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1.为你而来 卡里尔·洛哈尔斯抬起头,看了一眼于他头顶蹲踞的石像鬼。那石头做的怪物正无声地眺望着黑夜的远方,凶厉地张着嘴,无声地咆哮着。 “再见。”卡里尔对它说。 他从屋檐的遮掩下伸出手去,皮肤苍白,手腕处有个显眼的刺青。短短几秒后,手掌就感到了冰凉的雨滴,这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但是,掌心已经于此刻传来了轻微的灼烧感。 卡里尔撇了撇嘴,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悦正在闪现,但很快就消逝了。 “很好。”他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他转过身,将脚挪开了一点距离,以免被鲜血浸染。至于鲜血的来源,你就要问他脚边那具胸腹大开的尸体了。 卡里尔弯下腰,将尸体翻过面。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在此过程中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啪嗒声。 他知道,那是尸体的内脏掉出胸腹,触及地面的声音。 这让卡里尔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只是一次由下至上的挥击而已,怎么会就这样将他开肠破肚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尸体身上的斗篷扯了下来。本是朝里的一面仍然沾着鲜血,于是卡里尔只好将它抖了抖,翻了个面,这样倒也能穿。 一个小知识,当诺斯特拉莫下雨的时候,如果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外出,那么,你最好找点东西盖在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就别从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走出去。 至于原因...... 在诺斯特拉莫,雨是有毒的。 他走出屋檐,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黑暗中倒是有不少窥伺的眼睛,用饥肠辘辘的眼睛看着这个披着斗篷行走的影子。 诺斯特拉莫的昆图斯巢都就是这样,或者说,诺斯特拉莫上的任何一个巢都都是这样。 它们永远拥挤,永远恶臭,满是能够呛死人的烟雾。自然环境早就已经被无止境的开采破坏,阳光早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诺斯特拉莫。 帮派分割了大大小小的地盘,用暴力代替了法律,控制了一切。然而,他们其实也只是上层的贵族们养的狗而已。 在呼吸之间,卡里尔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铁锈味。这该死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使他的舌头好似生锈的五分钱硬币,卡在上下颚之间。 那种黏腻感令他非常厌恶,更令他厌恶的一点在于,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于这种感觉了。 念及至此,卡里尔扯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双肩自然地放松,下垂,有两抹银色的光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下雨了。 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他一路往前走,走过黑暗的金属桥梁,走过狭窄的棚户区,在经过这里时,他能听见棚户区里的人们在夜晚睡觉时所发出的不安呢喃。 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开始越变越大,直至成为一个见者心慌的可怖狞笑。皮肤被肌肉硬生生地吊起,牙齿在空气中轻微地摩擦。 受苦的人,沉沦的人,被压迫的人。就连在睡梦之中,也只敢小声地咒骂。 有毒的化学物质在空气里弥漫,吞噬着这些穷苦劳工们的肺,心,身体。 它也吞噬他们的感情,吞噬他们的一切。而始作俑者却在自己精致的家中坐享一切,甚至不必亲眼见到被压榨者的死亡。 这一切并不公平,不是吗? 卡里尔继续走,约莫半小时后,他轻巧地翻过高耸的围墙,来到了一间教堂门前。 在低垂的夜幕与有毒的酸雨之中,它是如此阴森。两只石像鬼在尖顶与彩绘玻璃窗旁凝视着他。雨滴垂直落地,砸的粉碎。 “晚上好啊。” 卡里尔轻声问候。他的诺斯特拉莫语在雨幕所激起的潮湿臭气里嘶嘶作响。 他迈动步伐,向前走去,姿态已经和在大街上行走时大不相同了。皮靴触及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快的也惊人,比起行走,倒更像是在滑行。 就这样,卡里尔来到了教堂的侧门前,将手放上了把手,在半个呼吸之后,这扇沉重且被反锁的金属大门自发地打开了,而卡里尔甚至没有推门。 他微微一笑,眼中有深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 “科尔帕那帮人交上来的钱不够,神父。” 一个面上有着刺青的男人如此说道。 他的皮肤和其他所有诺斯特拉莫人都一样苍白,眼瞳也是完全的漆黑,但他的身材可不是。 大多数诺斯特拉莫人都因为饥荒与来自上层的压榨而显得消瘦,他却十分强壮。 被他称作神父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闭着眼睛,双手十指交叠,握在一起。此刻正虔诚地跪倒在神像下方进行着祈祷。 “神父......” 刺青男人犹豫地再次呼唤了一声,这一次,神父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男人情难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原因无他,神父实在是过于高大了。眼见他站起时所带来的这种压迫感,就好似亲眼目睹一座山峰于你面前活动脊背,令人毛骨悚然。 “科尔帕......北边的矿坑?”神父开口询问。 他的声音并不符合他的身材,并不沉重,亦不低沉,反倒显得很温和。诺斯特拉莫语从他口中说出,竟然也带上了一些优雅的意味。 这可不是底层人们的口音。 “是的。”刺青男人回答道。“产精金矿的那个坑。” 神父叹息了一声。 “总是这样。”他缓慢地说。“总有人以为他们可以逃脱神的注视,我将恩惠分给他们,他们却并不珍惜......” 刺青男人低下头——他不敢回答神父的话,在教堂内谈论神与神的恩惠,乃是神父的特权。 “明天派人去吧。” 神父慢悠悠地挥了一下手。 “带科尔帕来见我,我将亲手使他明白神所赐予我们的,是何等宝贵的爱......像他这样犯下不虔诚之罪的罪人,应当在火狱中粉身碎骨。” 他止住声音,沉默地凝视起男人,那目光仿佛刀刃,冷冽地刮过了男人的骨髓,使他止不住的颤抖。 最后,神父缓慢地再次开口。 “另外,以后不要再于夜晚打扰我了,这是我的祈祷时间。” “遵命,神父。”男人赶忙低头答应,后背已经被细汗打湿。 “那么,你虔诚吗,神父?”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然后,是金属彼此摩擦的尖利声响。教堂内并没有点灯,只有几盏蜡烛在神像附近静静地燃烧。它们微小的光并不足以驱散黑暗。 在迷雾般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 刺青男人的神色猛地一变,他立刻来到神父身前,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 那东西的外观很粗糙,把手处甚至只是用胶布缠绕的木板,但它却能一枪打死一头巢都外荒野上的变异野兽。 “我当然虔诚。” 神父似乎并不慌张,他轻声开口。“而你呢,阁下?你在深夜来到我的教堂,是想向我告解吗?” “噢......告解?”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我的确有些东西要告解......好吧,神父,我杀了很多人。最开始只是一个压迫矿工们的恶霸,我把他吊死在了他的房间里。” “然后,我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第二个是一个用药品来控制孩子们出卖身体的杂种。” “至于最近的一个......我想想......一个喜欢吃患者的无照医师。我把他拆开了。” 听到这里,刺青男人的手猛地一抖,面容也变得惊恐,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神父轻轻抬起手,放在他的右肩上,稳住了那止不住的颤抖。 随后,他说:“以您的描述来看,我猜,阁下就是那位复仇凶灵吧?” “替谁复仇?”黑暗中的人反问。“在这座城里,没有人认识我,我要替谁复仇?” “所以,您并不是为了正义而杀人。” “正义?” 黑暗之中陡然传来了一阵尖利刺耳的大笑。 神父皱起眉,他按住刺青男人右肩的手也在这一刻握紧了,巨大的力量让男人发出了一声痛哼,饶是如此,他却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黑暗中有怪物在窥伺,而他的身后,也有一只怪物。他不知道哪个更可怕。 “正义是存在的。”神父缓慢地说。“您太偏激了。” “是吗?” “是的。” “那么,神明存在吗?” “自然也是存在的。” 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笑声,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就此走出黑暗。 “神父啊......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全知全能的祂又为何不降下雷霆,以惩戒我们呢?” “因为祂怜悯着我们。”神父冷静地说。“祂想让我们迷途知返,而不是以毁灭涤荡我们的肉体。” 刺青男人低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神父的语气是冷静的,右手施加的力量却越来越大。这正是刺青男人痛苦的根源。 披着斗篷的男人又笑了,他放下手,将斗篷取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他的肤色与眼眸和所有的诺斯特拉莫人都一样,皮肤苍白似尸体,眼眸漆黑如墓碑,颜色对立,却又共生共存。 神父凝视着他,在眼神交汇,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个刹那,他猛地发力,捏碎了刺青男人的肩胛骨。 惨痛如野兽般的叫喊陡然爆发,刺青男人倒在地上,枪也掉落在地。鲜血开始在地板上蔓延。 “我叫卡里尔,卡里尔·洛哈尔斯,神父。”卡里尔笑着说。“这个姓氏对你来说如何,耳熟吗?” 神父阴沉地抬起手,解开了袍子的扣子。他一点点地脱下了这身厚重庄严的黑色神父袍,将其扔到了一旁的布告台上。衣袍其下的身躯,满是纵横交加的伤疤。 在胸膛之上,有一个刺青。 “熟悉。”神父说。“在诺斯特拉莫上,没有比洛哈尔斯更让我熟悉的姓氏了。” “那就好。” 卡里尔微微一笑,举起双手,两把利刃反射起了烛火摇曳的迷乱之光。他开始轻柔地于原地跳步,脊背放松,姿态悠闲,刀刃在手腕处若隐若现。 “卡里尔先生......” 神父缓慢地握紧双拳,有轰隆作响的机械声在手臂内响起。 “说吧,神父——你可以说长点,将它当做你的遗言。”卡里尔轻笑着回答。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鲜血的空气。 地面上的男人仍然惨叫不休,于是他抬起脚,在柔软的咽喉之上狠狠践踏,终结了男人的疼痛。 神父说:“你的确是为了复仇而来。” “不,神父,不是的。”卡里尔轻柔地回应。“我是为你而来。” 挥击一闪即逝,烛火因此而熄灭,怒吼声与狂笑声交替响起,刺青男人的一只眼珠骨碌碌地滚远了,在黑暗中无声地消逝。 2.凶灵与幽魂 一瘸一拐地,卡里尔来到了一扇门前,随后以正常的方式打开了它,那吱呀作响的声音让他皱了一下眉。 实际上,要说这东西是扇门,未免有些偏颇了。 门应当是坚固的,而这扇门......若不是卡里尔钉了几块木板上去,它恐怕构不成一个整体,连遮风都做不到。 他走进其内,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有着肮脏的臭味正在弥漫。 卡里尔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说道:“我记得我说过要保持通风吧?” “下雨。”无人的房间内,有一个嘶嘶作响的轻柔声音突然响起。 诺斯特拉莫语就是这样,轻柔婉转,嘶嘶作响,像是诗篇。然而,说着它们的人,却多数都是杀人犯。 “下雨?” 卡里尔重复,他挑起眉毛,苍白的脸上有种轻蔑。“这就是你不开窗户的理由吗?” “是的。” 黑暗之中,有一个高大的影子缓缓站起。他从黑暗中探出头颅,从门口处映入的霓虹灯光照亮了这张苍白的脸。 卡里尔嗤笑了一声,疲累地脱下斗篷,将它和两把刀一起扔到了自己脚下,随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前。 诺斯特拉莫凌晨的寒风吹拂而过,他低着头,鲜血顺着右腿滴落,于脚底弥漫。 “你受伤了。”那高大到令人觉得可怕的影子说。 “是啊,我受伤了。”卡里尔耸耸肩。“因为那杂种的两只手里有后天植入的强化机械......” 影子来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伤口。 “你需要治疗......”影子嘶嘶作响地说。“他打断了你右腿的骨头。” “我知道。” 卡里尔疲惫地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能靠在这把捡回来的烂椅子上。这样的姿势虽然对他的伤腿不太好,但更舒服一些。 “那么,为何不治疗呢?”影子耐心地问。“如果你自己没办法处理,我可以代为帮忙。” 黑暗中,慢慢地探出了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臂。指甲的末端闪着光,使它们看上去如同刀刃般危险。 而卡里尔知道,它们其实比刀刃危险得多。 “敬谢不敏。”他平静地说。 手臂收了回去,动作迅捷,和伸出来的缓慢形成了某种有趣的对比。 “那么,你可能会截肢。” 影子说。“我还没有被人打断过骨头,我只被枪击中过。子弹卡进肉里实在是难以处理,我必须将它们一颗颗地挖出来。激光枪反倒更方便一些......只是灼伤血肉。” 他说着,嗓音突然变化了,从嘶嘶作响的声音变成了梦呓般的轻柔。“......而且,子弹陷进肉里,很痛。” “子弹打在身上当然会痛。” 卡里尔笑了起来,他止不住地为这个怪物片刻的天真而感到荒诞。 真是可笑。他想。一个挥手就能让人四分五裂的怪物竟然如此天真。 “你也会痛吗?”影子问。 卡里尔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放声大笑:“连你也会痛,又何止我呢?我只是个凡人,幽魂,我可和你不同。” 影子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显然有不同意见。 然后,他走出了黑暗。由破布拼接而成的衣服在他身上勉强搭成了一件长袍的模样,脏兮兮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苍白的皮肤上还有鲜血的痕迹残留。 穿着破烂的衣裳,形象肮脏,超乎寻常地高大,皮肤苍白,眼瞳全然漆黑——近似怪物的特点,组合起来,却让他看上去宛若故事中的鬼魂般骇人。 常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知道,他不属于正常的世界。 实际上......常人应该不会觉得他是人。 鬼魂皱着眉问:“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怪物。” “我只在某些时候会成为怪物。” “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杀了一百七十二个人,每天如此,夜夜皆然。” “谁教你这个短语的?” “你。” “......” 卡里尔叹了口气,不得不对这个被他称作幽魂的,过分高大的人妥协了。 “听着,幽魂。我成为怪物是有原因的,我在这座城市里杀戮,是因为——” “——正义?”幽魂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眼中带着热切,如此询问。 “不。”卡里尔冷冷地回答。“正义根本就不存在,幽魂。正义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幽魂失望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卡里尔的右腿。这次,卡里尔没办法再忽视它了。 卡里尔抬起右手,和所有诺斯特拉莫人一样漆黑的眼瞳在这一刻突兀地亮起了蓝光。 气温陡然下降,深寒的冰霜在椅子腿上凝结。幽魂凝视着它们,追随着冰霜蔓延的方向,看向了卡里尔的腿。 血迹,伤口,扭曲的骨骼顶在皮肤上所制造出的怪异形状......在这一刻,它们全都消失了。 “呼......” 卡里尔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眸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幽魂打量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沉默蔓延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再度开口:“你不应该过多依赖这种力量。 “如果它会对我们要做的事有帮助的话,我会一直用下去。” “它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 “我......”幽魂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卡里尔说明这件事——幽魂天生就知道许多事,就像是本能。他甚至知道一个词语,用来形容这种天赋。 生而知之。 “比得上这座城市里其他的东西危险吗?”卡里尔倒也不在意幽魂的迟疑。他站起身来,如此问道。 他走出房间,步伐有力而矫健,丝毫看不出在半分钟前还是个受伤到可能要截肢的人。 房间外很空旷,有寒风吹拂而过。 这里是一栋高耸建筑物的楼顶,一年半以前,卡里尔在此处亲手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违规建筑。负责检查的安保人员没有发现,实际上,他们到底存不存在,都是另外一码事。 就这样,他有了个小小的庇护所。 而六个月以前,幽魂来了。或者说,午夜幽魂。 一个目前为止只在昆图斯内小范围流传的名号,还远远比不上‘复仇凶灵’。毕竟,复仇凶灵是货真价实地在城市里杀了一年半。 每天如此,夜夜皆然。 “遍地都是帮派,到处都是扭曲的怪物。巢都上层的贵族们只需要安稳地坐在他们奢华的椅子上,就能从这些他们养的狗手里收到税金。” “而那些睡在棚户区的工人,那些穷苦的人们,他们只有两条路。第一,在工厂里做到死,穷困交加,时常面临殴打与压榨,甚至喂不饱自己。第二,加入帮派,欺压他人。”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你觉得大多数人会选哪一条?” 幽魂没有回答,他仍然站在房门口,没有走出来。黑暗在他身后无比浓郁。 “毫无疑问,他们会选第二条。而那些没有选的人,并不代表他们不想,他们只是不能。欺压他人需要一副健壮的身体,最起码也要是年轻的。否则,帮派甚至不会要你......” 卡里尔没有再说话了,他突兀地陷入了沉思。 一种比毒药更令人烧心刻骨的可怕火焰开始在这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容上燃烧、蔓延,迫使他咬起了牙,双眉也一同紧皱。 幽魂没有打扰他。 很长一段时间后,幽魂才再次加入进这场谈话。 他嗓音轻柔,嘶嘶作响地问:“杀戮能解决一切吗?” “不能。”卡里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戮只能带来更多的杀戮。我清除一个腐败的官员,会有二十个削尖了脑袋往他的位置上挤。我杀死一个黑帮头领,会有四十个以上的帮派来抢夺他的地盘。” “那么,我们能找到另一种办法吗?” “我们不能,幽魂。”卡里尔说,随后,他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黑发在诺斯特拉莫肮脏的风中被轻轻地吹动了:“......现在不能。” “如果你找到了,请告诉我。”幽魂认真地说。“诺斯特拉莫病了,我能看见,我想让它变好。” 再一次地,卡里尔为他的天真而嘲讽地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在笑过之后,他却点了点头。 “好。”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此说道。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就像他从来没有问午夜幽魂为何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只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向谁许下承诺。 ----------------- 安息教堂的神父死了。 昆图斯巢都清晨六点,毫无光亮可言的世界里,这条消息不胫而走,开始流传。 而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在意,一来,他们并不知道安息教堂里的神父到底是谁。二来,在诺斯特拉莫,清晨与夜晚实际上并无差别。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永夜之星。原因已经无人知晓了,或许上层的贵族们知道,但是,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大多数人连夜晚与白天的交替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去在乎一个神父的死呢?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好吧,剃刀在乎。 而剃刀也知道神父到底是谁。 剃刀——一个在诺斯特拉莫上并不起眼的帮派首领,和其他所有帮派首领一样,他也随心所欲地对待着他的地盘里的所有人。 在诺斯特拉莫,没有法律与执法者,只有帮派。他们效忠于上层贵族,维护虚假的秩序,收取税金......帮派代替了贵族们,分割并统治了诺斯特拉莫的每一个地方。 而在此之外,他们也会毫无理由的进行杀戮,乃至更深层次的暴行......种种这些行径,对剃刀和他的帮派来说,其实不过只是一种确立自己威信的方式而已。 就像野生动物要不停地靠体味来标记自己的地盘一样,帮派也会不停地杀戮平民来保证自己的统治——至于在这个过程里到底死了多少平民,没人在乎。 在诺斯特拉莫,所有的帮派成员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以残暴而著称的剃刀现在却感到很头痛。 “怎么死的?” 站在教堂外,剃刀如此问道。他的斜对面站着一个披着白色布袍,带着口罩的女人。她的右手是金属制造的,看上去很精致。 “被切开了。”女人说,语气若有所思。 “或者说,被人拆开了......他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拿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手法很高明。那人还抽出了他的半截脊椎骨,将他吊在了神像下面。” 剃刀低声骂了一句,女人摇了摇头,摘下口罩,将它扔在地上,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了,神像上还有几句话,用血写的,看样子是留给你的。” “我?” 剃刀瞪大眼睛,片刻之后,他恼怒地冲进了教堂。 3.怒 永无止境的夜在雨水的点缀下有了点别样的朦胧,它们垂直落下,打在诺斯特拉莫阴森的建筑上砸的粉身碎骨。 雨不会停。 卡里尔沉默地蹲踞在一只巨大石像鬼的头顶,望着下方的安息教堂。幽魂在他身后,这件事只是存在便让森冷的寒意从卡里尔的脊背冒出。 幽魂对他没有敌意,这种天然的威胁感来源于他们之间的不同。 卡里尔很清楚这点——自从六个月前他遇到幽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如何?” 嘶嘶作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说诺斯特拉莫语时,幽魂的声音相较于大多数人都更加轻柔。 卡里尔没有回答。 “怎么样了,卡里尔?我们要行动吗?” 幽魂又问,声音里有些迫不及待。“他就在教堂之中......还有他的手下......前所未有的好机会......” “他从来就不是目标。”卡里尔终于开口,语气冷淡。“充其量只是条狗。” 除此以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幽魂沉默了,他开始放空思绪,随着这阵令人不安的沉默,幽魂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无数的幻象席卷而来。不详、黑暗、暴力......可怕。它们是未来的某个折射,是碎裂的镜子。 幽魂却不为所动。 他清楚,在所有的这些幻象之中,只有一种能够成真,其他的不过只是干扰。然而,他很少能不受干扰地看清未来的景象。 这也是他的天赋之一。 他没有对卡里尔说过这件事,当然,也包括另一件事——幽魂从未在他所看见的幻象之中窥见过卡里尔的影子。 一次都没有。 在他所能看见的幻象之中,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好似并不存在。 卡里尔没有在乎幽魂的沉默,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比他更像怪物的同伴。午夜游魂在大多数时候比起人更像是一只拥有人形的野兽,而这只野兽的习性已经被他完全了解了。 卡里尔知道,幽魂平日里是喜欢沉默的。 刚好,他在思考的时候也喜欢。 卡里尔凝视着那个穿白袍的女人,他的视力很好。这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女人的装扮。 那女人所穿的白袍在边缘有金线勾勒,和大多数巢都下层人的打扮截然不同。哪怕是一些贵族,恐怕也没有资格穿戴这样的服饰。 还有那只金属义肢...... 很明显,这是个来自高层的人,剃刀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却显得并不卑躬屈膝。 对此,卡里尔只是平静地笑了一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意外。 女人离开了教堂门口,上了一辆车,离去了。轰隆作响的机器开动起来,声势是可怕的,体积则更可怕。这辆车足足占据了街道的大半,在离开之时甚至还撞死了两个过马路的孩子。 然而,这件事根本就无人在意,只有几双手从黑暗中伸出,迫不及待地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了进去。 因为患病而无法继续工作,被扔出工厂的流浪者们......他们需要这两个孩子。 人总是会饿的。 在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声响,好似两片锐利的金属正在互相摩擦。 卡里尔知道,那是一只怪物正在摩擦他的牙齿。 “没必要。”卡里尔说。“你的愤怒现在毫无用处,幽魂。她现在还不能死,你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了吗?” “贵族......”幽魂冰冷地呼出一阵寒冷的雾气。 “是的,贵族。” 卡里尔咧开嘴,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他本该是英俊的,眉眼忧郁,鼻梁高挺。然而,他开怀大笑起来时的模样却能完全地破坏这种英俊。 此时此刻,蹲踞在石像鬼上的他,简直就像是一头在黑暗中择人欲噬的怪物。 “我要去教堂里祷告了。” 卡里尔站起身,脚下的石像鬼无声地朝着天空呲着牙。“你可以先去追踪那女人......但不要杀了她。” 他回过头,仰起头,看向高大而沉默的幽魂,耐心地问:“能做到吗?” “我不保证......”鬼魂絮语着。“我不能保证......” 面对他模棱两可的说法,卡里尔却只是笑了一下。 “只要不杀了她就行。”他轻声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 “他妈的!” 剃刀愤恨地一脚踢开了神父的头颅,它凌空飞起,撞进了不远处的长椅之中,骨碌碌地滚远了。 此刻的教堂内部活像是一个屠宰场,浓郁的鲜血气味让在场的十一个人中的某些身体颤抖不休。 别误会,他们并不是害怕。他们怎么可能害怕呢?他们亲手做过比这更可怕的事。 至于原因...... 以人血为原材料所制造的一种迷幻剂,在诺斯特拉莫也是很受欢迎的。大部分帮派成员都注射过它,并深深地为它着迷。 伴随着这种瘾头的加深,单纯的普通血液也会对注射者造成近似兴奋剂的影响。 如若你觉得荒谬,那么,你就还不太了解诺斯特拉莫。在这里没有道德可言,只要有利可图,任何事都可能在这里发生。 剃刀站在那染血的神像下方,怒火在心中永无止境地翻腾了起来——很多时候,他都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就在视线往上瞥去,看见神像上的字眼后,他的怒火终究还是爆发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剃刀怒吼着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神像连连开火,将那面貌模糊的神打的头颅粉碎。他对这神明一点敬意也没有,毕竟,剃刀知道,神明根本就不存在。 “还为我的罪恶而来?他妈的!一个在城里到处杀人的疯子以为自己有多么高尚吗?” “我要杀了他,我要剥了他的皮,抽出他的每根肋骨做雕刻!” 剃刀癫狂地吼叫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额头青筋暴起——他的愤怒并不只是来源于无法抑制的情绪,还和他一直吸食的一种化学剂有关。那东西历史悠久,是上层贵族们的特殊享受。 也是剃刀为他们中之一做事的报酬。 你瞧......在诺斯特拉莫,谁都可以找到一种消遣的方式。 只是,代价呢? “我并不高尚,剃刀......但我的确是为你的罪恶而来。” 一个声音如此说道,教堂内部的灯光在下一秒骤然熄灭了——曾经,教堂内的灯光是由神父所把控的,若是他不点头,那么,就没有人能开灯或关灯。 至于现在......他已经死了。 黑暗中,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充满急促的嘶嘶作响声。词句婉转,像是诗句般浪漫,却让听见的人觉得毛骨悚然。 “谋杀是诺斯特拉莫最常见的罪行,我亲爱的剃刀先生。当愤怒之火于心中升起时,谁都可能做下这种恶行......但是,我个人不太喜欢那样的方式。” “被愤怒催动的杀戮是毫无效率的。我讨厌低效率。” 剃刀没有回答这黑暗中的声音,他瞪着眼,握着枪,愤怒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两分钟前还在怒吼着要虐杀某人的帮派头领此刻却冷静的出奇,而他带来的十个人也是如此。甚至无需调动,他们便自发地形成了一个背靠着背的阵型。 “训练有素啊,剃刀先生。” 声音再度响起,笑意明显。 “所以,你们是哪位贵族的私兵?又有人打算将底层的势力清洗一遍了吗?啊,每隔二十年就来上一次,简直就像是自然规律......带来巨大利益的自然规律......” “现身吧!” 剃刀朝着黑暗中大喊。“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就没必要再和我们为敌了!你承担不起代价的!” “代价......” 黑暗中的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安息教堂内的石质墙壁之间回荡,最终变得失真,变得像是怪物的低沉咆哮。气温开始逐渐变得低下。 冷汗从剃刀额头流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紧张。难不成是因为四周的黑暗?可是,黑暗本就是每个诺斯特拉莫人最习惯的事物。 他已经习惯走在黑暗中了。 但是......他却没办法止住此刻自己握枪之手的颤抖。而就在下一秒,一声从身后响起的轻微声响挑动了他那紧绷的神经。 剃刀猛地转过身,和他的同伴们朝着那个方向大肆射击起来。 枪声大作。 “方向错了,剃刀先生。” 一个声音从剃刀的头顶响起,然后是温热的呼吸。他瞪大眼睛,抬起手,正欲扣动扳机,一阵从手腕传来的钻心疼痛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某种利刃切割空气的锋锐响声随后再次响起,刀刃入肉的沉闷声响也一同而来。 帮派们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最后,是剃刀的惨叫。他用他此生最可怕的哀嚎拉开了这场杀戮的序幕。 枪声再次大作。 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帮派成员们开始朝着天花板疯狂的射击了起来,却一无所获。 他们曾在贵族的府邸之内受训,知晓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留一部分人警戒,而不是一齐倾泻弹药,这样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但是,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们只想不停地扣动扳机。 那从黑暗中蔓延而来的,毫无道理与逻辑可言的恐惧彻底破坏了他们的训练成果。恐惧破坏了他们记忆下的细节,他们自以为坚定的意志。 恐惧压垮了一切。 于是死亡再度降临。 卡里尔迅猛地从他们身后冲出,手中刀刃挥舞的速度却不疾不徐,每一刀都精准无比。 第一刀从后面捅穿了某人的脸颊,受害者疼痛地大叫起来,想挣脱却无济于事。刀刃在刺入他血肉的同时,也顺带着控制住了他。 紧接着,卡里尔旋转了右手手腕。巨大的力量让第二刀从下颚突入,从头顶穿出。 鲜血喷涌而出,他眯起眼睛,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后面!” 有人在黑暗中大喊,但是,卡里尔已经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 他从不怜悯,也不会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他轻巧地从血肉中抽出刀刃,后退一步,右腿猛地用力,将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踢得凌空飞起,撞进了混乱的人群当中,他们当即横倒一片。 有几个幸运儿已经换好了子弹,他们战战兢兢地扣动了扳机,枪口处有火焰爆发,照亮黑暗,也为他们的视野内带来了一个满面笑容的怪物。 卡里尔开始滑行——他的步伐让他轻巧地在黑暗中移动着,他甚至都不需要分心,就能轻易地躲避这些被恐惧包裹的子弹。 太简单了,太容易了。 杀戮......对他来说,这件事简直就和呼吸一样自然。 前冲,右手递出,刀刃划过弧线,带出血液。然后再前冲,用踢击迫使一人的头颅弯折。脆响响起,卡里尔放声大笑。 停下,旋转手腕,刺穿眼珠与后方的脑干,然后搅动。抽出刀刃,刺入另外一人的咽喉。弯腰躲避搂抱,反手切开袭击者柔软的喉咙。 左手投掷,让武器刺入一人的胸膛,紧接着回头,用空出的左手从那被切开的喉咙中扯出了软骨与气管。 “啊......” 怪物微笑着停在原地,握着黏腻的血肉甩动了一下,摇了摇头,仿佛颇为舒适一般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三个。” 他轻言细语着,明明数着敌人的数量,却看也没看那些正在颤抖的帮派成员。他已经闻到了一阵骚臭的尿味,混杂在鲜血的气味中,很明显。 片刻之后,教堂内再度响起了一阵尖叫,低沉的、撞在墙壁上的笑声则是他们死亡时的伴奏。 杂乱无章的长椅之间,神父的头颅在黑暗中无声地瞪着眼,漠然地凝视着这一切。 死人对此不做评价。 4.失败的拷问 卡里尔浑身是血的回到了他的庇护所,黑暗的房间内已经有两人等待着他了。 幽魂蹲在房间的一角,正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指甲。他的黑发散乱地低垂在额前,脸上满是鲜血,身上甚至挂着碎肉。 眼见这一幕,卡里尔就知道,他恐怕又将一些人活生生地撕碎了。 至于另外一人...... 卡里尔看向她,女人正晕着,金属右手已经消失不见了,从肩膀的连接处齐根而断。从粗糙的伤口来判断,幽魂估计是硬生生地将那手臂扯下来的。 “他死了吗?”幽魂突然问道。 “死了。”卡里尔说。“另外,你可以暂时出去一下吗,幽魂?” “为什么?” “你身上太臭了,幽魂,这就是原因。我记得我们已经达成过共识,你得注意个人卫生。” 幽魂皱了皱眉:“你不也浑身是血吗?” “别误会我,幽魂。” 卡里尔皮笑肉不笑地取下满是鲜血的斗篷,将它扔出门外,笑呵呵地搬过那把破烂椅子坐下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 幽魂没再说什么了,而是转过身走出了大门。他的听力让他隔着很远也能清晰地听见房间内发生的事,因此,他在不在场实际上的确并不重要。 不过,他现在仍然不明白为何卡里尔执意要让他出去——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会明白吧。 破烂的门吱呀作响地被关上了,卡里尔面上的微笑在那一刻瞬间消散。皮肉松弛下来,苍白的脸上变得一片平静。 “你该醒了。”卡里尔说。“装睡不是一个好选择。” 女人幽幽地睁开眼睛,她很镇定,看样子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 可惜,其实还不够清晰。 “原来复仇凶灵是有帮手的......”女人缓慢地说。“但是,你还不知道你的帮手都做了什么事吧?” “他杀了一些该死的人。”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碎了我的车,撕碎了我的保镖......而我已经在被迫离开以前对那些下贱的杂种说出了我的名字。很快,斯科莱沃克家族就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 女人的脸上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狞笑,恶意在其中翻腾,她毫不掩饰。对待自己被掳走这件事,她所使用的描述词甚至是‘被迫离开’。 真是有趣。 卡里尔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面上再度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吗?那么,你归属哪个家族?哪位伯爵?” “你知道的不少啊......”女人冷笑着说。卡里尔的话似乎让她更加确定了些什么。 她满身是血,狼狈地坐在肮脏的地面上,却表现得好像自己才是掌握主权的那个人。 对此,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他并不说话,只是缓慢地呼吸着,像是正在酝酿些什么。 而女人则将这种毁灭来临前的预兆,错误地当成了另外一种事。 “如果你不想被痛苦地折磨十几年,你就最好让我离开......你跑不了的,复仇凶灵。” 她满怀仇恨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卡里尔,将卡里尔那可笑的称号念的非常之重。 “我不知道你的背后是谁,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你技术上的支持,甚至肯给你一个有低级智能的铁傀儡......” 说到这里,她尖叫起来。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会来找你的!而你唯一活下来的机会就是放我离开这个肮脏的鬼地方!” 卡里尔终于低沉地笑出了声。 “铁傀儡......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黑暗的房间内回荡起来。“你竟然认为他是那些匠人制造出的某一个杀戮机器......” “难道不是?别想唬我!” “你真的很幽默,女士。”卡里尔轻声说道。“但我很讨厌幽默这件事。”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给了女人一脚。力度被掌握的刚刚好,踹在她的腹部,既能让她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也能让她不至于失去语言能力。 这对贵族们来说不算什么。 他们有一项根深蒂固的传统,会将仍在成长的子嗣扔进下巢里,让他们被帮派与平民追杀。活下来的人,才能在家族之中承担起某个头衔。 女人吐出一口鲜血,她挣扎着爬起身,仅剩的一只左手愤怒地锤击了一下地面:“为这一下我要扒了你的皮!你这低贱的废物!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又踢了她一脚。这一下,力道稍微大了一些。既能让她受点伤,感到羞辱,又不至于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到某个峰值。 他需要她感到恐惧,而不是因为剧烈的愤怒无视恐惧。 卡里尔能精准地掌控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很轻易地做到了这件事。这也是他能在诺斯特拉莫存活至今的诸多理由之一。 女人倒飞了出去,撞进了平日里幽魂喜欢待的地方。肋骨断了两根,满嘴的牙齿也掉了好几颗。 在一声痛呼过后,她满怀被羞辱过后的愤恨,毫不犹豫地爬起了身,朝着卡里尔扑来。口中甚至还呜咽不清地喊着诅咒的话语。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黑暗中探出,阻止了她盲目的冲锋,也捏住了她的脖颈。在感受到那种货真价实的力量后,女人面上终于出现了恐惧。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最近一年半以来在巢都底层肆意杀戮的所谓复仇凶灵,似乎和他们推测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某个贵族在大清洗到来前派出的私兵,也不是提前安插好的暗子...... 他对贵族们心知肚明且人人遵守的‘游戏规则’毫不在乎! 捏着她的脖子,卡里尔将她带出了房间内。幽魂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庇护所的房顶,像只野生动物似的蹲在那里,无声地望着下方的一切。 而今夜的诺斯特拉莫......仍然在下雨。 黑夜永无止境,帮派们用来宣告自己势力范围的霓虹灯光却刺破了夜幕,在天空上打出诡谲的光影。酸臭有毒的雨从天而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在暴雨中,卡里尔缓缓开口。 “我猜你现在大概在绞尽脑汁地想,我背后到底有谁的支持,才敢让我如此胆大妄为吧。” 女人仅剩的一只左手艰难地拍击着他的右手,试图让他松开手。缺氧与离开地面两件事加在一起,已经让她没有力气挣扎了。 “但我背后没有任何人。”卡里尔说。“没有贵族支持我,没有家族在我背后给我提供支持。很不可思议吧?” 他笑着松开手,女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还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卡里尔看也不看她,只是扬起双臂,享受着暴雨的冲刷。 灼烧般的疼痛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他却并不在意。 他早已习惯。 他蹲下身。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女士。” 卡里尔凝视着她的眼眸,轻声开口。“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要依靠你们的那一套规则运行的。” “成百上千年来,诺斯特拉莫一直遵循着你们的规则。下巢的人们像狗一样狼狈的活着,在黑暗中彼此啃食尸体。帮派分割而治,代替你们收取税金,压榨普罗大众。” “而你们呢?你们只需要坐在自己的宫廷中大肆享受就好,你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享受你们堕落的人生。你们他妈的甚至得经常吃上几个人来缓和缓和。” 卡里尔咧开嘴,笑了起来,森白的牙齿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之中。 “我对这点很不满......说真的,我不满极了。” 他举起右手,将手腕的刺青展示给了女人。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个名字被她即刻喊出:“洛哈尔斯!” “你答对了......” 卡里尔轻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个优雅的宫廷礼在下一秒诞生,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来自洛哈尔斯家的余孽,卡里尔·洛哈尔斯,向你问好,女士。” 女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后退,想要逃跑。而卡里尔已经狞笑着扑了上去。 血肉横飞。 ----------------- “我以为你要拷问她。” “嗯。” “但你好像什么都没让她说出来。” “啊,是吗?” “你不让我杀了她,但你自己却杀了她。” “......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幽魂?” 卡里尔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瞪着坐在黑暗中的幽魂:“我在计划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哦。” 沉默。 卡里尔闭上眼睛,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撇了撇嘴。他再次转过头,询问:“你是不是对那女人说的话很好奇?” “她说了你的姓氏,而且似乎怕得要死。”幽魂点点头。“为什么?她认识你吗?” “不,她不认识我,但她认识这个刺青。” 卡里尔如是说道。他举起右手,将那刺青给幽魂展示了一下。 “一把滴血的刀?”幽魂疑惑地说。“这个图案能代表什么?” “代表了一个家族。” 卡里尔嘲讽地一笑。“一个专职处刑的家族。他们的手段非常残忍,哪怕是那些喜欢被折磨虐待的贵族也无法忍受。所以她才会怕。” “这个家族的上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伯爵名为盖尤斯·洛哈尔斯,又名斩首伯爵。他是个残忍且毫无道德与人性可言的刽子手,喜好杀戮。” “至于洛哈尔斯家族......它的创始人是个很幸运的杂碎。他在五百三十一年前于底层爬上了高位。他在贵族们的大清洗游戏中从一个肮脏的帮派狗摇身一变,成了压迫者们的一员。” “所以,你也是贵族?”幽魂问。 “不。”卡里尔摇了摇头。“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幽魂。” “洛哈尔斯家在二十年前的那次大清洗中违背了游戏规则。盖尤斯·洛哈尔斯试图谋杀一名领主并吞并后者的地盘,他的行为被家族内的背叛者告发了,于是整个家族都被处以极刑。” “他们都死了吗?” “是的,他们都死了。” “可是......” “可是?” “可是你没死。” “是啊。”卡里尔微微一笑。“我是个背叛者,所以我没死。” 得到解释的幽魂非但没有松开紧皱的双眉,反倒越皱越紧:“但你的年龄对不上......二十年前的你还只是个孩子,你要怎么告密?” “一个生在罪恶中的孩子,一个从受害者们的鲜血中诞生,并吮吸其血肉长大的孩子。” 卡里尔语气轻柔地为幽魂做了更正。“那个背叛者另有其人,而我......” 他摇摇头。 “我背叛的是整个该死的贵族阶层。”他说。“相信与否,由你自行决定,幽魂。至于真相......呵。” 他轻轻地一笑:“真相早就消散在风中了。” 5.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一) “一次成功的狩猎,其要点在于安静。” 巨大的青铜石像鬼之上,幽魂安静地聆听着卡里尔的话。他的确天生就知晓许多知识,但并不包括卡里尔正在说的那些。 他还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法理解脚下这个世界运行的准则。生而知之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疑惑。 “如你所见,整个昆图斯内有上万个帮派。他们的地盘划分非常细致,甚至精细到了从某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这意味着,如果你不安静一点,杀戮的声响就会被其他帮派听见。” “难道他们不是已经对杀戮习以为常了吗?”幽魂疑惑地问。“别的帮派地盘上传来的声响,他们也会在意吗?” “平民和帮派在死亡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幽魂。” 卡里尔咧开嘴,残酷地笑了。 “平民死就死了,他们之中本就没有多少人对生感到眷念,自杀的也不在少数。你以为尸体焚烧厂哪来那么多没什么伤痕的尸体,难不成全是病死的吗?” “至于帮派的成员......你杀过他们,告诉我,幽魂,他们死的时候会发出什么声音?” “诅咒。”幽魂想了想,如此说道。“他们诅咒我,还说,有人会替他们报仇。” “不止这些。” 卡里尔挥动一下左手,苍白的面上,笑意愈发明显。“还有枪声......幽魂。他们会不停地开枪,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样遮蔽声音的话,你最好保持安静。” “那么,为何你不替我遮蔽那些声音?” “因为这是你的单独狩猎。” 卡里尔活动了一下肩颈处的肌肉,他眯起了眼。 “听着,我总有一天会死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像你那样挥挥手就撕碎装甲车......而你,幽魂,你显然和我在某种程度上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所以我要将我会的都教给你,这样哪怕我死了,你也能把这鬼地方变个样。那样的话,哪怕我死了,我也会非常开心。” 卡里尔说完,耸了耸肩。幽魂安静地聆听着他的话,表情平静。 他一直在点头,表情却明显的昭示出了一个真相:他还不能很好的理解卡里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卡里尔·洛哈尔斯因为这种天真而感到了一种极端的讽刺。 你这个天真的小怪物......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诺斯特拉莫上出现? 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 “去吧。”他说。“一个帮派,杀干净他们。” 幽魂来到石像鬼的边缘,就在他即将下坠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止住了动作。 他转过头,对卡里尔说道:“杀戮不能解决问题,卡里尔,这是你告诉我的。” “是的。” “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一直清洗这些黑帮?” “完成任务,在不被其他帮派发现的情况下清理完他们,我就告诉你答案。”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幽魂不再犹豫了,他点点头,从石像鬼顶端一跃而下。卡里尔凝视着他,一直到这个高大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黑夜中后,他才叹了口气。 “才十八个月大......”他自言自语起来。“哪个变态精神病创造了这么个怪物,还偏偏扔进了昆图斯?” ----------------- “斯科莱沃克家的验尸官死了。”一个秃头男人说道。 他没有嘴唇,面部被数不清的穿刺破坏得很是难以直视。 他赤裸着上半身,手腕处有深埋进血肉的锁链穿出,一直延伸到腰部,看上去诡异又可怕。 穿刺倒无所谓,很多帮派成员都喜欢在自己的脸上加点东西来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肉体改造也是如此,嗜痛的变态在这里随处可见。 但那被割去的嘴唇,才是问题的重点。 这意味着他属于颤齿。 这意味着,他属于一个巢都上层的尊贵家族。 “我听说那女人有条特制的金属臂,出力大到能一拳打烂一只利齿牛的脑袋——她是怎么死的?” 燃烧着蜡烛的房间内,另一个女人如是问道。 她穿着浮夸的白裙,层层叠叠。腰肢纤细,暴露出的胸口柔软而白暂。看似美好,但那胸前却带着一串由人骨细致打磨而成的项链。 秃头男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恶劣地开口了。 “你没话找话是吗,古瓦斯?谁都知道斯科莱沃克家富得流油,只要肯给他们当狗就什么都能有。谁杀的她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的尸体在哪!” “哎呀,说不准呢,康贾,说不准我真的是在没话找话——但你最好和我说话客气一点。” 女人娇艳地笑了起来,被人血染红的双唇缓缓地舒展开了。 “我最近可是进了批来自顶层的迷幻剂......你要是不想哪天睡醒发现自己被手底下的人吊起来准备剥皮,就给我一点尊重。” 被称作康贾的秃头男人冷哼了一声,他抬起右手,抚摸起了自己暴露在外的牙齿。空余的左手则不停地用尖利的手指穿刺着大腿的血肉。 他需要一点小小的肉体欢愉来提醒自己——不要丧失理智。 “差不多就行了。” 大厅之内,另外一个始终沉默的人终于开口了。比起古瓦斯浮夸的宫廷裙和康贾那残酷的肉体改造风格,一身黑衣的他看上去反倒是这里唯一的正常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和斯科莱沃克家没关系,这种事轮不到我们担心。”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一向出手阔绰啊......普雷。”康贾说。“我们真的不分一杯羹吗?” “能有胆子在大清洗前夕谋杀斯科莱沃克家验尸官的人,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普雷冷静地摇了摇头。 “而且,就算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找到了她的尸体......斯科莱沃克家接下来扔出的问题我们又要怎么解决?他们当然会想知道是谁谋杀了验尸官。” 康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此前与古瓦斯对话时的暴躁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所以,我们要宣布宵禁吗?”美艳的古瓦斯问道。 她眯着眼,一边说,一边从桌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根针管似的的器具。 透过那透明的外壳,你能清晰地看见内里令人迷乱的猩红色彩。 “暂时不要——还有,少注射一点。第三型血液混合剂的成瘾性实在是太强了,你会把自己的脑子烧坏的,看看你的嘴唇,你已经对人血上瘾了吧?” 古瓦斯舔了舔嘴唇,品尝着鲜血的滋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只是凝视着那管针剂,她的视线便开始变得迷乱,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脸颊上更是泛起了晕红。 旁观的康贾冷笑起来。 第三型血液混合剂的上瘾者就会这样,他们会在每个不可预知的下一秒突兀地陷入瘾头到来的狂潮之中。 如果不痛饮鲜血,或注射进一管第三型针剂,那么,这种癫狂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上几天时间。 眼见此景,普雷烦闷地从长桌上捡起一个镶金的餐盘扔了过去,将古瓦斯手中的注射器直接打落在地。 女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恼怒,而是下意识地像狗一般扑了过去,在地毯上不停地摸索,试图找回那根注射器。 她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了一只漆黑的皮靴踩住她的右手。 古瓦斯抬起头,看见了普雷那面无表情的脸。 “我真不该同意让你去做迷幻剂生意的......”普雷低声说道,左脚开始用力,狠狠地在古瓦斯的手掌上碾动。 秃头的康贾咧开嘴笑了,古瓦斯疼得满脸苍白,却不敢动弹。 “你完全没有任何自控能力,这倒也就罢了......平日里的放纵无关紧要,但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你却还想着来一针迷幻剂?” 普雷恨铁不成钢地飞起一脚,一脚便将女人踢到了长桌的另一边。他终于忍耐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先不说那个见鬼的复仇凶灵到底是他妈的哪个神经病家族布置的私兵,就说说神父和剃刀的死吧!他们被拆碎了扔在了那见鬼的教堂里,我们他妈的甚至还得去清洗干净!” “大清洗很快就要来了,古瓦斯!” 普雷从椅子上站起身,狠厉地瞪着那流血不止的女人。后者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止血,而是不停地用双手触碰流血的鼻子,将血液送入嘴唇。 她的脸上满是迷醉之色。 普雷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失望。 他看着古瓦斯,再次开口。因此,他忽略了一个在房间的窗外一闪即逝的黑影,也忽视了在雨幕中不断传来的微小声响。 那些声音,听上去如同血肉正在被撕裂。 “康贾和颤齿搭上了关系,这意味着我们终于不必献金度过这一次的大清洗了。你却沉溺在迷幻剂里无法自拔......” “看看你自己,工厂里得病快死的黑肺佬都比你——” “......普雷?” 康贾眨了眨眼,不明白普雷为何停下了。 他当然是乐于见到古瓦斯受罚乃至被剥夺权利扔出帮派的,他会非常乐意给这个做迷幻剂生意的蠢货上一课。然而,普雷的停顿却阻止了一切。 他转过头,看向普雷。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他没看见普雷。 准确地说,他没看见普雷的脑袋。 一具无首的尸身就那样站在窗前摇晃,酸臭的雨倒灌而进,而他们却完全没有发觉这窗户是何时打开的。 康贾猛地站了起来,一边拔枪,一边试图大喊出声,让门外等待的帮派成员们进来帮忙。 可惜,他注定做不到这件事了。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臂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脖颈。 “再见。”幽魂礼貌地说。“另外,你们的窗户开起来很方便。” 沉闷的响声在下一刻响起,康贾在他人生中所看见的最后景象,是一截染着猩红血液的白色骨头。 半秒钟过后,在他的意识要逐渐陷入黑暗之时,他终于认出了这骨头是什么。 那是一截脊椎骨。 是谁的呢......? 带着这个疑问,他永恒地进入了黑暗的沉眠之中。 幽魂扔下那颗带着一截脊椎骨的头颅,转过头看了一眼房间内仅剩的古瓦斯。 这三个黑帮头目的对话,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对血液上瘾。 实际上......后者完全可以通过她此刻的行为分析出来。 一个正常人是不会趴在同伴的尸首上如饥似渴地吮吸鲜血的。 幽魂毫无怜悯地走了过去。 窗外,暴雨仍在持续。 6.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二) 天色漆黑,一如既往。雨也是如此,和往常一样永无止息地下着。诺斯特拉莫经常下雨,但却没有雷与电,只有倾盆而下的狂躁雨幕。 在诺斯特拉莫,雨就是这样。它们并非来自于自然。它们是贵族们从上巢倾倒而下的废水。 在层叠的尖塔之间,有无数的加热器正耐心地等待着。 它们没有知觉,但已经被设定好了程序。究其一生,它们都在等待这些雨水,等待它们变成凝结的云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些雨会以另一种形态一点点地再次上升。 它们会经过古老的机器,在轰隆作响的管道间安静地被运输,最终变成为贵族们提供的暖气,好让他们只披着人皮也能在华美的宫廷中翩翩起舞,而不必失了风度。 这简直就是对诺斯特拉莫生态最好的描述:好处皆属贵族,下巢的人们只配被酸雨灼烧皮肤,被臭气萦绕,最终在阴沟里变成发烂的尸体。 卡里尔依旧蹲踞在那只巨大的石像鬼上,他披着斗篷,酸雨伤不到他。虽说气味仍然酸臭,但这是可以忍受的。 他凝视着下方,映入眼帘的那一片混乱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个冷冽的笑。 不出他所料,幽魂犯下了每个初出茅庐的狩猎者都会犯的错——他只顾着眼前的敌人,而忘记了关注那些仍然待在黑暗中的。 大意永远是头号敌人。 狩猎者们可以在黑暗中来来去去,但这并不意味着黑暗包容他们。实际上,黑暗也会在某些时刻变成怪物,吞噬他们的血肉。 卡里尔站起身,斗篷在风中被轻微吹动。他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是一场只属于幽魂的单独狩猎。 不过......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深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 逃。 幽魂在黑暗潮湿的墙壁之间来回纵跳着。他手脚并用,爬上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顶,在因雨水而变得潮湿的砖瓦之间不停地跳跃。 有时,他脚下的砖瓦里会传出惴惴不安、满怀恐惧的小声惊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子弹在迎接他。 偶尔,他也会下落,落进一滩垃圾或肮脏的泥泞之中,然后狼狈地爬出来,继续奔跑。 他一刻都没有停。 可这无济于事,他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了他大半个晚上了。目前看来,他们仍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们穷追不舍,依靠一种二轮的快速行进载具在街道上不停地追逐着他。幽魂不知道它的名字,也实在是懒得关心。他目前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做。 枪声在雨幕里大作,始终不停。 那些子弹呼啸而过,有好几次甚至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的。 粗野的喊叫声从脚下的街道传来,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混杂在了一起。当它们穿过雨幕,抵达至幽魂的耳膜时,听上去已经不再像是人的声音了。 幽魂不明白。 他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执着,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疯狂,更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在常年嗑药的同时还拥有如此良好的视力的。 但是...... 幽魂想,卡里尔没有说错。 他真的应该保持安静的。 他杀了那个女人,但还要杀更多。卡里尔说,要清理干净整个帮派。于是他走出了那间房间的大门,开始在那栋阴森的三层建筑内杀戮。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没有人发现他。他就像是一阵吹过走廊的微风般带走了生命的温度。但他忘记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关窗。 暴雨呼啸而入,狂风吹动窗户,让它撞在墙壁上砰砰作响。地板逐渐被酸臭的雨浸湿了,混杂着血液一起渗入了地毯之下,最终穿透了地板,落至了某人的头顶。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妙起来的。 当警报与吼叫刺穿夜幕的那一刻,幽魂便意识到,有些事要发生了。他的预感一向很正确,他立刻选择了离开,但却为时已晚。 他还是被发现了。 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的追逐者。在仅仅几分钟后,他们就增加到了三十几个人。 短短的半个小时后,这个数字变成了三位数。至于现在,幽魂认为,最起码有四个以上的帮派在追逐他。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喜欢行使暴力。 这是一种后天赋予的权利,是被压迫的反面,是苦难的终结。 他们心满意足地进入其中,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血肉而在黑夜里发足狂奔,兴奋地吼叫,同时将沿路所见的无辜者统统赶尽杀绝。 没有原因可循。 就像是一场狂欢节,而他不是参加的人,他只是狂欢节的奖品,所以他开始跑。 每个人类都要学会走路,进而学会奔跑,他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奔跑,无师自通。 只是,在过去,他超人的体力让他从未感受过奔跑的疲累。 现在,幽魂感受到了。 呼吸变得艰难,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几乎让他难以在运动的间隙保持身体平衡。 他的听力也开始逐渐衰弱,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噪音。雨水从天而降,浸湿他的衣服,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蜿蜒的线条。 其中有不少甚至划过了他的眼角,从下巴滴落。它们会让常人感到灼烧的疼痛,而对幽魂来说,他却只感到温暖。 但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被它们温暖。 奔跑着,幽魂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它从他的喉咙里诞生,却不被他自己所熟悉。在这声音出现的第一秒,他甚至错误地以为是某只怪物在黑暗中对他吼叫。 到了下一秒,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然后到来的,是疼痛。 从后背席卷开来,痛的要死,痛的让他几乎无法反抗,无法呼吸,无法保持思维的冷静。 他再也无力保持平衡,双手在雨幕中舞动着,随后,他重重地摔倒了,倒在一片铺满沥青的屋顶之上。 我正在流血。幽魂痛苦地想。 他不会错失这个残酷的事实,血液在某种程度上与生命无异。他重视它们,却无力挽留它们的离开。 恍惚之间,幽魂竟然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再见,再见,再见。愚蠢的孩子啊,我们要离你而去啦,黑暗将拥抱你。欢迎它吧。” 不。别走。求你们。 幽魂再次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吼叫。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子弹击中了。 早在过去,当幽魂还在一个矿洞里靠着老鼠生存的时候,他就被矿洞的主人用劣质的枪械射中过。 在那弹丸触及他的血肉,为他带来疼痛的后几秒,当时甚至连话都不会说的幽魂便意识到了他正被人枪击。 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这件事就突兀地从心中冒了出来。然后是更多冰冷的词语——射中他的那把枪的种类、子弹的口径、受伤后应该要做的事...... 这次也不例外。 他趴在冰冷的屋顶之上,心中涌起了几个生僻的名词。其中之一是他现在非常需要的,可幽魂却没有去管它们,他只是想爬起来,然后继续跑。 这是他今夜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我必须离开。 我必须......远离黑暗。 他的思绪很混乱,因此,在背部感受到一阵强到仿佛连血肉都要被活生生撕裂的拉拽感与疼痛之后,幽魂才猛然惊醒。 并发觉了一件事。 那深埋于他背部血肉之中的东西,不是子弹。 “抓住它了!” 不。不。我不能—— 幽魂瞪大眼睛,发出了凄厉的咆哮。疼痛让他眼前蒙上了一片血红的薄雾,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有东西正在将他往下拉去。 下面是什么? 他不知道。 是地面吗?还是肮脏小巷里的垃圾桶?亦或者,是上百个手持枪械,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的帮派成员? 他没有时间思考了,他开始坠落。幽魂重重地落至地面,他很快便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再次爬上墙壁,惊慌地试图逃跑。 “你跑不掉了!”有人狞笑着说。“来尝尝这个吧,你这个杂种!” 刺耳的引擎声在下一刻猛地响起,拉拽感再次袭来。 幽魂吼叫着从墙壁上再次被拉了下来,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三辆那种被用来追逐他的两足载具。一条漆黑的线缆从他的背部延伸到了那三辆载具的车头。 他所感受到的拉拽力就是来源于它们。 “杀了它!” 黑暗的巷口,有人暴戾地喊叫:“剥了它的皮,把它吊起来,让它流血流死!” “我要它的头,我要它的头!” “开枪射它!射烂它的腿!看看它还能不能跑!” “不如烤了它,我要吃肉!” 必须离开。 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黑暗。 一片混乱的脑海中,唯有这两个念头在浮沉。幽魂吼叫着挥舞手臂,试图让这些怪物远离他。但却没能如愿,他的手在空气中滑动,尖锐的指甲刺入墙壁,没能碰到任何血肉。 “它还在动!”有人吼道。 “那就给它点颜色看看!” 一阵剧痛传来,然后,他的意识就此陷入黑暗。 幽魂满心绝望地看着它到来。 7.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完)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卡里尔就明白了一件事。 尽管外表非常相似,但诺斯特拉莫的帮派们并不能算得上是人类。他们根本就配不上这个词。 在卡里尔看来,他们顶多算得上是人的某种近亲,某种毫无道德感可言的疯狂近亲。 他们的大脑被迷幻剂与癫狂的世界折磨到了近乎破碎的地步。然后他们开始渴求鲜血,开始渴求暴力,开始渴求他人的卑躬屈膝与小心翼翼。 所有的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他们甚至不需要理由就能肆意地谋杀其他人。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在诺斯特拉莫,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卡里尔对此只觉得荒谬——直到某一天,他明白了,他恍然大悟。 他们不是人。是的,他们不是。 在搞清楚这件事后,卡里尔便开始了他的工作。 是的,他将穿行在巢都之中谋杀黑帮这件事称之为工作。 实际上,在他看来,这份工作除去有些特殊,没有报酬,环境恶劣以外......其他的,倒也还好。 他对他的工作抱有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他知道帮派们到底有多么危险。 他们有枪,有炮,有杀戮所需的一切事物——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你必须用点特别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害怕。 而年轻的幽魂显然没有明白这一点。他的力量让他杀戮起来如鱼得水,也正因如此,他看不见只有卡里尔这样的凡人才能看见的一些事。 他不知道,谨慎是一种何等稀缺的美德。 “我的时间是很紧迫的......幽魂......你最好值得我的浪费。” 卡里尔叹息着,从石像鬼上一跃而下,急速坠落。他穿过凝结的冰冷云雾,斗篷猎猎作响,黑发在风中狂舞,眼眸却明亮到近乎可怕。 二十五秒后,他落地,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眼中的蓝光已经开始让从天而降的雨点化作冰寒的凝结物,它们停留片刻,然后再次摔落,粉身碎骨。 而他没有。 站在原地,卡里尔平静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他闭上眼,黑沉沉的视野于此刻被某种光辉点亮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抽象世界的不远处扭曲的舞动着,张牙舞爪,满心绝望。 他知道那是谁。卡里尔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你真的能担起这份责任吗,你这个天真的小怪物? 卡里尔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种冰冷的呕吐感开始在他的喉咙处徘徊。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帷幕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从远方的彼端传来了。它如父亲般温和,低声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它试图让他回话,而他差一点就遵从了。 再一次,卡里尔压抑住了这种冲动,露出了一抹冷笑。 不,不是今天,你别想得逞。你这躲在黑暗里的东西。 他握紧手中利刃,开始在阴森的尖塔房顶上奔跑。 似乎是约定俗成,在诺斯特拉莫,所有有资格建造房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种阴森的风格。这样也好,至少它们和一个鬼魂很相称。 砖瓦在他脚下颤抖,雨幕被他的速度硬生生撕碎,带着森寒的低温与悄然升起的怒火,卡里尔开始接近他的目标。 他悄无声息地在夜幕之中跳跃,形似一只飘荡的鬼魂。 然后——在这场奔袭的最终点—— 鬼魂开始狂笑。 -----------------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一个男人问。 “我只听见失败的声音。”一个女人懒洋洋地回答。 她靠在自己的摩托上,用一把骨头制成的小刀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自己的左手小臂。那上面已经留下了很多血痕,而她似乎完全乐在其中,完全不想停止。 “不,不,迪尔,我是认真的。”男人转过头说道。“我真的有听见什么声音。” “行行好,卡洛,把你嘴巴上的那个屁眼闭上吧。” 迪尔仍然懒洋洋的,她抬起眼瞥了一眼卡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们跟丢了车队,这意味着我们失败了,所以赶紧闭嘴,好吗?” “别提这个。” 卡洛皱起眉,似乎有些怒火。他有一张被某种颜料一分为二的脸。上半张苍白,下半张猩红。这种有趣的对比让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可怖。 但迪尔却并不买他的帐,她再次冷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这个屁眼长在脸上的王八蛋说你看见那东西朝这边跑过来了,我们现在还在跟着大部队一起杀人呢。说不定事成之后就能混到两支药来打打,你他妈现在还有脸说这些?” “我让你别说了!” 卡洛低吼一声,在雨幕中从自己的摩托车上拔出了一把霰弹枪对准了迪尔。它很粗糙,护木那儿甚至都还带着毛刺,卡洛看着她,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我说了,我听见了什么声音......你这个白痴表子!” 他骤然咆哮起来,情绪的爆发毫无征兆,而且并不像常人一般循序渐进——他似乎一下就从些许的生气变成了狂怒。 卡洛抛下他的摩托,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迪尔身前。他将枪顶住她的额头, 力道之大甚至让迪尔差点从摩托上摔下去:“我说了,我听见了什么声音!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没有说谎!我听见了!” “好,好,你听见了......妈的。”迪尔小声地咒骂了一声。“把那东西从我脑袋上挪开,卡洛。该死的,你真是吸油漆吸的脑子都坏了。”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卡洛尖叫起来,抱着他的霰弹枪转身跑远了。迪尔皱起眉,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雨幕中,不由得再次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是个死白痴,他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 自感晦气的迪尔摇了摇头,再次发动了她自己的摩托,打算骑回帮派的地盘睡上一觉。 至于卡洛的车——就让它呆在这儿吧,平民们不敢拿,猩红终曲的标志在其上很明显。他们知道拿了有什么后果的。而其他帮派...... 哈。 迪尔巴不得他们拿呢,这样,猩红终曲就有理由开战了。而卡洛......说实话,他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实际上,她现在巴不得他死。 但是,一声穿透雨幕的尖叫打断了她本来的想法与动作。 迪尔皱起眉,转头朝那边看去。黑暗与雨幕隔绝了她的视线,大雨冲刷地面所带来的声音更是让她再也没能听见其他任何声音。 她下车,谨慎地从摩托的侧袋拔出了一把自动枪。对着雨幕,她喊道:“卡洛!是你吗?!” 无人应答,只有酸雨撞得粉身碎骨的声音。迪尔开始感到一阵寒意了,这感觉无从察觉,在出现的第一秒就袭击了她的脊背,令她浑身发冷。 “搞什么......这白痴......” 嘟囔了一句,她举着枪迟疑不定地站在了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过头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她思索着,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发现脚下流淌的雨水不知何时变了色彩。 那些经过她的皮靴顺流而下的浑浊雨水从原本的污浊颜色变成了彻底的猩红。森寒的冷意再次冒出,但这次,不是从脊背升起的。而是从正前方。 她颤抖着抬起头。 “是谁?”迪尔尖叫起来。“是谁?!出来!出来!” “嘘......” 雨幕中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精准无误地刺透了雨幕,传进了她的耳朵:“小声一些,有人正在睡觉呢。” 迪尔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想扣动扳机,手指却没能如她所愿。一抹银光抢先一步,刺透了雨幕,也刺穿了她握枪的手掌。 啪嗒一声,她的自动枪掉在了地上,很快便被雨水冲到了某个黑暗的角落,甚至都没给她机会捡回来。 “不——!”她大喊。 在疼痛与恐惧中,迪尔听见,有人低沉地笑了。然后,那声音又说话了。 “是的。”他温和地说。“另外,来见见你的同伴吧?” 一颗头颅从雨幕中被人扔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迪尔的身躯。她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用本能接住了这颗头颅。 双眸无神地望着天空,下巴被人剖开了,舌头耷拉在被分开的下颚之间,黄褐色的牙齿里卡着点碎肉。上半张脸苍白无比,下半张脸全然猩红。 那是卡洛的脸。 不,这是卡洛的头。 在生命的最后,迪尔颤抖着哭了。她跌倒在地,没有试图逃跑,没有试图反抗,她只是哭泣,一如过去所有死在她手下的无辜之人。卡洛的头掉在她旁边,无神地凝望。 恐惧击碎了她,彻底的。 然后,有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抬起了她的下巴。 “别哭。”卡里尔轻柔地说。“哭泣是人类的特权,而你不是。” 银光一闪即逝。 无头的尸首倒在了地上,神经反应让它的肢体仍在抽搐,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卡里尔微微转头,眼底的蓝光悄然流动。满身鲜血的幽魂便从雨幕的另一端飘了过来,他闭着眼,显然还是昏迷的,双眉紧皱,雨水在脸上划过。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谢谢他们的摩托——但我一般只对人说谢谢。” 卡里尔笑了一下,决定用他不喜欢的幽默感为今晚划上句号。他动了动手指,幽魂便坐在了其中一辆摩托之上,甚至发动了引擎。 “走吧,幽魂,但是要小心点。”卡里尔笑着如是说道。“这可是你第一次骑摩托呢,安全驾驶是很重要的。” 几秒钟后,两辆摩托撞碎了雨幕,飘然远去。 8.经验、教训、定时炸弹 远离黑暗。 我必须......远离黑暗。 但是,为什么?黑暗保护了我。 疼。 我在流血吗? 繁杂而混乱的思绪划过他的脑海,幽魂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活着,他只感觉疼痛,以及另外一种他不是太愿意承认的情绪。 他想回到黑暗中去,回到那个矿坑的地底。那里潮湿而温暖,有老鼠作为食物,也有可以栖身的泥泞...... 他不想忍受这样的折磨......他不该被那样对待。 但是,一个声音却在对他耳语,劝说他放弃这样的想法。 远离黑暗,幽魂,那不是你应得的命运。它如是说道。 ......命运? 这个生僻的字眼闯入了他本就混乱的思绪,让这里变得更加癫狂了。 数不清的幻象在下一秒扑面而来,张牙舞爪,用尖锐的爪子抓住了他,向幽魂阐明它们所信奉的真理。 “你没得选,孩子,你没得选!” 它们吼叫起来,声音如洪钟大吕,午夜雷鸣。 “愚人的痴梦!既定的事实无从改变,你必须遵从!你注定满口鲜血,恶名昭彰,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 成为什么? 幽魂迷惘地望着那片扭曲的景象,随后,有光亮袭来。 ----------------- “醒了?” 幽魂猛然坐起,开始大口喘息。顾不得思考,他从地上爬起,凭着嗅觉,手脚并用地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角落。 在颤抖了十几秒后,他才意识到那问候者是谁。 以及这里是哪里。 卡里尔坐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靠着墙吗,幽魂?” “......什么?” “我说,你有在靠着墙吗?” “是的。”幽魂颤抖着回答。“我靠着墙。” 他的肩膀此刻正在不停颤抖,幻觉所带来的恐惧感仍然没有消退。他不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想明白。他只想忘记它们。 “过来。”卡里尔说。“别再靠着那面墙了,那姿势对你的伤不好。” “不,我不想——” 幽魂本能地就想要拒绝,他不愿意离开这个角落。这里对他来说,和矿坑的底层一样令他舒适。 但是,所有的本能,都在他看见卡里尔的眼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从破烂的大门透进来的霓虹灯光被木门本身的空洞切碎成了许多不规则的破碎光点,它们打在了卡里尔的半边脸上,让他苍白的脸看上去如同一副诡谲的画。 他的眼睛正在发光。 幽魂的颤抖停止了。 “过来,幽魂。”卡里尔轻声重复。“别靠着墙。” 这一次,幽魂遵从了。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角落离开了。背部的疼让他无法顺利的行走,有黏腻感顺着脊背往下滑落。 血,我的血。幽魂想。 他抿起嘴,痛苦极了。 “你的伤很严重。”卡里尔歪着头,略微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他们用钩绳枪射中了你,那东西是用来打猎的,你真幸运。” “打猎......?” “是啊,城外有很多被付不起钱被赶出去的人,他们艰难地在外面活了下来,代价则是变得和野兽无异。” “于是贵族们便发明了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帮派们也喜欢参与,但并不是和贵族一起。他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赶潮流。很有趣吧?”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这不有趣......”幽魂低声说道。“钩绳枪又是什么?” “那东西很可怕的,幽魂。”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 “它会在命中的瞬间爆炸开来,箭头会碎裂成十几片,每一片上都有残忍的倒钩。它会卡住猎物的血肉与骨头,并尽可能地朝里延伸。所以,你的背现在可是惨不忍睹啊。” 我会死吗?幽魂无声地问,他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足够告诉卡里尔他的疑问了。 “不,你不会。”卡里尔说。“实际上,顶多再过几个小时,你还在流血的伤口就要初步结痂了,幽魂。” “......” 幽魂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了地上。他似乎有些沮丧,卡里尔没有错过这种情绪。 他很少出错,实际上,他几乎从不出错。 “你在沮丧?”卡里尔问。 幽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将头埋了下去:“......那个问题,我是不是不能得到答案了?” “是的。” “......我忘记关窗户了。”幽魂懊恼地说。“他们......反应好快。” “你是在试图找理由为自己辩护吗,幽魂?” “......”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为幽魂的反应而笑,但这笑容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快乐的情绪存在。 这种笑更像是一种对他自己的嘲讽。 他想,你被那种能直接撕裂一个成年人的东西打中了,又从十几米的房顶上摔下,还被拖行。 被三台摩托合在一起的动力拉拽血肉——然后,你在酸雨的冲刷下流了差不多一大桶的血。 你却还没死,而且能称得上健康。 你的伤甚至几个小时后就要痊愈了。 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啊,幽魂,但你偏偏又有颗只有人类才会有的心。 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笑容逐渐平息,卡里尔没有继续说话,他凝视着幽魂,表情一点点地变得平静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 “对于一个新手来说,你做的不错。你绕过了守卫和房顶上的哨兵,你开了窗,没发出声音......” “你杀那三个头目,总共花了不到一分钟。这些都很好。” “但是,别那么看着我,幽魂。”卡里尔平静地说。“我没有在夸你,你已经不是个新手了。” 幽魂沮丧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卡里尔的说法。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卡里尔总是对的。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六个月以前,你就已经加入了这份工作了。你不是个新手,幽魂。你已经杀了很多该死的人了,但你现在却仍然没有学到这份工作之中最为重要的那一点。” “你必须时刻谨慎,幽魂。记住我的话,时刻保持谨慎。” “如果杀了面前的人会让你暴露,就不要出手。如果敌人行踪不明,就等到他们出现以后再开始行动。如果你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就别进去。” “但是——” “没有但是,幽魂。”卡里尔轻柔地说。“听,如果不明白就记下来,你迟早会懂,你也必须懂......我没有多少时间继续下去了,你必须学会这一切。” 幽魂瞪大了眼睛,这是他首次表现得如此措手不及。 “那是什么意思?”他语速极快地问。“你为什么会没有时间?你要离开吗?” “不,我不会离开。我没有时间,是因为我快死了。”卡里尔平静地回答。 “可你明明很健康!” 幽魂急迫地说。“我看得出来,我知道很多事,卡里尔——你不会死的,我知道这些,就像我知道我已经活了多久一样!你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吗?”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 幽魂的语无伦次使他又笑了起来,笑容很苍白。随后,他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知道什么是定时炸弹吗,幽魂?” “那是种很有趣的小玩意儿,普通的炸弹在被触发后就会在几秒之内迅速爆炸。定时炸弹则不然。” “它会被人为地设定好一个时间,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在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它就会爆炸。” 幽魂极度不安地看着他,等待着下一句话。 “而我......我就拥有一个倒计时。”卡里尔说。“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知道这倒计时何时会走完。我看不见具体的数字,只有模糊的感应。” “第二,我比定时炸弹要危险得多,我能察觉出来——你也是,幽魂,还记得吗?你说我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很危险......是的,它的确很危险。” 幽魂因他的话而愤怒地呲起了牙,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那张脸被酸雨污浊了,也被他自己的鲜血变得肮脏不堪。但卡里尔能看见真相。 在这污浊之下,幽魂是完美的。 毫无疑问,他不是人类。 但他此刻却在愤怒。 “你说定时炸弹是人为的!”幽魂吼道。“倒计时?谁给你设的倒计时?我会找出来,我会杀了他!” 愤怒扑面而来,卡里尔眯起眼,他感觉到了显而易见的可怖威胁。 幽魂对他没有敌意,实际上,幽魂此刻的愤怒是为了保护他。但是,仅仅只是愤怒的余波,便已经开始让卡里尔忍不住想要挥刀了。 完美,完美,幽魂。你一定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放轻松,幽魂。”卡里尔笑着说。“没人给我设定倒计时,实际上,如果你非要我找出一个人来为此负责,那么,那个人也只能是我自己。” “......什么?” 面对他的疑问,卡里尔没有解释——或者说,他选用另一种方式解释了。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其代价,幽魂。有些很明显,有些则被隐藏了起来。” “比如我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它方便、反应迅速,强大到不需要遵守现实的逻辑,它甚至可以唤起一个飘荡在宇宙间的亡魂......” “而代价,往往与这些事挂钩。” “它正在改变我,幽魂。”卡里尔轻柔地说,语气近乎梦呓。 “我能察觉到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而根据我的经验来说,这样强大的力量,我所需要支付的代价一定是惊人的。” 幽魂困惑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正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卡里尔并不想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就将所有的真相全盘托出。 有些事必须要用行动才能让幽魂明白,他已经对这世界很警惕了。但是,对于诺斯特拉莫这样的一个世界来说,他的警惕还不够。 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应该对敌人抱有决绝的残酷态度,并在决定动手以前就将他们当成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去对待。 一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应该要看世界如何对待他。若是世界以痛吻你,你不必报之以歌。 但是......你也不必用火将世界焚毁。 “继续休息吧,幽魂。” 卡里尔站起身。“你的第一次单独狩猎不算完全失败,但你也没成功。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在之后酌情考虑的。” “你要去哪?”幽魂问。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回过头:“你以为我要去哪呢,还车吗?诺斯特拉莫的夜晚永不结束,幽魂,而你糟糕的狩猎显然还需要一个收尾。” 幽魂沉默地目送他离去,黑暗的角落头一次不再那么舒适了。 9.自由意志 叹息着,卡里尔将刀刃刺入了某人的心脏。 他不关心他的名字,也不关心后者疼痛与否。实际上,在受害者咕哝着倒在地上以前,卡里尔就奔向了另一个目标。 他奔驰,同时仍然不忘侧身躲过袭来的子弹。它们咆哮着,愤怒地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开了孔。当子弹进入墙壁,打出粉末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刃也进入了一具肉身。 然后他切割,左手划开肚腹,右手划开咽喉。人体实在是脆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要害。 “是那个鬼魂!”有人在黑暗中喊叫起来,声音里有赤裸的恐惧。“那个复仇的凶灵!” 他肯定在颤抖。卡里尔想。察觉这一点让他有些想笑。 是啊,我来了。 而你们...... 阴暗而漆黑的长廊中,有低沉的笑声缓缓响起。 杀戮这件事,对于卡里尔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做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无比自然,比呼吸还要简单,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对他来说,杀戮就像做简单的数学题。一加一等于二难不成还需要用纸笔认真地计算吗? 当然不必。 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 他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的。 五分钟后,卡里尔用斩首的方式解决掉了这条长长的走廊上的最后一个人。 他停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首与碎肉,深呼吸了几口。他品尝着满是鲜血的空气,开始等待。 在感知到走廊那头所传来的颤动后,卡里尔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借助刀刃短暂地攀附到了天花板上。 枪声大作,自动枪、霰弹枪、机枪——甚至有人在用激光枪朝这里射击。这让他情难自禁地眯起眼,舔了舔嘴唇。 半分钟后,等到致命的子弹雨呼啸着离开以后,他才再次落地。 落地的声音很轻微,但还是被发现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可做不到幽魂那样的寂静,而帮派们是很敏锐的。 实际上,卡里尔觉得,对于一群整天吸食迷幻剂或其他任何能够导致幻觉的疯子来说,他们实在是敏锐得有点过了头。 在察觉到他仍然活着以后,有人立刻吼叫着扔了一枚粗制滥造的手榴弹过来,卡里尔则微笑着将其踢了回去,动作很是自然,就像是在踢球。 帮派们给他送了一份礼物,卡里尔自认是有礼貌的人,他的回礼是剧烈的爆炸与火光——当然,还有紧随其后的剧烈混乱。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为卡里尔解决了十几个原本需要用刀刃与暴力去解决的小小麻烦,但是,他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声音太大了。 嗯......失误了。 快速奔跑离开现场的空隙,他如此想道。 这件事没什么可辩驳的余地,他的工作就是这样,总是能让人在措手不及的时候感到惊喜。 你永远也不知道这群帮派能掏出什么东西来对着你狂轰滥炸。 土制手榴弹已经算得上是其中危险性比较低的了,这种东西总比能够一下炸塌一栋楼的火箭发射器要好。 深呼吸了一次,卡里尔绷紧了腿部的肌肉,打算离开。 他不能久留,除非他想和幽魂一样经历一场狂欢节。 半秒后,卡里尔的眼中再次亮起了那种森寒的蓝光。 紧接着,他轻灵地跳出窗户,在落地的一瞬间屈膝,肌肉鼓胀,竟然只用几个纵跳便瞬间来到了几百米之外的某栋高楼顶端。 在此过程中,风声在耳边呼呼大作,冰冷的气温几乎让他的皮肤丧失知觉,而他却依然大睁着眼。 昆图斯的景色掠过眼底,当它们彻底消失之后,他才终于笑了一下。 触地感随之而来,这意味着他落地了。 略带疲惫地再次深吸了口气,卡里尔缓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的脊背有些不舒服,需要靠着什么东西来缓解一下。 楼顶有十多台空气过滤器正在安静的运行,它们的状况很不错,显然才被维护过不久。这栋大楼内所居住的人应该和贵族们有些关系,否则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待遇。 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卡里尔便开始关注自己。不过,当他做这件事时,总是免不了疼痛的。 每一次都是如此。 在细致的感知后,卡里尔注意到,他的腿部肌肉非常酸痛,骨头也在哀鸣。 很显然,在经历了刚刚那样的一场战斗与超越正常人想象的奔逃后,他的身体正在向他抗议。 换句话说,他的体质在拖累他。 但这不重要。 雨停了。 卡里尔摇了摇头,决定再次用他最讨厌的幽默感为自己讲个笑话,好缓和一下他如今糟糕的情绪。 “看开点。”他自言自语道。“最起码你将那两辆摩托车还了回去,不是吗?做人要有礼貌,还要有诚信。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在讲完这个笑话以后,卡里尔等待了三分钟。 他没能笑出来,他始终没有笑。 我的幽默感果然很糟糕,我讨厌讲笑话。卡里尔想。 他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开始思考。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大清洗很快就要来了。他想。 二十年一次,近乎一种残酷的自然规律——贵族们会从中获利。实际上,不管大清洗进行与否,他们都是有利可图的。 这件残酷的事更像是一种提供消遣的娱乐方式......还能说什么呢?在诺斯特拉莫,这并不稀奇。至少比把活人缝起来当做床垫用要正常得多。 前者仍有利益可图,后者......若不是眼见为实过,卡里尔恐怕会将它当成一种疯癫的想象。 卡里尔笑了笑。 昆图斯内有将近七百个帮派,他杀不完,杀到死也杀不完。只要来自贵族们的压迫仍然存在,选择抛弃人类身份的穷苦工人就会越来越多。 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了,被彻底地改变了。只凭他一个人要怎么让一切重回正轨? 他甚至没办法建立起一个像样的组织来吸纳帮手。诺斯特拉莫人的思维方式已经被完全扭曲了,这个世界里容不下太多的善良...... 但是,以杀止杀不是答案,卡里尔。 是啊,我知道。 卡里尔闭上眼睛,彻底摒弃了杂念,开始沉入他思维的更深处,不停地向下挖掘。在诺斯特拉莫这种地方,试图做计划是很困难的,但他必须一试。 被幽魂杀死了所有头目的那个帮派,名为联合之子。 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和其他所有的帮派都别无二致,这些人总是喜欢向贵族看齐的。 起这种诡异而拗口的名字也是其中一环。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有朝一日进入贵族们的行列当中,只有少数人才清醒地明白,帮派不过只是贵族们养的狗而已。 联合之子——卡里尔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他本不该有这些记忆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联合之子中的某一个头目在不久前加入了颤齿。 很好。 颤齿,还有斯科莱沃克...... 这是两个历史悠久的勋贵家族,现在他们应该都被注意到昆图斯了。真是好事一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幸运去面见那些尊贵的大人呢? 卡里尔冷笑起来。 斯科莱沃克家族死了一个验尸官,尽管他们可能有上百个类似的人,但其中一个的死亡仍然不算小事...... 斯科莱沃克这个家族,和其他所有上层贵族都极其相似,只有一点让他们显得较为特别。 他们非常看重‘规则’,还有‘荣誉’。 讽刺吧? 但是,这是真的。 为他们效力的人能够得到许多东西,只要付出完全的忠诚,这些人能够在死前几乎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意味着,斯科莱沃克家族一定会试着找出是谁杀了验尸官。 至于颤齿......那是一群疯子,喜好血肉的盛宴,钟爱感官的刺激。他们同样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名正言顺地来下巢进行猎杀的好机会。 卡里尔睁开眼睛,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如果说,颤齿要和斯科莱沃克家族联合起来在昆图斯提前举办一场晚宴的话,那么,他便已经抢在主办方前面取得了入场函。 再次站起身,卡里尔扶着冰冷的墙壁,吐出了一口带着颤抖余韵的悠长叹息。 疼痛让他依旧没办法保持自如的站立,短暂的放松过后,是更大的、连绵不绝的疼痛狂潮。每次都是这样,这种力量真的很糟糕,但也很好用。 他选择从垃圾堆里捡回那把破烂椅子是有原因的。 第一,那把椅子没人要了,他可以拿走。第二......他真的很需要一把椅子。 诺斯特拉莫没有白天,只有永夜。站在大楼的边缘,望着下方的景色,卡里尔如此想到。 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城市都腐烂了,从建立的最开始就已经用上了畸变的材料。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改变不了它们和他们。 他也知道自己让幽魂承担一切的行为极其自私——但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卡里尔笑着自言自语起来。“自由意志根本就不存在,除非吞枪管,开煤气,或者跳码头......” ----------------- +他再次拒绝了。+ +是吗,我的陛下?+ +是的。看来他对我误解颇深。+ +您不能要求远在银河系另一端的某个人平白无故地接受您的...通话请求,我的陛下。+ +......或许吧,但我会再尝试几次。康拉德·科兹的命运如今正系于他手。+ +那么,祝你好运,陛下。另外,我记得您昨日才说过,命运这个词,非常荒诞。+ “是的,吾友。” 一个身披金甲的巨人睁开眼睛,如此说道。“但是,在某些时候,它的确存在。” 10.食物与鬼魂哲学家 食物是很重要的。 没有食物,一个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就无从谈起。实际上,若是不能饱腹,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成残暴的野兽。 换句人话来说,哪怕是诺斯特拉莫的复仇凶魂,也是需要吃饭的。 他现在毕竟不是真的鬼魂,哪能不吃饭呢?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卡里尔的斗篷与黑发,幽魂蹲在另一端,正面带茫然地望着下方。若他不执行任务,多数时间都是这个表情。 不过,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就应该拥有这种表情,不是吗? 通常来说,高楼边缘的石像鬼是个很好的观察点,可以俯瞰到下方的诸多景色。然而,相应的,你选择了它,就也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寒冷。 所谓高处不胜寒,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卡里尔深吸了一口气,从面前的一个塑料餐盘里拿起了一大团黑色的粘稠物质。它看上去像毒药或下水道里的不明物体,而它吃起来嘛...... 说实话,有时候,卡里尔宁愿自己还是没有味觉。 幽魂转过头来,他看见卡里尔的表情在一阵艰难的吞咽后逐渐从严肃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扭曲。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要吃那种东西?”幽魂不解地问。“而且你总是吃。” “因为我是个普通人——再者,我也没有改善伙食的条件,我们没钱,幽魂。” 卡里尔艰难地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玩意儿,如此回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需要吃饭,而且每天最起码都得吃一顿。不像你,三天吃一顿就够了。” 幽魂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没在卡里尔的话里听出恶意,顶多只有一种淡淡的嘲弄,这嘲弄甚至还是针对卡里尔自己的。 况且,幽魂自己也的确是三天吃一顿。 卡里尔闭上眼,叹了口气——营养膏糟糕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六个小时的工作,而这就是他在短暂的休息时光中所得到的小小报酬。 他清理了那栋顶层装有空气过滤器的大楼,除去少部分无辜之人以外,内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腐败的官员与他们从帮派请来的打手和保镖。 卡里尔杀了他们,但没有将他们藏起来的钱分发给那些穷人。他驱散了他们,又放了一把火将所有的钱烧干净了。 这种钱......平民们不能拿,也最好不要拿。 “你还要吃吗?”幽魂问。 “当然......珍惜食物是种美德。”卡里尔答道。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很想吃。 实际上,他现在非常庆幸这种营养膏在被水泡过后会变成粘稠的流体。如果是另外一种的话,那他还可能需要生把火。 那种淡黄色的营养膏硬的像块板砖。刀砍不坏,水泡不软,想生吃那种东西,除非你是城外的锯齿兽,能咬烂钢铁。 然而,锯齿兽有的是人吃,它们可不会吃这种玩意儿。 “为什么不吃老鼠呢?”幽魂皱着眉问。“如果你担心病菌,你可以取出内脏,然后用火把它烤成焦炭。” 卡里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幽魂,别告诉我你最近还在偷偷的抓老鼠吃,我明明每隔三天就会去拿很多营养膏回来!” “......营养膏不好吃,老鼠好吃,而且老鼠......很大。” 幽魂扭过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它们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出没的,抓住几只就能吃得很饱......” “那不是你吃老鼠的理由!” 卡里尔严肃地说,同时用手指抓起了一把黑色的粘稠物质,传回来的触感让他的腹部有些抽搐。然而,他还是就那么吃下去了。 甚至没有犹豫。 再怎么难吃,这东西也是食物。而且,在诺斯特拉莫这种鬼地方,它相对来说已经算得上干净了。 “可是,我觉得,老鼠比营养膏要好上一点,卡里尔。”幽魂犹豫地劝说。“你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老鼠。” “......你给我记住,幽魂,你是人!而人是不吃老鼠的!” “你说谎,我知道很多老鼠的烹饪方式,如果人不吃的话,谁会发明这么多种让它们变得美味的方式?” 幽魂一边说,一边砸了咂嘴,似乎想要靠想象力复原出他脑海中的那些老鼠菜肴。 “我没说谎。” 还有,创造你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卡里尔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他为什么要往你脑子里塞老鼠的烹饪方式这种知识? “但是,那些老鼠看上去真的很好吃啊。” 幽魂说道。他蹲着,略带憧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石像鬼下方的景色。 霓虹灯一如既往地分裂了天空,不远处有车辆轰鸣而过。他们所蹲踞的这只青铜石像鬼很幸运,还没有被酸雨腐蚀。 幽魂很喜欢它,正拿手摸它的头,感受着那种规整。 他的体温也在逐渐温暖这只石像鬼,渐渐地,摸上去的地方也就不再那么冰冷了。这种正反馈让幽魂开始不亦乐乎地加长了手掌停留的时间。 卡里尔注意到了这一点,凭借对幽魂习性的了解,他知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的好几天,幽魂都会选择在这里开始俯瞰了。 他的行为天真而幼稚,一如一个孩子会做的那样。 而卡里尔知道,在这份天真的表象之下所隐藏起来的,是一个只需要时间成长起来就能颠覆整个世界的怪物。 至于幽魂的话,他则没有再回答,卡里尔很怕自己的想象力在这个不该发挥的时候起作用。 吃营养膏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如果还要让他在吃营养膏的时候想象烤成焦炭的老鼠......或者是被剥了皮的清蒸老鼠......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们呢?”幽魂突然问。 他的问题终结了卡里尔的想象,这让他松了口气。 “谁?”卡里尔问。 “他们,那些住在棚户区的人。” “你想问他们平常吃什么,是吗?” 幽魂点了点头。 卡里尔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最后一块——或者说,最后一团营养膏塞进了嘴里。做完这件事后,他还不忘顺手将塑料餐盘塞进衣服的内兜。 他可不会随手乱扔垃圾,更何况,高空抛物是很危险的。 就这样,卡里尔一边努力地吞咽着这难吃得让味觉都害怕到麻木的玩意儿,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幽魂的问题。 “大部分人吃的都和我一样。这东西最近十年才在诺斯特拉莫被推广,据说是因为某个上层的贵族觉得工人们吃得太好没什么必要。” 说完这句话后,卡里尔清了清嗓子,想让他的喉咙舒服一点,不至于再被那种粘稠感折磨。 当然,他的努力失败了。 迎着幽魂的目光,他又说道:“至于能不能吃饱......那就要看他们是否努力了。如果愿意一天工作18个小时以上,那么,他们当天就还是能吃饱的。” 幽魂瞪大了眼睛,他对世界的了解并不多,然而,他所知晓的那些知识已经足够他明白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这就是为什么自杀的人这么多......?”幽魂低声问道。 卡里尔笑了笑。他想,你还是没有见识到到这鬼地方的真相。人们用自杀来逃离困苦并不只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已,还因为他们看不见半点希望。 而贵族们甚至根本不在乎——对他们来说,工人们死就死了,不消耗资源反倒是一种好事。 “不,不只是这样而已。”卡里尔说。“这充其量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么,还因为帮派们吗?” “他们只是帮凶。” “所以......是贵族们的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卡里尔摇了摇头。 “但是,根本原因其实仍然不在他们身上,幽魂。你曾经说过,你觉得这个世界病了......可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幽魂沉默片刻,做出了他的反驳:“......我看见过一些片段,那些世界和诺斯特拉莫不太一样。” 岂止只是不太一样。卡里尔心想。 “是什么让它们和诺斯特拉莫变得不同?”幽魂茫然地问。“卡里尔......你有答案吗?” 我有,我当然有。 我有一千万个答案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出一本书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我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飘荡在这世界上的那些岁月让我看见了太多东西...... 而这些东西,甚至沉重到可以让一个只想死去的鬼魂成为一个哲学家。 但我不能,幽魂。 凝视着他,卡里尔轻声开口:“有些问题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找,幽魂,我不能告诉你。每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都不一样,我不想影响你......” 虽然我已经这么做了。我很抱歉。 “另外——休息时间结束了。” 卡里尔站起身,在一瞬之间换了副表情。他系紧斗篷的系带,甩动了一下手臂,手腕处有危险的银光正在闪烁。 “今天是谁?”幽魂问。 “猩红终曲......待会记得和他们打招呼啊,幽魂,他们上次可是慷慨的借了我们两辆摩托车。”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径直跃下了石像鬼,幽魂紧随其后。 石像鬼冰冷地凝视起了这一切,幽魂在它的头顶所留下的一点温度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逝。 -----------------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佝偻着腰,走进了一条黑暗的走廊。她满头白发,有些胖,腿脚也有点不灵便。 女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银质餐盘,很大,镶嵌有金边,上面摆满了食物。有三块煎炸得刚刚好的硕大肉排、香软的白面包,浓汤,以及一整块精致的糕点。 香气扑鼻。 若是放在下巢,恐怕会有成千上万人愿意为了这顿美餐而彼此厮杀,他们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只为了吃上一口。 女人的背后有一个深埋于她血肉之中的黑色金属底座,它延伸出了一只精美的漆黑机械手臂。在那尖锐的三根机械手指之上,有一根蜡烛正在缓慢地燃烧。 她走过走廊,微弱的火光就这样逐渐驱散了黑暗。女人走得很慢,但不是因为年龄与腿脚的原因。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走廊的两侧墙壁上都挂着画像,男男女女,锦衣贵服,面容苍白,涂脂抹粉。死去的人被镶嵌在精致的画框之内,边缘有华美的浮雕反射着拉住的光。 他们都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女人。她则一一回礼,尊敬无比。 十五分钟后,她总算离开了这处走廊。女人端着餐盘,站在两扇厚重的鎏金浮雕大门前,用额头重重地敲响了它们。 沉闷的响声响起,三下之后,大门自动打开了。她就此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庞大的房间。 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十八个水晶吊灯和许多笨重的家具与装饰让这里看上去金碧辉煌,与其称作房间,倒不如说是一间小宫殿。 “我尊敬的伯爵。” 女人深深地弯下腰,白发在已经变得红肿的额前滑落,声音虔诚。“您的午餐已经送来了。” “放在桌子上吧。” 一个声音在房间的另一端响起,带着一点漫不经心,还有久居上位所带来的威严——值得一提的是,除去这些东西以外,他的声音很嘶哑。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挪动脚步,凭借着记忆来到了一张红木长桌前。她将餐盘放下,随后便径直来到大门前,打算离开。 而那个声音却在此刻再次响起:“二十分钟后,将詹多、莱娜、依蕾奈都叫来......他们的玩闹时光结束了。斯科莱沃克家族有任务要交给他们。” “遵命,我的伯爵。”女人回过头,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便再次用额头重重地磕碰了三下大门,在它被打开后,女人才恭敬地离开。 她的额头已经开始流血,但却无人在乎,甚至包括她自己。 11.精挑细选,不紧不慢,将理智切做臊子 猩红终曲是个很难用语言去具体描述他们的诺斯特拉莫帮派,别误会,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形象有多骇人,作风多残暴。 你要知道的是,这两点基本属于诺斯特拉莫帮派的标配。如果你没有以上任意一条,帮派会主动来‘辞退’你的。 而且,在暴虐这一块,他们其实也根本排不上号,除了摩托很多,喜欢用血液将自己的半张脸涂成红色以外,猩红终曲压根就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点。 再者,他们对于摩托的使用也没什么创造性。 他们既不拿它绑着人把人活活拖到死,也不会用它们来撞路过的平民。他们真的就只是骑在上面开枪挥刀,和其他同样喜好摩托车的帮派比起来,他们简直毫无想象力。 而这个帮派之所以会难以用语言去具体描述,是因为他们现在...... 嗯,他们现在大部分都......很碎。 字面意义上的。 卡里尔平静地站在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双手低垂,收拢在斗篷内。 他安静地呼吸着,声音近乎不可被察觉。脚下的地板满是鲜血,甚至已经淹没了他皮靴的厚底。他就这样安然不动地站在门前,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他总是很有耐心的。 十五分钟后,门后传来了两声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然后很快便又消逝了。 卡里尔继续等待,巍然不动。五分钟后,门内响起了轻微的说话声,还有皮靴轻轻踩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就在此时,卡里尔猛地改变了姿态。 他双腿发力,右肩前顶,巨大的力量让门立刻被硬生生撞了下来,连带着让门后前来查看情况的某人一起倒了霉。 他尖叫着被撞飞了出去,十分不幸地撞在了墙壁之上,当即就没了声响。枪声随后响起,而这一次,卡里尔已经预先做了准备。 声音不会再露出去了——实际上,杀戮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街对面的另一个帮派却始终未曾发觉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 “你好啊。”卡里尔轻声说道,眼里闪烁着森寒的蓝光,让他的声音变得可怕又低沉,活像是刀刃在骨头上摩擦的诡异声响。 他站在空荡的门前,歪着头,并不急着去杀那最后的幸存者。脚下有鲜血弥漫,身后的走廊上满地尸体,破碎的窗户与墙壁上的空洞处透进了外面惨白色的灯光。 这个角度,是卡里尔精心设计过的。他需要让那幸存者看见这一切。 “别过来......别过来......” 房间内沉默了几秒,随后了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还有被不停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的枪械的抗议声。 后者尤为明显。 卡里尔笑了一下,没有急着施压,他已经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恐惧能改变许多事,能让智者变得愚蠢,能让愚者变得富有急智。少部分人能抗住高压,无视恐惧并继续向前。但大多数人,都只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它的奴隶。 他缓慢地朝前踏出了一步,刻意地让幸存者看见了他的姿态。 那倒霉的人立刻尖叫了起来,想象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臆想卡里尔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 他手脚并用地朝后方缩去,同时开始不断地抓起地面上的杂物与垃圾朝卡里尔投掷。 很好......和我预料中的一样。 卡里尔眯起眼,森寒的蓝光再次于眼中一闪即逝。他站在原地,没有选择躲避,那些杂物就这样统统穿过了他的身体,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它们掉落一地,落进了破碎的血肉与尸首之中,溅起血泊,制造出沉闷的噗通声。 尖叫声在几秒后再次响起。 这次尤为高昂,且显得支离破碎。猩红终曲唯一的幸存者闭上了眼睛,开始念诵不成逻辑的语句,胡乱地挥舞双手,只想恳求复仇的凶灵放他一马。 他不知道的是,卡里尔现在压根就动不了。 ......还是太勉强了。 他皱着眉想:我对这种力量的认知还是不足,但是,好像只要我不剧烈地使用,那个来自死后世界的东西就找不到我。 这倒是意外之喜,可以先记下来,以后再告知幽魂。他也拥有觉醒这种力量的潜质......虽然我希望他最好不要用。 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卡里尔忍耐着剧烈的疼痛与酸楚朝着前方继续行走。 他现在走起来的模样,是真的缓慢且僵硬。这种源自身体本身而非伪装的姿态,让那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的幸存者尖叫得更加可怕了。 房间外的走廊上,弯着腰的幽魂皱了皱眉。 幸存者一面尖叫,一面开始继续后退。他的理智已经被恐惧切割地彻底支离破碎,不再具备任何粘合的可能性。但是,求生的本能依旧在让他做出一些反应。 比如后退,试图远离这间变得冰冷的房间,和那站在门口的鬼魂。 可惜的是,他的后背已经抵住了墙壁。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而在那之后—— 站在他面前,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复仇凶灵,缓缓地开了口。 -----------------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杀了他。” “因为——等等,让我缓缓。” 卡里尔喘了口气,他倚靠在阴暗小巷里肮脏的墙壁上弯下了腰,好几秒后才开始继续回答幽魂的问题。 “因为我的计划需要他这样一个被恐惧击碎的渣滓。” “计划?”幽魂蹲在地上歪了歪头。“什么计划?你没和我说过。”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过程,幽魂,你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它的名字。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一件事是......” 卡里尔再次顿住了,他又开始深呼吸,这个过程却很痛苦。幽魂能看见他扭曲的五官与汗淋淋的脸,这让幽魂站了起来。 “......是什么?”幽魂小声地问。 “是它的作用。”卡里尔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放走他,是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会到处宣扬他的帮派经历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帮派们就会知道复仇凶灵现在在哪一块地区活动了,而那些以前不信的人,在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疯狂例子时,也会对它的存在相信一点。” “可是,你不是说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目击者,只在现场留下名字吗?” 幽魂不解地走上前来,搀扶着卡里尔,让他坐在了地上。 “多谢,幽魂。” 卡里尔说,他没有继续急着解释,而是首先选择了道谢。 礼貌是很重要的。 “两种方式都有各自的好处,不要拘泥于一种,你要酌情考虑并使用它们。” “......我不太明白。” 你要是明白,我恐怕就见了鬼了,你这个一岁半的小怪物。 卡里尔笑了笑:“你可以之后再验证它们各自的作用,说回正题,幽魂。还记得那个女人吗?” “......我记得。” 幽魂的表情变得紧绷了一些,他低声发问:“她说我是低智能的铁傀儡,那是什么意思?” “你居然听得见......好吧,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总之,她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这是个历史悠久的上巢家族,光是能被冠以伯爵头衔的人就有十七个之多。” “她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验尸官,一个负责在底层巢都巡查,维护斯科莱沃克家族下属帮派领地治安,并收取他们缴纳税金的角色。” “和帮派比起来,她并不如何高级,但验尸官是直属员工......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幽魂安静而耐心地聆听着卡里尔的话,点了点头——直属员工这个词在出现的那一刻便于他的脑海中泛起了波澜,使他知道了这个词,以及更多随之而来的词的含义。 “而她死了,我杀的,还有安息教堂的神父与剃刀帮的剃刀......还有你杀死的那个颤齿成员。” “颤齿?” “没嘴唇,身上有很多穿刺的钉子或铁链。” 幽魂恍然大悟:“那个秃子!” “......总之,我们在大清洗前夕一口气惹上了斯科莱沃克家族与颤齿,为了保证大清洗能够顺利进行,他们肯定会派人下来处理我们。” “这是个好机会,幽魂,我们总算有机会杀点上层的贵族了。” 卡里尔缓慢地咧开嘴笑了,苍白的脸上突兀地闪现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快乐:“......这可是头一回啊。” 幽魂点点头,然后便开始继续思考。 他其实并不理解斯科莱沃克家族、颤齿还有大清洗这些古怪的名词,它们并不会突然在他心里出现。 他不理解它们,就像他也不理解为何卡里尔会懂得这么多。实际上,在幽魂看来,卡里尔懂得比他还要多。 不过,有些事,你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分辨出它是对是好,这就足够。 谨慎而短暂的思考过后,幽魂得出了结论。 卡里尔是对的,而这件事......是好的。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关心的点要提出来,卡里尔说过,如果对某些事感到疑惑,就直接问,不必隐藏。 幽魂照做了。 他皱起眉,问道:“但是,我们以前都不留活口的。” “......你对这件事还真执着啊,幽魂。好吧,听好了——杀戮永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不要搞错了根本关系,还有......” 卡里尔坐在地上,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 幽魂不解地看着他。 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鼎鼎大名的复仇凶灵终于叹了口气。 “带我一程,回庇护所。”他如是说道。“我暂时动不了了。” “哦。” 下一秒,幽魂老老实实地把他扛了起来。 12.雨,夜,过去,命运 雨——夜。 雨夜。 一个常见的词,一个常见的天气,一个几乎可称之为诺斯特拉莫代名词的词语。 卡里尔睁开眼睛。 不,他没有在睡觉。 实际上,安稳而沉静的睡梦已经离他远去很久了,和常人不同,他闭上眼睛所看见的景象不是那片宁静而沉郁的黑。 他会看见许多事,唯独看不见平静。 坐起身,卡里尔的表情显得有些恍惚,肌肉的酸痛与骨头的哀鸣离他远去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来平复心绪。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某种习惯了,而且,他也需要足够冷静,来处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 贵族们不会善罢甘休,卡里尔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外面很吵。” 角落里的幽魂如是说道。 他蹲在地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戳着一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木板。在不用力的时候,他的指甲也可以不那么锋锐。因此,这木板现在倒还是完整的。 但是,之后就不好说了。 此刻,窗外有霓虹灯恰好扫来,透过窗户,将它喧闹的光打了进来。 卡里尔因此能清晰地看见幽魂脏兮兮,且黏在一起的黑发,它们散落于苍白的额前,看上去糟糕极了。 他对此皱了皱眉。 “是吗?” “是的......今夜很奇怪,卡里尔。” 幽魂抬起头,眨了眨眼:“我去十七号那里观察过了,猩红终曲的驻地已经被另外一批人接收了......他们没有像以前一样打上很多天来争抢,这点好奇怪。” “十七号?”卡里尔问道。 他暂时没有去关注幽魂所提供的关键信息,而是转头问起了另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十七号石像鬼......”幽魂低下头,小声地回答。“我喜欢它。” “啊,所以你又给它们起名字了......哪一点呢?” “啊?” “你喜欢它的哪一点?” 犹豫着,幽魂再次抬起了头。他抓起那块木板,将它握在手中晃动了两下,随后才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它......它的表面很平整?” “用肯定的语气来回答我,幽魂。”卡里尔微微一笑。“人在表达自己的喜欢或厌恶的时候应该坚定一些。” “它的表面很平整。”幽魂挺直腰背,如是说道。就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还有呢?” “......它很新?它很新,卡里尔。” 幽魂笑了起来,他还不是很习惯这个表情,因此做起来很僵硬。但是,这已经是种进步了。 “它很新。”幽魂重复道。“我喜欢它。” “所以,你比较喜欢新的石像鬼吗?” “不,不是的。”幽魂摇了摇头,仍然没放下手里的那块木板。“我已经找到了十八号和十九号,但我还是最喜欢十七号。”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 幽魂的声音终结在了这里,他茫然地望着卡里尔,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他说不出更多理由了。 真是贫乏的表达能力。 你在带我回来的路上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三种不同的老鼠烹饪方式,任凭我再怎么希望你安静下来也没用。现在,你却没办法说出你喜欢第十七号石像鬼的第三个理由。 凝视着幽魂,卡里尔心中闪过了两个念头。 ‘残缺的心智’,以及—— “你对过去有印象吗,幽魂?”卡里尔问。 “啊?” “过去,你的过去。” 幽魂用一个茫然中的茫然表情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卡里尔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并增加了描述。 他已经意识到了,和幽魂交谈,你最好别使用隐喻或者刻意地将话只说一半。 “在遇到我以前——或者说,在你进入那个有很多老鼠,非常温暖,满是泥巴的矿坑之前,你在哪里?” “......” 幽魂没有立刻回答。他皱着眉,开始思索。卡里尔没有催促他,他能从幽魂的脸上看出后者的努力。因此,他不会太在意结果。 ......当然,如果幽魂能说出个一二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卡里尔哪怕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一件事——幽魂绝对不可能是自然诞生的人类,或者生物。他对此很在意。 “我......” “嗯?” “火......还有,我在降落。” 幽魂低声说道,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卡里尔所熟知的那个天真的怪物了。 他的身体正在颤抖,脸也是,皮肤下的肌肉甚至都在不停地颤栗,有如癫痫发作,幽魂自己却没发觉这一点。 或者说,他发觉了,但无法停止。 卡里尔严肃地皱起了眉,咬住了牙齿,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并做好了准备。坦白地说,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实际上,是非常后悔。 “二十个......”幽魂痛苦地继续,声音颤抖。 此时此刻,他漆黑的眼眸中有些东西开始翻腾。好似被沼泽所吞噬的腐朽尸骨,不甘心地想要重见天日。 卡里尔猛地握紧双拳,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心中涌起。 他绷紧肌肉,低声开口:“停下,幽魂。” “......命运!命运!” 幽魂尖利地咆哮起来,脖颈上有青筋暴起。 然后他尖叫,并向后倒去。 “不!不!我不属于那里!我不要回到黑暗中去!” 尖叫着,幽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漆黑的双眼仍然瞪视着庇护所的天花板。肢体抽搐,痛苦无比。 卡里尔的准备奏效了,他在幽魂倒地的一刹那便接近了他,右手甚至已经拉住了幽魂的一只手,正待发力将他拉起——然而,就在此刻,卡里尔如遭雷击。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些声音。 等等,那真的是声音吗? 亦或者,只是他自己的臆想?在尖锐的噪音与穿透帷幕的可怕低语声中,卡里尔痛苦地松开了手,有无尽的麻木与苦痛正从他和幽魂接触的皮肤传来。 幽魂仍在尖叫,而他...... 不。 颤抖着,卡里尔呼出了一阵冰冷的气流。森寒的蓝光在他眼中亮起——接下来,在一阵无情的冷漠与冰冷的颤抖之中,他察觉到了。 它们。 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某些东西。 它们正以超人想象、有如大厦崩塌般的力量猛击他的内心,试图挖掘出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诺斯特拉莫的失落贵族之子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相。 它们满怀恶意,尖啸着,用细小且涂抹了毒药的刀刃刺入了卡里尔的心。 它们想要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渴望......它们在还不清楚一切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允诺,从世俗的财富到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为他展示了诺斯特拉莫焕然一新的模样。 但是......这里没有卡里尔·洛哈尔斯。 “滚出去。”鬼魂颤抖却坚定地说。“我没有东西给你们,我没有欲望可供你们驱使......” 鬼魂伸出右手,迅疾地抓住了幽魂。 “滚!滚!”他咆哮着命令,眼中的蓝色光辉头一次如此璀璨。“离他远点!” ----------------- “卡里尔?卡里尔?醒醒!” 幽魂惊慌失措的喊声让卡里尔疲惫地睁开了双眼,他想说话,但黏在一起的干枯嘴唇正在阻止他。 ......我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哭笑不得地想。 “卡里尔?!” 摇晃,摇晃,摇晃——然后,幽魂颤抖着抱起他,将他放在了那把捡回来的破烂椅子上,动作很轻柔,很小心。紧接着,有一阵微风传来。 卡里尔看见幽魂正在用扇动那块烂木板,他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比诺斯特拉莫上所有的人都要苍白。 “......别。”卡里尔勉强地说。 “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但你要是再叫几声我可能就要死了......我真的会死的。 卡里尔无力地看了一眼幽魂,后者在这一刻竟然前所未有地进化了。 他单凭眼神就领会到了卡里尔的意思,随后,幽魂立刻安静了下来,抓着椅子腿,不说话了。 当然,这不可能持续太久。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幽魂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你,你还好吗,卡里尔?” “......水。”卡里尔艰难地说。 幽魂猛地跳起,以常人完全无法捕捉到的速度一脚踹开了门,跑到了外面——卡里尔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在庇护所的顶部有一个小小的雨水过滤器。 三秒钟后,幽魂飞速地跑了回来,他从长袍的衣角下方拿出了一个缺了口的锡杯,动作缓慢地递到了卡里尔嘴边。 显然,他没有忘记外面正在下雨这件事。 ...... ...... “你还好吗?”幽魂小心翼翼地问。 “好些了——另外,多谢你帮我拿水来,幽魂。”卡里尔说。“还有,很抱歉我问了你那个问题。” “......”幽魂沉默地抿着嘴,低下了头。 “把头抬起来。”卡里尔轻柔地说。“不要表现得自己好像犯了错似的......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幽魂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卡里尔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如果你一直都能听见那些东西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有事要告诉你——把头抬起来。” “哦。” “以后,如果你在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产生了和刚刚一样的感觉......”卡里尔慢慢地说。“不管你正在做什么,都立刻来找我。” 幽魂微微一愣,随后,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高兴了起来:“你的倒计时不会归零了?!” “......外面在下雨吗?”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敞开的大门,他明明可以通过自己的视力去发掘这个问题的真相,却仍然问出了这个问题,甚至还不忘记闭上眼。 “啊?” “外面在下雨吗,幽魂?” “在下雨,卡里尔——你的倒计时不会归零了吗?” “......外面的雨下得大吗?” “还算好,但是,你的倒计时会归零吗?” “......” 今夜,诺斯特拉莫也在下雨,但并不算大。 13.来自上层 寒冷。 约万裹紧了他的夹克,将拉链拉到了顶层,试图抵御诺斯特拉莫的寒冷。 很显然,他没成功。他的举动除了让自己的下巴被拉链夹到以外没能带来任何成效。 “好他妈的冷。”约万咕哝了一句,揉了揉下巴。“我们还要等多久?” 他的同伴,一个有着肥胖肚腩的男人摇了摇头:“这要看那些大人什么时候愿意来。” “你认真的吗?!”约万叫起来。“他们要是一直不来,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闭上你的臭嘴,约万,小点声......要是让其他组的人听见咱们俩在这儿抱怨,你猜他们会不会在事后告诉玛莱先生?” 约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在这栋前不久还有人居住的房屋阁楼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随后深吸了一口。 强效化学物质燃烧所带来的刺激感让他迅速地眯起了眼睛,一脸满足。 “老城区的货就是好......” 约万低声说道。“除了太他妈的贵以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贵?他们又涨价了?” “是啊。”约万点点头。 “我三天前去买的,和老锤头一起去的,负责卖货的那小子也没给我们什么好脸色。老锤头让他便宜点,那杂种竟然说不买就滚。” 他嘿嘿一笑,黄褐色的牙齿暴露在了空气中:“你敢信他竟然这么和老锤头说话吗?” 肥胖的男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说怎么老锤头鼻青脸肿的......他被揍了,是吧?” “是啊,那杂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被老锤头打了一拳。我本来也想动手的,结果——” 约万耸了耸肩,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那见鬼的巷子里一下冒出了六个人,人人都带枪,我就打算见机行事。然后老锤头就被他们打了一顿,要不是我拦了一下,估计他这会儿已经被拉到波格列夫医生那儿了吧。” “波格列夫半年前就死了,你这个白痴。” 肥胖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整个人都被拆开了,有人说是那个什么复仇凶灵干的。我觉得不太可能,波格列夫得罪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弄死他。” “真的?” 约万震惊地挑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吃了那么多过来治病的人,被人弄了也正常。” “他活该。”男人冷哼一声。“肉店里有现成的不去买,天天吃那些受伤来他这儿缝针的......脑子有问题的王八蛋。” 说到这里,他还冷笑了一下:“但是,不管是谁杀了他,那家伙都在把我们当白痴。谁都知道那个复仇凶灵只是编出来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确实。” 约万也低沉地笑了起来。“不过嘛,话说回来,我觉得老锤头那顿打倒也不算白挨。” 他咧嘴一笑,将手里的烟举了起来,朝着男人炫耀地挥动了一下。 肥胖的男人撇了撇嘴,不是很想理会约万。 他很清楚,约万嘴里的‘拦了一下’估计得打个百分之八十的折扣,还有,他买货的方式......恐怕也是如此。 约万的确想要货,但在他听见价格以后,他肯定不再想通过买的方式来拿货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眼约万,后者此刻的漫不经心让男人突然有了点恼火。 “砰!” “嘿——巴瑞,你踢我干什么?!” “站起来,你这个白痴。” 巴瑞低声咒骂,同时又踢了他一脚。“你知道今天可能要来的是什么人吗?” “我站起来,我站起来就是了,别踢了......来的是谁啊?总不就是那些喜欢下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小姐嘛。” 约万烦闷地拍了拍屁股上因为巴瑞的踢击而染上的灰尘:“顶多就是身份高贵一点,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儿整夜站岗放哨......但是,他们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越说越起劲,竟然激动地挥舞起了手臂:“反正我们他妈的也只是他们养的狗而已!” “你说话最好注意点,约万。” 巴瑞脸色骤变,显得无比阴沉。“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但大家都不会像你这样嚷嚷,你要不要猜猜看原因?” “......” “还有,把那烟他妈的灭了......老城区货的气味能飘很远,你要是不想待会被闻到味道的那几个老混球找过来要烟抽,就把它灭了。” 这次,约万老实地照做了。 他还是很服从巴瑞的话的,毕竟,巴瑞是他所认识的还算熟悉的人之中唯一一个曾经活过一次大清洗的人。 再者,他的确清楚地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我就告诉你吧,约万......” 巴瑞在短暂地沉默后再次开口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肥胖的肚腩就这样触及了阁楼的窗台。他抬起手,指向了夜幕不远处的一处尖塔。 “看见我们的驻地了吗?听好了,玛莱先生平常会管它叫荣誉。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叫它吗?” 约万摇了摇头。 “因为那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给我们的!” 巴瑞转过头,凶狠地瞪大了眼睛,继续着他对约万的教训。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两个于窗外转瞬即逝的黑影。 “在上一次的大清洗中,我们用命为斯科莱沃克家族换来了三分之一个昆图斯新城区......而那座二十五层的尖塔,就是他们给我们的回报!” “还有,我们的枪,我们的车......我们的关系,以及你带着老锤头那个白痴去老城区让人免费给货还没被打死的原因,都是因为斯科莱沃克家族!” 他转过身,一步步地逼近了约万,将他按在墙上狠揍了一拳,望着痛苦不已倒在地上的约万,巴瑞冷笑着再次开口。 “所以你最好在后半夜给我保持安静与严肃,明白吗?今晚来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小姐,那他妈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子嗣!” 约万痛苦地喘息着,点了点头。巴瑞满意地回到了窗台前,继续他的守望。在他视线不可触及的某个彼端,有一辆漆黑的巨大车辆正在飞速驶来。 ----------------- “复仇凶灵......” 一个脸色苍白,嘴唇涂抹有脂粉的年轻男人轻笑了一声。他穿着一件带蕾丝的紧身上衣,长发披肩,看上去仿佛一个浪荡的公子哥。 “你们真的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笑吗?”他乐不可支地问。 而他询问的对象,坐在他对面的两名年轻女子,则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回应。 坐在左边,脸上有长长刀疤的女人冷笑了一下:“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见到事情的真相以前明智地保持沉默,詹多。下巢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哦,哦,下巢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被称作詹多的年轻男人掐着嗓子模仿了一下女人的声线,随后放声大笑起来:“所以,也包括一个复仇的鬼魂吗?” 坐在右边的女人摇了摇头,她打扮的很干练,穿着马裤与淡紫色的暗纹上衣。虽然简洁,却仍然不失贵族的风度。 她威严地说:“别太放肆了,詹多,你现在还没有被父亲赐予黑纹......对你的姐姐,要保持尊重。” “好吧,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尊贵的姐姐......”詹多咧嘴一笑。“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实际上,简直太可笑了。” “可笑?” 脸上有着刀疤的女人再次冷笑了一声:“家族的一名验尸官死了,而你居然觉得这件事可笑?詹多·斯科莱沃克,你这只可怜的食尸鬼。” “嘿,我不吃尸体的,莱娜·斯科莱沃克。” 詹多皱起眉。“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品味,尸体哪有活人的味道棒?” “你简直就是在给家族蒙羞。”莱娜冷冷地说。“斯科莱沃克家族从来没有一个直系子嗣像你一样,如此地渴望那些低贱之物的血肉。” “别这样啊,莱娜。” 詹多无奈地摊开双手。“下巢的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长得和我们没什么区别,身体构造也是,你要是不信,回头可以来我的地下室。我会免费为你展示一下的。” “说正事吧。” 打扮干练的依蕾奈威严地打断了他们。“验尸官玛内利死了,我们会为她找回公道。但是,此行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詹多问。此刻,他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安息教堂的神父,拉扎洛斯·洛哈尔斯的死亡。” 莱娜·斯科莱沃克猛地皱起眉:“那个洛哈尔斯家的背叛者?” “是的,莱娜。验尸官玛内利此次的巡游除了收取税金以外,还有调查他的死亡这件事......而她紧随其后地死在了拉扎洛斯后面。” 依蕾奈缓慢地摇了摇头:“很显然,这件事有些不对。” 詹多眯起眼睛:“大清洗前夕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难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依蕾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其他家族在背后故弄玄虚,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眼见为实,实地调查。” “你说的我都有些期待了......” 詹多再次挂起了那副轻浮的微笑。 “还有,我尊敬的依蕾奈姐姐,等我取得了黑纹与父亲的宠爱以后......我一定会品尝一下你的,我想,你的滋味应该相当甜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莱娜厌恶地皱起眉,而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她完全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