同伴从铁匠铺回来之后,一年以来一直被驱赶却锲而不舍的跟在卡莉法身后的诺西——他记忆里只有瑙西卡这个名字,因为不适合他所以他就自称为诺西了——金发的青年迎了上来,用一个灿烂的微笑欢迎了卡莉法。 “我去王之森几天,你可以去帮人搬点东西什么的,记住不许惹出事情来。”卡莉法在发现怎么都没办法把这个人撵走之后,只能勉强接受了他同行的要求。 “不带我一起去吗?”诺西一脸阳光的看着她。 “我只能带你到伦铎,接下来我要去坎帕亚,你不能跟着。”这句话卡莉法已经对他说了无数遍了,但是对方就是充耳不闻。 “不管你要去坎帕亚做什么,带着我总是帮手不是吗?” 听到他这样说的卡莉法毫不犹豫的一把按在他的胸口把他推到了一边,“我跟你说过几遍了,不要插手我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像让你当我的帮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是表情狰狞的很,诺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好吧,你去你的王之森,然后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要不要带我去坎帕亚的事情……” 卡莉法收回手,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了。 诺西叹了口气,眼睛从褐色变成了金色的竖瞳,“嗯,婆罗安多罗那,要见您总是要先得到梵恩雅的允许。”他轻笑了一声,“也行,去圣地总能有机会见到您的。” 当卡莉法来到王之森的时候,不出所料这个地方又是处在戒严状态的,不过这一次她除了拿几块石头之外还要做点别的事情,她要把那条挂坠还给格罗瑞尔,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精灵王城堡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她现在也不需要这么做。 项坠里的精灵一直处在昏睡的状态,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别人,但是卡莉法已经基本上没有办法听懂她后来说的语言了,所以她只能尽快把项坠带回到有人能听懂她说了什么的地方,回昆泽尔是不可能了,但是她能把它带给格罗瑞尔。 在王之森各个入口处巡逻的精灵们看到了这条项链,哪怕是语言不通也知道对方现在有资格进入王之森。 只不过有些精灵在看到这个项坠的时候表情非常的微妙——那种想到了某种事情但是就是怎么样也没办法相信的那种微妙表情——然而卡莉法没有多想他们这种表情是怎么回事,反正大概是因为自己拿的是昆泽尔的信物吧。 当几天之后,她见到潘妮尔的时候,这个女精灵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她一会之后,才能将面前这个身材颇为高大,有着小麦色肤色的刚硬女人同当年遇到的那个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啊,”她惊呼了一下,因为她还记得当初见面的时候,这个人类女孩的眼睛有一只是龙的眼睛,“你是当时的那个……” 卡莉法并没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时隔三年这个精灵还是没有去学习通用语,所以在一旁会通用语的精灵翻译帮她对卡莉法打了个招呼,“潘妮尔很高兴再见到你。”名为拉文瑞亚的精灵翻译带着一副水晶眼镜,看上去斯文又清秀。 “我也很高兴。”卡莉法对着她点了点头。 但是她这么做的时候却让潘妮尔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来,因为女精灵记得三年前这个人类的少女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蓬头垢面,仿佛如狂犬一样野蛮——当然她现在看上去要一样的野——然而就在她刚刚点头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一些精灵的气质。 潘妮尔当然知道她带着那个项坠,她还是个年轻的精灵,所有年轻的生物,不管是精灵还是矮人或者是人类,脑袋里面都会带有一些浪漫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有潘妮尔就像是所有的年轻人那样被自己脑袋里臆想出来的“可能”给惊呆了。 不过这一次卡莉法却没有在正殿见到格罗瑞尔,她被带到了某处花园,然后看见美丽的精灵王既没有穿着他那一身华丽的塔夫绸,也没带上冕冠,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梳起来,有些凌乱的披在素色的棉质长袍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样子。 卡莉法将吊坠放在了他的面前,“这里面有个精灵,但是我听不太懂她再说什么,所以拿来给你。” 精灵王看了看她放在桌子上的吊坠,却没有说这个吊坠的事情,“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柔,就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那样。 卡莉法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回道,“是的,神也不能阻止。” “我没打算阻止你。”精灵王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卡莉法的身边,“如果最后一切都结束了,”他伸出了手,“来王之森吧。” 卡莉法被并没有想那么远,她一直是个没什么远见的人,所以当格罗瑞尔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她从来不觉得一切结束之后,她还能活着。 而且就算活着,她大概也不会选择住在王之森。 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精灵王,所以她只能笑着摇了摇头,“我记得你说过王之森不欢迎人类。” ——事到如今你还能把自己当做人类吗? 精灵王咽下自己嘴边真正想说话的,对着面前的人类露出了一个没有带着嘲讽也没有带着怜悯的,纯粹如钻石一样的微笑——她很少能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 “忘了那句话吧。无论你最后怎样,请活着。” “梵恩雅在上,永悬的芙洛娜将为你指引。” 第131章 终章 “所以,你确定什么都不告诉我吗?”卡莉法看着面前的精灵,他曾是个非常可靠的同伴,但是现在,他对她沉默不语。 其实卡莉法也能理解他的沉默不语,只是理智上理解并不代表感情上能够接受,所以她很恼火的冲着他发了一顿脾气,然而她自己也不能说清楚为什么她这么火大,仅仅是因为他并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这似乎并不能成为理由。 “抱歉,之前对你大吼大叫。”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游历,卡莉法的身上虽然依旧能找到当年的孤僻和不认输,但是她显然已经柔和了很多,至少这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道个歉。 精灵王用那双美丽的浅翠色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好了,你一点也不觉得冲我大吼大叫错在什么地方。”他看上去非常的疲惫,自从和项坠里的精灵灵魂交流过,并且将她送回塔尔盖亚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幅累得要死的神情。 “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之前说希望我能在一切结束之后来王之森,但是你的表情却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这片土地要面对很大麻烦。”卡莉法把手撑在格罗瑞尔的面前,尽管她只能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那张让所有人都要神魂颠倒的脸,“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告诉我吧。” “你能帮的最大忙就是快点离开。”精灵深深的为龙之女这誓不罢休的性格头疼了起来,“这是精灵同诸神的事情。” “你居然赶我走?”卡莉法却抓错了重点,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精灵,“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么急着赶我走?” “我不希望你……”美丽的精灵噎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改口道,“我不希望你插手我们才能解决的事情,这是精灵们的内政。”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卡莉法觉得自己的怒火又窜了起来,她对这个精灵躲躲闪闪就是什么都不肯说的行为已经非常恼火了,几句话之前还打定主意要好好道歉,希望能和他通过正常的交流而不是吵吵闹闹来解决问题,但是她现在又快要开始大吵大闹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要是对着别人肯定动手的优先性要胜过吵闹的,但是现在对着格罗瑞尔她却很少真的动手,大概是因为在昆泽尔的时候受到了他很多的照顾吧。 “我什么都没有瞒着你。”格罗瑞尔终于能从那种很虚弱的状态中站直身体了,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躲闪,将手放在了卡莉法的头顶上,“愿梵恩雅爱你。”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在做其他的事情了,垂下手的时候就像是快要死去一样,摇着头转身蹒跚着离开了。 他看上去病的很重,比当年被诅咒的时候还要重得多。 “你生病了。”卡莉法在他的背后这样说道。 她的直觉一直很不错,然后她听到精灵王很大声的叹了一口气,“很快会好的。” “我以为精灵不会生病的。” “好吧,”精灵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回答道,“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你,”他顿了顿,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打算同昆泽尔联姻了。” “什么?” “我是说,我要娶克里斯诺娜。” 卡莉法看着那病的就要晕过去一样的背影,过了一会之后才愣愣的“哦”了一声。 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精灵王离开的时候才意识到这精灵到底说了什么。 精灵违背了真心就会受到病痛的惩罚,这个偶尔在昆泽尔的书籍上看到的内容居然是真的,卡莉法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他又不爱克里斯诺娜! “你等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当然,龙之女的大吼大叫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格罗瑞尔不再理睬她的无理取闹,直到她用力砸破了他寝室的大门,看到他躺在床上病的死去活来的样子。 “你为什么总是一定要问我呢?”精灵躺在床上哭笑不得的看着龙之女。 “如果你生病和我一定要追问你有关系,我立刻就不问了。”卡莉法干巴巴的回答道。 精灵楞了一下,过了会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这段时间叹的气比他前两百年都要多的多,“和你没关系,我违背了自己的真心,受到惩罚是必然的。” 卡莉法走到他的身边,蹲在了床前,“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虽然很久以前开始说话就很毒又不会替人考虑,顽固傲慢,脾气臭,还有顽固傲慢,但是……”她学着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愿伊芙爱你。” 这是精灵——也远远不止精灵,夏特人们,树妖,甚至更多的种族都一样——这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祝福。 “愿伊芙爱你,我想同你一同战斗。”卡莉法盯着格罗瑞尔那双连日月星辰都要为之失色的眼睛,毫不退缩的这样说道。 精灵震惊的望着她,想要微笑却流出了眼泪。 “愿星辰与你同在。”他这样回答道。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注意,一个人去背负占卜的结果,高傲又自负的精灵以为自己可以,但是当他真正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决心有时候在一些人的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若干年以后,他时常会想起这一刻。 也许,正是这双粗糙的,属于人类的手,在向他伸来的时候,撕破了那漆黑一片,毫无希望的占卜中的未来,为这片土地,为所有是他的子民,或者同他毫无关系的生命,也为他—— 带来了一点点的星辰的光辉。 这一点点的光辉,胜过永悬的弗罗娜,比诸神更辉煌,比岁月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