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荣宠手札》 第一章 烈日当空。明晃晃的阳光大喇喇地铺散开来,将大地蒸得热气腾腾。夏衫轻薄,挡不住肆虐的热度。炽烈的空气烫到了极致,灼得人肌肤发疼。 好在将军府内树木繁茂,走在林荫下的路边,周身能稍稍舒爽一点。 二太太杜氏匆匆走在树影斑驳的道上。临近白英苑时,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紧。她拧了眉,正要让拿着团扇不住摇的小丫鬟使大点力气,便听院里面隐隐传来木板击打皮肉的啪啪声。比那更响亮的,是女儿邹元杺的呼痛声。 杜氏的脚步顿时紊乱起来,再顾不得斥责那小丫鬟,拎起裙摆小跑着往里行去。 廊下的丫鬟们正焦急地在廊下站着,不停地踱着步子。看到杜氏,心下稍安,忙迎了过来,大致把里头的状况说了。 杜氏愈发着急。冲到房门前一把推开,直接进了屋里。 砰的一声伴着啪的一声同时响起。灼灼烈日透门而入,将里面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邹元杺跪在屋中央,双手举高到头顶,一抽一抽地哭得伤心。一柄戒尺落在她通红的掌心处。儒雅男子长身玉立,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执着戒尺,正是二老爷邹宁远。他刚刚休沐归家,平日里温和的面容此刻全是怒意,薄薄的唇抿得死紧,显然是气得狠了。 杜氏不扑到邹元杺的身边,泣不成声,“可是疼得厉害?走,娘带你出去。”说罢,双手拽着邹元杺就要起身。 “慢着。”邹宁远沉声道:“她做错了事,理应受罚。你先出去。” 杜氏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拉起女儿就走。 邹宁远一把将戒尺掷到地上。粗厚的戒尺应声而断,发出一声闷响。迸起的碎片碰到了桌上的青花瓷瓶,竟是把瓷瓶直接撞倒,滚落地上摔成碎片。 邹二老爷素来脾气极好,甚少发火。这样气极,十分罕见。 杜氏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瞬间迟疑的功夫,邹宁远已经大跨着步子走到了她们身边。 邹元杺瑟缩着往母亲身后躲,却还是被父亲一把拽了出来。当即哭了,“爹,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杜氏也苦苦哀求。 邹宁远气道:“慈母多败儿。以往就是你一次次纵容她,才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这次还轻饶了她,往后岂不更变本加厉。”顿了顿,喟叹,“幸好这次槿儿无事。若真有点什么,我怎对得起大哥大嫂。” 语毕,转眸望向女儿,邹宁远的眼中又聚起了怒意,“跪下!不到晚膳时辰,不准起来。这几日你在家中面壁思过,抄《女艺》十遍。下一次回家时交予我。” 《女艺》是开国初时的女鸿儒所作。不吃不喝奋笔疾书,抄上一遍也至少要花费上四五个时辰。十遍的话,怕是一直不分心地奋斗到邹宁远下次休沐归家才能堪堪完成。 邹元杺浑身一颤,用目光苦苦哀求杜氏。 杜氏本就知晓邹宁远因了三四天前的事情发火,只是没想到他会气成这般模样。不由暗咒了青兰苑的几句,口中苦苦劝道:“杺杺已经知道错了。元钧和元钦发了好大的火,带了一堆人过来闹事,差点把她的屋子给掀翻了。老太太也让她禁足三日面壁思过,今天才刚出来。”虽然老太太还说了,一年之内都不会带邹元杺出门赴宴,让她好生反省下自己的问题。但杜氏自有法子让女儿跟了去,便没提及。 “只禁足三日?”邹宁远冷哼,“槿儿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撞伤了头,且……” “撞到头了又怎么样!”看到父亲那么维护堂妹,邹元杺气不过,插话驳了句,又忍不住嗤道:“她脑子本来就有问题,顶多更傻一点罢了。” 啪地一声脆响。邹元杺还没说完,脸上多了个巴掌印子。 她捂住左脸,不敢置信地望向父亲。 邹宁远缓缓收回右手,眼底满是失望和痛苦。他对杜氏道:“槿儿为何会一出生就这般模样,大嫂又是因了什么缘由故去的,怕是没人比你我更清楚了。若你对她们还存有一点点的愧疚和感激之心,就好好教导教导这没心不成器的!” 杜氏一时间有些尴尬,低着头不说话。 恰在此时有婆子急急来禀:“老爷,太太,三姑娘醒了。” “醒了?” “是。听说一个多时辰前就醒了过来,只先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已经去看过,确认无碍了,这才放出话来。” 听闻这话,邹宁远大喜过望,转身就朝青兰苑那边疾步而去。 杜氏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划过诸多情绪。最后一切归于平静,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 邹元杺一把拽住她,“娘,你看爹他——” “你爹说的也没错,你确实是个没心的。”杜氏压低声音道:“谁让你当众推她的?幸好只撞到了墙边,虽流了不少血,好歹命保下了。那么多丫鬟婆子看着,全部指认了你,怪谁?” 她狠了狠心,将女儿拽着衣袖的手硬生生扒下来,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若不想再遭罪,往后长点脑子!” 杜氏走后没多久,邹元杺就大声喊人。 大丫鬟香雪赶忙进屋,踌躇着不敢上前。 邹元杺没好气道:“扶我起来。” “可是老爷……” “我爹去了那死丫头院子里,没功夫理我。我在这里是站着是跪着,你们不提,谁知道?”邹元杺不耐烦地道。直起身子后缓了缓,揉了下发疼的膝盖,问:“听说,你哥哥新近养了两只大狗?” 香雪心里打了个突,“是。” “如今你爹病着,你每日可以回家一趟。今日的次数怕是还没用过吧?去,赶紧把那两只狗给我牵来。” 香雪声音有些发紧:“姑娘,它们,很凶。” “要的就是凶。不凶还不顶用呢。”邹元杺笑得愈发畅快了些,猛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 大将军远在北疆镇守边关,不在家中。大太太故去多年,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将军府里是二太太杜氏主持中馈。 香雪忙诺诺应了声,急急离去。 邹宁远出了白英院,刚转了个弯去,便见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正在路边的梧桐下静候。看样子,像是等了有一会儿功夫了。 蒋妈妈是老太太出嫁时候带来的陪嫁丫鬟,跟了老太太多年,情分不比寻常仆妇。若只是小事,断不会让她酷暑天里在外候着。 邹宁远忙驻足停留,待蒋妈妈靠近后,当先问道:“妈妈这次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蒋妈妈朝白英院看了眼,先问了句邹元杺的状况。见邹宁远双眉拧紧不愿多言,心里有了数,转而说道:“想必二老爷已经听说了,三姑娘已经醒了。”虽然府里的丫鬟仆妇大都习惯于直接唤二房夫妻俩老爷、太太,但蒋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称呼上丁点儿错也不出。 听她提及元槿,邹宁远紧绷的神色松动了些,忧心地沉沉嗯了声。 蒋妈妈道:“刚才我和大夫去看过,大夫说,三姑娘虽受了伤,脉象却比往常更为沉稳,且当年的阻滞之象已经消失殆尽。” 大夫口中的“阻滞之象”,说的便是元槿智力弱于寻常人的缘由。乍一听闻这个消息,邹宁远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妈妈的意思是……” “三姑娘已经大好了!”再次提起这事儿,蒋妈妈还是激动地红了眼眶。忙背过身子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只是姑娘经了这一次后,往常的许多事情已经不大记得。老太太特意吩咐我在这里等着二老爷,等会儿莫要太过吃惊吓到姑娘。而且,老太太说了,记不得,慢慢来。既是好了,总能尽数学会的。” “正是如此。” 邹宁远听闻,再也等不及,谢过蒋妈妈后当即就往青兰苑去。一进院子,便见荷花池边的垂柳旁搁置了一张藤椅。十一二岁的粉衫少女正歪靠在椅上,逗弄着旁边石桌上的一群鸟雀,姿态慵懒且随意。 她本就容颜极美,身段也窈窕。这样面带浅笑地微微侧着身子,恬淡闲适,有种描绘不出的风采和韵致,当真是耀目至极。 若真要从这美好情境中挑出一分不足来,便是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了。 看着眼前情形,邹宁远心中诸多情绪纷纷涌来。最多的,便是愧疚和歉然。 第二章 十多年来,邹宁远心里一直压着这辈子都无法挣脱的情感和思绪。 他愧对兄长,愧对侄女侄儿,愧对大房所有人。 年少之时,他和妻子均留在邹家祖宅。一来照顾寡母,二来静心苦读。之后过关斩将一路高中,倒也顺畅。眼看着即将参加会试了,便准备到京备考,自然而然地打算住到京中大哥的家里。 大哥长年镇守边关,不在府中,将军府里只大嫂带着侄儿住着。 妻子杜氏说侄儿年幼,他一个大老爷们住进去,叔嫂同个屋檐下,说出去终归不太好。于是不顾自己身怀有孕,硬是跟了来。 他们到了后才知大嫂也已有了身孕,忙说要另寻住处,被大嫂好生挽留了下来。大嫂为人热心又和善,尽心尽力地帮他寻门拜师,又妥当安排好他们日常的衣食住行。 原本虽然忙碌,却也平和有序。 谁知杜氏因了怀孕时候吃得太多补得过剩,胎儿太大,临盆的时候竟然遇到了难产。 这可急坏了大嫂,忙里忙外了将近三天三夜。待杜氏平安生下了邹元杺,大嫂却因过于焦急疲累动了胎气。最终产下一对龙凤胎后,撒手人寰。 其中的女孩儿邹元槿,本就早产十分虚弱。又因母亲生下儿子后没了力气,憋了几个时辰拼了最后一丝气息才产下她来,先天智力有所不足,有些痴傻。 家人都很疼爱她,生怕她受半点委屈,处处护着她。 只除了邹元杺。 思及自己的女儿,邹宁远眉目间凝起一股郁气。 那孩子不懂事。知道这些后,总抱怨说大伯母怎么当年不跟着一起在祖宅住着。只她父母在家乡照顾老太太多年,偏大房的人在京城享福。 可那些背后的不得已,又怎么与她详说? 大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先皇和今上都不是特别心宽之人。大将军的妻儿在京城之中、在陛下的眼底下待着,陛下方才能够安心。 半晌后,邹宁远心中郁结无法疏散,只得长叹一声。 他的这声叹息极深极浓,传到院中,鸟儿顿时受惊,扑棱着羽翼四处飞散开来。 元槿见这情形,便知是有人来了。 前世她是孤儿,自幼时起就极易和动物亲近。如今到了这里,这个特性也半点没有消失。刚才不过是看着阳光正好,又没有风,所以出来透透气,结果引来了不少鸟儿靠了过来。她索性问丫鬟要了一把谷子,慢慢喂它们。谁知才一小会儿,就被来人给打断了。 元槿见对方是位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就把手中的谷子搁到了石桌上。 樱桃捧了丝帕过来给她擦手,轻声道:“姑娘,这是二老爷。” 元槿明白樱桃这是刻意提醒她,微微颔首。 如今知晓了这位是二叔,别的她就不太清楚了。规矩什么的,更是还没学起。于是元槿按照现代晚辈对待长辈的方式,站了起来,恭敬唤了声“二叔”。 女孩儿声音软软糯糯的,甚是好听。双眸澄澈灵动,浅笑之时,顾盼神飞。 看着眼前的元槿,邹宁远只觉得心里头多年的重担稍稍的轻了一点点,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忙深吸口气缓住心情,笑着应了一声。又唤了樱桃道:“快扶槿儿坐下。” 他虽十分关心元槿,无奈和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寻不到什么共同话题。故而只循例问了些大夫的嘱咐,又细细叮嘱元槿好生照顾自己,便没了话。再干坐了小半晌后,就告辞离去。 不多久,青兰苑里收到了白英苑遣人送来的礼物。来人没说详细,只道是主子遣人送来的,然后便走了。 葡萄把匣子接过来时,掂量着不算太重,就没多问。谁知元槿将匣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子。 樱桃一看就笑了,“二老爷果然疼姑娘。” “二老爷?”葡萄有些迟疑,“这许是二太太送来的罢。” 樱桃一撇嘴,“她?”摇摇头,扭过身去继续给元槿削果子去了。 元槿觉得两个丫鬟说的都有道理。 刚才已经见过二叔。对方虽然很明显关心她,但言谈间不像是个懂得女儿家心思的,没理由会送这么个精致的东西来。至于二婶……听身边人的意思,不像是舍得为了她花那么多银子的。 不过,她还没完全理清现状,就先让人把东西好生收起来,往后再说。 不多时,婆子匆匆来禀,说老太太来了,正从晚香苑往这边走呢。 听闻祖母来了,元槿第一反应是想起那位蒋妈妈。是个能干的,而且,还很护着她。想必老太太也是疼爱她的。吩咐了小厨房晚些摆膳,又叫葡萄樱桃来伺候她换衣梳妆,特意吩咐了上一点胭脂。 葡萄眨眨眼,很小声地问:“姑娘,您这打扮齐整了,会不会不太像是大病初愈的啊?” 樱桃皮笑肉不笑地狠戳了她脑门一下,“姑娘病着的这两天,老太太来了没十趟也有八趟了。姑娘什么情形,老太太会不知道?” 元槿被葡萄给逗乐了。这丫鬟倒是个实诚的,居然在帮她算计老太太。“没事。我既然好了,总不好让祖母再担心。”她看蒋妈妈打扮得体一丝不苟,估摸着老太太应当也是个细致人。 第一印象很重要。妥帖点总是好的。 而且,虽说还没见到祖母,虽说是蒋妈妈安排了一切,但她明白,肯定是祖母关心她,蒋妈妈才会遵从了吩咐这样做。对着关心她的长辈,她也不希望对方担忧。 收拾停当后,元槿又问了下向长辈见礼时的规矩。待看到那位雍容的妇人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行进院门时,便迎了过去。 老太太只见一抹淡紫映入眼帘,紧接着,身段娇柔的女孩儿婷婷袅袅行了个礼。细瞧之下,发觉是元槿,忙让人搀了她起身。 老太太紧走几步过去,握了元槿的手细细打量,心疼地道:“怎么出来了?屋里好生歇着才是正理儿。” 元槿笑道:“大夫说今天没风,太阳不错,我在屋子里闷了很久,可以出来走动一下。” 大夫给她看完诊后,就去晚香苑回禀过了。老太太自然知道,大夫的原话是“可以出来歇息下见见太阳,对身子恢复有好处”,可没说什么走动。 老太太多看了元槿几眼,这才往屋里行去。 和老太太同来的,还有四姑娘邹元桐。 这是大房唯一庶出的孩子。比元槿小几岁,圆脸圆眼,俏丽可爱。 她扶着老太太进屋后,就凑到了元槿身边紧挨着她坐下,问:“姐姐可是大好了?那你能认出我是谁不?” 元槿听丫鬟们说起过邹元桐,知晓这个妹妹常来青兰苑陪她玩,就笑着说道:“四妹妹好。” 邹元桐原本就和元槿亲近,性子又活泼,看到姐姐醒来后还记得自己,欢快地与老太太说:“祖母,您刚才叮嘱的可白费了。姐姐认得我呢。不认得的,怕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吧。” 虽然她是庶出,但和她姨娘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老太太一直很喜欢这个开心果,闻言笑道:“是是,你最好认,最重要。”说着,老太太又不动声色打量起了元槿。 即便元槿刻意遮掩着,但老太太活了几十年,又是在后宅慢慢成长起来的,孙女的那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去? 再娇嫩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孩子眉目间的倦色和苍白。明明身子弱得不行,走两步都要微喘半晌,但还是硬撑着和大家说笑,半点抱怨都没有。 老太太暗暗点头,十分满意。 这丫头,醒来之后倒是和她娘一个性子。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二房的孩子,终究还是稍逊一些。 下午邹宁远回了白英苑后,邹元杺就不得不重新跪了下去。待到黄昏走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将要进正屋的杜氏。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引起了杜氏的注意。杜氏以为她是因为今日受罚不甘愿,有心想要让她长长教训,就没管她。只对视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让丫鬟撩了帘子进去了。 其实邹元杺憋着的是另外一件事。 今天香雪无功而返。回来后吞吞吐吐地告诉邹元杺,那两只恶犬并不是她哥哥养着的,是隔壁的王大哥牵来的。王大哥在一位贵人家里负责打扫狗舍。昨天贵人家负责遛狗的人临时有事,就让王大哥帮忙一下。结果王大哥把狗给牵到家附近去了。她哥哥看那两只狗十分威武,又听妹妹归家了,便让王大哥带来家里给她现了一眼。 她哥哥是个游手好闲吹嘘起来没谱的。可她当时被那两只吓怕了,又因问候完父母打算走了,只听她哥的只言片语便也信了真是他养的。如今这次回去问起了,她哥借不出狗,这才将实话讲了出来。 邹元杺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就问香雪口中的贵人是哪一位。 得到答案后,邹元杺呼吸一窒,再没敢提要把狗借来的事情。又暗暗咬牙,算那臭丫头运气好!不过,这事儿没完,过些时日她寻到了法子再说。 一路暗自盘算着,邹元杺走到了正屋前。 她是刚刚受完了处罚,在晚膳前来父亲跟前说一声的。刚要让小丫鬟通禀,就听屋里父母亲谈话时提到了镯子。 不知怎地,邹元杺忽然想起自己磨了母亲许久、好不容易让母亲答应买下、昨天刚刚到手的那对羊脂玉镯。顿时禁紧张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了,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甩开帘子,冲了进去。 第三章 邹宁远见元槿醒了,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回到白英院,和杜氏提了一句,说想给槿儿点礼物。杜氏就将那对镯子拿了出来。 看到东西后,邹宁远十分满意,当即就让人给送过去了。然后他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处理事务和看书,晚膳前才回到白英院。 不多久,杜氏进了屋里。和邹宁远说了两句话后,她忽地冒出来一句:“也不知那镯子合不合元槿的意。” 邹宁远没料到她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上面,“应当没问题。”想起藤椅上女孩儿恬淡的模样,他的笑容深了几分,“槿儿肤白,那镯子不错,适合她。” 杜氏笑道:“希望如此。我倒是怕送的不好,她不满意。” 两人正说着话,邹元杺忽地摔帘子冲了进来。 她瞥了面沉如墨的邹宁远一眼,缩缩脖子,问杜氏:“娘,我那镯子呢?我要戴。” 杜氏就将下午送礼物去青兰苑的事情说了。 邹元杺恼道:“送什么不好?偏送那个!那可是我相中了的!” 杜氏不说话了,侧过脸去看邹宁远。 邹宁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这是我的主意。” 邹元杺气得不行。奈何她不敢对着邹宁远发作,跺跺脚,转身跑出去了。 老太太走后,元槿用了些粥便准备睡下。恰在此时,听到外头有鸟鸣声,不禁想起来下午喂了一半的小家伙们。 虽然知道它们飞走后肯定自行觅食去了,元槿还是拿了一把谷子走到了院子里。 这里的环境没有污染,鸟雀的种类繁多,叽叽喳喳的各种鸣声掺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元槿没让丫鬟打灯笼,就着天色剩余的些微亮光,走到院中坐下喂鸟雀。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家伙们,她刚唤人又拿了一些谷子来,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争执声,便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葡萄小跑着过来,离她三四尺远方才停下,“姑娘,二姑娘来了。” 二姑娘?邹元杺? 猛力推“她”导致头破血流的那个堂姐? 头顶的伤痕犹在。原身那女孩儿的魂魄却不知归了何处。 元槿惯常带着的淡笑瞬间消失,神色骤然冷到了冰点。 “让她进来。” “啊?”葡萄不解。 “让她进来。”元槿淡淡说道:“拦着有什么用?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倒不如先见上一回,看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居然对着自己的堂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下了这样的狠手。 葡萄连忙去院门口说了一声。 不多时,邹元杺带了两个丫鬟怒气冲冲地走到了院子里。就着有些昏黑的天色,责问道:“邹元槿,我的镯子呢?” 听到镯子两字,樱桃和葡萄对视了一眼,齐齐捏了把汗。 元槿不慌不忙地道:“你来我这里找你的东西?”她勾了勾唇角,“恐怕找错了地方吧。但凡这院子里的,都是我的。” “我明明听说我爹把镯子送到了你这里……” “既然送来了,从此以后,它便与你再无瓜葛,而是我的了。”元槿伸出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碗中谷粒,“我不偷不抢,何错之有?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语毕,她再也不搭理邹元杺,当即唤了人来,“送客。” 邹元杺为了那对镯子费了不少心思,怎肯罢休?当即怒了,喊道:“邹元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常装疯卖傻还不够,现在又要开始撒泼耍赖了!谁知道你往年疯疯癫癫是不是装的。想要我跟她们一样同情你?告诉你,没门!” 若她只是针对如今的元槿,元槿或许还能压着性子和她说上两句。可她一开口就把以前无辜的原身就讽刺了进去,元槿便立刻怒了。捏起几粒谷子,朝着邹元杺的方向弹去。而后轻轻打了个呼哨。 鸟儿本在吃“晚饭”,见到这情形,以为元槿在用那几粒谷子逗它们玩,就有一半跟着扑了过去。 邹元杺只见十几二十只鸟猛地朝她撞了过来,惊得哇哇直叫,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护着脑袋急急忙忙地跑远了。 待她走远,元槿也没了好心情。让丫鬟们服侍着回了卧房,问道:“往常的时候,二姐也这般针对我吗?” 丫鬟们早已知晓三姑娘忘记了很多事情,听她这样问,也没人觉得太奇怪,笑道:“这倒没有。一般大姑娘在的时候,都会劝着二姑娘些。只是前些日子大姑娘考上了静雅艺苑,如今在那里读书。” 静雅艺苑是开国之初作《女艺》的女鸿儒所创办。里面不同于男子考科举的书院,只专注于教习女孩儿各种艺技。比如琴棋书画,比如诗词歌赋。 二房的几个孩子里,庶出的大姑娘和三少爷很有才华,读书学艺样样精通。偏两个嫡出的孩子各方面都比较平庸。 当然,若论相貌的话,二姑娘邹元杺还是很不错的,在京中都颇有名气。只是比起三姑娘元槿来,还是差了不少。此事另当别论。 将二房情形滤了一遍,元槿倒有些明白邹元杺为什么脾气这么不好了。 从小就被身份不如她的庶出姐姐碾压式地比了下去,偏偏二老爷又是正宗科举出身,十分重视学业。长此以往,邹元杺难免心理会不平衡。 不过,想明白归想明白。元槿自认还没大度到能任由别人欺负自己,所以打算往后见了邹元杺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第二天,邹宁远一早就回了衙门。用过早膳后,邹元杺认命地抄了会儿《女艺》。半途手酸了歇着的功夫,杜氏带了她去青兰苑,给元槿道歉。 邹元杺有些不愿过去。 杜氏道:“东西要不回来就罢了。这一趟,是非去不可。” ——这是邹宁远一早吩咐过的。除非邹元杺想把亲爹惹毛,不然的话,这个命令必须得听。 邹元杺有苦说不出。昨天晚上她来要镯子,杜氏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杜氏并不知晓。 邹元杺没那个胆子和杜氏说实情。若是自己强要不成反被元槿暗算了一把的事情让母亲知道了,母亲定然又要长长训斥一通,说她不长脑子。 邹元杺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母亲过去。两人到的时候,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元槿的房门紧闭,蒋妈妈正在院子里和青兰苑的几个丫鬟说话。 见了母女俩,丫鬟们赶忙行礼问安。蒋妈妈也笑着行礼唤道:“二太太,二姑娘。”只是她怀里抱着雪白的绒绒一团儿,颇重,行礼的姿势就没那么标准了。 看到那蜷缩起来的白绒球,邹元杺的脸刷地下白了。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是晚香苑的那只猫。 孩子们都大了,老太太身边清冷,这几年就养了只猫儿,取名“闹闹”,意思是希望它给院子里增添点活力。这小东西小时候看着还不错,白绒绒的瞧着可爱又乖巧。哪知道越大越闹腾,倒真是应了那名字。 这猫养得好,毛发油亮,体型健壮。若是它不熟的人想要碰它一下,立马伸爪子翻脸不认人地挠上去。 邹元杺从它很小的时候就和它亲不起来。往年无视它也就罢了。这些年看着它越来越有“气势”,便也有些怕它的利爪。 等了半晌儿,屋门还紧闭着。 邹元杺站不住了,不住地朝院门外看,焦急地想要离开。 一来,她本就心里头十分不甘愿。二来,那《女艺》抄起来颇费时候。如果父亲下一回归家的时候她完不成,还指不定怎么受罚呢。 邹元杺的神色表现得颇为明显。 偏偏杜氏为了给女儿在老太太跟前谋一个好印象,两人刚到这里,杜氏就和蒋妈妈说明了来意,说女儿是来给元槿道歉的。如果这会儿片刻也等不得立即就走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必然会影响邹元杺在老太太心里的印象。 杜氏怕蒋妈妈留意到女儿神色,忙笑着和蒋妈妈闲聊开来:“元槿不是在量身么?怎么那么久。” 蒋妈妈的视线扫过邹元杺,道:“老太太说过几日要带三姑娘去寺里还愿,命针线上的赶着给三姑娘做两身衣裳。因为从里到外都要换新的,且两身是不同样式,怕是要费一些功夫。” 山明寺在京城东郊,住持方丈是位得道高僧。每次去寺里的时候,老太太都要为了元槿的事情祈福。如今既是好了,定然要去还愿。 邹元杺听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又见母亲没有要走的打算,按捺不住了,“娘,不如我们去厢房里等会儿吧。” 青兰苑的西厢房是元槿和邹元桐的屋子。东厢房本是两个哥哥住着,后来哥哥们过了十岁后搬到了外院,东边厢房就空了下来。邹元杺说的,便是空置的东厢房。 杜氏一看到东厢房,就想到元槿昏过去的时候,她的两个哥哥邹元钧和邹元钦来白英院闹事的情形,顿时火气上涌,觉得脑仁儿都在一突一突地泛起了疼。 第四章 杜氏本就不愿进东厢房去,又思量着让邹元杺在烈日下多晒晒表现一下悔过的诚意,过后蒋妈妈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想必是极有好处的。于是干脆利落地拒了女儿的提议。 邹元杺愈发不耐烦起来。 蒋妈妈待母女俩说完话,才笑问邹元杺:“听说二姑娘今儿一早就在练字?二老爷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想必不多久咱们府里就能再出个书法大家了。” 邹元杺的字是自小由她爹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确实还算不错。不过蒋妈妈这话里提到的练字,可是抄那《女艺》。虽然是在赞扬,但邹元杺怎么听怎么膈应,就没搭理。 蒋妈妈看她眼神飘忽的模样,顿了顿,不再提及这些,转而和杜氏闲聊。 不多时,屋门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女孩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缓缓行了出来。她眉目婉然巧笑倩兮,身姿婷袅步履悠然,端的是美丽无双。 邹元杺昨晚来青兰苑的时候,天色已晚,没有看清元槿的具体相貌。如今大白天里瞧着,才算看了个真切。 她没想到元槿醒来后漂亮成了这个样子。怔了一瞬后,心里开始泛酸,恨得牙痒痒的。 ——这些年来,府里的姑娘们,旁的不说,只这长相,她可是头一份的出众。如今斜刺里跑出了个抢她风头的,让她怎么忍? 邹元杺心里头有气,说出来的话就也有些不中听。全然忘了杜氏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教的说法,自顾自地道:“三妹妹如今可是好了?前些天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妹妹的伤好得那么快,想必不算严重。我也不是故意的,妹妹就饶了我吧。” 蒋妈妈听着邹元杺这不甘不愿的道歉声,微微抿了下唇。不过一瞬,就又是之前那和蔼可亲的笑模样了。 元槿唇角的笑意极浅极淡,“自家姐妹,说个‘饶’字,太严重了。我能体谅姐姐是一时失手。只希望往后我无意间犯了错,姐姐也不要太过计较才是。” 邹元杺被这话堵得滞了滞,没敢接话。 顺着元槿的意思去说,那么往后元槿对她做了什么,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给抹了去。不顺着元槿的意思去说,倒像是她自己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了。 杜氏狠瞪了邹元杺一眼,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元槿如今这出众的模样,让杜氏的心里也堵得慌。所以没有多待,关切地问候了几句,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往年的时候,老太太是正儿八经认真培养邹元杺的。毕竟府中两房的女孩儿里,其他的是庶出,只邹元杺和元槿是正房嫡出。而元槿又是那般状况。因此老太太出门的时候,都是带上邹元杺。 如今元槿大好了,出落得这么个耀眼模样,再加上她爹官拜大将军…… 杜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对女儿说道:“这些天你别只顾着练字了。没事的时候多去老太太那里走动走动。” 她这话说的和来时可不同。 过来的路上,杜氏千叮咛万嘱咐,让邹元杺不可再触怒邹宁远,务必要及时把那些字儿给写完。 邹元杺小心翼翼问道:“娘,过几天去山明寺,我不能同往吗?” “当然能。”远离了众人的视线,杜氏的脸色冷了下来,声音淡淡地道:“我想让你去,你就可以去得。老太太不带着你,我带!” “可是,爹让我抄的《女艺》怎么办?” “就说进寺是为了为你哥的前程祈福。我就不信他还能弃你哥的前程于不顾。” 邹元杺哥哥的课业素来一般,邹宁远镇日里没少为了这个操心,平日里没事的时候都会指点一番。 邹元杺垂下了头,半晌没言语,但是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有母亲这些话他就放心了。 老太太是杜氏的亲姑姑。当年老太太极其疼爱小儿子,做主将自家侄女儿嫁给了他。婚后她也对杜氏诸多维护。夫妻俩有点小矛盾,她都是斥责儿子,护着儿媳。 这些邹元杺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过…… 回想起元槿那精致的容貌和出众的气度,邹元杺眉目间的喜色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不甘心与恼恨。 新仇旧恨一起算,她怎么也不能放过邹元槿去。两只恶犬的事情,恐怕要重新思量一番了。 再怎么说,那都是别人家的狗。就算那死丫头被咬伤咬残了,也怪不到她的身上。 蒋妈妈回到晚香苑后便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将屋里的人尽数遣了出去,只让蒋妈妈留下伺候,这才问道:“听说刚才老二家的带了杺姐儿去道歉了?怎么样?” 蒋妈妈想到邹元杺那眼神飘忽的模样,再想起她道歉时候那生硬的语气,摇了摇头。 老太太叹口气,又问元槿。 蒋妈妈这便笑了,道:“三姑娘好得很。刚才闹闹不肯听话,非要撒欢跑。可这地晒得那么烫,哪敢让它乱窜?丫鬟婆子都止不住它。谁知三姑娘抱了会儿又和它说了几句话,它就乖顺了。趴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瞧着跟睡着了似的。后来姑娘进屋量身,我把闹闹接过来,它也没再乱折腾。” “哦?这倒是奇了。” “可不是。而且咱们姑娘是越发出挑了。”蒋妈妈喜道:“瞧那模样儿,身段,京城里怕是没有哪个姑娘比得上的。” 她素来重规矩,称呼一点都不错乱。如今提到元槿不说“三姑娘”,随口说了个“咱们姑娘”,可见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元槿的。 老太太听了,有些意外,“不过才一两日,你倒是挺喜欢三丫头的。” “是。”蒋妈妈大大方方承认了,“我瞧着三姑娘行事,很有大太太当年的风范。今儿二姑娘几次挑起事端,三姑娘都没和她呛声,平平淡淡的一两句就给压了下去。且昨儿二姑娘又去她那里走了一趟,今日里三姑娘半个字也没提。” 邹元杺昨晚去元槿那里,又怎么逃得过老太太的耳目?即便当面不说,那也是心中有了数的。 老太太道:“改天给三丫头选个合适的妈妈。一定要妥帖些的。”原先那一个,因为护主不利,让元槿被欺负撞破了头,已经打了三十板子撵出府去了。 蒋妈妈应声后记在了心里。 老太太想了想,问道:“你看槿儿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瞧着像是好了不少,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康健了。” “那这样罢。过几日你带她出去一趟,给她去锦绣阁里选几身合适的衣裳。也免得家里针线上的人不得力,这两天赶不出来。” 家里针线上的绣娘们都是请的好手、熟手。几天里给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赶两身衣裳出来,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不过,那锦绣阁可是京城里绣坊里的头一份。里面做出来的东西,还有送进了宫的。东西好了,价钱自然也高。最寻常的一件绣品,也得两位数的银子。 蒋妈妈一听老太太这话,就知道老太太是真心想要抬举三姑娘了。 说来也是。老太太就算再疼爱二老爷二太太,最重要的还是要为邹家着想。 这回去山明寺,说起来可是姑娘好了后头一回出门去。身为大将军府的长房长女,重视些,也是应当。 蒋妈妈会意,福了福身,将此事应了下来。 元槿看着天色不早了,正打算吩咐人摆膳,就见老太太屋里的喜梅步履匆忙地进了青兰苑。 葡萄赶紧迎了出去。 喜梅也没往里走,在院门口和葡萄说了几句话后又急急离开了。 葡萄转回屋中,刚进门就被樱桃喊住,“什么事儿?” “四少爷回来了,去给老太太请过安后本是要来看姑娘的,被老太太留在了晚香苑用膳。老太太还说,人多了热闹。姑娘如今大好了,理应庆祝庆祝,就让厨里多做些菜肴,摆上几桌,让大家一同过去吃个晚饭。顺便也好让姑娘认认人。” 元槿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大哥邹元钧正在国子监读书,半个月才能归家一次。二哥邹元钦虽课业极好,但年龄不够,尚还在清远书院念书,倒可日日回来。 按照家中两房序齿,大哥邹元钧行一,仆从唤一声大少爷。邹元钦则是四少爷。 邹元钦昨日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元槿。可是碰巧书院有事,下学时间晚了一些。而元槿当时身子疲累,早早地睡下了。这便没有见成。今早邹元钦走之前再来青兰苑的时候,元槿还没起身。 故而此次晚膳,倒是元槿醒后这一对龙凤胎兄妹的第一次相见。 第五章 这次晚膳,人到的并不全。 不单远在边关的大将军。就是府里头的孩子们,大少爷邹元钧和大姑娘邹元桢也都不在。 只是老太太在意的并不在于一个“全”字。她想要的,不过是让如今的三孙女儿在家人面前公开露个脸儿。让大家看看,咱们大将军府的长房长女,如今已经大好了。 元槿知晓祖母的好意,特意好好地梳妆打扮了番,这才往晚香苑去。 不过因着耽误了会儿功夫,她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来了。 元槿进屋后,先是朝老太太行礼问安,而后望向老太太身边站着的杜氏,淡淡喊了句“二婶”,这才回过身往旁边望去。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他相貌隽秀,眉眼含着柔和的笑意,极其地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四个字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元槿心中一动,不知怎地,脱口而出:“哥哥?” 邹元钦没料到妹妹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欢喜之下,淡淡的柔光在他眉眼间慢慢漾开。继而弯了唇角,朝她点了点头。 在这一瞬,元槿忽然有些相信,双胞胎间确实有“心灵感应”这一回事了。 看到两人这般情形,老太太的神色愈发和蔼了些。 不知是不是两个人在娘胎里共度了十个月的关系,三丫头自小就和这个哥哥亲。对着元钧还喊一声“大哥”,对着元钦,却一直叫“哥哥”。 回想起这些,老太太又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大媳妇儿,眼底一片黯然。抬眸望见低声交谈的兄妹俩,老太太暗松了口气,带出几分笑意来。 “快,传膳。孩子们累了一天,可别饿坏了。” 老太太重规矩,往常的时候,该几点上饭就是几点,从不提早。今儿这般急切,想来是顾及着刚刚痊愈的三姑娘。 晚香苑的仆从们心下有了计较,赶紧领命下去了。 老太太这便朝蒋妈妈使了个眼色。 蒋妈妈会意,带着元槿一一认人。 邹元钦、邹元桐和杜氏、邹元杺自不必多说了。屋里另有两名少年,却是头一回见。 坐在最前头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颇为憨厚,正是邹元杺同母的哥哥二少爷邹元铮。 另外一个,比邹元铮小了两岁,虽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几分风流韵致。正是二房庶出的三少爷邹元钰。 两人和邹元钦一样,正在清远书院读书。 元槿和两人见过礼后,邹元铮忽然拿出了一方砚台来。那砚台紫蓝色略带青,石质温软,嫩而不滑,一看便是上等端砚。 元槿怔了下后,并没去接。 邹元铮有些急了,忙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是杺杺不懂事。三妹妹收下吧,权当哥哥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了。” 他年岁大了住在外院,又不是元槿的亲哥哥,不好去青兰苑里元槿的卧房看望她。这砚台准备了好几日了,未曾送出去。 邹元杺惊道:“哥,这可是你最……” 邹元铮怒瞪她。 邹元杺抿了抿嘴,不说话了。扭过头去,恨恨地瞥了元槿一眼。 元槿刚才看了便心里有数,这砚台,怕是邹元铮的心爱之物。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若是特意寻礼物,定然不会是这东西。 想必是邹元铮不知该送什么好,索性将自己珍爱的东西送了来。 这一点,二哥倒是和二叔有点像。都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元槿正迟疑着,老太太笑了,“铮哥儿有心了。槿儿就收下罢。” 元槿这才将东西接了过来。低低说了声:“谢谢二哥。” 邹元铮明显松了口气,笑得憨厚。 开席之后,邹元钦忽然拿了两杯酒走到女席这边来。一杯砰地下放到了邹元杺的跟前,一杯自己拿着。 邹元杺警惕地看着他。 前些天邹元钦和告了假的邹元钧气势汹汹跑到她屋里,把她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 邹元钦笑,“前两日砸了你的屋子,理应赔个不是。这杯酒,就当我敬你的了。” 邹元杺一脸惊恐。 邹元钦垂眸看着杯中晶莹液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当初你踢了闹闹,让它十多天都跑不起来。如今你推伤了槿儿,只让她卧病在床短短几日,想来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听他提到自己提了祖母宠猫的事情,邹元杺的脸色顿时精采起来。 元槿暗暗惊叹。这哥哥也不是个好惹的。看上去温文无害,其实,胸中自有乾坤。只用暗刀子,不屑使明枪啊。 邹元杺心里有火不敢发。 谁都知道,老太太很疼那只猫。偏这四弟非要提起以前的那件事来…… 碍于老太太脸色不太好,邹元杺只能端起酒来喝了。 旁边桌上,邹元铮不动声色。邹元钰却是轻嗤了声。 待到邹元杺喝完放下空杯后,邹元钦忽地开了口,却是问的元槿身边的樱桃。 “东西可是带来了?” 樱桃赶忙把手中之物捧到了邹元钦的跟前。 邹元钦将镯子一把拍到了邹元杺跟前的桌上,“你既是给的不情愿,我们就也没道理留着。你拿回去吧。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而已,却让妹妹平白遭了你的羞辱,着实不值得。” 他侧首对元槿歉然一笑,“拿走了妹妹的东西,对不住。改天哥哥们给你几对更好的。” 他们的母亲高氏,是永安侯府高家的嫡女。高家地处江南富庶之地,侯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老侯爷十分欣赏邹大将军,当年嫁女儿的时候很是下了本钱,嫁妆甚多。 高氏故去后,她名下的田庄铺子一直是由老太太在帮忙打理。获得的盈利,尽数交给了大少爷邹元钧。后来邹元钧大了,就也慢慢接手了些。这些年所得的钱财,积累下来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更何况邹大将军也置了不少产业。 一对羊脂玉镯子,对长房的子女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如果说刚才邹元钦敬酒的时候是暗含机锋,眼前这话就是在明晃晃打邹元杺的脸了。 邹元杺脸一阵红一阵白,腾地下站起来,气道:“我羞辱她?你没瞧见当时的情形,分明是她在欺负我!” 邹元钦拧眉,“我怎么听说,槿儿什么都没做。” “她……” 邹元杺顿了顿,竟然无话可讲。 那些鸟确实朝她扑过来了不假。但她没证据说是元槿指使的。而且,一群鸟会听一个人的指使……这说法也忒诡异了些。 她话到一半卡了壳。任谁也没法再信她半分。而且,她刚才的说辞,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和元槿有过争执了。 既然邹元杺讲不出元槿欺负她的凭证,那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康健之人,和一个身子虚弱的女孩儿,当时谁占了上风,简直一目了然。 杜氏摇了摇头,眼中透着浓浓的失望,一句话也没帮邹元杺。 ——老太太之所以疼爱她,喜欢的便是她“从不偏帮”。她若在女儿明显没理的情形下,还非要帮邹元杺说话,老太太见了,必然不会高兴。 杜氏知道,这次的亏,邹元杺是吃定了。大房的孩子,一个个看着好似温文无害,其实最是毒辣。 不过,这种情形下倒是适合她借机发挥。 杜氏轻叱了邹元杺几句,蹙了眉一脸担忧地朝着上座说道:“听说老太太过两日要去寺中还愿?我想,不如在寺中多住两日。杺杺这脾气,太过急躁。磨炼两日,权当是让她静心了。” 老太太沉吟片刻,道:“此事稍后再说。” 没有立刻拒绝,这就是很有可能会答应了。 杜氏欣喜,面色恭敬地应了声“是”。 邹元杺也知道自己或许能跟去了。很是高兴,挑衅地看了元槿一眼。 谁知元槿压根没把她的挑衅放在眼里,只勾了勾唇角,就和邹元钦说话去了,压根连多一眼都欠奉。 看着言笑晏晏的兄妹俩,邹元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恨恨地一摔筷子。被老太太看了眼,忙低下头作乖巧状,掩去了眼中的愤恨。 就算花去再多的气力和银子,她也要让计划中的那件事办成。 大将军又怎么样? 对上那一位,还不是得乖乖认栽! 第六章 回到白英院,邹元杺唤来香雪,“你隔壁那王大哥,可有什么喜好?” 香雪一听她提起这事儿,就知道和那两只恶狗有关系,回答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喜好?我、我想想。” 她跟了邹元杺许久,自然晓得邹元杺是想问有没有什么能拿捏得住王大哥的地方。仔细思量了下,说道:“他前段时间输了不少银子,急需钱财。”上一回他肯把贵人家里的恶犬牵过去给哥哥看,也是因为哥哥借给他了点银钱。不过,那些银钱是哥哥从她刚拿回家的几两月例里抢走的。 邹元杺随手给了香雪十两银子,“把这个给他。跟他说,把事情给我办妥了。” 香雪低下了头,很小声地弱弱说道:“可是那一次不过是碰巧让他遛狗,所以才……” “既然能碰巧一次,定然能碰巧第二次。”邹元杺不耐烦地又丢了十两银子出来,“我多的是钱。他要什么好处,尽管和我讲。能把事情办成就好。” 香雪正要开口,邹元杺想了一霎,又道:“你与他说,务必要我让他何时将它们带来,他就什么时候将它们带来。若是事成,过后再给他三十两。”说罢,她美目朝香雪身上一瞥,“如果做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香雪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又不敢违抗邹元杺,生怕自己被赶出府去,只能拿了银子匆匆出门。 老太太原本想着,元槿和邹元桐很能玩到一起去,两人住得近些也是好事,最起码能互相照应着。于是姐妹俩分了西厢房的几间屋子挨着住,她一直没有多管。 如今元槿好起来了,老太太觉得青兰苑里那么多屋子与其闲置着,倒不如好好地用起来。做主让人将东厢房收拾了出来,让元槿搬过去住。 郭姨娘是当年高氏的陪嫁丫鬟,后来高氏有孕,才给她开了脸。郭姨娘圆脸圆眼,很是和气的模样。邹元桐的相貌,大半倒是随了她。 大将军只一妻一妾,再没纳过别人。如今青兰苑里的一切,都是郭姨娘打点着。 自老太太发了话,郭姨娘就接过了这事儿,尽心尽力地安排着。 元槿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孟妈妈就将此事禀了老太太。 老太太拿了主意,翌日一早,蒋妈妈和孟妈妈就陪着元槿去锦绣阁一趟,好好选些衣裳。再往后的一天恰好是个好日子。这几天其他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等她们后来再稍微收拾一下,歇一晚便往山明寺去。 孟妈妈是新到青兰苑的管事妈妈。她原本也是元槿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一位管事。那管事转而负责一间铺子后,她便跟着过去帮忙打点了。 老太太提起想给元槿寻一位合适的妈妈,蒋妈妈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虽说当年她在将军府里伺候的时候,老太太和蒋妈妈不在京里。但这些年帮忙打点高氏嫁妆铺子的时候,蒋妈妈和孟妈妈见过不少次,知道她为人实诚可靠,就专程找了来。 一听是要照顾小主子,孟妈妈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蒋妈妈看孟妈妈的儿子年纪差不多了,也是个老实的孩子,就安排了他去二少爷邹元钦的身边做个小厮。 能跟着将军嫡子做事,往后的前程自是没的说。 孟妈妈感激不尽,待元槿更是尽心尽力。 锦绣阁离将军府不近。一大早就坐了车,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选好衣裳已经到了晌午。 元槿身子刚好。两位妈妈怕她累着,在酒楼里用过午膳,又歇了会儿,这才往回赶。 孟妈妈坐在马车边上,朝里看了眼搁着衣裳的丝绸包袱,笑道:“那件雪青色的衣裳当真不错,衬得姑娘肤色好。” 蒋妈妈道:“我倒是更喜欢那个品红的。” 蒋妈妈跟着老太太时日久了,和老太太一样,喜欢看女孩儿们活泼俏丽的模样,自然更中意活泼些的色彩。 孟妈妈素来尊敬她,听蒋妈妈这样说,自是没多辩驳。再回想一下,自家姑娘当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蒋妈妈说的倒也没错。于是又笑着附和了两句。 蒋妈妈望了眼外头,看着熟悉的街道出现在眼前,晓得转过弯儿去就到将军府了,不由心下欢喜。回头望了望车子里面歪靠在靠枕上的女孩儿,正要问一句姑娘要不要喝茶,突然,车子猛地停住了。 紧接着,马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马的嘶鸣声混着犬吠声,在外头不住响起。 蒋妈妈自跟了老太太到了邹家后,在深宅大院几十年,没有留意那犬吠,反倒是扬声呵斥,问车夫是怎么了。若有狗闹事,挥鞭子赶走就是。 孟妈妈是在外头过了十几年的人,对于各种狗类的吠声颇为熟悉。乍一听闻那几声,顿时脸色白了。不等车夫答话已然急急喊道:“遇到恶犬了!” 若没记错的话,这种狗体型极大,京里极其少见,她也只是碰巧遇到过一两次而已。 车夫惊叫道:“姑娘小心。马被咬伤受惊了!”话刚说完,啊的一声高喊,紧接着噗通一声,车夫被晃动的车马甩到了地上。 蒋妈妈和孟妈妈都紧张到了极致。 孟妈妈死死抓住车门,骨节都泛了白。 元槿刚才就被剧烈的晃动惊到,坐了起来。这会儿细细分辨,已经知晓了状况。听闻有恶犬,她不顾蒋妈妈的拦阻,掀起了车窗帘子朝外看。 只掀开了一点点,便见毛色黝黑发亮、站起来差不多有成年男子那么高的两只大犬,正低吼着朝车厢撞来。偶尔扬起前爪朝车厢抓挠,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音。 元槿快速思量着。 虽然她应该能够安抚住它们,但如今它们的情绪太过于狂躁。她贸然前去的话,或许会被伤到,得不偿失。为今之计,便是先寻出它们情绪失控的缘由。 元槿看了片刻,发现它们此时只扑向车厢,全然不理会已经跌倒在地的车夫和马匹,显然是车里有东西在吸引它们。 那会是什么呢? 她回过身快速翻找,最终在厚厚的铺垫下面找到了一根骨头型的东西,似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玩具。 “这是什么?”蒋妈妈惊呼:“姑娘的车上怎么有这种东西?” 听了她的话,元槿知晓这东西便是外入之物,不再迟疑,当即扬手准备将它立刻丢出去。 谁知她刚到了车窗边,忽地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长鞭抽到车厢和地面上的啪啪声接连响起。 恶犬暂时弃了车厢,狂吠着转向一旁。 元槿生怕它们再伤到别人,忙将东西扔得远远的。 鞭声不止。 恶犬叼起东西后,没功夫再理会,立刻跑远了。 元槿顿了顿,缓了下呼吸,这才朝着外面执着马鞭的骑马少年看去。 对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神色冷峻。 见元槿望过去,他神色和缓了许多,“你可还好?” 元槿点了点头。 蒋妈妈和孟妈妈欣喜地喊道:“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邹元钧回头看了眼拖着绳带已经跑远的两只恶犬,这才翻身下马,走向车门处。 两位妈妈没见过这种场面,都在瑟瑟发抖。但见邹元钧回来了,忙把车厢打开。 邹元钧环顾车内,探出空着的那只手,朝元槿伸来。 眼前少年身材高大,十分俊朗,英气逼人。他神色坚定目光沉静,只这样看着,就莫名地让人心安。 元槿轻舒口气,唤了声“大哥”,将手覆了上去,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 邹元钧顾不得礼法,拉着妹妹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许久。看着好似无碍了,又问:“有没有受伤?” 元槿忙摇了摇头。 邹元钧说道:“我没直接打到它们身上。不然它们发了狂,怕是更加难办。” 这就是在解释为什么刚才他在马上不直接抽伤恶狗了。 元槿早已发现了这一点。 那两只恶犬十分凶残。如今不过为了夺回心爱之物所以发狠,东西拿到了便也回去了。但如果伤了它们,那两只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后果如何,当真是难以想象。 邹元钧正要再言,忽地看到街口有个男人慌慌张张地在往一旁逃,神色很是鬼祟。 他眸色一闪,柔色顿消转为冷肃。顾不得多言,立刻翻身上马,紧追而去。横马将那人截在了半途,扬鞭把他抽打得周身都是伤痕站不起来,方才罢休。 恰在此时,将军府的护卫已经闻讯赶到这里。直接把那鬼祟之人一路拖进了府里。 第七章 那人在将军府吃了不少的苦头,最终熬不过,将真相讲了出来。 蒋妈妈又把元槿在车上找到那根骨头型东西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太。 当晚,老太太就将邹元杺喊到了晚香苑。静寂的院子里,隐隐飘出邹元杺的哭声。 二太太杜氏去为邹元杺求情,一直跪在晚香苑的院门口。可是老太太压根就不见她。 不多久,各个院子就都收到了消息。 二姑娘因着惹怒了老太太,被关了禁闭,三个月内都不准出白英苑。 至于那个被大少爷抓回来的人,已经打断了一条腿,丢到后巷去了。 老太太思量着许多事情,直到半夜都没合眼。 蒋妈妈进来的时候,老太太问道:“东西送过去了?” “是。姑娘收下后,特意让我代她谢谢老太太。又说若非老太太这里太忙,她就亲自过来道谢了。” 老太太弄清楚事情缘由后,就让蒋妈妈给元槿送去了一整套的金镶红宝石头面。出自名家之手,成色极好,样式又是这几年最流行的。 元槿说得含蓄,但老太太明白,孙女儿不过是不愿见到一直跪在晚香苑门口的杜氏罢了。 她叹了口气,“三丫头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事儿都没有。该熄灯就熄灯,该睡觉就睡觉。睡前有些饿了,还添了碗燕窝粥。”蒋妈妈又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和四少爷都遣了人在青兰苑门口守着,姑娘安心着呢。” “他们这是怕老二家的过去闹?也不看看我在这里,谁敢!”老太太气了一气,又喟叹:“按理说,遇到这事儿,得把二丫头打了拉到青兰苑去请罪。可这样一来,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深宅大院的事情,闹在自己家里便罢了。如果声势太大,想要遮掩,便没那么容易。 比如前段时间元槿撞伤了头。即便她们不对外宣扬,但也知道,大夫来来回回这么多趟,不少人家怕是已经知晓了那件事情。 这倒也好。顺便让人晓得,将军府的嫡出姑娘已经大好了。 但这一次不同。如果邹元杺暗害堂妹的事情传出去,不只她声誉受损,连带着将军府其他女孩儿也落不得好去。 女儿家的名声一旦不好了,最影响的,便是婚嫁之事。那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 蒋妈妈知晓老太太的意思,笑道:“咱们姑娘倒也不惧。侯爷一早就发了话,姑娘大了后去侯府里住着,想必是早有安排。” 永安老侯爷疼惜故去的女儿,也疼惜女儿留下的外孙女。早先看着元槿的状况,便说了这样一番话。任谁都知道,老侯爷怕是要从几个嫡亲孙子里选出一个,照顾元槿一辈子。 至于那人选,老太太她们虽不明说,心里也已经有了数,是个和善懂事的。 老太太沉吟许久,道:“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三丫头现在的状况,也不一定就要劳烦亲家公那边了。看看再说吧。” 蒋妈妈便知道,老太太这是对三姑娘往后的安排另有打算了。笑着应了几句,服侍着老太太睡下,便吹灯出屋。 第二日一大早,将军府收到了一封信。 信本是要交给老太太的。无奈老人家因昨日被气得狠了,睡得迟,今日还没起身。等下还要准备去山明寺的相关事宜,想必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空闲。 门房的人见大少爷在,就直接交到了大少爷的手里。又把送信人带来的两箱东西一并送了去。 邹元钧和邹元钦刚一同探望完妹妹回来。 邹元钧顺手把信笺打开。谁料竟然是致歉信,言说因为自家的狗惊到了贵府的姑娘,深感愧疚。特意送上薄礼,以表歉意。 邹元钦刚才已经听闻了信是来自于哪一家。知晓其中内容后,颇为震惊,奇道:“那位爷居然也会道歉?” 邹元钧没开口,只把信递给他看。 邹元钦扫了几眼,苦笑,“果不其然。是徐世子的字迹。想必东西也是徐世子帮忙准备的吧。” “这事儿本就和他无关。”邹元钧平静地道:“徐世子帮他这样做,想来是不愿几家人闹得太难看。” 护国公府的世子是此人表兄。他生母是徐世子的亲姑姑。 “可毕竟是他的家奴做了此事……” “那人已经被他亲手打断了另一条腿,逐出府去。且,徐世子虽帮他打点了这一切,遣人送来的终究是他。” 这位可是个谁都惹不起的主儿。更何况,并不是他纵着家奴犯了错。 邹元钦倒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不过是妹妹受了惊气不过罢了。听闻恶人得了严惩被逐了出去,便闷声说了句“希望他以后管好他的‘爱宠’”,就往清远书院去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邹元钧吩咐人将两个箱子送去了青兰苑给元槿,又交代了下告诉元槿这东西的来历,也离了家往国子监去。 而元槿,正忙着吩咐人清点东西,看看车上所装之物还有没有遗漏。 今天是定下的去山明寺还愿的日子。 虽说邹元杺被禁了足去不得,这却不会影响她们的日程安排。 郭姨娘忙得团团转。又是吩咐了带上熏蚊虫的药剂,又是让人去叫上府里头照顾宠物的丫鬟婆子,整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先前那个倒罢了。山上草木繁多,难免会有许多蚊虫。多带点药剂防蚊也是好的。可后面那个…… 邹元桐哭笑不得地拉住郭姨娘:“姨娘还是别忙了。这一回就连闹闹都不带去,寻那些个丫鬟婆子作甚?” “带在身边,若是有点意外,也好帮忙照应着。”郭姨娘心有余悸地道:“昨儿姑娘不就遇到恶狗了?万一再——”话说一半,她自己先行止住了,轻拍口唇,连念几遍“坏的不灵好的灵”。 元槿笑道:“姨娘不必紧张。佛门重地,有那么多位高僧在,凶恶之物哪敢硬闯?不必担忧。” 郭姨娘想想,这才放下几分心来。 之前杜氏提议,想在山明寺多住两日、借以让邹元杺静心的话,其实老太太已经肯了,只是还没放话出来罢了。老太太本想着出行前的晚上再告诉邹元杺可以同去,谁知发生了恶狗事件…… 虽然邹元杺去不成了,但早前已经遣了人去寺里说过,府里女眷要去小住。寺中已经做了安排,更何况,老太太觉得槿儿刚刚好,在佛门之地多待一待,对孙女儿也是有好处的。 故而即便邹元杺不去,行程还是照着之前的打算来。 郭姨娘给元槿带足了三大箱子的东西,不只是换洗的衣裳,连带着元槿喜欢的蔬果、素点心,还有平日里惯爱用的一些器具,俱都装了起来。邹元桐毕竟是庶女,比元槿少一些,只有一箱子必用物品。 元槿知晓这些是规矩,并不多说什么。那些蔬果点心,到时候叫了妹妹一起吃就是。 听到外头有人喊了,元槿便叫上邹元桐,和妹妹相携着往院外行去。 盛夏时节,天气燥热得几乎要将地面烤裂。好在山中树木繁茂,能够抵挡些烈烈暑气。 女眷们到了山明寺所在的山脚下,便下了马车坐上轿子,往山上行去。 邹元桐看着周围的景致,既欢喜,又好奇。她见道路两旁又添了不少往常没见过的植物,悄悄拉了拉元槿的衣袖,很小声地问道:“姐姐,咱们走上去好不好?”又想起元槿刚好了没几天,忙道:“让轿夫跟着。万一累了,再坐轿子。” 元槿在屋子里闷了好久,正有此打算,闻言自是应了下来。 孟妈妈便去问老太太。 好在这条道是专供女客上山的路,倒也不会有外男误入冲撞了姑娘们。老太太自然允了。只是特意遣了蒋妈妈过来,细细叮嘱了两人一番。 一来,莫要累着,过会儿就上轿歇着。二来,千万不能走错了路。后山不是接待外客的地方,别不小心绕到那边去了。 邹元桐听闻,笑道:“走错倒不至于。这条路顺着过去,不就直接到前山上香的地方了?我啊,走过不知道多少回,早记住啦!” 蒋妈妈道:“那得麻烦四姑娘和三姑娘一同前行才好。” 邹元桐连连应下,又紧了紧揽着元槿的手臂。这副严阵以待的小模样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 姐妹两个人一路边低声说笑边往前走,倒也颇快。没多久,遇到了另外一拨早一些上山的别家女眷。 元槿和邹元桐正打算一前一后地从边上越过去,谁知刚走没几步,就被旁边的两名少女给拦住了。 第八章 这两人过来得十分突然,元槿相当的莫名其妙。邹元桐却是认得对方,只来得及低低说了句“二姐的朋友”,少女们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赵秋宜和林玉萱上下打量着元槿,暗暗心惊于眼前女孩儿的美貌,语气不善地问道:“邹元杺呢?她怎么没有过来?” 邹元桐刚要说话,元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二姐姐身子不适,留在家里了。” 邹元桐眸光微闪,抿着唇没说话。 “你说谎。”林玉萱说道:“前两日我看到元杺的时候,她还好着呢。还说今日要来山明寺,邀了我们相聚。” 赵秋宜眼珠一转,想到元槿被邹元杺打伤头顶一事,用眼角余光斜看元槿,“原先你不妥当,她好好的。如今你大好了,她却……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吧?” 元槿被她这说法给气笑了。 “嗯。我确实说了谎。”她当即颔首道:“二姐姐她不是生病了,而是受罚被留在了家里。这个答案,两位可还满意?” 那恶狗甚是厉害,一路跑回家中,吓到了不少人。于是将军府姑娘的车子受惊一事,赵、林二人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被惊到的是邹家哪一位姑娘罢了。 想到之前邹元杺说要给元槿点颜色看看,联系昨天那事,再听到今日邹元杺受罚…… 两人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彻底语塞没了话。 若不是她们咄咄相逼,用了元槿那个“身子不适”的借口,邹元杺好歹还能留下几分颜面。偏她们逼着元槿将实情道了来…… 邹元桐眸光带笑地看了赵、林一眼,和她们道了声别,便和元槿一同离开了。 姐妹俩走后,两人有些讪讪,继而愤愤不平,“家丑不可外扬。她倒好,恨不得让人瞧元杺的笑话。” “可不是。之前看她是个傻子就够讨厌了,如今聪明过来,更惹人嫌。” “咦?”有个红衣服的六七岁女孩儿本在她们前面走着,此刻停了步子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她们,“刚才不是你们非要让她说实话的吗?为什么她说了实话,你们还怪到了她的身上?” 二人听到有人说话,刚要辩驳,转眼看清小姑娘那粉嘟嘟的可爱模样后,顿时色变,忙不迭地行礼。 红衣女娃娃瞧见她们瞬间从讥诮转为恭敬的模样,重重哼了声,斜睨了她们一眼,自顾自噔噔噔地朝上跑去。 因为安排好了住处,邹家人先将物品搁置妥当后,方才到殿中上香。谁知竟是遇到了护国公夫人。 护国公夫人见到将军府的人亦是欣喜,上前与老太太道:“老人家最近可还安好?” “好、好。”老太太笑道:“最近三丫头康健起来,我可是解了一桩大心事。” 元槿的事情护国公夫人也有所耳闻,忙多问了几句。 老太太便让元槿上前来请安。 护国公夫人赵氏眼前一亮,禁不住暗叹,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原先只觉得她相貌不俗,如今看来,竟是同龄人里的头一个了。 赵氏欣喜地握了元槿的手,细细问她近日来的状况。看她对答如流声音娇软,心里头又喜欢了几分。 正说着话的功夫,眼前红影闪过。 一个小姑娘跳到众人中央,扯了赵氏的衣袖说道:“舅祖母,小舅舅和我娘呢?怎么下山了一趟再回来,就寻不到人了!” 她眼睛晶亮,双颊粉嫩,很是玉雪可爱。元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谁料她见了元槿后,竟是面露欣喜:“呀,你也在这里啊!” 元槿不知道自己何时见过她的,疑惑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杨可晴摆摆手,“嗨。没认错。就是你。只不过我个头小,你先前没留意到我。对了,你现在有事做吗?” 元槿摇了摇头。 杨可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我刚好无聊得紧。你来陪我玩呀!” 元槿不知这合适不合适,忙回头去看祖母。见老太太点了头,就踉踉跄跄地被小姑娘拉着跑了。 赵氏见了这一幕,神色颇为复杂。 自家侄女儿今日也来了寺里。她本想让侄女儿和杨可晴多接触下,给杨可晴留下点好印象,往后有些事情行起来也方便些。 哪知道刚一碰面,杨可晴见了赵秋宜扭头就走,根本不搭理。 虽说杨可晴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却并非跋扈倨傲之人。就是脾气怪了点,跟她那个小舅舅似的。 赵氏不可能从杨可晴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问赵秋宜缘由。赵秋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不知道。 赵氏只能暗叹自己的心思白费了。 杨可晴的小舅舅,也就是护国公嫡亲妹妹的儿子,一直未曾婚娶。听家人透露的意思,杨可晴的母亲蔺君澜最近在为弟弟相看合适人家的女儿。 那位爷年岁不大,却是个手腕能力都十分拔尖的。兼之身份尊贵,相貌极好,很受京中女子倾慕。 只他心思不在儿女之情上,丝毫都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若能让蔺君澜母女俩留下个好印象,是很有帮助的。 赵氏看着远去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暗叹一声,转而和邹老太太说话。 邹老太太听了几个人的称呼关系,再听小姑娘姓杨,不禁奇道:“难道那位是长公主的……” “嗯。”护国公夫人的笑容有点勉强,“就是她。” 邹老太太没料到红衣小姑娘身份那么尊贵。看赵氏不欲多言,便转而说起了旁的。 元槿陪着杨可晴一路过去,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深觉有趣又可爱。不知不觉地,就和她走到了密林深处。 杨可晴晃了晃手里抓着的一把野花,问道:“好看吗?对了,你喜欢花吗?” “好看。”元槿笑,“喜欢啊。合眼缘的,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喜欢。” 原本她不一定加上“合眼缘”三字。但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她觉得自己和那两只恶犬这辈子都不可能合得来了。想了想,还是加上为妙。 “啊!你还喜欢动物啊?我可不喜欢。”杨可晴撇撇嘴,“我小舅舅家有很凶的狗,可怕死了。我不喜欢。一点都不!” “也有不凶的。”元槿想了想,比划了个一尺左右的大小,“有的小狗长大了才这么点,很可爱的。” “哦。那等我以后见了再说吧。”小姑娘兴味索然地敷衍了一句,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见旁边有好看的花,就拉了元槿过去细瞧。 恰在这时,马蹄踏地声响起。不多时,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悠闲地晃入两人的视线范围。 马儿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筋肉强健匀称,一看便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元槿边看边暗暗赞叹。和杨可晴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 杨可晴见状,问道:“你要不要骑骑试试?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会骑马,帮不了你。” “不了。未经主人同意,不可擅自……” “怕什么!那是我家的!” “真的?”元槿狐疑地看着这个鬼灵精的小丫头。 “真的!”杨可晴信誓旦旦说道:“我同意了,肯定没问题的。” 她小舅舅的,应该也算是她家的吧? 听了小姑娘的话后,元槿这才考虑事情的可行性。沉吟过后,有些心动。 通常说来,这种马性子桀骜,很难驾驭。 可是,好马难遇。更何况这样极品的一匹。若是错过了的话,这辈子都不见得能再看到这样的。 主人家都允许了的话,不试一试,着实可惜。 因为杨可晴身边伺候的人跟得紧,元槿的丫鬟就离得稍远一点缀在后头,听不到这边在说什么。 但杨可晴的丫鬟听见了。有些不放心,小心劝了几句。 杨可晴这才想起来十分重要的事情,忙道:“不过,它的脾气不太好。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赶紧下来,别勉强。呃——” 她话没说完,就见元槿翻身而上,稳稳地骑在了马背上。 白马扬蹄嘶鸣,想要将背上的人掀下来。 元槿牢牢握着缰绳,贴在马背上,轻声低喃着什么。而后,马蹄扬起的高度越来越小,嘶鸣声也渐渐止了。 最后,元槿也不挥鞭,只扬声轻喝一声,马儿竟是朝外奔跑而去。 杨可晴睁大了眼睛,揉了揉,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然后,佩服得一塌糊涂。 “你们看见了没?姐姐好厉害!”杨可晴扬起小下巴,兴奋地小脸儿泛起了红晕,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自得,“小舅舅的马也没那么可怕嘛。” 元槿本也和她想的一样,以为这马性子虽烈,但驯服之后,倒也听话。驰骋了一段路程后,感受到风呼呼从耳旁刮过,只觉得心境开阔,将连日来的沉闷与不悦一扫而空。 直到,一阵奇怪的笛音响起。 那马忽地转了方向,不再听她驱使,直奔后山某处而去。 元槿此刻下不去退不得,只能紧紧攥住缰绳伏在马背上,尽力稳住身形。 后山上有一个种了许多竹子的小院儿。竹影交错间,隐约可见黑衣甲士的身影。 竹林之后是一座两层小楼。 上面那层,窗户以竹帘遮着。最西边的那间屋里,立着一名衣衫华丽的娇艳女子。 她双眸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紧紧盯着屋中另一人,“阿泓,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断不可再如此下去了。” “不可怎样下去?” 少年懒懒地斜坐在椅子上,唇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随手抬指轻抛着碧玉酒盅,单手支颐,轻笑道:“我这样子,不正是你们想要看到的么。” “阿泓。”女子眸光黯了黯,低声喃喃道:“阿姐也是为了你好。父皇病危,为免皇兄忌惮,我才极力劝你交出兵权。如今……” “如今他即了位,我做个闲散人,有何不妥?我如今好得很,逍遥自在,不知有多开心。偏你们要现出这兄友弟恭姐弟和顺的样子来劝我,做给谁看。娘?放心。她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子逼我。” 少年的语气甚是不在意,但字字戳在了女子心窝上。 她顿了顿,好生道:“可你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然呢?”少年眉端一挑,望向女子。 阳光透帘而入,落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竹帘轻晃,光影随之明灭。 半明半昧中,他精致的眉眼竟是现出几分凝滞的邪气。不过转眸间,便尽数敛去。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 听了他这懒懒一句,女子张了张口,居然不知该如何去答才好。 心下暗叹着,她正想继续苦劝,却见少年忽地神色一凛,将酒盅轻扣在了桌上,抬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他侧耳细听,舒展的眉心渐渐蹙起。 女子听了半晌,最多只能闻见窗外近处竹林的沙沙声。再多,却是没了。 少年蓦地双唇紧抿,眼露肃杀。 他往腰后探手一捞,拿出尺多长的温润玉笛。放到唇边,十指翻飞,吹出极短极快的几声。而后玉笛轻敲掌心,眉目冷然地望着屋中唯一的窗户。 许久后,马蹄踏地声响起。 先前的笛音有几分耳熟。女子快速思量了下,神色微变,蓦地站起,循着马蹄声的方向望去,“难道是烈……” “它如今已经改叫牡丹了。”少年白皙修长的指缓缓拂过玉笛,淡笑道。 牡丹,国色天香,极其艳丽尊贵,却也极其娇嫩脆弱,不堪一击。 “牡丹?” 女子细细琢磨,心中大恸,低唤了声伸手欲与儿时一般揽住弟弟手臂好生安慰。但,眼前人影一闪,少年已经迈步向前,走到窗边。 玉笛轻抬,撩起窗上竹帘的侧边。 他凤眼微眯,冷冷地朝着窗外看去。 第九章 元槿伏在马背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匹烈马半途中奔跑着的时候再受什么笛声指引发了狂,把她掀翻过去。 幸好,直到它停在了一个院子里,笛声都再未响起。 一入院门,白马便不受她控制地扬蹄嘶鸣。元槿赶紧翻身而下,环顾四周。 黑甲侍卫手持兵刃分立两侧,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迎接”她的到来。 看到她那有些狼狈的下马情形,他们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居然妄图驱使此马,也不掂量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元槿察觉气氛不对,有心想要尽快离开。谁知刚迈开步子,黑甲侍卫已然自行快速挪步,将她后退的路给拦截堵死了。 这时不远处小楼的方向传来了个女声。 “你来这里作甚?” 元槿回头去看,便见一名眉眼艳丽气质华贵的女子踱步出楼。 女子抬眼看了看元槿,又朝白马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她的眼中全是戒备,且周围的侍卫各个都把手搁在了腰间佩刀上, 元槿顿了顿,道:“马的主人允许我骑上它,我便试了试。” “马主人?”女子修眉微扬,回头朝小楼二层看了眼。随即轻哼一声,“你可知它主人是何人?姓甚名谁?” 元槿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小姑娘的姓名。两人相处地随意,并没有互相告知身份。 “我不知道她姓名,应是跟着护国公府一同过来的姑娘。” “徐家的?”女子的笑容又深了两分,眸色更为冷冽,“徐家的孩子我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元槿听过小姑娘唤护国公夫人“舅祖母”,说明那孩子不是徐家的。可是具体是谁,她是真的说不清。 于是元槿试图表明自己的身份,以示自己并非为非作歹之人。 哪知对方根本不信。 “邹将军的女儿?”女子嗤笑,“我怎么记得,那是个傻子?” 元槿:“……” 艳丽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暗冷哼。 看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谁知是不是借故来探听机密。更何况,阿泓的马岂是寻常人可以碰得的? 不管她是什么人。只凭她妄图去碰阿泓的东西,就是该死! 女子眼露杀意,朝侍卫头领打手势示意。 突然,破空声传来,空中猛地落下一物,恰好砸到了女子的脚边,碎成碧绿色的一堆渣子。 正是之前少年手中把玩的那个碧玉酒盅。 女子抬眼往楼上看去,却见竹帘晃动,已然合上。 她晓得少年是不准她动这女孩儿,于是暗道了声这丫头命好,收回之前的命令,朝侍卫头领轻摇了下头,对元槿抛下一句话:“你走吧。” 元槿轻舒口气,只当对方是将事情捋顺了。她斟酌了下,很是礼貌地问道:“请问,我想回山明寺去,怎么走?” 女子不欲答她。但看地上那碧绿色的碎渣,想起自己回屋后,刚才一闪而过的杀意怕是要被弟弟怪罪,就索性给这丫头一次好脸色,寒声答道:“这里也是山明寺的范围。不过,接待外客的地方在山的那一头。你朝那边绕过半个山去,就也到了。”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元槿愕然。 那么远? 步行是肯定不行的。如果离开太久的话,家里人怕是要急死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这马……马能不能借我用用?” 女子大怒,正要挥袖让人赶紧将这不知死活的拖出去,却听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这般忍俊不禁的真诚笑声,她已经许久没从阿泓那里听到了。 女子心下怅然,抬起的手便有些挥不出去。 “你若能驱使得动它,便借你一用。”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从二楼竹帘后缓缓飘出,“只要你用完后不拘着它将它放走,它便能自行回来。” 寻常的马儿都能寻到归路。烈日是一等一的战马,更是如此。 只是,这马除了他外,再无第二个人驱使得动。妄图去试的人,不是摔伤,就是摔死了。 “多谢。” 元槿经了刚才那一遭,知晓楼上之人或许才是白马的真正主人。想了想,又道:“可否拜托你在它回来之前都不要再吹笛了?” 片刻后,二楼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元槿认真道了谢。深吸口气,心下稍定。 她算是知道了。 这马心性坚定。自己虽能安抚住它、让它听命于她,但,那得是正牌主人不下令的情形下。当它真正效忠的主人发令的话,她便什么也不是了。一声笛音都能把它唤回去。 不过,只要它主人不发号施令,她应该就能行。 掏出侧边马鞭,轻抚马儿的脊背,元槿低低对它说道:“这次你的主人可是同意了。” 见白马露出了个睥睨天下的小眼神,元槿展颜一笑,翻身上马,拍马而去。动作一气呵成,顺畅且流利。 从两人商议已定,到女孩儿骑着烈日疾驰而去,不过转瞬间的功夫。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瞧着那抹娇嫩的粉色愈行愈远,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包括艳丽女子。 谁能想到,真有除了那位之外的第二人能驱使得动这烈性子?! 二楼刷地一声响,竟是窗上竹帘被人一把扯下。 少年斜斜地倚在窗边,凤眸微眯,神色清淡地瞧着女孩儿远去的背影。脚边,是绳线尽数断裂只剩一堆竹片的竹帘。 …… 白马的速度很快,即便是在山地上,依然如履平地。元槿来回这一趟,其实没有花费太多时候。 杨可晴依旧等在原处。 远远地望见小姑娘的身影时,元槿便下马让它折转回去了。她则步行了一段距离,与杨可晴汇合。 见到元槿完好无损地归来,杨可晴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之前没有细想。因为喜欢元槿,见元槿喜欢那马,就提议试一试。而后冷静下来,在丫鬟的提醒下想起一些事,又开始后悔。 ——小舅舅最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了。如果让他知道别人骑了他的马,还不得把对方一刀咔擦了! 越想越后怕,杨可晴在等元槿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能把这个姐姐骑过烈日的事情说出去!不然的话,姐姐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杨可晴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都是她的心腹。而且,她的心腹们也很怕小舅舅,不敢和他提起这事儿。所以让她们将此事遮掩下来很简单。 只需要再和这位姐姐商量下就好了。 杨可晴支支吾吾地把自己大概意思说给了元槿听。 其实,元槿也正有此意。 那小院儿里有黑甲兵士守着,里面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往后再无瓜葛最好。于是她也没问白马的主人究竟是谁,更没有把自己刚才的那段经历告诉杨可晴,很爽快地直接将此事应了下来。 杨可晴见元槿这么好说话,暗松口气的同时,更加喜欢她了。两人和长辈们汇合的时候,已经互相告知了对方姓名。杨可晴对元槿的称呼也已经由随口一句的“姐姐”转变成了元槿特有的“槿姐姐”。 看到两人手拉着手走过来的亲近模样,护国公夫人赵氏的口里有些发苦。 旁人不知道,但她们这些亲人俱都晓得,杨可晴和她小舅舅端王爷蔺君泓的性子最像,俱都怪得很。 他们和人相处,从来不论是非黑白,只论眼缘。看得上的,掏心掏肺都可以。瞧不上的,瞬间就能翻脸。 也不知道将军府这姑娘哪里来的运气,居然头一回见就入了小郡主的眼。 不过,只要不是入了那位爷的眼,那就还好。 这样一想,赵氏的心里又舒坦了些。与元槿面对面的时候,甚至扬起了个和善的笑来,“邹姑娘和小郡主去哪里玩了?竟是这才回来。再晚一些,怕是赶不上斋菜了。” 元槿早就想到杨可晴的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那么尊贵。居然是徐太妃的亲外孙女、明乐长公主的女儿。怔愣了一瞬后,感觉到小姑娘在紧紧抓着她的手,知晓杨可晴是怕白马的事情暴露,故而笑道:“看到了些漂亮的花,就多采了会儿。” 元槿身边跟去的是心眼儿实在的葡萄。葡萄是大将军邹宁扬亲自挑选了派到元槿身边的,素来心里头只顾念着自己姑娘一个人。因此,元槿叮嘱她不要外传,她只当自己没见过那白马。 旁边邹老太太遣了蒋妈妈问葡萄,葡萄只将采花的事情说了。老太太这便放心下来。 人已经到齐。护国公夫人和邹老太太便一同带着家人去用斋菜。 邹元杺这次没有跟来,杜氏因着跪了一夜膝盖受了凉发疼,也没能跟来。故而将军府这边的席面上,只有老太太和元槿、邹元桐三人。 元槿刚刚坐下,旁边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转眼一瞧,一抹红影闪了过来。紧接着,便是砰砰两声响。 她的饭碗旁,多了个小一圈的小碗。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只是此时杨可晴的眼里却没了之前灵巧乖顺的气韵,而是冒着生气的火光。 小姑娘看着犹犹豫豫走过来的赵秋宜,气不打一处来,恼道:“怎么我去哪儿你都跟着?烦不烦啊。” 第十章 赵秋宜温和地一笑,“不知静阳郡主喜欢什么菜式?我帮你去端点来。” “除了白菜豆腐萝卜,还有什么?你想给我找点别的?成啊。倒不如猪……” 杨可晴刚把那话冒出一个字儿,衣袖被扯了下。转头一瞧,元槿正不赞同地看着她。 小姑娘垂眸想想,心道也是。为了个这么个人冒犯了佛祖,可真是不划算。 杨可晴抬头,哼道:“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赶紧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杨可晴拧着小眉头道:“在我没发火前,你赶紧消失就行了。” 赵秋宜面上神色变幻不停,杵在那里半天不动。 还是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给她解了围,“赵姑娘要不要一起用膳?二太太和二姑娘身子不好没来,这儿倒是显得有些空了。” 这桌子是大的四方桌,每侧有两个椅子。虽然杨可晴来了,却没占去空着的那一侧,而是挨着元槿在同一边。所以蒋妈妈这话讲的是事实。 但她不提倒也罢了。她一说起邹元杺,赵秋宜立刻就想到了山路上遇到元槿的那一幕。下意识地转眼去瞧,恰好看到元槿唇角那抹笑意。 赵秋宜忽然觉得没面子得很。刚才自己讨好杨可晴的种种情形,怕是都被对方给瞧了去。所以邹三姑娘才会这样似笑非笑的。 赵秋宜脸上一红,忙不迭地推辞了,匆匆离去。 其实她倒是冤枉了元槿。 邹三姑娘笑着哪是因为她? 元槿压根懒得理她。不过是瞧着身边的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好玩,所以在笑眯眯地盯着杨可晴看,根本没去管赵秋宜。 没了烦心的人在旁边,杨可晴终于恢复了笑颜。只是刚好了没多久,就有婆子匆匆来禀,“郡主,长公主突遇急事,先行回府了。” 杨可晴先前明媚的笑容滞了一瞬,垂下眼眸,用小筷子拨拉着碗里的饭粒,“那小舅舅呢?” “王爷倒是还没回去。不过……”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不耐烦地说道:“你下去吧。”又小小声地嘟囔,“一个两个的都忙着呢,都没空管我。” 她本就生得粉嫩可爱,这样怨气十足地嘟着嘴,着实让人怜惜。 元槿轻握了下她的小手,笑道:“这里的斋菜很不错,你尝尝看。” 杨可晴斜睨了她一眼,了然地道:“其实,我吃过好多好多次了。” 被个小姑娘看出来自己在故意转移话题,元槿略有点尴尬,扯了扯嘴角。 杨可晴忽地噗嗤笑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我领情还不成么。”说着跳下椅子,拉着椅子往元槿这边靠了靠。离得近些,再近些,这才紧挨着元槿一起坐了用膳。 上午护国公府已经去过一些殿宇了。下午的时候,将军府和护国公府便分别开来,各按计划往自己要去之处。 老太太和元槿、邹元桐刚逛到第三处地方,迎面遇到了林家人。 林家和杜家带点儿姻亲关系。将军府的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杜家人,和林家素来没断了往来。 看到老太太来了,林太太主动带着女儿过来行礼问安。 邹元桐之前看到了林玉萱和赵秋宜一起对元槿的态度,看到她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碍于老太太在,还算是规矩地向林太太行了礼,又叫了声林姐姐。 元槿自然也向林太太行礼问安。对着林玉萱,她只微微颔首,权当是招呼过了。 老太太对元槿这表现虽感意外,却也颇为满意。 林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近年来颇有点依附于赵家的趋势。而将军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邹元桐是庶出的就也罢了,元槿实在没必要对林家的同辈人太过小心翼翼。 林家人在寺里不过只待一个白日。傍晚前就下了山赶回京城。 护国公府倒是和将军府一样,要多住几日。 虽然是夏天,但山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需要盖上薄被方能安睡。 元槿洗漱完毕后,正要睡下,就听院子里响起了小姑娘欢快的笑声。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进了屋里,竟是抱着自己小被子的杨可晴。 “槿姐姐,你这床好大呀。”小姑娘笑嘻嘻地说道:“一个人睡,怕是太宽了些。” 元槿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只作不知,笑着嗯了声。 杨可晴紧挨过来,“你一个人睡,晚上怕不怕呢?” 元槿道:“或许……有一点?” “那太好了!我来陪你啊!”杨可晴把小被子往元槿桌上一扔,大大舒了口气,“哎呀我可是要烦死了。那赵秋宜就在我隔壁住!” 小姑娘性子活泼,跟在元槿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元槿边给她铺小被子边笑着听她说。 寺里的房间并不宽敞。杨可晴在房内,葡萄和樱桃她们就去了外头的廊檐下。杨可晴的丫鬟倒是有两个在屋里,想要上前给元槿帮忙,被杨可晴一个怒视给瞪了回去。 “你们在这里碍事不碍事?出去出去。都出去。” 屋里终于没有闲杂人等了。 小姑娘眨着眼,看着元槿给她铺好小被子,看着元槿给她抚平被角,喜得她大眼睛都快笑眯成了一条缝。 “哎呀,槿姐姐真厉害。你铺的被子,怎么就比别人铺的漂亮呢?” 元槿听了这明显带了奉承和巴结的话语,忍不住笑了,“是是。我铺的最好。明天要不要也来这里让我给你铺啊?” “当然要!”杨可晴喜滋滋地蹦了上去。 熄灯后,杨可晴看着月光透窗而过投下的皎洁光亮,翻来覆去的半天睡不着。 元槿刚有了点困意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 “槿姐姐,你多大啦?”杨可晴扭过头来,双眼亮晶晶地问道。 “十二岁。”元槿笑着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小鼻尖,“到了冬天就十三了。” “哦!那么小啊。”小姑娘忽然有些沮丧。 “怎么?” “那个赵秋宜,没事儿就来我眼前乱晃,烦死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不就是为了小舅舅嘛。” 杨可晴弯了嘴角,勾住元槿的手臂晃啊晃,“我小舅舅十八啦,还没成亲。虽然,嗯,年纪是大了些,不过,他会打仗!长得好看!如果做官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说起来,还不错啦。呐,你不嫌弃他老的话,不如考虑考虑?” 元槿看她眼中脸上全闪着八卦的光,忍不住笑了,“端王爷自然很好。只是婚姻大事,素来是家中长辈决定,我可做不了主。”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说起这个话题,索性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题来推辞了。 谁知杨可晴听了这话非但没退缩,反而更加欢喜起来,“这样啊!听说,邹大将军很欣赏我小舅舅的,小舅舅也夸赞过邹大将军骁勇善战!” 元槿看她对这个问题较上劲儿了,知道可能是赵秋宜表现得太明显,让小姑娘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心理。想了想,认真地道:“我现在还不急着考虑这些。” 杨可晴吸了吸鼻子,一脸颓丧,“唉。可是再过一两年,小舅舅就更老了,更配不上你了。”不多久,她就重新开心起来,“没事没事。我啊,还有好多位堂兄表兄呢。” 元槿又好笑又好气,轻戳了下她肉呼呼的小脸颊,板着脸道:“不说了,睡觉!” 小姑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抱着小被子往元槿身边蹭了蹭,挨着她闭上了眼。不多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杨可晴也不拿走小被子了,直接把它留在了元槿屋里。 明乐长公主走了,端王爷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爱管琐事的。剩下国公府的人,可没哪个能拗得过这位小祖宗。只能任由她继续赖在元槿这里。 老太太看小郡主喜欢自家孙女儿,也是高兴。奈何不好拘着小郡主给她们一起拜佛,想想昨儿下午已经各个殿宇都去过了,便只叫了邹元桐在身边跟着,让元槿陪着小郡主在各处走走。 杨可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极为熟悉。等到旁人都走远了,只剩下她和元槿后,便拉了元槿往一处行去。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好多漂亮的花。槿姐姐跟我来呀。” 到了目的地后,元槿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住持方丈的院子外头。 元槿赶忙去劝,“可晴不如去别的地方玩?”可晴这个称呼,是小姑娘强烈要求她这么叫的。 “没事啦,你放心。这个时候他老人家去给徒弟们讲经了,不在屋里。” 元槿顿感头痛。问题的关键并非方丈是否在屋里好不好。可是,她怎么才能和杨可晴讲明白呢? 她这一迟疑的功夫,小姑娘手脚麻利,已经欢快地跑进去了。 周围虽然有伺候的人,可是那些丫鬟没一个能劝得住杨可晴的。 元槿无奈,只能跟了上去。刚进院子,就听屋里传出了若有似无的笛声。 第十一章 杨可晴听到笛声后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屋子跑。刚喊了个“小”字,忽地脚步一顿,又停住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回头去看刚跟过来的元槿,笑问:“槿姐姐,你听这曲子,吹得怎么样?” 笛声激越。有万马奔腾之势,又有气吞虹蜺之魄。 元槿没想到小姑娘会问起这个,仔细聆听了下,点点头,“非常好。” 杨可晴很满意,笑得开怀,“那你听出了什么?” 元槿细辨了下,迟疑地道:“萧……索?”又摇了摇头,“不对。是孤寂。” 无边无垠的孤寂,在金戈铁马中若隐若现。虽只飘忽不定的一丝,却贯穿始终。寻不到由头,觅不到出口。无法宣泄,压抑而又绝望。 “哈?”小姑娘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看看屋子方向,看看元槿,不甘心地再接再厉,“有没有杀伐决断?有没有大气磅礴?或者说,纵横沙场的那种气冲霄汉?” “有是有。”元槿再听了下,“不过,本心深处是孤寂的吧。” 说着,她笑了笑。这小姑娘知道的词语可真不少。说起来一串一串的。 半晌没听到杨可晴再开口。元槿低头看,小姑娘明显有些垂头丧气,奇道:“怎么?你认识吹笛的人?” 杨可晴无力地摆摆手,“没有。你当我没问过得了。” 她爱听小舅舅吹笛,可小舅舅轻易不肯答应。磨得他烦了,他就说什么:“为听得懂的人吹千万次也无不可。对你这样的小笨牛,一次也嫌多。” 杨可晴本想着槿姐姐那么厉害,或许能听得懂呢。可是……可是如今看来,槿姐姐还不如她。 小姑娘神色恹恹。元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她忽然变成这样。但见她这种状态,也不好逼她违背她的想法了。上前牵了她的小手,指着院边的花圃,问道:“我陪你去看会儿花好不好?” 小孩子心性率直,忧虑来得快去得也快。 杨可晴当即开心了些,拉着元槿朝那边跑去。 元槿又朝笛音飘出之处看了一眼。 她莫名地回想起了骑马之时的那声笛音。而后一琢磨,又觉得自己太过多心。 世上吹笛的人多了去了,哪就那么巧?况且,驭马的笛音和吹奏的笛音,本就不是同个种类。 于是索性将这念头尽数抛了,紧跟杨可晴往前行去。 她们刚刚去到院门边,刚才对话时所站之处近旁的一棵大树后,身影微闪,转出一名刚过弱冠之年的倜傥男子。 他朝看得专注的两人望了一眼,摇头失笑,快步走到屋里去了。 徐云靖推开房门,入眼便是挺拔少年侧倚桌边凝神吹笛的模样。 少年眼帘低垂,眉心微蹙,修长白皙的指在玉笛之上翻飞。 听到有人进屋靠近,他稍一抬眼,目光冷冽锐利。看清是徐云靖,寒光顷刻消弭。 笛音瞬间止歇。 蔺君泓把玩着玉笛,“怎么?徐大世子也来了?” “嗯。母亲昨日就让我来,只是我没时间。今日既是得空,便过来看看。” 望见蔺君泓指尖轻转的玉笛,徐云靖忍不住道:“刚才我倒是听到个稀奇事儿。” “嗯?”少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徐云靖就把杨可晴与元槿的对话说了,又笑,“头一次听人说你端王爷竟然还会‘孤寂’。岂不是有趣?” 蔺君泓抿了抿唇,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哦?这倒是奇了。” “可不是。”徐云靖莞尔,“刚刚可晴像是想拉着她来寻你。听了这几句,就没敢进。” “没进来?”蔺君泓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手上玉笛翻转的速度却是快了三分,“那她们在哪儿?” “刚才往那个小花坛去了。”徐云靖朝着某个方向指了下,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朝外看了眼,“还没走呢。” 玉笛骤然停住。 蔺君泓抬指轻抚玉笛。指尖划过笛身和上面的孔洞。一路过去,坎坎坷坷,上上下下。最终,归于平坦。 他握紧笛子,行至窗边。玉笛轻抬,撩起遮蔽阳光的布帘,向外望去。 花坛边有两个欢快的身影。 看到红衣小姑娘身边的那抹娇艳品红,蔺君泓微一扬眉。待到看清女孩儿相貌,他有些意外,又有点预料之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和喟叹。 “是她。” 少年这话分明是带了几分笃定的陈述之句。不是疑惑,更不是厌烦。 这可真是怪事。 徐云靖疑道:“你认得她?” 半晌没有回话。 而后,蔺君泓懒懒说道:“见过一次。”放下帘子,收起玉笛,转身回了内室。 徐云靖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看他的背影,又往外去瞧。才发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然都不见了。想必是出院子玩去了。 两家人在寺中又待了一日。这天过了晌午小憩之后,便收拾行装准备回去。 将军府先收拾完毕,前来和国公府的家眷道别。 杨可晴拉着元槿的手,说什么也不舍得,连声问护国公夫人赵氏,自己家东西整理好了没,要不要一同回去。 邹老太太笑道:“如果小郡主想要一起的话,那我们等上一会儿也无妨。” 杨可晴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不多久国公府的婆子回话,说是赵姑娘的一根簪子寻不到了,正在四处找,还不知何时能走。 赵氏有些尴尬地对邹老太太笑了笑。 邹老太太会意,知晓赵秋宜和赵氏这是借故想要晚走一会儿。于是朝赵氏礼貌地点了点头,和杨可晴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杨可晴也瞧出了赵秋宜耍的小手段,更加厌烦了她。闷闷不乐地和元槿道了别,一回头就钻进了自己屋子,谁叫也不出来。只说是临走的时候再喊她。 没多久,叩门声响起。 杨可晴本不愿搭理。直到听见外头人语调慵懒地唤了一声,她才转愁为喜,忙不迭地过来开门。 “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蔺君泓伸手一捞,单手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来接你回去。” “这么好?”杨可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以前来这么多回,也没见哪一次小舅舅主动来接她啊。反常必有妖! 不过,她不敢问出口就是了。 杨可晴乖乖地趴在少年肩膀上。刚才因为和元槿道别聚集出来的愁郁已经扫去了大半。 蔺君泓抱着杨可晴往前走,没多久遇到了护国公夫人赵氏,徐云靖,还有赵秋宜。 他淡淡扫了徐云靖一眼。 徐云靖苦笑。 之前蔺君泓让他来找小郡主,说是走之前提前说一声,也好过来接她。 可是当时杨可晴不知道带着那位邹三姑娘去了哪里。徐云靖找不到她,只能先告诉了母亲赵氏。赵氏说听她安排即可。后来,待到将军府的人走了后,赵氏才让他告诉蔺君泓。他便照做了。 原本徐云靖觉得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合情合理。可现在看这位爷目前的神色,好像是,不太高兴? 赵氏也发现了蔺君泓神色不善。她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她觉得,自己让邹家人先走的决定,是绝对没错的。 邹家那位三姑娘的相貌,忒惹眼了些。她是女子看了都要挪不开眼,更何况年轻气盛的少年郎? 即便端王爷是个冷心冷情的,不会因了容貌而留意某个姑娘,但提防着些总是好的。 蔺君泓对赵氏微微颔首算是见过礼,便欲离去。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人给拦在了当场。 赵秋宜脸颊通红,讷讷地向他行礼问安。 蔺君泓神色不动,一言不发。 杨可晴不耐烦地扭头说道:“你别挡路呀。走开。” 赵秋宜咬了咬唇,将声音放至最柔,婉然道:“民女见了王爷和小郡主,理应行礼问安才是。” “行礼问安?”蔺君泓凤眼微眯,“还有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冷中带了点慵懒的味道,直击人心,别有一番韵味,让人只听了这几个音节便不由得心跳加快。 赵秋宜听他这话,以为他有意和她攀谈,心下欢喜。不顾徐云靖的一再使眼色,想到姑母对自己的鼓励,大着胆子说道:“民女有意学习骑术。听说王爷骑艺出众,想要学习一二。” “原来如此。那本王就成全了你。” 蔺君泓单手抽出玉笛,急吹两个短音。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不多时,白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蔺君泓打了个手势。白马立刻略微调整方向,直直地往他正前方奔来。 马蹄声近,几乎刺破人的耳膜。马蹄高扬,好似要踏碎人的筋骨。 拦在蔺君泓跟前的赵秋宜看到烈日不管不顾地朝她冲过来,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跌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忙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去。 烈日在距离她脚后两寸之处猛然停住,嘶鸣着朝她扬起马蹄。 赵秋宜吓得连连尖叫,涕泪交流地连滚带爬着往前行。 蔺君泓轻嗤一声,拍拍马背跨了上去。紧了紧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单手持缰驰骋而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杨可晴见多了类似的情形,倒是没甚太大感觉。 她坐在马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紧紧抱着蔺君泓的手臂,生怕被跌下来。又扬起小脑袋,大声问道:“小舅舅今天过来接我,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这两天你玩的怎样?”蔺君泓语气随意地问道。 说起这个,杨可晴有了无数话题。自然而然地,说起了那位漂亮又和善的姐姐。 蔺君泓一直表情不动地听着。待到最后杨可晴惋惜地说,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到元槿时,他才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过些日子公主府不是要办一场消暑宴么?你若真喜欢她,不妨请了她来。到时便可见到了。” 第十二章 眼看着就要到将军府了,蒋妈妈本欲遣了人去门房通禀一声,被老太太抬手止住了。 “不过是外头待了三两天罢了,也没甚需要提前准备的。” 蒋妈妈本还想劝,马车进出府里怎么也得费一点周折。但看老太太眉眼中透出几分厉色,她忽然想起今儿一早府里就来了人,和老太太在屋里禀报了不少时候。便歇了这个打算,颔首应了一声。 刚进门下了马车,老太太院子里的喜菊就迎了上来,寻到蒋妈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话还没说完,有个颇为体面的妇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看到老太太后,她先是一惊,转身就走。行了几步,脚步顿了顿,又折转回来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正是邹元杺跟前的孙妈妈。 因她是从杜家过来的老人,杜家又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娘家,所以素来在府里有几分薄面。老太太对她也算和善。 只是此刻见了她,老太太的面上却没了平日里的可亲模样,脸色微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孙妈妈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声音还算平静地说道:“姑娘吩咐我来拿一些药材。”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是说她照顾的二姑娘邹元杺。 蒋妈妈奇道:“要拿药材,需得有府里的对牌才行。你这是……” 说起这个,孙妈妈的脊背挺直了一些,面上也带了点笑意,“太太最近身子不太妥当,二姑娘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太太。太太看府里没人可帮忙,就教了教二姑娘管家。太太看姑娘做得好,就将牌子暂时搁在了她那里。” “你是说,这是老二家的主意?”老太太沉声问道。 孙妈妈这才察觉出来有点不对。悄悄看了看老太太,见她神色如常,只当自己多心了,就道:“是。姑娘最近行事愈发稳妥了。昨儿晌午太太想喝牛骨汤,姑娘亲自遣了人去买牛骨,熬了一个晚上,今儿亲手喂了太太喝的。” 老太太嗯了一声,由蒋妈妈扶着,往里头行去。 孙妈妈刚要起身,回头一看,就见自己身后抱着药材的丫鬟手里空了。忙问道:“东西呢?” “喜梅姐姐拿走了。说是蒋妈妈吩咐的。” 蒋妈妈吩咐的,那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孙妈妈刚才心里头压下去的那种忐忑感觉又冒了出来,忙让小丫鬟赶紧去白英苑知会一声。 小丫鬟应下来后,小跑着走了。不多时,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还不赶快去!” “我、我……”小丫鬟气喘吁吁,脸色有点发白,“老太太往院子里去了。我怕被老太太责罚,就没敢越过去,折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神色不定的孙妈妈,轻声问道:“妈妈,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能办?”孙妈妈叹口气,“走吧。过去看看。”又用极小的声音喃喃了句:“只希望别像我想的那样就好了。” 一进白英苑,扑鼻而来的便是浓浓的药味。 老太太略蹙了眉。听丫鬟在门口大声通禀了,便没停留,径直往里行去。 进到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神色憔悴的杜氏,还有端了药碗、正亲自喂母亲喝药的邹元杺。 听到脚步声,母女俩好似刚刚回过神来,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向老太太行礼问安。 等到她们把一整套的礼都行完了,老太太方才开口问道:“你这是病了?” 杜氏柔弱地应了一声,又咳嗽了两下。 老太太看了眼药碗,顺手摸了下碗沿。 冷的。 “药已经凉透了。这是搁了多久了?刚才怎么不趁热喝。”她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望向邹元杺。 邹元杺哪能告诉她实话?若说自己是刻意做出母慈女孝的模样来,等老太太回来等到药凉透了,怕是要遭数落的。 她想了想,道:“青兰苑的郭姨娘还有几个丫鬟事情太多,又是要布匹又是要新茶,来来回回找了我好多回。孙女儿这才误了给母亲送药的时候。以至于娘的药凉透了,还没能吃上。” 说着说着,竟是嘤嘤嘤地低泣起来。 老太太听她不动声色地就把元槿指责了一番,就朝元槿望了过去。 因着长辈在场,女孩儿神色很是恭敬。但,就算如此,她的脊背也是挺直的。即便被人狠说一通,眼神依然澄澈,丝毫不乱。 再看邹元杺。 眼睛里虽然含着泪,可是不见半分哀戚之色。想必那点儿眼泪还不知是怎么挤出来的。 两相对比之下,差距太过明显。 老太太暗道幸好槿儿懂事,识大体,这回将军府在静阳郡主跟前才会增了几分脸面。 若是如元杺那般只懂得耍小心机、大事上拎不清的人,想必静阳郡主也瞧不上眼。 那赵秋宜就是最好的反例。 想到赵秋宜的一举一动,再想到之前邹元桐陪着上香时候无意间说起的上山时遇到的那些事情,老太太的神色愈发黑沉了些。 “前些日子你去林家玩,可是遇到了赵家的姑娘?” 邹元杺不知道老太太这个时候提起此事来是什么意思。 赵秋宜是护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儿,身份颇高。林玉萱又是林家嫡女。她们俩都是她的手帕交。往常她去林家的时候,常常约了赵秋宜同去。因为老太太一直对此很是赞同,所以她如今并不需要和祖母多提见面时的具体事项了。 只是,如今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难不成护国公夫人说了什么。 邹元杺早就听说徐家人还有赵秋宜这两日也去了寺里。而且,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去了。 思及母亲这两天给她透出的话,邹元杺越想心里头越是欢喜。 徐家世子温文倜傥,虽她只见过一次,却印象很深。若母亲打算的那事儿能成…… 按捺不住心里的开心,邹元杺开口的时候便有些拦不住话匣:“秋宜和我感情很好。那天我确实遇到她了,还和她说了很久的话。临走的时候,她还约了我下一回去国公府里玩。” “说了很久的话?”老太太端着茶盏,一下下地撇着上面的茶末,“和林家的姑娘一起?” “是。” 邹元杺本想着祖母会赞扬她几分。毕竟老太太说过,家族间的关系,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她如今与林家和赵家相投契,还和国公府搭上了关系,祖母一定会高兴。 哪知道赞扬声没等来,等来的却是惊人的砰地一声脆响。 原先老太太手里的青花瓷盏,如今已经碎裂成片,散落在邹元杺的膝盖前。 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烫了她的膝盖,她也不敢挪动半分。 “你和别人关系再好,那也是别人家!你要做的,首先是护好了家里的名声!自家的亲妹妹你不帮着,反倒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你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太太呵斥完毕,拂袖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中哪个孩子的名声有碍,最终都会影响到你。莫要太过自信,想要做一枝独秀的那个!” 邹元杺没料到自己居然吃了一顿数落。她不敢硬着和老太太争辩,就有些委屈地朝母亲看过去。 杜氏为了让自己的病容看起来更为真切,没有施脂粉,脸色看上去颇差。此刻她刻意露出几分戚色,更是楚楚可怜了些。 “老太太,是我没教好女儿。您就饶了我这回吧。也怪我身子不行,才拖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要忙里忙外地照顾着。” 平日的时候,但凡她做错了事情,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求姑母,姑母大都会放过她。 可是老太太这次显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老太太已经走到门口了,听闻这话,又驻了脚。 “这事情你做的确实不对。元杺她哪懂得府里的事情?你若是不成,便是将事情暂且托付给了落英,也比交给一个孩子的强。”落英便是郭姨娘的名字。 老太太吩咐蒋妈妈:“既然老二家的身子不爽利,没法处理府里事务,那就将牌子都收回来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一些时候。” 杜氏听了老太太这话,脸上忽地一下涨红,又忽地一下惨白,甚是精彩。眼看着老太太要出屋子了,她再顾不得做那病弱模样,麻利地跑了过去,“姑母,我……” 老太太朝蒋妈妈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妈妈看似扶着杜氏,实则手上用力,将她拉在了原地,不给她机会去追老太太。 蒋妈妈早已看清了形势。 从前些天三姑娘大好开始,老太太就已经有了新的打算。这回去了趟护山明寺,偶遇静阳郡主,眼见郡主那么喜欢三姑娘、三姑娘行事妥帖大方,老太太对三姑娘愈发上心满意起来。 如果二太太和二姑娘对三姑娘好,家人亲亲近近的,老太太必然不会亏待了她们母女俩。 偏偏她俩只谋小利、只知算计。又是在老太太面前博同情,想要让二姑娘插手府里事务。又是一回来就要告状,好似三姑娘身边的人多么不讲理…… 这般小家子气的做派,老太太是看不上眼的。 要知道,老太太当年也是将门出身的嫡出姑娘,行事最为干脆利落。 元槿没想到这次刚一回来居然遭遇了这么一场。 说实话,邹元杺指责郭姨娘和青兰苑的那些话,她是不信的。原本她还想帮忙辩解一二,后来想了想,老太太在家里几十年,看得不比她清楚?郭姨娘她们是什么性子,老人家恐怕心里有数的很,不会被个孩子的几句话所蒙蔽。所以当时她十分镇定地没有开口。 可是如今这状况…… 元槿心里头天人交战着。 一方面,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二太太和二姑娘求一下情,好表现下自己关爱手足关爱长辈。 可另一方面,她实在看不惯那两个人。老太太这番利落处置,她可是十分欣赏十分欢喜。 左右举棋不定。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求情的大好时机就耽误过去了。 元槿索性不再纠结。和邹元桐一起陪着祖母到了晚香苑,便准备回青兰苑去。 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呢,便有婆子来禀。 “老太太,三姑娘,四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第十三章 邹元桢进屋的时候,元槿正抱着老太太养的猫儿闹闹。 闹闹性子活泼,看到几日未见的老太太和元槿,欢快地蹦跶来蹦跶去,雪白的爪子上沾了不少灰尘。元槿朝它拍了拍手,它便乖乖地跳到元槿怀里,由着她给它拿着帕子擦拭尘土。 邹元桢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女孩儿姿容绝佳,面带浅笑地给怀中猫儿清理着,神色认真而又宁静。 西沉的太阳发出微微泛红的光亮,照到屋内,洒她的身上,为她更添几分柔和温婉的气息。 邹元桢莫名地有些迈不开步子。缓了一瞬,扬起笑来,径直向老太太走去,工整地行了个礼。而后望向刚刚起身的元槿,说道:“听说妹妹如今已经大好了?这实在是大喜事!” 老太太笑道:“正是如此。所以这两日我特意带她去了寺里还愿。你瞧着你妹妹现今如何?” 邹元桢看祖母神色便知祖母想要听到什么样的话,忙赞道:“妹妹这模样这身段,在京里可是一顶一的好。我在艺苑里也没寻到个比妹妹出众的。” 听她提起静雅艺苑,老太太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下,转而说道:“元桢今日怎地回来了?前两日钧哥儿才刚回来过。怕是还不到休假的日子罢?” 静雅艺苑和国子监一样,都是十五日一次归家。为了方便学生一家人小聚,两处的休假日期是一致的。 前些日子国子监休假的时候邹元桢没回来,是因为静雅艺苑刚刚开学,一切都还未完全安排适应妥当,所以将那一日的归家取消了。 听了老太太的问话,邹元桢忙道:“因着过两日就要到端午节了,艺苑里特意提早休了假回家过节。” 静雅艺苑并非要培养出才华极高的女学者,而是重在提高女子的艺术修养。 遇到重大节日,艺苑便会给学生们休假。若有重大活动,更是会提前几日便让学生们归家,方便女孩儿们及早做准备。 ——女子的艺术修养,若只深藏在闺中无人识得,那学了与没学相差不大。但若能在众人相聚的时刻展露出来绽放光彩,那才真正有了用途。 老太太侧身与蒋妈妈道:“瞧我这记性,可是把这茬儿给忘了。”又问邹元桢:“你准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 老太太看她笑得勉强,心下了然。 二太太杜氏一直因为自己嫡出的孩子比不过庶出的而耿耿于怀。虽然对邹元杺和邹元铮大方,可她对邹元钰和邹元桢,实在很是一般。 原先老太太觉得不过是庶出的两个孩子,嫡母尚在,犯不着她这个做祖母的来多管。明面上杜氏做得还算可以,她就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如今看邹元桢考上了艺苑,邹元钰的功课也着实不错,杜氏又不是个容人的性子、连元槿都敢亏待,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老太太就对元槿道:“槿儿最近若是无事,就陪你大姐姐做几身衣裳、选几样首饰。银子从公中来出。” 元槿自是答应下来。 蒋妈妈和邹元桢却从老太太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邹元桢按住不动,只微笑着道谢。 蒋妈妈则是问道:“从公中走账,未免要去账房过账。姑娘是每次都来寻老太太,将账和晚香苑的一起报上去,还是每次都随了青兰苑的份、再让郭姨娘与账房另外说声?” “不用这么麻烦。”老太太道:“你把负责布料的牌子给了槿儿,让她直接拿了牌子去账房。这次元桢的花费,你提前和账房知会一声。到时候槿儿拿着牌子去的时候,直接给了她就是。往后还是按布料的老规矩来。” 邹元桢还不知家中的牌子已经被老太太尽数收回来了,听了老太太这话后明白过来。而后发觉祖母先前的话还有旁的意思,甚是愕然。欲言又止了番,终是没有问出。 元槿没有想那么多,顺势说道:“祖母放心,我一定给姐姐选了最好的来。” 老太太看她没有提到那牌子,暗道这孩子也是个心眼儿实在的。旁人听到那种大事,必然会多问两句。偏她傻得可以,只想着帮自家姐妹了,反倒没往自个儿身上多想。 于是老太太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地提点道:“那牌子往后你就留着。” 元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是那牌子……” “我年纪大了,揽活的事情又多,实在顾不过来。我听芳媛说你挑选衣裳的眼光不错,想必这些也难不倒你。” 蒋妈妈听老太太提起自己,便道:“上次去锦绣阁的时候,我和孟妈妈好几次举棋不定,都是姑娘拍板定下来的。布料之类,绝对难不住姑娘。” 邹元桢知晓自己定然不会如元槿那般受重视,衣裳不会从锦绣阁买。但这次能够好好打扮一番,已经是意料外的欣喜了,于是心情甚佳。 至于牌子,在三妹妹的手里,反倒比在嫡母的手里能够更为公平些。她倒是没所谓。 于是邹元桢欢喜地谢过了老太太,又和元槿说了会儿话。 蒋妈妈凑着姐妹俩说话的时候,附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 老太太恍然,与元槿道:“若有合适的衣裳首饰,你也再添上两套。你恒表哥刚好在附近作客,端午节龙舟赛的时候,他也会赶到京城来。” 恒表哥? 元槿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老太太说的是永安侯府高老爷子的嫡孙高文恒。于是起身应了一声。 邹元桢见元槿一无所觉,好似不记得这位恒哥哥了一般,本想添上两句。但看老太太神色淡淡,不如以往那般热络,就歇了这个心思。 两人又陪祖母说了会儿话方才起身,一同出了屋子。 将要分别的时候,邹元桢叫住了元槿,迟疑着说道:“前几日杺杺做的错事,我已经晓得了。明日我们一同出去的时候,我在福顺酒楼做东,请妹妹用午膳,给你道歉。” 元槿因听人说,邹元桢常常拦住闹事的邹元杺、帮过她不少次,因此对这位大姐姐心怀好感。听闻忙道:“二哥哥已经送了我一方端砚道过歉了,姐姐不必……” “我就是不方便送东西,才想着请你吃饭的。”邹元桢认真说道。 元槿这才明白过来。 无论邹元桢送她什么,被二太太杜氏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排揎。但是请吃饭,只要跟出去的心腹不说,没人晓得。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答应,也着实有点不好了。更何况家中孩子们都有月例银子,平日里老太太不曾亏待儿孙,时常给点零花。邹元桢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出不起。 元槿就笑着说谢过大姐姐。 邹元桢松了口气,温和地与她道了别。 虽然高文恒的事情老太太没说,邹元桢也没说,但邹元钦下了学后来看妹妹时,倒是与她提了几句。 “往年的时候,你惯爱粘着恒表兄。这次他来,看到你大好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邹元钦又笑,“恒表兄性子最是温和。你到时候可不许欺负他。” 元槿才好了没多久。此事虽给永安侯府去了信,但侯府远在江南。这个时候算起来,怕是还没收到消息。更何况高文恒如今在北边儿作客,并不在侯府之中。 老太太也是刚刚收到他过几日将要来京的消息。一来二去的这么一错开,高文恒肯定是不知了。 元槿原本觉得自家二哥腹黑归腹黑,但已经足够温文尔雅的了。连他都要说一句高文恒性子温和…… 那人的脾气得好成什么样? 此刻,元槿对这位表兄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临别前,邹元钦又拿出了一封请柬,交到元槿手里。 “公主府送来的。搁到门房的时候,我刚好到家,就顺手给你拿了来。” 元槿有些疑惑。今日才刚刚和她们道了别,这太阳还没下山呢,怎么就来了帖子? 打开一看,是杨可晴请她参加宴席的邀请。时间定在了龙舟赛后的几天。 元槿想到那个可爱机灵的小姑娘,忍不住莞尔。 提笔给她回了封信,允诺一定参加。本想说自己会在龙舟赛那日去观赛、准备邀她一同过去相见。而后元槿一思量,长公主怕是不会让小郡主去人多危险的地方,便收了笔,没有提及。 第二日一早,元槿和邹元桢便坐了车子去往绣坊、衣裳铺子和首饰铺子,挑选合适的穿戴。 邹元桢的相貌也很不错。虽然没有邹元杺那么出挑,但看她柔和细致的眉眼,也是不可多得的清丽佳人。 两人照着邹元桢的特点和喜好选了一些,不知不觉已经临近晌午时分。 来到福顺酒楼后,元槿看着酒楼旁有个卖小饰物的店铺不错,便转过去瞧瞧。 邹元桢对这些没有太大的兴趣,就先到酒楼定了位置。遣了身边的一个丫鬟与元槿知会一声,邹元桢先行走上楼去。 行至所订雅间时,邹元桢不经意间抬头往隔壁屋子瞧了一眼,恰好看到房门打开,一个穿着月白锦衣的身影走了进去。 她觉得那人似曾见过。边往里行着,边仔细回想。 待到落座的一刹那,邹元桢忽地记了起来,自己曾经在静雅艺苑的门口偶然看到过端王一回。 那个穿月白锦衣的人,若是没记错的话,便是端王身边的四卫之一。 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王爷此刻就在隔壁?! 第十四章 想到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想到他俊朗挺拔的英姿,邹元桢心中思绪翻腾。 她在家中一向小心翼翼,话都是掂量过后才出口。何时有过如他那般洒脱的时候? 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肆意不羁……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让人心中生羡。 一切不对等的源头,俱都是身份和权势。只有像他那样站在高处、立于顶端,方才能够不必察言观色吧。 饭菜陆续上齐。 不多时,推门声起。 邹元桢忙迎了过去,亲自把元槿让进屋里。然后关门的一刹那,她握着帕子的手猛然捏紧,眼中神色愈发坚定起来。回头看了眼元槿,见女孩儿没有回头,她便刻意留出了一个略微宽大的缝隙,没把房门关牢。 这样一来,虽然隔壁门窗紧闭,那边的说话声她们无法听到。但她们屋里说话的内容,隔壁却能听见。 邹元桢此时已经想通。 端王身份高贵,相貌出众,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极品美.色定然是有的,或是娇艳或是青春或是高雅。各种品性的定然也都不缺。 那为何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将任何女子放入眼中过? 思来想去,她心中有了定论——端王注重的并非那些表面虚幻的东西。他更看重的,是伴侣和他的心灵碰触。 谁能触到他心中唯一的最柔软的那根心弦,谁就赢了。 落座的时候,邹元桢当先选了正对着门缝的那个位置。 她有些紧张,有些雀跃,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忙把捏着帕子的手搁在膝上,并不拿到桌上来。 元槿没有留意到,自顾自选了相邻的位置坐下。 听见邹元桢问起在山明寺住着的那几日过得如何,元槿便道:“很不错。寺中风景秀丽,很是清幽。” 邹元桢又问起护国公府的人。 元槿与护国公府夫人并不相熟,只与静阳郡主熟悉一些,就多提了杨可晴几句。 邹元桢笑道:“听说明乐长公主和端王爷也去了?他们应当和小郡主是在一起的吧,你可曾见过?” 隔壁雅间,护国公府的世子爷徐云靖本在和蔺君泓商议事情。谁知话说到一半,蔺君泓忽地抬手,止了他下面的话。 静下来后,徐云靖才发现,此刻居然能够隐隐听见女孩儿们的说话声。 这一层只有两个雅间。想必声音是从另外一间里发出来的。 蔺君泓自小练武,耳力甚好。稍稍一听,隔壁的话便一字字清晰入耳。徐云靖却只能凝神去辨,才能估摸出个七八分来。 令他意外的是,居然听到了邹三姑娘的声音。 这姑娘的声音很好分辨。软软糯糯的,甚是好听。 思及此,徐云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今日原本不是定的在这里相见,而是另外一处。刚才不知因了什么缘故,蔺君泓突然遣了繁兴去寻他,告诉他地点换了,定在这里。 可若是说为了个女子而特意改换地点……好像不是端王爷的做派。 徐大世子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多心了。 这边元槿听了邹元桢的问话,不疑有他,坦然道:“明乐长公主走得早,没见到。王爷倒是走得比我们还晚,不过,也没有见着。” 看着三妹妹娇艳明媚的容颜,听到她说没和王爷见过,邹元桢虽知王爷不是以貌取人的,但心里到底更为放心了许多。 “那倒是有些可惜了。”她语气惋惜地说了句,斟酌着说道:“王爷征战沙场多年,为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而后回到京中……”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出的话最为关键,不由有些紧张,凝起心神,努力让语气和缓下来,“……当机立断交出兵权,未有任何迟疑。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铮铮儿郎。” 元槿不太赞同,道:“我倒觉得交出兵权不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邹元桢本还想着怎么再赞誉几句。听闻元槿如此说,她眼前一亮,语气带了点不悦地道:“王爷心中自有决断,怎会不是自己的主意?” “既然心系百姓,既然立志守护家国,又怎会随随便便就抛弃战场、退回京中?”元槿抿了一口茶,道:“我还是觉得,他是迫不得已的。应该有自己的苦衷吧。” 想他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又十分得先帝喜爱,难免会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所忌惮。据她所知,今上和先皇一样,都是爱猜忌的性子。自家爹爹的处境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邹元桢想要听的就是元槿这种反驳的话,忙道:“彼时先皇病危、太子辅国,朝中诸方势力错综复杂,王爷必然是为了帮助陛下,所以返京。” 元槿看着满桌的饭菜,早饿了。懒得再多说那劳什子的端王爷,笑道:“不说他了。我们吃饭吧。” “槿儿可是不敢谈论他?”邹元桢字字清晰地说着:“我想,王爷那般心性豁达的人,必然不会介意被旁人说起的。” “再心性豁达的人,想必都不喜欢被人谈论吧。”元槿眼睛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中掂量着哪几个好吃,随口道:“再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爷还是挺小气的。” 听了这话,隔壁的徐云靖促狭地看了蔺君泓一眼。 这厢里,邹元桢眼神微闪,笑意却是深浓许多。 “妹妹怎么这么说!”她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怒意,“王爷胸襟宽广,又怎是计较些许小事之人?” “不小气的话,交了兵权做官就是啊。他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那么爱打仗,看上去也不是闲得住的性子。为什么不上朝堂?想必还是因为赌气而……” 话到一半,元槿后知后觉地发现,邹元桢好像很维护端王的样子。便住了口,哂然道:“罢了。还是不说了。谁知会不会‘隔墙有耳’呢。” 听到这里,徐云靖再也忍不住,笑了。 再看蔺君泓,竟然也眼含笑意唇角轻勾。 徐云靖奇道:“怎么?你不生气?” “气什么?”蔺君泓拿起酒壶,将酒盅斟满,懒懒地道:“有什么可气的。” 那丫头声音娇娇软软的,心里头也是清澈明净,偏那嘴倒是利得很。 不知道再顶她几句,她会是什么反应。继续张牙舞爪地反击回来? 不对。她逛了一上午,想必早已饿了。或许是懒得多讲,只顾着埋头去吃吧。 蔺君泓只想想就有些按捺不住,轻笑着无奈摇头。 徐云靖愈发暗暗称奇。 往年有人对端王不恭敬,被他遇到,轻则伤,重则残。这回怎么没事? 转念一想,隔壁对王爷不恭敬的,只有邹三姑娘一个人。 另外一位姑娘可是…… 难道那位姑娘就是端王此刻满面春风的源头? 想来也是。那位姑娘处处都在赞扬维护王爷,想必是让他十分舒心了。 徐云靖回头低声吩咐了小厮几句,遣他去问问另一位姑娘是哪个。 临走的时候,蔺君泓往隔壁屋子看了眼。发现了那没有闭合的门缝,顿时眼神冷冽如寒刃。但,往屋内望去,掠过正对着门缝的那个人,瞧见时隐时现的那抹熟悉笑颜后,他的神色又瞬间和缓了下来。 徐云靖出来时,一抬头正好看到蔺君泓唇边的笑意与温和的眼神。于是在路过隔壁的时候,他也朝那屋里看了眼。 看到邹元桢,徐云靖暗暗点了下头。相貌不错。是位清丽佳人。 出了酒楼后,徐云靖与蔺君泓道:“刚才隔壁的那一位,是邹三姑娘的大姐。如今在静雅艺苑读书。” “哦?原来是她姐姐。”蔺君泓随意地点了下头,翻身上马。 眼看着端王打算策马离去,徐大世子忙扬声喊住了他。 “那,过几日的龙舟赛,你还要不要去了?” 之前徐云靖问过蔺君泓。可是蔺君泓素来对那些活动没甚兴趣,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一同参加的提议。 知晓他素来说一不二,得了那个答案后,徐云靖便没再问过他。 可是…… 刚才他们在雅间的时候,分明听那两位姑娘提到了龙舟赛的事情。很显然,姐妹俩都打算去观赛。 徐云靖想到自己先前猜到的那种可能性,这便大着胆子又问了蔺君泓一次。 端王爷执着马鞭轻敲掌心,片刻后,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就去看看吧。” 语毕,他朝徐大世子微微颔首,再不停留,当即扬鞭而去。 徐云靖想着今日端王的一连串反常举动,愈发肯定起自己先前的猜测来。 第十五章 门外的脚步声不算重,但在屋内,却是听得颇为清楚。 元槿有些奇怪,下意识地朝着房门方向望了眼,这才发现门好似没有关严,隐约可见有条缝隙。只是从她这个角度,看不甚清。 她正准备仔细瞧瞧,就被邹元桢几句话给吸引住了,侧首朝邹元桢那边看去仔细聆听。 不多时,脚步声全部止歇,再没了声响。 邹元桢站起身来,言说屋里太热,想要开窗透透气。 元槿应了一声,自顾自用膳。等了许久没见邹元桢回来,就笑问道:“外面可是有什么美景不成?竟是吸引得姐姐站了这么久。” 邹元桢微笑,“没什么。不过是在屋里坐得久了,站起来歇一歇。”而后她又朝窗外远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才坐了回来。 用完午膳后,姐们俩原本计划的是要再去逛几家铺子。可元槿看邹元桢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偶尔和她说几句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元槿生怕邹元桢累了,便提议一起回了将军府。 到了家后,邹元桢与元槿说了会儿话,就先往晚香苑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元槿则是先带着牌子去账房,把剩下的银子拿过去。没想到竟在那里遇到了蒋妈妈。 蒋妈妈含笑听着元槿将一样样的东西报出来,又条理,又清晰,心下对这位三姑娘更喜欢了几分。待到元槿说完,蒋妈妈方才发现了不对,问道:“三姑娘自己没有添置些吗?” 元槿本是想着自己有新衣和新首饰,不着急,所以早上的时候主要在陪邹元桢选购物品。到了下午的时候,因着回来得仓促,她的东西就没有买成。 她将这些掩下不提,笑道:“我想着前几日祖母让针线上的给我做了几件新衣,刚好端午节的时候可以穿,就没再多买。” “姑娘家哪怕衣裳多?”蒋妈妈嗔了她一眼,“改明儿我陪你去选选。” “妈妈您这话可是说错了。”刚刚进屋的樱桃走到这边,笑道:“高公子刚刚来了,明儿姑娘怕是不会出门去了。” “已经到了?”元槿讶然,“那么快。”昨儿听说的还是这两天到,冷不防今天这个时候就已经来了。 蒋妈妈看着元槿既欣喜又惊奇的样子,只当她是还有些记得恒表哥。想到往日里每次见面时她对高文恒那么依赖的模样,再忆起老太太的打算,不由暗叹口气。 那孩子是个好的。每次来,都会好好地陪着姑娘。姑娘也喜欢和他一起待着,看他作诗,看他画画。能在他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哪儿也不去。 只可惜…… 蒋妈妈凝了凝神,没法把老太太的打算告诉元槿,只能斟酌着说道:“姑娘大了,终归不能如儿时一般经常和高公子一起玩了。” 其实元槿只是对这个表哥十分好奇而已。她一直想看看,自家二哥都要夸一句脾气好的,会是什么样的人。闻言应了一声后,问清高文恒如今在晚香苑,恰好她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便径直往那边去了。 蒋妈妈看着女孩儿欣喜的笑颜,又是低低一叹。只是老太太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高文恒刚到京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将军府。只可惜来得不巧,刚进门,门房的人告诉他说三姑娘出门去了,还没回来。他就往晚香苑来见老太太。 不多时,邹元桢来见老太太。陪着说了会儿话后,邹元桢回了白英苑。 虽然高文恒没多说什么,但自打邹元桢出现,他就不时地朝着门外望去。 老太太瞧见了他期盼的神色,只当没看出来,依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几日后的龙舟赛。 再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外面丫鬟大声说道:“三姑娘来啦!” 高文恒刚刚站起身来,容颜俏丽身姿袅娜的女孩子已经走进了屋里。 向老太太行礼问安后,她便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四周。双眸澄澈,神色飞扬。视线停在屋中温和少年的身上,微微一顿。而后她眉眼弯弯,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高文恒既惊且喜,迟疑着道:“槿儿?” 少年的容貌极其隽秀,又带着柔和的笑容,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暖意。 “恒哥哥好。”元槿走上前来,朝高文恒笑着福了福身。 高文恒望着她顾盼神飞的模样,看着这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的笑颜,一时间,竟是怔住了,不知说什么好。而后,脸上微微泛起了绯色,有些局促地说道:“妹妹刚刚回来?”话一出口,才发现问得傻了。刚才和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元槿分明已经说过了。 他忙深吸口气,缓了缓神,又改口:“妹妹如今看着气色可是比往常好了许多。” 话语里只提气色,并不提受伤,也不提智力之类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柔和,语速稍慢,一字字地说来,带着江南特有的轻柔语调,让人心中仿若淌过清溪,慢慢便宁静下来。 元槿心下一软,暗想这位表哥果然是个极其柔和的人。即便是简单的对话,也唯恐刺激到她让她想起不好的事情来。 于是她认真道了谢。 因为老太太还有话要和高文恒讲,元槿稍坐了会儿便当先离去。 临走的时候,高文恒坚持要送她出院子。 他是永安老侯爷的嫡亲孙子,身份尊贵。他固执地非要如此,老太太也不好过多阻止。 高文恒目送元槿离去,看着元槿走远了,方才折转回来。 老太太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待到高文恒落了座,她斟酌着字句说道:“原先槿儿一直受你照顾。如今她大好,你也不用太过操劳了。” “照顾她本就是我自愿,甘之如饴,何来‘操劳’一说?”高文恒笑道:“老太太不必忧心。” 自打儿时起,爷爷就和他说,兄弟里面,就他性子最温和。所以,要将那位花儿一样可爱漂亮的表妹托付给他照顾。 从答应下来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不作其他念想。但凡和她待在一处,哪怕只有须臾时光,也要处处顾及着她,让她开心,让她欢喜。 这些年来,这个想法从未改变过。 看到少年温和的眉眼中透出坚毅之色,老太太面色平静地应了一声,转而说起了旁的。 因着高文恒的到来,当天晚上,邹家人但凡是在家里的,都聚到了晚香苑一起用膳。 元槿下午回了青兰苑便洗了个澡歇了会儿,这时候初初起身,稍作打扮就赶了过去。 女孩儿姿容出众,脸颊润红,行止间又带着慵懒的娇媚,直接把高文恒看呆了。 他不过才十四岁,这些年又一心只看着她只想着她、视线从未在别人身上停留过,所以从未想过情爱两字。 如今头一次在女孩儿身上看到了少女的青春韵味,高文恒心下一动,竟是挪不开眼,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旁的邹元钦推了推他,笑道:“怎么?看了这么些年,还未看够?” 高老爷子的意思,其实高、邹两家都心知肚明。因此,对于高文恒,有些话私下里也就没那么避讳。 邹元钦一直知道表哥待妹妹怎么样。所以,他也从未担心过往后妹妹会过得不好。 高文恒被他一推,骤然回神。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我刚才……” “没事。”邹元钦道:“刚才你不是说给妹妹准备了礼物的吗?怎么现在还没拿出来。” “啊,礼物。对,对。”高文恒忙唤来小厮,将东西接过。然后抱在怀里,一步步朝着女孩儿走去。 元槿正和邹元桐说笑着。周围的光亮被遮投下了一片暗影,她才发觉有人过来了。转眼看到是面色绯红的高文恒,她忙站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怀里一暖一重,竟是被放入了个小东西。 “这是……” “我在友人家中做客的时候,恰好遇到他们家的爱犬前不久刚生了一窝小狗。我看这只很乖巧,就要了来。” 高文恒憋着一口气说完,而后看着女孩儿精致的眉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你看看,可还喜欢?” 元槿怀里抱着的小狗是纯白色的,圆圆的眼睛黝黑晶亮,很是可爱。 她本就和动物极易亲近。这小家伙又乖巧,到了元槿怀里后,竟是一动不动的慢慢合上了眼,舒服地睡了过去。 元槿被它这绒绒一团的小模样逗笑了,颔首道:“谢谢表哥。” 高文恒看到她开心,就也十分高兴。暗松了口气,微微笑了。 因着老太太的猫儿叫闹闹,元槿就给小狗取了个名字叫“腾腾”。 对此,葡萄十分怨念,“腾腾那么乖,那么听话,怎么名字却是这个?” 樱桃最看不得别人说元槿半点儿不好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葡萄的脑门,“笨!腾字,飞黄腾达也。好名字!” 葡萄恍然大悟。 元槿无奈地看着她们俩闹。 其实,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借着名字的关系,让闹闹对腾腾能友爱一些。 这两只明明都是纯白色的,不知为何,闹闹就是不喜欢腾腾。每次看到这一团小小的白色,都要伸出利爪低吼几声。 只盼着它们俩往后能和平相处吧。元槿如此希望着。 转眼间,端午节便到了。 第十六章 端午的前一日恰逢休沐。 二老爷邹宁远回到家中时,杜氏早已等在了那里。他禁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椅子刚刚坐热就站了起来,去老太太那里为妻子求情。顺带着,又提了一句邹元杺。 老太太最终答应了杜氏跟着家人一起观赛。但是,邹元杺不可以。 邹宁远回到白英苑,把这话跟杜氏说了后,杜氏到底不甘心,又到老太太那里去求。可任她怎么软磨硬泡,老太太始终不松口。 经了上次那一次事情后,杜氏知晓,老太太这是铁了心,她再跪下去,也没法让老太太改变念头。故而被老太太用“要休息了”为借口赶出来后,她也没在晚香苑门口多逗留,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一路上,她都掩着怒气,神色平淡。可待到进屋关上门,那心里头的恼恨就怎么都遮不住了,当即冲着邹宁远发了火:“都怪那三丫头!如果不是她,老太太怎么会那么绝情!” 邹宁远眉心微蹙,“好好的扯上元槿做什么?杺杺既然做错了,老太太要罚她,也是理所应当。三个月期限没到,自然不会让她出门。” “可若不是那丫头,老太太怎么会对杺杺这样狠心绝情?”杜氏说着,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眼里聚起了雾气,“想这些年,老太太可是把杺杺搁在心尖儿上疼着的。如今那丫头一好,老太太就看她不惯了。你也是,”杜氏不轻不重地捶了邹宁远手臂一下,“你也只维护着那丫头,不肯帮自己亲生女儿。” 邹元杺是邹宁远嫡亲的女儿,怎会不疼? 但前些日子邹元杺居然寻恶狗来吓元槿,这事儿在邹宁远的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在他看来,女儿再这样下去,不长长教训的话,往后怕是要成了个不识好歹的骄纵之人。所以,之前在老太太那里,他为杜氏求情的话语比较多,但是邹元杺,只略微提了一句罢了。 “让她在家养养性子吧。”邹宁远不欲多说,转而问起了邹元桢的情况。 邹元桢的东西,老太太已经提前为她准备好了。 杜氏没提老太太那一茬,也没说是元槿陪着邹元桢去选的,只将邹元桢备好的衣裳首饰一件件讲了。 邹宁远本也不太管后院的事情,听说静雅艺苑的女孩儿们可能会有表演,故而多问了几句。如今只当是杜氏给庶女准备得妥帖,他甚是欣慰,就答应了杜氏,和她一起去邹元杺那里看了看女儿,又仔细吩咐了女儿一番。 因着之前得了母亲的叮嘱,邹元杺心里头再不甘愿,也摆出诚恳真挚的表情,一一点头应了。 看到她这样听话,邹宁远先前的怒火就消弭了几分。当杜氏再问他,能不能带邹元杺一同去观赛的时候,邹宁远已经有些松了口。 “那次恶犬事件,当真不是元杺故意所为?” “她哪里认识那姓王的去?还不是那香雪……她这边跟杺杺说的是一套说辞,在那什么王大哥面前,又是另一套说辞。结果搞得对方以为是我们杺杺的主意要来害人,一口咬定了她不放。” 邹宁远听了后,有些犹豫。 据说,当时香雪只是哭,什么话也不多说。老太太有了定论,当机立断把香雪杖责撵了出去,又责罚了邹元杺。 “明儿早再看看吧。”他道:“明天早晨我去见母亲的时候,再问一问母亲的意见。” 杜氏听了这话,觉得有戏。心下暗喜。 可是邹元杺在父亲那里吃了数落后,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父母前脚刚走,她接着就去邹元桢的屋子里好一通闹腾。 ——往常她在父亲那里受了气后,便会去寻那个总得父亲赞誉的庶出姐姐,拿她来出气。已然成了习惯。 这回她去的时候,可是巧了,恰逢邹元桢正在挑选第二日要穿的衣裳。 那几件光鲜亮丽的崭新衣裙刺痛了邹元杺的眼。她恼羞成怒,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把剪刀,三两下就把衣裳都给剪烂了。 邹元桢的丫鬟看邹元杺拿着剪刀不肯罢休,忙偷偷溜出屋子去叫二老爷。 邹宁远赶过来的时候,姐妹俩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邹元杺居然拿着剪刀正威胁地朝着邹元桢大喊。 邹宁远一把夺过剪刀,扬手就把邹元杺推到一边。气得十指微颤,指了她,对杜氏怒声道:“看你教的好女儿!你刚才跟我说,她知道错了,所以即便出去也不会惹事?她就是这样沉稳温顺的?!” 邹宁远即刻下了死令,第二天,所有人都必须把二姑娘给看牢,不准她出去半步。 看着强颜欢笑脸色苍白的邹元桢,邹宁远心里头十分歉然。可是那些被剪的衣裳,他也无力回天,只能让人多拿了些银子给邹元桢,让她改日自己再重新去选几套。 当晚,邹宁远没有去正屋,而是歇在了邹元桢的生母李姨娘的屋子里。 自打身子康健了许多后,元槿惯来是早睡早起。这些事情,她睡前还不知晓。待到听闻,已经是第二日了。 “大姐姐的衣裳全部都被剪坏了吗?”元槿问樱桃:“难道就没一样完好的?” “可不是。”樱桃叹了口气,“当时大姑娘正在整理新衣裳,全部都铺开了在床上搁着。谁知二姑娘那么手快,摸了剪刀就给剪了。” 元槿暗暗叹了口气。 大姐姐性子温和,在脾气火爆的邹元杺跟前,想必是捞不到什么好去的。 难为大姐姐这些年,当着邹元杺的面还对她诸多维护。也是不易。 正这样想着,便听葡萄进屋说道:“姑娘,大姑娘来了,说是有急事寻您。” 元槿心里头的同情心正泛滥着,也顾不得自己的头发还没完全梳理妥当了,忙让葡萄把邹元桢请到外间。她则让樱桃赶紧大致地梳拢一下,先去看看邹元桢到底如何了。 邹元桢眼睛红红,想必是哭过许久。好在眼睛没肿,晚一些敷一敷便能好了。 元槿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得说道:“姐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不必难过。一会儿我们先绕去衣裳铺子买几件,虽不会完全合适,但拖过今日去定然是没问题的。” “可我哪儿来的闲钱去买这些?”邹元桢没提邹宁远给她的那些银子,叹道:“即便是买到了衣裳,没有合适的首饰相称,怕是也不好的。” 前些天她们去选购物品的时候,首饰和衣裳都是根据用料和花色相称着来挑的。她这样一说,元槿也有些犯了难。 这时,邹元桢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我记得妹妹那日出去的时候说过,你这里有几身衣裳太大了,穿不上……” 她这样一提,元槿恍然大悟,忽地想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邹元杺用恶犬吓她,第二日,恶犬主人便遣了人送来了一些东西。有两身锦绣阁的衣裳,还有两套首饰。 只是,对方应当不知被吓到的是邹家哪一位姑娘,所以衣裳是选了偏大一些的。毕竟衣裳大了可以晚些穿,但是小了,那就废了。 元槿看着邹元桢羞涩紧张得脸红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我倒是忘了这一茬。那衣裳我穿着大,姐姐穿着却应当是正好的!”说着,就让人把衣裳拿了出来,随邹元桢挑选。 端王府送来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两套衣裳一身清丽雅致,一身活泼娇俏。 邹元桢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择了清理雅致的那一套。然后视线一转,望向旁边搁置的那两套首饰。 先前邹元桢便提过,很是注重衣裳和首饰的搭配。元槿知道这两套首饰刚好就是配着这量身衣裳的,笑道:“姐姐看着哪个合适,拿去戴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邹元桢赶忙推辞。 元槿便道:“姐姐这些年帮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谢姐姐。你和我不必如此见外。” 邹元桢帮过原身的女孩儿那么多回,她替那女孩儿谢谢这位大姐姐,于情于理都是应当。 邹元桢见推辞不过,只能有些羞赧地点头答应下来。从里头选了一对耳坠和一根簪子,很是感激地离去了。 因着耽误了些时候,元槿生怕来不及,忙让丫鬟们帮着梳妆打扮。而后又匆匆用了些早膳。 刚刚吃饱,老太太那边就遣了人来说,出行的时辰到了,让元槿赶紧过去和大家一起汇合。 第十七章 龙舟赛在京郊的大河上举行。河道甚宽,其水发自西方,往东流淌。 今日风和日丽,水面颇为平静,偶起微波。大河的河边停着数只龙舟。龙舟上描绘着龙身龙腹,其上麟甲栩栩如生,色彩绚烂,蓄势待发。河道南北两侧各设观赛的凉棚若干。 邹家的棚子,便是在大河的南侧。 因为这里举办的是氏族和官家的赛事,相邻棚子的亲眷们也大都相熟。 大将军府的儿郎们等下上场的时候,要和兵部尚书冯家的男子同心协力,共同对抗护国公府徐家、永宁侯府杨家。 邹家的凉棚的左侧便是冯家亲眷。至于右侧,原本定的是护国公府徐家。但因杨可晴跟了来,永宁侯府便和护国公府换了个位置,变成了杨家在邹家的右侧。 杨可晴在自家祖母跟前待了一小会儿,就坐不住了。一下子跳了下来,噔噔噔跑到了邹家这边,拉着元槿的手不放。 元槿刚才两家见礼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又是意外又是欣喜,问道:“今日怎么能够出来了?” “娘原本是不肯的。不过,小舅舅帮我求了情,把我带来了。” “端王爷?”元槿有些意外,顺着杨可晴小手指着的方向远远看了眼。刚在熙攘的人群里模糊地看到了个挺拔的高大清瘦身影,也不知是不是那端王爷,就听身边小姑娘惊喜地叫了声。 “哎呀,好可爱啊。这是什么?” 元槿收回视线,便见杨可晴正双眼圆睁,紧紧地盯着她怀里的一小团儿在看。 “这是腾腾。”元槿笑着把怀里的小白绒球捧到手中,送到杨可晴跟前,“好玩吗?” 她怕家人都离开了,腾腾留在府里会被闹闹欺负,索性带了腾腾一同来观赛。 刚才两家人见礼的时候,葡萄抱着腾腾在后头,杨可晴想必是没有发现。 “好玩。”杨可晴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是槿姐姐说的,那种长了也不大的小狗吗?” 杨可晴养在公主府,其余时候就算串门,也大都是去宫里或者是祖父家永宁侯府,再不然就是端王府。 端王府和公主府离得近。平日里被小舅舅家的大狗吓怕了的她,和动物一向不太亲近。去旁人家参宴的时候,即便对方家里有小一点的宠物,她也是懒得去多看一眼的。 但元槿不同。 她信任元槿,连带着元槿带来的小家伙,也忍不住多瞧了瞧。一看之下,竟然有些喜欢。 元槿知道腾腾刚刚吃饱,本就温和的性子更是顺服了许多,也不怕它会伤到杨可晴。就亲手把它放到杨可晴的怀里,让小姑娘抱着玩。 杨可晴抱着坏里软软的柔柔的一小团,心都快融化了。她也不大步跑了,也不大声说话了,连杨家那边都没回去,自顾自地窝在邹家的藤椅上和腾腾小声地说着话。 “啊!那边可是太子妃来了?” 邹老太太眼尖,瞧见远处的华丽车马后,遣了人去问。 不多时,仆从来禀,说的确是太子府的人。 老太太便带了几个孩子过去请安。 元槿留下孟妈妈和葡萄帮忙照顾杨可晴,这便跟了老太太去了。 太子妃约莫二十岁出头,容颜秀美,只是神色有些恹恹,看上去似是疲倦不堪。 元槿看了看她脂粉遮掩不住的苍白之色,想到之前孟妈妈悄悄叮嘱她的话,忙垂下眼帘,和兄弟姐妹一起,跟着老太太行了礼。 孟妈妈刚刚与她说,太子妃这两年身子不好,等会儿姑娘说话的时候留意着些,莫要提及病症、药材有关的字句,冲撞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搭眼一瞧便看到了老太太身后的元槿,展颜笑道:“这位不是三姑娘吗?听闻你最近大好了?来,给我瞧瞧。” 元槿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太子妃细细打量她,暗暗惊心。 往年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容貌不俗。如今神志清醒后再看,竟然有种夺目的灵气和光彩。举手投足间,大气端庄,竟是挑不出半点不好来。 “真是个好姑娘。”太子妃喟叹了句,顿了顿,道:“你可听说过静雅艺苑?” “听过。”元槿答道:“家中堂姐在那里读书。” “嗯。往后妹妹跟邹大姑娘多请教一下。若是妹妹能够考进艺苑,多学一些文雅技艺,想必是极为不错的。” 老太太笑道:“太子妃所言极是。我也想着过几天给她请了先生教一教,来年的时候刚好可以参加考试。” 太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又有一群人往这边行来。走近之后,纷纷向太子妃行礼,又向邹老太太问好。其中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出人群,笑着唤了声“姑祖母”。 他便是老太太大哥的长孙、二太太杜氏的亲侄子杜之逸,才华极好,却在科举上屡屡不顺。 杜家两代的子孙里,只这个长子长孙出息些,旁人还不如他。杜家有心让他出头,就让他来了京城。也是他运气好,得人举荐进了太子府做了西席,颇得重用。 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杜之逸了,不由多说了两句。 太子妃笑道:“家人难得一见,老人家不如在这里多坐会儿,也好陪我说说话。” 老太太连忙推辞。 太子妃不以为意,让人端了锦杌来给老太太坐。 老太太道了谢后,便留了下来。 邹家的兄弟姊妹们见状,行礼后纷纷告辞离去。 这天是举国欢庆的大节日,国子监和清远书院也都放了假。邹家的孩子们,除了邹元杺外,倒是难得地聚齐了。 往回走的路上,邹元钧朝弟弟妹妹使了个眼色。兄妹齐齐将步子放缓,落后旁人几步。 邹元钧问邹元钦:“老太太和太子府,甚么时候关系那么紧密了?” “倒也算不上紧密。”邹元钦说道:“平日偶尔去拜访一下。毕竟杜家的表兄在那里,杜家又不在京城,老太太担心他也是在所难免。” 再次听到杜之逸的事,邹元钧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他怎么也没想到,杜家人竟然会往太子那边靠过去。当真是丝毫都不顾及将军府的处境。 可惜父亲远在边疆。而他,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然事成定局。 “嗯。既是如此,老太太去可以,你们尽量少沾。” 邹元钧一语既毕,又有些迟疑。 他这话,弟弟元钦定然是听得懂的。但是槿儿刚刚好起来,怕是不明白其中关窍所在。 看看四周没有旁人,邹元钧压低声音,轻声道:“父亲说过,将军府,只忠君,旁人,不沾。”顿了顿,又道:“特别是太子府,尤其不能碰。” 元槿先是不解,而后一思量,忽地悟了。 身为武将,特别是威名在外赫赫有名的武将,忠君是定然的。这个她早已知晓。 至于不能沾太子府…… 若陛下是个心性宽厚的就也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自己的得力干将和将要继承大统的儿子来往密切,身为皇帝,肯定要心中不安了。 毕竟他年轻力壮,还活得好好的呢。 看到妹妹面露了然,显然是已经听懂了,邹元钧这才放下心来。 元槿跟在哥哥们身边往前走了几步,侧首望向自家大哥。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和沉稳的神色,忽然有些心暖,也有些伤感。 大哥能文能武,据家里人说,他这性子和爹爹是最像的。 其实,哥哥原本可以走武路的,偏偏选了文途…… 想必也是不愿爹爹难做、不愿将军府受难为吧。 兄妹三人在为家中境遇思虑着,前面不远处,邹元桢正不住地回头朝着某处看去。 望见那个挺拔出众的身影后,她心中一动,踌躇起来。 那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别人在。 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太过唐突。不去的话,今日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 她正暗自思量着,邹元桐却怕邹元桢是在看正说着悄悄话的哥哥姐姐,忙喊了她一声,笑道:“大姐姐在做什么呢?” 邹元桢这才晓得自己激动之下太过显露,慢慢收回视线,说了句没什么,转而和邹元桐讲起了别的。 回到凉棚的时候,仆从们便把之前吩咐准备好的粽子拿了来。 二太太杜氏昨晚和二老爷又因邹元杺吵了一架,加上二老爷晚上没歇在正房,她心里堵着气,就说今日不来了。 邹宁远也没哄她,老太太也没让人去请她。结果,她就只能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老老实实待在了家里。 老太太又被太子妃留下了说话,如今这里的女眷里,元槿便是头一份了。 元槿就把粽子分了分,让人往各处送去。 端王府的凉棚里,统共就五个人。 端王,四卫。 即便是在这么重大的节日,即便是人们俱都欢喜地在为等会儿的赛事做准备,但那热闹气氛好似丁点儿传不到这块地方一般,周遭几尺内都透着股子“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气。 徐云靖边往那里走着,边不住地暗暗叹气。 小郡主被个小狗给缠住了,没过来。若他再不来,恐怕,这里就更没人气儿了。 ——虽然很多人想巴结端王爷,虽然很多人想靠近端王爷,可谁有那个胆子? 徐云靖把亲手端来的盘子搁到了桌上,指指里面装着的东西,“热着呢,新鲜的。来一点?” 蔺君泓淡淡地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徐云靖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粽子,顺口说道:“难为邹三姑娘还惦记着在寺里的交情,遣人送了一些来给母亲。我就给你捡了几个过来。好歹吃一个应应景,毕竟是端午啊。” 蔺君泓没想到这是那小姑娘送的。眉端轻扬,探出手去。正准备寻个最大的拿在手里,忽听徐云靖又开了口。 “……好像是永安侯府的那位少爷买来的。” 修长食指刚刚触到粽子边缘,蓦地停住。 “永安侯府,高家的。”蔺君泓收手,轻叩桌案,“是她表哥还是表弟?” “什么表哥表弟?”徐云靖正吃着香糯粽子,闻言滞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三姑娘的表哥。这些年和邹家来往得较为频繁,关系不错。” 徐云靖和邹元钧、邹元钦颇为相熟,对邹家的一些事情也有耳闻。 听了那句“关系不错”,蔺君泓往邹家那边看了眼,正好瞧见五官清秀的陌生少年正和元槿在说着话。 女孩儿笑容温婉,少年双颊微红神色柔和。两人十分专注地看着对方,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不被放在心上。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无论怎么看,这画面都是…… 十分的刺眼。 蔺君泓眉目转冷,重重嗤了声,一抬手,把那装粽子的盘子给掀了。 第十八章 比赛将要开始。 邹家的少年们和高文恒一起,都开始在衣裳外面套上比赛用的服饰。这种服饰比较防水,免得等下龙舟赛开始后,大家被扬起的水花浇成了落汤鸡。 正当大家准备着的时候,邹元桢不知被人叫去了哪里,不多久便折转了回来。向老太太行礼问安后,她神色紧张地说道:“祖母,等会儿我怕是不能在这里给哥哥弟弟们加油了。” 老太太刚刚回来便听说了这个消息,脸色微沉,“怎么说?” “艺苑的先生刚刚过来通知我,今日弹琵琶的师姐临时有事,无法到场,让我过去顶替。” 艺苑挑选了十位技艺出众的女孩儿,等下龙舟赛开始的时候要进行集体表演。邹元桢本是第一年入学,没有这个机会。所以拿了琵琶过来,也只想着给相熟的几家人助兴,顺便展示下自己的才华。哪知道竟是意外得了这个殊荣。 老太太没料到竟是这样的事情。听闻自家孩子出息,她很是高兴。提点了邹元桢一番,让她拿着乐器赶紧过去。 静雅艺苑女孩儿们所在的凉棚与端王府的凉棚相隔不远。 邹元桢一到那边,徐云靖便看到了。瞧清楚的那一刹那,他又惊又喜。 那位邹姑娘身上的穿戴,不正是恶犬事件过后,他挑选了送去赔礼道歉的? 原先只当是端王爷对那邹大姑娘有意。如今看来,两人的渊源怕是要更深一些。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缘分! 徐云靖忙朝一脸不悦的蔺君泓示意了下,让他往那边去看。 蔺君泓听闻那抱着琵琶的姑娘就是邹家大姑娘,顿时想到了那天在酒楼上,隔壁房间刻意打开的那条门缝。于是似笑非笑地轻嗤了声。 徐云靖听了他这声笑,只当自己是猜对了。忙怂恿着他往那边行去。 蔺君泓懒得理他。扭头往邹家凉棚看了眼。见元槿和哥哥们在一起,虽然那高家少爷也在,但好歹稍稍放心了点。 徐云靖看他神色和缓,不如先前那般戾气十足,好说歹说想要怂恿他过去和那位邹大姑娘说说话。 “看到她穿的那身衣服了没?当初我送去的。阿吉阿利吓到的恐怕就是她了。” “那又如何?”蔺君泓心中不喜那邹大姑娘的做派,对此事更是不在意,“道歉也有了,送礼也送了。始作俑者被我打断腿丢出去了。还要我怎样?” 徐云靖看他油盐不进,也有些暗暗着急。 虽然端王爷看上去好似对那邹大姑娘只上次酒楼里那一小会儿的在意,但,有了那一分,也要努力一把。 自家父亲,自家太妃姑妈,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不知为端王爷的婚姻大事愁了多少年了。偏他一直一句“不肯娶”来敷衍大家。皇上也惯着他,没有赐婚没有强迫,硬是让他孤身那么久。 这事儿闹的,真是…… 徐大世子暗暗叹气的这会儿功夫,端王爷回头又朝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瞥了眼。 这一瞧可不要紧,顿时让他紧张起来。 蔺君泓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和徐云靖唠叨了几个字儿的功夫,那丫头就没影儿了。 只她自己不见了倒也无碍。偏偏刚才和她一起说话的那个小子也没了踪迹。 蔺君泓心里头一阵发酸一阵发涩,说不上什么感觉。再顾不上这边,转身朝着先前元槿她们待的那边行去。 瞧见正抱着腾腾的杨可晴,蔺君泓顿了顿,问道:“怎么你抱着狗?它主人呢?”若他之前没看错的话,这小狗应当是那丫头的。 杨可晴没料到会在这里听到蔺君泓的声音,又惊又喜地抬了头。生怕吵醒睡熟的腾腾,就默默朝元槿离去的方向指了下。 蔺君泓会意,微微颔首,大跨着步子去了。 刚转到旁边林子边上,他就听到了里面的低语声。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元槿看着地上的几株植物,有些迟疑,“这些当真能行?” “自然是可以的。”高文恒温声说道:“我以往的时候受伤用过这种药草。治疗伤处最为有用。” 刚才高文恒帮着收拾龙舟的时候,被不小心划伤了,这便到处来寻治疗的药草。 元槿不认识这些东西,但看他将植物揉碎了就往伤处敷,还是有些担心,“要不要先将这些药草洗一洗?” 如果上面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会让伤势更重吧…… 看着女孩儿担心的模样,高文恒的神色愈发柔和起来,“槿儿无须担忧。我心里有数。” 他还想再和元槿多说几句,远远看到冯家几位少爷在朝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便和元槿说了声,匆匆往那边去了。 蔺君泓站在林边,看着此刻孤身一人的女孩儿,犹豫不决。 片刻后,他暗叹了口气,忍不住自嘲一笑。 想他统领百万大军时,亦不曾怯场。怎的面对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倒是有些不敢上前了? 蔺君泓狠狠鄙视了这样无能的自己一把。硬是逼着自己往前挪动脚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元槿本在看那些药草,听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地直起身回过头来,便见一陌生少年正缓步行来。 他身姿挺拔气度华贵,虽年纪甚轻,举手投足间却带着迫人的气势。相貌出众,只一眼,便可印入心底。一双凤眼尤其好看,深若幽潭,夺人心魄。 元槿怔了怔。 她没料到世间竟然有这般好看的男子。从外观和气质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 由于有些愕然,元槿看的时间久了点。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蔺君泓顿觉嗓子有些发干,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刚刚酝酿好的那些字句,突然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心下有些着急,难得地失了冷静。猝不及防,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莫要和他太过亲近。” 元槿滞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于是目光慢慢转冷,淡淡说道:“我的事情,怕是与阁下无关吧。” 听出她话中的不悦,蔺君泓的脸难得地有些发烫。偏偏现在脑中乱成一团,理不出思绪来。 ——行军打仗,他擅长。和女孩子交流,经验近乎为零。 在她澄澈的目光下,端王爷只能口不择言地找寻词汇来掩饰:“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 特别是看到元槿唇角一闪即逝的嘲讽笑意,他简直悔到肠子都要青了。 “多谢提醒。”元槿说道:“按照阁下的说法,你这样贸然来跟我私下里见面,岂不更不妥当?” 语毕,她懒得再多理此人,转身当先离去。 蔺君泓薄唇紧抿,眉心紧紧拧成了一团,注视着女孩儿的背影,神色阴晴不定。 “高家哥哥人很好的,等下还要上场比赛呢!而且,槿姐姐也没做错什么啊。”清脆可爱的小女孩声音在旁边响起,“小舅舅你太小气了,居然这么说她。小心槿姐姐生你气哦。” 蔺君泓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的杨可晴。 杨可晴被他那面无表情的冷然模样给惊到。 “你说,永安侯府那位,会上场比赛?”蔺君泓冷冷说道。 “嗯。是、是啊。” 小姑娘边说着话,边连连后退。 等距离蔺君泓足够远了,看他点了头,杨可晴赶紧转过身去,背着小手一步一挪地叹着气离开了。 难怪小舅舅娶不到老婆。 槿姐姐性子那么好的都受不了他那臭脾气。 活该他打光棍! 杨可晴喜欢小舅舅,也喜欢槿姐姐。 她不希望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特别是第一次见面就生出那么大的嫌隙。 坐回邹家的凉棚中后,杨可晴见元槿神色如常地和邹元钧他们说着话,心里头到底放心了不少。 再转眼看护国公府那边…… 咦?小舅舅怎么也过去了? 难不成小舅舅也要上场吗? 这可真是难得。这么些年,头一回见! 看到穿上比赛服饰后依然洒脱不羁的蔺君泓,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拍手笑道:“呀,小舅舅好威风!” 元槿刚到这边就听到了杨可晴的惊呼声。她对这位端王爷颇为好奇,闻言问道:“端王爷?在哪?” “那个!”杨可晴指了指,“最好看最帅气的那一个!” 话一出口,小姑娘就想起来之前这两人针锋相对的那一幕,立刻后悔了。赶紧去捂元槿的眼睛,可还是被她看到了。 “哦,是他啊。”元槿瞬间没了看向那边的兴趣,继续兴致勃勃地给自家哥哥们加油去了。 杨可晴心里有点淡淡的忧伤。 小舅舅人很好,槿姐姐也很好,这两人怎么就不合拍呢。 不过,她觉得,槿姐姐一点错都没有。错的都是小舅舅。 可小舅舅人也很好啊。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果然小舅舅太老了,所以和她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们有代沟了么…… 第十九章 开赛前的鼓声已然擂响。 众鼓齐鸣,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片刻后,鼓声最后一个音落下,琵琶声响起。乐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待到声势到了最顶点,忽地一顿转为柔和。乐声渐歇,轻了下来,慢了下来。最终,消弭无声。 琴音和笛音适时跟上,婉转而又悠扬。 徐云靖听闻,朝蔺君泓扬眉一笑,语含深意地道:“那位邹大姑娘,琵琶弹得不错啊。” 蔺君泓刚从邹家凉棚收回视线,闻言说道:“下苦功练过,自然不错。” 那位大姑娘出身不高又颇有心计,想来是有长久打算的。既然如此,定然会下苦功夫练些技艺傍身,时时刻刻谋求出头之日。 徐云靖听了蔺君泓那话,只当是在赞扬。想想之前蔺君泓对邹元桢表现得好似不屑一顾,徐云靖暗道许是王爷长久不和女孩子们接触,不知怎样表达心中情感罢了。心中暗暗有了主意,附和了两句后,朝艺苑那边看了过去。 不多久,女学生们演奏完毕。先是去太子、太子妃那边行了个礼,便朝护国公府这边来,给蔺君泓行礼。 蔺君泓哪里想到有这么一出? 想到徐云靖此前诸多表现,他微微蹙眉,朝女孩儿里望了一眼,又随意地说了两句,就把她们赶走了。 待到她们走远了些,他问道:“将邹家那个替换上场,是你的主意?” 端王素来机敏。徐云靖本也没想到能瞒得过他,自是承认。又笑道:“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倒是正确的。” 正确与否,蔺君泓懒得去多管。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提一句:“你想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是是是。”徐云靖随口答应着,见时候差不多了,忙喊了蔺君泓一同上场。 艺苑的女孩儿们先前基本上都在偷偷盯着端王爷看。望到他扫过来的那一眼,众人齐齐心里欢喜。 毕竟似他那般出身高相貌好能力卓绝,又洁身自好的男子,京城里恐怕只这一个了。放眼全天下,怕是也没谁能比得过他。 往回走的时候,女孩儿们还在议论此事。 “不知王爷看的是谁?是我的琴,还是你的笙?” “不知道。或者是笛子也未可知。” 女孩儿们羞于提及自己,只用乐器来做掩饰。 有人忽地说道:“或许是在看元桢?我们都在王爷面前演奏过了,从未得他青眼。如今元桢一来,便不同了。更何况她之前的琵琶确实极好。” 说这话的赵家的姑娘赵秋宜。 赵秋宜是护国公夫人的亲侄女,与端王爷是沾了亲的。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也会提起王爷的一些事情。 端王素来不和闺阁之人打交道。女孩儿们平日里除了从家中长辈口中听到点零星消息外,其余的便靠赵秋宜那边传来了。 此刻听了她这话,众人神色各异,表情顿时精采起来。 恰在此时,有个女孩儿当时看得真切,附和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王爷看的确实是邹元桢。” 四周瞬间静谧下来。 女学生们望了邹元桢一眼后,又纷纷扭过头去,自顾自和友人说着话了。 落了单的邹元桢低眉顺目地走着,眼帘微垂,看着十分和顺温柔。 徐家和杨家人之前没料到蔺君泓会加入。如今看到他肯来,自是欢喜不已。 要知道,邹家和冯家的儿郎们自幼学武,他们可是拼不过那群随时可以上场搏命的小子们。 但端王爷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王爷武艺高强,又深谙作战之道,是极其强大的助力。 众人将他请到了舵手的位置,掌控前进方向。 蔺君泓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朝邹家那边看了眼,意外地发现冯家的老爷们和几位少爷居然都没在舵手位置上,站在那儿的,竟然是元槿的大哥邹元钧。 蔺君泓满意地点了点头。 邹大将军的长子,沉稳有度,十分不错。 正兀自想着,船身已经开始微微挪动。最终并排停好。 元槿视线掠过蔺君泓,停在了自家哥哥们的身上。 不只邹元钧和邹元钦上场,二房的邹元铮和邹元钰也去了。除了邹元钧在舵手位置,其余三个连同高文恒,都是划手。 看到高文恒,元槿想到他受伤的手,视线忍不住下移,望了过去。 刚刚受伤,就要沾到水。偏偏等下还要用力握着船桨,伤处正好在和船桨摩擦的地方…… 还指不定得多疼。 这位表哥看似温和,其实也是个心志坚定的。原本再从冯家叫个人来就好。偏他说“既是承诺要上场就必然做到”,非要亲自过去不可。 邹家人本就知道他的性子,几人就拍拍他的肩鼓励了一番。 冯家人却是不知道这个看着温和柔顺的少年有这股子拼劲儿,没料到身为侯府的嫡出少爷,他还能如此不骄矜。于是对他也另眼相看起来。 龙舟准备就绪后,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邹家和冯家的船自从一开始,就劲头十足,冲在了最前头。 冯尚书亲自擂鼓,舵手邹元钧沉稳掌控。众人齐齐喊号,声势浩大。 这样热烈的比赛氛围中,即便是观赛,大家也情绪高昂。 元槿看着自家人这样出彩,很是激动。正紧紧盯着他们的舵、他们的桨。突然,一阵猛烈的鼓声骤然响起,划破天际,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鼓声狠辣,声声促人前进,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拼命向前。 鼓声凶猛,次次击在人心,催人热血沸腾,为之牺牲性命也甘愿。 助威的喊号声,停了。应和的锣声,歇了。 龙舟之上,只那一人、一槌、一鼓,就已擂出了万马奔腾的杀伐征战之气,让男儿们拼尽全力肝脑涂地。 元槿不知道蔺君泓何时走到了鼓手的位置。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杨可晴张大嘴巴双眼圆睁地看着,半晌后,愣愣地喃喃道:“小舅舅,好厉害。” 小姑娘一开口,元槿骤然惊醒。又朝那边看了眼后,调转视线,继续给哥哥们加油。 不多时,比赛结束。 观赛的凉棚里响起一阵阵热烈的呼声。 听着这些呼声,护国公欣慰地朝蔺君泓点点头,不住叹道:“换的好,换的好啊。” 杨家和徐家的队伍本是倒数。自打蔺君泓和鼓手换了位置开始擂鼓后,大家的热情瞬间高涨。而且,有了鼓点的强大指引,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就一个个地超了过去。虽然没有打败邹家和冯家夺得第一,但是能够成为第二,且只比对方落后了一点点的位置,也已经极为不容易。 要知道,这是他们多少年没有得过的好成绩了。以往的时候,素来是能把倒数的名次从开头一直坚持到结束的。 蔺君泓的心情颇佳。 他擂鼓的时候,也有在留意着凉棚那边。他分明看到,那丫头有在盯着他看。 这个发现让端王爷心里头十分喜悦。 以至于即便看到了徐云靖不知死活地把几名静雅艺苑的女孩儿带了过来,他的好心情也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 徐云靖还记得赵秋宜上一次惹恼了蔺君泓的事情,生怕她出现的话比较麻烦,特意没叫她过来。 徐大世子看蔺君泓唇角含笑,暗自一喜,认为自己必然是做对了。当先和蔺君泓说了几句话。而后寻了借口,让其他几个女孩子回去,独独把邹元桢留了下来。 蔺君泓不欲搭理邹元桢。应付了一会儿后,很是不耐烦。他正要开口把人赶走,一转眼,发现了那心里头想了很久的女孩儿正朝这里走来。 依着她之前的态度,定然不是来寻他的了。找徐云靖?更不可能。 唯一的答案便是,她来找她大姐的。 于是撵人的话已经到唇齿边上,又被端王爷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倒也猜对了。元槿当真是来寻邹元桢的。 只是,和刚开始的目的已然不同了。 龙舟赛结束的时候,老太太心里高兴。接受着相熟人家的恭贺和赞美,很是愉快。看艺苑那边好似没什么事了,便遣了人去叫邹元桢回来。 转眼一看,元槿正朝高文恒走去,担忧地看着高文恒手里的伤。 老太太瞬间改了主意,让元槿过去寻邹元桢。 “经过太子妃那边的时候,记得坐一坐,顺便给太子妃请个安。”老太太叮嘱道。 元槿口上答应着,去到太子府那边的凉棚时,却是侧身一转,从旁边的树林中绕了个弯儿,这才去到了艺苑的女学生们聚集的地方。莫说进太子府的凉棚坐了一坐请安了,怕是那边的人压根看不到到她曾经路过那里。 多绕了这么一圈儿路,多耗去了不少时候。 之前远远地还看到了邹元桢在女学生堆里。等到元槿去到那边的时候,四顾一瞧,才发现大姐姐不知道去了哪里,竟是不在了。 赵秋宜认出了元槿。 刚才她见端王爷对邹元桢有些不同,甚至还看了邹元桢一眼,心里头早已冒了好大的火。 凭什么她在山明寺里小心翼翼地恭顺对待没能成事,那邹元桢不过弹了一曲就得了王爷的青睐? 偏偏女学生们不懂她的苦处,这会儿总问她,既然她和护国公府还有端王爷那么熟悉,怎么徐世子叫人的时候,不喊上她。 赵秋宜哪敢说端王现在极其不待见她? 只能含糊地敷衍过去。 如今看到元槿来了,赵秋宜心中窃喜。暗道邹元桢不是仗着自己琵琶弹得好让王爷另眼相看吗? 她倒要瞧瞧,如果邹三姑娘这样极其漂亮的小姑娘出现,端王爷的眼睛还会落到邹大姑娘身上去不! 故而赵秋宜见元槿在寻邹元桢,不等旁人开口,当先说道:“徐世子刚才过来,让几位同学和邹大姑娘一起去护国公府的凉棚那边,寻王爷去了。” 元槿听闻,谢过赵秋宜后,便按照刚才过来的那条路往回行去。 待她走到树林里后,便听旁边路上挨着林边儿走的两个女孩儿在说话。 “刚才徐世子说,邹姑娘是因为被端王爷家里养的巨犬惊到了,这才得以与王爷相识?就连她今天的衣裳首饰,都是王爷送去的,以表歉意?” “好像是吧。” “哦。那邹姑娘可真是好命。不对啊,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她不是应该在艺苑的吗?” “谁知道呢。她并没否认。或许不是我们听说的那一次吧。” 元槿即便不认得她们,也从她们话语里也听了出来,这两人就是刚才被徐云靖叫走的女学生之二。 再细想她们话中谈及的内容…… 元槿猛地驻足停了下来。 她抿了抿唇细想片刻,而后脚下一转,往护国公府的凉棚那边去了。 第二十章 元槿过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正出凉棚的护国公夫人赵氏。 赵氏本是看到徐云靖没将赵秋宜带来,心中不悦,打算亲自领了人过来。顺便凑着气氛和乐,让赵秋宜给端王爷道个歉。敬上一杯茶,先前的不愉快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谁知刚走了没两步,遇到了元槿。 对于这个邹三姑娘,赵氏一直有些提防。原因无他。这姑娘生得太漂亮了,任谁看了都要挪不开眼。 看到元槿要进自家凉棚,想到正在里头的端王爷,赵氏有些挪不动步子了。待到元槿向她行礼问安后,赵氏和蔼地笑问道:“三姑娘可是来得不巧,我正要出去。” 元槿这便抬头看了她一眼。 赵氏应该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来看望她的,偏偏要这么说,难不成是赶人? 按照往常,元槿或许就顺势说笑一两句,转而离开了。可是有些话,不在此时问邹元桢一问,再拖下去,怕是要失了时机。 元槿装作没听懂赵氏的意思,说道:“我有事来寻大姐姐。听说她在这边,就过来了。” 赵氏本就没把邹元桢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就算能爬上去,也成不了大事。但元槿不同。身为邹大将军的嫡长女,身份自然不一般。如果真被端王留意到了,少不得是个麻烦。 可这女孩儿说要找自家姐姐,她也不好拦着。 赵氏索性改了主意,道:“原来是找邹大姑娘的。正在里面。我和你一起过去吧。”说着,便走到元槿身边,朝她微微颔首,当先向里行去。 元槿飞快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暗叹口气,跟在了后头。 她都不明白这位国公夫人到底在提防她什么。 往前行去,不多时,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护国公府的世子徐云靖,元槿在山明寺的时候就见过。至于最后那个端王,在树林子里也有过一面之缘。剩下的自家大姐,嗯,算得上比较熟悉了。 元槿先是国公府世子行了个礼,视线轻飘飘掠过某人,顿了顿,朝着邹元桢明媚一笑,“大姐姐怎么在这里?祖母寻你呢,可是让我好找。” 邹元桢此刻眼帘低垂,唇角带着羞涩的笑意,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看上去清丽而又美好。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声道:“祖母让我回去。还请端王爷见谅。” 她倒是觉得元槿来得正好。这次见面的时间也不短了。再长了,反倒累赘。倒不如下一次想了法子再见一见。 “端王爷?在哪?”元槿讶然问道。 邹元桢飞快地娇羞地朝蔺君泓看了一眼,咬了咬唇,没说话。 元槿恍然大悟状,忙向蔺君泓行礼,“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而后迅速地站起身来,再不搭理那边。 蔺君泓凤眸半眯,看着她这一番做派,心里觉得好笑。 这丫头分明刚才赛龙舟的时候就在可晴身边,肯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偏偏这个时候装第一次见。可见还在计较之前树林子里的那一件事。 ……他不就说错了几句话吗? 看到她眼中明显的提防和排斥,端王爷暗暗叹了口气。正拧眉思量着,就听元槿问道:“刚才我便觉得大姐姐这衣裳有些眼熟,看到王爷倒是想了起来,莫不是前些日子王府送来的那一身?” 邹元桢没料到元槿忽然说起这个,不由怔住了。 赵氏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毕竟致歉的信是她儿子所写、东西也是她儿子所送。忙道:“那日惊到了邹大姑娘,本也不是王爷的主意。还望三姑娘莫要计较才是。” 她刚才也在凉棚之中,徐云靖和邹元桢说起恶犬之事还有衣裳的时候,她也有听到。 之前邹元桢虽然没有正面亲口承认,但显然已经默认了。 赵氏不愿端王和邹家人在国公府的地盘上起矛盾,过来帮忙调解。 徐云靖也忙帮忙道歉、打圆场。 元槿笑着朝他们摇了摇头,道:“王爷既然已经表达了歉意,我自然不会咄咄逼人。而且,我想,大姐姐那日被吓到后,如今肯穿着王爷送的这身衣裳过来,想必是早已不再计较这件事了。” 转眸望向邹元桢,她眼神清亮地一字一字问道:“是这样的吗,大、姐、姐?” 她专挑了这个时候,便是想看看邹元桢真实的态度。 她想看看,当着端王爷的面、当着国公府世子的面,邹元桢到底会用甚么样的说辞。 在这一瞬,邹元桢忽然觉得妹妹的眼睛剔透得可怕,自己的一切心思好似都无从遁形。 可是,她万万不可在端王面前失了分寸。不然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于是掩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邹元桢微微低下头,声音温婉地道:“那事乃是恶仆一意孤行,并非王爷授意。我自然不会多想,也不会过多计较。” 赵氏和徐云靖连忙赞了邹元桢几句。 元槿猛地看向邹元桢,而后慢慢调转视线,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转为极致的平静与淡漠。 看着元槿这样的模样,蔺君泓总觉得哪里不对。 之前在酒楼的时候,小丫头还和这大姐有说有笑。刚才她那番话,旁人或许听不出,但他却察觉出来,分明带了几分质疑和逼问的味道。 他总觉得那小丫头提起衣裳、提起那天的事情,是另有缘由的。 可是,他想不透是为了什么。 蔺君泓心里百转千回,下意识地摸出了白玉笛,在指尖不住翻转着。 赵氏一直想要转换话题,见状赶忙笑道:“听说王爷笛子吹得极好?秋宜的洞箫很是不错。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让她给王爷吹奏一曲,以表歉意。” “罢了。那件事我早已忘了。不要让她再没事乱挡路就好。”蔺君泓不甚在意地道。 不过,看到他的笛子,徐云靖倒是想起了在山明寺的事情来。 那时候元槿说从笛音里听出了孤寂,他听到了,就和蔺君泓说了。 偏偏当时吹笛的人就是蔺君泓。 再加上在酒楼的时候,这位邹三姑娘说了端王爷不少坏话…… 徐云靖还是挺喜欢这个乖巧灵气的小姑娘的。生怕她在蔺君泓跟前受难为,便急急说道:“三姑娘若是来寻大姑娘的,你们便先走吧。别让老人家等急了。”又暗暗朝元槿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元槿本也不想多待,匆匆行了礼后,当先离去了。 邹元桢迟疑了下,身姿略有些僵硬地跟了上去。 赵氏看元槿离开了,暗松口气,走出凉棚往艺苑女孩儿聚集之处行去。 蔺君泓的眼中自始至终只看得进一个人。 他静静望着女孩儿瘦弱的背影,半晌后,忽地捏住旋转的玉笛,淡淡地唤了一声。 “徐、大、世、子。” 徐云靖猛地抬头,“嗯?” “你觉得我和那邹大姑娘,如何?” 徐云靖笑道:“挺不错的。虽然她出身不高,但好在有才华,又……” “说得好。” 蔺君泓轻笑一声打断了他,执着笛子敲了敲他的肩,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低语。 “如果你哪天突然遭遇了不幸,那一定是被自己的愚昧无知给拖累死的。半点也怨不得别人。” 细想今日元槿的所言所行,蔺君泓越想越不对劲。这便唤来了繁英,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恶犬惊到邹家姑娘的那件事。务必查问仔细了,半点也不准马虎。” 而后他凤眸微眯,远远地遥望着那一抹倩影,心中暗自思量着。 离护国公府的凉棚有段距离后,邹元桢急急追上元槿,“三妹妹,我刚才也没想到,不得已……” 元槿懒得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谓的解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不揭穿大姐姐,不为别的,只是顾念着往日的那点情分。”权当是替原身的女孩儿,还了当年邹元桢那不知是因了什么缘由的一次次出手相帮。 “但是,不会有下一次了。” 再也不会护着她、为她说话、为她遮掩了。 邹元桢还欲再言,元槿却不愿再理会。径直走上前去,和旁边冯家的一位姑娘说起了话。 邹元桢左等右等不见元槿搭理,自己干站在那儿太过显眼,只得一步一挪地回了邹家的凉棚。 比赛已经结束。大家贺喜的话说完后就也各自归了家。 回去的路上,元槿自然不会再和邹元桢如出行时那般亲密。她的小马车,只喊了妹妹邹元桐一起坐。至于邹元桢,元槿理也没理。 邹元桢有心想要解释,但元槿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任由她尴尬地站着小马车前面,一个字儿也不说。 邹元桐在郭姨娘的教导下,只和自家姐姐最亲。即便她觉得邹元桢自己一个人在车前头可怜巴巴的,也不为她说半个字儿。 老太太遣了蒋妈妈来问是怎么回事。 元槿就拉了蒋妈妈到一旁说道:“过了今日后,大姐姐被端王爷的恶犬惊到的事情怕是就会传遍京城了。” 当日从锦绣阁回来遇到恶犬,蒋妈妈和孟妈妈都在。事情经过如何,她们心里最有数。 听了元槿的话,联系到邹元桢今日一系列举动,蒋妈妈神色严肃许多。低声宽慰了元槿两句,忙和老太太禀报去了。 不多时,有丫鬟过来,请了邹元桢去见老太太。 面对老太太的询问,邹元桢很是委屈,“其实孙女儿什么都没说,只不过是徐世子和端王爷自己猜的罢了。那日我不在车中,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直到后来三妹妹去了护国公府的凉棚,我才知道他们误解了。后来看三妹妹生气,我追过去想要和她一同与王爷细细解释。可是妹妹头也不回地走,我叫不住她。” 老太太淡淡地“嗯”了声,“槿儿车子挤。你来我这里一起坐着吧。” 邹元桢感激地眼眶微湿,“谢谢祖母。” 二太太杜氏一直不喜欢身为庶女的邹元桢。而后邹元桢考上了静雅艺苑,邹元杺却没那个本事,杜氏对邹元桢更是厌烦到了骨子里。给她配的马车,也是府里头最旧最残破的一个。 之前元槿来的时候,邹元桢想方设法坐了元槿的车子一同来。如今元槿不同意她坐进去了,她便也只能跟了老太太坐。不然的话,就只能和丫鬟婆子挤一挤了。 元槿坐在车里,正和邹元桐说着话。忽听有人在外头叩车壁,就推开车门往外去看。谁知外头站着的竟然是高文恒。 “槿儿可还好?”高文恒压低声音,急急问了句,又觉不妥,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说,我自会帮你。”说着,不住地上下打量元槿,似是在看她那里受了伤一般。 看他焦急着紧的模样,元槿这才晓得,怕是自己不让邹元桢上车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中。 可他居然一句缘由都不问,就相信错不在她这里。即便她心情不好,也是她受了委屈。 心里一暖,元槿的神色和声音都放柔了许多,“没有。不过是起了一些争执。” 视线微转,看到高文恒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元槿赶忙下了马车,“你的手怎么样了?” 她后来回了家中凉棚后,一直被老太太叫在身边说话,未曾寻机问一声高文恒的境况。 想他受了伤,沾了水,还划了那么长时间的桨,肯定伤口疼得厉害。 高文恒赶紧把手背到身后不让她看到。轻轻地说了声“没事”,抿了抿唇,又说道:“你无事我就放心了。我……你不用担心。”便匆匆地离开,往自己的马匹那里行去。 回到府里后,激动了一整天的心渐渐冷静下来,疲累就猝不及防地侵袭了身体。 老太太也不让孩子们去晚香苑请安去了。吩咐各自回房,洗漱一下歇息会儿。而后一同到晚香苑里用晚膳,庆祝庆祝。 今日夺得第一,比赛的彩头被邹、冯两家平分了。因着是节日庆祝,得的东西大多是吃食之类。老太太便吩咐厨里好好地将东西收拾了,在晚宴的时候用上。 大家各自散去后,元槿也回了青兰苑里自己的屋子。小睡了会儿,再起来,却是得了个消息。 今天的晚宴取消了。改天再庆祝。 元槿不解,老太太今儿下午回来的时候还很开心地吩咐这件事,怎么不到半个时辰就改了主意? “晚香苑里出了点事儿。”樱桃说道:“咱们走之前,闹闹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后来忽然发了疯一样,到处乱抓乱咬。现在停歇一些了,还是张着利爪不肯让人靠近。” 葡萄看看四下没有旁人,便凑过来小小声说道:“老太太想抱它,都被它抓伤了手。” 第二十一章 闹闹虽然性子活泼,也不爱被陌生人接触,但,却从来没有过这般狂躁的时候。更何况,它从刚出生没多久就跟着老太太了,一向与老太太很亲,又怎会随便抓伤她呢? 元槿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同寻常。 她当即站起身来朝外行去,“我去晚香苑看看。” 晚香苑里如今乱成了一团。 院子外头,是府里的几位姑娘和几位少爷。大家听说这里出了事,大部分都赶了过来。就连今日轮值没有放假的二老爷邹宁远,亦是候在了这里。 高文恒因着手上的伤口清理过后睡得沉一直未曾醒来,还没人通知他这件事。 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守在院子边儿,手里拿着棍棒还有长柄扫帚,护着身后的老太太和蒋妈妈。老太太双目冷然,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个全神戒备不住低吼的绒团儿,一言不发。 “姑娘来了。”蒋妈妈在老太太耳边说道。 老太太知晓,一般蒋妈妈只说“姑娘”,指的便是三姑娘元槿。 她回头望了眼院门外的孙子孙女们,略有些不耐烦地道:“一个个地过来凑什么热闹。都回去吧。”更何况,这事儿不是人多了就能解决的。 元槿仔细听了听里头闹闹的嘶叫声,忽地说道:“我进去瞧瞧它。” 樱桃和葡萄连忙苦劝:“姑娘,那猫儿如今谁的劝也不听,你又何苦这个时候凑过去。” “看看才能知道它是怎么了。不然的话,谁都不管,任由它继续这样下去?” 小动物们不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性情大变。找出其中的缘由才能解决问题。 而且,若她猜的没错,闹闹如今连老太太都伤到了,如果无法转好,怕是性命不保。 邹元钧他们几个没料到元槿会往院子里去。待到发现时,元槿已经走到了老太太的跟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女孩儿坚定的神色,老太太脸色稍稍和缓了点,却也不同意,“它已经这样了,你又何苦再挨一下子?” 刚才大夫来过,给老太太的手做了简单包扎。而后又建议老太太把闹闹给打死。 “犯了疯症的猫狗是好不了的。若是或者,只会祸害更多人。”大夫如是说。 老太太其实也心里有数。现在的闹闹,不是平日里自己的那个小宝贝了。连她都咬,更遑论别人? 可闹闹毕竟是她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即便知晓闹闹现今的状况很不好,见人就抓,甚至张口还咬。老太太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这么做。 “不一定的。”元槿说道:“祖母不让我试试,又怎知没有转机?” 语毕,她也不再多说,转而朝向白猫,矮下身子,直视着它,口中轻轻哼着温软的语调。 闹闹看了她一眼。也只有一眼。便继续和丫鬟婆子们对峙了。 元槿慢慢地往前走着。 邹元钧、邹元钦和邹宁远他们大急,喊了元槿让她出去。邹元钧和邹元钦甚至冲了进来,要拉着妹妹一同出去。 元槿推开二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开口。这便温声地轻声哼着柔软的调子,继续朝白猫行去。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虽然闹闹一直虎视眈眈地戒备地伸着利爪朝着众人,它却没有拒绝元槿的靠近。 元槿慢慢走到它的身边,将它抱在怀里。它也只挣扎了一下,并没有去伤她。甚至在元槿抚了抚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后,还近似于撒娇似的轻轻哼了哼。 它的这个转变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大家不再如之前那般全身戒备着了,慢慢走上前去,一点点地向她们靠近。 元槿抱着闹闹,轻柔地低声和它说着话。又慢慢地在它身上摩挲着,试图找出它这样异常的原因。 突然,她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闹闹身子剧烈一颤,喵呜一声开始挣扎。 元槿忙安抚住它,而后轻轻拿起它的一只小脚,凑到刚才她摸过的脚底之处仔细去看。 因着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院中依然有亮光。元槿这便发现了闹闹脚底上那一点点泛着银色的光。 她宽慰了白猫半晌,用指甲尖紧紧捏住那个尖端,下定决心,猛地一拔。 闹闹呜地一声嘶喊,而后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趴在元槿怀里,一动不动。 “一根针。”元槿拿着那根细细的东西仔细看了看,“而且,是断了的。” 她刚才在院外的时候听着它的声音就不对。不像是发了狂,更像是疼得厉害的呻.吟声。果不其然,如今就被她找到了症结所在。 老太太这才知晓,小宝贝不是病了发了狂,而是手脚伤到了! 那样一根尖刺之物,扎在脚底,每走一步都痛彻心扉。小白猫怕是忍不住那剧烈的疼,又没法和人诉说、无法解脱,这才变了性子。 老太太心疼地把猫儿抱在怀里,喊人去拿伤药。心疼地亲了小白猫几下,而后和元槿低语了几句。 元槿据实相告。 老太太眼中划过冷冽之色。垂眸抬眼间,尽数敛去。而后疲惫地挥了挥手,“都散了吧。今日折腾了一天,也够累了。” 元槿刚出院子,就遭到了邹元钦的埋怨。 “好好的过去做什么?这次运气好,没有伤到你。若是一个把握不住,那可怎么是好!” “正是如此。”邹元钧眉间紧蹙,“下次莫要这么鲁莽了。” 元槿笑眯眯地看着哥哥们,等他们念叨完了,方才说道:“不用着急。我是有了把握才会出手。如果我自己都没把握,肯定躲得远远的。” 不远处,二老爷邹宁远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而回白英苑去了。 一进屋子,他就把二太太杜氏和邹元杺给训斥了一番。 ——其余的孩子们俱都过去了,偏她们两个,非要拿乔,不肯现身。 邹元杺觉得很是委屈。 “我不是不过去。而是我过去了也得不到什么好眼色,干嘛要自讨没趣?” 她揪着手里的丝帕,喃喃道:“我这两天给祖母绣了个香囊,今日刚好收线。想着今日去送给祖母呢,结果祖母根本不搭理我,那香囊接都不接,就让我回来了。还说让我好好反省反省。” 今日家里人一回来,邹元杺就等在了老太太回晚香苑的路上,想着把东西亲手送给祖母。 谁知老太太反倒训斥她:“既是让你好好反省,就不要做这些投机取巧的事情。讨好了我没有用处,需得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那才是真正有成效。” 邹元杺说得委屈,杜氏也在旁帮腔:“杺杺很宝贝这香囊,努力地一针一线在做。花费了这么大力气,老太太都不肯原谅她。”说罢,叹了口气,“所以说,喜欢的,便是只说两句话、只摸两下猫也是好的。不稀罕的,费了再大的力气,也根本不屑一顾。” 她这话里话外都在说老太太有了元槿后就不搭理邹元杺了。 邹宁远却没心思去听这个。 他忽地转过身来,望向一脸委屈的邹元杺,问道:“今日你摸过针?” “是啊。”邹元杺有些莫名其妙地答道:“不摸针,怎么把香囊收尾。” 邹宁远莫名地就想起了闹闹脚底下的那半截绣花针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了。 将军府里的针线多了去了。就针线班子上,都能寻出上百根来。 哪就那么巧了? 于是稍微鼓励了邹元杺几句,他便转而往邹元桢那边去了。 晚香苑内,待到众人都走后,老太太亲自拿了伤药给闹闹涂抹伤口。 疼痛的本源去除后,小家伙非但没了之前的张扬跋扈,反倒比起往常来更为乖顺了许多。只好生地趴在老太太的膝上,低低的呜咽着。 不多时,蒋妈妈推门进了屋。又转过身,把房门合上。 “怎么样?”老太太紧盯着手中的小猫爪,头也不抬地问道:“可是吩咐下去了?” “已经安排好了。” 此时只有老太太、蒋妈妈和闹闹在,蒋妈妈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和喜梅她们都说了,务必把各人的话都好生记下来,一点也不放过。说不得谁的一两句话,就能帮老太太找出害闹闹的那个人来。” “嗯。这事儿,可得好好查查。”老太太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就惦记到我这里来。往后那手往我这里伸得长了,怕是要害到我这个老婆子头上了。” 蒋妈妈忙道:“或许是意外呢?” “我问过槿丫头了。那针是正正地直刺上去的。若真是意外,那也太巧了些。” 提到元槿,蒋妈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老太太。 她是不怀疑三姑娘的。可是,不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主意。于是试探着说道:“三姑娘居然能找出这根针来,会不会她……” “不会是槿丫头。”老太太低哼了声,“那人连槿丫头都想害!怎么会是她做的?” “害三姑娘?” “我不过是伸了伸手,闹闹就把我抓伤了。按照槿丫头的习惯,一见闹闹就往怀里抱。如果出了意外,她伤到的恐怕就是脸了。” 想到三姑娘不顾白猫发狂、依然敢把它抱起来,蒋妈妈就有些后怕。 老太太想到刚才的情形,倒是欣慰得很,“三丫头是个重情重义的。谁待她好,她便全心全意地想着谁。即便是只猫儿,也不会弃之不顾。” 思及此,老太太愈发拿定了主意。 “太子妃今日与我说,过几天,公主府上举办消暑宴,她和太子都会过去。明天她就会和明乐长公主说一声,给将军府下帖子。这几天你给槿儿好生打扮打扮。” “是。”蒋妈妈笑着应了一声,想到今日之事,又有些迟疑,“要不要给大姑娘也准备些?”消暑宴这样的宴请,静雅艺苑想必也会休假一日。 “与她何干?” “大姑娘很入得了端王爷的眼。”蒋妈妈斟酌着说了今日听到的一些事情,又道:“怕是与那恶犬之事有关。王爷心怀愧疚,待大姑娘自然有些不同。” 老太太合目沉吟了会儿,摇头道:“不妥当。” 邹元桢和元槿是堂姐妹。可端王爷和太子,却是叔侄。 若真成了事,那可乱了套。必须舍弃一个。 “那天的话,元桢还是不要过去了。” 但端王爷那边,也不好得罪。若邹元桢真的入了他的眼,贸贸然拘着邹元桢,怕是要惹了王爷不快。 当年先皇十分疼爱端王,下了很大的力气来培养他。 给端王启蒙的授课先生是顾阁老。教他兵法的,是穆大将军。枪法是镇国公亲手所授。骑术的老师是九门提督许大人。 甚至连笛子,都是人称“玉面笛音”的国子监祭酒谢大人所教。 这还是大家明面上都知道的。更遑论那些未曾公开说过的端王的老师们。 老太太沉吟许久,说道:“想法子悄悄往护国公府那边递出话去。就说,当日经历了恶犬之事的,不是元桢,是元槿。” 若徐家知道了这事,端王必然能够知晓,继而疏远说谎的邹元桢。 依着端王不爱美色的习惯,他即便知道了经历那事的是元槿,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罢。 第二十二章 邹元桢刚到静雅艺苑,便觉得学堂内气氛不对。 昨日里对她或是无视或是嫉妒或是吹捧的眼神,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嘲讽与蔑视。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短短时间内引起了众人这样大的变化。又顾及脸面不好开口去问,于是只得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神色平静地走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嘁。装得倒挺似模似样的……果然骗人骗得多了,就装成习惯了吗?” 一个女学生当先发难,别人也跟着她嗤笑了起来。 邹元桢本就想借机弄清是怎么回事,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拧眉不悦地看了过去,“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另一个女学生半掩着口笑得娇俏,“我们不过想知道,骗了端王爷后心里会是什么滋味罢了。不如你告诉我们?” 其他女学生七嘴八舌地加了进来。 “想必是高兴的吧。毕竟捞得着和王爷多说几句话呢。” “何止高兴?简直要欢欣雀跃了!要知道,这世上可没几个人敢骗王爷。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她做到了,可不是这世上头一份?” 邹元桢瞬间便想到了恶犬事件。心中又气又急。 气的是,怎么消息就这么传了出来。先前看老太太的态度,不像是会将此事抖出来的。 急的是,如果王爷听闻了这个消息,究竟会怎么看她。 不过,她早已想好了应对发法子。 只要消息传出来,那么,正主不是她的事情便掩不住。故而邹元桢嫣然一笑,淡淡地与女孩儿们说道:“我怎么会随意诓骗王爷?不过是妹妹当时被吓怕了,不愿再提及那件事情,所以拜托我将此事掩下来罢了。” 她有信心元槿不会在旁人面前说起这个。 如果三妹妹想揭穿她的话,早在端王面前就揭穿了。她如果没看错的话,三妹妹甚至有点不想搭理端王爷。 “这话你糊弄旁人还行。糊弄我们,可是不成的。” 熟悉的说话声骤然响起,一个女孩儿款款地行了过来,正是护国公夫人的侄女儿赵秋宜。 她行至邹元桢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邹元桢,“邹元槿的性子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的。” 思及在山路上不动声色把她和林玉萱堵了个哑口无言的小姑娘,再想到在山明寺的那几天接触,赵秋宜哼道:“她就算被吓到了,恐怕也不会不敢说。除非——” 斜睨着邹元桢,她微微翘起抹了口脂的殷红的唇,“除非是和她亲近的人不准她说。” 昨日里她是在姑姑那里歇下的。护国公府里听闻这个消息后,姑母和她愕然之下,谈论了不少时候。她的这个想法,倒是和姑母不谋而合,故而此时敢这样讲出来。只是断然不会将姑母牵连进来罢了。 “你!”邹元桢腾地站起身来,面红耳赤地道:“你这是在诬蔑我!” 赵秋宜嗤了声,“这事儿自始至终都和我没关系。我诬蔑你有什么好处。”说罢,施施然回了位置坐下。 其他女孩儿陆续跟了赵秋宜过去,到她跟前说话。 听着众人不大不小的议论声,邹元桢又羞又窘。 想到元槿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会揭穿此事”,她暗暗愤怒,恼恨地低喃道:“骗子。” 原来并不是不准备揭穿,而是打算突如其来给她个下马威。最没想到的是,那丫头竟然事先笼络好了赵家的姑娘。 以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和赵秋宜不熟悉。原来,全是诱她上钩的假话! 邹元桢冷冷地朝着大将军府的方向看了眼。 只能说那丫头运气好。 也是怪了。闹闹那么烈的性子,昨日里居然会那么顺服。 如果……如果那丫头的脸被抓伤了,想必现在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这时叩声响起。 邹元桢转眼一看,原来是授课的先生在示意大家赶紧回座位。她便深吸口气,恢复了往日淡然素雅的模样,端坐在桌前。 元槿却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人扣上了偌大一顶“帽子”。 昨日里因着闹闹的事情,晚膳用得晚了,睡得就也有些迟。 早晨的时候,一醒来,天已然大亮。 元槿赶忙唤人来,起身穿衣。又问孟妈妈,怎地不早点叫自己。还要去晚香苑给祖母请安呢。 “是老太太特意遣了人来说的,昨儿姑娘累了,好生歇会儿,切莫叫你起来得太早。今早的请安就免了。”孟妈妈笑道:“而且还是老太太身边的喜菊过来说的。” 虽说老太太讲了不用过去请安,但元槿想了想,还是过去坐一坐的好。 听了她这打算,樱桃赶忙说“不用”,又道:“二姑娘今儿一早就被老太太叫去了。至今还没回白英苑呢。” “二姐姐?”元槿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说,昨儿晚上老太太让人去各个院子搜的时候,从二姑娘那里寻到了断掉的另外半截绣花针。昨日老太太乏了,没有声张。今日一早才提起来此事。” 元槿疑惑。 去各个院子搜查?竟然还有这回事? 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孟妈妈看到元槿一头雾水的模样,笑了,“除了几位少爷那里外,几位姑娘的屋子都搜了。还有针线那边、丫鬟婆子的屋,全都翻过。只咱们这里绕了过去,没有动。” 元槿想到邹元杺每次看到闹闹后那畏惧瑟缩的模样,摇了摇头。 邹元杺不像是有胆子往闹闹脚底下刺针的。 不过,二房那边的人都把心思藏得那么深,事实如何,她也不好随便判定。 起床梳洗打扮后,元槿正用着早膳,就见葡萄探头探脑地在往屋里看。快速瞄了几眼后,葡萄缩了缩脖子,又赶紧地把帘子放下了。 元槿看得好笑,朝孟妈妈示意了下。 孟妈妈边往外走边叱道:“畏畏缩缩的做什么呢?有话就大大方方说出来。” 葡萄磨磨蹭蹭进了屋,低着头道:“姑娘,表少爷来了,就在院子外头。他说让我来帮忙看看姑娘好了没。好了就和他说声,还没好的话就再等等。”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孟妈妈一眼,“表少爷说的,让我悄悄地过来瞧一眼,别惊动了姑娘。” 樱桃在旁道:“就你这样的,瞅上这么一眼,院里院外的都看见了,还悄悄的呢。你啊,哪天想做贼了都做不成!” 葡萄窘得满脸通红。 一屋子人就全笑了。 元槿本也在担心高文恒的伤势,如今早膳吃得差不多了,便搁下碗筷出了屋子。 刚刚出门,抬眼一看就见到了在院外徘徊的高文恒。 高大儒雅的少年本在无意识地慢慢踱着步子。女孩儿刚刚出屋,他似有所感,忽地抬眼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少年缓缓勾唇,露出了极其温和的笑容。眸中骤然一亮,焕发出了灿烂光彩。 “槿儿。”他轻轻低喃着唤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小她怕是听不见,忙又紧走两步到了院门口,稍稍放大声音再叫了次。 “恒哥哥来了多久了?”元槿疾走几步,说道:“既是来了,让人叫我一声便好。” “表少爷早就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惊动姑娘。”葡萄在旁小小声道:“还是婢子们看他一直不走,过去问了句,他才说的。” 元槿倒是没有料到这一茬。正要开口,高文恒已经急急辩解:“我刚才去给老太太请安,想着顺路过来看看你,就先来了。你既是没收拾妥当,我等等便是。左右也没什么旁的事情。” 元槿思量了下,笑道:“今儿早晨厨里刚做了些点心。表哥不如一起过来用一些?” “可是……”想到老太太之前话里话外说的那些个礼仪规矩,高文恒有些迟疑。 可是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儿,他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脸上微微泛着红,低低说了个“好”字。 元槿知晓自己单独和他这样待着不太妥当。左右如今天气尚热,就让人将茶水点心都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又特意遣了人去把妹妹邹元桐一起叫了来。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元槿一回头,才发现高文恒正立在树下盯着她瞧。眼神专注而又热切。 即便元槿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但,被这么个隽秀又温柔的少年这样盯着看,她也不由得有些脸红。 元槿赶忙转过身子,朝着欢笑着跑来的邹元桐说了几句话,稳了稳心神,这才邀了高文恒一同坐下。 高文恒手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看元槿真的十分担心,他又特意将包扎的绷带取了下来,露出伤口给她瞧。 “你看,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元槿看了却有些心忧。 之前刚刚伤到的时候,明明伤口没这么大、肿的也没那么厉害。 “之前伤口分明没这么大。”元槿顿了顿,终是没有忍住,说道:“偏你逞强,非要亲自下场划桨。这可好了,伤得更厉害了。我看你怎么办。”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不觉得,他却听出话中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不由笑意更深。 “槿儿无须担忧。你且仔细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肿起的地方也已经消了许多。大夫说了,这就是眼看着要好了。” 昨天元槿问起他的伤时,他为了不让她看见,特意把手背了过去。可是他急忙离开转身的时候,却被元槿看了个正着。 元槿仔细想了想,现在的样子,比起昨天来,当真好了不少。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樱桃忙过来准备给高文恒重新把绷带缠上,却被高文恒拒绝了。 少年脸颊泛着绯色,低低地局促地说道:“我、我想让槿儿来帮忙。不知、不知……” 元槿看着他这羞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大大方方地拿起绷带,一点点给他缠了上去。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皮肤是典型江南人的那种细腻润滑。这样如玉的手中,伤口的疤痕显得尤其狰狞。 元槿暗叹口气,努力将动作放轻、放柔。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脸上顿时红色更深。就连耳朵、脖子,都慢慢泛起了粉色。 元槿却是没留意到。 她十分专注地给绷带打了结后,就让人把茶端上来了。 蒋妈妈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表兄妹三人言笑晏晏的和乐模样。 看着眼前的融洽气氛,再想到晚香苑里的剑拔弩张。蒋妈妈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 其实老太太也知道,二姑娘怕闹闹怕成那样,连摸它一下都不敢,怎会往它脚底下扎针? 如果真是笃定了是二姑娘做的,老太太定然昨儿晚上就把她叫去训话了。断然不会等到今日早晨。 原本二姑娘好好说、好好辩解,老太太定然不会太过为难她。偏二姑娘又哭又闹,彻底惹烦了老太太,这便生了气,直接拿茶盏砸了她身上。 如今二太太过去了,哭哭啼啼地和老太太讲道理。 老太太有心让她们冷静冷静,从二太太进屋,就没开过口。直到后来想起了要好好打扮三姑娘的事情,这才唤了她过去,让她来带三姑娘出门一趟。 想到老太太的打算,再看眼前这对表兄妹投契的样子,蒋妈妈心里头当真不是滋味。强挤出个笑容,行至三人跟前,行了个礼。 三人中以高文恒身份最尊贵,且他是客。蒋妈妈刚弯下.身子,他便当先探手将她扶了起来。 蒋妈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高文恒,再次暗叹一声,转而和元槿说了来意。 “……今儿公主府的请帖怕是就要送过来了。老太太生怕时间来不及,所以今儿就出去看看。若是没合适的,明后日再出去瞧瞧。” 高文恒本想陪着一同过去。但蒋妈妈事先得了老太太嘱咐,婉拒了他的提议。 高文恒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虽然心里万般失落和不舍,依然没有一句重话。 他执意地等着元槿收拾妥当,送她到马车旁,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和她道了别。 元槿倚靠在车上。车子行出将军府挺久了,她悄悄撩开了一点车窗帘子往外看,仍然依稀可以看见少年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将军府前。 蒋妈妈生怕自己姑娘也上了心。但是仔细看了看,元槿的眸中半点异色也无,显然高文恒在她眼中虽然特别,却并不曾入了心。这才放下心来。迟疑了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锦绣阁只做绣品和衣裳布料生意。前面接待客人的地方是四间连着的屋子,上面呈放着一些有代表性的铺中之物。若是贵客,或是常客,便会被引进后头的内室之中。 里面足足有八间屋子。 右侧两间房,专门用来给客人量身,方便订做衣裳。 左侧是六间屋子,摆放的是贵重的独一无二的成品。 因着时间比较紧,现做是来不及了。蒋妈妈和掌柜的说了几句后,元槿便被直接引到了左侧六间去挑选。 这些成品都是阁里顶级的绣娘们自己设计做出来的。她们依着自己设想的衣裳样子,定下大小、定下花样。每种只做一件。 元槿进屋后,掌柜的就带了她去往适合她身材的那些衣裳走去。 元槿搭眼一看,立刻喜欢上了其中一件。 那件裙子由多层淡粉色的轻纱组成。每一层上面都是不同的暗纹,或是百蝶,或是缠枝,或是花卉。合在一起后,彼此交错相叠,美到让人惊叹。 掌柜的显然没料到元槿是看中了这一个。赶忙歉然地道:“可是不巧了。这件昨儿晚上已经有客人定下了。” 孟妈妈看元槿着实喜欢它,试探着说道:“不如我们再加一些银子,您来劝一劝客人,让对方把这裙子让给我们。”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掌柜的甚是为难地说道。 若是旁人就也罢了。偏偏是那位爷…… 这可是谁也劝不动的主儿。他可没那本事让他改了心意。 掌柜的也不想和大将军府闹得太僵,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端王爷选中的。当时他一眼就瞧中这件。说是腰身太宽了点,让咱们连夜赶着修改了下,今儿要来取。” 听闻是端王要的,谁也不敢去争抢了。 蒋妈妈有些不悦,“既是被人看中,你们应当取下来才是。免得旁人也喜欢,倒是不好交代了。” 掌柜的连连说是,又道:“王爷催得急。咱们想着等下许是就来拿了,就一起挂在了这里,先让王爷看看成不成,确定无碍了,再装起来。” 元槿一听到“端王爷”三个字,就想到了那人指责她时倨傲的模样。 原先她听说这王爷十分洁身自好,从来不沾女色。可如今看他对一条裙子那么在意,又觉得传言许是假的。 毕竟这裙衫一看就是她这样身材娇小的女孩儿穿的。他姐姐定然不合适。还不知是送与哪位红颜知己的。 这年头一闪而过,元槿便没再多思量。 本就是她晚来了一步,何苦要强人所难夺人所爱呢。 她喜欢这衣裳是不假,可是端王看中了这衣裳的,想来也是十分中意它的。 不过,和自己喜欢的东西擦肩而过,那感觉,当真是难以言表。 因着错过了这一件最喜欢的,再后来,元槿就有些兴致缺缺。看了许久,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最后还是在蒋妈妈和孟妈妈左一言右一语的劝说下,选了一件还算比较满意的。 就在她点明了要这一件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娇喝。 “这衣服我要了。谁也不准抢!” 闻言看过去,便见一名身姿袅娜的少女正缓步朝屋里行来。 她相貌颇为好看,只是眉目间隐着一股凌厉之气,让她娇媚的容颜失色三分。 “这衣裳,我要了。” 少女指着柜上衣物,眼睛却始终盯着元槿瞧。眼中划过诸多情绪。 有惊艳,有意外,有沉思。更多的,是懊恼和愤怒。 其实元槿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件裙衫。 若是平常时候,若是遇到了好生与她商量的女孩儿,她或许就大方地将东西让给对方了。 只不过,一来,刚才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件来晚了一步没能买成,心里堵着一口气。二来,这少女的神色语气十分倨傲,着实让人看不惯。 故而元槿微微一笑,斩钉截铁说道:“先来后到。你既是来晚了,怨不得别人。” 少女挑眉一笑,哼道:“邹元槿,几日不见,你莫不是忘了我谁了吧?” 语毕,少女一挥手,十几个丫鬟次第进到屋中,将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她则缓步行至屋中椅子上,端坐了下来。 元槿还真的不认识她。于是微微转眸,望向蒋妈妈。 蒋妈妈在她耳边低语道:“国公府世子爷嫡亲的妹妹。” 元槿恍然大悟。 难怪她这么嚣张跋扈。 徐太妃是她姑母,明乐长公主和端王爷是她表姐表兄。身份十分尊贵。 不过,知道归知道,该怎么做,那是原则问题。 更何况,身为大将军府的嫡出长女,她也不差不是? 元槿当即拿出银票付款。 “你敢。”徐云灵横了掌柜的一眼,“若你把东西给她不给我,信不信我掀了你的铺子。” 这锦绣阁在京城开得那么大,定然有自己的靠山。 掌柜的倒也硬气,不卑不亢道:“邹姑娘来得早,先一步定下了,自然是邹姑娘的。您来得晚,还请从其他的里面选一个。” 徐云灵哼道:“我想要哪一个就要哪个。你可知道,我来买衣裳,可是端王爷亲自授意了的。” 端王爷? 听了这个名号,元槿和掌柜的不由地都往之前那件端王定下的裙衫看去。 元槿暗道,难不成,端王爷的红颜知己便是这位无理取闹的徐姑娘? ……眼光也忒差了点…… 元槿笑了笑,坚定地道:“端王爷是否授意,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这一件是我要定了的。” 说罢,不管那徐云灵再怎么折腾,她理也不理,直接拿了东西走人。 徐云灵气得火冒三丈。 但是,邹大将军威名在外,京中勋贵无不让着将军府三分。真要硬抗起来,除非是端王在,不然,她还真不敢把元槿怎么样。 正兀自懊恼着,徐云灵忽听掌柜的问道:“请问,可是端王爷让姑娘过来的?” 徐云灵眼神闪了闪,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她倒也没算是在说假话。只是,把端王的意思稍微改了一改罢了。 护国公夫人赵氏是她继母。 徐云灵素来和这个继母不对盘。她想要的,继母偏不给她。她想和蔺君泓多见面,赵氏偏要阻着。 偏偏父亲护国公还总帮着继母,说她性子冲动需要好好调.教,让她多听继母的教导。这样下来,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她落了下风。 昨日里也是这样。 原本她要一同去观赛,家里人也都同意了的。 前两日的时候,哥哥徐云靖兴冲冲回家来,说是端王蔺君泓也会去参赛。 这下可就热闹了。 赵氏找了诸多理由,说她近日来身子不太爽利,说太阳太晒,不适合女儿家出门,总而言之,不让她去。结果,护国公爹再一次听了赵氏的,最终把女儿拘在了家里。 她去找哥哥帮忙。谁料哥哥也不同意,还说甚么:“你和端王爷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的。” 徐云灵后来知道蔺君泓真的到了比赛现场,还亲自上场,恨死了赵氏。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端王爷昨日离开赛龙舟的大河后,先是去了趟锦绣阁,然后就到了护国公府。她这才得以和他相见。 当时她跟在蔺君泓后头,缠着他和他说话。又说自己也想去锦绣阁选一件衣裳,他怎么不早说要过去,不然的话,还能一起逛一逛铺子。 蔺君泓不耐烦了,临走前抛下一句:“怎么,我还能阻着你不成?你要去就去吧。” 端王爷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护国公刚好过来,也听见了。 徐云灵今早就是用了这个当借口,凑着赵氏不在的时候,磨着爹爹同意她出门来的。 看到徐云灵点了头,掌柜的有些不确定地道:“王爷是让姑娘来取衣裳的吗?” 掌柜的之所以问徐云灵,是因为他掌管锦绣阁那么久以来,从未听说端王爷要送女儿家衣裳过。就连他的亲姐明乐长公主,都没送过。 结果,昨儿端王爷刚来订了一身裙衫说翌日来取,今天国公府的姑娘来了就说是端王爷让她来的。 由不得他不多想,联系到了一起去。 徐云灵自然是连连应下。 掌柜的就拿出端王选的那身衣裳给她看。 徐云灵顿时眼前一亮。原因无他,这件裙衫着实是太漂亮了。 一层层粉纱薄如蝉翼,微风拂过,层层绣纹交替拂动,似梦似幻。 飘飘渺渺,宛若仙人,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徐云灵还是有些迟疑,“这衣裳,王爷是何时定的?可是昨日龙舟赛后?” “正是。” 听闻掌柜的这样说,徐云灵彻底放心了。 前些天她听到过端王爷和哥哥在书房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裙子。 若不是为了她,王爷何须去问哥哥? 哥哥也是瞒得紧。总劝她不要将心思放在端王身上,悄悄地还和端王一起商议这些。 徐云灵看着眼前这裙衫,顿时欢喜起来,完全忘了先前那一件的模样。 其实,她本也没太看清元槿手中衣裳的样子,也不是非要它不可。 她烦的是,没想到那邹三姑娘大好了之后,居然漂亮成了这般模样。 容貌身段是一等一的好,更难得是眼眸回转间的那股子灵气,让人简直挪不开眼。 徐云灵自诩相貌出众,原先只邹家的二姑娘能和她相提并论一番。如今见到了个远远超过她们的,自然不服气。 不过,知晓端王爷在这里给她定了一件衣裳后,徐云灵的怒气顿时消弭无踪。 ——那邹三长得再好又怎样? 最终还不是不如她! 这样一想,徐云灵反倒不气了。 掌柜的让她把衣裳取走。她想了想,还是等端王自己来拿好了。当即转身离开,只等着蔺君泓将东西送到护国公府去了。 元槿离开锦绣阁后,不多久,也就将刚才的事情抛诸脑后。 原因无他。 为了不相干的人置气赌气,太过消耗精力。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吃两碗饭,多喝两碗汤。 那什么端王爷徐姑娘的,与她何干?转眼忘了就是。 一行人又去首饰铺子逛了逛,选了一些东西,这便有些疲乏。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往福顺酒楼去。到了的时候,先前遣了往酒楼去的婆子已经把雅间订好了。 元槿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定下的雅间,居然是与上次来时是同一间。 想到那时候与邹元桢同来时谈笑的情形,再想到邹元桢的所作所为,元槿哂然一笑,暗道下次还是换个地方吃饭吧。省得每次过来都要回想起闹心的事情,也是很烦。思量已毕,当先迈步入屋。 她刚刚坐定,还未来得及上菜,敲门声响起。 蒋妈妈问了两遍,对方都没有回答。孟妈妈就让葡萄过去开了门。 谁料门外竟是两名英武男子,身着锦缎长袍,头束玉冠。一人手里捧着个盒子,一人手持一块腰牌。双眸冷冽,难掩肃杀之气。 屋里的人都有些惊到了。 繁武当先开了口:“请问,是邹大将军府上的姑娘吗?” 听他这话说得还算客气,蒋妈妈镇定了些。见他拿着腰牌,就上前看了看。 谁料,竟是端王府的。 蒋妈妈愕然,“你们这是……” “王爷有命,特送来薄礼一份,聊表心意。王爷说,上次之事,实在抱歉。往后必会好好约束手下,断不会再惊到姑娘了。” 因着这话,将军府的人俱都知晓,王爷恐怕是因了三姑娘被恶犬惊到的事情而来。于是都望向元槿,看她的意思。 元槿不知道端王是怎么晓得了事实真相的。平静地道:“虽说上次受了惊吓,但王府已经送来了谦礼。无需再做其他。更何况,昨日之事,也是我们不对。” 这就是拒绝再收礼物了。 而她说的“昨日之事”,自然是邹元桢诓骗旁人那一件。 繁武刚要开口,被身边繁盛轻飘飘看了一眼,顿了顿,没敢说。 繁盛看了眼屋内其他人,斟酌着说道:“说起‘昨日之事’,某倒是想起王爷还提过一句,之前的事情,是他不对。往后必然谨言慎行,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元槿没料到他又来了这么几句。 仔细想想,才明白过来,话中指的是昨儿在小树林里蔺君泓说的那些话。 “还望姑娘谅解,既往不咎。”繁盛看元槿神色间透着了然,想她是明白过来了,忙将盒子又往前送了送。 “王爷说,上一次送礼之人不是他,收礼之人不是姑娘。如今却是要真真正正地道一次对不住了。” 说到这个份上,再执意不收,倒是不太好了。 更何况,端王府和将军府都不差那些买礼物的银子。要的不过是一份诚意罢了。 元槿颔首应下,让樱桃把盒子接了下来。 繁武繁盛大大地吁了口气。和元槿行了个礼,这便退了出去。 元槿本没在意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毕竟道歉和接受道歉,不过是个场面上的话罢了。往后大家抬头也见不着是低头也见不着,根本不用多费力气。 若非她是将军府的女儿,对方恐怕都懒得走这个过场。 她无可无不可地让樱桃把谦礼搁到了一旁。 葡萄倒是有些雀跃,问元槿:“姑娘,要不要打开看看?”毕竟是端王爷送来的啊! 元槿自是没所谓,就随口应了一声。 葡萄便拉了樱桃一起去打开盒子。 半晌没听到丫鬟们的声音。 元槿讶然,问道:“怎么了?”说着,侧过脸去,望向她们。却见葡萄和樱桃俱是一脸的震惊,神色颇为复杂。 疑惑之下,元槿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万万没想到,盒子里装着的居然是之前她在锦绣阁第一眼看中的那个裙子。 那件极其漂亮的,层层叠叠的粉色纱裙。 元槿就也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用过午膳歇息了会儿,下午的时候,元槿又去逛了几间布料铺子。 如今将军府布料的牌子在她手里,这一块的事情便是由她负责。 虽说现在还是夏日,但,也要开始准备府里众人的秋装了。不然待到入了秋才开始做打算,针线上的再一件件做起来,已然赶不及。 蒋妈妈看元槿这样有打算,十分高兴。 说实话,老太太和她都没有特意向三姑娘提起此事。悄悄问过孟妈妈,孟妈妈也不曾提醒过。这样看来,倒是三姑娘接手此事后自己当真上了心,所以才会在恰当的时机安排此事。 因元槿是头一回和布庄上的人打交道,蒋妈妈就留心看着。见元槿有些地方不甚明白的,就在旁稍微多提了她几句。 回去的时候,元槿先去见过老太太,却意外地发现,晚香苑里跪了一地的人。基本上都是在白英苑里伺候的。 元槿只扫了一圈瞧了个大概,没再往那边多看,径直走入屋里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 待到她拿着牌子去账房了,蒋妈妈把今日里端王爷送来裙衫的事情与老太太讲了。又唤了人来,把那裙衫给老太太看。 蒋妈妈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老太太去,在路上的时候提前和元槿说过与老太太说一声。元槿自是答应了。 老太太望见这衣裳,也是赞叹不已,“端王爷选的东西,定然不一样。这一件,怕是下不了这个数。” 蒋妈妈见老太太比了个“五”的数字,下意识说道:“五百两?” “五千。”老太太淡然说道。 蒋妈妈被惊到了,“这——” 原先也不是没在锦绣阁的内室买过衣裳,但都没这么贵过。 这次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衣裳已经被人订下了,店家不肯卖,自然没有问起价格。之前想着应该是和以往买的差不多的价钱,谁曾想居然差别能这么大? “锦绣阁的衣裳,一针一线都是最好的绣娘慢慢绣出来的。所以,衣裳的价钱高低,看的是绣纹的多少、看的是刺绣人的本事。如果我没瞧错的话,这手艺可是出自温大师。旁人可没法在这么薄的纱上面绣的这么精细。再看这么多层,那么多花儿啊草儿的……你估摸着得多少?” 听了老太太一番话,再听这是温大师的手笔,蒋妈妈不由惊叹着多瞧了几眼。 老太太想了想,道:“有了这衣裳就好办了。你跟孟妈妈说声,消暑宴那天,让三丫头就穿这个去。” “恐怕不太合适吧。”蒋妈妈有些迟疑,“这毕竟是端王爷送的。” “既是端王爷送的,就更该穿上了。即便是用来赔礼道歉的,但是对方也是一片心意。若是置之不顾,岂不是要让他不快?” 还有几句才是最为重要的缘由。不过,老太太掩下了没说。 太子虽然沉稳练达,但有一个软肋,那便是爱好美色。 越是美丽的女孩子,越是能引起他的注意。 元槿的相貌身段本就极其出众了,若再穿了这一身,想必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挪开眼的。 ……当然,端王那般冷情冷性的除外。 之前邹元杺便是因为容颜颇美,曾被太子赞过。所以太子妃对邹元杺上了心,让老太太带着过去瞧了几次。只是太子妃对邹元杺不是特别满意,那事儿就一直搁置着。 后来见了元槿,太子妃很是高兴。无论谈吐举止,亦或是相貌气度,这姑娘都是一顶一的好。 只不过因为之前有“傻”的名声在外,虽然如今大好了,可若是当年之事被人拿出来说事儿,就不太妥当了。 毕竟有没有“大好”,单凭家里人几句话,还不至于让人信服。 故而太子妃一再和老太太说,务必让元槿考上静雅艺苑。 艺苑里的女孩儿,那都是选出来的极其出类拔萃的。如果元槿能够考上,她那“傻”的过往便算是真正被揭了过去。 “这事儿你有空的时候和钧哥儿提一提,让他和槿儿好好说说。槿儿答应下来后,就请来最好的女先生来教她。” 蒋妈妈不解,“这事儿老太太与三姑娘说不就行了?大少爷在国子监,等闲回不来。待到下一回见,还得些时日。” “不能绕过他去。”老太太想到邹元钧和邹元钦护着妹妹的那副模样,暗叹一声,“若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让槿儿学这个学那个,被他知道了,少不得要埋怨我累着了他宝贝妹妹。倒不如和他说了,让他点了头再做安排。” “那我应该怎么和他讲?” 蒋妈妈虽然知道这事儿的安排和太子府有关系,但具体事由,老太太一直瞒得很紧,她并不清楚。 老太太想了想,道:“就说槿儿虽如今大好了,但原先‘傻’的名声在外,很多贵女都不愿与她结交,对她颇为排斥。若能考上艺苑,往后和旁人家往来,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蒋妈妈将这些话一一记牢,应道:“老太太吩咐的,定然办好。待我下一回见了大少爷,就寻机和他说。”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平静地“嗯”了一声。 元槿从账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在外头徘徊的高文恒。 她见少年来回踱着步子,都是绕着账房外的几丈地,没有偏离多少,心里这就有了数,走过去问道:“恒哥哥是在等我吗?” 乍一听到她的声音,高文恒赶忙停了步子,欣喜地看着她,又紧走几步向她走来,“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今日在外面玩得如何?” 元槿就将今日的行程一一和他数了一遍。 高文恒静静听了,忽然冒出一句:“到了消暑宴那日,槿儿打算穿那一件衣裳?” 听他提到消暑宴,甚至还隐隐带着期盼之色,元槿问道:“公主府的请帖已经送来了?恒哥哥你……” 恰好这个时候在清远书院读书的哥哥们下学归家。 邹元铮看到元槿,笑着打了个招呼,刚好打断了元槿的话。 元槿回了一声后,邹元铮又和高文恒说了两句,这便拉了邹元钰一起走了。 邹元钦却是停住了步子,凑到元槿跟前看她们说话。 元槿刚才话只说到了一半,如今见哥哥来了,也没甚顾忌的,直接接着说道:“恒哥哥到时候也要去参加吗?” “嗯。”高文恒颔首道:“杨驸马给我下了帖子。” 杨驸马便是杨可晴的父亲。 永安侯府高家和永宁侯府杨家,两家的长辈是极其熟悉的。如今高文恒来了,杨驸马就直接以他的名义给高文恒下了帖子。 元槿听闻,笑得眉眼弯弯。 高文恒还记得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她没回答,忙又问了一遍:“妹妹到时候穿哪身衣裳去?什么颜色的?” “樱草色的。”元槿说着,想了想,又道:“你没见过,是今儿刚买的。” 高文恒点点头,暗自思量一番。 他有一件荼白色的外袍,上面的绣纹是樱草色的。到时候或许可以穿了那件过去。 正暗暗想着,忽然胳膊上一晃。 高文恒转眼望过去,才见邹元钦正对着他笑,眼中分明带着某种了然。 高文恒的脸颊慢慢地有些发热,忙和他说起了别的,“你们清远书院,还收学生吗?” 邹元钦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来?不如直接去国子监。” “国子监还得再过两年。”高文恒道:“现在去不成。” 十六岁方能入国子监读书。 他才十四,年龄还不够。 邹元钦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这是打算来京城长久待着了。 看了眼旁边笑靥如花的妹妹,邹元钦认真地想了想,“现在还不到入学的时候。不过,我寻了先生问一问。或许让院长考你一考,过了的话就能入学也未可知。” “那就麻烦你了。” 邹元钦连忙摆手,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 听了那“自家人”几个字,高文恒脸上烫得都要烧起来了。赶紧和兄妹俩道了别,忙不迭地跑远了。 看他难得一见的慌张模样,元槿疑惑,问邹元钦:“他很怕考试?” 邹元钦看着元槿,笑得温和,“或许吧。” 账房在外院。元槿往回走的时候,刚要转过弯去到往垂花门,斜刺里忽然跑出个人来,惊了她一跳。 元槿稳住心神看过去,才发现是邹元钰。 邹元钰笑着和元槿打了个招呼后,便将手里拿着的折起来的短笺递到了她的跟前,“哥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妹妹答应。”说着,望了眼短笺,示意想要拜托的事情就在这上面写着。 元槿只是笑,并不接东西,“有什么话三哥和我直说就是。” 邹元钰左看看,右看看,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他在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元槿本打算拒绝。后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接过短笺道:“我可先说在前头。三哥说的事情,我不见得做得到。” “无妨。妹妹肯帮忙,哥哥已经感激不尽了。”邹元钰含笑和她道了别,摇着折扇走了。 元槿刚一转进垂花门去,脸上的笑意瞬间转淡。 这位三哥哥,是大姐邹元桢一母同胞的弟弟,都是二房李姨娘的孩子。 若是以往信任邹元桢的时候,元槿或许还会考虑着当真帮他一帮。 但如今既是不信任邹元桢了,那么对于她这个亲弟弟,元槿自然也会提防着。 打开短笺扫了两眼,元槿把它给了樱桃,“送去晚香苑。老太太问起,你就把他刚才说的话转给老太太听。” 樱桃素来机灵。听闻后应了一声,赶紧往晚香苑去。 老太太扫了短笺几眼,细细问过樱桃,就让樱桃回去了。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蒋妈妈,老太太把手中之物丢给蒋妈妈。 蒋妈妈搭眼一瞧,奇道:“三少爷说,事情不是二姑娘的人做的,让姑娘帮忙,给她求情?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双目紧闭,似是在小憩,半晌没有言语。许久后,慢慢掀开眼帘,道:“他知道槿儿这几天在我跟前说得上话,所以让她来求。能成,那便是好的。不能成,我也只说迁怒于槿儿。” 蒋妈妈奇道:“他就不怕姑娘和老太太直说了这事儿?” 不待老太太开口,她恍然道:“我明白了。” 就算被老太太看到了,老太太也只是瞧见他为嫡妹说话,没有旁的。 可蒋妈妈总觉得三少爷闹这一出别有用意。 正暗自思量着,就听老太太冷哼一声,眸中闪过厉色。 “原先当他姐姐是个好的,所以万事由着她。如今才发现,那是个心思比谁都多的。她都那么多歪心了,他又怎少得了?想让我误会杺姐儿,怕是小看了我这老太婆!” 仔细想想,早晨孩子们临去学堂前过来和她道别的时候,邹元桢一来,闹闹就有些发抖,还使劲往她怀里钻。 如今想来,怕是另有原因。 老太太猛拍椅子扶手,指了院子外头跪的那些人,冷声道:“去,再去查查元桢屋里的那几个。我就不信挖不出话来。” 蒋妈妈赶忙领命下去。 闹闹被刺针的事情,问出来的具体结果如何,将军府众人并不知晓。 当天晚上,老太太杖责了十几个人,把她们撵出府去,自此后,再没提过此事。 不过,那日过后,老太太发了话,消暑宴那日,邹元桢不必跟过去了,留在府里帮忙守着家。 这个消息一出来,虽老太太没有明讲,但是大家对于那事所查结果有了几分的肯定。 每个人每日里都有许多事情要忙。府里那么多人,谈资甚多。闹闹之事和邹元桢的关系,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并没有真正结论,就也少了被谈起的价值。不多时,这事儿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直到那日,消暑宴的前一天,邹元桢归家。 大姑娘一回来,就去了晚香苑见老太太。 刚进屋也就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晚香苑外头做活儿的仆从们就听到砰的一声响,然后是老太太的怒喝声。 “你就非要这样和我对着干?!” 老太太怒极,站起身来,指着邹元桢,恨声说道。 她不顾脚边挥手砸碎到地上的瓷瓶,一步步往前行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邹元桢,“你是铁了心地要去参加那劳什子宴席?” 邹元桢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地说道:“并非是我的主意。是先生的主意。她一向赏识我的琵琶技艺,特意和长公主说起了,长公主这便让她带我过去。” 老太太神色冷冽地看了她半晌,挥手让她走了。 蒋妈妈看老太太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忙扶了她坐下,“既然是艺苑先生的主意,老太太又何必和大姑娘置气呢。” “琵琶弹得好的人多了去了!若她不让先生刻意在长公主跟前说她和端王亲近的事,长公主怎会留意到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 明乐长公主长公主为了端王爷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如今听闻他肯对某个女孩儿另眼相看,管她是谁呢,自然是应下了让她参宴。 至于恶犬事件中被吓到的不是邹元桢…… 依着长公主的性子,怕是不会在意的。 她要的只是个能让弟弟另眼相看的女孩儿。 思及此,老太太的神色愈发凛冽起来。 长公主是端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邹元桢若是得了长公主这个助力,难保她和端王会不会成事。 即便她只能做王爷身边的一个妾,可她一旦入了王府的门,那么,太子府那边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老太太沉吟许久,唤了蒋妈妈吩咐道:“你去白英苑一趟,和老二家的还有杺杺说,让她们准备一下,明儿一起去赴宴。” 蒋妈妈很是惊愕。 老太太之前是铁了心要治一治二姑娘的脾气。怎地忽然改了主意? “家里的人,得有家里人制住,方才不会在外人跟前丢脸。”老太太沉声说道:“你给她们母女俩递个话,就说,闹闹如今最怕桢姐儿了,看到她就往别人怀里缩,半点儿不让她碰。” 这就是在暗示,当日的事情是邹元桢做了,然后诬蔑邹元杺的了。 依着二太太和二姑娘的脾气,定然不会轻易放过邹元桢。 蒋妈妈忙领命而去。 在她出门前,老太太又将她唤住了,“记住,你和她们提一句,桢姐儿如今最想见的就是长公主和端王爷。” 告诉了她们后,有她们缠着,邹元桢即便到了公主府,想必也没什么机会见到长公主了。 邹元桢想反抗? 二太太可是她的嫡母!身为庶女,怎可不听嫡母的话? 若她敢公然违抗二太太,那往后谁家也不敢娶她! 蒋妈妈站在门前,将老太太的话一字一句的都捋顺记好了,这才匆匆往白英苑而去。 元槿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杜氏和邹元杺、邹元桢也要参宴的。 不过,这对她来说,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她们去或不去,与她无关。 元槿早已打算好了。到时候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没事了就寻杨可晴玩。小丫头鬼灵精怪的,有趣得很。 至于庶妹邹元桐,因着前两日生病,如今还没大好,今日不得出门去。 元槿收拾停当后,先去邹元桐的屋里看了看,和妹妹说了几句话。听到老太太那边遣了人来唤了,这便往晚香苑去。 女孩儿身姿曼妙,行止间裙衫拂动,似是有百花百草绕在身边,又似有百蝶在翩翩起舞。 如梦似幻,像是天上的仙子在花草凤蝶的簇拥下,踏入凡间。 元槿这一出现,登时让晚香苑所有人都看呆了。 最先回神的是老太太。她朝蒋妈妈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不错”。 最后好不容易方才回神的,是高文恒。 他走到了女孩儿跟前,双颊红透嗫喏了半晌,忽然意识到元槿居然穿的是粉色裙衫,忙问道:“妹妹怎么没穿那件樱草色的?” 元槿这才想起来他之前也问过这个。虽不知一名少年干嘛要关心女孩儿的穿着打扮,但还是说道:“祖母说这件更好看,让我穿这件。” 高文恒看看自己袖口衣襟上的樱草色绣纹,有些恹恹地“嗯”了声。 依着前几日的习惯,老太太看到她们两个人单独说话,定然是要阻止的。今日却是改了主意。 “三丫头既是准备好了,就头里先走。恒哥儿若是无事,就陪她一起过去吧。我们再收拾收拾,稍晚些就去。” 元槿手里有杨可晴单独下的帖子,高文恒手里有杨驸马亲手下的帖子。她们两个就算单独行动,也能入得了公主府的大门。 但其他人不同。 旁人加在一起,共用将军府收到的那个请帖,不能单独行动。 老太太知道邹元杺不只不喜欢邹元桢,也不喜欢元槿。 她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出岔子。索性把二房的几个全部都拘在了自己身边,让高文恒骑马、元槿坐车,先行离开。 她倒是不怕高文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即便她对这亲事不再满意了,却也知道,这孩子的品性,那是真正实打实的好。谦谦君子,不会做出伤害元槿的事情。又体贴温和,不会让元槿受了委屈,定然一路护好她、让她安然到达。 见老太太将这样的重任交给自己,高文恒忐忑了多日的心总算是安定了稍许。刚才因着元槿没穿樱草色衣裳而低沉的情绪,也渐渐和缓过来。 再一想着等下将要和元槿单独过去,虽有丫鬟婆子在旁边,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局促。 老太太难得地装作没发现高文恒的表情变化,又叮嘱了一两句后就让两人走了。 将军府外的巷子里,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斜斜地倚靠在高大梧桐旁。不远处,一匹白马姿态悠闲地踱着步子。 听闻将军府开始喧闹起来,蔺君泓低低唤了白马一声,翻身而上。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儿一想到今日参宴之事,竟然一晚上辗转难眠。待到鸡打鸣,他也不躺着了,索性练了会儿功,然后就骑马出了王府。 谁知居然不知不觉到了这里…… 蔺君泓眉心微蹙,正准备朝着与邹家相反的方向离去,回头一瞧,刚巧看见了正在出府的一车一马。 马上的少年温和儒雅,嘴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侧身望向马车,而后并行。 他时不时地俯下.身去朝向侧边,像是在和车内之人说话。神色温柔而又欣喜。 再看那马车…… 端王爷双眸微眯。 眼熟。 像是那小丫头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端王爷持缰的手忍不住用力,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边行去。 他多年习武,耳力甚好。还未靠近车子,就远远地听到车内传来了一声轻唤。 “恒哥哥。”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好辨别,也十分好听。 可是此刻听在端王爷的耳中,却是让他拉缰的手倏地握紧,指节泛白。心里头翻山倒海,滞闷不已。 他猛地看向高文恒,顿觉得对方温柔的目光刺眼得很。 蔺君泓环顾四周,心下有了主意,掉转方向,朝着另一处行去。 高文恒边骑着马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槿说着话。行了两条街后正欲转弯,冷不防旁边小胡同里闪出一匹骏马。 他忙勒马驻下,旁边的车夫也将车子停了下来。 待到看清来者,高文恒很是惊讶,“端王爷?” 虽然两人并不认识,但是那日龙舟赛的时候,都曾经上过场。对于彼此的身份,还是知晓的。 蔺君泓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目光一转,朝马车车厢扫了眼。口中却是说道:“高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长公主府的宴请,在下亦是收到了请柬。如今正往那里去。” “我也正要往那边去。”蔺君泓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不如一起吧。” 高文恒没料到他居然会主动提出一起来。本是有些不愿,毕竟难得地和槿儿单独相处。可若是拒了王爷,怕是会有损王府和将军府的关系。 纵然心里再不情愿,高文恒也只得说了个“好”字。 两人本就性子不同,一路过去,当真是没什么话好说。 不过,只要高文恒不和车里的女孩儿讲话,端王爷就已经心里舒坦许多了。 只可惜的是,女孩儿就算没有和高文恒说话,但,也未曾搭理过他。 蔺君泓心里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思量许久,苦于找不到借口主动开口,只能继续和高文恒大眼瞪小眼,默然无语地继续前行。 恰在此时,车内忽然想起了一阵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小狗刚刚醒来时候发出的叫声。 蔺君泓心下暗喜,面无表情地问道:“车里有狗儿?” “嗯。是。”高文恒笑道:“是我送给表妹的一只小白狗,叫腾腾。” 他提起女孩儿的时候,眼中波光潋滟,温柔若湖水。 蔺君泓愈发地脸色黑沉如墨。 “那小白狗,是你送的?” 若他没记错的话,那丫头可是没事儿就抱着它玩儿! 高文恒一怔,“王爷见过腾腾?”转念一想,笑了,“是我糊涂了。那日龙舟赛的时候,小郡主还抱着它玩过。” 蔺君泓心里头不爽快,懒得敷衍他了,转而望向车厢,问道:“怎么不说话?” 元槿正拨拉着腾腾肉呼呼的小爪子玩呢,听到这一句问话,也没想到是在和她说,压根没搭理。直到高文恒在车外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开口道:“王爷和表哥在说话,我自然不好插口。” 他是“王爷”,旁边那个就是“表哥”、是“恒哥哥”。 亲疏立显。 端王爷眉心微蹙,沉默了半晌后,当先策马而去。 到了长公主府,蔺君泓一路往里冲,最终在小花园里寻到了杨可晴。 小姑娘端坐在石桌旁,面前摆了好多花枝和花瓶,正认认真真地插着花。 听到身边妈妈的禀告声,杨可晴朝着这边看过来,对着蔺君泓甜甜一笑,“小舅舅,你看看我插的花好不好看?” 小孩子插花,再有天赋,美感上还是稍逊的。 不过杨可晴性子活泼可爱,凭着感觉将花插得高低错落,颇有些可爱的意趣。 平日里蔺君泓看到她这般,若是心情好了,少不得要多夸赞几句。 可是今日里,他却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随意说了句“不错”。 杨可晴这便发现了不对劲来。 不过,蔺君泓不主动说,她就也不问。自顾自地继续插花,一个字儿也不多说。 半晌后,还是蔺君泓按捺不住了,当先问道:“你不去招待客人?” “家里那么多大人,哪需要我一个小孩子去招待客人?”杨可晴一本正经地说着,用眼角余光偷偷瞄蔺君泓,“小舅舅你这么大了都不去,让我一个小孩子过去,羞不羞。” 蔺君泓轻嗤一声,“说的好像公主府是我家似的。” 他顿了顿,低声道:“邹家三姑娘来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到门口了。还有几位大人家的千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也都到了。这么多小孩子在,你不去帮忙,怕是说不过去吧。不怕把你娘累着?” 听说元槿到了,杨可晴瞬间绽开了笑颜。但,一转眼看到小舅舅淡然微笑的模样后,小姑娘又瞬间改了主意。 她强压下心里头的欢喜,抿着嘴继续不动声色地插花。 蔺君泓催了两句,杨可晴绷着小脸,说道:“娘说了,我得把这些插完了才能动。” 蔺君泓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说道:“现在你过去一趟的话,我就带你去福顺酒楼吃饭。” 杨可晴静坐不动,眼睛已经开始滴溜溜在转了。 端王爷勾唇一笑,气定神闲地道:“而且,还能带你去街上逛一逛。” 小姑娘挪动了下.身子。 “顺便买点小玩意儿。” 小姑娘已经笑起来了。 “你若乐意的话,还能带你去买上一次没能买到的八宝盒……” “好!不许反悔!”杨可晴说完,不等蔺君泓开口,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到了大门口后,杨可晴左看右看,好不容易盼到了元槿下车子。 瞧见元槿的一身打扮后,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惊叹道:“槿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又粘着元槿说了会儿话。 高文恒含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在旁边说笑,好脾气地不去打扰,只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有两个年岁和杨可晴差不多的小姑娘来了。 杨可晴重重地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和元槿道了别,领着两个小姑娘进到府里去。 走了几步,一回头,见元槿正和高文恒笑着说话,杨可晴又重重叹了口气,心说自家小舅舅如果有那位大哥哥的脾气一半好,也不用愁找不到媳妇儿了。 把两位小客人送到厅里,杨可晴赶忙跑回了小花园,邀功似的和蔺君泓说:“我帮忙招待了两个小客人!小舅舅,我厉害不厉害?” “邹三姑娘呢?”蔺君泓微微垂眸,轻声问道:“她这个时候差不多到了。你没遇见?” “见到了啊!”小姑娘乐滋滋地说道:“她和一位脾气很好、很好看的大哥哥在说话。我看她在忙,就没打扰她。” 蔺君泓猛地抬眼,一字字问道:“你居然没去打扰他们?平日里你……” “平时是平时。今天我答应了小舅舅要招待好小客人,自然要做到!”杨可晴万分满足地邀功,“小舅舅,我这次是不是做得很好?奖励能不能多点?” 端王爷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呕得自己几欲发狂。 杨可晴看着他精采的脸色变化,大眼睛眨呀眨,十分怀疑地开了口。 “小舅舅,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第二十四章 杨可晴刚说完这句话,小脑袋上就挨了一记轻叩。小姑娘忙伸出小手捂住头,横着眼睛怒视罪魁祸首。 “小舅舅,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什么时候是君子了?”蔺君泓抬指弹了弹瓶中花枝,不甚在意地说道。 杨可晴张了张口,最终,哑口无言。 好像还真没人用那个词来形容过他…… 蔺君泓笑了,“小小年纪,少胡思乱想的。赶紧做吧。不然的话,午宴开始了你也只能待在这里。” 听了这话,杨可晴一下子蔫了,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继续手中的活计。 彼时杨可晴带着小客人们离开后不久,将军府的车马也就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前。 元槿和高文恒忙停止了交谈,迎了过去。 老太太当先下了车子,而后是二太太杜氏、二姑娘邹元杺还有大姑娘邹元桢。 之前是想让高文恒送元槿过来,老太太方才让两人在一道。如今既是到了目的地,再看两个孩子金童玉女般地并肩站着,老太太的心里就有些不太舒坦。于是寻了借口让高文恒先行离去。 高文恒刚才能和元槿单独多待了那么一会儿,已经是心情喜悦至极。如今即便将要被分开,面上依然挂着浅淡笑意,温和而又儒雅。 驸马杨明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这副面含春风的样子。 杨明新虽年长高文恒好几岁、且永安侯府和永宁侯府相隔甚远,但两家是世交没有断了来往,二人也算是较为熟悉了。 他知道高文恒脾气好,见少年如此状态,忍不住逗他一下,道:“今日可是有不少的世家官家的女儿过来。贤弟若是瞧中了哪一家的姑娘,不妨与愚兄说,自当努力帮你撮合一番。” “不用不用。”高文恒看了元槿一眼,生怕女孩儿生气。见她没有反应,正和老太太说话,他有些安心,又有些失落,“我的婚事家中长辈已经有了安排,不敢劳烦驸马。” “哦?是哪家的姑娘?” “这……” 高文恒和元槿的事情,只是两家私下里有了这个想法,并没有正式走过场。所以,对外从未说过。 高文恒自是没法给出确切答案。 杨明新只当是江南那边的女孩儿,因着他不认识,所以高文恒不好开口。于是也没多问,和邹老太太寒暄一番后,邀了高文恒往府内而去。 刚走没两步,老太太叫住了他,问道:“不知长公主如今何在?” “太子妃来了,明乐正和太子妃在屋里说话呢。”杨明新道。 老太太听闻太子妃来了,有意过去一见。可是断然不能让邹元桢见到明乐长公主。 思量了一瞬,老太太说道:“我有事要寻长公主。你们几个也不必拘着,各自寻了人去顽吧。” 她倒是想带着元槿过去。只是,家中来了三个女孩儿,独独带了一个去,未免太过惹人注意,难保有没有人多想。倒不如让女孩儿们各自散开,待到过上一会儿,再让人悄悄把元槿叫去。 老太太走后,邹元杺一把揽住邹元桢的手臂,嘴角带着笑,眼中泛着狠色地说道:“姐姐,不如咱们一同进去吧。也能好好的一同玩玩。” 二太太杜氏轻喝了一声,不悦道:“如今在外面,你收敛着些。” 邹元杺眼睛死死盯着邹元桢,浑不在意地道:“我和姐姐那么亲密和善,旁人只会说我的好话,断然说不出我的过错来。”语毕,视线滑到元槿的身上,说道:“你且自己玩去吧。我可没闲工夫理你。” 她原先不喜元槿,不过是因着羡慕嫉妒之类的诸多情绪。 如今与原先已经大不相同。 元槿再不好,从未有过坏心想要害她。 可邹元桢却是心心念念想要将那过错推到她的身上,害她受罚,甚至害她担上那恶毒的名声。 这绝对没法忍。 邹元杺因着对邹元桢的强烈恼恨已经不去在意元槿了,可二太太不同。 杜氏自打一看见元槿这般漂亮的模样,心里头就跟扎了根刺似的。 蔺君泓送衣物一事,青兰苑的人和晚香苑的人都未声张过。是以杜氏一直觉得元槿这漂亮裙衫是老太太送与她、或者是她自己用了公中银子买的。 之前杜氏拿着府里牌子的时候,没少从中捞好处。现看到元槿不过是拿了个布料的牌子而已,就赚了这么多的好处去,难免有些心中愤愤不平。 要知道,若不是之前那一系列事件,牌子还应该好好的在她手里才是。 杜氏有心想把元槿拘在身边,免得她到处乱晃招蜂引蝶。毕竟以往跟着老太太出门,将军府的女儿里,她的杺杺才是里面的头一份。怎么随随便便就将这邹家第一的名头让出去? 哪知元槿根本油盐不进,丝毫都不理会她的各种提议。 “二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那些玩乐的游戏,我一概不会,各位太太姑娘我也都不认识,贸贸然去了打扰到她们反倒不好。府里风景甚是不错,我让人带我去赏赏美景便可。”她已经打定主意,和二太太她们道别后就去寻杨可晴。 杜氏还欲再言,恰在此时,又有一户人家的亲眷到了大门前。 正是护国公府徐家。 赵氏看到元槿后,微笑着和她寒暄了下,又朝二太太简短地说了两句,便当先往里行去。 而赵秋宜,仿佛也没看到邹元杺一般,脊背挺直地跟着赵氏一同进去了。 邹元杺知晓静雅艺苑里面已经将恶犬事件编排得天马行空了。因着邹元桢的关系,那些女孩儿怕是也不肯搭理她了。于是眼圈儿泛了红,更加凶恶地看向邹元桢。 以至于,瞧见心里头想着的那个人时,她都来不及收回眼里的毒色。 徐云靖压根没留意到她。 吩咐好家中的车夫后,徐大世子走上前来。先是和二太太客套了番,而后十分欣赏地上下打量了元槿许久,笑道:“几日不见,更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虽说的隐晦,但任谁听了,都知道他是在赞扬元槿漂亮。 自打他出现开始,邹元杺的视线就一直黏在他身上。此刻闻言,她目光稍稍一顿,转向了元槿,眸色微闪。 元槿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徐家那位倨傲的姑娘徐云灵,稍稍开心了些。寻机和徐云靖低语了几句。 公主府里与她相熟的都是杨可晴身边伺候的人。如今她们俱都在小姑娘那里,这边又哪里有人认得她? 小郡主可是长公主和驸马手心里的至宝。贸贸然说一句要寻杨可晴,府里那些人也不会轻易带她去。 听闻了元槿的意图,徐云靖就和赵氏说了声,亲自带了元槿过去。 ——他是杨可晴的表舅舅,公主府的仆从们倒是不防着他。只要他问,便会告知小郡主的所在。 看着徐云靖护送着元槿一路往里行去,再看两人谈笑甚欢的模样,邹元杺对着邹元桢时扬起的那种挑衅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那丫头居然搭上了徐世子? 什么时候的事?她居然不知道! 杜氏见女儿终于又起了和元槿争个高下的心思,心中宽慰。边带着邹元杺和邹元桢往里行,边和邹元杺话里有话地叮嘱一些事情。 邹元桢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低眉顺目地,恭顺且温和。 元槿去到小花园的时候,杨可晴正拿着一支栀子花不知该往哪处去插。 小姑娘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只不过母亲吩咐她了这件事,她不得不照做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杨可晴还起了点玩性,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十几瓶下来,早就没了兴致。如今只是摸到什么就往里头丢。 为此,还被蔺君泓嗤笑了番。 “你既是不愿做,和你娘说了就是,何苦自己苦苦捱着?” 杨可晴怨念地看了他一眼,认命地继续手里的活计。 小舅舅这话说得轻巧。 明乐长公主那么凶的人,有几个敢违抗她的意思? 也就小舅舅…… 他比那位长公主更狠、更霸道。长公主都斗不过他,所以他才能丝毫都不畏惧。 想到自家小舅舅的可怕之处,小姑娘打了个寒战,挪动着往远离端王爷的地方坐了坐。 元槿到的时候,远远瞧见的便是小姑娘一脸幽怨的小模样。 徐云靖不知蔺君泓也在。把元槿送到小花园所在的路口后,便离开自去寻相熟之人去了。 元槿独自一人往里走着。 她生怕自己突然来到会吓到了小姑娘,故意将脚步声踏得重了点。待到杨可晴疑惑地朝这边看过来,方才笑问道:“怎么没出去和别的小姑娘玩,自己在这里待着?” 蔺君泓本是背对着她,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方才心中一动,猛地望了过去。待到看清女孩儿穿着那身裙衫的模样后,他心神剧颤,竟是再也挪不开眼了。 元槿原先只看着有人和杨可晴面对面地坐着,没有留意到是谁。待他这样看过来方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忙行了个礼,“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这么些年来,蔺君泓见过无数人给他行礼问安,一向坦然受之。如今看到女孩儿敛了神色身子微躬的模样,他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子不快来。 有心想要让她不必如此客气,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了。直接探手过去,一把扶住了她。 修长的五指和手臂的柔嫩肌肤隔着纱裙乍一相触,温热的体温互相传递过去,两人俱都愣了一下。 还是元槿反应快一些,忙后退半步退出他的掌控范围,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蔺君泓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太过唐突。心里头又有些欢喜,忍不住背过手去,握了握拳。 原来,她的手臂比他想象中还要细。不过,她看似瘦弱,还是有点小肉肉的。 ……总而言之,手感不错。 端王爷轻咳一声,紧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你穿这一身……很不错。” 他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的。 衣裳再华丽,也得看是谁穿。 如果两相不搭配,再美的衣裳也会黯然失色,没了它本来的韵味。 只有穿着的人气质相貌与它合适了、相称了,华衣的美艳方才能够发挥得十足十,甚至,还能比它本来的样子更为夺目。 眼前女孩儿穿着这裙衫的效果,显然是属于后者。 蔺君泓心中甚悦。 元槿没料到端王会这般不吝于言辞地来赞美她。怔了一瞬后,莞尔,“多谢王爷夸赞。” 蔺君泓的笑容滞了一瞬。 旁人也叫王爷,她也叫王爷。 这么平常的两个字,怎么到了她的口里显得尤为刺耳? 思及她软软糯糯叫着“表哥”“恒哥哥”的声调,端王爷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语调平缓地说了句:“没什么。” 杨可晴看蔺君泓神色不对,慌忙跳到了元槿的跟前,站在了两人中间。 “小舅舅,槿姐姐是我的人,你可不许欺负她。” 而后她转过身望向元槿,眸光晶亮地说道:“姐姐今天好漂亮!谁都比不过你去!” 这时,蔺君泓淡淡的一声“嗯”缓缓飘了过来。 杨可晴疑惑了。 小舅舅这一声应的时机太诡异了。到底是答应了她“不欺负槿姐姐”呢,还是同意她那句“槿姐姐漂亮”呢?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杨可晴抓着元槿的手晃啊晃,嘟着小嘴巴哼哼唧唧说道:“槿姐姐你最好了。槿姐姐你帮我插花吧。插好了,我就能陪你玩了。” “插花?” “嗯,娘让我做的……” 元槿以前听杨可晴说过,明乐长公主管她颇严。有时候她做错了事,长公主就会寻出一些事情来让她做。 如今看到那一大摊子的花枝,元槿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问道:“这次又做错了什么?” “也没什么。”杨可晴羞红了小脸,脚尖搓着地,磨磨蹭蹭说道:“不小心把娘屋里的花盆给打碎了。” 而且,花盆是前朝留下的古董。而那株花,是长公主亲手培育了很久,眼看着就要开花了的。 最要命的是,杨可晴在受到惊吓后,脚步不由自主就挪动了下。然后…… 然后就把花根和花茎踩坏了。 长公主见爱花彻底救不活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结果,在这宴请的大好日子里,小姑娘却得老老实实地来做活。 元槿虽不知这些细节,但看小姑娘颓丧的模样,也猜到了□□分。于是牵了她的小手走到石桌旁,笑着说道:“别担心。你自己做起来慢,可我们现在有两个人四只手,能够快上许多。” 端王爷转眸望了望自己修长有力的双手。 ……明明是三个人在这里,明明有六只手,为什么他被排除在外了? 眼看着女孩儿帮着小姑娘小心地把花枝一个个□□去,完全被忽略了的蔺君泓终是忍不住了,懒懒地重重哼了声。 元槿转眸笑看着他,“王爷要一起来帮忙吗?” 蔺君泓大喜,正要板着脸答应下来,旁边杨可晴摇头叹了口气,“别指望了。我刚才弄了那么久,小舅舅都不肯动弹一下。指望他?下辈子吧。” 元槿这便应了一声。 蔺君泓冷冷地斜睨了小姑娘一眼,双手抱胸,砰地下往身后树上一靠,就这么眼帘半垂着懒懒地看着她们。 特别是元槿。 女孩儿很是仔细。 她专捡那些还带着小刺的花枝来插,把那些刺清理得比较干净的留给杨可晴用。 如果杨可晴看到哪一支花特别漂亮非要拿来用,女孩儿就拿起旁边的小剪刀,把上面的刺一根根地清理干净,这才递给杨可晴。 看着她又要插花又要顾着小姑娘不被刺扎到,端王爷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最终,他看不下去了,无奈地道:“你们这样,天黑了也弄不完。不如我来做,你们去玩吧。” 说着将元槿拉了起来。 双手相触,不过一瞬,就松开了。 但是那温热的体温,尚还留在指尖。 元槿猝不及防被拉了这么一下,心下郁闷,怒瞪他。 蔺君泓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神色镇定地任由她看。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杨可晴已经欢欢喜喜地让侍女们把剩余的花枝和花瓶尽数拿来了,摞了满满一大堆。 蔺君泓和元槿这才知道,刚才她们见到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罢了。这些后拿来的,才是大头。 杨可晴发现了蔺君泓的震惊,小心翼翼问道:“小舅舅,你会帮我的,哦?你……真有那么好心?” 蔺君泓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干笑着退了几步,高喊道:“多谢小舅舅。小舅舅你最好了!”拉着元槿撒腿就跑。 离开石桌有个几丈距离后,杨可晴神神秘秘地和元槿耳语:“槿姐姐,我发现,刚才你插花的时候,小舅舅在偷看你呢。” “嗯?” “真的。你有没有发现,小舅舅对你,挺特别的!之前你没来的时候,他不帮我。你来了,他才肯出手呢!” 元槿无奈地摇头,“乱说什么呢。” 她倒是没觉得蔺君泓对她有什么不同。 堂堂端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她又没甚特别的。要说两人之间的渊源,不过当初被恶犬吓到了那一次罢了,当不得什么事。 看她看得久了…… 可能是因为这衣裳是他送的。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总得好好瞧瞧效果怎么样吧。 元槿把自己身上这裙衫的来历和杨可晴大致说过之后,杨可晴就也歇了刚才那种八卦的心思。转而拉着元槿在小花园里跑开了。 两人玩闹一番,气喘吁吁地停下歇着。元槿环顾四周,视线不由得就落在了石桌前的挺拔少年身上。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插完了一半的花。原因无他,端王爷用的办法和她们都不同。 她们是把手头的那一瓶插完了,再去插下一瓶。 蔺君泓却不。 他是把瓶子摆了满满当当一石桌,然后捡起花枝,随手把它们往各个瓶子里丢去。 只是,他做得看似随意,好似全然没用心,但插的每一株花都恰到好处、正好在它最合适的瓶子里、最适合的位置。高低错落间,韵致顿生。 元槿在这边悄悄地看,却不知,有人也在悄悄地留意她。 蔺君泓看似在紧盯着花枝,但是心思却都用在了余光之上。 他目力本就极好,在军中战场的紧张氛围中历练多难后,更是眼睛毒辣。仅仅这样用眼角余光看着,也能辨清她在望向这边。 在她的凝视下,之前两次和她肌肤相触的感觉,就这么腾地下出现在了他心里,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 只是,明明紧张得脊背上手心里泛起了湿意,他依然努力强压下去,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在没多久,女孩儿就调转了视线。 端王爷方才能够舒一口气,缓了缓心神。 轻拈着指尖的水汽,蔺君泓微微侧过脸去,看着那花丛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发现了自己的举动后,他蓦地一顿,硬生生收回视线,蹙起了眉。 为什么刚刚她看他的时候,他不回望过去,偏偏她不看这边了,自己反倒要去瞧她? ……真是怪事。 蔺君泓手里的花枝所剩不多的时候,有丫鬟来禀,说是太子妃要见邹三姑娘。 元槿就和端王爷、小郡主道了别,按照小丫鬟所说方向而去。 眼看着两人将要离开,蔺君泓心里一动,将小丫鬟唤了回来,另派了人去给元槿领路。而后问那小丫鬟:“长公主是不是和太子妃在一起?” “没有。葛家的老太君来了,长公主去迎接了。” “那邹家的长辈可有在太子妃那边的?” “邹老太太在那里。” “太子呢?” “婢子不知。刚刚还没到,许是在路上。” 蔺君泓捏着花枝凝神片刻,扬声唤来了繁英,叮嘱道:“你去太子妃那边看着。若是有什么异动,即刻禀报。” 丫鬟口中原本应该和太子妃在一处的邹老太太,如今却是正在往院子外面走。 蒋妈妈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有些担忧地道:“等下三姑娘就要过来了。这样丢下他不管,会不会不太合适。” “什么叫‘丢下她不管’?不过是让她和旁人说会儿话罢了,有什么可怕的。”老太太半是怨半是真的说道:“有太子妃在,槿儿会出什么事?更何况……”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道:“更何况,有宁扬在,谁都不敢乱来。” 邹宁扬便是元槿的父亲,邹大将军。 邹大将军威震四方,他的女儿,没有人敢随便乱动。 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蒋妈妈心下稍定,可,还是有些担忧。 她不知道三姑娘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心里没底。 老太太望见她这忧心到了极致的模样,暗暗喟叹。 对于这个大半辈子都跟了自己的人,老太太素来是极其信任的,而且也不愿她一把年纪了还忧心至此。考虑了下,终是提点到:“我们在的话,有些事情太子妃不好放手去做。倒不如先行离开,太子妃也好便宜行事。” “我们在又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 蒋妈妈忽地一顿,没敢继续往下说。 刚才她分明听到丫鬟来禀,说是太子来了,正从大门往里赶。 接着,太子妃就遣了人去叫三姑娘。而老太太,也主动提出告辞。 太子妃并未挽留老太太。哪怕一句,都没有。只是叮嘱老人家走路的时候小心。 蒋妈妈心中一紧,强压下心神剧震的恐慌感,语气平静地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道:“您想的是太子府后院……”她伸出两指比划了个“二”字,“……的位置?” 话一出口,她赶忙解释:“奴婢也是怕不知情由的话会坏了老太太的大事。而且,老太太透点口风出来,奴婢往后也好配合行事。” 两人几十年的情分了,她在老太太跟前,早就不用再自称为奴、自称为婢。 这样子,已经将自己放到了最低的姿态。 老太太叹道:“你何必如此?你以为我还信不过你吗?” 老太太想了想,先是颔首,而后又摇了摇头。 “之前是杺杺,打算的是这样。”老太太轻声说道:“如今换成了槿儿,倒是不必如此束手束脚,可以更进一步。” “可是太子妃……” “她想的自然是如你所想的那般。只不过,几年后的事情,她也做不得准。”老太太话只说了一半,便闭口不言了。 有些话,即便是对着蒋妈妈,她也不能说出口。 可是,虽然老太太未将话说透,但蒋妈妈跟随老太太许久,又怎会不知老太太惯常的行事习惯? 仔细一想,蒋妈妈的脊背上就泛出了一层冷汗。 老太太分明是想和太子妃虚与委蛇,一边借了太子妃的手来让三姑娘和太子接触、让太子对姑娘愈发上心,另一边…… 几年后? 太子妃的身体很差。这半年来,愈发得不好了。说不得多久以后,她那位置就会空出来。 三姑娘还小,等上几年再嫁,也是使得的。 蒋妈妈偷偷觑了眼老太太,见她气定神闲一派的雍容华贵,心里打了个突,半个字也不敢多提了。 元槿到的时候,太子妃正在屋子里喝茶。旁边一个小男孩在抱着个布包做的球在玩耍。 丫鬟扬声通禀后,元槿刚要迈步前行,不知怎地,屋里的小男生忽然发了怒。他叫喊一声后,猛地扔下手里的布包,突然冲了出来。 他跑的速度很快。到了门槛的时候,想要收步跳过去。谁知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跳起的也不够高,眼看着脚尖被勾住就要面朝下地直直栽倒在地。 屋里一片惊呼声。就连太子妃,都猛然站了起来。 幸好元槿就在小男孩的身边,伸手过去抱了他一把,让他免于摔倒。 小男孩显然受到了惊吓。被元槿放到地上站好的时候,满脸通红,眼睛里聚起了雾气。 但是,他仍然坚持着没有哭出来,反而朝元槿认真说了声“多谢”。这才稳了稳心神,迈步走了出去。 丫鬟们喊着“小殿下”,急急地跟了上去。 元槿这才知晓,刚刚的孩子就是小皇孙。 “真是抱歉。这孩子脾气不太好,让你见笑了。”太子妃忧心地看了一眼外面,与元槿说道:“我不过是告诉他,等下我和太子都有事,让他自己过去午宴,他便生了气。” 元槿看到太子妃眼中无法遮掩的疲惫,心中暗惊。 距离上一次相见,不过那么短的时日,太子妃的病态竟然又严重了几分。瞧上去,倒是有些不太好了。 她忙垂下眼帘,遮去所有思绪。缓了心神行了礼后,这才笑着说道:“小殿下很好。只是可能想与您多待会儿,方才如此。” 她赞扬小皇孙时说的是实话。 小家伙在那样受惊了的情形下,还不忘给她这个出手相助的人道谢,说明家里人把他教得很好。 她是真的觉得这孩子不错。 太子妃听元槿赞扬自家儿子,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脾性很好。 女孩儿本就漂亮,在这样极美衣衫的映衬下,轻灵又雅致,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而且,她的眼神澄澈湛然,不含丝毫杂质,所言既是心中所想。 太子妃暗暗颔首。 漂亮,能让太子收心。善良,能放心让她和儿子相处。 这三姑娘,怕是最合适的一个了。 太子妃心下欢喜,面上就带出了笑意。赶紧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拉了元槿在她身边坐下,握了元槿的手,亲切地和她说话。 因着邹元钧说过,最好和太子府保持距离。因此元槿凑着太子妃不注意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然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旁边椅子上。 太子妃并未多想。毕竟身份稍低的人回退到下座去,也是懂礼节的一种表现。她只当元槿是太过于重礼了。 不过,元槿坐了会儿后,却是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太子妃分明和她没有任何的话题,为何还要这样耐着性子和她闲扯? 看似是在聊天,但看太子妃不住地望向外面的情形,更像是在等某个人…… 而且,原本说的是祖母也在这里,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元槿暗惊,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快速地思量着,准备寻了借口离开。 太子妃听了她的话后,笑问道:“是不是妹妹和我说话说累了?”她轻轻一叹,“也是。我这人其实无趣得很,总是和小姑娘们说不到一起去。” “并非是您的错。”元槿说道:“只是我找祖母还有些事情,不得不告辞了。” 太子妃按了按她的手,笑道:“你和我不必如此客气,在我面前也不必如此拘谨。只是我这会儿正好无事,妹妹不如陪我一会儿。” 元槿心意已决,继续推辞。 太子妃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虽然她想找一个助力,但,那得是听话的助力才行。 时时处处都要与她对着干,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不过…… 看到身边女孩儿那绝色的容颜,她又有些心软了。 也罢。就她吧。 这等绝美之人放在后院,才能让太子的心和行为举止都收敛些。 太子妃正快速思量着,门外一个丫鬟急急进了屋。被太子妃呵斥一声后,她脚步慢了下来,脸上焦急的神色却丝毫不减。 待她走到跟前行过礼后,太子妃方才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丫鬟看看元槿,又看看太子妃,举棋不定。 太子妃微愠道:“说!” “禀太子妃。太子这会儿怕是来不成了。” “来不成了?”太子妃猛地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太子行至半路的时候,偶遇端王,被王爷叫走了。” 第二十五章 “端王爷?”太子妃慢慢倚靠回椅背,“小皇叔找太子能有什么事?” 丫鬟的声音在发颤,“婢子、婢子不知……” 太子妃不耐烦地摆摆手,苍白的脸色上透着脂粉遮不住的疲惫和烦忧,“罢了。你下去吧。” 她沉默了许久。 虽然面上神色依旧平静,但手指一下下地勾着丝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上面的丝线扯断。 元槿瞧见了,再次提起了想走的打算。 这一回,太子妃倒没太拦她。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叮嘱道:“午膳后我会在这个院子歇一会儿。到时候妹妹再来陪我说说话。” 元槿只是笑了笑,并未应承她什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太子妃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在意,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走出屋子的时候,元槿方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一直在想太子妃的态度变化。 之前是非要她留下不可。但是,一得知太子来不成了,就松了口。 难不成让她留下,和那太子的到来有关系? 因为之前邹元钧的叮嘱,元槿无事的时候稍微了解了下太子的状况。知道他做正事还可以,私生活上却不太着调。原因无他,喜好美人。要求颇高,但,人数不限。 想想自己这惹祸的相貌,再想想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裳…… 元槿重重地叹了口气。 做人呐,还是低调些的好。 往后碰到了太子,能躲开就躲开。躲不开的话,也得想了法子让他注意不到她。不然的话,又是麻烦一桩。 元槿不知道老太太去了哪里。 不过,她既然对太子妃见她的目的产生了怀疑,那么也就不太想看到一心让她过来见太子妃的老太太了。 不管老太太是否知道个中隐情,可一旦待在祖母身边,老人家少不得又要想方设法地带她来太子妃这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元槿下定了主意,也不问丫鬟们邹家老太太去了哪里,转而问了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们如今在哪里相聚。 原本她也有打算要去找杨可晴。 但是,太子是小郡主的表兄,若是和杨可晴在一起,说不定也能遇到太子。思来想去,还是暂时作罢。 今日里,但凡和皇家有所牵连的,她都远着点的好。 至于杨可晴,待到有时间了,她自会邀请小郡主去将军府玩。 不多时,元槿便在丫鬟的引路下到了女孩儿们相聚的花厅。刚进院子,便听里面不时传出女孩儿们的声音,听上去颇为热闹。 待到离得近些了,虽还没进屋,元槿就知自己先前猜错了。 那些一声比一声高的吵嚷,显然说明里面并非是热闹,而是争吵。 脚步停滞了一瞬,元槿最终还是迈步到了门口,朝房里望去。谁知却发现里面争吵着的不是旁人,而是邹元杺和邹元桢。 林玉萱和几个静雅艺苑的女孩儿正在中间满脸焦急地来回劝着。邹元桢一言不发,低眉顺目地垂着眼帘。邹元杺正不依不饶地吵嚷着。 至于赵秋宜,则在护国公夫人身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元槿没急着进去,而是在门口驻足听了会儿,又细细问了问在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几句。这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事情的起因并非是在邹家的两个姑娘之间。 而是赵秋宜。 当时赵秋宜进屋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踉跄了下,就这么摔到了地上。而且,就在摔的过程当中,好巧不巧地裙子被旁边的东西给勾住了,扯掉了好大一块面料。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站在赵秋宜的旁边。便是邹元桢和邹元杺。 赵秋宜一向自视甚高,素来很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哪里出过这样的丑? 转眼看到邹元杺和邹元桢,特别是邹元桢,赵秋宜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刚才她倒下之前,分明看过地面。确认脚前没有东西才继续迈步。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了个绊倒自己的?而且,现在看,也没什么阻碍……难不成谁伸出脚来故意这样? 还有那扯坏了的衣料。 这里没有钩子没有钉子,那么结实的东西,怎么就掉了一块! 怀疑的目光投向邹家二房的姐妹俩。赵秋宜瞬间想到了邹元桢阴沉的心。 连端王都敢骗,会是什么好人? 这些天来静雅艺苑的女孩儿们都在排斥她、排挤她,想必她早已按捺不住了,所以来报复吧! 赵秋宜在友人的相助下站起来后,扬起手就朝邹元桢扇过去。 赵秋宜本以为邹元桢会躲这一巴掌。谁料对方居然不闪不避,就这么直挺挺地挨了这么一下。 啪地一声脆响在屋里回荡。 邹元桢的眼泪落了下来。 赵秋宜狠狠斥责了她一番,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吭声。 大多数人都是惯于同情弱者的。 看到两人之间的“实力悬殊”,许多女孩儿都来劝赵秋宜。 “或许不是她呢。说不得刚才跑过去了个什么,不小心绊着了你。” “是啊是啊。也说不定弄错了。她如果真想使坏,怎么不寻个没别人的时候?屋里那么多人,就不怕被我们看到吗?” 赵秋宜气愤地指责了邹元桢一番,脸色铁青地坐回了位置上,唤来小丫鬟去寻护国公夫人——她的裙子破了,总得想法子弄好才行。 这里是公主府,她不敢随便乱走。 原本这事儿吵过之后就也罢了。 谁知邹元桢忽地冒出来一句:“我帮你挨了一巴掌。你对我的怨气,终归是要消了许多吧。” 满屋子的人就都望了过去。 邹元杺见大家的目光在她和邹元桢之间闪烁不定,不敢置信地看着邹元桢,“你也觉得是我伸脚绊倒她的?” 邹元桢拧眉,“不是你吗?那是我弄错了。”说着,认认真真朝邹元杺行了个礼,愧然说道:“是姐姐不对,一时迷了心窍竟然怀疑你。妹妹原谅姐姐吧。” 看她将姿态放低到这个程度,邹元杺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了。胡乱应付了两句就坐回了位置上。 谁料这个时候,赵秋宜一脸失望地对着邹元杺说道:“枉我平日里那么信你,当你是至交好友。谁知现在才发现,你根本不值得。” 邹元杺又是羞恼,又是委屈,“你看,我大姐也说了,是她弄错了。” 可是赵秋宜根本不理会她这句。 邹元杺心里愤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怎么现在反倒是成了她的错了? 之前那些人明明是怀疑大姐姐的,现在反倒将矛头指向了她。 难道是邹元桢刚才说的话里有玄机? 邹元杺一时间想不明白,和邹元桢争执了起来。 有女孩儿们想要去劝。被座位上巍然不动的赵秋宜几句话给讥讽了回去。 听到赵秋宜含枪夹棒的话语,邹元杺心里头很是难过,不由得在争吵的时候把赵秋宜也扯了进去。 “我知道我没考上艺苑你们都瞧不起我,所以,都诬蔑我!我做错什么了?你们几个考上了就了不起,我考不上就是我的错?” 赵秋宜大怒,也顾不得邹元桢了,上前与邹元杺吵了起来。 “我原先不知道原来我考上了艺苑也成了你嫉妒我的缘由。我确实瞧你不起,那又怎样!” 邹元杺愈发心伤,就和往日友人唇枪舌战起来。 反倒是之前被打了一巴掌的邹元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甚至于,很多人都忘了那一巴掌的事情,眼睛里耳朵里充斥的都是邹元杺和赵秋宜的争吵声。 有人遣了丫鬟去找邹二太太杜氏。哪知丫鬟说,早有人去请邹二太太了。可是四下里寻了半天,没有找到人。 好在这个时候护国公夫人赵氏来了。 她把赵秋宜喊了过来,好一通训斥。 邹元杺听闻赵氏的声音后,她猛地住了口,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待到瞧见赵氏的那一瞬,邹元杺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氏是护国公府的主母。世子徐云靖的事情,要先经了她的同意才行。 邹元杺知晓,自己刚才和赵秋宜争吵时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怕是早就被赵氏看到了。心如死灰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一切的源头都怪到了邹元桢的身上。愈发发起狠来和邹元桢争吵。甚至不惜于说出上一次家里猫儿被扎的事情。 元槿到的时候,正巧是吵到了这个上面。 元槿见她说的话愈发不堪起来,当即绝了进屋的念头。又见不远处二太太杜氏正匆匆赶来,索性脚下一转远离了此地,让丫鬟们带着去了个没甚么人的荷花池边。 这里人很少,但胜在清幽。池边的水榭上,坐了另外一名女孩儿,眉目很是英气,正拿着鱼食往池子里丢。 元槿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池边有个青花瓷一尺宽的小缸,里面装着鱼食,就也拿了些过来,往池子里投食。 不多时,那女孩儿手里的鱼食没了,站起身来,往小缸走去。 两人离得不算远。女孩儿一动,元槿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眼。看到女孩儿走路的姿势和平常人不太一样,便想着可能她的脚不太好,有些跛。 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元槿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水里丢鱼食了。 葛雨薇也注意到了元槿。 她是知道这个漂亮的邹家姑娘的。邹大将军家十分漂亮的那个女儿,相貌太出众了,以至于见过一次就让人忘不了。 刚才她原本想着两人相安无事地各自忙活就也罢了。只是望见元槿刚才那极其平淡的一眼后,她却改了主意。 自打腿再也无法痊愈之后,葛雨薇见到过许许多多的不同眼神。 有安慰的,有温暖的。有冷淡的,有鄙视的。甚至还有看起来关切实则暗含嘲讽的。 这些年来,她都习惯了,也能平静对待了。 可是这位邹三姑娘却不同。 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东西。好似那一眼,只是看到了最为寻常的人、最为寻常的事。半点也没甚么不同。 这让葛雨薇蓦地心中一动。 多年来,其实她最想要的,就是别人眼中的这种平静。 让她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正常人,这样的平静、这样的无差别对待。 葛雨薇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慢慢走到漂亮女孩儿的跟前,轻声问道:“我能坐下吗?” 元槿没想到那位姑娘居然过来和自己搭话。 先前没注意看,此时离得近了,方才发现对方十分好看。并非是寻常女儿家的那种漂亮,而是五官有种舒展的爽朗英气。配上她这高挑的身材,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女儿家独有的英武之气。 元槿笑着说了声“好”。待她坐下后,看看她手里没了鱼食,就摊开手,说:“你从我这里先拿点去用吧。” 葛雨薇点点头,抓了一些。元槿这便继续喂鱼。 不多时,元槿便听身边之人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的腿。” 元槿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疑惑道:“怎么了?” “你没发现,我走路和别人不一样?”葛雨薇笑问道。 “是有点不太一样。”元槿道:“是先天的还是后来受了伤?”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十分自然,后面那一句话就是简简单单地这么脱口而出。 葛雨薇的心里愈发轻松了许多,“后来受的伤。” “幸好伤得不重。” “是呢。” 葛雨薇扬起手来,将掌中的所有鱼食全部撒出。而后说道:“我再去拿一些。” 元槿点了点头,“好。” 葛雨薇稍等了一下。发现,这位邹姑娘,真的就是点了一下头、说了一个字,表示知道了。便再没了其他多余的话语,也没别的多余动作。 于是心里的欢喜就这么一点点地溢了出来。 其实,她的伤真的不重。 只是走路拖沓一点点。能跑能跳的,平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葛雨薇去到小缸边多拿了些。一半分给了元槿,一半自己留着。 两人就这样,你去一回,我去一次地轮流来往着。不论谁拿,都会多带点过来,分给对方一些。 半晌后,葛雨薇拍拍空了的手,叹道:“好了。再给下去,恐怕它们要吃腻了。时间差不多了,一起过去?” 她说的“过去”,自是在说去午宴。 元槿笑着道了声“好”,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两人说笑着正往前行,元槿却是忽然脸色微变,脚步也滞了一下。 葛雨薇察觉了她的变化。往前头望去,便见一位鬓发花白的老人家正往这边行来。忙欠了欠身,唤了声“邹老太太”。 老太太没料到葛家的嫡出姑娘也在这里。有心想责问元槿,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拂了家人的面子。于是语气生硬地问道:“听说你在太子妃那儿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元槿想到太子妃之前的一系列态度变化,面上笑得温婉,心中暗暗提防着。 “是。”元槿十分无奈地说道:“有丫鬟说太子和端王爷有事要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太子妃就让我先走了。” 这话和听说到的虽有点出入,倒是差不了太多。 老太太脸色和缓了点,说道:“午膳后你去陪一陪太子妃。她很是喜欢你,不妨多走动走动。” 听了这句话,元槿已经能够证实自己先前的猜测是真的了。 老太太果然有意把她往太子那边凑。 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涌起了百般的不愿意,“我想,这不太妥当吧。” 葛雨薇发现,自打邹老太太出现后,元槿的表情就一直不自在。这个时候,更是眉目间都在显露出抵触的情绪。于是快速地暗暗思量起来。 老太太眉目一凛,声音微沉,“之前你就诸多推脱,如今太子妃主动相邀,你居然还要推辞?” 元槿没料到老太太竟然这样说,愈发反感起来。正要反驳,谁料旁边的葛雨薇忽然开了口。 “邹妹妹和我说好了,午膳后要一起来喂鱼。既是答应了我,妹妹你总不好再去旁人那里罢?” 葛雨薇说着,侧首过来,朝着元槿淡淡一笑。 元槿忽地反应过来,葛雨薇是在帮她。万分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而后与老太太道:“我和葛姐姐已经说好了。” 老太太一听,有些犹豫。 这位葛姑娘是是镇国公的孙女儿,今日跟着曾祖母葛老太君一起来的。 葛家世代习武,祖上几次救了太.祖皇帝,被赐予丹书铁券。家中爵位世袭罔替。 镇国公年轻时是朝中猛将,战功赫赫。 端王的一手好枪法便是他手把手从小教的。 之前葛老太君过来的时候,明乐长公主甚至亲自出去相迎。 葛家的女孩儿和元槿相识,也是好事。 至于太子妃那边…… 其实太子妃只是提了这样一句,也没将话说死。不如暂且推了吧。 之前费心费力地让孙女儿过去了,是她们那边没有把握好机会。也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太子妃的诚意究竟有多大。 心念电转间,老太太顺势改了口:“既是如此,你稍后和葛姑娘去玩就是。只一点,注意着些,谨言慎行,莫要在这里惹出事端。” 听了她这番提点,元槿方才知道,老太太脸色这么差必然是听闻邹元杺和邹元桢吵架一事。于是笑道:“祖母放心。” 蒋妈妈也帮她说话:“姑娘懂事着呢。老太太不必忧心。” 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让蒋妈妈扶着去宴席上了。 元槿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里一片荒凉,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不必难过。”葛雨薇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响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难过的话,那眼泪流干都不够用。” 元槿猛地抬头看她。 葛雨薇笑笑,并不多说什么,拉过她的手相携着往里行去。 其实,邹老太太不必多说,单听那太子妃这么急切地想要见邹姑娘,葛雨薇就已经猜到了五六分。 太子的脾性,旁人或许不知,她们这些权贵之家却都是晓得的。虽沉稳干练,但于美色上,却没甚抵抗力。 爷爷一再叮嘱过,身为手握重兵的武将,家中人谁都不准和太子沾上边儿。 那位邹老太太却是奇怪。邹大将军还在战场上搏命呢,她却上赶着把孙女儿往火坑里推。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元槿和葛雨晴交往了没多久,便喜欢上了这个爽朗的少女。 葛雨晴出身武将世家,说话做事干脆果断,最讨厌扭扭捏捏不清不楚的。和她相交,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不用藏着掖着,也不用时刻提防。 这种感觉很好。 元槿就也放松下来,与葛雨晴肆意地相谈。 两人到了宴席上后,原本元槿是要和葛雨晴道别,然后跟着邹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几个姐妹一起坐。 葛雨晴却是一把拉过她,说道:“去那么远作甚?不如在我们这里一起用膳好了。”又朝身边的葛老太君说道:“曾祖母,多一个姐妹过来坐,让您老人家多热闹热闹,好不好?” 葛雨晴性子爽朗,友人不少,知心的没怎么有。 很多人表面上不提,私下里却纷纷议论,说这位葛姑娘怕是早些年受伤受了刺激,所以性子怪异,难以相处。 但葛老太君知道,自己亲手看大的这个孩子,性子极好,只是,也极其挑剔,行事有自己的主意,别人说的一概不理。 如今她和这位邹三姑娘只相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称姐道妹…… 任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看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感到十分意外。 葛老太君仔细端量了下,看那邹家三姑娘五官精致,眼神澈然。又见她和葛雨薇笑笑闹闹毫不遮掩,心里有点明白了曾孙女儿的想法,笑道:“既是你要留人,那你自己和邹家老太太说去。我可不帮你。” 葛雨薇听闻,笑着哎了一声,强行把元槿按在椅子上,“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好消息。” 元槿知道葛雨薇忧心老太太说话不算话,怕祖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难为她。心中感激,低声道谢。 葛雨薇摆摆手,自顾自往邹家那边去了。 她不知之前邹家两姐妹吵闹的事情。看着邹家人脸色不太好,似是在生什么闷气,就也没多停留,只语气和缓地询问邹老太太。 邹老太太关切地问了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眼看着葛雨薇愈发不耐烦了,这才说了答应的话,又道:“元槿不懂事,还望葛姑娘多多包涵。” 葛雨薇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客套地说了几句,这便回了镇国公府的位置上。 她刚一坐下,就听元槿在耳边嘀咕:“那个小丫鬟是不是你身边的?我看她来来回回好多趟了,好像有急事要找你。” 葛雨薇顺着元槿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不其然。丫鬟虹日正在外头焦急地来回挪着步子,不时地往这边看。 见葛雨薇看了过去,虹日双手十指并合,做了个请求的姿势,眼神急切而又绝望。 宴席之上,来来回回的都是公主府的人伺候。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另有安排的位置和吃食,不能入到宾客的宴席之内。 葛雨薇生怕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低声和元槿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往那边行去。 她刚走两步,元槿也跟了上来。 葛雨薇知道元槿是担心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并行着往那边走去。 虹日看到葛雨薇后,眼泪刷地下就流了下来。被葛雨薇低声训斥一番,这才止了泪水,噗通跪了下去,“求姑娘救救我妹妹!求您了!”说罢,砰砰砰连续磕起了响头。 葛雨薇恼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地说!你就算哭到天塌下来了,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我也没法帮你啊。” 这个虹日,是在她院子里伺候的不假。不过是个小丫鬟,平日里也闷声不响的,所以葛雨薇对她的情况并不是太清楚。 元槿赶紧把人拉了起来,问:“你妹妹是谁?在哪个院子里伺候?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说话柔声细语的,听了后,让人心里莫名地安定许多。 虹日声音颤抖着道:“是我舅家的妹妹。她在太子府上伺候。”说着,一口气上不来,急急喘息了半晌。 一听这话,元槿和葛雨薇不由得对视一眼,齐齐皱了眉。 太子府啊。 “……表妹她负责看管小皇孙。可是,刚才,小皇孙、小皇孙他,不见了!” 听闻这话,元槿和葛雨薇再也顾不得什么太子府不太子府的了,赶忙问道:“派人去找了没?” “没敢让别人知道。”虹日抽泣着道:“一旦被发现,表妹的命就没了。” “糊涂!”葛雨薇气道:“如果找晚了出了事,你一家子的命都搭在里头!”说着就要唤人去寻孩子。 “小皇孙没有出事!他是自己走的。妹妹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给跑掉了。”虹日跪着抱住葛雨薇的腿,“求姑娘帮帮忙!不然的话,即便是找到了小皇孙,我表妹也活不成了啊。” 葛雨薇的眼圈也红了,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元槿想到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男孩。 那么懂礼貌的一个。那么可爱的一个。 虽然是自己跑走的,可若真出了事,怎么办? 她快速思量着,突然,有了主意。 “你妹妹那里有没有小皇孙用过的东西?”元槿急急地说道:“什么都好,只要是他用过的。” 虹日怔了一瞬,连连点头,“有。有。天热,小皇孙有个擦汗的丝帕,一直都是她拿着。” “赶紧给我。把你表妹也叫来。”元槿说着,又叫来了葡萄,让她去樱桃那里一趟,“你去把腾腾抱过来。” 葛雨薇忙问道:“妹妹可是有办法?” “不知道成不成。试一试吧。”元槿说着,问葛雨薇:“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长公主?” 不管长公主府的人出动与否,她总会帮忙找的。不过,提前知道下有多少人在忙着这事儿,起码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葛雨薇深吸口气,与虹日道:“一炷香时间。若一炷香时间内没能找到小皇孙,这件事就必须告诉大家知道。” 虹日的妹妹早就哭得眼睛肿了。抹着眼泪把东西给了元槿,这便脚步匆匆地和抱着腾腾的元槿往跟丢小皇孙的地方行去。 …… 蔺天诚进到院子的时候,眉眼间的忧色犹未消失。 刚才路上遇到小皇叔,两人谈论了一些治水的问题。知晓今年夏日水涝,长江沿岸许多人民都遭了灾,他的心情着实沉重。 以至于听到丫鬟们的行礼声后,他都忘记了让她们起身,直直地朝着屋里行去。 “婢子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府的丫鬟们大都识得他,一连串的行礼问安声次第响起。 他却不予理会,一把推开了闭合的房门。 屋子采光很好。阳光透窗而入,在屋内洒下大片暖暖的金色。 一名女子正在桌前挥毫作画,姿态悠然娴雅。 蔺天诚静静看了会儿,走到她的身边问道:“这会儿前头热闹着呢。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太子妃陆氏凝视着眼前的纸张,头也不抬地笑道:“刚才看到了个妹妹,相貌极好,难得的是性子也很不错。我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一时技痒,就想着将她画下来。” 陆氏是陆大学士家的嫡女,自小便才名满天下,尤其画艺更是十分了得。 蔺天诚听闻,也起了几分心思。凝神去看,便见一名娇俏少女跃然纸上。她姿容甚佳,眼神清亮,温和恬静。正微微回头,拈花而笑。 有她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黯然失色。眼中心中只能看得到她绝世的容颜。 “这是……” “邹家的三姑娘。”太子妃仿佛没听出太子话语中的急切,轻柔地说道。 “邹三姑娘?”蔺天诚沉吟道:“我记得她……” 他是见过那位姑娘的。虽然漂亮,却有点呆滞,有点痴傻。 “如今已经大好了。”太子妃忙道,又笑,“只是如今年岁还小。” 蔺天诚问过了画中女孩儿的年龄,再仔细看了看,不由笑了,“是个好的。晚些再说吧。” 还不到十三岁,将军府肯定不会放人,倒不能因为这个惹恼了邹宁扬。 若她真比画上还要漂亮,待到再大上几岁,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倾城绝色。 不过,还是得先瞧瞧本人如何再说。 如今大好后如果真有那么灵气,那就等上一等也无妨。 太子妃听他的语气不甚在意,只当他是随口一谈,没把那小丫头放在眼里。于是另做思量,笑道:“殿下说得对。她也着实太小了点。”说罢,随手一挥,将那画随意抛了。 太子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待到太子和太子妃都出了屋后,随从看看四下无人,就将那画仔细折起,好生收在袖袋里了。 蔺天诚和太子妃分别之后,随从就将画像递了上去。 蔺天诚边走边看,越瞧越觉得画上的女孩儿姿容卓绝,是他此生从未得见的。既思量着赶紧去到宴席上瞧一瞧,又怕看到了真人后远不如画像会大失所望,倒不如不见。一时之间,居然有点难以拿定主意,踌躇犹豫起来。 他正凝神细细看着,忽听身旁的随从不住轻唤。 “太子,太子。主子?” 蔺天诚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恼了,冷声道:“作甚?” “前面那个,好像是画上的姑娘……” 蔺天诚顺着随从所指方向看去,便见一个女孩儿正抱着只白色的小狗在往旁边的小道上行去。 虽她神色匆匆,面带焦急,但,这丝毫没有损了她无双的相貌,反倒为她添了些楚楚动人的韵味。 蔺天诚这便除了她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脚步挪移,不由自主就顺着她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元槿抱着腾腾,和虹日的表妹彩霞匆匆地往里行去。到了目的地后,便将腾腾放了下来。 小白犬嗅嗅丝帕,小身子一扭,朝着某个方向狂奔开来。 这处树木繁茂,若是一个不留意,怕是就要跟丢。 元槿和彩霞赶紧疾走,牢牢地追着腾腾,半刻也不敢挪开眼。 最终,腾腾停在了一处假山前,绕着假山吠了起来。 元槿抱起腾腾,和彩霞绕着假山细细查看。待到走至假山后,便见一个小男孩缩在假山和墙角的缝隙处,正合目睡着。许是太累了,腾腾刚才的吠鸣声竟是没有吵醒他。 元槿见过小皇孙一次。如今再看到,一眼就认了出来。 见他安然无恙,元槿彻底松了口气。因男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醒来,她不愿有所牵扯,索性在他睁眼看到她前及早离去,借以避开。 看到小皇孙的一刹那,彩霞喜极而泣。刚想和元槿道谢,却见女孩儿朝她摆摆手后转身走了。 彩霞先是迈了半步想要喊住元槿,滞了一瞬后忽然想通,忙停了步子。 ……是了。 表姐虹日曾经悄悄和她说过,镇国公府葛家世代行伍,为了避嫌,不愿和太子府牵扯过多。因了这个,表姐妹俩虽从小就感情很好,近年来的联系却少了很多。 邹家也是将门之家,定然亦是不想和太子府扯上关系。 邹三姑娘若不是担忧她、担忧小皇孙,想必不会沾上这件事。如今事情已了,及早脱身才是正理。 思及此,彩霞对元槿的感激更重了几分。朝女孩儿离去的方向恭敬地敛衽行礼,而后钻到假山后,将小男孩抱了出来。 元槿刚出树林,便见一人正斜斜地倚靠在墙边,姿态慵懒且随意。 她紧了紧抱着腾腾的手,想要趁对方发现她前转身离开。却听对方轻笑一声,懒懒地道:“跑什么?你最不想见的人此刻就在那条路上。不愿出事的话,随我来。” 语毕,蔺君泓不等女孩儿回答,当先朝着前方行去。 元槿有些犹豫。 这时候,前面的少年远远抛下一句:“我刚才就和他分开了。如今就只我在。你放心。” 听了他这话,元槿明白蔺君泓已经知道了她不愿见到太子。 虽不知蔺君泓为何会晓得“她最不想见的人”是谁,单看端王爷没有害她的意思,反倒像是在帮她,于是元槿仅仅迟疑了一瞬后就迈步跟了过去。 听到女孩儿跟了过来,端王爷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丫头还不算傻。他简单说上一两句,她就已经明白了一丝。 也不枉费他遣了四卫里的两个来暗中守着她。一有不对劲就即刻禀报。 端王爷心情甚佳,行了没多久后,就频频回头望过去。只是每每瞧见女孩儿怀里抱着的那一个小绒球,他就会想起这是那“恒哥哥”送的,心里的不舒服就一阵阵往上冒。 ……改天得送她个更可爱的小东西,把如今这个碍眼的换下来才行。 他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元槿看他一直回头看腾腾,只当他喜爱这小家伙,就笑着问道:“你要不要抱一抱它?” 蔺君泓眉端轻扬,“我愿意抱它,它却不一定肯答应。” “不会。”元槿笑道:“它很乖的。” 蔺君泓这便探出手去。 他刚往小白犬那边靠近了一些些,腾腾就开始浑身发抖,使劲往元槿怀里钻。 他再继续迈步,小家伙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似是在哭一般。到最后,跟鸵鸟似的把小脑袋紧紧地扎在了元槿的怀里,再不肯出来。 元槿愕然,不解地看着蔺君泓,“这是……” “我身上杀戮之气太重。它在害怕。” 蔺君泓笑得毫不在意,耐心地与她解释道。 元槿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端王爷不养小狗,而是养了那么大的两只巨犬。 因为乖巧的小动物根本就怕死了他,不敢和他亲近。 他内心深处并非不愿意亲近这些柔软的小东西,而是无法接近。 在这一瞬,元槿有些同情他。 人人都道端王性子暴戾,喜怒无常,就连养狗都是养的恶犬。 可是,谁能体会他这许多无奈的苦处? 蔺君泓一直在定定地注视着她,自是捕捉到了女孩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之色。 他心里蓦地一动,只觉得胸中充溢起了万般的情绪想要与她诉说。只是话到嘴边,才发现不知该用何样的字句才能表述得清。 最终还是元槿当先回了神,轻唤了他几声。 端王爷这才重新迈步前行。 蔺君泓对这里十分熟悉。为了能和她多独处一会儿,特意选了较为僻静且绕远的路。 不过,再绕远,那路总也有尽头。 不多时,宴请之处已到,两人这便低声道了别。 树林之中。 彩霞将小皇孙抱在怀里,暗松口气正要离开,谁知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彩霞不知道来人会是谁。有些担忧是太子他们,下意识地就想跑。但,抱着沉睡的孩子,跑是跑不动了。想要找个地方躲,也已经来不及。只能静下心来等等看来者是谁。 真是怕谁来谁。 因着心里紧张,彩霞把小皇孙搂得更紧了些。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谁曾竟然真的地看到了太子蔺天诚。 想到之前的紧张和慌乱,彩霞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幸好及时想起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忙稳住身子,弯了弯膝,行了礼。 蔺天诚环顾四周,不耐烦地问道:“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彩霞摇摇头,“没有别人。就奴婢自己。” 蔺天诚眼神忽地凌厉起来,宛若利刃,直直地射向她。 彩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只顾着将邹三姑娘撇清出去,却没有意识到,她们先前的行踪或许已经被太子发现了。 彩霞把小皇孙交给了太子身边的随从,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道:“回太子。刚才邹家三姑娘来过。只是婢子看她是突然迷路才到了这里,给她指一下路也没废去多少功夫,故而没有讲出来。”说着,重重磕了个头。 “突然迷路?”蔺天诚眼眸一闪,追问道:“这有何见不得人的。公主府那么大,便是我第一次来,也是会寻不到路。” “可是太子的迷路与三姑娘的迷路并不相同。”彩霞眼神闪烁着,好似在遮遮掩掩地说道:“人人都道三姑娘已经大好了。可是奴婢瞧着她,像是突然犯了以前的病症……” 她虽未说明,但蔺天诚已经听明白了。 那邹三姑娘的痴傻之症虽然看上去已经好了,但偶尔的还会再犯。 比如刚刚。 她并非因为第一次到公主府故而如此,而是因着脑袋想不清楚了,所以才会走丢。 这丫鬟有心想维护那位姑娘的名声,而且,不过是给人顺手指了下路罢了,因此并没提。 太子虽然喜好美色,但要求颇高。只有相貌没有灵气,他是不屑于要的。于是不待彩霞说完,他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无妨。这事儿也不是你的错。”蔺天诚虽如此说,心里却是因着错失一美而烦闷不已。 看看儿子在熟睡,他忍不住怨道:“他怎么睡在这里。也不怕着了凉。” 因着心里头不舒坦,他只随口说了儿子两句就没再多管这个。直接让随从抱着孩子送到太子妃那边去了。 彩霞又跪了会儿,确认周围再没旁人了,赶忙起身。环视四周,确定没人跟着,她忙急急地朝着宴席的地方行去。 虹日还在宴席旁候着。 之前元槿回来的时候和她说了,人已经找到。她放下了心,却又怕表妹那里再出岔子,故而还是守在这里,也好等下彩霞回来找的时候能够见上一面。 看到表妹的身影,虹日赶忙迎了上来。却见彩霞遮遮掩掩地缩在墙角不肯现身,反而让她想法子叫邹三姑娘过来。 虹日不解。但看彩霞神色焦急,便托了来往于席间的一个丫鬟去将人叫了来,还特意塞了块碎银子给那丫鬟。 “什么事?”元槿生怕是事情有变,急急赶到了这边。 彩霞拉了她去院子一角,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而后将声音压低,与元槿道:“姑娘等下若是遇到太子,一定要记得遮掩一下。”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想法。 太子是个什么性子,她们这些在府里伺候的人是最清楚的。刚才特意说元槿的痴傻之症又犯,就是为了不让太子惦记上这个美好的女孩子,情急之下出的下策。 不过,既是这样讲后能成功让太子没了兴趣,往后元槿再用了这个借口,想必能够成功避开太子。 看着彩霞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元槿心下一暖,握了她的手道:“多谢你。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后我见了太子的时候,必然会留意。”说着,狡黠地眨了眨眼,“少不得还会旧病复发几次。” 彩霞一怔,晓得元槿这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喜极,放心了许多。再想起刚才元槿道谢的那一句,慌忙摆手,“姑娘向婢子道什么谢?没了您的帮忙,现如今婢子的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语毕,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道:“姑娘往后若是有用得上婢子的地方,尽管说。即便是违了主子们的命令,婢子也会替姑娘办成。” 说罢,不等元槿推辞或是婉拒,她匆匆行了个礼,赶忙跑走了。 元槿刚要离开,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唤。侧首望过去,却是原本早已离开了的端王爷。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有没有听到她和彩霞之间的对话。 元槿狐疑地看着蔺君泓,问道:“王爷是一直没走呢,还是去而复返?” 蔺君泓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元槿不愿多纠结这个。和他福了福身后转身就走。 蔺君泓赶忙拉了她一把。被她斜斜地看了眼握着她胳膊的手后,又赶紧松开来。 “我是刚想起来一件事,所以折回来寻你。”蔺君泓道:“过些时日端王府要举办一场狩猎,你既是闲着无事,不如一同过来玩一玩。” 元槿想也不想就拒绝:“抱歉,我射箭一般,骑术一般,着实无法参加。” 她这话简直是脱口而出。 谁料端王爷听了这话后表情却是怪异得很。 “你……骑术一般?” 元槿被他淡淡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认真仔细地斟酌了下,自己好似没在他面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于是颔首应道:“正是如此。”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下,元槿的额头上骤然疼了下。 她捂着额头怒视始作俑者。 蔺君泓双手抱胸往墙上一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小丫头年纪不大,心却不小。说说看,为什么要骗我?” 元槿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馅儿,低着头暗自思量。 原身本就是武将之女,倒是学过些骑术。只是比起她来,要不如一些。所以她是按照原身的水平来说的。 望着她苦苦思索的样子,蔺君泓唇角的笑意愈发深浓。 他站直了身子,举步朝外行去,丢下一句话:“我过来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免得你过会儿太过吃惊。” 元槿愈发不解。 提醒她?他要提醒她什么。 太子的事情? ……不太像。 毕竟这事儿和他口中的“吃惊”二字搭不上边。 回去的路上,蔺君泓眉心紧蹙,沉默不语。 繁武没敢多话,不住地朝繁盛使眼色。等了好久,总算是怂恿得繁盛开了口。 “爷,先前说的那狩猎,还要不要办了?” “不办了。”蔺君泓断然说完,沉吟道:“既是不愿参加狩猎,就要再另想法子才行。” 左思右想没有个好主意。 端王爷索性唤来繁英:“这几日你留心邹将军府上的动静。若有甚异常,即刻向我禀报。” 繁武听了端王爷一连串的交代,心里头有了些底,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只不过嘴角翘起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扬到最高,就被端王爷抛来的一记冷眼给震慑住。 “如果你实在没事做,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安排给你。怎样?选一个?” 繁武立马老实了。 王爷另外安排的事儿哪是人做的? 于是不敢再随便笑,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元槿回到宴席上刚刚坐下,葛雨薇就和她耳语道:“得亏了你回来得及时。等下若是明乐长公主入了席后你还没到场,怕是要惹了她不快。” 元槿多次听人提起这位端王一母同胞的姐姐,只是一直未曾得见。听闻她即刻就要到场,不免有些期待。 谁料她往那边顺着一看,就见太子妃身边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朝她望过来。 元槿心下一凛,知晓那应当就是太子了。赶忙正襟危坐,摆出恭敬刻板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神放空,显得有些呆滞。 蔺天诚最不喜欢那种无趣之人。看到女孩儿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再看她毫无神采的双眼,先前心里头勇气的那点心思顿时没了踪影。 又仔细看了会儿,确认自己没有瞧错,他便懒得再在她这里浪费时间。不久就将视线挪开,转而望向邹家席上的一人。 邹元杺难得出来一趟,今日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妆容是细细描画过的,发型特意选了如今京里时兴的样式。衣裙是特意选了最漂亮的一身,还让身边的丫鬟给修改过,把腰身收得很服帖,更显身姿娇娆。 她本就相貌出众,这样好好收拾过后,别有风韵。再加上之前因着争吵,她心中不服气,眼中一直晕着一团水汽。脸颊红扑扑的,透着水润。 比起平日来,更添了许多娇色。 蔺天诚本就赞过她的相貌。原先只觉得她少了点韵味,今日再瞧,却是把先前少的那一点风韵给补上了。 着实不错。 太子妃顺着太子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邹元杺后,不禁秀眉紧拧。 之前她表露过一些意思后,邹老太太倒是带着邹元杺和她多多走动过几次。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二房的那个孩子。 性子泼辣,又爱往上爬。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恨不得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才甘心。 不好驯服不说,而且性子不定。若是顺了她的心意还好,装乖卖巧。一旦不和她心意了,随时都能翻脸不认人。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稳住后院的助力,而不是个随时都能点燃的火爆筒子。 将邹元杺搁在内宅里,她无法安心。 “邹将军家的那个女儿不错。”太子妃放柔了声音,似是无意地说道:“二房的那个女孩儿也还可以。只不过殿下有所不知,今日这一个和她姐姐起了争执,争吵了许久,怕是脾性有些急躁的。” 她本是想提醒太子,邹元槿更为出众些。而那个邹元杺,性子不太好。 谁料太子说道:“二房那个确实不错。小姑娘谁没有点脾气?改改也就好了。” 邹元杺都那样了,他还在赞扬邹元杺。这简直就是直接否了元槿的可能性了。 太子妃听闻后脸色微变,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可惜了那一个。 她望向元槿,颇有些惋惜。 那倒是个好的。性子也好,模样也出众。只是再努力又怎么样?终究抵不过太子的一句话。 思来想去,太子妃还是有些不甘心。 左右太子如今只是上了点心,并未太过在意。 再等等看吧。实在不行了,再提拔二房那个。 兀自细想的这会儿功夫,喧闹声传来。原来是举办这次宴席的主人明乐长公主来了。 既是名为消暑宴,最主要的餐点,便是那消暑之物了。 长公主身后跟了四十八名侍女。 十二人手捧冰镇消暑饮,十二人手捧冰镇瓜果。 十二人手捧凉拌时鲜,十二人手捧碎冰甜点。 这些是准备的宴席开始之前的开胃小食。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碎冰甜点了。 它是将冰磨碎,掺入甜饮、加上水果泥混合而成。入口绵软细甜,又凉气肆意沁人心脾,着实是暑日里难得的佳品。 京中好些人家都仿着做这一道甜点,却没有哪一家能比得过公主府去。据说,这道里面用的水果都是长公主亲自栽培,沾了皇家贵气,自然味道就不一样。 许多人不服,说是这说法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些,一听就是在抱人大腿的无稽之谈。 不过,不信归不信,公主府出来的这一道就是比别人家的强。所以那些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渐渐地就没人去理会了。 元槿看到那四十八名侍女之前的那个艳丽身影时,当真是惊愕万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之前看到过明乐长公主蔺君澜。 眼前的艳丽女子分明是、分明是…… “邹三姑娘?”蔺君澜远远地元槿微微颔首,嫣然一笑,“好久不见。” 元槿扯了扯唇角,行礼,“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周围的人纷纷行礼问安。 蔺君澜又朝元槿看了一眼,这才挥手让众人起身不必多礼。 看着眼前这倨傲而又美艳的女子,元槿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只是太过飘渺,一下子想不起来。 长公主……山明寺……寺里?笛声,马,马的主人。 片刻后,元槿突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日初遇长公主,是在山明寺的后山小院中。 当时,她骑了一匹白马,误闯小院,被明乐长公主呵斥一番。而后借了白马,骑乘而去。 至于那马的主人…… 元槿努力回想当时二楼那人的声音。 之前没去考虑过,并未发现有什么。如今想来,才发现越是回想越觉得耳熟。越想,就越有些心惊肉跳。 恰在此时,身边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 元槿觉得这动静似曾相识。侧首望过去,果然,一眼就看到杨可晴抱着小碗跑了过来。 看着小姑娘粉嘟嘟的可爱小模样,元槿笑道:“怎么过来了?不陪陪长公主和驸马?” “陪他们的人多着呢。人人都想着要巴结她们,尽往那边凑,哪里轮得到我?人多的啊,钻斗钻不进去啦。而且,有我来陪着槿姐姐,你就不会寂寞啦。” “敢情我那么不中用啊。”葛雨薇笑着和小姑娘调侃,“有我在,元槿哪里会寂寞?” 杨可晴和葛雨薇也算是相熟,就笑着聊了几句。 不一会儿,葛老太君寻葛雨薇有话说,将她叫了过去。 趁着两人身边没了旁人,思及刚才所想之事,元槿就有些踌躇地低声问杨可晴:“可晴可还记得当日山明寺上你让我骑的那匹马吗?” 小姑娘眼珠子转转。 烈日? 她连连点头,“自然记得呀。” “那是你家的马?” “对的呢。”杨可晴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道:“小舅舅的,当然也算我们家的嘛。” 果然! 听到这个消息后,元槿突然有种脱力的无奈感。 难怪刚才端王是那种表情。 自己当着最知道真相的人大喇喇说谎,这还真是……挺有勇气的。 元槿郁闷地想叹气。转念一想,既是拒了先前端王爷的邀请,想必王爷往后也不会再来请她。 既然如此,往后大家没了什么交集,想必也就不用尴尬地相见了。 想到这一点,元槿的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 之前心里有事,所以没有留意四周。如今心中再没了那些扰乱心神的事情,元槿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感觉,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悄悄地往四周望了几眼,这才发现上次在锦绣阁遇到的那位徐姑娘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 此刻她正死死地盯着元槿看,眼神仿若淬了毒的刀,剐的人皮肉生疼。 元槿不知道这徐云灵又哪儿不对劲了。 之前两人不过是因为争抢衣裳而闹出了些许矛盾。按理说,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才是。 左思右想不明白,元槿索性不再考虑这个。 ——看徐云灵偷偷摸摸往这边看过来的样子,显然很忌惮身边的护国公夫人赵氏。 护国公夫人因着之前的事情,现如今把赵秋宜拘在了身边不准乱跑,想必更会严加看管国公府的女儿徐云灵。 即是如此,元槿何须理会她?一会儿宴席散了各自归家便罢。 午宴后不久,邹老太太便带着将军府女眷们往回走。 其实消暑午宴后,还有许多的玩乐项目。不过老太太推辞了,只道是年纪大了,要尽早回去歇歇。 大家心知肚明,因着之前二房的两个孩子闹出的争吵事件,邹老太太怕是心里极累。看着老人家难以掩饰的疲惫,众人就也没刻意多挽留,寒暄了几句便作罢。 邹家人离去的时候,太子妃遣了人一路送到外面。 那是跟在太子妃身边多年的老嬷嬷。平日里太子妃见邹家人的时候,她都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着。 眼看着大家就要上马车了,嬷嬷笑着赞了元槿几句,还赞了元杺几句。 从她的话里话外,老太太察觉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好似元槿如今并不受太子妃看重了。反倒是邹元杺,隐隐有着将要顶替元槿、重新上位的劲头。 ……这可不太妙。 老太太思量着,斟酌着。一面想着若是太子府瞧中了元槿的话应该如何,一面又想着,若非元槿而是元杺又挡如何。 最终老太太得出了个结论。 ——元槿今日怕是做错了事惹了太子妃不快,从而被舍了。 而元杺,在公主府里公然和自己姐姐吵架、闹出了那么大的笑话还被高看一眼,想必是更合那边的眼缘。 暂且就先将元杺提拔提拔吧。 打定主意后,这天晚上老太太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正因了她转变了意向,因此,当高文恒再一次提出要考到京城的清远书院来时,老太太并未如之前那般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当地点头说道:“年轻人想着拼一拼也是好事。” 高文恒没料到老太太会松口,欣喜地应了下来,赶紧回屋去给永安侯府写信去了。 虽说如今两手准备着,但老太太还是更想让元槿得了太子的青睐。 毕竟元槿的身份不一般。如果这几年太子妃真的不太好了,元槿可是实打实够身份成正妻的。 邹元杺却连侧妃之位都不一定够得上。 故而老太太又催了蒋妈妈好几次、叮嘱了好几次。 这一日邹元钧刚刚归家,蒋妈妈便去了他那里,和他提起了给元槿找女先生教授技艺的事情。 “……前些时候去消暑宴上,好多家的姑娘们都表演了技艺,就连二姑娘大姑娘,都演奏了乐器。唯独三姑娘,什么也不会两眼一抹黑。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友人都要交不到了。不如找位博学的女先生,好生教一教姑娘。这样一来,来年再考上艺苑,可不就让旁人心服口服了?” 邹元钧听闻,觉得有些道理。 他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宝贝妹妹,恨不得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是就算他打算得再好、筹划德再多,“交友”这一项,他却无法相帮,只能靠妹妹自己去争取。 如果她之前的病症是女孩儿们和她交往的阻碍,那么,能把这个障碍消除掉是最好不过了。 但在决定之前,邹元钧决定问一问妹妹的意见。 如果妹妹想学,他就顺水推舟促成此事。 如果妹妹不肯去花费这个心思,那此事就作罢。 没有友人又怎样? 邹家和高家养她一辈子!看谁敢说个不字! 元槿听闻家人的这个打算后,想了想,倒是挺喜欢这个提议的。 原因无他。 后宅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 虽然她好似还有点事情做,管着府里的布料牌子。但,布料这东西,隔上好长时间才需要购置一回,哪就那么忙了?于是其余的时间里,她除了看书外,就只能持续性的发呆。 如果能学点东西,倒是不错的主意。 邹元钧说道:“先前在静雅艺苑教书的姚先生是当今有名的女鸿儒。我想着请了她来教习妹妹,槿儿意下如何?” 姚先生的名号,元槿倒也听说过。 这位先生不苟言笑,但学识极好。若能请了姚先生来教授基础知识、为她启蒙,必然能够打下很好的基础,对往后的学习也大有益处。 元槿笑道:“我觉得不错。麻烦哥哥了。” 邹元钧摇头叹道:“自家兄妹,何必如此客气。” 邹元钧平日里住在国子监,只休沐时候能够离开。 为了妹妹的学业一事,他推了旁的所有活动。到了下一回休息的时候,他哪里也没去,当先往姚先生的住处跑,想要请她重新出山教习妹妹。 可是连姚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对方以“年纪大了无能为力”为缘由,直接让侍女过来和他说了一通话,把他的请求给拒了。 邹元钧没有退缩。 他再接再厉,又一回休沐之时,再一次去了姚先生的住处,想要以诚意来打动先生。 谁料却得到了个极其不好的消息。 姚先生,已经被别家聘请走,请了教习他们家孩子去了。 邹元钧满心里都是失落和失望。 转念一想,若是自家分担些姚先生的束脩,不知对方肯不肯让妹妹跟着一起学习。 于是他赶忙多问了句:“究竟是哪一家请了去的?” “来请姚先生的是端王爷。”知内情者好心说道:“听说,是为了给长公主家小郡主启蒙特意请去的。” 第二十七章 如果将姚先生请去的是别人,邹元钧十有八.九就直接去拜访对方,拜托对方看看能否让元槿跟着一起学习。 不过,那人是端王蔺君泓的话…… 邹元钧自认没有本事让他对邹家另眼相看。更何况,他想要见端王一面,或许都没那个机会。 因着这个想法的希望太渺茫,所以邹元钧只迟疑了一瞬就也作罢。暗暗思量着,还有哪一位女先生才学广博,请来教自家的宝贝妹妹。 天气炎热,晒得人喉咙发干。 邹元钧边拧眉细思,边往旁边的茶楼走去——上次他来这附近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家茶楼的东西很不错。茶水浓淡适中,茶点清新可口。故而上次来过一回歇息片刻后,这次来到此地,又想到了这家店。 他不喜下面大堂的人来人往和热闹喧嚣,一进大门就往楼上行去。 经过第一间雅间的时候,邹元钧本未打算停留。谁知旁边有人匆匆而过,在他跟前绕了半圈往那屋门口行去。 邹元钧被对方这么一绕,就硬生生阻住了步子停了下来。 刚刚到了的人这时推门入屋。 开门之时,恰好里面的说话声飘了出来,到了邹元钧耳中。 听着有些熟悉。 邹元钧想了想,才回忆起这好像是端王爷。于是有些惊讶,顺势望了过去。 房门闭合前,他刚好看见对方。 果真是他。 邹元钧忍不住停下了步子,迟疑了一瞬。 “邹大公子?”身后不远处响起了疑惑的询问声。 邹元钧望了过去。 楼梯口,有个英武挺拔的男子正看向他。 繁盛朝他拱手一揖,自报家门。又问道:“公子可是来寻王爷的?” 邹元钧原本想说不是。可抬眼一看,他发现自己刚才犹豫了片刻的时候,恰好微微挪转了方向,如今刚好面对着这间雅间的屋门。 再否认,反倒更引人怀疑了。到了人家门前再说不是,恐怕没人会信吧。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遇到王爷,或许也是个机缘。 于是邹元钧索性顺势点了点头,笑道:“听说王爷也在这里,所以想要拜访一下。” 繁盛这便大跨着步子三两下到了屋子前,推开了门,请他入内。 屋内的少年正坐在窗边的桌案前,自斟自酌,姿态慵懒且肆意。 听到有人进来,他分毫也不为所动,依然旁若无人地举杯自饮。直到不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才微微侧首看了过来。 见是邹元钧,他微微挑眉,勾唇一笑,“邹公子。” 邹元钧忙向他见礼,“见过王爷。” 端王的性子他琢磨不透。本在犹豫应该怎样和端王爷开口,谁知对方根本没问他的来意,直接举杯随意地朝着对面一指。 邹元钧便过去落了座。 可是思来想去,他仍然不知该怎么和王爷开这个口。 听闻端王喜怒无常,做事但凭自己心意。如果一个说不好触怒了他,还不知会引来什么弊端。 邹元钧这般左右举棋不定之时,蔺君泓却突然开了口。 “邹公子可曾听闻过,狮子和老虎的故事?” 饶是沉稳干练如邹元钧,冷不防从一个王爷的口中听到这些,也是有些缓不过劲儿来。滞了一瞬,只得说道:“还请王爷明示。” “狮子最为凶猛,统治着森林。老虎虽也凶恶,却不敌狮子,只能静等狮子声势消弭之时再伺机而动。豹子有心想要分一杯羹,无奈见不到狮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讨好老虎。听闻老虎惯爱纹饰美丽的皮毛,豹子便将同伴咬死,取其美丽的豹皮,将它剥了下来送给老虎,借以谋求老虎身侧的位置。” 蔺君泓说完,轻轻地叩了叩酒盅。 盅里本就盛满酒。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酒水晃动,洒了一些出来。 “邹公子觉得,这豹子能否得偿所愿?” 邹元钧觉得蔺君泓话里有话。一时间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只得暂且保持了沉默。 蔺君泓轻轻一笑,一口将酒饮尽,拿起酒壶来给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 酒水淅淅沥沥落入盅里,哗啦啦的响声将他的声音打碎,听上去有些柔和,有些飘渺。 “要我说,这豹子着实蠢笨了些。老虎自己怕是都自身难保,怎保得住它?改天它被狮子咬死了,怕是都不知晓怎么回事……邹公子,你以为如何?” 邹元钧默默思索。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这些天听闻的一些事情。 据家里仆从说,二房的人最近好似和太子府里的往来密切了些。 消暑宴后,太子妃曾特意遣了人来送邹家人。事后太子府还送来了一些小礼物。 元槿的倒也罢了,不功不过,和旁人一样都是精致的荷包。 邹元杺的听说荷包里还有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并未多问。 还有,前两天老太太出门一趟时,元槿身子不适没有跟去,邹元杺跟着去了。谁知,恰好遇到了出行的太子妃…… 邹元钧心中一凛,当即站起身来,敛容朝蔺君泓抱拳一揖,“多谢王爷提醒。” “我说什么了值当你谢我?”蔺君泓轻嗤一声,“不过是念在和邹大将军曾经并肩作战的情意上,给你讲个顽笑。你还当真事儿了。” 邹元钧了然,笑道:“王爷肯开口,即便是顽笑,那邹某也当谢谢王爷的顽笑。” 蔺君泓斜睨了他一眼,晃了晃杯中酒。 强光透窗而入,烈烈金色洒在他的周身,将少年的眉眼渲染得更为亮眼和绚烂,有种夺人心魄的肆意和张扬。 但仔细去看,他的笑容却是和这阳光融在了一起,温暖而又柔和的。 邹元钧忽然觉得,端王爷许是不像外界传扬的那般不近人情。 思及此,先前他有些不好开口提及的一些事情,此刻就也好开了口。 “……妹妹这些日子刚好,这些知识,全是以往不曾学过的,如今需得一点一滴地从头学起。我便想为她寻一位好的女先生,就寻到了姚先生。只可惜……” 邹元钧顿了顿,喟叹道:“只可惜姚先生并不应允。我想再继续去请,才得知端王爷已经将她请去了。” “你的意思是——” 端王爷一挑眉,扬起了个笑来,“你想跟我抢人?” 他神色忽地冷冽,眼露煞气,让邹元钧忍不住想要后退。 可此时正坐在椅背上,根本退无可退。 “不敢不敢。”邹元钧道:“我是想让妹妹跟着姚先生一起学习,不知可不可以。” 端王爷秀挺的眉端微微蹙了起来。 邹元钧忙道:“槿儿很乖巧,不会扰乱到小郡主的学习。而且,槿儿需得从头开始学,刚好和小郡主的进度一样。” 蔺君泓面露难色:“我倒是没关系,只不过……” 他话头猛地截住,半晌没言语。 邹元钧暗暗叹息了声,面上的笑依然温和,“王爷不必为难。若是不能也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我不是不肯。”蔺君泓笑,“只是我那外甥女性子乖戾,若她一个不喜,恐怕这事儿就难办了。我回去帮你问问。” 邹元钧眼神黯了黯,颔首道:“我知道。多谢王爷。” 看他的神色,显然是不觉得这事儿能成了。不然,沉稳如他,断然不会明显地露出这般颓丧的表情。 蔺君泓沉吟了下,朝繁兴看过去,使了个眼色。 繁兴在旁适时说道:“王爷,据属下所知,小郡主很喜欢邹三姑娘。” “哦?竟有这种事?”端王爷眉目间满是讶然,转而对邹元钧笑笑,说道:“若真如此,那便好办了。回去我和可晴说一说,劝一劝她。说不定能成。” 邹元钧没想到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赶忙谢过了他。 “邹公子太过见外了。” 端王爷笑得和蔼可亲,“大家往后少不得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如此客气。” 回到府里后,邹元钧考虑了一路,最终还是先去晚香苑见过了老太太。 彼时老太太正吩咐蒋妈妈把一对翡翠镯子装进紫檀木的匣子里。 “这对镯子虽成色极好,但怕是不太适合太子妃吧。”蒋妈妈压低了声音,和老太太轻声说道。 太子妃近日来身子不太好,这样翠绿通透的色泽,她压不住。 “太子妃不适合没关系。”老太太笑道:“陆老太太适合就可以。” 太子妃娘家姓陆,她是陆大学士嫡亲的孙女。 蒋妈妈这才明白过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匣子合上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前两日二姑娘收到的那个香囊。 香囊里有一对金镶玉的耳坠,小巧可爱,十分适合十多岁的女孩儿们戴。 旁的姑娘都没这个,只二姑娘有,想必太子妃是已经择定了人选。 老太太如今送这对镯子,就是回给太子妃的谢礼。 蒋妈妈有些为三姑娘高兴。在她看来,高公子可是比太子强多了。但转念想想,又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她觉得,老太太这镯子送的有些太重了。这副镯子,换十几对那种耳坠都完全使得。 两人刚将紫檀木匣子合上,就听喜菊来报,说大少爷来了。 邹元钧进屋的时候,搭眼就看到桌上有个紫檀木匣子。半尺见方的大小,一看便是搁首饰的。 他的目光在上面微微一转,并未停留。 老太太和二房的人怎样做,他管不了,也不用管。 父亲说过,只要看好了青兰苑,看好了弟弟妹妹,让旁的人没能□□手来,父亲就能保他们无恙。 至于老太太…… 邹元钧向祖母行礼问安后,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平静地说道:“前些日子父亲给孙儿来了封信,说是妹妹既然大好了,母亲的嫁妆还有青兰苑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她了。毕竟是女孩子,早点学着管家也是好的。” 老太太眼神一闪,划过一丝精明。 她没想到,老大的手下竟然那么能干。 槿丫头才醒了多少天?他居然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还把自己的意思传回了京里。 老太太又是因大儿子的出息而骄傲,心里又因为他的这个做法而不喜。 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自从他媳妇儿死了之后,性子变得愈发诡异起来,防人防得厉害。就连亲娘,都要子丑寅卯地算个清清楚楚。 这不,他女儿刚刚好了,他就忙不迭地把属于青兰苑的产业尽数要回去了。 不过这也是当初约定好了的。 老太太叹气,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稍后就让人送过去。” 邹元钧心里迟疑了下,面上沉稳地道:“父亲还说,槿儿的婚事,若不出意外的话,就照着以前的来。” 照着以前的来,就是说,要配给高文恒那小子了。 老太太心里忽地冒出了一股子怒火,冷哼道:“你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害槿丫头不成?!” 邹元钧静立不动。 其实,父亲的信上并未提及这个。只是对太子好色的名声有所耳闻,而槿儿的相貌着实太出众了。他怕老太太对元槿也会有什么想法,所以提前借父亲的口来堵住老太太的念想。 他羽翼未丰,无法抵抗住大人。但会竭尽全力保住自家弟弟妹妹安然无恙。 哪怕是骗了老太太、他的亲祖母,也在所不惜。 稍后父亲若是怪罪,他一力承担。 老太太发了会儿火后,邹元钧默默承受了。而后,行礼退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老太太揉了揉眉心,问蒋妈妈:“春季的账都已经整理好了吧?” “旁的还没好,不过青兰苑的已经好了。昨儿晚上才赶出来的。” “幸好。幸好。也就你知道我的心,知道先做哪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老大家的那份,你给钧哥儿送去。” 蒋妈妈应了声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大太太的嫁妆里还有些东西对不上数。” “我心里有数。”老太太难得地对着她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先把上一季赚得的银钱和账本给钧哥儿送去。” 珠帘晃动声响起。 蒋妈妈已然出去。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时日为了打点太子妃那边,可是多花了不少银子。前面挪动了大房的一些,近日来才刚刚填补上。结果春季的账现在才整出来。 至于高氏的嫁妆,这些天也得尽快填补好了。幸亏挪用的不多。 她也是没办法。 邹老爷子是文官,官儿不大,却带着股子迂腐气,不屑于那黄白之物。偏还不许她插手那些。结果,他过世的时候,家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产业了。 若不是大儿子给了她些田地铺子充到公中来,说是靠着这些赚得的钱来供家人吃用,邹家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少不得还得挪用她的嫁妆。 若真挪用了她的嫁妆,她的老底可就不保了。 不过,儿子送她那些田地铺子也不是白送的。 交换条件就是,帮忙照顾好大房的孩子们。 她既要帮忙打点好老大亡妻高氏名下的嫁妆,然后把银子尽数给高氏的几个孩子,她这边分毫不留。还要保证大房那几个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被二房的人欺负。 老太太也知道,后面这一条,是因为老大媳妇儿的死,让老大对老二家的产生了嫌隙,所以一直提防着老二家的。 可,都是一家人,这样又是何必呢? 真要闹得太僵,让别人看了好戏,这邹家的名声恐怕就完了。 思及此,老太太的眼中凝起一股郁气。 这大儿子分分毫毫都要和她算计清楚,钧哥儿那脾气,倒是和他爹像。 得亏了和大儿子约定的这些,虽白纸黑字写明了,却也只有几个人知晓。不然的话,她的脸面怕是都要尽数丢光了。 老太太想到太子的态度转变,想到之前邹元钧的那番话,唤来了喜梅,“你去三姑娘那里,把那布料的牌子拿回来吧。” 收回牌子,便是收回管家权。当初二太太的牌子被收回,可是闹了不小的动静。三姑娘那里…… “要不要让蒋妈妈来?”喜梅有些犹豫,“大少爷今儿在家里呢。听人说,刚刚去了青兰苑,如今怕是和三姑娘在说话。” 老太太刚才是气得头有些发痛,此时清醒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妥。 身为大将军府长房嫡女,元槿必须要学会理家管家。而且,还得管得好,管得妥当。 邹家嫡女女儿的名声好了,对邹家的名声大有益处。 连带着往后元杺也会脸面十足。 不过元杺那边也得开始提点着些。 老太太想了想,吩咐喜梅道:“布料的那个你不用去要了,留在三丫头那里。你把元杺给我叫来。” 元杺虽然相貌好,又得了太子的青睐,但她性子不够沉稳。若真去了,少不得要坏事。 如今得教教她管家,顺便压一压她的性子。 老太太把负责药材的牌子给了邹元杺的消息传到青兰苑时,邹元钧正在元槿屋里看她写字。 “哥哥,我这次写的怎么样?”元槿拿着自己刚写的一张问邹元钧。 说实话,元槿的字真算不上好,顶多是“工整”罢了。 但邹元钧依然睁眼说瞎话,“槿儿写得很好。” 元槿一听就知道哥哥是在安慰她,憋着一股气,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邹元钧被妹妹这气闷的样子给逗笑了,“当然,在有些地方再注意一下,能写得更好。” 邹元钧说着,拿起笔来在旁边写了一个同样的字。 元槿以往没有练过毛笔字。看着哥哥写得挺拔,就留意着他的抬笔落笔。又不时地问他,某一划怎么写更好。 兄妹俩在小书房里正说着话,樱桃气呼呼地冲了进来。看见邹元钧,赶紧行礼。 元槿知道这丫鬟虽然性子活泼,却不是个不懂礼的,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樱桃就把牌子的事情说了。 她本是替姑娘打抱不平。须知管着布料虽然看着好,但哪有管着药材实用? 但凡是个人,谁没个头昏脑热的?大大小小都需要药材。有时候用药早一点和晚一点,那治病的效果就不一样。 邹元钧和元槿倒是不太在意。 自己娘手里就有药材铺子,还有个药庄。这些东西,他们倒是真的不太放在心上。 樱桃见到少爷姑娘都气定神闲,就也冷静了下来。告了声罪,继续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邹元钧想到今日见的端王那一面,思量了下,问元槿:“考静雅艺苑的事情,你可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他没记错的话,龙舟赛后妹妹曾无意间提过一句,太子妃也说过考上艺苑对她大有裨益。 原先没觉得怎样。如今听了端王爷的提点,再细细想来,太子妃那话或许另有深意。可不管对方到底是何打算,左右大房的人已经下定决心和太子府不会有甚纠葛,就断不会再理会那边。 他想知道的是妹妹真实的打算。不是妹妹听了太子妃或者是老太太的话后,潜移默化下而产生的想法。 “是。”元槿颔首应答着,认真地道:“我是真的想考。” 一来,她是真的想学点东西。 二来,她也不太想镇日里在家里待着。 将军府里有二太太、二姑娘,还有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的老太太。与其天天和她们相对,倒不如考上艺苑,到学堂里住着,和那些或是文雅或是娴静的女孩儿们相交。 她知道,静雅艺苑里邹元桢和赵秋宜这样心性狭隘的人。 但她更相信,大多数的女孩子们都是美好的。 她想多认识些朋友,寻到真正与自己相合的好友们。 看到妹妹这样有想法,邹元钧深感欣慰,缓缓笑了,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 “好。一切都依你。” 第二日,邹元钧依旧回了国子监。 又过了几天,公主府传来消息,姚先生肯收下元槿这个学生,让她和小郡主杨可晴一同学习。 这个消息在将军府里炸开了锅。 谁也没想到,素来难说话的姚先生居然松了口。 大家更没想到的是,长公主居然也同意了这件事。而且,长公主府来的管事还说,为了不耽搁小郡主的学习,要邹三姑娘一定住进公主府里才行。 旁人都羡慕元槿羡慕得紧。可元槿却在暗暗纠结。 打从在山明寺里第一次见到明乐长公主开始,她就发现了,长公主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 一想到往后将要在公主府的生活,她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暗暗腹诽。 同在京城之中,每日里早一些起来,赶去公主府上学,完全来得及。 为什么特意加上一条,非要她住进公主府里? 这不是纯粹给她添堵么! 思及此,元槿就有些发蔫。好在公主府的管事还带来了小郡主杨可晴给她的一封亲笔信,这才让她郁闷的心情得以缓解。 “槿姐姐,你快来呀,我等你呢。其实前几天我就想去将军府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来,可是小舅舅不让。非要等到今天,让管事去说。我好想你,你快来呀。” 小姑娘的欢快心情从字里行间透了出来,元槿看了不禁莞尔。 她虽不知为什么端王爷不让杨可晴亲自过来,但她倒是觉得如今的安排不错。 因为刚刚管事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后,二太太很快地就赶过来了,磨着公主府的管事想要让邹元杺也跟着小郡主一起学习。老太太也心疼邹元杺,跟着劝了管事一会儿。 ——邹元杺还没考上静雅艺苑。 那管事苦笑着连连说自己做不了主,这才得以抽身离开。 如果当时来的是杨可晴…… 小姑娘少不得要被那些人磨得头昏脑胀。 看完信后,元槿片刻也不敢耽搁,赶忙吩咐屋里人帮她收拾东西。 没办法。公主府的人催得急,让她明日就搬到公主府去。 好在她不喜好胭脂水粉,带上笔墨纸砚、换洗的衣裳和简单的首饰便好了。 至于书本,姚先生已备好。到时候给束脩的时候,把书本的银钱一起算上去,多给姚先生一些便可。 忙活到了天擦黑,总算是准备妥当。 元槿本以为新的环境会让自己紧张兴奋到无法入眠。谁知这一夜竟是睡得异常安稳。一沾枕就开始犯困,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元槿用过早膳便赶了过去。 前些天消暑宴的时候刚来过公主府。那个时候因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心情着实算不得好,所以未曾细细看过。 如今再次踏入其中,因着求学而来,心境大不一样。愉悦之下环顾四周,方才发现这里景致着实不错。绿树成荫,花木交错。走在路上闻着淡淡花香,着实愉悦。 只是这愉悦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就在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后消失殆尽。 “你怎么在这里?”徐云灵面上阴云密布,直直地盯着元槿,眼中冒着火。转眼一看跟在元槿身边的丫鬟手里拿着的一堆东西,嗤笑一声,“别是来打秋风的吧。怎么?将军府已经没落成这样了?” 元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有些了然。 因为明乐长公主规矩多,不准将军府的仆从跟过去,说到时候自会给她安排丫鬟仆妇,所以元槿在公主府门口就独自下车过来了。 接过她行礼的,是公主府的人,穿着公主府的服饰。 徐云灵看她孤身一人没个家里人仆从跟着,又是公主府的仆从拿着她的大包小包,难免想歪了。 元槿懒得和她多解释,笑了笑,压根一个字儿都不说,绕过她就走了。 徐云灵见自己被忽视了,气得想要跳脚。再一想到这里到处都是公主的耳目,就没敢把脾气发出来,硬生生把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徐云灵过来学琴,是徐云靖特意拜托了明乐长公主的。 其实对于徐云灵的心思,这些年来蔺君澜多多少少有所察觉。只是蔺君泓无意,徐云靖也不答应,所以这事儿就一直耽搁着,权当不知罢了。 但现在徐云灵早就过了说亲的年龄还没定下来,而蔺君泓也不小了。俩人也算得上是从小认识知根知底的,徐云靖那边又松了口,蔺君澜就也顺水推舟,答应徐云灵助她一臂之力。 毕竟,弟弟蔺君泓再这么下去,实在不妥当。 其实徐云靖之所以松口,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前些日子他搞的那个乌龙而心怀愧疚。 他本以为端王爷是看上了那邹大姑娘。后来听了王爷的话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可没了邹大姑娘,端王爷这么单着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于是他异常悲壮地决定牺牲自家妹妹,让她来给端王爷瞧一瞧,看看能不能擦个火花什么的出来。 当然,他也觉得这事儿十足十的成不了。 徐云灵自打穿着开裆裤的时候端王爷就没拿正眼儿看过她。如今还能一下子另眼相看不成? 不过,人呐,总得怀着点希望不是。 所以徐大世子还是绷着脸将欢天喜地的徐云灵送来了。 蔺君澜对徐云灵也算不得太喜欢。 邹家的三姑娘就也罢了。自家女儿喜欢,一提起那邹三姑娘,小姑娘笑得大眼睛都成一条缝儿了。蔺君澜权当是给女儿找个伴读就好。 可是徐云灵一直和杨可晴不和。找这么个人过来日日带着,可不是给小姑娘添堵的? 所以蔺君澜一早就和徐云靖说好了,徐云灵只在学琴的时候过来。旁的时候一概别往这儿凑。不答应的话就别来了。 徐云靖赶忙和徐云灵商量。 徐云灵知道明乐长公主和端王爷这姐弟俩的性子一模一样,都是不好相与的。蔺君澜肯松口她已经十分感激了,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明乐长公主答应了徐云灵是一回事,但是,她根本没把徐云灵太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把女儿将有个伴读的事情告诉徐云灵。 今日刚好是学琴的日子。 蔺君澜一早就吩咐人另外备了两张好琴,来给徐云灵和元槿用。 听闻两个姑娘都已经到了,她便让人将琴取出来,再好好擦拭一番,顺便再好好调一下音。 恰在此时,丫鬟来禀,说是端王爷来了。 蔺君澜忙让人将他请进屋子。 看到姐姐居然备了两张琴,蔺君泓讶然,问是怎么回事。 听闻徐云灵将要学琴,端王爷微微蹙眉,脸色蓦地发沉。 ——怎么又多出个人来? 听说徐家那姑娘和小丫头不和。这不是给她添堵来的? 徐云靖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看到弟弟不悦,明乐长公主难得地解释道:“她是来学琴的。旁的时候不会过来。” 端王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蔺君澜摸不准弟弟是什么意思,说道:“她的琴若是学得好了,你可以试着和她合奏一曲。琴笛相和,很是不错。” 听了她这话,蔺君泓心中一动,扬起个笑来,转着玉笛闲步踱了出去。 蔺君澜只当他是高兴了,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果然不同一般。吩咐了人,往后徐云灵来的时候,待她客气点。 端王爷离了这边,脚下一转,却是去了另外一个院子。 在院门口稍作停留,怔怔地看着那抹倩影半晌,他缓了口气,信步前行。 “听说,你们今日学琴?”他似是十分不在意地问道。 元槿正看着分给她的小丫鬟们帮忙收拾东西呢,冷不防听到这么个声音,惊了一跳。 回头见是蔺君泓,她刚要行礼,忽然想起来消暑宴那日他扶住她的那一幕,忙歇了这个念头。踌躇了下,颔首应道:“好像是这样。” “嗯。姚先生的音律十分不错,你跟着好好学。” 端王爷说着,扫了一眼自己的玉笛,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许多,“乐器相和的声音十分美妙,往后不妨试试。” 第二十八章 端王爷突然凭空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乐器……相和? 元槿一时间没有想明白,索性好生问道:“不知王爷说的是哪几种乐器。” 玉笛轻敲掌心,蔺君泓半晌没有言语。 她异常聪慧。如果他随意吐露点什么,怕是会被她发现。 元槿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答案,以为他是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那些,随口一提罢了,所以现在才不好答。索性将这话抛诸脑后,再不多想。 她记得大哥说过,如今她能够跟着姚先生学习,幸好有端王爷从中帮忙。不然的话,她根本得不到这次机会。 更何况,上一次她骑着烈日四处乱跑时,她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惹怒了明乐长公主蔺君澜。 若不是蔺君泓在二楼上一再提醒,她的后果如何,还未可知。 前后两事相加,元槿打定了主意,裣衽朝蔺君泓盈盈一拜,认真道了声谢。 这次行礼来得突然,蔺君泓毫无防备下,自是没能来得及阻止她。 端王爷的脸色这便沉郁了些。 之前她刚看到他时没有可以行礼,他还只当她见了他没那么客气了,心下还稍稍欢喜了些。 谁知如今她怕他阻止,竟是专程寻了他走神的时候,特意行了个完整周到的礼?! 蔺君泓越往深里想,心里头就越是堵着一口气。 只是来来回回收拾院子的都是公主府的人,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最终他努力平息了下气息,嗤笑一声,轻声道:“就你忒得多礼。”说罢,竟是袍袖一拂,转身走了。 元槿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想着东西也不多,差不多该收拾完了,这便回了屋子。 刚一进门,之前那种沉闷压抑的感觉再次来临。 初初来到这里,丫鬟婆子们过来给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她本是在屋里看她们做活儿的。后来怎么坐怎么觉得不得劲儿,这才跑到了院子外头,边呼吸清新空气边看她们做。 不过,那时候她只当自己是不习惯,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在屋里不舒服,到了外头反倒是好了。 刚刚和端王爷聊了几句后,她倒是忽地想通了其中缘由。 这屋子里,太静了。 丫鬟们走路是轻的,放东西是轻的。至于说话声,那是完全没有的。 于是,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轻微的东西相互摩擦的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再多,却是没了。 偶尔元槿问上几句话,她们中资历较高的几个才会回答上一两句。 看着气氛沉闷的众人,元槿突然无比怀念青兰苑。 在青兰苑里,丫鬟们虽然收拾东西也是轻拿轻放,但是,可以谈笑,可以交流,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是温暖而和乐的。 傻傻的葡萄,欢快的樱桃,还有关注着她屋里所有事的孟妈妈。除了正式场合依着规矩外,私底下大家都是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不可否认的是,长公主治下甚严。比起她来,把仆从们管理得好多了。 可是,这种太过严厉的做派,让她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太认同。 元槿暗叹口气。 她要在这里住上不少时候。如果每天都这么冷冰冰地度过,即便是在这大暑天里,没多久她也会被冻成冰块的。 得想法子改善她屋里的状况才行。 不过……慢慢来吧。 毕竟是长公主府。她没有权利置喙别人家里的管理模式。能让身边的人有所改善,自然是好的。如果不成,那就作罢。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东西已经放好了。”一名丫鬟恭顺地问道。 元槿认得她。她是长公主分来的两个大丫鬟之一。 这个稍微年长点的,看上去更为沉稳些,叫秋实。另一个活泼点动作轻快的,□□华。两人还有卓妈妈一起,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说到这位卓妈妈,那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一般房里的管事妈妈,都会指挥着丫鬟来将一切事情办妥,分毫也不需要主子去担忧去操心。 可这位卓妈妈不。 有时候丫鬟们问起事儿来,她非但不作安排,反倒要来问元槿怎么办。 元槿初来乍到,哪知道府里的诸多规矩?索性吩咐了春华和秋实去做。 好在两个大丫鬟负责,不多时就把元槿吩咐的给做到了。 ——当然,这些都是在院子里的时候。 进到屋里的话,那是都不准开口说话的。 其实,元槿也曾担心过这样会不会太过于麻烦长公主了。毕竟住在人家家里,还要让长公主来安排周围伺候的人。 她将这些担忧告诉大哥后,邹元钧却不觉得是大事,“无妨。过段时日恰好是小郡主的生辰。我选个重些的礼送去就好。” 元槿想想,这样倒是更为妥帖。 送银两终归是不太好的。借着杨可晴的生日来送东西,更佳。 只是这事儿她是没法插手的。就也揭过不提,全权交给了大哥去办。 元槿知道这些人不肯在屋里开口,就将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大致地认识了下。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元槿对卓妈妈和两个大丫鬟吩咐了几句,卓妈妈和秋实便退了下去。春华则进屋给元槿整理学习用的书籍。 “槿姐姐,槿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呀!” 随着欢快的喊声渐渐靠近,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房门前。 元槿忙走了过去。春华拿着元槿的书和文房四宝跟了上去。 “你只能过来了?”元槿拿着帕子给小姑娘擦着额上的汗,“绕这么一圈,何苦来?” 之前她一路行来的时候,是春华抱着她的东西给她引路来的。在路上的时候,春华将大致的院落分布也与她说了。 她的这个院子有七八间屋子,地处公主府的一角,较为偏僻。但胜在清幽,树木繁茂,又凉爽。 杨可晴的院子离这里比较远。 元槿之所以那么说杨可晴,是因为从杨可晴住的玉雪轩往这里来,过来的半途就会经过姚先生的沧海阁。 如今杨可晴先来找元槿的话,反倒是绕路。两人碰见后需得再折返回去不少路途。 听了元槿那样说,杨可晴故意板起脸,哼道:“槿姐姐来了不去找我,我就只能绕一圈来找你了啊。” 元槿知她性子好,这样不过是在开顽笑,便道:“我听说是你帮我收拾的屋子,急着过来看,太过高兴了就忘了去你那里了。” 按理说,到了后首先应该拜见长公主。可是长公主嫌麻烦,根本懒得见她。春华将这消息告诉元槿后,元槿看春华抱行礼抱得辛苦,就直接往住处来了。 至于杨可晴帮忙准备屋子的事情,还是卓妈妈出门迎她的时候提过一句。 “屋里的摆设都是小郡主亲自准备的。小郡主说了,既是邹姑娘来,需得让您住开心了才好。” 想到小姑娘时常念着她的那份心,元槿向杨可晴认真道了谢。 杨可晴笑眯了眼,拉着她的手晃啊晃地,和她一起往外头行去。 她们学习的地方在沧海阁的东跨院里。 一进跨院,杨可晴就赶忙松开了拉着元槿的手,绷着小脸十分严肃地往里走。去到屋子门前,她先深吸了口气,这才一脸悲壮地往里迈。 元槿被她这可爱的小模样逗笑了。可转念一想,让杨可晴都乖乖地成了这副样子…… 想必那位姚先生当真比较严苛。 在元槿来公主府之前,她听人说起过很多有关姚先生的传闻。 据说,这位先生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对学生的要求很高,近乎苛刻。 又据说这位先生只重视学术之事,对于旁的事情一概不通。生活上的很多细节,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元槿听了这些后,一早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了个板着脸十分严肃的女学究形象。 因此,当她看到姚先生本人后,极度震惊之余,也有点缓不过神来。 弯眉细眼,皮肤白皙,身材高挑。 怎么看,这姚先生都是个十分养眼的中年美女。和她之前想象的刻板无趣的样子相去甚远。若非要说有哪里和她猜想的差不多的话,恐怕只有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了。 姚先生绷得紧紧的神色,在看到杨可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松动。 ——这个小姑娘十分可爱。她也很喜欢。只是小姑娘的脾气怪了点,和同龄人总是玩不到一起去。 为此长公主不知发了多少愁。甚至暗地里特意寻过姚先生,想请姚先生帮忙看看杨可晴是怎么回事。再想法子让女儿投入到和友人的欢笑之中去。 姚先生经过观察后发现,其实小郡主没什么问题。只要她肯,便能有很多朋友。 比如现在。 姚先生正思量着,便留意到了杨可晴和元槿紧紧相握的手。 说是相握,其实更准确点地说,是小郡主在主动地紧紧抓着对方,不肯放开。 这倒是奇了。 姚先生不由得望向那个女孩儿。 其实,对这位邹三姑娘,她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但凡有点真才实学的人,都会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来一点点学习,而后考上喜欢的学堂。 偏这邹三姑娘不是那样,想走捷径。 本身就有缺陷,非想要考上静雅艺苑。让她大哥来寻没能成,就想法子托了端王爷来说项。 她以为先生厉害了,自己就也能进步迅速了? 太过荒谬! 姚先生从不以外貌评价人。即便那女孩儿漂亮得好似画上走出了的一般,也无法打动她。此刻她不愿再多看那个学生哪怕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屋里燃着熏香,烟雾袅袅上升,将周遭空气熏染得清香怡人。 元槿进屋后,清香扑鼻而来,让她神色顿时得到舒缓。给先生行过礼后,她环目四顾。 窗明几净。 房间最前面有一张教桌。与之相对的,有交错开的三张案几。教桌和案几上,各搁了一把琴。 仔细再瞧,每张案几的角落上有贴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依稀是每个人的名字。 元槿下意识地前行几步。果不其然,三张案几已经给她们分配好了。最左边的是杨可晴的。中间是她的。右边则是徐云灵的。 想到徐云灵,元槿脚步微顿。 前些天消暑宴的时候,徐云灵就已经看她不顺眼。如果不是顾忌护国公夫人在场,徐云灵怕是早就来“寻”她了。如今这样共处一室学习,还指不定能擦出怎样的“火花”来。 此刻杨可晴已经端着小架子似模似样地坐在琴前。元槿就也落了座。 刚刚拿出书本,扫一眼旁边空着的位置,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呢,就见徐云灵身姿袅娜地行了进来。 元槿正要收回视线,徐云灵却已发现了她。 徐云灵挑衅地朝元槿扬了扬下巴,又将视线顺着鼻梁望下来,十分蔑视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听说邹三姑娘长那么大了,一点琴都没学过?”徐云灵的脸扬起了个好看的笑容,“那可真是太惨了些。既然如此,恐怕你是跟不上我们的进度的。” 语毕,她朝杨可晴真挚地笑了笑,“是不是啊,小郡主?” 元槿在路上就听杨可晴说过了,虽然诗词歌赋类的杨可晴算是初学,但,她三年前就开始摸琴了。 这倒也不意外。 如今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每一样都会好生学一学。再从中择出自己擅长的,专攻几项力求脱颖而出。 杨可晴如今的年龄来说,定然早已开始学这些了。 徐云灵算是杨可晴的表姨,之前和小郡主相处的还算融洽,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和杨可晴这样说话。 谁知这一回杨可晴压根不理睬她,反倒是小小声地和元槿说道:“槿姐姐不必惊慌。学琴一点都不难的。你有不会的来问我,我教你,很快就能赶上来。” 竟是在安慰元槿。 徐云灵登时怒了,两步逼近元槿的桌前,想要大声责问一番。 “啪”地一声在屋里骤然响起。 这响声又重又突兀,惊得所有人心里慌了一慌。 三个女孩儿齐齐顺着声音往姚先生那边看过去。 “若再无故喧哗,就请自行离开。我这里不欢迎光谈笑不学习的人。” 她清冷的视线缓缓扫过三人,一字一句铿锵说道:“无论是谁,断无例外。” 杨可晴气呼呼地怒瞪徐云灵:都怪你! 徐云灵不敢再有其他动作,赶紧回了自己的座位,老老实实坐下。后又想起自己进屋的时候光顾着挑衅元槿了,忘记给先生行礼,于是赶紧站起身。 谁料姚先生却冷冷地望过来。 徐云灵心知自己这个时候再起来就是扰乱课堂了。听说姚先生规矩重,无奈之下只得慢慢坐了下去。 姚先生瞥了眼那个最漂亮的小姑娘。 元槿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望着眼前的琴,神色平静无波,好似刚才旁人的挑衅和其他一切,都没放在她的心上。她的眼中如今只望得见这个一般。 姚先生这才正眼看了看她。 这姑娘,性子倒是不错。是个沉得住气的。 三个人的程度各不相同。 开始学琴后,姚先生先是让杨可晴学了一首曲子的开头部分,然后听徐云灵弹了两首曲子后,就给了她个谱子,让她开始自己试着弹奏。 最后姚先生才来元槿这里,教了她一些基础指法。 之后,姚先生便在杨可晴和徐云灵的两张桌案间来回地走,不时地指点她们两人。 元槿前世的时候学过钢琴。虽然从未接触过古琴,但乐感犹在,融会贯通下,倒是学起来比毫无底子的要强一点。 而且,她十分用功。姚先生不说,她就一直反复练习最基础的那些指法。姚先生在指点杨可晴和徐云灵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琢磨,一遍遍地练,半点也不受两边说话声的影响。 但凡是勤劳努力的人,到了哪一行哪一业,都不会被人看不起。 一堂课下来,姚先生看元槿的眼神终究是和开始不太一样了。多了几分欣慰和赞赏。 当初虽然是小郡主来求的她,但其实是端王爷私下里拜托过,她才肯点了头。 原本以为这姑娘是个痴傻后刚刚好起来的,怕是反应会迟缓一些,或者养成了平日里倦怠的习惯,不肯努力。 如今看她十指灵活,且肯埋头苦练,姚先生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来。 只是,她的笑,最大也只是微微勾了一点点的唇,不熟悉的人等闲发现不来。 “下午是学习诗文。不过,琴不要落下。你指法不熟,回去后好生多练。” 临近下课前,姚先生说完这么几句,便当先走了。 杨可晴高兴坏了,眨着大眼睛兴奋地和元槿说:“槿姐姐,先生很喜欢你呢!” “笨鸟飞不动了,所以先生不得不提醒几句吧。”徐云灵轻嗤一声,“谁能教得,谁教不得,先生很清楚。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你干巴巴练了一节课,中间先生一个字都没和你讲了。” “才不呢!”杨可晴据理力争,“先生平日里讲完课立刻就走,才不会提点别人。刚刚先生那是觉得槿姐姐好,所以多说两句。” “先生之所以没有和你我多说,一来因为小郡主你聪明灵慧,二来我嫡子不错。当然先生不用多提点。至于其他人嘛……” 徐云灵微微撇嘴,用眼角的余光斜斜地看着元槿,“其他人天资驽钝,不多说两句,怕是理解不来。先生这才不得不讲上一讲。” 元槿实在受不了这徐云灵的冷嘲热讽了。 虽说对方是护国公府的姑娘,但她是大将军府的姑娘,谁又比谁差了?! 元槿定了定神,捏捏杨可晴的小手,示意她不必紧张。而后展颜一笑,对徐云灵道:“姐姐还是快一点吧。再拖延下去,怕是赶不上下午的诗文课了。” 徐云灵脸色骤然一变。正要开口,却被元槿抢了先。 “哎呀,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忘记了。诗文课只有我和可晴两个人可以去。徐姐姐你是来不得的。” 元槿掩着口轻笑,“所以说,徐姐姐有句话还是说对了的。先生的眼睛是雪亮的。什么人能教得,什么人教不得,那是十分有数。比如你,也只能学学琴罢了。” 语毕,她甚至懒得多看徐云灵一眼,拉过笑傻了的杨可晴,快步朝外行去。 元槿刚一出门,顿时惊了一跳。看清门边斜倚着的清隽身影,她赶忙驻了足,敛衽行礼。 “王爷”二字还没喊出口,她的手臂就被玉笛稳稳托起。 蔺君泓看她气得涨红了的脸颊,轻笑道:“小丫头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却是将伶牙俐齿都藏在了心里。一受了气,这就亮出来了。” 元槿一听这话,就知道端王不知来了多久,很有可能把之前的争执都听了去。于是颇有些尴尬。 毕竟徐云灵和端王沾了亲。而她,是在端王的帮忙下才能进来学习的。 如今王爷看到她欺负他的表妹…… 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呢。 元槿正等着蔺君泓的雷霆震怒呢,就听到他极其不悦地说道:“你跟来做什么。” 她下意识就想后退。刚迈开半步,手臂一紧,就被人拉住了。 “你别走。我说她。你,跟我来。” 端王说着,当先向前行去。 元槿被他这话里的“你”“她”绕得有些头晕。回头看看徐云灵脸色惨白,有些明白过来。加上杨可晴不住地晃着小手催她,元槿只能收回视线,和杨可晴一起,跟在端王后面走了。 “其实,表姨人挺好的。平时不是这样的。”小姑娘在路上不住地和她解释,“可是每次遇到小舅舅,表姨就会有点不正常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可晴说着,忽然感到前方一记眼刀飞来,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抬头去看,只见端王爷正笑着看她,眉目十分柔和。 ……难道自己刚才的感觉是错的?那股吓人的杀气,嗯,并不存在? 小姑娘兀自反省着。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忘了刚才那个话题。 蔺君泓带着她们去了花厅。 此时花厅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等着。 看到蔺君泓出现,她们赶忙上前行礼。待到蔺君泓开了口,方才直起身来恭敬立着。 杨可晴认得其中两个人,笑问道:“你们怎么来啦?难不成要裁衣裳吗?” 她问的那两位,便是锦绣阁里有名的绣娘。 二人笑答道:“是。王爷特意将我们叫来,便是为了此事。” 小姑娘都喜好打扮。听闻有新衣裳穿,饶是杨可晴已经有满满当当一屋子衣裳了,依然开心地要跳起来。 蔺君泓安排了两人专门去给杨可晴量身,又让其余两人给杨可晴设计花样子和衣裳样式。这才唤了最后一人来给元槿量身。 最后这一位绣娘,约莫将近三十岁的年纪。相貌一般,神态却极其地柔和。一双眼睛宛若溪流,清澈纯净。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元槿,“咦”了声说道:“上次王爷让我连夜修改腰身的那套衣裳,可是给这位姑娘的?” 元槿怔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消暑宴的那一套。 蔺君泓笑笑,“大师好眼力。”这便与元槿说道:“这位是温大师。” 温大师眼神忽而落在端王身上,忽而落在邹三姑娘身上。 片刻后,她眼中透出几分了然,温和地笑道:“姑娘身段好,腰比旁人要细,我一眼便能看出来。”想了想,又添了句:“难为的是王爷能注意到。与我详说的时候,居然把尺寸描述得极为接近。” 蔺君泓哪想到温大师突然说出最后这么一句来。饶是他自认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个时候也脸颊微微泛了红。 元槿本想着谢过温大师之后就去一旁待着,等杨可晴。谁知蔺君泓却叫住了她,非要她也跟着量量身子,好给她也一同做上几套。 而且,他居然是让温大师给元槿量身裁衣。 元槿知道锦绣阁的衣服有多贵,况且这位温大师看着是个中好手,怕是极其难请。 若说上一次他是想表达歉意,特意送了那么贵重的衣裳去。那么这一次,两人间早已是她欠他人情更多,更不好继续承他的情了。 故而元槿忙道:“不用了,只给小郡主做了就好。” 端王爷抱胸往后一靠,凤眸半阖,淡笑道:“还没开始商量花样呢就开始推辞。你这是信不过温大师的手艺?” 他这话说得声音颇大,所有人齐刷刷朝元槿看来。 元槿赶忙解释了一二,扭头去瞪蔺君泓。 ——怎会有人能这么一本正经地歪曲事实睁眼说瞎话呢?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既然信得过温大师的手艺,那就一起来量身吧。”蔺君泓走到她身边,十分理所应当地拉过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将她一路从门口拖到了桌案边,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五指。 “这丫头素来是个不省心的,眼光也有点欠缺。让她选,怕是挑不出什么合适的来。待到量身后,还得麻烦大师看看她适合什么样子的,给她定下款式和花样。” 元槿不肯。低着头不说话。 蔺君泓知道她脾气一向很好。这样抵触,怕是已经真的恼了。 看看周围没有旁人,他就拉了她到一旁,轻声解释道:“过几日入了秋后有狩猎和赛马。我想着提前给你们置备些骑装,到时候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越是精致的衣裳,上面的绣纹越是繁复。一整套下来,得两三个月方才能够完成。 元槿知他是王爷,可听他此刻和缓的语气和平日里又是不同。 于是她的语气也柔和了些,“这些自有我兄长安排。无需王爷费心。” 况且,拿人手短。 她不想欠这个王爷什么,免得往后说不清。 蔺君泓看她堵着气非要和他分个泾渭分明的模样,又是发愁,又是焦急。 他只能把心一横,硬是做出了凶恶模样,嗤地一笑,“原本做了衣裳后,我就会问邹元钧把账清了。你以为如何?更何况,到时候狩猎之时,你定然还在公主府学习,少不得要一起跟了去。穿戴上不妥,岂不是丢了我们的脸面!” 元槿看着他这倨傲模样,方才暗松了口气,露出了浅笑。 这才是她平日里看到的端王模样。 听闻哥哥会为自己付账,她便改了主意。 哪个女儿不爱华衣? 更何况是顶级大师的手笔。 元槿这便道了声谢,任由温大师给量了身。 看到这个情形,蔺君泓终究是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头,愈发酸楚得难受。 旁人跟前,他自然不好表露出自己的心思。不然的话,被有心人发现,怕是要惹出许多麻烦来。 可这小丫头,分明也不愿和他亲近。 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头就一丝丝地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来。 因着没有旁人在,蔺君泓的视线在女孩儿身上胶着的时间就长了点。 蔺君澜走进屋里的时候,当先看到的便是弟弟眸中那微不可察的几缕温情。 蔺君澜神色微变,唤了蔺君泓一声,把他叫到了书房。 没有端王爷在场,元槿总算是放松了许多。重重吁了口气,再次扬起了浅笑。 看到她前后明显的差异,温大师忍不住笑道:“姑娘很怕王爷?” 元槿仔细思量了下。说是怕罢,还真没有。只不过他在的时候,她总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摇了摇头,道:“不算是怕。不过,终究是和他说不了几句话。” 温大师听到女孩儿这个答案后,快速环顾四周。见到没人留意到她们这个角落,就笑着说道:“当年王爷救过我爹娘。所以,王爷要我做什么,我必然无不应允。可这些年过去,王爷也统共只找过我两回而已。一次是前些天那次,再一个便是今日。” 元槿不知道温大师忽然提起这个是做什么,疑惑地望着她。 温大师却也不再多言,只微笑着和她量身。半晌后,轻声道:“到了秋日再来给姑娘量身的时候,想必姑娘能长高许多了。我这段时间多进些好料子来,给姑娘留着。冬日的厚衣也可提前准备下。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种毛皮?紫貂不错。如果姑娘喜欢的话,过几日我让人挑些好的来。” 元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温大师为什么这么笃定还有这许多量体裁衣的机会。 她可不认为自己够资格请得动温大师。 面对着女孩儿疑惑的目光,温大师只笑笑,并不多说。 不远处的书房,门窗紧闭。 蔺君澜看着倚靠在墙边的挺拔少年,拧眉说道:“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请了温大师来给她量身。还有之前,你竟是亲自去寻了姚先生给她求情。” 思及刚才看到的弟弟眼底那一抹微不可见的柔情,她呼吸滞了一瞬,越想越有些紧张,不禁问道:“你该不会对那邹三姑娘……” “怎么?”蔺君泓轻笑一声,“我对那小丫头怎么了。” 蔺君澜仔细端详弟弟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只是,他除了微微勾起的唇角带出了嘲讽之意外,再无旁的特别。就连提起邹家那位三姑娘来,语气都平淡到丝毫都不在意。 蔺君澜心下稍安。但是又有些忐忑。 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就是那性子太别扭。若是和他说什么不能做,他越会反着来。 此时此刻,蔺君澜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起那邹三姑娘了。如果这一遭反而让他留意到了那姑娘,反倒不好。 她生怕弟弟忘了这些年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和一些需要提防之处,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旁人家还好说,将军府其他人也还可以,只有这邹三姑娘,你万万不能碰。” 第二十九章 “只要不是邹三,哪怕是邹家的庶女或是其他孩子给你来当妾侍呢,都没问题。” 邹家三个适龄的女孩儿里,只有元槿是邹大将军的嫡亲女儿。其他两位是二老爷之女,和邹大将军隔了一层关系,倒也罢了。 更何况,邹家里面,也只元槿一人身份够当端王妃。旁人怕是连个侧妃都够不上。 蔺君澜也有自己的担忧。 当初她看蔺君泓和镇国公府关系极好,甚至有想过要不要撮合葛雨薇和蔺君泓。毕竟葛雨薇那姑娘是和蔺君泓自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除了腿稍稍有点跛之外,其他的问题一点都没有。 但是她母亲徐太妃当即就驳了她的建议。 “镇国公府是行伍世家,手握重兵,不可。” 短短几字,让蔺君澜幡然醒悟。 皇兄最忌惮的是什么? 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当初是她察觉不对,当机立断折了弟弟的后路。通过各种手段,暗中扣下了粮草。又给蔺君泓去了密信。 倘若他同意交出兵权、回到京城,那么,粮草即刻送达。 倘若他不肯,百万大军就要过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严酷冬日。 蔺君泓顾及姐弟情意,不能揭发粮草被扣一事,不然的话,蔺君澜绝对没有好下场。 百般无奈下,端王卸甲归京。 自此,再没踏入战场半步。 只不过,他和胞姐的关系也已产生了巨大裂痕。 思及往事,蔺君澜的心里当真是苦涩难当。 不过,她并不后悔。 当年她既是下得了这种狠心,如今就断然不能让弟弟在婚事上出岔子。 若有意外,必须想了法子斩绝。 蔺君澜可以同意蔺君泓中意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出身低微的女孩儿,只要身家清白人也和顺,她就能接受、赞同弟弟把人接进端王府。 唯独邹家的三姑娘,绝对不行。 “那如果我说,我非要娶她不可呢?” “别犯糊涂!”蔺君澜立马变了脸色。 “犯糊涂?” 端王爷轻叩扶手,闲闲说道:“你放心,我一直很清醒。犯糊涂的是你们。再说了——” 他扫了眼蔺君澜阴晴不定的神色。 “再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蔺君泓轻嗤一声,懒懒地道:“就算我想娶,她还不乐意嫁呢。” 蔺君澜不悦,“别那么没个正形。我和你很认真地在说这个事儿。” “我也很认真地在和你说,长公主大人。” 端王抿唇冷笑,“你们管天管地,事事处处都要插上一手,难不成,还妄图管住人心?!” 他猛地抬眼,闲闲地望向蔺君澜,双眸中闪着清冷的华光。平日里刻意敛去的嗜血杀气,此时在眼中骤然迸发。 “旁的就也罢了,我懒得与你们计较随你们折腾。但,我不是怕了你们,也不是惧了你们,不过是看在血缘亲情上,给你们留些脸面而已。不过,奉劝长公主一句,往后手不要伸得太长。不然哪天我倦了累了,不愿再奉陪的话,就不会再帮你善后了。无论什么事。” 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重若千钧。 蔺君澜被他凛冽的目光和森冷的语气惊到,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望着他眼中的了然和通透,惧到脊背泛冷。 她还欲再言,蔺君泓却是勾唇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屋。 临了,丢下一句话。 “不管往后我娶的是谁,你们,谁也别妄想能拦得住我。” 元槿正听着温大师的描述,和她商议着什么花样更为妥当呢。忽地心中觉得有异,下意识地就朝门边儿望了过去。 少年正斜依在门边,静静地望过来。 金色的阳光柔和了他的眉眼。平日里张扬的神色,此刻收敛了许多。乍一看去,竟是透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柔和与温暖。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元槿一时间怔愣住,就也直直地望了回去。 最后还是蔺君泓当先挪开了视线。 他脸上有些发热,手心里都在冒汗。察觉心跳有些紊乱,他忙调转目光静了静心,这才重新看回去。 ……她却已经不再望着这边,继续和温大师说话去了。 端王爷的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迈开长腿,三两步跨了过去。停在女孩儿身边,听着她们的谈话。 温大师刚好再次提及了冬衣的事情。 见她说及毛皮,蔺君泓心中一动,忽地有了主意。便与温大师道:“毛皮的话,也不用太过着急。若有上好的紫貂自然是得留下。至于品相一般的,就不用了。” 他轻咳一声,掩去心里极其少见的那点不自在的感觉,语气十分镇定地说道:“过几日我给邹大将军去封信,让他送一车毛皮过来。” 元槿愕然,扭头问他:“你和我爹很熟?” 蔺君泓没料到她居然一下子直击要害,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不过,他久经沙场,大大小小战役不知打过多少回。早就练出了随机应变的极强本领。回答小姑娘的这么一两句话,还是难不倒他的。 “现在暂时不熟。”端王爷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往后自然会熟起来的。” 元槿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暗暗摇头。 现在不熟你就好意思让我爹来给你送毛皮? 而且,还一车?! 邹三姑娘正暗自为自家爹爹心疼着银子呢,冷不防额头上疼了下。 她怒目抬头。 果然,端王爷正往回收手。 他的手指纤长漂亮,只是敲在额头上的滋味不太好过。 元槿还没反应过来,蔺君泓忽然俯下身来,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丫头又在编排我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带着略微的沙哑,和他平日里说笑时的声音很不同,有种……诱人的魅惑。 元槿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谁知腿后面就是椅子,往后这么一迈,根本没能挪动分毫。反而使得自己身形不稳,猛地晃了晃。 幸好她比较冷静,忙伸手往后抓住椅子扶手,稳住了身形。不然的话,怕是就要跌入他的怀里了。 看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蔺君泓低低笑了。 他就在她耳畔,离的很近。这样一笑,他的气息便传到了她的耳边和脸颊边,酥酥麻麻的痒。 元槿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懊恼地推开椅子,转过身去。 蔺君泓正要再说,忽然发现小姑娘此时已经脸颊通红。 不知怎地,看到她在他面前这样羞赧的模样,他的心情忽地就大好了起来。 端王爷见好就收。扬声和杨可晴说道:“可晴要不要喝茶?” 小姑娘正窝在椅子上和绣娘们商量哪一种蝴蝶纹饰更漂亮呢,闻言抬头,眼睛晶亮,“小舅舅亲自煮吗?” 端王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杨可晴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了。看他没摇头,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下子跳到地面上,噔噔噔就朝这边跑了过来。 “要要要!我要!” 她不敢去拉蔺君泓的手,拽着他衣裳下摆晃了晃,又转过来蹦跳着到了元槿跟前,“槿姐姐也一起去吧?” 元槿想到刚才那情形就又羞又窘。没法和杨可晴直说,便道:“下午还要上诗文课。我这就回院子用膳,然后准备下午要用的书去。” “一起吧。来来回回的不嫌折腾?”蔺君泓淡笑道:“喝上一杯茶,也就到了午膳时候。刚好顺便就一起用了。” 杨可晴疑惑道:“小舅舅要跟我们一起用午膳吗?” “嗯。” “太好了!”杨可晴笑嘻嘻地拍着手跟着他往前走,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蔺君泓轻声问她:“邹姑娘呢?” 杨可晴刚才太开心了,一下子就忘了元槿。心下懊悔不已,赶忙回头看。这才发现元槿还在原地没动。 小姑娘忙跑回去把元槿拉上,拖拽着跟她们一起往偏厅行去。 “槿姐姐一起来。小舅舅可厉害了,茶啊菜啊点心啊,到了他的手里,稍微改变一下,就比别人做的好吃。你来尝尝呀。” 元槿能够理直气壮地不去搭理那个不知所谓的端王爷,但是对着可爱的小郡主,她就没法硬下心来。 蔺君泓自回到京城以后,和蔺君澜就愈发疏远了。倒是和小郡主杨可晴一直很亲近,也很疼爱这个侄女儿。 所以,杨可晴拖着蔺君泓和她一起喝茶,用膳,倒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以往也常这样。只不过以前端王爷没那么爽快,答应的次数不多罢了。 蔺君澜听闻这个消息后,眉心拧了拧,但,也没多说什么。 之前是她想岔了。那邹家孩子,不过是可晴的一个伴读罢了。 长得再好又怎么样? 终究是养在深闺的寻常女子,和见多识广的端王不是同一路人。 她弟弟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哪里犯得着去搭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那时候弟弟的眼神,怕是她一时迷糊,看错了吧。 长公主现在无心去管那邹三姑娘如何了。她暗自思量了会儿,又转而去想刚才蔺君泓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总觉得,弟弟好似察觉了什么。于是心里莫名地有些忐忑不安。 蔺君泓吃饭的时候有个习惯。 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特别是女人。 以往在军里的时候,大老爷们不分年龄不分官职,凑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成了习惯。一回来看见走到哪儿都是一帮子丫鬟仆妇的,着实不习惯。 尤其是那些人还有事没事地就往他身边凑。端王爷就更厌烦了。 就因着这个,端王府里换成了清一色的家丁和小厮还有长随。丫鬟婆子一个不留。 和人相聚用餐的时候,他倒是将这个要求稍微放宽松了些。能够让那些女的去伺候别人。只要别在他跟前碍眼就行。 家里长辈这么担忧他的婚姻大事,和他对女人排斥到了这个程度脱不开关系。 原先元槿没和他近距离接触过,还不晓得他这个毛病。如今一起坐在屋子里,看到丫鬟们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地绕着圈儿走,但凡端王爷周遭三尺之内无人靠近,这才有点缓过神来。 元槿看看自己的位置。 ——左边是端王爷,右边是小郡主。 刚才是小郡主先选了位置,然后拉着她挨着坐了。 她本以为端王爷会去小郡主另一侧的上座。就没多想。 哪知道端王爷在旁边稍稍一顿后,居然选了她旁边这个下首位置…… 元槿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和身边那冷冰冰的人气场不合。于是晃了晃杨可晴抓住不放的她的手,和小姑娘窃窃私语:“我换个位置好不好?” “为什么呀!”杨可晴嘟着小嘴伸出小手下死力气抓住她的衣袖,放着她跑,“才不要。我就要槿姐姐和我在一起。” 元槿悄悄看了眼蔺君泓,见他自顾自地斟酒,这便放心地朝杨可晴另外一侧指了下,“我去你那边。” 杨可晴眨巴着大眼睛,好半晌回过神来。刚才抓得死紧的小手一点点松开,“对哦。小舅舅不喜欢女人。可是——” 她把小手重新握紧,“不怕。槿姐姐那么好,小舅舅不会介意的。” 元槿一看小姑娘笑了,心说要坏事,刚要阻止她,却晚了一步,杨可晴已经脆生生地开了口。 “小舅舅,你应该不讨厌槿姐姐的,哦?” 蔺君泓耳力甚好。虽然元槿刻意放低声音了,但是两个丫头在那边嘀嘀咕咕的,他怎会不知道? 握着酒盅的手一紧,端王爷淡淡问小姑娘:“怎么这么说?” 杨可晴一把抱住元槿胳膊,“槿姐姐能坐这里吗?” 蔺君泓定定地看了元槿一会儿,似是十分随意地道:“如果她不介意我在她旁边的话。” 元槿哭笑不得。 端王爷都这么说了,她哪儿还能换啊。 除非往后不想和这位难相处的爷再和平共处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索性闷头吃饭。 今天的菜里有虾。 杨可晴爱吃虾,可是自己不会剥。 以往和小舅舅一起吃饭的时候,小舅舅还会给她留上两个人伺候她,偏偏这次全都被赶了出去。 小姑娘惆怅极了,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蔺君泓。 ——她舍不得让槿姐姐动手,只能求助小舅舅了。 蔺君泓哪会不知道这小家伙的意思?直接把盛虾的盘子拿了来,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杨可晴乐坏了,连连说“谢谢小舅舅”。 元槿刚才在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饭,没有留意到那一出。听到杨可晴这么说,她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呢,一抬头,自己碗里多了个剥好的虾仁。 再一看,虾盘子整个的在端王爷跟前。 虾,分明是他剥的。 元槿赶忙推辞。 蔺君泓有点恼了,盯着手里虾懒懒地道:“怎么?经了我的手,就难以入口了不成。” 元槿一听这话,火气也冒上来了。 刚才已经忍了一次,这一回,她就有些绷不住,说道:“王爷既是好心做好事,为什么非要说得那么惹人烦呢?” 语毕,她骤然回神,想到这人可是个王爷啊! 于是赶紧闭了口。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正儿八经好好说不成么……” “你还知道我是为了你好?”蔺君泓轻哼一声,“小孩子家家的,乱琢磨什么。你跟可晴学学。” 元槿扭头去看。 呵。 小姑娘只顾着吃,根本没空理她们。虾啊菜啊饭啊塞得满满当当一嘴巴,腮帮子鼓鼓的,正卖力嚼着呢。 元槿莞尔。赶紧倒了杯茶搁到杨可晴的跟前,又给她抚了抚背,“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看到女孩儿这么懂得照顾人,端王爷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再看她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又忍不住心疼。 “你吃就是,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经。” 他将虾仁轻轻放到她的碗里,“万事有我。你不必多想。” 元槿思量着他是把她当成等同杨可晴的小辈来关爱了。毕竟杨可晴叫她一声“槿姐姐”,而他是“小舅舅”。 故而元槿也没再继续纠结,轻声谢过了他,闷头吃起来。 连吃几个软香滑嫩的虾仁后,元槿想想又觉得蔺君泓这样也太惨了点。光给小辈剥壳,自己没时间吃了。 她就拿起公筷,挑了些小排、菜蔬还有鸡腿,搁到他的碗里,堆了满满当当一座小山。 蔺君泓的手微微一颤。 给他夹过菜的人,数不胜数。 可是头一回,他心里头欢喜到了根本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看着女孩儿长长的眼睫和纤细的手指,再看她偷偷摸摸地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蔺君泓凤眼中波光潋滟,神色温柔到了极致。 原先做这些安排的时候,他就想着这样能够正大光明地来时常看她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样隔段时间才能看到一次,好似也不太够。 需得想个法子能时常见到才好。 回到王府后,蔺君泓去到书房,唤来了王谦和沈章。 两人是跟随在他身边的谋士。 蔺君泓回京前遣散身边的人,却有一些人誓死追随,怎么也不肯走。 他们就是其中之二。 两人刚刚一前一后地掀了帘子进屋,便听王爷问道:“前几日让你们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沈之中,王谦年岁稍小些,便沉默不语,望向身边的人。 沈章说道:“已经有了结果。” 语毕,将他们知晓的一一道来。 蔺君泓拨弄着桌上一支狼毫,淡淡“嗯”了声,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这次沈章看了眼王谦,示意让他先说。 “三司之中皇上惯爱安排心腹,最好不沾。五寺品阶太低。我们两个商议过,六部最为合适。” 王谦顿了顿,说道:“我比较属意户部那个位置。” 户部掌管银钱,是重中之重。拿捏好了户部,很多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蔺君泓转而问沈章。 沈章道:“我倒是觉得吏部更佳。” “哦?怎么说。” “户部虽有实权,但牵扯到了银钱,一个不小心,恐是被人盯上。一着不慎便会跌入深渊。倒不如吏部掌控着官员的调派和任命,很多时候,可以灵活机变一些。而且,时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吏部更容易招来无妄之灾。那可是六部之首!” “难不成掌控着银钱就不引人注目了?”沈章冷笑道:“方大人外派多年,突然回京上任,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留意。成与不成,端看怎么行事了。” 两人还欲再辩,蔺君泓已经挥手打断了他们。 “吏部空出来的是什么位置?” 这就是有意于吏部了。 沈章赶忙上前道:“老尚书年迈,有意告老还乡。”顿了顿,又道:“尚书或是侍郎皆可。” 蔺君泓明白他的意思。 要么,就让方大人顶了那尚书一职。 要么,就是让左右侍郎上去一个,然后他填了那侍郎的空缺。 王谦说道:“我觉得侍郎不错。尚书未免太过惹人眼了些。” “既是要去,就做最头上的那一个。”沈章说道:“不然,让那两人中的哪个上去,都不太妥当。” 吏部的左右侍郎,蔺君泓倒是知晓。 左侍郎崔大人,为人耿直。不过,太耿直了些,所以做了左侍郎那么多年,都没能进一步。 右侍郎何大人,极其灵活变通的一个。但有些不够沉稳。他至少还得再打磨个五六年才够格做上尚书。 蔺君泓思量了下,说道:“让崔大人上去,沐臣顶左侍郎。稍后我会做安排。”而后又道:“左右人员调派到了冬日里才会有定论,沐臣那边的事情暂且放一放。过几日我先寻太后求个少傅的衔儿去看看情势。” 沈章眸光一闪,问道:“王爷想看看皇上的态度?” 少傅虽是武职,却是虚职,按理说不会引起皇上的忌惮。 不过,这职位品阶高。 从一品,三孤之一。 历来用于表彰在朝中有重大贡献之人。 蔺君泓不置可否。 其实,方沐臣那边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成。而且,不被旁人发现端倪。 不只是方沐臣。很多他的人,他都会想法子慢慢地做些调动。一些依然留在外面观察形势,一些调到京中,方便往后行事。 如今他想要个虚职,一来是和皇上表明,他打算入朝堂了。二来,顶着这个从一品的名号,他就算是正儿八经的武师父了,可以理所当然地去教一个人。 那就是小皇孙蔺松华。 蔺松华这孩子,先帝评价得极其精准。温和有之,刚硬不足。 所以这些年下来,小家伙的文课学得极好,但是武艺一直是没法见人。 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太子有些急了。到处求武艺好的先生来教蔺松华。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好。 蔺君泓知道皇上忌惮武将和太子府过往甚密。 不过,如今他手里没有兵权,而且不过是教个小孩子罢了,端看皇上的态度如何。 帝心悦,或是帝心不安,可以让他提前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剩余的分量、明白入朝堂时该用哪些手段。 其实,蔺君泓想要教蔺松华,还有一个理由。 只是这个理由和他心里头一直念着的那个女孩儿有关系,所以,他断然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元槿没料到在公主府里学习到了第五日,就再一次见到了端王爷。 而且,端王爷这次来,还带了小皇孙同行。 蔺君泓带着蔺松华刚刚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蔺君澜也很是讶异。 她唤了弟弟到一旁细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松华带来了。” “皇上让我教他习武。”蔺君泓笑道:“只不过我没寻到更合适的地方,所以想要借你的地方一用。毕竟满京城里,再找不出比你这儿更好的习武场了。” 这处府邸本是一位老将军所住。后他告老还乡,这宅子就空了出来。 蔺君澜相中了这里的清幽环境,将要赐府出嫁之前,特意央了弟弟蔺君泓去见先皇,帮她讨要这处宅子。 先皇素来最疼爱这个幺子,自是答应了下来。 老将军从军几十年,没有一日断过习武。于是在京中自家的宅邸里,也辟出了一大块地方,方便回京的时候练上一练。 杨驸马虽不是武将,平日里偶尔也动动刀枪。且夫妻俩思量着往后有了儿子,少不得要让儿子习武,就将习武场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虽没在用,却每隔一段时间就修整一番。 认真说来,这里倒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练武之所了。无论骑马射箭,都十分适宜。 听闻蔺君泓要认真教习小皇孙武艺,蔺君澜自是十分赞同。 ——她最担忧的,一是弟弟的亲事,二来,便是弟弟自打归京后便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如今他肯入朝为官,又肯花费心思去教习孙辈,她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明乐长公主也不和杨驸马商议了,当即同意了将习武场让出来,让蔺君泓每隔几天就带蔺松华来习武。 而且,蔺君澜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并不知道蔺君泓对她的事情知道了多少。经常和弟弟接触接触,许是就能从他的话里话外探听到一些端倪。 因着蔺君泓带蔺松华来时是在晌午之前,故而元槿和杨可晴中午下学后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闻蔺君泓来了,杨可晴拉着元槿就往厅里跑。因着走得太急,到了屋内的时候两人都在重重喘息着,鼻尖上还带了汗。 蔺君泓看到女孩儿脸颊红红的模样,有心想要多问两句。转眼看到蔺君澜,他歇了这个心思,一本正经地说杨可晴:“下次切记慢点儿跑。若是太快了,少不得要摔着。夏日里裙衫这样薄,岂不是要摔出伤来?” 语毕,他十分清淡地瞄了元槿一眼。 虽然他看过来了不过短短的一瞬,但元槿心里头忽地冒出个怪异的感觉。 好似端王爷刚才那番话,不只是对小郡主说的。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后,元槿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便没放在心上。 上一次共同用过午膳后,元槿这才是头一回再见到蔺君泓。 不知怎地,一想到他那么仔细耐心地给她们两个人剥虾,她就对他没法如以往那般冷淡。 暗叹一声吃人嘴短,元槿面对着蔺君泓,到底没有再违背他的意思强行行礼了,而是笑着打了个招呼。 蔺君泓见她眼中没了以往那般疏离的模样,心下暗喜,十分清淡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他身边忽然冒出了个小男孩来。 蔺松华疑惑地盯着元槿,迟疑着问道:“你是上次去见娘亲的那个邹三姑娘吧?” 元槿没料到小皇孙只在消暑宴见过她一次就记住了她。心下对这个礼貌的孩子又多了几分怜爱,笑着应了一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这次蔺君泓带着蔺松华过来,不过是和长公主打个招呼,顺便让蔺松华看看往后他习武的地方。于是稍微坐了会儿就告别离去。 临走前,蔺君泓朝蔺松华看了一眼。 小皇孙就十分乖巧地问元槿:“邹姑娘中午是要归家吗?” 元槿没料到他居然会知道,笑着应了一声是。 ——姚先生这边是每五日休息半天。她这半天刚好回家去住,明天一早再回来。 蔺松华诚恳地说道:“既然都要走,不如,一起吧。” 他年纪尚小,身份尊贵,且不擅于武学。所以让他骑马而行有些困难。 他是坐了车子过来的。 蔺君澜还没开口,杨可晴当先拍手叫好:“有道理有道理。小华华的车子很舒服,刚好让槿姐姐跟着坐一坐。” 杨可晴在辈分上要算是蔺松华的表姑姑。 小皇孙听自己的表姑姑叫元槿“姐姐”,下意识地就道:“槿姨姨坐我的车子好了。我的车子很舒服的。” 听到他那一声唤,蔺君泓恼得眼里头直冒火。 哦,他是“小舅舅”的时候,她是“槿姐姐”。 如今他是“小爷爷”了,她居然成了“槿姨姨”? 这辈分怎么就总岔着一个呢?! 端王爷郁闷了。 后果很严重。 看到脸色铁青的蔺君泓,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念头。 这个时候,千万别惹他生气。他想做什么,顺着他来就好了。 于是他刚提出要送元槿回家,元槿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因着不想惹怒端王爷,一路过去,元槿都颇为小心谨慎,说话的时候也仔细揣摩了下,努力不去触怒他。 蔺君泓看她又恢复了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诸多滋味涌上心头。 有心想要和她解释一番,但听蔺松华一口一个的乖巧无比的“槿姨姨”,他的心就怎么也没法冷静下来。于是脸色更加黑沉如墨。 在端王爷心思的百般回转中,马车终于到了将军府门口。 元槿本想着目送端王爷和小皇孙离去。可蔺君泓坚持着先让她进去。 元槿无奈,只得依了他的主意。 女孩儿的身影一消失,蔺君泓就立马变了脸色,对蔺松华道:“往后不准叫她姨姨了。叫邹姑娘。” “为什么?”蔺松华十分委屈地道:“她明明……” “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端王爷冷笑道:“知道皇家最忌讳什么?不分长幼、不分尊卑!” 听了他这话,蔺松华更加委屈了。 槿姨姨明明是姓邹的,不是皇家人。 还有。 小爷爷真的好凶…… 元槿回了家后,因着上了一上午的课,又赶了半晌的路,身上早已沾染了不少尘土。便打算回到青兰苑,先稍微梳洗下,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谁知刚进了垂花门,便见蒋妈妈已经等在了那里。说是老太太要即刻见到姑娘,让她先往晚香苑去。 元槿一听,有些紧张起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姑娘莫慌。”蒋妈妈看着元槿,暗叹口气,轻声说道:“老太太不过是听说姑娘刚刚和小皇孙一起回来的,所以想要问个仔细罢了。” 第三十章 元槿一到晚香苑,还没进屋,就听里面飘出来若有似无的说笑声。再往里进,便能依稀辨别出来,是老太太和邹元杺在说话。 邹元杺的声音颇大。谈论着时新的衣裳款式,伴着阵阵笑声,传到院中来。 蒋妈妈听闻后,略有些尴尬。 毕竟老太太平日里教导女孩儿们都说是要文雅地笑,轻声地说话。邹元杺这个样子,和老太太平日里要求的全然不同。 偏偏老太太的谈笑声还夹杂在其中,好似并未察觉到邹元杺这般状况不妥似的。 “二姑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太好,一直在白英苑里不得出门。如今好容易恢复了,有些开心也是在所难免。”蒋妈妈在元槿身边轻声说道。 她这话说得含蓄。 邹元杺前段时间不得出来,将军府里谁不知道她是被禁了足?只不过将话说得好听一些,打个圆场过去罢了。 元槿知晓蒋妈妈也是好心。转念一想,许是她现在的脸色不太好,所以蒋妈妈才说了这样一番话。于是笑道:“姐姐和祖母开心,我也高兴。只是刚刚在车上有些热,许是有点过了暑气。等下吃碗冰镇的凉汤就也好了。” 这笑容就一直持续到了撩帘子进屋。 元槿没理会邹元杺的谈笑声,径直走到老太太跟前。 令她意外的是,老太太今日怀里抱了个毛色纯黑的猫儿,却不见了白绒绒的闹闹的身影。 元槿神色不动,端正地行礼问安。 老太太淡淡嗯了一声,问道:“听说刚才你是坐了小皇孙的车子来的?怎地不请人进来坐坐?没得失了礼数。” 先前因为是坐了小皇孙的车子过来,所以公主府提前遣了人来将军府说了声,老太太也就在元槿到之前就知晓了此事。 元槿没料到老太太竟会用这样的语气来问她,隐隐地带了责问,好似她这样做是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莫说之前大哥邹元钧已经说过,要远着太子府些了。就算他没提过,单看蔺君泓和蔺松华的表现,元槿也知他们真的只是想送她来,根本没打算进门。 于是元槿暗叹口气,语气平静地道:“端王爷和小皇孙都有事,急着走。我留不住人。”又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转而随口问道:“刚才我听这里热闹得很。可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 老太太还没开口,邹元杺当先说道:“我和祖母在说我新买的衣裳。今日上午我去了趟锦绣阁。锦绣阁你总知道吧?我就是去那里买的。” 她知晓老太太疼爱元槿,前些天没少给元槿买衣服买首饰。每每看到元槿身上的穿着打扮,她就暗暗嫉恨。 如今老太太只带了她一个去,自然有意在元槿跟前显露显露。 若是以往,元槿许是还新奇一下。可前些天蔺君泓带着锦绣阁的几位最出色的绣娘、亲自给她和杨可晴量体裁衣定制衣裳…… 相较之下,锦绣阁搁在店里卖的那些已经是成品的华衣美服就不够看了。 更何况,经了蔺君泓的授意,给她做衣裳的是最顶级的温大师。 于是元槿十分平静地说道:“那就恭喜姐姐了。” 她不过是因为前些天有过那一遭后,就不太把这些放在心上了,所以没有表现出惊喜或是羡慕。 但邹元杺看来,却觉得元槿这般的平静是装出来的。 试问京中女儿家哪一个不以穿上锦绣阁的衣裳为荣? 她觉得元槿许是心里嫉恨太重,所以刻意这般平淡地说话,于是更加娇艳地笑着,将自己买的衣裳描述了一番。 “……那一件衣裳光是缀的珍珠,怕是都要上百两银子。更遑论那精致的刺绣,还有做衣裳用的云锦了。” 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日衣裳的贵重之处,老太太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来当初端王爷送给元槿的那一件。 那一件,可是能买元杺口中这样的至少十件了。 偏偏邹元杺还想在元槿跟前显摆。看上去,倒是卖弄得有些刻意,也有些可笑。 老太太眼中划过厉色,抱着黑猫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之前耐着性子和元杺在那边说笑的心情也淡了些,“你那衣裳是不错。不过,这衣裳太素净了些。我倒是觉得那个百蝶戏花的更好些。” 老太太其实说的是实话。 百蝶戏花的那身裙子,胜在颜色艳丽夺目。而邹元杺的相貌,偏娇艳。那衣裳穿到她的身上,能让她的艳丽更为凸显。 如今这一身虽然雅致,可是穿在她身上反倒不太合适。反而给邹元桢或是元槿,更妥当些。 邹元桢样貌清丽,穿上有种不可亵渎的出尘味道。 元槿娇媚,有种纯然的风流韵致。穿上之后更是显得飘然若仙。 可是当时选的时候,邹元杺就认准了这个,不肯听老太太的劝。老太太就也顺着她了。 听闻祖母提到百蝶戏花的那一套,邹元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之所以不肯要那件,是因为它让她想到了元槿参加消暑宴时候穿的那一身。 端王送给元槿的那衣裳太漂亮了。以至于,她再看到任何的有百花和百蝶的衣裳,都忍不住拿来和那衣裳相比。 结果自然是逊色不少。 于是,虽然两身裙装分明不是同种类型,一件是层层粉纱交叠而成,一件是云锦缀花而成,她依然不肯松口妥协。非要了这件素雅的缀了好些珍珠的。 邹元杺心里头堵着一口气,脸色就不太好看,“祖母,那一件虽然华丽,但是不适合我。我知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沉着稳重,所以想着颜色淡些的显着庄重。” 蒋妈妈一听坏了。 当初那件云锦百花的虽然是她拿去给二姑娘看的,但其实是老太太选的。 眼看着老太太脸色愈发难看了些,她赶紧打圆场,“其实女儿家穿得鲜艳些挺好。” 邹元杺知道这些日子来祖母待她甚好,于是也愈发不把蒋妈妈当回事了,“蒋妈妈给婆子丫鬟们选衣裳许是合适,但给我选,还是差了点。” 分明是说蒋妈妈不够身份给她选衣裳。 这下子,连蒋妈妈这样的温和人也心里头气得冒火,一个字儿也不肯帮她了。 老太太心里头已经厌烦了邹元杺。不过,到底还顾忌着太子府那边的态度,硬生生忍着一口气,说道:“你这性子,太过张扬了些。须知女儿家宜静不宜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要拿捏妥当的。槿儿在这方面做得就很不错。你平日里学着些。” 元槿本是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认真地在走神,顺带着消磨下时间,静等邹元杺吹嘘完。 谁料冷不防听到自己被点了名。 她刚要公式化地笑一笑,一抬头看那祖孙俩脸色都很不好看,忙面无表情地道:“祖母谬赞了。” 老太太看着邹元杺那显而易见的嫉恨之色,再看元槿淡定从容的做派,愈发觉得大房的孩子沉稳端庄。于是对蒋妈妈说道:“之前不是让你准备了一对红宝石手钏?槿儿如今回来了,给她拿来吧。” 蒋妈妈闻言一怔。 那手钏颜色靓丽,原本老太太是给二姑娘准备的,想着买了新衣裳后给她些首饰配着戴。 而且,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前段时间打压二房打压得有些狠了,邹元杺在其他姐妹,特别是元槿面前,难免有些抬不起头来。 刚好借着这一次元槿归家的机会,让邹元杺在元槿跟前长长脸。 这也是为什么蒋妈妈刚才在院子里听到了老太太和邹元杺的说笑声后,还特意解释一番了。 若是平日里,老太太断然不会这样纵容邹元杺。不过是看着太子府的面子上,打算让邹元杺在邹家的地位高一些罢了。 谁曾想,原先已经打算好了给二姑娘的,如今竟是改了,居然要给三姑娘。 蒋妈妈到底是跟了老太太多年的老人了。心念电转间,就已经想通了许多。片刻也没耽搁,赶紧笑着应了下来,到里屋拿出东西,捧给了元槿。 元槿之前也看出了老太太今日颇为纵容邹元杺。 她对于她们想做什么、打了什么主意,并不感兴趣。只是对着长辈,表面上的礼貌总是有的,所以表现得比较低调,很少开口,只是坐在那里熬时间。 谁知老太太居然给了她对手钏。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元槿接过了东西,看老太太神色恹恹,想她跟着邹元杺今日应该逛了不少时候,便笑着和老太太道别。 老太太挥挥手便让她走了。 邹元杺本打算再坐会儿,被老太太以“有些倦了需要歇息”为由,也给打发走了。 喜梅喜菊她们几个把姑娘们送了出去。蒋妈妈留在了屋里陪老太太。 虽有些猜到了老太太为何要把首饰给元槿,但蒋妈妈还是问了句:“那手钏……” “不合适。”老太太疲惫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东西太贵气,二姑娘如今还撑不起来。也就三姑娘合适。” 她话里有话,蒋妈妈忙沉默不语,只面露疑惑。 老太太喟叹道:“如果相中的是元槿,我何须这样费心?她是个稳重的,行事妥当。又是个念旧的,不会忘了家里人。可元杺——” 邹元杺不只性子不够沉稳,偏她还比较凉薄。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全然不理会旁人的感受。 蒋妈妈是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说句情同姐妹也不为过。大家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就连大老爷二老爷,也对她礼让三分。 偏偏邹元杺根本不顾及老太太,对蒋妈妈连句客气话都没。 原先家里就她一个嫡出的女儿还不觉得。有了懂事的元槿后,邹元杺的这些毛病就被衬得愈发严重了。 “改日得给她请个人来教教规矩。免得出了门去,折了邹家的脸面。” 老太太神色倦倦地吩咐完,把黑猫随手丢弃一旁,便去了内室。 蒋妈妈应下了这事儿后,赶紧上前扶着老太太。 元槿出了屋子后,听到周围隐隐的有呜咽声。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墙角处有一个缩成了一团儿的白绒球。仔细一看,居然是之前在屋里没有看到的闹闹。 几日不见,闹闹的毛有些乱了。小眼神可怜巴巴的,没了以前的风采。还有那身子。瞧着有些瘦了。只是因着毛很厚实,所以看不出来究竟瘦了多少。 元槿瞧它小样子像是没吃饱,就多问了丫鬟们几句,让她们给它端来了吃食。 眼看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去吃了,元槿想到了那小黑猫,于是问道:“我看老太太这里有了只新的?” “正是。”有个还没留头的小丫鬟性子活泼,说道:“那猫是二太太送给老太太的。说是因着姑娘们没留心,不小心伤了闹闹,所以赔给老太太一只猫。” 因为伤了猫,所以,就再赔一只猫?! 这是怎样诡异的前后关系啊…… 她下意识就多问了句:“那黑猫叫什么?” “啊,叫静静。” 元槿忽然想笑。 闹闹,静静。白色,黑色。 分明是相对立的两个。 元槿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但是晚香苑的事情,她也不好多管。于是回头望了眼正急急吃着食物的闹闹后,就离开了这里回了青兰苑。 到了屋里洗漱过后,快速吃了午饭,来不及歇会儿,元槿就让孟妈妈将早就候着的几位管事叫了进来。 之前邹元钧就和老太太提过,要将青兰苑的事情交给元槿管着,还说要把母亲高氏的嫁妆尽数交到元槿手里。 元槿在之后见过管事们一次。只是后来急急地去了公主府住下学习课程,这便再没见过第二回。 各处的管事得了消息,听闻姑娘今日晌午后回来,他们早早地吃过午饭就赶了过来。一直等在外头,等着将各自手头的事情禀给元槿。 他们有之前负责大将军邹宁扬名下的产业的,也有负责高氏名下产业的。 几十个人,满满当当地站了一院子。垂首而立,态度恭敬。 元槿一一听了他们的禀报,又将各自的账册收了上来。再吩咐了他们一些事情,便让人都回去了。 她则让人捧着厚厚的账本,去到屋里慢慢翻看。 第一本才看了五六页,有婆子来禀,说是四少爷回来了。还有高少爷。两个人正一同往里走。 元槿听闻,刚刚欣喜地站起来,珠帘晃动,两名少年已经一前一后进了屋。 “刚刚下学就来寻你。听说你正忙着,我们就等了会儿。”邹元钦走到元槿的书桌旁,看着厚厚一摞账本,不禁咋舌,“那么多,要看到几时?” 以前家中需要处理这些事务,都是大哥邹元钧在做。邹元钦没有接触过。即便偶尔在大哥那里看到了许多账本,他也没太大感觉。 可是如今不同了。 如今转手到了妹妹这里。他一想到娇滴滴的小姑娘要和这些东西奋斗许久,就忍不住心疼。 ——妹妹从未学过算学,如何对付得了账本? 大哥也太胡闹了些,竟然把这些交给妹妹来做。 关键是,这些繁繁杂杂的加起来还这么多。 邹元钦当机立断说道:“不如我来帮你吧。” “你会这些吗?”高文恒在旁笑得温和,“我记得元钧说过,从未让你碰过这类事情。” “我还真不会。”邹元钦笑得坦荡,“不过,为了自家妹子,现学现用总是可以的。” 他极其聪颖,算学功课也很不错,稍加提点自然就能接手这些事情。 邹元钦正要拿起账本里的头一个,袖子一紧,却是被高文恒拦住了。 高文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略有些局促地轻声道:“我在家里帮爷爷处理过这类事务。我可以帮槿儿的。” 因为元槿智力有所不足,老侯爷想着往后两个人里总得有个能处理庶务的,便自小教了高文恒这些。 邹元钦倒是知道这事儿。只是刚才心疼妹妹,一下子忘了。 眼见高文恒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粉红色,邹元钦摇头失笑,拍拍他的肩,轻声道:“是我忘了。罪过罪过。” 这个时候,邹元钦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一向将所有事情都独自包揽下来的大哥,为什么会将事务忽然交给妹妹去做了。 大哥分明是记得高文恒会做这些,想让妹妹和高文恒学习,顺便多接触下,有意为之。 如果是旁人来看自家的账本,邹元钦定然是不乐意的。 但高文恒不同。他根本就算是半个自家亲戚了。只等元槿再大上两三岁,就成真正一家人了,倒没什么需要特别防备的。 而且,不只他们兄妹三个信任这个少年,父亲也一向对他赞誉有佳,说他是“难得的诚信可靠之人”。 想通这一点后,邹元钦就将刚才心里头升起的那些对大哥的腹诽,尽数咽了回去。而后与元槿道:“表哥会这些,让他来帮你吧。” 其实,他也和大哥存了一样的心思。 毕竟妹妹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既然表哥往后要照顾妹妹一辈子,那么,让他们两个提早熟悉起来,总是好的。 元槿和这个双胞胎哥哥的相处模式素来随意,看他要走,笑道:“刚才还说要帮忙,现在倒是走得快。下一回可不信你的话了。” 邹元钦望了眼高文恒,意有所指地道:“我在这儿不是不方便么。大不了改日请你去福顺酒楼,权当赔罪了。” 福顺酒楼? 元槿可不想再去那儿了,于是哼道:“那可不成。得换成醉仙居才可以。” 邹元钦自是笑着应了下来,与她道了别。 高文恒怔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儿,有些欢喜,又有些黯然。 现在元槿和邹元钦相处的时候,是欢快而且自然的。可是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没有那么亲近。 要知道,以往的时候,她最亲近的人可是他。即便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也没有和他那般亲密。 他做什么,她都会跟在旁边。他画画,她就帮他研磨。他写诗,她就在旁笑眯眯地看着,听他一句句地讲给她听。 如今,他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了。 这样一想,少年的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捏着账本,脸色有些泛白。 元槿刚刚送走了哥哥,还没发现高文恒的心情变化,笑问道:“恒哥哥可知怎么看账本更快一点么?可是得麻烦你教一教我。不然的话,让我无日无夜地看个十天也完不成。” 她这话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是也确实受到了难为。 古代的账本和现代的计数方式不同,她真的要耗费不少功夫去做这件事。 高文恒看着女孩儿眼巴巴的样子,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垂眸笑道:“我刚不是说了么?我会帮你的。你不用担心。” 语毕,他拉了一张锦杌来,放到桌案旁,又拉了元槿坐到锦杌上。 他则去到桌案前,自顾自地开始看。 元槿有心想要学一学,就把锦杌拉到了他身边更近点的位置。时不时地问上几句。 女孩儿的气息近在咫尺。 少年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忍不住心跳如鼓,面上绯红一片。 ——以往的时候,他虽然喜欢元槿跟在他的身边,但两个人相处素来自然而然,十分投契。 可是如今,他在她的身边,总是会感觉局促不安。明明想要对她好一些、更好一些,却又时常惆怅,不知怎样才是“更好”。 而且,心跳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总是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在变动速度。 少年心下紧张,说起话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元槿看高文恒紧张,只当是天气太热了,忙让人端了冰镇酸梅汤来。又亲手端到他的跟前,歉然说道:“对不住。都是我不会,才害得你得在我这里帮忙。” 高文恒伸手去接。手一抖,竟是摸到了女孩儿的指尖。 软软的,凉凉的,细白嫩滑。 少年这回脸红了个彻底,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赶紧接过碗来一通猛喝。幸好酸梅汤很凉,脸上温度这才降了稍许。开口也能顺溜许多了。 “没事。我自愿的。”他努力稳住心神,轻轻笑着,说道:“能够帮你,我很开心。” 毕竟是侯府嫡孙。在自小的成长环境影响下,他也是谈笑风生应对自如的儒雅少年郎。 只是对着她的时候,时常失态。 元槿刚要道谢,突然,葡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慌慌张张说道:“姑娘,您快去看看吧。闹闹惹了祸,怕是要被打!” 闹闹? 元槿忽然想起来之前看到的小家伙那蔫蔫的样子。 若说是以前的闹闹,会惹事那很正常。可现在它都那么弱了,脾气看上去也温顺了,怎么还会惹事? 而且……被打? “我去看看。”元槿急急地说了句,走了几步,想到账本,又回头去看高文恒。 “槿儿尽管去吧。我在这里帮你整理一下,晚一些再和你细说。” 元槿回给他了个感激的眼神,赶忙往晚香苑去了。 她到的时候,“战火”已经被浇灭。 闹闹小小的一团缩在丫鬟的怀里,瑟瑟发抖。雪白的毛发上,沾了点点的血迹。 “它受伤了?怎么回事?”元槿急急问道。 回答她的是之前那个没留头的小丫鬟。 “它没受伤。”小丫鬟努力压低声音,“是静静被它抓伤了。” 说罢,不等元槿细问,小丫鬟就将事情大致说了。 老太太原先最喜欢的就是闹闹的“活泼”。 自从脚底被扎过后,闹闹性子大变。再不如以往那么讨人喜欢了。老太太渐渐地很少让它进屋去,只把它丢给丫鬟们,让她们去照顾它。 后来,二太太送来了静静。 静静不仅活泼,而且还会撒娇。把老太太逗得每天合不拢嘴。 于是闹闹就更受冷落了。 晚香苑伺候的人见老太太不在喜欢闹闹,自然也懒得多管那只白色的猫了。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新去的那只小黑猫。 除了有几个先前就照顾过它的丫鬟偶尔看顾它一下,其他人根本懒得理它。 没饭吃,随它自己想办法。没水喝,也很少有人多问一句。 闹闹前些天受了惊吓,本就身子不太好,如今又失了主人的宠爱,这样连续几天下来,就瘦成了皮包骨。 刚才元槿让人给它吃食的时候,它怕是已经饿坏了。好不容易有了一顿饱饭吃。 所以,当那小黑猫过来抢食吃时,闹闹怒了,劈头就朝静静抓了过去。 闹闹再弱,也是比较大的猫了。而那小黑猫还小,就算再凶悍,也斗不过年长的大猫。 更何况闹闹当年的时候还是很强的一只。虽然现在瘦弱,可一旦发起怒,当年的勇猛劲儿就也能露出来几分。 静静如今是老太太的心头肉。看到它被欺负,老太太就命人赶紧将两只猫拉开。本还想让人打闹闹一顿,后来看它蔫蔫的也没什么精神了,这才放了它一马。 不过,老太太说了,念在它当年陪伴的情分上,放过它一次。但是,这么凶猛的动物,却是不能留在家里了,需得丢出去。 看着原先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如今畏畏缩缩的模样,元槿有些心疼。 她一直以为,闹闹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像爱孩子一疼到了骨子里。如今再看,也不过如此罢了。 元槿终究没有让人把闹闹丢出去。 小家伙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又自小被人呵护着长大,真出去了哪有自保的能力?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连命都丢了。 元槿和蒋妈妈说了一声,把闹闹带回了青兰苑。给它洗了个澡后,又把闹闹放在了腾腾的窝里,让腾腾陪着它。 腾腾刚开始吓得直发抖。后来发现闹闹温顺了,连眼神都是柔和的,小白狗就胆子大了起来,伸出爪子去戳它、去抓它。 闹闹根本没去反抗。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它。 或者说,它根本没有机会去反抗了。 吃饱喝足、不再担惊受怕,又到了个舒适温暖的窝里后,小白猫竟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葡萄和樱桃看得也是心疼。 谁都见过它受宠的时候,在府里横行的模样。如今再看这个弱气的小家伙,怎么也没法和当初的它联系起来。 因着闹闹的关系,元槿终究是没能处理成账本。忙去和高文恒道歉。 谁知高文恒这样好脾气的人,竟是微微有些恼了。到最后,气得眼睛都泛了红。大声说道:“我和你之间哪还需要这样客气?你非得和我分得这样分明才罢休?” 元槿哪见过他发火? 虽然是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并没有达到凶的地步,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其少见了。 女孩儿有些怔愣,一时间竟是讷讷不能言。 高文恒本就性子好。如今看元槿不再连连道歉了,他的心里这便好过了些。又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表现,与她说了会儿话后,便也离开。 临走前,他还特意说道:“如今我还没有参加过清远书院的考试,不能正式入学。家里的回信也还没到。刚好这些天帮你处理下这些事务,等你归家的时候细细教你。”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赶紧走了。 而且,好似怕再听到她的道谢一般,少年有些慌不择路,跑了几步还差点撞到端着燕窝汤的孟妈妈。 元槿回想着高文恒来到青兰苑后的一系列不自然表现,这便认真反思着,自己找他帮忙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错误的。 虽然他说没事,但毕竟不是自家亲哥哥,总觉得还是太过麻烦他了。 要不然,下次回家的时候,她去账房老先生那里请教请教? 第二天一早,元槿用完早膳后,便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就要离家往公主府去了。 一出门,就看到了篮筐里的腾腾。 小白狗缩成一团,窝在篮筐里,既乖巧又可爱。 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它旁边还有另一个白色小绒团。 闹闹一眼就看到了元槿。原先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晶亮起来。 它腾地下跳出了篮筐,跑到元槿跟前,不住地往她身上蹭。见元槿要走,它也不闹不叫,就这么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送她离开。 不多时,腾腾也跑着跟了过来。 两个小白团一起,跟着元槿去了晚香苑。它们并排在离晚香苑十多丈的地方等着,并不靠近那里。等到元槿出来后,又一直巴巴地跟在她后头。 元槿去哪里,两个小家伙就去哪里。 直到亲眼看着元槿坐上了马车离去,它们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青兰苑。 樱桃笑着说它们可爱。 孟妈妈却是看着如今弱得不成样子的闹闹,忍不住低叹了句:“老太太有时候也着实太过于凉薄了些。” 葡萄离她最近,隐隐约约听见了,忙低下头去,权当自己刚刚是聋的。而那话,也根本不曾存在过。 元槿上了车的时候,唇角还是带着笑意的。待到车门关合,她独自一人的时候,那唇畔的笑意就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她没料到,老太太竟是这样的性子。 虽然闹闹不过是只猫。但,即使是宠物,养久了也该有感情,怎能随便就轻易舍弃? 可老太太不仅这样做了,还丁点儿都没觉得自己做错。 就在刚才去晚香苑给老太太道别的时候,她还见到老太太边心疼地给静静上着药,边说着闹闹的坏话。看到元槿进屋,这才止了话头。 要知道,一段时间以前,老太太也是这么怜爱地给闹闹上药的。 元槿心里五味杂陈,合目倚靠在车壁上,心中无比烦乱。 “姑娘?姑娘?” 车夫的轻唤声接连响起。 元槿这才回了神,扬声问道:“什么事。” “现在刚好到了个岔路口,两条路都能往公主府去。可我瞧着前面那个骑着马的像是端王爷。”车夫说道:“姑娘是打算走王爷在的那条路呢,还是另外一条没人的路?” 第三十一章 “没人的吧。” 车里飘出这样轻轻的一句话。 虽只简短几字,车夫却是听得明白。当即将方向一转,离了端王所在的那条路,往另个岔路行去。 元槿想着家中的事情,轻叹口气,揉了揉眉心。 再行了好一会儿,她忽地听到车夫又在唤她。声音又急又切。 元槿忙问怎么了。 “是王爷。”车夫有些惊慌地答道:“王爷从前面路口绕了过来,好像要拦在咱们车……” 话还没说完,马车骤然停下。 好在车夫提前快速提醒了下,元槿扶住了车壁。虽然身子猛地晃动了下,到底没有栽倒过去。 她刚坐正身子,便听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停住。 而后,熟悉的轻笑声在外响起。 “怎么?躲着我?” 元槿无奈,只得撩开了车窗帘子,望向车外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王爷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 她快速扫了眼外面,见这里空无一人,顺势说道:“不过是觉得这条路更为清幽罢了。” 蔺君泓刚要戳穿她这句显而易见的敷衍,搭眼一瞧,看清了她眉眼中的倦色。 少年凤眸微眯,淡淡地看了她半晌,忽地问道:“你怎么了?” 元槿顺口说道:“没什么。”语毕,又笑了一笑。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她在笑着,可眉目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 蔺君泓抿了抿唇,平静地看着她。 这丫头是个性子洒脱的,等闲事情她都不会放在心上让自己难受。能让她难过成这样的只有一种可能。 家人。 她哥哥和那庶出的妹妹还有姨娘都很不错。莫非是…… 端王爷快速思量着,心下了然。回头朝车夫忘了一眼,眸中闪过厉色。 车夫浑身抖了抖,忙哈着腰说道:“小的去那边抽袋烟。”说着,行了个礼,赶忙往自己之前指的大树下去了。 蔺君泓这才侧靠在车窗旁,问道:“谁又难为你了?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 元槿瞥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你才多大,能有什么值得你烦心的。小孩子家家,也跟着大人学发愁。” 元槿这回是真的有些恼了,怒瞪他一眼,“谁家没点烦心事。端王爷管天管地,还管老百姓的家事不成?” 蔺君泓心道总算是有点表情了。 再一琢磨她的话…… 嗯。果真是因为家里人的关系。 端王执着马鞭敲敲车窗,哼道:“你家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过是小事罢了。犯得着发愁?你看我,仗没的打了,家中空荡荡的,无妻无子。成家立业,我一个都没做成。不也好好的?相较之下,你算是好得多了。”说着,不由想到当初福顺酒楼时,他在隔壁听到的她对他的那番剖析,忍不住轻笑。 元槿知道他有诸多难处。 他的处境,才是真正不易——先皇最宠爱的幺子,曾经手握兵权的大将。与朝中重臣关系复杂,势力盘根错节。能力卓绝,偏又遇上了个心眼儿不大的皇帝…… 更何况他往年的时候驰骋沙场,一个不留神许是就会搭上半条命去? 想想也是。和他对比起来,自家这点事儿,都是小事。 不过是有些家人凉薄了些。 但,父亲伟岸,兄长温厚,妹妹和姨娘也是性子柔和好相处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的郁气莫名地就轻了,淡了。 “王爷所言甚是。”元槿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谢谢王爷了。” 想想,她又觉得奇怪。 这人何时成了以己娱人的性子了?竟是在她面前说出了他的苦处。 元槿正兀自疑惑着,却见蔺君泓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与她道别。 “走吧。”他道:“多大点儿事,值当你搁在心上。” 说起来也怪。 虽然端王爷拦了她的马车,而后却当先骑马走了,并未和她一同去往公主府。 元槿到了后方才知晓,原来端王爷今日要教习小皇孙练箭,所以半路转走去接蔺松华了。 说起来,太子府和将军府并不顺路。他为什么要绕路跑这一回,她也想不明白。 路上的时候,车夫有意无意地问了起来,端王爷到底和姑娘说了什么。 送她的这个车夫,她是知道的。 这是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虽看上去圆滑了些,其实是个忠仆。 自打恶犬事件发生后,邹元钧再不放心随便让人送她。特意让邹义跟着送她。 邹义多嘴问一问,其实也是怕她受了委屈。 毕竟,端王爷的肆意张扬可是出了名的。那位爷,行事没个章法,忒难捉摸了。 元槿自然不会将蔺君泓那番好意提点讲出来,于是说道:“姚先生一向严厉,小郡主怕我去晚了被先生责罚,所以拜托了王爷来与我说一声,尽早些到。” 邹义倒也没怀疑。 他刚才站在树下的时候一直悄悄盯着马车,没发现有甚异常。更何况,王爷虽行事乖戾,却从不和女子相交。也就小郡主得他疼爱,肯为了小郡主跑上一趟。 于是邹义闻言笑着应了一声,再不敢继续耽搁,催马疾走。 到了公主府大门外,元槿还没下车便看到了两个在街口不住徘徊的身影。仔细一瞧,都是刚刚道别不久的人。 孟妈妈和葡萄。 元槿诧异,忙让车夫把车子驶到她们身边,撩了帘子问道:“怎么了这是?” “姑娘,让闹闹跟着您吧。”葡萄眼圈儿都红了,“您不带着它的话,说不得哪天它就要被那些人跟打死了。” 元槿忙细问缘由。 原来,她前脚刚走,青兰苑里就过来了好些个丫鬟婆子,口口声声说是昨儿老太太已经发了话,要把那死猫打了赶出去。不过是因为三姑娘拦住,所以才暂且歇了。 如今三姑娘走了,也是时候把这扰人的白猫给赶走了。 她们口口声声说是赶走,但看她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分明是不把闹闹打死不算完。 元槿拧眉,沉声问道:“谁派来的人?” 虽然她不喜老太太的做法,但老太太昨儿既然答应了把猫搁她这里,就暂时不会再拿闹闹出气。不然的话,依着老太太的脾气,当时就不会答应,而是即刻驳了她即刻就将猫赶出去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今天放心让闹闹留在青兰苑的缘由。 “不是老太太的人。”孟妈妈了解她的意思,说道:“是白英苑的。” 二太太那边的? 元槿接过葡萄怀里的闹闹,轻柔着抚着它的脊背,兀自沉吟。 旁边一起跟过来的腾腾不住的呜呜叫着,从孟妈妈怀里跳到了马车边上,伏在她身侧蹭啊蹭的。 孟妈妈轻声道:“来的人是白英苑的,瞧着大部分都是二太太身边的。但我看,主要起这事儿的还是李姨娘。” “李姨娘?” “就是她!”葡萄这么实在敦厚的性子,提起这事儿也是气得火冒三丈,“那些人里,有一个叫的最大声、最爱煽风点火的,就是她的人!” 二房的李姨娘,正是白英苑那出众的庶出子女邹元钰、邹元桢的生母。 想到之前闹闹的脚被扎,最后邹元桢被老太太责罚一事,元槿眼眸微垂,浅浅一笑。 果然,能教出那样出色的子女,李姨娘也并非等闲之辈。 之前是还不到出手的时机,所以才按住不动吧。 只不过当初那事儿,闹闹可是最遭罪的一个。脚被扎伤了不说,性子也大变。 怎么到头来反倒是成了它的错、反过来要置它于死地了?! 葡萄怒道:“真是看不出来,李姨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竟是这样狠心的性子。” 孟妈妈看她气得狠了,怕她钻了牛角尖,低声呵斥了句。又与元槿道:“李姨娘固然狠心,但那么多二太太的人,都全听她的怂恿,可见——” 她话未说完,但元槿明白她的意思。 可见二太太是故意纵容、促成此事。 元槿抚摸着闹闹瘦骨嶙峋的脊背,心下泛着疼。有心想要把闹闹留在身边养着,又拿不准主意长公主会不会答应。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小姑娘欢快的声音。 “槿姐姐!槿姐姐你来啦!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杨可晴边喊着边拎着裙摆往这边跑来。后面哗啦啦跟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不住地叫着小祖宗慢一点儿。 元槿看到杨可晴,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单手抱着闹闹,由孟妈妈扶着下了车,又顺手把腾腾也抱了起来,这才朝杨可晴行去。 邹义看到小郡主这么急着见到三姑娘。更是对元槿之前的说辞深信不疑。 见到这个情形,邹义知晓姑娘定然是用不上这车子了,又见这里再没什么事情,便当先离去。 距离上一次端午节,可是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再见到腾腾,杨可晴满心里都是欢喜,连连围着元槿绕圈,眼巴巴地问道:“槿姐姐,我可以抱抱它吗?可以吗可以吗?” 看到杨可晴这么喜欢腾腾,元槿心中一动,问道:“可晴,如今我在这里住的时候比较多,把腾腾养在我院子里,你觉得如何?这样你就可以时常见到它了。” “真的吗?”小姑娘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我每天每天都能抱它了?” “当然。” 杨可晴开心地直拍手,连说好啊好啊。 元槿就把闹闹往她跟前抱了抱,“那我再养一只猫行不行?” 小姑娘有些犹豫。 元槿知道闹闹现在很乖巧,绝对不会伤人,就把它往杨可晴的怀里放了放。 小白猫绒绒的一团,又温顺得彻底。让小姑娘的心都要暖化了。 杨可晴把腾腾交给元槿,转而抱住闹闹。 摸过了小白狗那肉呼呼的身体,再摸闹闹,即便是第一次抱猫,杨可晴也发现了闹闹瘦得不同寻常。当即心疼了,说道:“好啊。”顿了顿,又道:“槿姐姐,晚一些我们找人给它们做个小房子?再找几个好点的食盆。我每天给它们多喂些肉肉,让它们长得胖胖的、壮壮的!” 听到小郡主说要把闹闹养胖些,葡萄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小郡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闹闹的,都知道心疼它。 闹闹在将军府那么久了,那些人就不能对它好点吗? 刚才若不是她把闹闹拼死护在怀里抱着,小家伙早就被打死了! 杨可晴不知道葡萄为什么哭。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元槿轻声说道:“你左臂有伤吧?”刚才葡萄抱着闹闹的时候,她分明看到葡萄的左手十分不方便,动作很僵硬。联系到之前白英苑去闹事,就也想明白了。 葡萄瞪大了眼睛,“姑娘,我……” 元槿安抚地朝她笑了笑,与孟妈妈说道:“我屋里有伤药。让樱桃找出来给葡萄敷一敷。”又叮嘱葡萄:“刚好我这几天不在,你好生歇一歇。待我回去后,少不了你的活儿做!” 葡萄知道姑娘这是心疼她,最后一句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看着姑娘佯怒的模样,她破涕为笑,赶忙行礼道谢。 杨可晴小心翼翼和元槿说:“她又哭又笑的,脸色转变好快哦!”都快赶上小舅舅的速度了…… 元槿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眼看时间再不能耽搁下去了,便和杨可晴进了府去。 春华和秋实知道这个时候元槿会回来,刚才就也出来了等着迎她。 进到府里后,元槿就把闹闹和腾腾交给了她们抱着。 杨可晴一路上都拉着元槿的手,叽叽喳喳地在畅想未来。 “我们把它们养大,养胖” “然后再生可爱的小白猫,小白狗。好多好多的!槿姐姐,你说怎么样啊?” 小姑娘心思纯善,元槿很是喜欢她。无论她说什么,都笑着答“好”。 等到最后几句才忽然发觉不对。 “它们俩没法一起生小猫小狗的。”她无奈地摸着小姑娘的小脑袋说道。 “为什么啊?它们不都是白色的吗?” “可它们一个是猫一个是狗啊。”元槿耐心地解释着,想了想,又道:“而且都是公的。” 都是公的所以没法生,杨可晴能够听明白。因为她知道两个男的是没法做夫妻的。 可是一只狗和一只猫为什么不行,她的小脑袋就不够用了。毕竟她这是头一回养宠物。 元槿正苦思冥想着怎么和她解释这个看上去显而易见实则深奥复杂的问题时,忽听后面传来一声轻唤,紧接着,是男孩子疑惑的声音:“表姑姑,你在说什么猫啊狗啊的?” 杨可晴欢喜地转过头,蹦蹦哒哒地跑了过去,“哎呀小华华你来啦!” 瞧见男孩儿身后的那个身影,小姑娘立马站直了,恭恭敬敬喊:“小舅舅好。” 蔺君泓淡淡应了一声,视线掠过丫鬟们手里抱着的小动物,而后停在了元槿那儿。微微一顿,撇开,望向不远处的垂柳。 杨可晴拉了蔺松华过来玩儿。 而蔺君泓,只亦步亦趋地远远缀着,并不往这边靠近。 见他如此,元槿忽然想到,那日消暑宴的时候,她曾经试图让蔺君泓抱一抱腾腾。 但不惧生人的腾腾,那次却怕到发抖。 蔺君泓说,他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小动物害怕…… 想到他那日细心为她剥虾,想到今日他以己娱她,元槿总觉得,他并非是个心狠之人。 考虑了片刻,她拿定了主意。 闹闹现在身子很弱,就罢了。 元槿抱起腾腾,朝着蔺君泓走去。 蔺君泓没料到她抱着那小白狗过来了。下意识就要后退两步,但是望见女孩儿的笑颜后,就怎么也无法挪动步子了。 元槿轻抚着腾腾的脊背,努力让它放松。而后走到蔺君泓的跟前,笑问道:“你要不要抱抱它?” 蔺君泓本想说,上一次试过了,不是不成么。可是看到女孩儿眼中的希冀,那拒绝的话就怎么也出不了口。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好。” 元槿就把腾腾抱得离她身子稍微远一点,用左手手臂托着,方便蔺君泓抚摸腾腾。 蔺君泓明知自己这样去吓小动物是不对的。可是,在元槿笑盈盈的注视下,他只能探出手去,试着去碰触小白犬。 指尖还没碰到小白毛呢,距离还有个半寸距离时,小白犬已经紧张得瑟瑟发抖,不住呜呜在叫,似是惧怕到悲鸣了。 端王爷一下子没了勇气。暗道,他何必跟个小东西过不去呢? 于是颓然地垂了手指,想要缩回手去。 元槿有些着急。 明明不是那么凶恶的人,明明可以做到的,他为什么总是退缩? 只差一点点就好了啊! 有她在帮忙安抚腾腾,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的! 她又恼又急,眼看这那一点点的距离将要拉大,来不及细想,当即快速地伸出手去,拉过他的手指越过了那半寸的鸿沟,引着他触摸到了腾腾的身上。 蔺君泓没料到她居然拿着他的指去触摸小白犬。脑中轰地下炸开,根本无法思考了。眼中心里只看得见感受得到她柔软细滑的肌肤,旁的根本无法留意。 不知是因为有元槿拿着他手指的关系,还是他现在的目光太过柔和、气场太过温柔,腾腾竟是真的不再发抖了,任由他的指尖划过它的皮毛。甚至还舒服地哼唧了几声。 这几声叫让蔺君泓猛地回神。 他忽地起了一种冲动,想要反手握住女孩儿的指尖,好好禁锢在自己的掌里。 反正元槿背对着孩子们和丫鬟们,她们现在都看不到这里的情形…… 为什么不试试? 他想要试试! 端王爷打定了主意,即便耳根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即便手指微颤,依然坚定地往前探出手去。 谁知,手中忽然一沉,多了个白绒绒的小东西。 “你看,也没那么难不是?”元槿把腾腾放到了他的掌中,“你抱抱它吧。时间久了,小动物们就也不怕你了。” 蔺君泓薄唇紧抿,慢慢地、慢慢地抬眼看她,眸中神色极其复杂。 简直各种纠结都蕴含其中。 元槿看不分明,疑惑道:“你不想抱它吗?它好像不怕你了。” 蔺君泓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淡淡说道:“走吧。”然后单手拎着那罪魁祸首的小家伙,紧绷着脸,动作僵硬地当先往前行去。 蔺松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蔺君泓,极其小声地和杨可晴说道:“小爷爷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杨可晴看了看,“嗯,好像真的生气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你怎么办。和我无关。”杨可晴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将小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说道:“我和槿姐姐要去上课了。而你,要独自跟着小舅舅练箭去。”说罢,沉重地叹了口气,“保重。” 于是,在蔺松华紧张得要哭不哭的视线里,杨可晴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临了,还不忘了高喊一声,叫了元槿一同过去。 元槿和杨可晴赶到学堂的时候,徐云灵已经等在了那里。 俩人一出现,徐云灵的眼睛里就仿佛冒了火,恶狠狠地朝着元槿看过去。但是等到元槿去到座位上时,徐云灵已经收回了之前的目光,要笑不笑地拂了拂自己衣袖,自顾自地开了口。 “唉。有些人呢,就是自不量力。”她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的喜悦,“总觉得自己得了一两件东西,再努力过就能得到了全部,趾高气昂得让人厌烦。殊不知,所要奢求的根本就是自身能力之外,无法得到的。之前那一个两个,也不过是浮华一梦罢了。” 徐云灵之所以能够这样底气十足地讥讽元槿,是因为开始摸着一点希望了。 刚才她刚到了公主府,便去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待她颇为和颜悦色,甚至还留她了一盏茶的时间,和她说了会儿话。 原本端王和长公主就是徐云灵的表兄、表姐。如今再看长公主这态度,她觉得自己在长公主面前努力一把,还是能够成事的。 所以,她看到元槿后,忍不住显摆一番。告诉元槿,只得了王爷一件衣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那个位置,不是元槿能够奢求的。 徐云灵一高兴,不免卖弄了一番,说的话很是拗口。 杨可晴听着她这弯弯绕的,不明白。疑惑地问元槿:“她在说什么?” 元槿心知徐云灵这人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你敬她一尺,她还得问你要一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于是元槿想了想,说道:“她的意思是,之前她自己能够跟着姚先生学琴,不过是运气好。只守着这一课就行,别妄想太多。想要跟着姚先生从头至尾地学全部课程,对她来说,着实是在能力之外、根本就无法得到。如果妄图得到,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琴都没得学,成了浮华一梦。” 徐云灵听闻,气得火冒三丈。 她分明是在说这死丫头不够资格觊觎端王妃之位。怎么就成了她自己学习的事儿了?! 徐云灵怒极,扬手一挥,把元槿的琴给拂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响,琴当即应声而断,裂成两半。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徐云灵。 之前她把琴挥到地上的时候,动作太快,根本没人来得及阻止她。 徐云灵惊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指着元槿怒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信口雌黄,这琴根本就没事!” 元槿懒得跟她辩驳,只与她说道:“你把公主府的琴弄坏了,记得帮忙修好。”而后微微侧身,对杨可晴道:“等会儿先生检查的时候,只能先借可晴的琴用了。” 姚先生很严格。上一次教习的内容,下一次一定会让学生再复述或是弹奏一遍。借以检查学生有没有认真听课、复习。 徐云灵气道:“事情因你而起,凭什么我来修!” “因为是你弄坏的。” 这带着淡漠疏离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望向门口。 “刚刚的事情,我已经看到。”姚先生缓步入内,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没胆量承认,是懦夫所为。” 徐云灵见她来了,恶狠狠地瞪了元槿一眼,转身回了位置。 给姚先生检查的时候,元槿用了杨可晴的那一把琴。 姚先生听闻后,说道:“不错。” 而后开始检查徐云灵的。 最终徐云灵得了一句“尚可”。 尚可,明显有些不如“不错”。更何况,姚先生在评价元槿的时候,嘴角是带了一点点笑意的。 徐云灵不服,问先生,她和元槿的差距在哪里。 要知道,她学了好几年了,先生上一次教的曲子,她也弹得十分熟练。 而元槿,不过是初学者,只会弹那些个基础音罢了! “徐姑娘虽指法娴熟且技巧拿捏得当,但,过于心浮气躁,让这首幽远的曲子失了本色。邹姑娘虽然只会指法,但胜在力道拿捏得当,且姿势优美至极。” 姚先生朝元槿露出了个极浅的笑来,“想必邹姑娘练了不少时候吧。” 元槿想了想,间接地承认了,“只有认真练习,方能不负先生认真教习的苦心。” 徐云灵轻哼一声,“拍马屁。” 说好好练了不就得了?非得转弯抹角地来。没得让人厌恶! 姚先生扫了她一眼,说道:“心性欠佳。” “这和心性有什么关系?明明就是我弹得好。”徐云灵越说越委屈,觉得遇见这样的先生,恐怕永无自己的出头之日了,“想必先生是看到了我摔坏琴,所以故意为难我罢!而且,你说我不如她好?” 她不服气地站起身来,质问道:“我哪一点不如她!” “你若是质疑我的本事,尽管离去。我绝不拦你。”姚先生淡淡说道:“之前你口出妄言,我已经怀疑自己应不应当收你了。如今再看你诸多表现,只是更为失望。” 说罢,她衣袖一拂,去到讲堂的前端椅子上坐下,再不多说一个字。 那架势,好似徐云灵不走,她便不再继续授课一般。 徐云灵气得脸通红。 好在长公主遣了来送她上课的妈妈是位能干的。看姚先生不高兴了,忙好话说尽地赔不是。 姚先生不动如钟。 那位妈妈忙不住给徐云灵使眼色。 徐云灵也不想在公主府被人赶出去,硬是憋着一口气,接连给姚先生道歉许多次。 姚先生这才勉为其难地重新站了起来,教习女孩儿们。 徐云灵忍着气熬到了下课。 她只跟着姚先生学琴,这个时候,也就是到了她下学的时间了。 徐云灵看姚先生出去了,恶狠狠地对元槿道:“你别得意!我早晚要你好看!” 元槿看了看她,忽地笑了。而后一个字儿都不说,当先出了门去。 杨可晴跟在元槿身后走了几步,都已经出了门了,又噔噔噔跑了回来,十分认真地说道:“你别忘了赔我们的琴哦!”说罢,又唤了个婆子过来,指着徐云灵,道:“你跟去护国公府,把修琴的银子要来。” 而后扭头一看,元槿正在不远处等她。 小姑娘高兴地咧开了嘴笑,再不敢耽搁,又赶紧跑了过去。 长公主和杨驸马均交友甚广,时常不在府里。 今日午膳他们夫妻俩又是不在。元槿和蔺君泓便与杨可晴、蔺松华一起用了。 席间吃着饭的时候,闲聊间顺口说到了闹闹和腾腾的住处问题。 蔺君泓听说要给它们做小屋子,颇感兴趣,奇道:“你要给它们做什么样子的?”问的便是杨可晴。 小姑娘五花八门的把她能想到的都描述了一番,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蔺松华弱弱地打断了她:“小姑姑,你那样的屋子,就算修好了,它们也不好住呀。我倒是觉得,一般的小木屋就行了。” 太子府里有宠物,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蔺松华也会过去看看。所以,对于小猫小狗的习性,倒是比杨可晴知道得多。 小姑娘尚有些不服气,拨拉着饭粒说道:“寻常的住着也是住着,花哨点的住着也是住着,怎么就不行了?” “花哨了不舒服。”元槿给杨可晴扶正了筷子,笑道:“你想想,假如给你两间屋子。你是喜欢宽敞明亮干干净净的呢,还是周围贴满了色彩浓艳的画、屋子四角都是夜明珠,甚至房梁上还挂了风铃的?” 杨可晴有点明白过来,蔫蔫地嘴硬道:“漂亮的好。” “漂亮的是好。可是,我们可以把漂亮的布置成书房,而不是卧室。卧室的话,简单舒适有助于睡眠最重要。现在闹闹和腾腾需要的就是住进去睡觉的屋子。对它们来说,再漂亮的屋子,也不如外面的自然风光好。平时它们大可以在院子里玩。累了才会回屋。” 杨可晴想了想,再想了想。过了好久,长舒口气。再开口,神色和语气都坚定了许多,“嗯。槿姐姐说的对。既然如此,那就给它们做两个小木屋吧。” 蔺松华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小嘴巴微微张开,甚是震惊。 他没料到,表姑姑居然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槿姨姨好厉害! 居然能让表姑姑听她的话! 元槿倒是不觉得可晴难教。相反,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懂事。 只不过,或许长公主平日里教育的方法比较简单粗暴,所以很多东西还有很多道理杨可晴并不知晓。 但,只要耐心点和她说,她就能明白。 思及那俩小木屋,元槿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于是转过身去,望向端王爷。 蔺君泓刚才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儿和这两个孩子相处,目光柔和神色沉静。 如今见女孩儿望向他了,端王爷方才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他看得太专注,没听清…… 元槿笑道:“我是说,那两个小房子,能不能麻烦王爷帮忙做?” 蔺君泓一怔,“我帮忙做?” “是啊。” 元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对不对。 可她觉得,端王有时候默然出神的时候,眼神很幽远。再想想,他明明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却无事可做,还经常一个人待着。倒不如试着让他帮忙做点事情,也免得他一个人太过孤单。 所以,她开了这个口。 她本是有点忐忑的。毕竟,她这个要求看上去十分无礼,且十分冒犯王爷。 可蔺君泓听了,却是从心里一直甜到了头发稍儿。即刻答应了下来。 “好。我帮你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元槿没料到他这么简单就应了下来,赶忙问道:“什么要求?” 端王爷勾了勾唇角,凤眸半眯,凝视着女孩儿,“你来给我帮忙。你帮我,我就做。” 第三十二章 元槿看着蔺君泓,忽地重重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就不麻烦端王爷了。”又侧首和杨可晴说道:“我们下了学后买一个去罢。” 蔺君泓没料到她竟然不肯。脸上的笑意犹在,心里头却跟打翻了酱料铺子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有心想要指责她一番。偏偏他又没有任何立场—— 要她陪的话,是他自作主张说的。她拒绝,合情合理。 好似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只是他的心情而已。 端王爷内心里闹得翻江倒海,面上却摆出凶恶表情,咬牙切齿说道:“你就这么不乐意帮我?” 元槿倒是不怕他。 她算是知道了。这人也就看上去凶,其实…… 她轻叹一声,“不是不愿,是无能为力。” 毕竟这事儿是她主动提起来的,元槿倒是没觉得他那要求有多过分,而是真的没办法。故而好生与他解释。 “等会儿还得上课,哪有功夫去做这个?原本我们下了学后还有点时间。可是,到了晚上闹闹和腾腾就要寻地方睡下了。从下学到天黑的那点儿时间,哪里够用!” 听她这样说,蔺君泓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对。 小丫头还得上课呢。 虽然他也需得教蔺松华,可他们的时间,是他说了算。想怎么用怎么用。反正他随随便便教一下那小子,也能比那些个正儿八经的老古板要有效率得多。 看着女孩儿愧疚的模样,端王爷这回心里总算舒坦些了。斟酌了下,说道:“我先准备材料。等到你们下了学后,我们再把屋子钉起来。” “你有这么好心?”杨可晴狐疑地脱口而出。 被端王爷淡淡扫了眼后,小姑娘立马端正坐好,一本正经说道:“小舅舅最好了。小舅舅万寿无疆!” 蔺君泓轻嗤一声,继续凝视元槿。 元槿思量了下,笑道:“那就麻烦王爷了。” 蔺君泓听着“王爷”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秀挺的眉端紧紧拧着,抬指轻叩桌案,一脸不悦。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能逼人太甚。 不然惹毛了这小丫头,她指不定脑袋一热跟着可晴叫他一声小…… 那可麻烦了。 想到那种可能性,蔺君泓脸黑了黑,将这话题揭了过去。 将要吃完饭的时候,蔺君泓随口问了句今日学琴学得怎么样了。 杨可晴笑眯眯地讲了后,忽然想起来元槿的琴被摔坏一事,顿时脸色一变,把今日徐云灵所做种种说了出来。 末了,她还道:“表姨欺负人。我不喜欢她。” 她的母亲明乐长公主是徐云灵的表姐。她口中的表姨,便是徐云灵。 不过,蔺君泓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那坏了的琴上,问元槿:“你没琴了?” “今日姚先生将她的琴借我用了一堂课。我已经让人带话回去,让哥哥把我在家的琴拿来。” 自打她开始学琴后,便每日里都要练习一番。家中也给她备了一张琴。 如今她在公主府没有可用的,就让人把家里那个拿来先用着。 蔺君泓接着问道:“带给谁?邹元钦还是邹元钧?” 元槿不清楚蔺君泓为何问得这么详细,却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哥如今正在国子监。带话回去,是给我二哥。” 那就是邹元钦了。 蔺君泓闻言点了点头。 邹元钦现在在清远书院,这个时候还是上课时间,肯定不在家中。 他思量过后,似是不在意一般,淡淡嗯了一声。 下午上课的时候,只有元槿和杨可晴两个人,倒是十分和乐。 杨可晴原先还会坐不住,偶尔地发一下呆,然后被姚先生呵斥几句。几次下来,课上时间便不够用了,就会稍微往后拖一会儿的课堂,将要点讲完。 姚先生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小郡主听课十分认真,半点儿也不走神。这回不仅不需要往后拖堂,甚至比起之前计划的还要早了一盏茶的时候下学。 姚先生还在暗暗惊奇小郡主怎么转了性子。元槿可是对杨可晴的目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 姚先生刚出了屋子,杨可晴便拉起元槿的手,急冲冲说道:“走!我们看小舅舅做东西去!” 元槿生怕她摔着,赶紧拉住她。给她整了整衣衫,让她稍微停了会儿,这才牵了她的手慢慢往外走。 “急什么?大热天的,跑出一身汗。等会儿天黑了冷风一吹,少不得要着凉。” 杨可晴再心急火燎,被元槿这样好生一说,也冷静了点儿。虽脚下速度比起以往来要加快了许多,但也没像刚才那样急慌慌的了。 她们到达习武场的时候,蔺松华正抱着一叠木板哼哧哼哧地往前走。 认真说来,蔺松华着实是个漂亮的孩子。不过五岁大小,却已经显现出沉静儒雅的气度。平日里温和懂礼,很是可爱。 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家伙,抱着一大堆东西、而且这堆东西险些把他的面孔都要遮住的时候,那样子,当真是又可爱,又让人忍俊不禁。 杨可晴被他这难得一见的样子给惊到了。想想大人们常说让她要照顾好这个小外甥,忙噔噔噔跑过去,伸出手就要帮蔺松华抱一些。 谁知小男生倒也硬气。 蔺松华把身子一扭,躲过了杨可晴伸出去的手。怀里的木板晃了晃,差点掉下来。他忙僵着身子站直,一动不动。等那木板不晃了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抱着它们继续前行。 “小舅舅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这样的苦力活。你们女人家不要多管。” 说话语气,竟是带出了些硬气的武将口气。 这倒是奇了。 要知道,蔺松华一向是个很温和很规矩的孩子。说话轻声细语的,哪有这般的时候? 想来,是端王爷的功劳了。 杨可晴和元槿都觉得有趣,就也听了他的,不再相帮。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趟一趟地把树下劈好的木板从木屑里一个个捡出来,然后摞成一摞。整理好了,抱在怀里,搁在另一个大树的树荫下。 小男孩憋得满脸通红,全是汗水,依然固执而坚强地一趟趟这样来回跑着。 元槿看得心疼,却也尊重蔺君泓的做法。只是在蔺松华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经常拿帕子给他将汗拭去。 杨可晴受到元槿行为的启发,扭头跑走了。不多会儿,自己晃悠着小身子端了一盆水来。 盆不过一尺左右宽,里面的水装得满满的。 小姑娘走一步,水就晃一晃。不多时,便洒出了将近一半。待她来到树下,已经只剩下一小半了。 杨可晴看看水,估量了下还算够用。就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拿过元槿的手帕,浸在水里,揉了两下。 “槿姐姐,看!干净了吧?而且,沾了水,很凉爽!”小姑娘邀功一般地说道。 元槿没料到杨可晴去端水居然是为了这个。 看着小姑娘可爱的模样,她抱着杨可晴坐到旁边石凳上,狠狠夸赞了她一番。又和她一起,给蔺松华擦了擦汗,还有已经脏了的小手。 蔺君泓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那孩子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任由一大一小两位姑娘给他擦脸擦手。他局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僵着身子任她们俩为所欲为。 看到这一幕,端王爷心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竟然是艳羡和嫉妒。 只因那帕子是元槿的。 而元槿,正亲手给小男孩在擦拭。 端王爷扭过头去,稳定了下情绪,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他刚才出去,是吩咐繁盛去找把好琴去了。又让繁兴去清远学院,想办法拦住下学的邹元钦,然后告诉他琴先不必送来。 说实话,他也没料到蔺松华居然有这样的心性。 小男孩双手通红,有的地方有点擦伤。脸上沾了木头屑,漂亮的小靴子里还灌进去了一些。更遑论衣服上、裤子上,到处都是木头渣子。 就连脑袋上,都清晰可见乌黑发间站的点点淡黄色。 “做的不错。”蔺君泓拍了拍蔺松华的肩,“不愧是咱们家的孩子。” 他是真心赞赏蔺松华的。毕竟这孩子看上去那么弱气,谁会想到竟然能这样坚定地做下来? 蔺松华从没做过这样的苦差事。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了,不过拼着一口气,硬是独自完成了。 听到端王爷的称赞,小家伙嘿嘿一笑,歪靠到了杨可晴的身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杨可晴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然后唤了丫鬟来奉茶。 ——习武场里,仆从未得命令不得入内。这是规矩。 丫鬟把茶捧来后,就赶紧退了下去。 蔺君泓只字未提琴的事情,只是邀了元槿一同把木板拼接起来。 这个时候的家具还不是用钉子组装起来的。而是利用榫头和卯眼拼接而成。 元槿完全不会这个,生怕帮了倒忙,有些迟疑。 蔺君泓也不劝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成功地抛弃了刚才那点犹豫。 “松华都能将这些东西一点点搬了过来。你我不过是装起来罢了,有甚难的?” 想到刚才小男孩的坚持和努力,元槿当即答应下来。 说实话,蔺君泓做得手工极其精巧。 榫头和卯眼十分契合,卡在一起,纹丝不动。木板的表面和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手摸上去,一点也感觉不到扎。若是猫儿狗儿住在这样的木板做成的屋子里,丝毫都不会有被木刺扎到的危险。 一看便是用心做的。为了腾腾和闹闹过得更舒适,所以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 元槿心下感慨,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拼接木板的时候,两个人距离太近,一不小心,指尖便碰到了一起。 柔滑细腻的触感袭来,蔺君泓心神猛地一荡,忍不住就想要奢求更多。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那触感便骤然消失。 仔细去看,原来是女孩儿快速地收了手,刻意躲避了。 蔺君泓心里头好一阵失落,低垂着眼眸,握着木板的指尖泛了白。但,转眼瞧见女孩儿认真的模样后,他思绪翻腾。片刻后,已然改了主意。 ——他只求着自己开心,妄想要更多。可她呢? 她分明自珍自爱,不管他是端王还是谁,都特意保持着分寸和理智,根本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和想法。 他若真刻意去握了她的手,倒是对不起她这份心性。 而且,一定会惹得她厌恶他。以为他是个浪荡登徒子。 心念电转间,蔺君泓改了主意。收起自己那差一点就把持不住的遐思,认认真真和元槿一起拼好了两个小木屋。 因着刻意压抑自己的心情和思绪,这一会儿下来,蔺君泓已经是额上有了汗。 之前打造木板他都神清气爽,好似简简单单完成。如今却显得要更累一些。 蔺松华大奇,问道:“小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蔺君泓没开口。只淡淡地扫了眼杨可晴端来的小水盆。 ——那里面,还放着元槿之前拿来给蔺松华拭汗的手帕。 只可惜,在场的三个人里,没一个看出了他的用意。 元槿把手帕拿了出来,拧干。然后摊到石桌上,等它晾干。 端王爷只得慢慢地把视线挪开,硬生生地怄了一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堵得难受。 实在是憋屈得没边儿了。他终是忍耐不住,侧过身与元槿轻声道:“你打算怎么谢我?” 不待元槿反应过来,端王爷已经自顾自说道:“不如与我一起吃顿饭吧。福顺酒楼?” 在他看来,福顺酒楼是他听到她那番剖析时的甜蜜之所。 可是在元槿看来,那地方就是不堪回首的和邹元桢一起用餐的地方。 于是元槿婉拒了。 端王爷的脸色顿时精采起来。 好在元槿又提议了其他地方,这才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这时候蔺松华忽地说道:“我们不如去端王府顽吧?” 元槿还没开口,杨可晴当先拍手说道:“好啊好啊。小舅舅那里最好玩啦!我要去我要去!小舅舅,就那里吧?” 蔺君泓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看着元槿。 杨可晴这个时候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晓得,这事儿究竟是谁说了算。 她跳到元槿身边,拉着元槿的手臂,讨好似的晃啊晃,“槿姐姐,你不知道,小舅舅那里可好玩了。就是平时不准别人过去。你答应吧。你答应了,小舅舅肯定答应。” 元槿哭笑不得。 她哪有那么大本事让端王爷同意啊。可是看着小姑娘一脸的期盼,她硬着头皮说道:“要不,就你那里?” “好啊。” 端王爷勾唇一笑,淡淡说道。 元槿怔住了。 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答应。 刚刚可晴明明说,平时不让人去那边的…… 蔺君泓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忙站起身来,说道:“好了,看看还差什么东西,赶紧补齐。不然等下就要天黑了。” 杨可晴咦了一声说道:“小褥子。现在还没有给它们用的小褥子。” 她说的是给它们在屋子里底下铺一层小薄褥。这样的话,两个小家伙躺上去能更舒服点。 特别是闹闹。 它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如果直接歪靠在小木屋里,怕是都要被自己的骨头硌得难受。 元槿忽地想起来,当初葡萄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小包袱。后来那小包袱被杨可晴的侍女帮忙拿进了府里,而后交给了秋实。 里面放着的,就是一个挺大的薄褥子。想来是为了闹闹准备的。 如今它们既是有了各自的小木屋,倒是可以把褥子一裁为二,给它们各自铺一个在屋子里。 元槿将这个打算讲了出来。 蔺君泓也觉得不错。便道:“你现在过去把它拿来,我想办法在里面加一层边儿,把褥子卡住。”这样一来,无论它们在里面怎么乱动,那褥子都不会卷起来、挪动地方了。 杨可晴自告奋勇去拿。 元槿笑道:“你能比我跑得快?倒不如我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好。” 蔺君泓也很赞同,说道:“我去把需要加的木板赶出来。等下你回来了也好用。” 两人商议已定,元槿便打算离去。 杨可晴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槿姐姐从那个方向过去,穿过一个院子,离你那里就不远了。” 元槿往那边看了看,有些迟疑,“那里我没去过。” 如果一个不小心走错了路,那可不妙。 杨可晴笑眯眯地说道:“你不用怕。那边一路过去,也不过是几个荒废了的院子罢了。” 公主府占地颇广,但这里的主子不过是明乐长公主、杨驸马和小郡主杨可晴三人而已。空置的院落极多,平日里基本上都不会有人过去。 听闻是闲置的院落,元槿放心下来。看看天色不早了,若再晚下去,这小木屋怕是赶制不完了。 元槿赶紧和他们道了别,叮嘱两个小家伙好好玩,万不可随意乱跑。得了他们的保证后,她方才急急地往杨可晴指着的方向行去。 公主府内绿树成荫,环境清幽,精致很好。 元槿快步行过了一个院子,眼看着再穿过两个院子就到自己的住处了,不由心下暗喜。正跨入第二个院子,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她听到不远处有隐隐人声从前面传来,渐渐往这边靠近。 原本元槿没把这个太当回事,想着直接过去便好。毕竟这里虽然平日里无人过来,但偶尔有人扫地洒水,也是可能的。 于是她径直前行。 可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察觉了不对。 那两人的说话声,被她听了个七八分准。甚至还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分明是杨驸马,还有长公主身边的丫鬟莹珠。 原本长公主在的话,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并没什么。又或者是,长公主不在,这两个人出现在正大光明的地方,元槿都不会过多去想。 可偏偏是在长公主不在场、偏偏这个地方是几乎没什么人过来的…… 如今的境况下,这两个人还这般的亲密无间。 这就有些奇了。 而且,他们两人说话时的腔调,简直像是情人间的低喃。怎么听都不对劲儿。 元槿心知有异,暗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被人发现。 她快速扫了下四周。还好,周围有个巨大假山。 脚步声离近。 元槿来不及多想,忙侧身一避,跑到了假山后壁和院墙之间的那一小块间隔地方。 她刚刚站定,拢好了衣裙的下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挪到最好的姿势站定,那调笑声已然离近。辗辗转转在院子里晃悠了许久,最后,竟是停到了假山的另一侧。 杨驸马说了些无耻的话。莹珠轻哼着拍了他几下。 不多时,啧啧的亲吻声响起。 突然,莹珠一声低叫。而后,她声音婉婉转转地绕了几个音,最终,变为舒服的闷哼。 高大假山的两侧,冰火两重天。 一边,战况激烈,如胶似漆,低吟浅唱。撞击声时时发出刻刻传来。 另一边,惊得僵立不动,心下冒着冷汗。 偏偏热烈的那边不光做事,口里头还不闲着。出了心肝宝贝地乱喊一通,又说了许许多多的心里话。 “若是被长公主发现了,她一定、一定不会留下我的命。” “她不留,我留!你就是我的命!那个木头一般的,哪有半点的女人味道?和她一起,我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感受到当男人的快活。” 兴头起来,两人说的话愈发不堪。不光是海誓山盟,就连诋毁长公主的一些话,也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 元槿知晓这些定然是不能让人看到、听到的。 她惊骇莫名,只想着怎么掩饰住自己的身形不被那两个发现。努力放缓呼吸,努力让自己连呼吸都不发出丁点儿的声音。生怕那两个人察觉有异,会发现到有别人的存在。 假山和墙边的空隙很小。元槿挤进去后,只能努力踮脚站着。她紧绷着身体的同时,还得刻意让自己放轻松。不然,就会喘息声太大。 这样的境况下,没多久,元槿就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元槿觉得,再多上一点点时间,自己许是就要晕倒在这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女子终于压抑地捂着嘴闷声叫着。男人也低低吼着,到达了最顶点。 两人重重喘息的时候,元槿总算能放松一点点呼吸两口空气了。但,也只一下下,她就重新绷紧了神经。 半晌后,两人才将甜言蜜语说罢。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这才离去。 元槿听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是往她住处的那个方向走的。 她生怕自己这个时候回院子里去会在半途碰到他们,顾不得自己之前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了,忙急急折转了回去,往习武场跑。 走了两步,才发现脚麻了。 元槿顾不得许多,踉踉跄跄往外跑着。 经历了这样一场惊心的偷听,她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 ——人人都知道,杨驸马和明乐长公主伉俪情深。人人都知道,杨驸马极其喜欢长公主,连个妾侍都没有。 可这一且,在刚刚元槿经历的那一切里,全被粉碎。 最关键的是,元槿早就听说过,明乐长公主不允许杨驸马沾染任何旁的女人。 长公主还说,一旦杨驸马不忠,那么,驸马和那个贱女人全家,都得死。 元槿自打脚麻的那一阵过去后,生怕被人发现异状,硬撑着脚步不乱地跑回了演武场。 还好。这个地方当真是没什么人来。一路过去,真的没有再遇到别的人。 有惊无险地顺畅回到远处,看到熟悉的两个小家伙和那个少年,她心下松了口气,竟是觉得有些晕眩。 元槿努力平复了下心神,暗暗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遇到一对偷情的人罢了。 可是,前世今生她都未曾经过人事,根本不知道男欢女爱那些事情。如今头一回遇到真人实战,就是在隔了一个假山那么近的位置,难免心里有些失措。 更何况,实战的人,是不能纳妾的杨驸马? 而且,他偷情的对象,还是长公主身边的近侍。 元槿虽努力遮掩自己的忧心和紧张。但蔺君泓一直用心地看着她,她的表情变化分毫都逃不出他的眼去。 看到女孩儿虽面色平静,但眼中蕴藏着惊慌,甚至指尖都在发颤,他暗道不好,赶忙丢下手里所有东西,急急地往元槿这边赶来。 “怎么了?”他静立在她身边,急切问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在经历了那样的惊慌失措后,元槿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怀,口唇张闭几次,最终,在看到一旁的杨可晴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时,杨可晴围着她转了两圈后,疑惑地问道:“槿姐姐,你去了那么久,还没把小褥子拿来吗?” 一听“去了那么久”,元槿暗道不好。 刚才生怕那两个人发现,只能等他们俩完事,如今细细算来,时间可是过去了许久。 她有心想要遮掩,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若说自己回了院子没能拿来小褥子,那么,春华秋实还有卓妈妈她们都能证明,她根本没回去过。 若说她没有回自己院子,那么,刚才那么长时间,她去了哪里?! 元槿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说谎的天赋。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圆不过去的谎。 蔺君泓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大声说道:“刚才我让繁武过去拿小褥子了。所以,元槿就不必过去拿,绕了一圈儿就回来了。” 语毕,他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看到繁武的身影飞速掠走,显然是往元槿院子那个方向去了,这才收回视线。 元槿不敢置信地看着蔺君泓。 她没料到,端王爷竟然主动出手相助。 这分明是在帮她遮掩去了那么久却空手而回的事实。 蔺君泓看着女孩儿怔怔地望过来的目光,心下一软,骤然俯下.身去,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你竟然敢不信我?晚一些再与你细算。” 他这话说得含糊。 元槿虽不知他这话里暗含了怎样的情感,却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过于亲密了些。忙后退了半步,和他离开远点的距离。又想起来刚刚他帮过他,赶忙道谢。 蔺君泓一听她的“多谢”就开始烦躁。好在,他瞧见了她的羞赧。 眼看着女孩儿的耳上慢慢泛起了粉色,他方才稍稍愉悦起来。 元槿扶着石桌慢慢坐下,沉默不语。 杨可晴绕着她走了两圈,忽地“咦”了一声问道:“槿姐姐,我给你的小尾巴怎么不见了? “什么小尾巴?”元槿怔了下,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 “就是你的手帕,”杨可晴比划着说,“我看它差不多干了,把它系在你腰带后面了。想和你开玩笑呢。可现在它不见了。” 元槿愣了下,蔺君泓也拧了眉。 他们俩都没注意到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开的这个玩笑。 蔺松华倒是晓得,在旁说道:“就是邹姑娘离开之前的时候。”他朝元槿腰后比量了几下,“表姑姑动作很快。所以邹姑娘没有发现。” 可现在元槿的关注点不在于什么时候把它放上去的。 而是那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 如果是在路上倒还好。就怕是在那假山后。 想到那杨驸马和莹珠随时都有可能回去,再想到那帕子上有个木槿花的绣纹,元槿登时有些紧张了。 蔺君泓看不得她这样难过的样子,把声音放到最柔和,轻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你与我说,我定然帮你。” 33|8.新|章 元槿知道,凭着她自己的力量,是断然没有可能把手帕找回来的。 虽说和端王爷不算熟悉,但这个时候,他的一声询问,却是让她由心地感到安定了些,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要不要寻求他的帮忙? 他,真的会帮助她吗?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她的心思刚刚动摇了一瞬,更大的问题瞬间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她和端王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而杨驸马,却是明乐长公主的夫君、端王的亲姐夫。 亲疏顿分。 元槿瞬间泄了气,摇头婉拒:“多谢王爷。其实,也没什么事。” 说罢,她转过身去,打算着边往回走边想对策。 谁知她还来得及没迈开步子,手臂顿时一紧。回头去看,竟是被端王爷拉住了手臂。 “你非要与我这样?”蔺君泓脸色微沉,声音冷冽,“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 元槿看他这样讲,差一点就要反唇相讥。可是想到之前的顾虑,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微微垂了眼眸,盯着脚前两尺地,不言不语。 蔺君泓看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是窝火。 明知她是和他在刻意保持距离,偏偏他无法将心中真实所想尽数与她表述,故而也没有缘由让她全身心地来信他。 烦躁之下,蔺君泓正想再教导教导她,顺便看看她这小脑袋瓜子整天里乱想什么,竟是这么回避和他讲出实情。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自己先怔住了。 是了。她焦急成那样,却还不与他说,难不成,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电光石火间,蔺君泓起了个念头,拧眉问道:“这事儿是和长公主有关还是驸马?” 元槿猛地抬头看他,满脸愕然。 她这不敢置信的震惊模样显然证实了他的说辞。 蔺君泓轻嗤一声,抬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多大点儿事。 就算和他们有关系,他又怎么会撂下她不管。 “不是长公主。”想到之前她犹豫的那一瞬,显然是差点儿就和他说了实话,不等女孩儿回答,蔺君泓自己先摇了头,“是她的话,你根本不会考虑找我帮忙。” 那就是杨驸马了。 元槿怔怔地盯着蔺君泓看,心里头当真是五味杂陈。 其实,她没说什么。他就前七后八地胡乱一同推测,把事情最关键的一处给捋顺了。 这人真是…… “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 到了这个份上,元槿也豁出去了。左右他自己猜出来了一些,她也真的不想被卷进这个麻烦事中。只能抱着一丝希望他真的会帮她,所以,把事情模糊着讲个大概。 “可是,我遇到那件事的时候,在一个假山后面。而我的帕子,落在那里了。” 她将事情大致讲完,踌躇了下,仰起头来望向他,讷讷说道:“所以,你能帮忙把我的帕子,找回来吗?” 看着她满怀希冀地期盼着望过来,少年的心猛地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差一点就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脸颊,来抹去她面上的所有局促和不安。 可是不行,必须硬生生忍住。 蔺君泓个子很高。她还不太到他的肩膀。这样仰着头,其实很累的。 元槿没想到自己说完后,他居然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直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没多久,脖子酸了。 元槿懊丧地低下头。 就在此时,他淡淡地说了个“好”字。 不问缘由。不问事件。却答应帮她把手帕找回来。 元槿感激不已,正要开口道谢,被蔺君泓抬手止了。 “我知你想谢我。”他无奈地说道:“可我并不愿听你一次次道谢。” 元槿不解。 他好像不只一次说过类似的话了。 蔺君泓看出了她的疑惑。但他怎能解释得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每听她道谢一次,两人间的距离就好似又疏远了一分。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形。 不过,这话没法对她直说。 蔺君泓避开两个孩子,唤来繁英,让他去往元槿说的那个院子细查。 不多时,繁英回转,禀道,并未看到任何东西在那里。 蔺君泓想到元槿担忧的眼神,脚步微顿,就要往那边过去。被繁英出言劝阻了。 “爷,就算您去了,怕是也找不到东西。”繁英低声道:“属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长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女……”他想了想,发现压根没记住那人的名字,索性掠过去,“就是长得妖妖娆娆的那个,刚好从另一边的院门出去。当时她手里有白色的一团,属下还没看清,东西就被她塞到了袖袋里。我想着,八成是被她拿走的那帕子。” 蔺君泓也没记住那侍女叫什么。 倒是刚刚折返回来的繁武听闻之后,有点印象,“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在路上瞧见了个眼熟的侍女,位置大概就是繁英说的那儿。是不是叫莹珠的?” 蔺君泓将这名字暗暗记下。 不过,他对于这人的身份倒是有了点兴趣,“长公主的侍女?” 和杨驸马? 这是闹的哪一出。 蔺君泓让繁英描述了下那侍女离去时的反应。听闻后,眉心微蹙。 “……她那样左顾右盼地走着,又拿着手帕鬼鬼祟祟地离去,看上去像是当时就知晓有人在场。如今过去不过是找找看有没有证据,借以求证一番罢了。” “嗯。” 蔺君泓淡淡应了一声,心道难怪小丫头紧张成了那副模样。 她恐怕也是担心自己已经暴露,再被杨驸马他们发现,会更加麻烦吧。 不过,一个是长公主的侍女,一个是驸马。 这事儿,倒是有趣。 蔺君泓快速思量了下,让繁英和繁武在此候命。他则拿着繁武带回来的小褥子,脚下一转,回去寻了元槿。 蔺君泓把小褥子交给了两个孩子,让他们俩负责把小褥子剪成两半。 然后他将元槿叫到了一旁,细问刚才的事情。 “你和我坦白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蔺君泓犹怕元槿迟疑,便将刚才莹珠的诸多表现一一说了。 “我怕她会拿着东西借机将事情闹大。未免牵连到你,我要做些安排。可若不知道是什么事的话,怕是会弄巧成拙,反倒更为麻烦。” 他定定地望进她的眼底,十分认真十分诚恳地道:“我一定会帮你。你信我。所以,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堂堂端王爷,肆意不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何时这般平心静气地与人说过话? 至少,元槿是头一次见。 在这一刻,看着少年眼中毫不遮掩的关心和真诚,元槿心中天人交战。 半晌后,她终是摇了摇头。 不能说。 杨驸马是端王爷的姐夫。这种话,让她怎么开口? 依着长公主的性子,知晓了这事后,怕是会不依不饶。 最要命的是,如果知道消息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公主府和将军府怕是要从此交恶,再无消停之日了。 元槿本以为自己瞒得够好。谁知,头刚摇了一半,就听面前之人懒懒地说道:“你发现了杨驸马和那个莹珠的私情?” 元槿依然记得刚才自己反应太大漏了破绽。这一次,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十分平静,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哪知道,太慢了都被他看出不对来。 蔺君泓眉心微蹙,低声道:“还真是这样?” 元槿彻底服气了。 恐怕她怎么遮掩,他都能够发现真相如何吧。 眼看女孩儿犹不能放松,蔺君泓暗暗叹了口气。 他抬起修长食指,趁她不注意,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每家的后宅里,谁没有点龌龊事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就你……” 也就你的眼里太过纯净容不得沙子,看不惯这般脏污的事吧。 旁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碰到了的是杨驸马的事情,还真难办。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晓得,自家姐姐是个什么性子的。 元槿看他说话又是只说了一半,一个没忍住,稍稍侧过脸去,横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嗔似怒,似怨似恼,娇俏妩媚,风华无双。 入了少年眼中,他心神一荡,彻底陷落。 蔺君泓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来,抚上她的眼角眉梢。 谁知女孩儿发觉后,稍稍退了半步,避了开来。 元槿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眉眼边上,问道:“有脏东西?” 蔺君泓的手在空中滞了许久。 最终,他长长一叹,郁闷不已地说道:“没有。干净得很。” 转念一想,他又有了主意。 ——下次在那里点上一点脏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借机帮她擦去了? 端王爷一边十分唾弃自己这龌龊的想法,一边美滋滋地打算着,下次要不要试试看。 于是,在这忽上忽下冰火两重天的心情里,他唤来了繁英,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蔺君泓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没有和元槿说。 他只告诉元槿,一切随意便可,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顺其自然。其余的,自有他将事情安排妥当。 元槿的心里虽还有些忧虑,但已不像之前那么忐忑不安了。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了解到为什么端王爷手下那么多死忠将士了。 他的身上有种超乎于年龄之外的气场和魅力。 在事情还没开始着手去做前,他就能让人莫名地信赖他、依靠他。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用担忧与彷徨。 平日里他看上去闲适慵懒,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吊儿郎当的好似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他一旦认真起来,便会将事情做到极致的好。 比如上一次龙舟赛。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可是一回想起那宛若战鼓的阵阵擂声,她依然忍不住心跳加快,为了鼓声中的磅礴气势而暗暗喝彩。 想必他在战场上,也是那般所向披靡,宛若战神一般,领着兵士奋勇向前吧! 不过,想到了那一次的端午节,元槿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和端王爷的第一次见面。 思及那时候他那仿若老学究一般的古板话语,元槿忍不住失笑。看上去他也不像是那种刻板的人啊,不知怎地,那天竟然会说出那些话来。 看看如今,再回想当日。不知何时开始,她对他的感观早已与当时大不相同了。 元槿正兀自思量着,春华已经进屋来禀:“姑娘,长公主刚刚遣了人来说,今儿晚上全府一同用晚膳,欢迎姑娘入府居住。” 元槿有些惊讶。 她都来住了好些日子了,突然说要欢迎她的到来…… 就算是延迟,这延迟的时间也真够久的。 不过,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她也不会自我陶醉到真的以为这宴席就是为她准备的。 于是问道:“等会儿一同用膳都有谁?” 春华细数道:“长公主和驸马都在家中。还有小郡主。小皇孙已经被太子府接走了。姚先生应当不会赴宴,不过,端王爷还没走,应当是一起去的。” 听了这个消息,元槿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杨驸马和那个侍女莹珠。还有自己的那方帕子。 要知道,长公主一向不太喜欢她。没道理办个晚宴还要叫上她,特别是在姚先生没有应允参加的情形下。 小郡主杨可晴再喜欢她,也拗不过长公主去。毕竟长公主在女儿的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 所以能说动长公主叫她同赴宴的,必定是驸马或者那个贴身侍女了。 元槿稍稍稳了稳心神,轻舒口气,面上带出了几分笑意。 那些人,肯定想着一会儿突然发难,想要看她出丑。 她就更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来应对了。 一路上过去,元槿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做了许多设想。 万一端王爷的安排有了漏洞,她该如何应对。 又万一,端王爷那边出了岔子没能成事,她该怎么来改变当时的情形。 可惜的是她不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发难。只能独自猜测着,做着打算。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院外。 元槿停下步子缓了缓,这才迈步入内。 她的院子较远,来得最晚。其他人已经落了座。 屋中设了两张桌子,男女分开。 杨驸马和端王爷在一桌,杨可晴跟着长公主在另外一桌。 元槿进屋后,向着众人行过礼后,便被杨可晴拉着坐到她的身边去了。 “槿姐姐爱吃什么?你和我说,我帮你点。”小姑娘握着元槿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刚要唤过人来吩咐一通,被长公主淡淡看了一眼后,立马住了口。坐到椅子上,规规矩矩地挺直脊背端正了身子。 元槿知晓长公主对杨可晴十分严厉,便安抚地朝她笑了下。 小姑娘泫然欲泣的表情这才松动了点,甚至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 长公主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饮一点酒。眼看着菜上来了,就吩咐人斟酒。 到了元槿这里时,元槿赶忙婉拒。 面对着长公主不悦的眼神,她只能坦言说道:“我不会喝。喝一点就容易醉。” 长公主嗤了声,“这么娇气。”却也没再逼着她。 只因长公主想了想后,觉得这姑娘既是可晴的伴读,不会饮酒也是好事。不然,没得带坏了她的乖女儿。 长公主便和杨驸马、端王爷隔着桌子遥遥举杯。 说实话,长公主是个颇会享受生活的人。她吩咐人准备的酒席,饭菜都色香味俱佳,极其可口。 元槿觉得,单凭有这么多的美味,自己这一趟来的也是值了。 就在大家正尽兴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迈过门槛儿的时候,身子晃了晃,竟是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幸好守在门边的秋实伸手拉了她一把,这才幸免于难,没有真的倒地。 长公主不悦,寒声道:“什么事?”又冷冷地朝那边瞥了一眼。 来人噗通一下跪到地上,身子瑟瑟发抖,颤着声音说道:“婢子在整理物什的时候,发现了、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知该不该给长公主说。” 长公主还没开口,端王爷淡淡接道:“既是不知该不该说,应该悄声问过了再决定要不要开口。你既是已经贸然闯过来了,难不成,还能堵了你的嘴让你把刚才的话憋回去不成?” 他轻嗤着,语气十分鄙夷地道:“你既是拼死想讲,也没人会拦着你。赶快说了吧。” 来者正是莹珠。 她不敢抬头去看端王爷,也不敢违背端王爷的意思。只是悄悄朝长公主看了眼,神色十分忐忑且无奈。 看自己的侍女憋了半天也没讲出重点,长公主的话语里也透出不耐烦来,“是什么东西?” “回、回长公主。是一方帕子。” “帕子。” 长公主将这两个字重复着再念了一遍,忽地大怒,扬手把酒盅砸到了莹珠身上。 “帕子这东西,到处都是。你为了这么个东西来搅乱我的宴席,究竟是何居心!” 莹珠十分委屈,泣道:“这帕子是在驸马爷的床头上找到的,婢子才特意来问一问。” 她快速地睃了元槿一眼,大声到:“因为,这东西、这东西分明是邹姑娘的!” 任凭哪个女子听到自己夫君的床头上有别的女人的东西,都无法忍受。 更合况是长公主? 蔺君澜扫了莹珠手中之物一眼,扭头问元槿:“这是怎么回事。” 是陈述句,并非疑问语气。 莹珠哽咽着说道:“听说,邹姑娘今天中午来过院子。不知是不是那时候落下的。” 听了这话后,元槿再看到莹珠哭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她今天中午确实来过院子。可是,她是陪着杨可晴过来的。 杨可晴里里外外地跑着,找东西,放东西。 但她一直在院里柳树下的石桌旁坐着,根本没往屋里走。 就连这么一趟都能当做别人的借口和说辞,这让元槿心里头莫名地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来。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邹姑娘的?” 长公主的话语里带着疑惑和怀疑,语气生硬地问道。想了想,又朝莹珠招了招手,“过来说话。” 莹珠就将元槿手帕的特点讲了出来。又走到长公主身边,特意指了帕子边上的木槿花图案给长公主看。 元槿本就和长公主坐了一桌。 她遥遥地看着莹珠手中的帕子,心中一动,不敢置信地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这时候刚好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 端王爷举起酒杯,朝她扬了扬。 元槿不禁笑了。想想这个时候时机不对,她忙侧过脸来垂下眼帘,止了笑,端起茶来饮了几口。 但是长公主那边,却没那么云淡风轻。 长公主的脸色已然铁青。 她将帕子猛地一掷扔到地上,扬声质问元槿:“我好心好意让你来府里陪伴可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蔺君泓眉目骤冷,“什么‘报答’?长公主这话未免太过。” 若是以往,蔺君澜也就和弟弟解释一二了。 可这个时候,她的脑中只有别的女人勾引自己夫君的事情,哪还想得到其他? 偏偏杨驸马还在旁煽风点火,“可澜,你要相信我。虽然邹三姑娘几次三番主动与我说话,但我从未理睬过她。这帕子,我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过去的。” 长公主丝毫都不理会他,只直直地盯着元槿,冷声问道:“说!你把帕子放在驸马枕边,究竟是何居心!” 元槿默然不答。 长公主更怒,拍案而起。 这时候,一个娇嫩的声音忽地响起,“咦?这帕子好像不是槿姐姐的啊。” 说话的正是杨可晴。 刚才被丢到地上的手帕,刚好落到了杨可晴的脚边。小姑娘好奇心盛,当即把那手帕捡了起来,仔细端详。 杨驸马当即说道:“不可能。府里又没旁人用这种,不是她,还是谁?” “驸马这话说的,我不赞同。”元槿挺直了脊背,说道:“有些事情,不是只有‘一’或者‘二’两种答案。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 语毕,她朝长公主行了个礼,认真说道:“长公主若是不信,尽可以将春华秋实叫进来细问。” 春华和秋实都是长公主派过去的人。长公主颇为信赖她们俩。此刻闻言,便即刻让两人进屋细看。 两个丫鬟仔细端量过那方手帕后,异口同声地答道:“这帕子虽然像是姑娘的,但,其实不是。” 得了这个答案后,长公主脸色稍霁。朝元槿随意地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紧张了。 然后,长公主质问莹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莹珠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那方帕子,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东西竟然不是邹姑娘的。 下午去假山处寻的时候,她拿到帕子一看,见上面有个木槿花,和杨驸马商量过后,就怀疑上了元槿。 毕竟府里面以前从来没有人用这个当做绣纹。如今邹姑娘住进来,头一次见到这种帕子。 莹珠还借机去问过了春华和秋实。得到证实“邹姑娘的帕子上确实喜欢绣这个图案”后,她就感到愈发证实了他们先前的猜测。 ——在旁边偷听的人,果真就是元槿。 只是他们行事匆忙,又遮遮掩掩的,根本没机会细看那手帕。那木槿花的花瓣究竟是什么形态,枝桠又是怎么伸展的,哪有仔细看过? 但杨可晴和春华、秋实就不同了。 她们三人是真正和元槿走得近的。一个因为是好友,两人是因为贴身伺候。她们看元槿的手帕,可是比旁人的机会多得多。 虽然莹珠手里头的这个也是锦缎帕子,上面也绣了木槿花。但,分明不是元槿的。 接连三人都证实这帕子并非是元槿所有,杨驸马和莹珠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起来,极其好看了。 尤其是莹珠。 杨驸马倒也罢了。能从这个事情里摆脱出去。 但她是将东西拿过来的人,又是一口咬定这东西是元槿的。怎么看,始作俑者都是她。 可是,东西是她从假山后拿过去的没错。安排这一切的人,却是驸马爷啊! 看着长公主眼中凝聚起的戾气,莹珠开始害怕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晓,但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俱都知道,长公主惩罚起人来毫不手软。平日里没有冒犯她就也罢了,和颜悦色看着可亲。 可一旦触了逆鳞,打死打残都是正常的! 莹珠再也顾不得其他,哭着跪下求长公主饶她一命。 蔺君澜慢慢坐回位置,笑看着莹珠涕泪交流的模样,笑问道:“我且问你,我若是饶了你,我与大将军府又该如何交代?” 随意污蔑人,不怕。怕的是那人是邹大将军的掌上明珠。 刚才以为有真凭实据,所以责问。如今看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可是,坏话已经出了口,总得拿点处置手段来,好给邹姑娘一个交代。 莹珠惊恐至极,忙跪着膝行到杨驸马的跟前,去求他。 杨驸马的眼中闪过不忍。 毕竟是和他欢好过的女子。毕竟是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地位的。 长公主微微侧过脸,看看莹珠,又望向杨驸马,扬起了一抹淡笑。 就是这一笑,让杨驸马骤然回神。 他扬手一挥将莹珠拨开,冷声唤了人来,吩咐道:“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伺候长公主的一等侍女,平日里比寻常人家的主子还矜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穿戴都是极好的。出门都不用自己步行。早已养的皮娇肉嫩。 莫说五十大板了,就是二十板子,怕是也受不住。 这样,显然是要将人活活打死了。 莹珠大骇,忙不住磕头认错。想要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又不住地含情脉脉看着杨驸马,想要祈求他的帮助。 杨驸马生怕她在长公主跟前露出马脚来,忙唤道:“堵住她的嘴。”而后与长公主解释道:“莫要让她的叫声扰了公主的雅兴才是。”说着,给长公主斟了一杯酒,亲手端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就着他的手喝了。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端的是含情脉脉,眉目如春。 长公主自是不愿给元槿道歉。 不过,在端王爷的强烈建议下,她倒是勉为其难地让杨可晴代替她,给元槿端了杯茶。 杨驸马原本还想打圆场,说道:“这事儿不过是个误会罢了。只家里人说错了话,断然不会传出去。” 不过,蔺君泓却是不肯。 “敢情驸马爷觉得这是小事儿?只要是在自己家里,传不出去,便不是大事?” 端王爷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手指轻叩扶手。忽地说道:“我听说,驸马爷和刚才那个拖下去的侍女暗中私通?不然的话,驸马爷何至于会帮她说话、甚至不惜于诬蔑邹姑娘的声誉。” 杨驸马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斜斜地看了眼元槿,嘴上却是笑着说道:“王爷哪儿听得?莫须有,莫须有。这话可不能乱讲。”又朝长公主笑了笑。 他没想到这事儿会出现这样大的转机,暗暗懊悔刚才太过冲动。 “我不过是在自己家里说了句罢了。又传不出去,不是什么大事。”端王爷捏着酒杯饮了一盅,淡笑着说道:“又怎么算得上是乱讲呢?驸马爷,你说是不是。” 杨驸马的笑就有些绷不住了。 端王拿他刚才说过的话来堵他。让他如何答? 长公主挥挥手,止了杨驸马接下来的话,同意让杨可晴代她端茶致歉。 ——毕竟刚才那事儿事关一个女孩子家的声誉。有些性子烈的,甚至能当场悬梁自尽。 她只是有些抹不开脸面罢了。 不过,比起和将军府交恶来说,还是端杯茶的好。 至于杨驸马…… 虽然他“因醉”“不小心”说错了话,但,长公主是不会让自己宝贝女儿代替他去做这事的。 于是杨驸马在端王爷的冷笑中,硬着头皮亲手给元槿捧了杯茶,道了歉。 这事儿虽然暗里波涛汹涌,但表面上看,算是就此揭了过去。 晚宴照常。 而那被拖下去的女子,则是不知了去向。 其实,元槿早在第一眼看到那帕子的时候,就意识到不是她的了。只是,她不知道蔺君泓是如何做到的。 因为那帕子虽不是她的,却和她遗失的那一个非常像。都是木槿花的图案,都是纯白的底儿。甚至连绣花的位置,都是一样。 不同的地方在于,花朵的样式、数量,还有枝叶的搭配。 当时晚宴的时候,杨驸马和长公主都喝的有点多。宴席一散,就让人扶着歪歪斜斜回了屋。 端王爷虽然也饮了酒,却神智清明,步履都不见紊乱。 元槿就上前与他道了谢。 因着刚才蔺君泓坚持让家人端茶致歉,所以,她此刻过去向他道谢,也没人去怀疑什么。 元槿借机悄悄问蔺君泓,这事儿他究竟是怎么办成的。 明月皎洁,佳人在侧。 端王爷心下欢喜,笑得肆意。不动声色挨近女孩儿,与她悄声细说。 “让繁英他们带着人兵分几路,赶紧寻了一个差不多的。找到后,他们四人一起潜入房中,悄悄换下来的。” 听了他这话,元槿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了。 端王四卫,她是知道的。 听说这四个人武艺高强,曾经深入敌军内部,窃取机密文书。从而导致战场局势骤然扭转。 这样强大的人,竟然来帮她找手帕偷手帕,而且,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当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不过,长公主和驸马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没有他们这样的本事,或许还没法成功将东西换掉。 元槿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又是感激,又是忐忑。总觉得欠了蔺君泓很大一个人情。 偏偏这个人情,她还不了。 左思右想后,元槿知道自己也实在没有那个实力来为他做点什么。故而拿定了主意,照着之前的打算,尽尽心、表达一下诚意。 于是,在下一回看到蔺君泓的时候,元槿与他商议道:“王爷可还记得上次请你吃饭的约定?既是定在了端王府,不如,就两日后的下午吧。我负责点东西,让人送过去。如何?” 两日后的下午,刚好就是元槿歇息的那半天。 原本这一回正好遇到了十五天一次的国子监休假。她打算回家和大哥团聚的。但是出了这一回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认真答谢下端王爷。故而择了这一天最有空的时候,来好好置办酒席。 蔺君泓听闻后,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回到端王府,端王爷一改之前的淡定从容,急急去了书房,当即让人唤来沈章,“两日后的下午,原定下的是什么事?” 沈章回忆了下,道:“与吏部的何大人见一面。” “嗯。推了。” 沈章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琢磨后明显一怔,赶忙劝道:“王爷,何大人可是百忙之中——” “推了。与他的见面,另行安排。” 端王爷轻叩桌案,凤眸微眯,淡笑道:“那一下午整个的全空出来。什么事情也不要安排。” 难得小丫头肯牺牲陪伴家人的时间来见他。 这可是头一次,她把他放在了家人之上的位置。 如此大好的机会若是错过,还指不定有没有下一次了。 34|8.新|章 这天是约定好的去端王府的日子。 一大早起身后,元槿先练了一张大字。看看时间还早,就又抚了会儿琴。 公主府的仆从做事效率倒也快。 那日元槿的琴刚被摔坏,当天下午拿去修,第二日就将琴取了回来。虽然音色大不如前了,元槿也不在意,照常用着。 先前哥哥说要送一把过来,迟了这些天没送到。 因着修好的琴在手里了,没耽搁事儿,元槿便没多想,也没遣了人去问。打算今日去完端王府后,绕到将军府过一夜,明日早晨回来的时候带上就好。 正这样想着呢,外头突然传来了春华急慌慌的声音:“姑娘,国子监祭酒谢大人来了,指明要见姑娘,如今正往这儿赶着呢。” 元槿从未见过这位谢大人。但听人已经在路上了,便赶忙进了卧房,让春华秋实伺候她更衣。 谢大人年过花甲,十分消瘦。穿着一袭长衫,颌下蓄了长须,很是仙风道骨。手里抱着个布包的长条状物。 府里的仆从要接过他手中之物,他也不肯。亲自抱着一步步往里走,让人引了进到轻烟小筑,上下一打量,扬声问道:“邹姑娘可在?” 卓妈妈急了。听说这位是朝上的大人,依然黑了脸,声音紧绷地道:“内宅中都是女眷。大人无故在府里乱闯,终究不妥吧。” 她倒不是为了元槿鸣不平,而是觉得这位大人太过于小瞧公主府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能闹出什么事来?”谢大人淡淡一笑,捋须说道:“早几年我在小皇子和明乐公主府里乱闯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 他说公主,并未说长公主。至于小皇子…… 先皇在的时候,小皇子便是如今的端王蔺君泓。 卓妈妈神色一凛,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谢大人,正是教端王爷习笛的先生。 当时王爷年少,还未分府单过。所以时常来胞姐明乐公主的府里跟谢大人学习。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谢大人用的是往年的称呼。 卓妈妈这才敛了神色,恭谨许多。 此时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谢大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未再搭理卓妈妈,而是视线一转,望向了刚刚出屋的女孩儿。 她身穿粉色衣衫,身姿袅娜。五官精致,双眸澄澈,顾盼神飞。端的是好相貌、好神采。 谢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抱着的用布巾好生裹起的物什搁到了院中石桌上,笑问道:“丫头在学琴?” 元槿听说过这位国子监祭酒,知晓他擅长音律,尤其擅笛。世人送他“玉面笛仙”的雅号。 所以听闻他问起学琴一事,倒也没觉得太过突兀。老实答道:“刚开始学。还未能成曲。” 这话一出来,谢大人的脸色颇为好看。青了红,红了白。 半晌后,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而后,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臭小子。居然敢讹了我的琴给个才刚学琴的娃娃。真是……暴殄天物。” 他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定了心情,认命地叹了口气,桌上之物的布包打开。 顿时,一张琴显露在了众人眼前。 谢大人宛若谪仙的面上此刻带了几分不甘愿,抿着嘴说道:“呐,东西给你了。我走了。”说罢就要拂袖离去。 元槿莫名其妙。 这琴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更何况,由祭酒亲自送来,可见他对此物很是珍视。既然如此,哪敢随意乱收? 元槿忙扬声唤住了谢大人,恭敬问道:“请问此物是何人所赠?” 谢大人含含糊糊说道:“嗯……一个学生。” 学生? 元槿默然。 国子监祭酒……国子监…… 难道是大哥? 可是大哥应当还不至于能请得动谢大人亲自送琴吧。 元槿正兀自疑惑着,卓妈妈却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难掩惊讶地说道:“端王爷?” “他?” 谢大人扫了眼元槿,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须,“端王?他请得动我吗?” 卓妈妈这便暗自嘀咕开了。 听谢大人的意思,好似不是端王爷送的? 她这便放下了心。 只要不是端王爷所赠,其余谁送的,与她们又有何干。 于是卓妈妈把旁边伺候的人尽数叫走了。只留了两个在屋檐下站着,两个在院门口守着,远远地看着这边。 元槿实在猜不出是谁送的了,只能愈发恭敬地询问谢大人。 “小丫头不必忧心。我这琴原本是一对。一只玉笛,一把琴。多年前,玉笛被人给抢了。如今这琴落了单,送你也正合适。” 谢大人说道:“你问我,我是不肯说的。只因我是和人比试笛音输了,这才不得不把琴让出来。你如今逼我说出琴是谁送你的,等同于逼我说出我是输给谁了。岂不是要我难堪?若你不愿让我无地自容,就准许我好生地把这个秘密搁在心里吧。总之这琴是你的了。往后好生用着,莫要糟蹋了它才好。” 转念一想,这丫头才刚刚学琴,谢大人又道:“你平日里在屋里练习时用它便罢。莫要拿着它随意挪动。若一个不小心碰伤了,得不偿失。” 元槿细想他前面那话,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七绕八绕的,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她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相赠。更何况,这位谢大人她当真是一点都不认识。 最终依然婉拒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未曾……” “我东西送到了。你愿意要,便拿着。不乐意,就扔了它。如何?” 谢大人最后也来了气,不和她好好说话了,拂袖而去。 元槿头一次见到硬塞给人东西的。 而且,还是极好的、买都买不到的东西。你不收,他还生气。 元槿怔怔地看着琴,半晌回不过神来。眼看着上课时间要到了,再不动身怕是要来不及,忙让秋实将琴搬到屋里放好。 谢大人出了公主府,走到转角,听到有人唤他,才发现繁盛和繁兴正在路口,也不知已等了多久。 两人忙上前给谢大人行礼。 繁兴说道:“属下去得迟了,还望大人莫怪。” “不是你们去得迟了。是我特意早早地将东西送来的。”谢大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我不是为了他才跑这一趟。不过想看看他讹诈了我的琴是送给谁罢了。” 繁盛繁兴对视一眼。 繁盛走上前来,拱手问道:“大人意下如何?” 谢大人思量了下。 那姑娘是个好的。相貌灵性都极佳。 非要揪出一个不足来,那便是,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想到过端王。 莫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嗯,这可是妙极。那小子风光了那么多年,是该遭遭挫折了。 谢大人捋着胡须,好一派仙风道骨的出尘模样。微微一笑,高深莫测,“还不错。” 尔后一个字都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也不让他们两个过来了,独自负手踱步前行。 元槿去到沧海阁后,看姚先生还没到,便轻声问杨可晴,那琴有可能是谁送的。 关于今日这个送琴的事情,杨可晴也略有耳闻。毕竟谢大人是一路直冲进去的,整个府里俱都知晓了。 面对着元槿的询问,小姑娘很是认真地思索了很久。但,她思量之后,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除了小舅舅外,我想不出其他人了。” 元槿今日已经听到第二个人猜是蔺君泓了。谢过杨可晴后,她暗暗沉吟。 不过,杨可晴对于那个琴的事情,并没太放在心上。 她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 整整一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东张西望,大眼睛四处乱转。 姚先生本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诸多容忍。但今日看她实在是走神走得太不遮掩了,于是姚先生毫不客气地把她叫了起来,罚站了一盏茶的时间。 小姑娘委屈得很。但是当着姚先生的面不敢声张。待到中途下课,才抱着元槿的胳膊晃来晃去,泪水在眼眶儿里打转。 元槿故意板着脸没理她。 杨可晴晃了半晌,发现元槿不似平常那么哄她玩了,就有些赌气。嘟着小嘴巴坐到椅子上,不住都用脚踢着桌椅。砰砰砰,闹出挺大的动静。 元槿还是不理她。 许久后,杨可晴自己先没了脾气,抓着元槿的手委屈地道:“槿姐姐不理我。” 元槿笑着回握了她的手,问道:“我哪里不理你了?” 见她终于肯搭话了,杨可晴暗松了口气的同时,更觉得委屈了,“刚才,还有刚才的刚才,还有上课的时候。” “该玩的时候,我自然和你好好玩。上课的时候,要好好听讲,不能说话,不能乱动。不然的话,姚先生那么辛苦地教习,你却什么都学不到。” “那刚才呢?” “刚才啊,刚才是你需要反省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你要想想为什么姚先生会生气。然后,下定决心改正。做完这一些后,我自然还和以前那样和你玩。” 杨可晴垂头丧气。 她觉得槿姐姐变了。变得和娘一样爱讲大道理了。 不过,娘讲的大道理没意思。槿姐姐讲的……虽然也没有意思,但是,她起码能接受。仔细想想,还是槿姐姐这样好。 于是小姑娘又欢天喜了。叽里呱啦和元槿说了起来。 元槿这才知道,小姑娘这分明是将要去端王府玩了,太过高兴,压根就没法把心思搁在学习上。 不多时,下一堂课的时间到了。 杨可晴顿时神色恹恹起来。 元槿笑着在她耳边说道:“你这堂课可得认真听。不然的话,怕是会后悔的。” “为什么呀!”杨可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会后悔呢?” “如果你走神,等会儿还得罚站。处理了罚站的事情,势必要耽搁了先生授课的时间,怕是要将课堂延后。我想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你恐怕会后悔吧。” 杨可晴很仔细地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发现,元槿说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于是这一堂课,她小腰板儿挺得笔直,片刻也不敢走神,实打实地把整堂课的内容都仔细听过、记在了心里。 结果,这一回姚先生不仅没有拖课,更是难得地提早下了一小会儿。临末了的时候,还赞了杨可晴几句。 虽然被夸赞的话语无非是“有进步”之类干巴巴没有什么营养的话,且姚先生讲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没甚喜悦颜色,但杨可晴依然心里头美滋滋的,十分高兴。 小姑娘的喜悦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离开公主府。 先前蔺君泓就答应了他们,去端王府里一起相聚用餐。 这可是极其难得的好事。 杨可晴打扮一新,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坐在自己好看的小马车里,就往端王府行去。 元槿没有和她一起走。 因为,今日的宴请,原本就该是她做东道。所以她需得去好的酒楼里点一些吃食,让他们送到端王府去。 杨可晴知道这些,很是自然地与元槿道了别。 元槿就让车夫往酒楼驶去。 谁知走了刚没多久,车子就被人拦了下来。 看到骑在白马上的那个高大身影,元槿是彻底服气了。 她将车窗帘子拉高,自己仰起头去看马上的少年,问道:“王爷可是不爱走寻常路。惯爱拦人马车。” 蔺君泓一听她这话,不禁莞尔。 小丫头这是还记着上一回的事情呢。旧账新账一起算,这回可把怨气直接说出来了。 端王爷心情甚好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元槿完全没料到他居然将她刚才那句话应了下来。先前准备的反驳的话一时间哽在了喉咙里,竟是没机会说出来了。 女孩儿气闷的时候,双眸晶亮,满含嗔意地看过来。双颊粉粉的,透着一股子郁气。 怎么看……怎么招惹人。 端王爷凝视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什么也不用买了,东西我早已备齐。天那么热,你莫要再四处奔走了,直接去我那里便可。” 元槿怔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至于恼了,但心里憋闷得很,也当真是不舒服。 “原本就是我想要谢谢你方才起了这次聚餐的念头。怎么……” “你非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她话没说完,就被蔺君泓不冷不热的一句堵了回去。 “若是真想细细算,你我之间,许多事情三天三夜也算不完。你如果真想的话,不如就在我那里住下。我们一人一个算盘,面对面地算个仔细清楚。不算完不罢休,你待如何?” 他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太气定神闲了。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元槿差一点就信了。 转念一想,不对。赶忙驳斥。 “我和王爷不过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哪里来的‘三天三夜也算不完’?” “你真想知道?”端王爷微微挑眉,勾唇一笑。 看着他这成竹在胸的样子,元槿心中一动,忽地起了个念头,狐疑地问道:“谢大人的琴,当真是你赢过来的?” 蔺君泓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这个时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端王爷那自信满满的笑容霎时间有了一丝裂痕。手中紧握马鞭和缰绳,竟是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了。 承认下来吧,联系到之前两个人的对话,倒好像是他为了这么个琴和她计较似的。可这并非他的本意。 否认吧……那不就是欺瞒她了?! 这可要不得。 万一日后她发现真相和他清算,那又该如何是好。 元槿看端王爷没了话,顺势朝他挑衅地笑了笑,十分自得地缩回了马车里,放下了车窗帘子。 明亮的光线被车窗帘子遮住后,车内瞬间暗了下来。 在这半黑半明之中,元槿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蔺君泓没有明说,但她已经看出来结果了。 她没想到,东西竟然真是他送的。 要不要退回去呢? 马车重新行驶。 咕噜噜的车轮碾压声让她慢慢回了神。许久后,拿定了主意。 那琴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稍晚一些寻机和他提起此事,把那琴还给他吧。 不然的话,她亏欠他的越来越多,可真是要算不清了。 比如今天这次。 明明应该是她请他的,如今又反了过来。光这一桩,就还没计算清楚。 思及此,她又不由按了按眉心,兀自发愁。 正郁闷地想着怎么会和端王爷有所牵扯呢,忽然,车壁边传来了咚咚敲击声。 元槿撩开了一点车帘往外看。便见端王爷正单手持缰,勒马缓行。另一只手执着马鞭,刚刚往回收起。 想来,刚刚他是在用马鞭敲击车壁的。 “你不用多想。这次我并非故意为难你而特意安排好了一切。既是答应了你,断然没有随便反悔的道理。”蔺君泓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若是碰到这样的情形,你就算想要做出安排,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这话让元槿十分好奇,不由细问。 谁料蔺君泓却在这个时候但笑不语了。无论她怎么说,他都轻轻笑着,只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便将她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元槿就更加好奇起来。 端王府是先皇赐予心爱幺子的。占地极广,足足延伸了三条街去。在京城之内,恐怕这是头一份了。 往年的时候,端王爷不在京中,这里只留了些许仆从在京看管打扫。后来他回到这里,左右无事可做,就将府内好生修葺了一番。 原本这里便是风景极好的府邸,如今更是亭台水榭假山楼阁一应俱全了。 而且,他将每个院子设置成了不同的风格。 有的清幽,有的华丽,有的淡雅,有的奢靡。但凡是人们能够想得到的种类,在这里基本上都能寻到。 无怪乎小皇孙和小郡主都说他这里好玩。 单单逛一个府邸,就看遍了所有的风景。怎能不尽兴、不欢喜? 车子最终停在了端王府的大门前。 元槿下了车子,一抬眼,望见了那极尽奢华的大门。 明明是绚烂的色彩,明明是夺目的气势,但她却从中看出了无奈与愤慨。没来由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他究竟是在怎样的心情下,筑起这样的一座府邸的? 他是在用这样的行为方式来抗议自己得到的不公,还是说,在用这样看似毫无节制的生活,来消除某些人的戒心,让那些人误以为他已经陷入了奢靡之中,再无丝毫的斗志、再也构不成威胁? 元槿心中思绪纷繁,竟是有些迈不开脚了。 蔺君泓轻唤了一声后,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女孩儿的回答,便笑着回头看她。 结果,就望见了她盯着那大门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各种复杂情绪。以及掩藏在各□□绪之下的淡淡心疼。 没错。是心疼。 她没有在看他。她只是在望着那奢华的府邸和大门。 她的情绪,是给了这座府邸的主人的。但那人,偏偏就是他。 少年静静地看着女孩儿。 她似有所感,慢慢地往这边侧首望过来。 只是,视线还没来得及相触,突然,几声喊叫和笑声蓦地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和默契。 【后面还有小半章,在修改,等会儿改好了放上来。等不及的妹纸先睡吧~明早再看后半段】 35|8.新|章 进了门后,少年们稍稍停留,又说了会儿话。正准备各自散去寻找适宜的地方待着呢,便见杨可晴和蔺松华两个人小跑着过来。 俩小家伙都憋得小脸儿通红,气喘吁吁,显然是跑了有段时间了。 “怎么了这是?哎哎你们慢点儿,仔细别摔着了。”穆效把俩孩子拦住,问道:“干吗呢慌里慌张的?” 杨可晴很少有连续跑这么长时间的时候。虽然只在这附近绕了绕,可禁不住端王府太大了。腿都酸软了,府里最前面这一块地方也还没绕完。 刚才跑着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她就发现胸口发闷。忙喘着粗气说道:“找不到槿姐姐了。你们看到她了吗?” “她应该是和王爷在一起吧。”许林广说道。 蔺松华忙道:“可是小爷爷也不见了呀!侍卫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见了?”葛雨明和顾青言对视一眼,葛雨明当先往旁边走去,“我问问去。” 他口中说的,便是在端王府里做活儿的人。 偌大的端王府,侍卫们不见得知道王爷去了哪个地方。但是做活儿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府里穿行做事,多问上几个,说不准就有人瞧见了。 果不其然。 当他问到第四个仆从的时候,那人说道:“王爷和那位姑娘一起,好似往狗舍去了。” 去狗舍的话,要么得出了大门绕过去,要么,就从旁边的偏门穿过去。 刚才杨可晴问的是前面的那些侍卫,他们既是不知道,那么两人很有可能是从偏门穿过去的。 葛雨明这便折转了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了大家。 一听“狗舍”二字,孩子们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阿吉阿利那两只巨犬。登时吓得脸色都变了。 杨可晴双手握得死紧,小嘴抿得紧紧地。看上去好似还凑合。 蔺松华的眼睛里已经有了雾气。 “怎么办?槿姨姨会不会有事?那么危险的地方,小爷爷怎么能带她去呢?”小皇孙紧张地说道。 他这么一讲,已经有人想了起来。 顾青言斟酌着说道:“听说邹大将军府里有位姑娘被阿吉阿利吓到过……” “而且,好像是他们府上的三姑娘?”许林广接道。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心里齐齐一凛。 邹三姑娘,可不正是元槿么? 蔺君泓把她往那边带,到底是怎么想的! 思及此,少年们再也待不住了,当即就要往那边去看看。 杨可晴突然迈开了小短腿,噔噔噔要往那边去。 穆效伸手一捞,把她拽了回来,交给了最近的一名侍卫。 “看好小郡主。”穆效与侍卫说着,又与杨可晴道:“我们过去看看就成了。你们俩在这里等我们。” 杨可晴一想到阿吉阿利可怕的模样就有些害怕,却还强撑着说道:“我得去看看槿姐姐!万一她害怕了,我能陪她!” 顾青言笑道:“王爷和她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她。” “真的?” “阿吉阿利最听王爷的话。你们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他么?” 听了他这话,杨可晴和蔺松华方才放松了些。 许林广也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们就成。不然的话,你们见了它们害怕,我们还得看着你们,岂不是要顾不上槿儿了?” 两个孩子这才点点头,答应了不一同过去。 少年们这便齐齐地赶紧往那边行去。 葛雨明抿了抿唇,将刚才扬起的那点勉强的笑意给压了回去。 他心里头其实忧心得很。环顾了下周围兄弟们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担忧。 端王爷是什么性子,他们还不知道? 压根就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 曾经有女孩儿为了博他一个眼神,下了狠功夫地在他面前显摆。 她明明看到阿吉阿利后腿就在打哆嗦了,非要说那两只巨犬可爱,友善。然后大着胆子往巨犬边上的端王爷靠过去。 结果,阿吉阿利根本不买她的账。三两下就把她的裤脚咬得稀烂。 那姑娘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一丁点儿的伤都没有,却狼狈地连爬带滚的离开了。 而端王爷,则在旁边兴致昂扬地欣赏天边的浮云,压根连个眼神都欠奉,自始至终都没往那女子身上看过。 思及此,少年们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也不知道元槿怎么样了。 如今他们最怕的情形就是,一边邹三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另一边,端王爷还要指了阿吉阿利给她看:“你瞧,它们俩很可爱的,一点都不吓人。不信,你摸摸看。” 想到那个诡异的情形,少年们都惊得快要冒出冷汗来。偏偏这种事儿,端王爷还真的有可能做出来。 狗舍是端王府中最为偏僻的一个角落。 甚至于,其实并不是在端王府的范围内。 端王爷喜欢动物,却很少养动物。府里头不算那些散着养来用的马匹,正儿八经算是王爷亲自养的宠物,就战马烈日和阿吉阿利两只巨犬了。 因为这仨都不是脾气好的,所以,蔺君泓得把它们单独饲养。 烈日倒也罢了。虽然性子烈,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所以蔺君泓单独把最偏僻的一个院子给了它。除了马厩外,剩余的宽阔场地是他平时溜圈儿的地方。 而阿吉阿利。这俩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端王爷不愿它们伤到了他府里的爱将们,所以,并未让它们真正地住在端王府内。而是在和烈日的院子隔了一堵墙的外头,专门让人加盖了个宽敞的地方,用来饲养这两只巨犬。 之所以盖得宽敞些,是因为没事的时候,这两只大型动物会在那里面互相追逐着打闹。 别的动物打闹,那是正儿八经闹着玩儿。这两只,有时候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会真的扑上去互相发狠争斗。 这个时候,打扫狗舍的人还有负责每日里带它们溜圈儿的人,谁也不敢靠近。只有蔺君泓过去,方才能够喝止住。 正是由于它们两个当真是凶猛无比,所以,大家才那么担心元槿。 少年们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狗舍。谁知,却扑了个空。 负责打扫这儿的人说道:“王爷刚才和邹姑娘来过,带着它们进了那边的林子里。” 端王府外,有一片密林。也是三条街的长度,刚好与端王府相平。 当年这个地方本是房屋,后来没人住,空了下来。 先皇就想了法子将这块地方腾了出来,专门种植草木。为的就是幺子往后想骑马的时候,无需出京,在自家后门也能得偿所愿。 当年的小树,如今早已长大。到了夏日的时候,草木茂密,郁郁葱葱,倒是难得的消暑之处。 这里也属于端王爷所有。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他会将烈日牵出来,在林子里走会儿。让它吃吃草,顺便散散心。 只是今儿把阿吉阿利给带去,又是闹的哪一出? 穆效他们面面相觑,带着满腹疑惑,脚下一转,往那边行去。 暖风吹拂,蝉鸣四起。 蔺君泓斜倚在树边,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和两只巨犬,心情很是复杂。 他没料到,元槿居然不惧阿吉阿利。 他也没料到,阿吉阿利竟是不排斥女孩儿的靠近。 虽然刚开始女孩儿和狗狗都带了点试探的意味,一点点朝对方靠近、伸手。但后来没多久,元槿和狗狗们就打成了一片,毫无芥蒂了。 从狗舍到密林的路上,元槿轻唤了蔺君泓,与他说,若非邹元杺让人在她的马车里放了个阿吉阿利的玩具,阿吉阿利那日也不会刻意去冲撞她的车子。 蔺君泓这才知道,元槿特意让他带她来看阿吉阿利,并非是要寻他算账,也不是说非要给两个狗狗一点教训。 而是想要让他亲眼看到,她不会因为这两只狗狗而受惊。 “你看,我和它们能相处得很好。”女孩儿这般说道。 端王爷本是十分欢喜的。毕竟,她肯主动接触到他的生活中来,这让他有种意外的惊喜。 可是她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他的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 “认真说来,那件事本也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家中有人刻意为难,那事根本不会发生。所以,不必再愧疚了,也不用再为我做这么多。” 蔺君泓琢磨了一下,总算是明白过来,她将他最近的“异常”举动,统统归结为恶犬事件后,因了愧疚而做的弥补。 所以她今日来了这么一出,想要让他将那些尽数放下。 端王爷又气又恼。心里头升起一股子冲动,想要和她面对面讲清楚。可看着女孩儿澄澈的双眼,他又犹豫了。 ……这姑娘分明还没开窍。 他若这个时候说了,让她知道了他的心思,会不会适得其反、把人吓跑了? 端王爷只能硬生生地怄着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元槿说了一句更为雪上加霜的话。 “那把琴,我还是不要了。作为初学者,用那个太浪费。” 蔺君泓彻底恼了。 不是恼的她。他舍不得恼她。 他气自己很多心思都没法说出口。 心思纷乱下,端王爷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你那琴和我这笛子,本是一对。都是百年前一位大师亲手所做。你若觉得用这琴污了你的手,又或者觉得与我这玉笛同宗同源的琴配不上你,就把它丢掉好了。” 元槿哪想到他会那么大的反应? 看他这般生气,她有些回过味儿来,或许,王爷送她这琴,并非只是因为愧疚。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因为她能陪伴小郡主? 元槿左思右想捉摸不透。 世人皆知端王爷行事单凭自己心意。故而她虽觉得这事儿总透着蹊跷,却也没再多想。 谁能猜得中端王的心思呢。 不过,如今她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真心想将东西送与她的。 这样一来,元槿倒是心里放松了许多,坦然道谢:“多谢王爷好意。往时是我想岔了。”以后有机会了再谢他吧。 蔺君泓看她总算不推辞了,心里头这才好过了一点。 但是。每每想到元槿讲起被邹元杺暗算时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蔺君泓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犯堵。 如果不是在家中时需要小心谨慎,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需要这般仔细思虑仔细衡量。 初时惹起恶犬事件的是二房那个嫡女。借着这事儿的后续,讹了槿儿衣裳、欺瞒众人的,是二房的那个庶女。再加上一个二太太,还有一个老太太。怎么看,将军府一个个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平日里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青言、葛雨明他们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的便是端王爷闲适地倚靠在树边,女孩儿和狗狗们在林中嬉闹的情形。 他们知晓,端王爷还是很疼爱这两只巨犬的。毕竟除了阿吉阿利外,很少有动物能长期留在他的身边,和他和睦相处。 如今看到这两只这么听元槿的话,简直乖顺到了跟平日里见的宠物犬一般,几人的心里都略有些复杂。 几人正面面相觑着,便听蔺君泓唤了声顾青言,而后说道:“你没事的时候跟顾老好好说一说。” “说什么?”饶是顾青言聪慧机敏,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说,边关将士辛苦,长年无法归家,太过辛苦。” 端王爷气定神闲地道:“顾老既是体恤将士们的辛劳,不如和陛下说一声,今年让将士们回京述职。旁的不说,最起码让他们能和家人团聚一下。这样年后也就能更为放心地投入到战事中去。” 得亏了在场的大部分都是聪明人。他这么拐来绕去的,也听明白了。 葛雨明促狭地笑了笑,低声道:“最主要的还是北疆吧?” 北疆便是邹大将军镇守之地。 端王爷这般,分明是在想法子让邹大将军回京一趟来和儿女团聚。 蔺君泓笑笑,不置可否。又暗自思量着,依着邹宁扬那疼老婆孩子的性子,回到家看见他宝贝女儿被欺负成了这样,还指不定会怎么样的雷霆震怒呢。 端王爷越想,越觉得那情形相当美好。忍不住又和顾青言说了几句,让他回去后务必要与顾老说仔细了。 元槿本也没打算离开太久。和阿吉阿利闹了一会儿后,便与大家一同往回走。 知晓元槿和两只狗狗相处甚好后,杨可晴与蔺松华瞪大了眼睛,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可晴什么都还没说呢,蔺松华当先开口道:“槿姨姨好厉害!” 杨可晴就把到了嘴边儿的话给咽了回去,颇有些与有荣焉地说道:“那是。那可是我槿姐姐!” 小姑娘一激动,小脑袋就不太灵光了。太过于激动,脱口而出道:“你不知道,上一回在山明寺,我让槿姐姐骑烈日,结果,槿姐姐翻身而上,一下子就搞定了!” 她正沉浸在小皇孙敬佩的目光里,就听旁边有人凉凉地说道:“哦。我说上一回那丫头怎么骑着烈日到处晃呢。敢情是你的主意?” 杨可晴心里头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小舅舅在这儿呢,她怎么就把这么机密的事情说出来了…… 蔺君泓看着她小脸儿一点点泛了白,勾唇一笑,正要开口。突然手臂上一紧,竟是衣袖被女孩儿轻拉了下。 “那日其实是我不对,自作主张非要去骑。与可晴无关。” 这就是在为小郡主开脱了。 蔺君泓目光一转,落在了她拉着他衣袖的手上。 这个举动,她平日里断然做不出来,想必是情急之下顾不得方才这般。 可是,女孩儿素来受礼。如果是以往,即便再紧急的情形下,她也不会如此。 莫不是在她心中,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划定为可依赖之人了? 这个发现让端王爷甚是愉悦。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尽数答应了下来。就连刚才打算给杨可晴撂下的那一两句狠话,也尽数咽了回去。 此时时间尚早,距离晚膳还有段时间。 端王爷便让大家各自寻了喜欢的地方去。 顾青言和许林广一同去了藏书阁查询典籍。葛雨明和穆效则是去了习武的院子,打算瞧瞧端王爷最近又寻到了什么新的趁手兵器。 蔺松华和杨可晴的计划比较多。先要去喂锦鲤,然后到水榭边上吃消暑的冰饮,最后去园子里摘果子。 杨可晴邀了元槿一同过去。 元槿原本是想答应的。可是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正好瞧见了端王爷那孤单落寞的身影。 少年们刚刚离去的时候,未曾问过他,便自顾自各自散开了。 结果,独独留下了他。 元槿思量了下,试探着问蔺君泓:“王爷等下作何打算?要不要和我们一……” 这话还没说完,元槿便见两个小家伙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才明白过来,两个小孩子都不愿和端王爷一起玩。 她哑然失笑,顿了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要不要和我,嗯,去池边看荷花去?” 杨可晴和蔺松华顿时松了口气,投给元槿一个坚定眼神。 照理来说,端王爷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因为他最不耐烦的就是看那些什么花儿草儿的。 只要他拒绝了,元槿便依然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谁知端王爷懒懒的声音飘来后,却是出人意料的两个字。 “好啊。” 蔺君泓凤眸半眯,望着女孩儿袅娜的身姿,淡笑道:“我就和你一道吧。” 而后,端王爷勾唇一笑,问两个小家伙:“你们要不要一起?” 杨可晴震惊了。 蔺松华惊愕了。 两人齐刷刷地去看他,猛地摇头。然后调转视线,一脸同情地望着元槿。继而齐齐往后退了几步,飞也似地跑远了。速度甚快,让元槿都来不及说声道别的话。 元槿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侧首望向身边的少年,笑问道:“你有那么可怕吗?”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晶亮,透着狡黠的光彩,半是调侃半是促狭。 蔺君泓这下十分肯定,女孩儿已经对他放下了心防,开始试着接受他、平等地与他相交了。 这可真是来之不易。 端王爷暗松口气,心里甚是欢喜,笑道:“或许吧。难道不是?” 语毕,不待元槿想清楚,他已经指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院子说道:“走罢。那边有个荷花池,还算不错。再往前面走,还有两个院子有荷塘。你若是不嫌麻烦,不如一一看过去。” 这三个院子一个是布置清雅,用荷花来相衬的。一个是雕梁画柱较为华丽,种荷稍作点缀。还一个,便是花园了。 蔺君泓先带着元槿去了花园。院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相当美丽。 元槿没想到端王府的花园那么大。公主府的已经很宽阔了,端王府的足足有公主府的三个差不多。里面各色鲜花盛开,很多她不只叫不出名字,甚至都未曾看到过。 一路缓步而行,穿梭花丛之中,嗅着百花香气,和乐而又满足。 元槿最终在一株花前驻了足。 她并未见过这种花。花瓣反复,色泽鲜艳瑰丽,宛若白日里绽放的精灵,夺人眼目,让人挪不开视线。 正兀自发怔间,突然,眼前的花儿颤了颤。紧接着,它脱离了茎枝,离她越来越近。 肆意的香气扑鼻而来。 元槿想要躲闪,哪知身边之人速度更快,不等她侧身避过,已经直接将花插在了她发间。 元槿没有在发间簪花的习惯。更何况这里百花开遍,可这种花只有两朵,显然十分珍贵。这般戴着,总觉得有些浪费了。 女孩儿不由脸上微红,抬手就要把它拿下来。 谁知手刚刚抬起,就被温热的大掌握在了手里。 “取什么?很好看,戴着就是。” 不过是一朵花罢了。往后这整个花园都是她的,取一朵用了又哪里需要太过在意? 蔺君泓似是不在意地说着,心思全飘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原先就觉得,她的手那么小、骨骼那么纤细、皮肤那么莹润,握在手里,感觉一定不错。 可真的心愿得偿,能够交握之时,他才发现,原先的估计还是太过于保守了。 这种感觉,分明已经不是“很好”两个字所能表述的了。 心,雀跃到了极致。心跳速度,亦是快到了极致。 但是这些都无法表达出他满腔的欣喜。 他甚至觉得,距离这样近,自己甚至闻到了女孩儿身上淡淡的馨香。 ……真恨不得一直这样握着才好。 只可惜,不过一瞬,元槿就已经把手抽了出来。 他用力紧了紧,想要挽留。却怕她太过害羞恼了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五指。 元槿并不知道身边少年的心中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却也觉得,刚才那一握的时间稍微久了那么一点点。不由狐疑地去看蔺君泓。 可端王爷神色如常,气定神闲。仿佛刚才那一抓一握,不过是想要阻止她时的顺手举动罢了。 元槿只当自己多心了,就将刚才短暂的疑惑给抛了去,继续前行。 蔺君泓却是回味着刚刚那触动心弦的一握,心里天人交战着。 是要冒着风险再试一试,还是静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怎么选,都是难。既有不甘,又有不敢。 真是比打仗还不好办。 端王爷暗中纠结了一路,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结果到最后,都没能从两个答案中选择出一个来。 可是时间已经为他做了最后的抉择。 此时已经到了晚膳,不得不和众人相聚了。 蔺君泓又是懊恼又是惋惜。恨这时间过得太快,恼自己太过犹豫不够干脆。 他估计放慢脚步,刻意拖着元槿的步子,一路缓行。但,即便这样慢、即便比旁人晚了很久,最终却是依然来到了宴请的院子。 端王爷最看不惯那些个繁文缛节。一早就发了话,这次都是自己人来,无需拘束,大家都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蔺松华虽觉得不合规矩,但一想到能和元槿同桌而食,顿时连连点头,笑眯了眼。 少年们似有所悟,悄悄地交换了个眼神,都心下有了主意。 此时元槿一出现在院子里,杨可晴当先就扑了过来,拉着她一同入席,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蔺松华看到元槿亦是十分高兴。看到元槿选定了位置,他正要在她另一侧空着的座位坐下,小身体却骤然腾空,被人抱了起来。 顾青言笑着把蔺松华安顿在了他和葛雨明中间。 蔺松华挣扎着想要下去。刚动弹了两下,他就发现,自己觊觎了半天的最佳位置,已经被端王爷给抢了去。 看着气定神闲坐在女孩儿身边的小爷爷,小皇孙悲愤了。但,那又如何?他可是不敢和小爷爷抢的。 于是只能闷声闷气地坐在位置上暗自恼火。 葛雨明笑道:“听说小皇孙最近武艺精进了不少,我等会儿要口头上考你一考。” 蔺松华一听这话,顿时有了兴趣,“我通过了如何?没通过又如何?” “如果通过了,我自然会在祖父面前替你说些好话。祖父惯爱和朝中大人们议论晚辈的武艺。那样一来,没多久就有人知道你进步了。若是不通过,少不得要罚酒几杯。” 武艺一直是蔺松华心中的痛。 听闻答得好了能有机会改变自己在朝臣心中的印象,小皇孙顿时腰杆儿挺得笔直。 “好!我就让你考我一考。我就不信自己考不过!”蔺松华斗志昂扬地说道。 葛雨明和顾青言交换了个眼神,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了起来。 虽然顾青言不习武,但他博览群书,只问理论知识是全然无碍的。 那边两问一答热火朝天,这边元槿刚刚坐下,眼前就砰地下多了一杯酒。 “我敬槿妹妹一杯。” 穆效手里端着另一杯斟满的酒,满脸歉然地说道:“刚才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改天有机会,嗯,见到那谁,记得替哥哥说几句好话啊!” 说罢,不等元槿开口,撂下一句“我干了你随意”,一扬脖子,闷了整一杯下肚。 元槿酒量很差。稍稍抿了一小口就作罢。 许林广在旁晃着酒壶说道:“妹妹怎么喝那么少?可是穆效的诚意不够?” 元槿连忙摆手,说道:“我酒量不行,一个不小心就会醉了。” “醉了怕什么。”顾青言抽空朝这边笑了笑,“这儿这么多屋子,随便找一间歇一个晚上,明儿早晨再走就是。” 元槿赶忙推辞。 杨可晴原本就还没玩够。听了顾青言的话,她大眼睛滴溜溜转,有了主意。抱着元槿的胳膊晃啊晃,眼巴巴说道:“槿姐姐,今儿晚上就住这里吧。我陪你呀。”住下来,就能多玩一个晚上啦! “可是——” “就住下吧。”蔺君泓轻笑道:“总不能这里这么多屋子,你都选不出一间自己喜欢的来?” 他抬指叩了叩桌案,侧身过来凝视着她,说道:“若真的是一间合意的都没有。你和我说,我立刻让人整修。保管宴席散了之前就能好。” 主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刻意推辞,好像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更何况,好似所有人都准备留下来了。那么独她一个离开的,也不太说得过去。 元槿考虑了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 少年们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至于蔺君泓…… 他看看身边的女孩儿。皮肤白皙,身段纤细,五官精致漂亮,声音婉转悦耳。怎么看,怎么听,都是最能触动他心弦的。 虽明知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一想到她将在端王府里过夜,一想到她将躺在他府里的卧床之上,他莫名地有些口干舌燥,体内热气乱窜。忙拿起了手边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完。 放下空杯时候,感觉到喉咙火辣辣的,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心急之下闷了一大杯酒。 元槿说了自己不能喝酒,少年们却是不听。一个轮一个地上前来给她敬酒。 一次两次就也罢了。她稍稍抿上一口就作罢。次数多了,她就有些撑不住。 就在许林广又端来一杯时,元槿已经不敢再喝了,急忙推拒。 正当僵持不下时,她眼前一空。那喝了好几次依然剩了大半杯的酒,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眼前。 “她既是不能喝,我替她就是。” 蔺君泓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元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那酒杯,是她用过的……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用过的杯子被少年薄薄的润红的唇含住,然后半张开口,液体滑入他的口中。 而少年则一想到这是她用过的杯子,就禁不住脸上发热。忙一口将这剩余的酒尽数喝了,来掩饰自己心里那既甜蜜又慌乱的感觉。 两人心思各异,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杯子就见了底。 看到蔺君泓主动帮元槿喝了,少年们这下子更是欢腾开来。 四个人用着给元槿敬酒的借口,轮番上阵,灌蔺君泓一个。 即便再是千杯不醉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轮番轰炸。 更何况,酒不醉人人自醉。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就在他身边。吃饭时,手肘不经意相触。说话时,脑中眼中全是她的笑颜。而且鼻端还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分明就是她身上自带的馨香…… 不多时,大家发现,端王爷有些撑不住了。 他平日的时候,神色冷淡。偶尔说笑一番,眼中也是蕴含着藏不住的煞气。 可是此时,他精致的眉眼却仿若暗夜中灼了火一般,妖冶至极。 一个抬眸,一个淡笑,风流顿生。 就连杨可晴看了,都忍不住低声赞叹,说小舅舅这样真漂亮。以前都没见过。 她拉了拉元槿的手臂,示意元槿靠近一点儿。 元槿刚凑到小姑娘的跟前,想要仔细听她准备说什么悄悄话时,忽然,身边的少年传来近似于呢喃的轻唤声。 “槿儿……” 那声音中包含了诸多情绪。似是欢喜,似是心疼,似是留恋。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人听了忍不住心里发颤。 元槿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打算问他怎么了。 谁料蔺君泓浅笑了下后,竟是两眼一闭,醉晕了过去。 然后元槿身上骤然一沉。 ……他居然就这么歪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昏睡不醒。 36|8.新|章 元槿头一次和异性挨得那么近,不禁有些脸上发烫,忙侧过身子想要将他扶正。 哪知道刚往旁边推了推,他就身子大幅度地晃了下,然后咣地一声,脑袋磕在了桌案上。 元槿立马愧疚了,赶忙过去扶好他。 谁知醉态中的他许是撞得疼了,下意识地就双手乱晃,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元槿愕然。想要抽回手。哪知道明明是醉了的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握得那么牢。想要掰开他的手指,都不成。 幸好天气热,都穿的是广袖衫。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两个人交叠的手没那么明显。 旁边几个少年看了过来,讶然,“他怎么了?居然这么快就醉了。” “好像是。”元槿一边继续用力抽手,一边强笑着说道:“要不要把他送回去?” 少年们显得犹未尽兴。 穆效倒是站了起来,“我扶他回去吧。” 他刚要迈开步子,旁边葛雨明伸手拉了他一把,道:“你走了谁陪我饮酒?” “可是王爷他——” “槿儿左右不用饮酒,不如就让槿儿送他回去吧。”顾青言笑着,唤来了个家丁,吩咐道:“你帮邹姑娘扶王爷回屋。” “他懂什么。”许林广朝蔺君泓和元槿两人衣袖上扫了一眼,将家丁遣走了,把端王四卫之一的繁盛叫了来,“你去帮帮邹姑娘。” 繁盛这便走到了蔺君泓旁边,站到了他的另一侧。 元槿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万一两人双手交握的情形曝露出来,真的是怎么也讲不清了。 谁知繁盛就跟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扶着蔺君泓站了起来。 元槿手上被扯住,不得不跟着去到蔺君泓旁边站着。 杨可晴腾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说道:“我陪槿姐姐一起去!” “我也去我也去。”小皇孙蔺松华也跟着站了起来。 穆效虎目一瞪,“你们过去不是添乱么。看到过醉酒的人吗?知道喝醉的人发脾气什么样子吗?” 他这么一吼,两个小家伙有些胆怯了。 端王爷素来是千杯不醉。他喝醉了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但是自家爹的醉态,两人却是见过无数回的。 回想起不那么愉快的种种经历,小家伙们缩了缩脖子,乖乖坐回了座位上。 杨可晴犹在担心元槿,说道;“槿姐姐不怕。有什么事情,你大声叫,我会去救你的!” 元槿朝她笑笑,安抚了她几句,这便和繁盛、蔺君泓一同往蔺君泓的院子行去。 出乎元槿的预料,蔺君泓的院子竟是相当的清幽和简单。 一入院子,便是大片的竹林。其中一条清幽小道,通往院中几间屋子。屋后是片树林。 在竹林树林的围绕下,当中那一排屋子显得尤其的孤冷。 繁盛扶着蔺君泓去到最中间的那间屋子里。一直走到了床边,方才扶了他躺下。 蔺君泓骤然倒在了床上,连带着元槿一个站不稳,猛地趴到了他的身上。 元槿赶忙撑起身体站直。 发现繁盛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元槿不由地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蔺君泓和她交握的手刚好在床的外侧。不然的话,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要露馅。 不多时,繁盛回来了。进进出出好几回后,他端了盆水来,水中有个干净的锦帕。又沏了壶茶。 他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了床头的小圆桌上。 这倒是方便了元槿。 她随便伸手一捞,就能把这些东西尽数够着。倒不用担心因为无法随意走动而没法过去拿了。 做完这一切后,繁盛恭敬地朝元槿行了个礼,这便退了出去。而且,还在外面将门带上。 屋里没了旁人在,只有身边这个醉了的人,元槿方才松了口气。 她又使了半天的力气,还是抽不出手来,只能认命。 ——醉了的人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只能等会儿看看再说。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繁盛走之前,已经点了灯。 昏暗的烛光下,少年的眉目没了平日的凌厉和疏离,看上去显得十分温和无害。有种柔顺的精致,竟是现出了几分温柔和暖色。 元槿伸出食指,在他眉眼间点了几点。慢慢地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的唇边。 他的唇型很好看。唇瓣很薄,但唇珠挺翘,因此通体看上去既立体又生动。 元槿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丝毫都不动弹,显然是醉得很睡得熟了,就探出指去,在他唇珠上轻轻一点。 又极快地收回了手。 看他还没反应,她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欺负”了个平日里凶巴巴有凌厉的人,心里很是有些自得和窃喜的。 就在这时,床上少年眉心紧锁,薄唇紧抿,似是难受得厉害。 元槿看他额角有了汗意,便探过身去,单手把盆中的锦帕拧干,然后侧身去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把锦帕在水中浸了会儿,再捞起来,给他擦拭双颊和脖颈。 如果是平常时候做这些事,既简单又快速。可对一个仅能动一只手的人来说,难度大了许多。 这么两回下来,元槿已经有些气喘了。自顾自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后,便坐了回去。 昏暗又静寂无声的情形下,人很容易产生困倦疲惫感。 干坐了会儿后,元槿有些累了,就趴伏在床边休息会儿。 哪知道闭眼之后,竟是慢慢睡着。 床侧的女孩儿呼吸渐渐平缓,显然是睡得熟了。 又过了会儿后,床上少年猛地睁开双眼。 他眸色黝黯深沉,不见半点醉态,竟不像是初醒之人。 少年慢慢坐起身来,紧了紧交握的手。静静地看着女孩儿。半晌后,他下了床,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儿抱到了床上。 她发间的那朵花已经微现枯态。原本娇艳的花瓣,边缘已经发皱翘起。 少年把花拿了下来,用手指抚平,放到床边的一本兵书里夹好。又给女孩儿卸去发簪、脱去鞋子,拉过薄被给她盖好。 这一切,他都做得十分小心,举止轻柔。生怕动作稍大点儿弄出声响来,就会吵醒了她。 他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又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指,去细细描画她的五官。 他不敢真的去碰触描画。 她是不知道的。 指尖划过脸颊的时候,会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除非真的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不然的话,那么深的触动,怎会不知? 所以,他只能隔着空气,指尖悬空,慢慢描绘。 可是到了女孩儿唇间,少年指尖微顿,竟是不受控制地轻抚了上去。 如他想象了无数回那般,很软,很嫩。好似用大点气力,就会让它受伤。 而且……带着点温暖的湿意。 耳边是她清浅的呼吸。 指尖是那柔软润湿的一处。 此刻少年的心,已然慌乱成了一团。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俯下.身去,朝着那勾去他此刻全部心神的那一处靠近…… 元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微亮。 她看着陌生的账顶,愣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才想了起来自己是在哪里。 心中暗惊,她忽地坐了起来。因着用力过猛,头上一阵晕眩。缓了缓神,觉得舒服点了,这便寻了床边的鞋子穿上,下了床。 屋里很静。静到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连贯破空声。 元槿推开窗户,向外看去。 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执剑而舞。 微亮的晨光下,他神态专注而坚毅。 生硬冷冽的长剑到了他的手里,仿若有了生命一般,处处是杀意,处处是生机。遇敌则嗜血,守己则坚韧。 “醒了?” 突然的一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元槿骤然回神,这才发现蔺君泓已经收剑入鞘。 “嗯。” 她趴在窗台上,也懒得挪地方了,应了一声后,就和他这样一里一外地说道:“你呢?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蔺君泓目光闪了闪,视线扫过女孩儿娇柔的唇瓣,稍稍一顿,笑道:“到了练武的时辰自然而然也就会醒了。” 他练武的时辰具体是几时,元槿是不晓得的。不过,她知道,生物钟这东西一旦形成了,很难改变。 所以,她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并没多问,这便准备洗漱。 谁知道,蔺君泓竟然没有唤人过来,而是亲自打了水端了盆来给她。 元槿一时间有些愕然,也有些无奈。 ——早知道她就自己动手了。 还不是想着别坏了王府的规矩,这才和他说了声,让他安排人来做这事儿。 哪知道竟是他亲自动手。 蔺君泓看她踌躇不前,忽地一笑,双手抱胸,往门边儿一靠,哼道:“怎么?是我这盆大小不够合适,还是说,水温调得不够妥当?” 元槿早就习惯了这人口不对心、但凡出口就没好话的特性了,灿然一笑,施施然道:“王爷端来的水太金贵了,我怕用不起。” 蔺君泓扬眉。 好嘛,小丫头居然会和他顶嘴了。 这可真是…… 好现象。 端王爷心情甚好地笑道:“尽管用吧。别到哪一天用烦了、用腻了就好。” 语毕,不待元槿反应过来,他已经气定神闲地出了屋去。 稍过了会儿,繁武拿了食盒过来,正是今日的早膳。 他将食盒放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元槿。被蔺君泓斜斜地睇了一眼后,再不敢多看,忙灰溜溜地跑走了。 蔺君泓直接喊了元槿和他一同在耳房里吃。 早膳颇为简单。 家中的厨子是原先军中的,擅长做大锅饭,但,精致小菜却是不太在行。 蔺君泓吃了多年,早已习惯。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一早就下意识吩咐了人去准备早膳。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吃不惯。 蔺君泓正嫌弃地挑着小菜,觉得太过于清汤寡水了,根本不适合给正在长身体的小丫头吃呢。一抬头,便见自己心里头惦记着的女孩儿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饶是端王爷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由得有些脸红。忙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声音冷淡地说道:“怎么不吃?” 元槿看看他——什么都还没吃。光顾着给她夹菜了。 再看看自己——嗯,已经吃了两个小笼包半碗粥了。 想到刚刚少年理所应当的那句问话,元槿微微一顿,说道:“我想吃小菜。” 碗里多了些小菜。 “我想吃酱瓜。” 酱瓜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她的粥里。 元槿没料到他都照做了。眼看着数量已经太多了,忙阻了他。 好生道了谢后,元槿把身边的小笼往他跟前推了推,讷讷说道:“你也吃啊。我自己能夹的。” “自己能夹?我若不给你,你怕是只吃两口清粥就不肯再用了吧。” 蔺君泓冷哼道:“都轻成那样儿了,再不多吃点,怕是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元槿忽地觉察出来不对,疑惑问道:“我很轻吗?”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他不是说,他醒来的时候她趴在床边,他也不知道她怎么自己爬到床上躺着的么…… 蔺君泓神色淡然地缓缓吐出两字:“目测。”而后边耳根发热地转过头去,再不肯搭理她了。 今日元槿还要去公主府里跟姚先生学习。第一堂课前必须赶回去。所以用过早膳后,两人便一同往外行去。 其他人也已经起了,陆陆续续聚在了厅中,打算等会儿人到齐后就出发。 杨可晴进来后,一见到元槿就追问道:“槿姐姐,昨天你睡在哪里呀?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回来。”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委屈。 她昨天一直等槿姐姐来和她一起睡。结果,没有等着。 真的是又伤心又担忧。生怕槿姐姐送小舅舅过去的时候,半路出了意外什么的。 因为,她忘了告诉槿姐姐了,舅舅一向不准外人进他的院子! 如果贸然过去了,下场会很惨! 元槿看出了杨可晴的担忧。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讲出说话,说她在端王爷的卧房里睡了一个晚上…… 嗯。估计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即便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这时候蔺君泓的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昨晚繁盛安排她在隔壁院子住下了。离得太远,天又晚了,自然不方便再去找你。” 杨可晴想了想,是啊,那时候天都差不多黑了。如果槿姐姐再过去寻她,怕是要走很长一段夜路。那可不安全。 这样一琢磨,小姑娘立刻想通,就没再纠结这事儿了。 元槿忍不住横了蔺君泓一眼:谎话说得真顺溜。也不知练过多少回了。 蔺君泓一挑眉:不说谎话难不成说实话?要不然,告诉她实情? 元槿登时萎了,蔫蔫地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蔺君泓踱步到了她身边,轻叩她跟前的桌案。 待到女孩儿抬起头来看他,端王爷无声地说了句:多谢。 谢的便是昨晚她过去照顾他。 元槿没料到端王爷会给她道谢。虽只轻轻回了句不用客气,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因着穆效突然归京,几人都将这两日的事情尽数推了。如今看着蔺君泓要送元槿她们去公主府,少年们索性相邀用去送。 仆从们备车备马的时候,杨可晴和蔺松华又跑到有趣的院子里玩去了。 少年们无意间聊起了穆效归京的事情。 原来,穆效这次从军,是在陶将军麾下,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陶将军处处刁难他,偏偏遇到他偷懒或是无端旷工的时候,不责罚他。只不过遇到有重要事件时,从不让他参与其中,问过他的意见后,也从不会采纳。 穆效也看出了陶将军的刻意。气闷之下,跟对方较上劲儿了,索性以身子不适为由,请了个很长的假期。 结果,陶将军肯了。听说他要回京看病,也不阻止。 将军都答应了,还有甚不可的? 穆效索性回来了一趟。 顾青言说穆效傻,“他当着你的面不斥责你,待你一离开便背后捅你一刀,你待如何?” 将士随意离开,若往重里说,那可是有罪的。 穆效梗着脖子哼道:“是他准了的。若他责罚我,他也捞不到好儿去。” “当着你的面自然是准了的。如今你跑那么远,哪知道他又是怎么样的说辞?”许林广道。 葛雨明沉吟,“若是在那里实在不成,你说一声,我们都想想法子,让家里的长辈们加把劲儿。或者是把你调到北疆跟邹大将军去,或者是把你往南边挪,跟着我爹。再不然就去东边跟着你爹你叔叔。最不济,也可以先回京,军功往后有机会了再去挣。” “咳。谁想到那个姓陶的那么烦人?”穆效气闷,用手拂了拂脑袋,恼道:“要不是那个时候时机太巧了点,不然的话,哪有他上去的份。” 元槿有点没弄明白,轻声问身边的蔺君泓:“什么时机太巧了?” 她开口的时候,刚好少年们都停了一瞬,所以,这话被他们都听了去。 他们怕蔺君泓心里不舒坦,想要帮忙回答一两句。 蔺君泓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而后,端王爷想了想,亲自给元槿大致解释了下。 当初陶将军不过是个副将。受了伤后,在京养着。待到伤好的时候,刚好遇到蔺君泓交出兵权归京,所以,陛下就将他提为将军,去守北疆。 大家没料到蔺君泓竟然能语气平静地和元槿讲出此事。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后,看元槿的眼神更是与之前不同了些。 元槿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神色变化。 她听了那番话后,静了片刻,忽地说道:“这事儿也太巧了点吧。莫不是有人从中作祟?” 这话一出来,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元槿忙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战场和朝堂的事情,我哪里懂得?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语毕,终究是难以在少年们愕然的目光下镇定待着,她寻了个借口,找杨可晴玩去了。 她一离开,许林广便开了口:“或许,有的时候,我们被‘所谓的真相’蒙蔽住了也未可知。” 他虽未明说,但在场的少年们都是知晓当年事情的,哪还不晓得他的意思? 所谓的真相,便是说,明乐长公主蔺君澜利用手段逼着蔺君泓交出兵权归京的事情。 “所谓‘当局者迷’,恐怕就是如此了。”葛雨明说道:“我们只盯着那‘所谓的真相’,却忘了,有的时候,太过于巧合的事情,分明不会是巧合。” 当年知根知底的几家都知道是明乐长公主下的手。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大家措手不及。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安排,所以,被恰好病愈的陶志忠抢了先机,成功掌了西疆兵权。 彼时大家都在为蔺君泓扼腕叹息。即便觉得这事儿太巧了点,也只几句话就揭了过去,哪里往别处想了? 毕竟,蔺君澜是蔺君泓的亲姐姐啊。 可如今,一个旁观此事的小姑娘,却一针见血,说出了这事儿太过蹊跷。 她不知端王交出兵权的内.幕,不知各方势力的错综复杂,反而看得更清、不用被诸多情绪所缠绕。 少年们议论了许久后,顾青言忽然摇了摇头,示意大家止住。他们方才发现,端王爷对此不置可否,并未出言说什么,一直神色淡淡的,好似他们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 大家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主意。又暗想蔺君澜毕竟是端王胞姐,不管这事儿有没有可疑,最难过的人,恐怕就是王爷了。 故而少年们没再继续细细研究蔺君澜和陶将军间可能存在的纠葛了。只思量着找到自家老爷子,旁敲侧击地帮忙打听一声。 将要离去的时候,元槿忽然发现,这几个公子哥儿突然对她十分亲切了起来。 全都笑眯眯地主动和她打招呼、一口一个“槿妹妹”叫得欢不说,而且,在她上车的时候,穆效甚至还很主动地帮她撩了车帘子。 这让她受宠若惊,深觉怪异。 蔺君泓察觉了她的不自在。 他敲了敲车壁,等女孩儿撩了车窗帘子看出来,便与她道:“不用紧张。他们都是好意。” 他们这帮人有个特点。觉得你是自己人了,便掏心掏肺地待你好。 之前有了元槿护着葛雨薇的事情,他们就已经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了。如今她直击那事的蹊跷之处,直言不讳地和他们讲出来,更是让少年们觉得她与别个不同。 他们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种傻乎乎地看不分明的人。每每拖了自己人后腿,偏还要摆出无辜的模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邹三十分护短,顾及着自己人,而且,机敏、聪慧、不拖泥带水。这在京中贵女里,是十分难得的品性,让他们十分欣赏。 这一来,少年们便是真的接纳她入了他们这个圈子里。 且,一切无关乎端王。 蔺君泓只能拉她一把,让他们对她客气一些、尊重一些。却无法让他们打从心里把她当自己人。 这事儿,可是她自己做成了的。 而后蔺君泓又道:“还有几个这次没能过来。往后你见了,与他们一般随意点相处就是了。” 届时即便他不在场,顾、穆、葛、许中只要有一个人在,她都能融进圈子里去。 这回见面的效果,倒是大大地出乎蔺君泓的预料了。 元槿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他们的两次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闻言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听了他那些话后,依然一头雾水。 去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还没到大门口,便可望见府外牵着马的两个少年郎。 元槿在车里,自是没有瞧见。 端王爷当先认出来是邹家大少爷还有表少爷高文恒,登时脸色有些难看。 偏偏穆效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地冒出来一句:“邹大少身边那个是谁?看着眼生。不过,瞧上去是个性子很不错的。” 相由心生。 高文恒脾气极其温和,神色间自是带着这般气度,就连笑容,也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温暖。 加上他相貌隽秀,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顾青言也笑着附和了两句。 只葛雨明有点印象,说道:“好似是永安侯府的少爷。” 葛家和邹家同为武将之家,接触稍微多些,他见过高文恒几次。 其实,穆家和邹家关系也不错。穆效也见过,只不过,让穆效记住比较困难罢了。 少年们这时候是一侧两个一侧三个地骑马护在元槿的马车旁边。那边离元槿车子最近的蔺君泓没动作,这边最近的许林广便策马挨近马车,抬指敲了敲车壁,笑问元槿:“妹子,看看那边的,是你哥哥和表哥不是?” 元槿朝那边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哥哥们,忍不住笑眯了眼,轻轻“啊”了一声,惊喜道:“他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看你来的。昨儿不是没回家么。”穆效笑着应了句后,扬鞭朝拉车的马儿上抽了几鞭。 马车顿时速度快了起来。 元槿一个不防,车子骤然变得颠得厉害。她赶紧缩在车里,稳住身形。 车里传出了蔺松华和杨可晴磕磕绊绊的哎呦呼痛声。 穆效只考虑着让元槿快点和哥哥见面,没料到这一出。眼看着车子快起来后颠簸得眼中了许多,他颇有些讪讪然地嘿嘿笑了笑。 少年们纷纷侧目。 好在原本离公主府大门也不远了。而且,元槿她们一起坐了蔺松华的舒适的小马车,太子府的这个车夫的水平很是不错,没多久就重新控制好了车子速度。 车子渐渐平稳,又渐渐慢了下来、停了下来。 邹元钧没料到这一回竟然看到京中这么多位勋贵子弟。上前来和大家见礼。又将表弟高文恒引见给少年们。 大家正说着话的功夫,高文恒看元槿要下车,赶忙上前一步仔细看着。若不是太子府的婆子扶了元槿下车,看他那架势,恨不得亲自扶了女孩儿下来才好。 蔺君泓一见高文恒和元槿说话的那个温柔劲儿,就膈应地胸里闷着一股子气。见状也不多逗留了,拉着缰绳就往旁边巷子里溜达去了。 他走了,其余几人就都继续留下。想着护送槿儿入了公主府大门后再离开。 邹元钧本是半个月了好不容易归家一次,结果没有见到妹妹的面,所以赶了个早来看看她。 高文恒听闻,自然是跟了来。 两人见元槿安然无恙,心下稍安。细细叮嘱了一番,便也离去。 待到高文恒和邹元钧走后,少年们和元槿道了别。正欲离开,谁知这时候又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过来。 当先的骑马少年,大家都是认得的。护国公府的世子爷,徐云靖。 至于车子里的是谁,他们并不关心。所以,只朝徐云靖微微颔首示意后,少年们就打算离去。 偏偏这个时候车子里的少女听到了徐云靖的声音,知晓元槿到了,正在大门口处。 她也顾不得礼法了,当先撩开了车帘子,朝着这边说道:“你好没道理。不过是吵个架罢了,怎么还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也不知心思恶毒成了什么样子,不闹得撕破脸不罢休。” 此人正是徐云灵。 她气恼的,便是上一回学琴时候的事情。 当时她故意挥手一拂,把元槿的琴给扫到了地上。结果导致那琴碎裂,坏了。 杨可晴哪里看得惯元槿受委屈?更何况,那琴本就是长公主给元槿准备了的,徐云灵摔坏的,可是公主府的东西。 小郡主当即就派了人,跟着徐云灵回到护国公府,把那修琴的钱给要了来。 结果,护国公夫人赵氏知道这事儿后,很是严厉地教训了徐云灵一番。 徐云灵虽没有好继母,却有个好哥哥。 徐云靖事后不住地安慰她,这才让她心里好过了点。 只不过,对于“始作俑者”邹三姑娘的怨气,徐云灵也是越积越多,恨不得赶紧和她撕破脸好好理论一番才可。 如今听闻元槿就在前面不远处,徐云灵哪还按捺地住? 自然是扬声先将气势做足了,稍后再和那邹三细细地算! 这边的少年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徐家那边有个女孩儿在撂狠话,又见她探出头来看着这边,眉目凶狠,他们面面相觑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时候,杨可晴跳下了车子,气呼呼地说道:“表姨,你怎么能这样呢?明明不是槿姐姐的错,你还非要怪到她头上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少年们这回算是弄明白了。 敢情自家妹子被人欺负了?哦,而且是被徐家的欺负了。 他们就也不急着走了。纷纷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顾青言安抚住小皇孙蔺松华还有小郡主杨可晴,把他们叫到了一旁,护着他们俩往府里走。 葛雨明想要护着元槿往里行,被一声大叫给惊了一跳,脚步不由地就滞了一瞬。 “邹元槿,你敢不理我?!” 徐云灵不顾徐云靖的一再阻拦,把哥哥往旁边一推,气道:“镇日里只知道摆出来清高模样。可谁不知你这是装的?不过是坏了把琴罢了,还眼巴巴地跑去母亲面前告状,非要计较那一点两点的银子。也不知道镇日里装出这样子来给谁看!” 她其实不太敢在公主府里和元槿算账。 一来,怕是再有个闪失,再得赔些什么。 二来,姚先生知晓后,少不得还得罚她。 所以她决定借着还没进府的机会,给元槿一个难堪。 见到徐云灵这般,几个少年全都不乐意了,一个个眼刀子都往徐云靖身上招呼。 ——你怎么当哥哥的,怎么不管好你家妹妹? 穆效按捺不住,最先说道:“现在这世道啊,真是大不如前了。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没事就出来乱喷乱叫……家人也不看好点。” 徐家本就理亏。 更何况,护国公府徐家除了有徐太妃撑腰外,年轻两辈里都没有十分出众的,已经渐渐显露出颓势。根本没法和行伍世家的穆大将军府相抗衡。 徐云靖只能说了句“穆少可真会开玩笑”,准备打个哈哈把这事儿揭过去。 偏偏徐云灵常年被护国公夫人赵氏拘在家里,不识得这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只看着蔺君泓不在场,便敢为所欲为了。 她斜睨着元槿,又朝穆效撇了撇嘴,呛声道:“呵,说的有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恶犬,竟是在这里乱吠。没的喷脏了我表姐家的大门。” 这一回,这边所有人彻底黑了脸。 许林广那么好脾气的一个,都忍不住轻嗤一声,冷着脸阴恻恻地当先开了口。 “没错。也不知护国公府为什么会把你放出来,没的喷脏了公主府的大门。” 37|8.新|章 徐云灵愣了下,又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许林广是在讥讽她是“恶犬”。 她活了十几年,贵为国公府的嫡女,即便后来被继母处处刁难,却也只是遭受了些暗刀子,从没人在明面儿上这么不留情面给她。 如今被人这样嘲讽,哪还能按捺得住? 徐云灵恼羞成怒,三两步跨到许林广跟前,一张俏脸因着愤恨,有着些微的扭曲。 “你凭什么骂我?呵,竟然敢光天化日这般无法无天?!” 她看着一袭青衫的许林广,只当这是个寒门子弟。一双美目自上而下冷冷扫视着他,眼中有着藏不住的蔑视,“告诉你,我爹可是护国公!端王爷是我表哥,长公主是我表姐。你,又算什么东西!” 徐云靖吓得脸都青了。 九门提督家的公子,怎能被她这样轻视?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变故陡升。 一股大力袭来,一把将徐云灵推到了地上。 “哪儿来的无知泼妇!”穆效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斜眼看她,吼道:“格老子的,竟然敢在爷爷面前欺负爷爷的人。告儿你,爷爷手下的命案,可是不知多少了!多你一个不多!有胆子的话,放马过来!爷爷擦好了刀等着你!” 穆效本就是个火爆脾气,看到自家兄弟和妹子受辱,哪里还能忍得住?!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又是依着穆家的传统,放养着长大。身上铮然之气有,但是粗鲁的毛病,也有。先前顾忌着新得的槿妹妹,他好歹是说话干净了不少。如今许林广被欺负,那强压下去的痞气顿时暴露了出来。 这时许林广冷冷地笑了声,问元槿:“她问我算什么东西。妹妹怎么看?” 元槿思量了下,一本正经说道:“一般说来,自己不是东西的,才会怀疑别人是不是东西。” 葛雨明和穆效哈哈大笑。 刚刚折返回来的顾青言亦是莞尔,与他们道:“咱们这妹子有点意思。” 徐云灵恨恨地看着他们。一手挥开徐云靖搀扶的手,想要自己站了起来。 刚刚起了这个念头,一个骑着白马的悠闲身影转过小巷的转角,朝着这边行来。 只站起来一半的徐云灵一下子眼圈儿泛了红,讷讷喊了声“表哥”,然后彻底没了力气,跌坐回去。 她又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叫了几声。 谁知对方一个眼神都欠奉,看都不看她。反而望向大门旁,笑问道:“这都多久了还没进去?莫不是看着人没到齐,特意等我来着?” 蔺君泓说这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哪还有平日里半点的冷淡和疏离。 且,他一句“人没到齐”,显然是说的他和那帮少年。既是如此,他这话是与谁说的,简直一目了然。 徐云灵看看蔺君泓,又看看元槿。再看看那几个神色倨傲的少年,突然,心中燃起了一股子愤恨和羞恼。 她冰冷着一张俏脸,终于借了哥哥的力站了起来。却理也不理他,把头一扭,拎着裙摆就往大门里跑去。 徐云靖紧走两步想要唤住她。 ——这样的情形下,硬生生去上课,倒不如回家歇一天。 虽然主意已定,可是他追了好几步,都没能赶上那个毅然决然的身影。徐云靖暗暗叹息着,只得作罢。 他慢慢走了回来,十分歉然地和在场之人一一道歉。 不过,没有一个人肯接受。 许林广直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今日方知护国公府瞧不起许家。既是如此,我和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徐云靖哭笑不得,有心想要调节一二,旁边顾青言开了口。 “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这道歉,一是需要当事之人亲自开口。二来,讲的就是一个诚意、一个悔过。既然二者全无,徐世子倒不如不要浪费这个时间了。” 听了他这话,徐云靖知晓,自己再做努力也无用了。想要少年们就此作罢,还是得徐云灵来。 可他那个犟脾气的妹妹,又怎肯轻易妥协? 徐云靖心下惶然,拱拱手和大家道了别后,一步一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葛雨明侧首对元槿道:“你刚才还真敢接话。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晚些一起和她上课,少不得要受她难为。” “怕什么。”穆效哼道:“她敢动槿妹子一根毫毛,就让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说罢,还特意撸起了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又用力握了握拳,现出上面的肌肉块来。 大家被他这卖力表现的模样给逗笑了。 元槿说道:“我还就怕她不找我麻烦呢。什么时候她来惹事了,我就有借口找你们哭诉一番,顺带着蹭吃蹭喝寻求安慰了。” 许林广刚才一直一直俊颜紧绷,冷冽如寒霜。即便穆效在那边撸了半天袖子,都没有好转。 如今听了元槿一番话,却是冷颜瞬间崩裂。 他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忒得嘴馋。过几天你下了学后来寻我,我请你到醉仙居去。想吃什么尽管点。哪还需要看那泼妇的脸色?” 顾青言说道:“找我亦是可以。” 穆效忙道:“找他们不如找我,我可是……” “可是什么?”蔺君泓执着马鞭轻敲掌心,抱胸斜睨穆效,勾唇一笑,“很多命案在身?嗯?” “嘿嘿,这个……” “说罢,你那命案是在鸡群里做的,还是鸭群。哦,或许是你跳着把鸽子打了?” 穆效挠了挠头,没说话。 蔺君泓冷笑,“你那叫声,隔了一条街都能听见。改天若有旁人告发,你少不得要因了那‘命案太多’被关进了京兆府。届时被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 穆效赶忙说道:“都不是!为了凑一盘鹅掌,我杀了几十只鹅……” 他一扫之前张扬跋扈的劲儿,垂着头讷讷说着,神色又是愧疚,又是赧然。 但是听了他的话,大家伙儿非但没有了之前戏谑的心情,反倒是心里燃起了淡淡的忧伤。 他们都知道,穆效这么做不是因为鹅掌是美味,而是由于老祖宗传下来的一句话。 ——吃什么,补什么。 且不论这说法是真是假,可否奏效,总而言之也已经流传了几百年了。 穆效整这么一出,做那么多鹅掌出来,为的是谁? 还不是葛家那位腿脚不太灵便的姑娘葛雨薇…… 想到这个傻大个儿镇日里为了那姑娘做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少年们心里头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拍了拍穆效的肩,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与元槿道了别,这便齐齐上马离去。 蔺君泓因着今日要在这里教小皇孙蔺松华,就也留了下来,和元槿一同往里行去。 方才人多的时候便罢了,他故作淡然,没有仔细询问。此刻只两个人在,他便让丫鬟婆子伺候着蔺松华和杨可晴先走。他则落后一些,挨在女孩儿身边,细细问她。 元槿忙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蔺君泓便道:“与我怎还这样客气?她什么性子,我会不知晓?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但凡我能帮你的,自是会竭尽全力。” 他这话说得太过于绝对。又存了似是某种承诺一般的保证。 元槿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不得劲儿。不由狐疑地侧头去看他。 两人的视线还没对上呢。额上猛然一疼,竟是冷不丁地被他轻叩了下。 “小孩子家家,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端王爷笑得气定神闲,“不过是怕你们在公主府里闹得太过,所以防患于未然罢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蔺君泓生怕她顾忌太多不肯向他求助,自然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末了,依然不太放心,又特意叮嘱她道:“如果她再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你便大声唤繁盛。我今儿让他候在沧海阁。” 这话着实让元槿心中一暖。 谁不知端王四卫只听命于他自己、只负责守护他一个人? 偏偏他遣了其中一个来帮她…… 话到了这个份上,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真心实意相帮,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了。 更何况,元槿还真的担心徐云灵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故而她最终笑着谢过了蔺君泓,接受了他的好意。 端王爷刚才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些。 ——繁盛是四卫里性子最为沉稳的。有他在,应当就没大碍了。 徐云灵冲进公主府后,慌不择路地跑了几步。然后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在人前的时候,她尚还刻意忍着。如今背对着那些人,再没人看到她脸上表情,徐云灵就再也受不住,一腔怨愤瞬间迸发。眼泪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她在乎端王爷的想法。 每每记起刚才的情形,心里的难过就一阵阵往外涌。最后,一丝一缕全部化作了怨恨,绞得她心口发疼。 为什么他不多看她一眼? 为什么他宁愿去瞧那些不相干的人,都不肯伸手拉她一把? 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啊! 想到自小到大一声声的表哥叫着,却换来对方的不屑一顾。徐云灵的心一点点变冷、变寒,最终,凝成了如霜的冷硬,凉得嘴里心里全是冰封的苦涩和无奈。 眼角不住有泪水滑落。 她怕周围经过的府内仆从看到,每每湿意翻上来,便不停地拿着帕子狠命擦拭。不多时,眼睛已经通红一片。 可是,即便泪水再多再汹涌,心中的怨和怒还有恨却是怎么也没法消弭。 徐云灵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往里走,神思恍惚。 府里的仆从早已都认得了她。看她缓步慢行,眼睛通红泛肿,虽觉有异,却只行礼问安,并不多言。 眼看着她这路越走越不对,离开沧海阁很远,仆从们也未曾提醒过一句。 ——谁都知道这位姑娘脾气不好。一个不合意就要发脾气。提醒她?谁敢! 故而徐云灵越走路越错,竟也毫无所觉。 驸马杨明新和友人从园子里出来的时候,遥遥看到的,便是俏丽少女失魂落魄的无助模样。 那友人是杨明新极其亲近的。是驸马和太子共同的相熟之人。 他们每每私下里相聚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便是女子。如今已经默认的便是,京中相貌里最好的,恐怕就是邹三姑娘了。 那姑娘不只样貌出众,且身姿袅娜,一颦一笑皆娇美无双。 此人听杨驸马和太子说起过多次。 只不过,太子和杨驸马对于那邹三姑娘,虽然口上承认她是相貌极好的,却好似因着各种的缘由,都不愿多谈她。 故而,此人虽心心念念盼着,却没法撬出更多的话来。 如今他特意选了这个时候过来找驸马,便是抱着一丝希望,会不会有幸得见那位姑娘。 远远看到那俏丽的身影后,他忍不住说道:“那一位可是邹家的姑娘?果然美貌。” 不过,神韵总是差了点。且这相貌,算不得第一罢。 失望归失望,他又不禁仔细多看了几眼,这便奇道:“咦?邹姑娘这般伤心难过,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得不说,美人果然是美人。即便是哭着,那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 杨明新本不喜欢跋扈张扬的女子。 他的妻子明乐长公主,已然是此种之中的翘楚。每每在她跟前,他都有种被强压到尘埃里,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故而她最中意的,是温婉和顺的女儿家。那种小意温存的柔美,才是他的心头所爱。 因了这个缘故,即便多次遇到倨傲跋扈的徐云灵,他也是一眼都没多看过。反倒是那位乖巧的邹三姑娘,曾经特别留意过。 只是在那一天莹珠和他的事情败露后,他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那女孩儿看似柔顺,实则心狠手辣。莫说和她亲近了,便是挨得近一点,他都不乐意。 更何况,每次见到邹家三姑娘,他就忍不住回想起莹珠。想起她热情似火的年轻身体,还有那*蚀骨的美妙之处。 如今听到友人说起邹三姑娘来,杨明新本不打算搭理。后来听着友人一遍遍描述,这才往那边瞄了一眼。 看过之后,他便笑了。 “那个哪里是邹家姑娘?分明是护国公府的。” 友人恍然大悟。连连道了几声可惜,这便收回了目光。 他毕竟是因为听说了邹三姑娘的美貌,想要一睹芳容。听闻这个不是,自是不再多看。 不过,此人之前说的那番话倒是忽然出现在了杨明新的脑海里。 杨明新细细地朝着少女那边看了过去。 果然,此刻的徐云灵带着点点泪痕,娇弱无比,楚楚可怜。 没了平日里那种跋扈劲儿,这般细细看来,也是个十分夺目的娇俏美人。 杨明新的脚步就怎么也无法继续迈开了。 好在友人正有要事急着离开,也没和他多说什么。行了几步后,对方就让主人家留步,独自出去了。 杨明新口上和对方客套了一番,心思早已飞到了旁处。 待到对方走远,杨明新摸出了怀里的帕子,放到袖袋之中,好方便等会儿取来用。 徐云灵正毫无目的地往前慢慢走着。冷不防旁边跑过来一个人,急急忙忙间,碰到了她的手臂。 她本就站得不够稳。这下子晃了晃,差一点就倒在地上。幸好那人动作快,一把拉住她,让她免于摔倒之苦。 “徐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可曾伤到了不曾?” 温厚的男声低沉黯哑,让人听了便觉安心。话语里满是担忧和关心,让人闻之便觉温暖。 徐云灵往日里多被护国公夫人赵氏拘在家里,见过的男子少之又少。往常一腔热情都给了端王爷。如今发现端王根本视她如草芥,心灰意冷下,便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为薄情之人。 这般极度颓然的时候,旁人一点点的关切,都显得尤其暖心。 徐云灵抬头看了眼扶着她的人,发现是杨驸马,忙站直了身子想要和他问一声安。 杨明新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又紧张地问:“云灵怎么在这里?可是走错了路?” 两人确实是近亲。 明乐长公主是徐云灵的表姐。徐云灵要唤他一声表姐夫。说是自家人,也不为过。 之前徐云灵已经摔到在地,蔺君泓不屑一顾。 如今她不过是差点儿摔倒,根本都没发生什么,杨明新就关心至此。 徐云灵越想越是对比明显,于是愈加颓丧,只得强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了。走着走着,就已经到了这儿。” 说到这个,她的心里突然涌出巨大悲凉。而后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 杨明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从袖袋里拿出帕子来,给她轻轻拭泪。 徐云灵猛地一怔,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云灵这是怕我?我不过是担心你,所以……”杨明新温和地笑了笑,远远地伸手递出帕子,“你可还有力气自己擦拭?” 行止如君子般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关心和爱护之意毫不遮掩,溢于言表。 徐云灵顿时觉得愧疚无比,罔顾了他的一番好意。 鬼使神差地,她接过了他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和脸颊。又把帕子还给了他。 杨明新捏着帕子上湿润的地方,心中无比荡漾。口中正儿八经安慰了她几句,这便转身走了。 离开约莫几丈远的时候,杨明新满怀期望地回过头去看。 谁知徐云灵压根没有看他,已经自顾自离开。 杨明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愈发晦暗起来。 心思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杨明新最终下定决心,往徐云灵那边追去。 徐云灵没料到他会追过来。被唤住的时候,还很是惊讶了下。不过,心情晦涩的时候,有这么个温暖的人在身边跟着,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徐云灵也没拒绝他的好意相送,和他一路说笑着往沧海阁行去。 姚先生早已到了,正让杨可晴和元槿练着上一堂课的内容。她则半合着眼帘,细细听着两人指法的不当之处。 听闻侍女说徐姑娘到了,姚先生就朝外面看了眼。 初初瞧见杨明新护送徐云灵过来,姚先生并未有甚反应。 直到她看到杨明新护送徐云灵过来的模样。 ——那般小心翼翼、体贴周到,甚至在上台阶的时候还不经意地扶了徐云灵一把。 姚先生眸中闪过厉色,这便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屋中前方。 杨明新殷切叮嘱完徐云灵大大小小许多事情离开后,姚先生看了眼他的背影,淡淡开了口。 “徐姑娘需得小心着些,和男子太过亲密,终究不妥。要更为注重体统才是。” 徐云灵这时候只当杨明新是这世上最为体贴周到的男子,听闻姚先生这句话,哪还忍耐得住? 当即和她呛声道:“先生说的好没道理。驸马是我表姐夫。他送我过来,不过是论着两家的情分罢了。先生这般说,倒好似有些把人想得太过不堪了。” 姚先生少时曾有过非常不美好的感情经历。不然也不会到了中年依然孤身一人。 她本是不想让别的女孩儿步了自己的后尘,方才好意提点。 谁曾想被人好一顿数落? 她神色平静地看了眼徐云灵,眸中闪过诸多情绪。最终,一切都化为清冷的静寂。 姚先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练习吧。”而后,双目微合,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徐云灵却在心里生出了些叛逆的情绪。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看不得她好。如今有个关心她的出现,这些人就又跳脚开了,恨不得把姐夫赶得远远地。 还当她跟那邹三一样傻,分不清善恶美丑、分不清谁好谁坏么?! 徐云灵暗嗤一声,扬起下巴,自信满满地弹起琴来。 可是,在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眼后,她指尖的琴音顿时乱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端王身边的四卫之一。平日里轻易不现身,也不离开端王四周。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琴弦的元槿,徐云灵心下又酸又疼。明知自己不该嫉妒,却还是忍不住和女孩儿较上了劲儿。 元槿的琴音如流水般平稳顺和,徐云灵便弃了自己上一节课学习的新曲,择了自己会的最为热烈的一曲来和她对抗。 徐云灵指尖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繁复,想要将女孩儿的那份平静强压下去。却在达到了一个最高音时,铮地一声嗡响,指尖琴弦骤然炸开。 居然是断了一根。 徐云灵愣愣地看着断弦,半晌回不过神来。而后求助地望向姚先生。也不开口相求,只咬着唇期盼地望过去。 ——上一回邹三的琴坏了,先生可是把她自己的好琴借给了邹三一节课用。 如今她的坏了,先生总不能故作看不见吧? 谁料,姚先生还真的一眼都没看她。 姚先生自顾自问元槿:“听说姑娘得了一把好琴,如今怎地没有拿来?” 元槿实话实说道:“那琴不是凡品,若是练习时候磕着碰着了,可是得不偿失。” “荒谬。”姚先生轻叱道:“琴本就是多和操琴者磨合,才能达到人琴合一。若镇日里将它束之高阁,不多时,它便会灵性尽失,变成无用朽木一堆了。” 语毕,她给元槿了一些时间,让她把琴赶紧拿来。 元槿尚还记得谢大人亲自抱了琴给她送来的情形。故而她也没唤丫鬟们去拿,而是自己亲自动身往轻烟小筑行去。 耗费了些功夫,元槿好不容易把琴带了过来。 姚先生这才开始上课。 徐云灵本以为姚先生就算不将她自己的琴借出来,最起码,如今元槿两个琴了,至少会将元槿差些的那个琴借给她用。 谁料姚先生提都没提一句。任由徐云灵继续对着那把断弦琴,砰砰砰地弹出不成曲的音调。 这整堂课便在元槿曼妙琴音所成的简单曲目的单调声中,还有杨可晴稚嫩急切的琴音中,还有徐云灵那少了一根弦的诡异琴声中渡过了。 徐云灵早晨窝了一肚子火,上午的习琴课时又是闷了一肚子的气。故而下学的时候,脸色便不太好看。 幸亏又遇到了杨驸马。 杨明新陪她说了一路的话,将她好生送出府去,她的脸色方才稍微和缓了点。 下学之后,繁盛给元槿就带了消息来,说王爷吩咐了,午膳一起用。 元槿并未急着去往用膳的厅堂,而是托繁盛给蔺君泓带了话去,稍晚些再到。 她则匆匆赶回了轻烟小筑。 中午一下学,元槿就先回了院子。 刚踏进院门,一团白绒球就嗷呜一声跳进了她的怀里,在她身上不住地蹭啊蹭,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好似在倾诉思念一般。 元槿稳稳地抱住它,腾出一只手来在它身上抚了抚。 不错。毛发顺柔了许多。身上也有点小肉肉了。一看就是在转好。 元槿暗松了口气。 这小白绒球,便是曾经瘦骨嶙峋的猫儿闹闹。 这些天来,她每日里都静心照料着小家伙。只是昨儿晚上不在这里,不知道它吃得如何。刚才来府里的时候,因被徐云灵耽搁了许久时间不够了,便直接去了沧海阁,没能回来看看它。而后取琴的时候,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因此,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仔细看了看她。 见到它比起昨日来好似又更好了点,元槿这才放心了些。 闹闹刚在她怀里安稳了会儿,脚边又传来阵阵摩擦的轻痒。 原来,腾腾看着闹闹受宠,不乐意了。也颠颠颠地跑了过来求抱抱。 元槿笑着戳了戳它的小鼻子,把它一同搂进了怀里。 一大两小乍一站定,元槿便见院门处有个小脑袋正探头探脑地往这里面直瞟。 小姑娘东张西望了半天,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元槿的怀里。而后笑眯了眼,快步跑了过来。 杨可晴也没去管闹闹,径直朝着腾腾伸出了手。 小狗儿看看原主人元槿,又看看在诱惑它的小姑娘杨可晴,最后下定了决心,一头扎进了杨可晴的怀里,死活都不肯出来了。 杨可晴越看小狗儿,越是喜欢。 她早就起了心思,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说。如今看闹闹也好一些了,元槿有了神采焕然的闹闹陪,杨可晴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小打算。 “槿姐姐,这个,腾腾,能不能让它跟着我呀?” 元槿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颇为诧异,扭头去看她。 杨可晴颇有点局促,掰着小指头颇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我知道它是别人送给槿姐姐的。我也不是非要抢走它。我就是想着,它在府里的时候,跟着我吃,跟着我睡。不知道,行不行呢?”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低低地垂着头。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竟是带了点紧张的颤音。 元槿知道小姑娘这是寂寞了。 虽然她的父亲母亲都在身边,可是,哪一个真正管过她? 每日里陪着她的,不是丫鬟,就是婆子。 如今,她不过是想要个贴心的玩伴罢了。 元槿想了想,问道:“不如我给可晴另选一个小宠物?你喜欢什么动物都可以。我必然能帮你从里面挑出性子最温和的来陪你。” “我不要。”杨可晴摇摇头,讷讷说道:“我就喜欢腾腾。我知道槿姐姐也喜欢它。可是,我、我……” “没事。” 元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心疼,也十分心酸。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怎么不行?我还要谢谢可晴,能够帮我照顾一个呢。” “真的?”杨可晴喜出望外,“槿姐姐真的答应了?” “那是自然。它们两个在一处,总也闹个不停。如今可算是有机会消停会儿了。” 杨可晴顿时欢天喜地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把小脑袋埋进腾腾柔软的白毛里,笑个不停。然后抱住它,一溜烟地跑远了。 元槿看着她欢喜的模样,不禁莞尔。 姚先生是个十分负责的好老师。 她知道邹家有意让元槿参加明年的静雅艺苑的考试,便将她每日的课程安排得满满的。虽然看上去多,但仔细去做的话,每日里还是能有一些闲暇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元槿也是刻苦。 自打杨可晴有了腾腾陪伴后,来吵着找她玩的时间就少了。 元槿无事的时候便用来看书、练习各种乐器,研习各种棋谱、乐谱。 时日便在忙碌中悄然度过。 这一日,又到了回将军府的时候。 蔺君泓这天太过忙碌,抽不出时间来送元槿回府,就遣了繁武来护送她回去。 因着这次没有丝毫的耽搁,元槿去到邹家的时候恰逢午膳刚过,各房的人都歇息了。 将军府里一片宁静,仆从们来往间都放轻了脚步,唯恐吵到了正在休息的主人们。 元槿遣了人去问,知道老太太也已经午歇了,便准备直接回到青兰苑去。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唤。 她回身去看,便见温和少年正立在墙边凝视着她,唇角挂着轻柔笑意。 “恒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元槿笑着行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也歇下了。” “我是特意守在这里等着槿儿的。” 高文恒看着女孩儿,顺手给她将微风吹散的鬓发捋到了耳后。顿了顿,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元槿就把身边的人遣到了三丈之外。 高文恒见四周没了旁人,这才压低声音开了口。 “槿儿,晚香苑那边送来的账,怕是有些问题。” 38|8.新|章 “账目有了问题?” 元槿说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高文恒竟然帮她把账目尽数查完了。 前些日子老太太将青兰苑的账目送了来。因着元槿不知道这时候的账该怎么看,高文恒特意来帮她忙。 上一次归家的日子,她未曾回将军府。这样算起来,已经过了十日。 可没有想到的是,高文恒居然利用这段时间将这事儿给理清了。 元槿很是感激,不待高文恒回答,有些内疚地道:“这些可不是个小数量,我……” 高文恒最是看不得她客套疏离的样子,忙道:“我本也无事可做。不过是许久未曾做过了,闲时练练手罢了。” 元槿知道表哥这是不愿她心里负担太重所以这样说。那么厚厚一摞,怎是“闲时练手”就能完成的? 故而认真地道了谢。 高文恒眉心轻蹙,暗道表妹醒来之后,什么都好,唯独礼貌一事上,让他十分无力。时常太过客气了些。 正有些出神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元槿问的那话,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账目对不上。而且,有些东西花费的银两数目,怕是不对。” 元槿听闻,就让他细细讲了一番。 原来,高文恒查账的时候,发现有些数据对不上。不过,因着数目很小,若不仔细的话,可能随随便便也就糊弄过去了。 只一次两次的话,他或许还没有太过留意。后来发现这现象出现了三四次,虽相差甚小,但他还是将账仔细捋了一遍。 这就又查出来铺子上一些账的问题。 本来应该是五两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进价却是能够高达□□两。原该卖出二十两的东西,十几两就出了货。 怎么看这差价都大了些。 只不过,这些需得是价目有些了解的人方才能够察觉就是了。 元槿心下了然,如果让她自己看,只要总的数目对上了,这些细节的问题怕是瞧不出问题来。毕竟她对市价不可能完全熟悉。 思及此,她想到了老太太之前说的话,要将母亲的嫁妆交到她的手里。 仔细算来,这两日也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晚一些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去问问看。 瞧瞧那事儿上有没有问题,再一起做打算。 又一次谢过高文恒后,元槿就回了青兰苑,暗暗细思这事儿该怎么处置为好。 谁料她刚洗漱完换了身衣裳,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便来了青兰苑,说是要将太太的嫁妆交给姑娘管着。 元槿赶忙让葡萄给蒋妈妈斟茶。 不多时,身强力壮的婆子们就抬着源源不断的嫁妆来了青兰苑。 蒋妈妈笑道:“原先大将军不在,所以这些东西就在晚香苑的库房里搁着。老太太想问问姑娘的意思。这些是还放在晚香苑,然后将库房的钥匙给了姑娘,还是说,就搁在青兰苑了?” 元槿笑道:“祖母帮了这些年的忙,实在是不好再打扰了。不如就在这里放着吧。” 喝了两盏茶后,东西已然尽数抬了过来。 “姑娘将东西清点清点吧。”蒋妈妈说着站起了身,“老太太才刚醒,就让我将东西给姑娘送来。如今这还得赶紧回去伺候着。” 元槿笑道:“那我等会儿就过去请安。” 老太太刚醒没多久,怕是一切都还没收拾停当。若这个时候贸贸然过去,反倒不好。 蒋妈妈明白她的顾虑。笑着说了两句话,叫上那些抬东西的婆子,这便离去了。 元槿立刻让葡萄把高文恒叫了来。 嫁妆单子,应当是不会出错的。毕竟永安侯府还没倒呢,老太太不至于在这个上面动手脚。 不过,库房里送来的东西,却不一定是原本的。 她不懂这些,只能再一次麻烦高文恒了。 听闻表少爷去了青兰苑,蒋妈妈有些担忧。与老太太道:“别是姑娘发现了什么吧?” 老太太倒是不太担心。 “嫁妆本就是高家人送来的,如今高家有个能主事的人在,让他看两眼也说得过去。更何况,他们俩多日未见了,想要说说话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眼看着太子府对邹元杺愈发上了心,对元槿不管不问的,老太太对高文恒和元槿的接触,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了。毕竟如果太子府那边一直对元槿不闻不问的,那么高家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不过,终归是不能让他们太过亲近。万一传出去了,总也不好。如果影响到后来的打算,更是不妥当。 “你让人留意着些。如果表少爷在那边待得太久了,就寻机把他叫出来。” 虽然太子妃没说什么,但是,老太太已经看出来,太子妃并不是特别喜欢邹元杺。为邹元杺谋算的时候,远不如当时给元槿活动时那么热络。 以前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而且,太子妃是陆大学士家的,最是重视女子才学。 之前因着太子妃很喜欢元槿,故而不太在乎元槿其他方面如何。只提过一次,万一元槿能考上静雅艺苑,那么便十全十美了。 可是邹元杺一直没能考进静雅艺苑的事儿,却时不时地就被太子妃念叨起来。 思及此。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 邹元杺的成绩,大家都心里有数。和艺苑需要的水平查了一大截。太子妃自然也是知晓。往后太子妃的心里,邹元杺的分量怕是很难再继续增加下去了。 枕边人的话,往往很能影响一个男人的决定。 太子妃现在看着是在帮邹元杺,所以没多说什么。可哪一天邹元杺触了她的底限,怕是就难办了。 更何况,邹元杺的身份远不如元槿高。 元槿身为大将军之女,就算是配皇子,那也是能做正妻的。如果太子妃哪一天不好了,元槿做个继室绰绰有余。 可邹元杺不行。 即便她成了,那也只能是个“妾”的命运。 老太太思量了半晌,无论太子府那边,还是元槿之后的路怎么走,都需得两种考虑都顾及着。偏了哪一个,都不好办。 故而高文恒这事儿,暂且先由着他们吧。 “海棠苑收拾得怎么样了?” 听到老太太问话,蒋妈妈赶紧道:“已经差不多了。再修整修整就能住人了。” “嗯。”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毕竟是高家的嫡孙,既然要住在将军府求学,总也不能委屈了他。按照钧哥儿和钦哥儿的标准来伺候着。” 邹元钧和邹元钦可是大将军仅有的嫡子。 蒋妈妈闻言,赶忙应了声是。本文由“123言情”独家首发 元槿和高文恒在青兰苑中,却远不如老太太那边的气氛“和乐”。 “这些,果真不是母亲原本带来的吗?” 元槿进到屋里后,只留了樱桃葡萄在门口守着,很小声地和高文恒说着话,“我看着那些布料衣裳的成色很新,生怕是弄错了,所以特意让恒哥哥再来看看。” “若是储存得当,看着很新倒也有可能。”高文恒说道:“可是那些衣裳上面的绣样,不对。” 高氏当年从江南出嫁,嫁妆可是老侯爷亲自一样样过问了,一样样准备好的。 里面的布匹大都是从江南最好的布庄所购。有些甚至是御赐下来的,也被老侯爷给了女儿。 至于衣裳,俱都是江南最好的绣娘所制。 “衣裳的样式和用料虽然看上去与单子上所列的没什么不同,但是一瞧就不是江南绣法。”高文恒道:“布匹的纹饰倒是江南那边的。不过,这些花样儿都是近几年才有的。姑母出嫁时候,还不是这般样子。” 因着老侯爷这些年都在让他学着打理庶务,所以,对于这些,高文恒远比旁人想象中要懂得的更多。 老太太怕是都不会想到,这么个矜贵的侯府少爷,竟然能够一眼就瞧出其中的不妥之处。 元槿听了高文恒的话后,好半晌,都没有言语。 高文恒并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最终,元槿紧绷的神色慢慢舒展开,说道:“我要去趟国子监。” 高文恒怎么也没有想到,元槿竟然是说出了这样的决定,下意识问道:“为何?” 转念一想,忽地明白过来,元槿的嫡亲大哥邹元钧,在国子监。 “我要和大哥说声,看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元槿说道:“我不懂这些,不好贸然做决定。倒不如问问大哥的意思。” 听到女孩儿这样说,高文恒的唇角弯起了个极其柔和的弧度。 ——这样的槿儿,很好。 不托大不自作主张。能够承认自己的不足,但,又知晓向最对的人来请教。 “好,都依你。”高文恒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欢喜和宠溺,“只是有一点。我得陪你过去。” “恒哥哥也去?”元槿颇为意外,“可是……” “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去,老太太怎能放心?少不得要让蒋妈妈跟着。既是如此,倒不如我说陪你去选几样衣料来裁衣。这样的话,只你这边带上孟妈妈就妥当了。” 元槿没料到他会考虑得这样周全。 想想也是。如果真的只她自己出门,老太太定然会让蒋妈妈跟着。 不过,让高文恒同她一起去,老太太真的会同意? 高文恒倒是不觉得这个有问题。 “往年我每次来,都会经常和你一同出行。老太太定然会应允的。”少年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所不知的是,如果再早一些时候,老太太不见得会答允他。 但消暑宴后看了太子的反应,老太太方才又重新拾起了与侯府结亲的念头。 故而这次高文恒主动说要陪元槿出门去,老太太立刻就答应了。 蒋妈妈有些不放心,“刚将太太的嫁妆送去,表少爷就要和姑娘一同出门,别是其中有甚变故吧?” “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能瞧出什么来?” 老太太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笑道:“槿丫头十天没回来了。五天前文恒跟着钧哥儿去看了她一回,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如今怕是想要和槿丫头多单独处一处。” 其实,她还有一层考量没讲出来。 今天邹元杺也出门去选裁新衣的布料去了。 而且,是因为太子妃之前透过意思想要私下里见见,所以她做了这个安排。 京城好的布庄就那么几个。说不准槿丫头和杺姐儿就能碰到一处去。 如果真能遇到,那可是好了…… 男人啊,表面上不显,但心里头,最是喜欢做个比较、最是爱争强好胜。 原先没把槿丫头放在心上。如今看到那么优秀的侯府嫡孙对槿丫头都小意奉承着,太子或许会再起另一番心思也未可知。 元槿这次出门,专程让邹义来驾车。 邹义本就是大将军邹宁扬的人,最是衷心不过。 因他后来一直负责送元槿去公主府学习,这次元槿要他驾车,倒也没人怀疑什么。 邹义的警觉性很高。 仔细听了元槿的吩咐后,他心里有了数。出了将军府大门后,一直在朝着某个布庄的方向行着。 待到离开府里很久,确定了后面没有人跟着,邹义这便方向一转,朝着国子监行去。 高文恒一直骑马跟在旁边。邹义往哪行,他便往哪边去。 一行人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刚巧邹元钧他们下了一堂课,有一些的空闲时候。 因着是以高文恒的名义把人叫出来的。故而看到了自家妹妹后,意外之中的邹元钧还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奇道:“槿儿?你怎么来了?” 元槿笑眯眯地和哥哥简短寒暄了几句后,就朝旁边看了看。 邹元钧见元槿把丫鬟都遣了出去,周围只留了高文恒在,心下有了数。当即眉目沉了沉,让自己身边的小厮去了门外守着。 元槿这便来意说了。 “……银钱上对不上账,不知里面有多少亏空。嫁妆也不知挪动了多少。不过,布料和衣裳是肯定有问题的。” 因为她每五天里才能归家一次,时间紧,她来不及一一看过。一发现有问题,就赶紧来和哥哥商议了。 这样的话,后面再有问题出现,也好及时处理。 邹元钧静静地听她说着,半晌没有言语。 仔细斟酌过后,邹元钧缓缓说道:“银钱上的就也罢了。母亲的嫁妆却是需得仔细着些。” 元槿的想法和哥哥不谋而合。 银钱这东西,亏了少了都还能再赚。 但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不一样。 对于侯府或是她们来说,那都是沾染着母亲气息的东西,是个念想,是份情感。 母亲多年前已然过世。 她的东西,当真是少一件后,就再没可能多出来一样了。 那是补不回来的。 所以,期初知晓账目有问题后,元槿没有打算过来,毕竟,绕这么一圈也颇为周折的。 可是发现嫁妆出岔子后,她决定来问一问大哥的意思。 元槿知晓这个事儿不是她能处理得了的,于是问道:“依着哥哥看,如今我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办。等我归家后,我来处置。槿儿什么都不要做,权当没发现便罢。” 邹元钧神色沉肃,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峻。 他又朝高文恒道:“你也是。别让老太太发现你搀和进来了。” 高文恒忙道:“我省得。这你放心。” 此事虽然关系到侯府,但,姑母高氏毕竟已经嫁到了邹家,他再过问,就有些逾越了。 谁也不喜欢自家家事被旁人置喙。 想了想,高文恒又道:“我只是想帮一帮槿儿罢了,没别的想法。” 邹元钧听闻,原本沉静的面容现出一丝笑意,抬眸朝高文恒望去。 高文恒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不由有些赧然。却还是挺直了脊背,硬是让邹元钧将他打量一番。 对,他是在借着这句话向元槿表明心意和态度,让元槿知道,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她罢了。 不过,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 邹元钧知道高文恒性子温和,颇为大胆地说出这样一句来,已经是难得。 再看自家妹妹…… 双目澄澈,面色柔和,没有一点点小女儿家听到少年郎表明心意后的羞涩和不安。 邹大少爷摇头叹息。 那丫头就是个不开窍的。 邹元钧唤小厮拿来了纸笔。 将东西搁下后,小厮又退了出去。 邹元钧边写着信边道:“嫁妆的事情,我也无法定夺,需得告知父亲。”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极好。 如今母亲留下的东西出了问题,还是赶紧告诉父亲一声为好。 不然的话,邹大将军骤然发起火来,谁也承受不住。 他这个亲生的嫡长子,也悬。 几行书写下来,邹元钧笔尖滞了滞,复又加了些字,“银钱的事情,也顺便提一下罢。” 收笔之后,邹元钧将信封好,交给了元槿,特意吩咐道:“信交给邹义。他自会寻了机会寻了法子寄出去。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虽然家中还有不少人是父亲的人,也能做成此事。但,那些人都是暗里助着他的,暂时一个都不能透出来。 唯有邹义,是已经告诉了元槿的,能让元槿放心差遣。 他如今不能随意离开国子监,今天也不是父亲的人来寻他的日子,唯有让元槿将这事儿赶紧办了。 元槿自是认真应了下来。 出了国子监后,元槿就将信给了邹义。又悄声吩咐过。 邹义这便将信搁在了怀里,仔细地贴身收好。 因着跟老太太说起的借口,便是要出门买点布来裁衣。所以离开了国子监后,元槿和高文恒就往布庄去了。 谁料,竟是在那里遇到了熟人。 初时元槿并未看到邹元杺。 毕竟心里藏着事儿,元槿挑选布料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况且,这布庄那么大,来来回回的都是客,她哪来的精力去四处乱看、关注着旁边的每一个人? 而高文恒自始至终全部心思都在元槿的身上,自然也没有留意周围了。 所以,当邹元杺气愤至极的谴责声猛然传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邹元槿,你别以为能够管了自己院子就了不起了。府里头还不是你当家呢,就这般趾高气昂起来。连见了自家姐姐都不理不睬,你这是打算六亲不认了么!” 元槿顺着说话声望过去,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邹元杺就在自己对面,中间只隔了一个放置布匹的桌案。 这个时候顾客不少。 大家听到了喊叫后下意识地看过去,便见两个女孩儿面对面地站着。 其中一个好似受了委屈,正是开口喊叫的那个。 有几位挨得近的太太就忍不住打量起姐妹两人来,又悄声议论着。 毕竟“六亲不认”这几个字,还是很能引起轰动的。 而且,在她们现在看来,两个人分明是面对面的站着。这样看上去,好似是那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见到了受委屈的那个,却故意不搭理对方。 元槿和高文恒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邹元杺。 听了邹元杺那刻意抹黑的话语,元槿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驳斥,旁边就响起了个悠悠然的声音。 “邹二姑娘说话注意着些。三姑娘如果真要六亲不认的话,你还能在将军府住到现在?” 一听到这带着点慵懒的声调,元槿立刻就认了出来。 她没想到,蔺君泓居然也在这里。 不由惊讶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放心望了过去,奇道:“你怎么来了?” 蔺君泓随口“嗯”了一声,步履悠闲地踱了过来。 他面色十分平静,手里头却不住地转着玉笛。和他们离得越近,玉笛转动的速度越快。 待到停在儒雅温和的高文恒身边的时候,那转速已经达到了最顶峰的状态。 抬眸扫了眼笑容温暖的少年郎,蔺君泓目光幽深了几分。猛地探指一握,将玉笛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眼看着高文恒抱拳似是要作揖行礼,蔺君泓目光忽然一转,朝向了邹元杺,哼道:“你再这样狂妄,信不信我直接带了人把你赶出将军府去。” 他唇角微勾,露出了个冰寒至极的冷笑:“就当是报答邹大将军为国尽忠的情意,帮他整肃下时常不宁的家宅了。” 如果旁人说出这种话来,邹元杺或许还不信。 但这人是端王爷。 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 他偷过顾阁老的端砚和古董字画,抢过国子监祭酒的心头好。 和穆大将军家的儿子吵架,俩人直接把穆府砸了个遍。 还因为和镇国公作战策略意见相左,他与镇国公府对垒,把国公爷的桌子拍得砰砰响。最后一个不留神,力气使得大了些,让那沉香木的桌子断了。 甚至掏过先皇养的那对鹦鹉的窝。末了,又忘了关笼子,让先皇最喜欢的那对鸟儿给飞走了。 然后,他什么处罚都没得到。 连句重话都没。 不过,如果是以前,邹元杺或许就怕了他了,不敢和他对抗。 可她现在有了大的靠山,这些,就也不放在了眼里。 邹元杺斜斜地看了元槿一眼,这便大声说道:“端王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们家自己的事情,怎能容你一个外人来置喙?” 蔺君泓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挑眉一笑,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两下,不置可否。 虽然大家都听说过端王爷的名号,但,真正识得端王爷的,却没几个。 听到邹元杺这一声叫,众人倒是都知道了蔺君泓的身份。赶忙行礼问安。 不过,原先邹元杺第一次喊叫过后,还有人同情她,觉得元槿不懂礼貌。 如今知晓这两位是邹大将军府上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后,那眼神儿就不一样了。 邹家是个什么情形,京中的氏族和官家,都知道一些。 二房的人在将军府里好吃好喝地住着,大将军重情义,不和他们计较,也就罢了。 偏偏吃了人家的住着人家的,还欺负大将军不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家的宝贝女儿。 有几位太太看不过去了,说道:“二姑娘既是在将军府,便不要和三姑娘太过计较了吧。毕竟都是一家人。大将军顾念着亲情,二姑娘也当如此才是。” 人家这话说得委婉。 为了给邹元杺点脸面,说是让她别和元槿计较。 可是话里话外,都在透出一个意思。 ——大将军都这么重视亲情留你们在将军府了,二姑娘也该看重下亲情,别在那边和三姑娘闹了。不好看。 但邹元杺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之前太太们听了她第一次喊叫后,议论的声音,她是听到了。 当时那些人分明都在指责元槿的不是。 既是如此,她就想当然地以为,现在这些人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老太太之前本想亲自和邹元杺来一趟,或者至少让蒋妈妈跟着出来,但,被邹元杺拒了。 好在二太太杜氏也要和邹元杺一起出来,老太太就没过多强求。 邹元杺得了老太太的暗示,知道太子妃今儿应该会来布庄。 在路上的时候,听说杜氏想要看看首饰,她就想办法说动了母亲,让母亲先去了银楼。而她带了人,直接往布庄来了。 ——有长辈在,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没了老太太和杜氏,她行事能方便许多。 只是邹元杺没想到,没有等到太子妃,却等来了元槿。 自打元槿醒后,老太太就一直提拔着元槿,将邹元杺死死压住。 那些日子,是邹元杺长这么大以来,最憋屈最压抑的一段时间。 这几天她得了太子府的青睐后,二太太杜氏和她都吐气扬眉起来,好似又回到了以往的时候。 杜氏就话里话外地和她稍微透露了事儿出来。 邹元杺这才知道,原来,前段时间元槿想要扒上太子府,所以,老太太才会冷落了她,转而重视元槿。 可喜可贺的是,太子府的人没那么目光短浅,也不是只注重外表的。 因此,元槿没能成事。 反倒是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得了太子的另眼相看。 邹元杺这便愈发看不惯元槿、愈发自得起来。 邹元杺知道,如果老太太或者杜氏在,自然会劝她收敛点,在外面不要和元槿起冲突。毕竟都是一家人,闹大了不好看。 所以,邹元杺这个时候无比庆幸长辈不在身边。 长辈们只是顾着脸面、脸面,却任由个邹三在外头镇日里惺惺作态装好人、唬得人都喜欢她…… 凭什么?! 邹元杺不认得那几位太太。 听了她们的话后,她只当她们是一心帮她的,故而更加坚定了要揭穿邹三的信念,说道:“我不和她计较,她总会和我计较的。我再大方又有何用?还不是会被她欺负到头上来。你们不知,我这妹妹在外头看着是个好的,在家里的时候,却时常给我们难堪。” 她这话让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元槿和高文恒气不过,想要驳斥回去。 蔺君泓却是扫了眼那些太太们后,抬指朝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们不必开口。 元槿知道蔺君泓不会害她,他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故而沉默不语。 高文恒虽不会轻易就听了端王爷的,但看元槿信任他,就也止了先前的打算,静立不动。 那些太太听了邹元杺的话后,愈发不喜。 宅门大院儿的,谁家没点龌龊事儿? 只不过在外头的时候,大家都会遮着掩着,做出个和气的表象来。 待到回了家,大门一关,再另做计较。 因为,大户人家最是看重脸面。内里再怎么样繁杂,也不至于在外头起冲突,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这些太太都是家中的当家夫人。见邹元杺这么无知,不由得都想起了自家那些个不争气的东西。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中有一两位笑道:“二姑娘当真是个爽利人。说话没个遮拦的,也是让人佩服。” 京中的权贵之家,除了那些最高位的,和那些最低位的,邹元杺大都接触过。 她听出了这话里的讥讽意味,眼看着这几个太太见都没见过,忍不住指了元槿驳道:“这又怪不得我。是她自己做的事不合规矩,难不成还不准人说了?!你们莫不是被她那漂亮模样给糊弄住、分不清是非了吧。” 这几位太太的身上可是都有一二品的诰命。等闲没人敢这么和她们说话。 听闻之后,先前开口的那位气愤之极,叱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竟然敢口出狂言!” 因着恼了邹元杺,大家虽不认得元槿,却对这个女孩儿印象好了几分。 沉稳,镇静。不会因了旁人的挑衅而失了分寸。 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其中一位太太看着元槿,思量了下,突然笑道:“原来你就是小广说的那个刚认的妹子?” 元槿不认得她,但是,蔺君泓认得。 他朝那位太太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之前在公主府门口,两人还一起把旁人狠狠说了一通,直接让人抬不起头来,灰溜溜走了。” 语毕,他侧首与元槿轻声道:“许太太。” 元槿这才晓得,这位是九门提督许大人的妻子、许林广的母亲,赶忙行礼。 许太太忙扶住了她,和几位友人笑道:“前些天小广说认识了个妹子,有趣得很。却原来就是她。” 许林广性子沉静,有时候冷静到不近人情的地步。除了那些个死党兄弟,他从没夸过谁。 听到许太太这样说,大家都觉得这位邹三姑娘是个妙人。竟然能让许公子刮目相看。于是对她也热络了许多。 元槿被太太们围了起来,这个夸那个赞的。和她一起来的高文恒就落了单,给隔到了人群外头。 高文恒倒也不介意。 他看到元槿这么受人喜欢,心里也高兴。只要能看到她,便是没法插.入进去,那也是好的。 只是,他打算安静地专注地看着元槿,旁人却不见得给他这个机会。 高文恒听到身边有人唤他,不得不挪开视线望了过去。 端王爷淡淡一笑,朝着门外的方向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左右无事可做。高公子可否赏个脸,一起去隔壁喝个茶?权当是消磨时间了。” 39章 高文恒遥望了下被太太们围在中间的女孩儿,朝蔺君泓笑道:“却之不恭。请。”说着,与他一同出了布庄,转到旁边的茶楼。 茶楼环境清幽,虽和布庄只一墙之隔,却将那边的热闹阻隔在了墙壁之外。 一入茶楼,便觉耳中清明,没有了之前的纷扰和嘈杂。 蔺君泓为两人将茶点了,和高文恒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会儿,这便问道:“公子往后有何打算?可是将要长居京城?若是有甚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和邹大将军交情颇深,若是可能的话,可助你一二。” “多谢王爷好意。”高文恒笑着婉拒:“往后我将在清远书院读书。暂住将军府,倒是没甚需要担忧的。” 他将要去清远书院读书的事情,蔺君泓自是晓得的。刚才问起,也是为了引出这个话题。 如今高文恒既是答了,蔺君泓便接着问道:“只去清远书院?我听闻高公子课业很是不错,为何不入国子监?” 高文恒说道:“还不到年龄。” 国子监入学需要年满十六。他还差了两年。根本连参加那边入学考核的机会都没有。 蔺君泓淡淡地嗯了声,片刻后,悠悠然道:“其实,如果高公子真心求学的话,年龄倒也不是太大问题。如今只差两年罢了,本王可以寻人给你通融通融。”想当年他十岁就混进去了。 谁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高文恒腾地下站了起来。 温和少年双拳紧握,白皙的面上渐渐现出红色,胸口起伏不定。 蔺君泓没料到他那么大反应,微微扬眉。 “我知道王爷有通天的本事。”高文恒话中透着气恼,但他性子温和,即便生气,也说不出重话来,“但,我想,凭着自己的真本事,也是可以进去的。只不过需要多等两年罢了。王爷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太过折辱人了。” 蔺君泓听他将话题上升到了道德层面,忍不住暗暗叹气。 他其实…… 只是不愿意让这个什么“表哥”在邹家多待罢了…… 清远书院每晚都能归家。而国子监,十五日才能回家一次。 依着女孩儿五日回次家的频率,如今十五日里他们能够见到三回。 略多了些。 想想就闹心。 不过,目前看来,这招显然是行不通了。 他忘记了文人最重气节。刚才乍一冒出来这个念头,便如此做了。并未考虑太多。 端王爷摆了摆手,也不肯听高文恒后面的话了,清淡一笑,道:“是我唐突了。高公子莫要介意才是。”然后摆出一脸的高深莫测,踱步出屋去了。 高文恒回到布庄的时候,刚巧元槿已经和太太们说完了话。 看到女孩儿正淡笑着与身边的人说话,高文恒不由得也微微笑了。 这样真好。 原先的她,虽然粘着他、跟着他,但他只有想照顾她的想法,没有她在身边很不习惯。其余的,却是没了。 如今…… 如今只看她一眼,心里便能涌起无法言表的丝丝甜蜜。这样的感觉,让他更为牵肠挂肚,却更是沉醉其中。 环顾四周,没有瞧见邹元杺的身影。 高文恒有些放了心,也有些疑惑,问道:“邹二姑娘去了哪里?” 元槿之前只顾着和太太们说话,压根就没留意邹元杺。自是不知。 倒是旁边一个看店的伙计笑着答道:“刚才有人来寻那位姑娘,说了几句话,她就急匆匆地走了。之前看中的料子都没有来得及拿。” 高文恒这才放心了些,静立在元槿身后,看着她仔细挑选布料。 元槿身边的便是许太太。 她看那文雅少年一直跟着元槿,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儿,好似旁的都没法入了他的眼,不由问道:“这位是……” 元槿便做了引见。 许太太一听是永安侯府的小少爷,微笑着和周围的友人们说道:“怪道有这样好性子的孩子,原来是高家的。” 之前太太们也留意到了这儿有位看上去十分温和的少年郎,只不知是哪一家的,看着大家都没开口,便没询问。 如今听闻是永安侯府的,店中有位太太笑着说道:“原先高家的那位姑太太就是个性子好的。如今看来,这位少爷倒是像那一位。” 她口中的高家姑太太,便是元槿的母亲高氏。 只是元槿就在这儿,怎能随意提起她的亡母来? 许太太朝那个开口说话的人瞥了一眼,挽了元槿说道:“走,伯母带你去旁边吃茶去。莫理这些浑人了。”说着回头问了声友人们:“你们要不要一起?” 刚才开口的那人本就不是和许太太她们是一起的。 那样没眼力价的,又怎能被她们瞧得上? 听闻许太太这样说,其余几位自是与她们一道离开了。 高文恒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帮太太们身边。 大家见了,不由议论开来。 “我们这几家里,就没个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个混不吝的,非得把人吵得火冒三丈才罢休。” “可不是。我家那几个小子,镇日里不着家。莫说是陪着家人走一走了,便是送出门去,都嫌麻烦。” 太太们越是讨论,越觉得这个少年脾气好,不由转头打趣了他几句。 还是许太太看不过去了,帮忙说了说,大家方才放过了他。 因着又在茶楼里坐了会儿,元槿回到家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老太太原本不悦。后听说元槿是因为遇到了九门提督许大人的太太,又和她喝了几盏茶所以耽误了时辰,脸上的怒容便消了下去。 “许太太人和善,你和她多交往交往,也是不错。”老太太如是说道。 元槿不置可否。看老太太脸上隐隐有着怒意,虽不知为何,却也没多问。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准备离去。 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出门去,这个时候,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大姑娘出了点意外,二姑娘刚刚回家。正往这边来呢。 元槿听得一头雾水。 老太太却是眉目骤冷,寒声问道:“大姑娘出了什么事?杺姐儿又是怎么了?” 丫鬟正欲回答,老太太扫了眼立在旁边的元槿,抬手止了丫鬟的话,与元槿说道:“槿丫头如果没事,就先回去吧。” 元槿巴不得能早点回去歇着,忙谢过了老太太,赶回了青兰苑。 她洗漱完毕后,孟妈妈就回来了。 一进屋,孟妈妈就慌忙告诉元槿道:“姑娘,我打听出来了。大姑娘不知怎地冲撞了太子的车驾,受了伤,被太子妃带回府里了。二姑娘今日本是听了老太太的话去的布庄,谁知听说了这事儿,就赶去太子府细问情况。如今二姑娘回来了,大姑娘还在太子府里养伤,今儿晚上是回不来的。” 元槿听闻后,很是讶异。 “大姐姐?” 如果不是元槿今日刚去国子监看望过大哥,她真要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这是静雅艺苑休息的日子了。 可既然不是休息的日子,邹元桢怎么忽然就跑到大街上了? 思及刚才樱桃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元槿忙唤了她来问道:“你可是听说了,今日老太太特意让二姐姐去布庄的?非得是这个布庄才行?” “可不是。”樱桃说道:“而且,还定了必须是这个时辰。二姑娘上车的时候,让车夫务必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那边。这还是门房那边的人说起来的。” 这就是邹元杺的蔗糖出门,是有安排的了。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老太□□排了邹元杺和太子府那边碰面。 那现在的状况是…… 被邹元桢截胡了?! 元槿忽然觉得,自己许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吩咐了屋里的人,今日务必要守在院子里,哪儿都不去。 “和院子里的婆子们丫鬟们都说一声,闭院不出。”元槿急急说道:“无论是旁的院子里的哪一个来寻,称病也好,躲开来也罢,都不得走出院门。明早之前,但凡跨出一步者,再不是我青兰苑的。” 葡萄和樱桃领命后急急下去安排了。 孟妈妈尚有些迟疑,“姑娘,这样会不会太大动干戈了。” 不过是大姑娘冲撞了太子府的人,腿脚不便,在那边借宿一晚罢了。怎地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你不明白。”元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 老太太既是敢舍了她和邹元杺去向太子府靠拢,那么,就是对这事儿抱有极大的执念。 如今这事儿眼看着不成了,老太太盛怒之下,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晚香苑里,老太太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依然不解恨。 她扫了眼哭晕在地的邹元杺,怒指着跪在地上的杜氏,恨声道:“你看看你这个做母亲的!竟然教出来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杜氏知道她口中的不知廉耻之人是邹元桢,委屈极了,哭着说道:“我哪知道她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招?且平日里她看着极其乖顺……” “若真乖顺,就不会有这个胆子往太子的车上撞过去了!” 邹元桢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庶女。给太子做妾,身份都嫌太低。 这回倒好。 一个拎不清的庶女,毁了一家子女儿的前程! 老太太心下犹恨,摸了个景泰蓝的瓶子就朝杜氏砸去。 杜氏不察,一下子被砸懵了,眼前金星乱晃。 门内老太太在和杜氏一一计算。门外,白英苑的丫鬟婆子在晚香苑内跪了一地。 晚香苑里传出阵阵哭声。 青兰苑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得到。 孟妈妈吓得脸都白了,跑进屋来和元槿悄声说道:“我怎么听着还有二太太和二姑娘的哭声呢?” 元槿本在吃燕窝粥。闻言手一顿,把东西搁到了桌上。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二姑娘她们,别是会出什么事吧。” 元槿朝晚香苑方向看了看,沉吟道:“二姐姐应该不会有太大事情。不过,二婶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太太必然将邹元桢管教不严的错处推到二太太身上。 虽然二太太和老太太是亲姑侄,但老太太计划被打乱,二太太指不定会受到什么待遇。 “别去。”元槿忽地眉目一凛,斥道:“刚才我说的话都忘了?青兰苑的,一个都不准动!” 孟妈妈甚少见她发火。看到女孩儿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说甚么,忙躬身下去,吩咐丫鬟婆子们更加小心谨慎。 天已经黑透了。 邹元杺披头散发地四处飘荡着,不知怎地,就到了青兰苑的门口。 看着院中透出的点点温和的光,听着院中不时传来的蟋蟀的叫声,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其实像三妹妹那样不声不响的,过得才最自在。最平静。 她努力求得老太太的疼爱,努力想要做到最好。结果呢? 结果就是被邹元桢那个贱.人得了先! 而她和母亲据理力争,反倒被老太太用“误了事”为借口,让人赶了出来。 白英苑的一众仆从,因为多说了几句话,也没得了什么好下场。打的打,关的关。原先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如今去看,倒是少了大半。 只三妹妹这儿,把院子守得死紧,人进不去,也出不来。半点儿口风不露,也半点儿事情不沾,故而什么事都没有。 老太太啊…… 邹元杺想着自小到大老太太对她的关爱,对她的呵护,眼泪一点点涌了上来,流了满面。 她在青兰苑门口摸了块巨石坐下,呆呆望着青兰苑里的点点灯火,竟是怔住了。 直到大半夜里白英苑的婆子寻到了她,方才回到了自己屋里睡下。 第二天一早,元槿刚刚起身,蒋妈妈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 元槿不紧不慢地穿戴齐整,这才去了外间。 看到蒋妈妈的瞬间,元槿暗暗心惊。 平日里,蒋妈妈打扮体面,穿衣梳发一丝不苟。如今的她,不仅衣裳有些发皱了,就连头上钗环,都有点散乱。 而且,面色十分憔悴。眼下青黑色尤其明显。 元槿对蒋妈妈的印象不错。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情,蒋妈妈经常地帮她一把。或是提醒一二,或是维护几句。 元槿见状十分担忧,“妈妈这是……” “一夜未睡罢了。” 蒋妈妈强笑着拿出了一些牌子还有几串钥匙,搁到了元槿眼前的桌上。 元槿也不开口,就这么仰着头看她。 将妈妈说道:“老太太今儿身子发沉,有些病了。说是把家里的牌子和钥匙交到姑娘的手里,让姑娘帮忙管着。” 元槿先是问了老太太几句。听闻老太太已经没了大碍,只是还需休养,便道:“妈妈来的可是巧了。我正想和老太太说,布匹的事情,往后我不再管了。” 说着,就将布料的帕子拿了出来。果真是早有准备。 蒋妈妈有些急了,“姑娘这是……” “我镇日里不在家中,若是拿着这些,岂不是要耽误了府里的事情?倒不如把这些都交给二姐姐一同管着,这样方才妥当。” 元槿笑着拒了。 昨儿见面的时候,大哥就告诉了她,往后府里的事情能不管就不管。 老太太既是动了她们大房的东西,就是说明,公中已经亏空不少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铤而走险,迈出了那一步、朝他们大房伸出手去。 公中既是亏了,谁沾谁就是傻子。 倒不如完全推脱出去,等到父亲回来后,再细算细究。 蒋妈妈无法,只得拿了东西回去。 走之前,元槿依着惯例去到晚香苑里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辞行。 她好似不知昨儿这里发生了、也不知老太太给过她牌子和钥匙一般,只说了些无相关的不痛不痒的话语。又说听闻老太太病了,关切地说让祖母注意身体。 老太太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她的神色有些憔悴,但是比起蒋妈妈来,又好上一些。 正说着话的功夫,丫鬟来禀,说是二姑娘到了,来给老太太请安。 听闻这话,所有人都暗暗诧异。 须知邹元杺仗着老太太疼爱她,以往的时候能不来请安就不来请安。 更何况昨天她和白英苑都是受了大责罚的。 结果,今儿她竟然没有称病也没有找借口晚起,反倒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元槿本就邹元杺没甚话好说的。而且昨日在布庄两人间起了大冲突。 听闻邹元杺来了,她就和老太太道了别。 她将要出屋的时候,邹元杺刚刚进了门来。出人意料的是,邹元杺竟然主动和元槿打了招呼。 元槿懒得应付她,只微微点了下头,便离开了。本文由“123言情”独家首发 因着离开的时候较早,且路上没有耽搁,元槿这次到了公主府的时候,时间尚早,还不到琴课开始的时辰。 她当先回了轻烟小筑。 这次是秋实一个人出来迎的她。 因为春华基本上每次都会出来相迎,元槿就随口问了句春华。 对此,秋实颇有些尴尬地和她解释道:“春华她,嗯,现在有点事情。暂时脱不开身。” 元槿看她有些紧张,知道公主府里规矩多,笑道:“无妨。我不过是问一问罢了。你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秋实这便大大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位姑娘是个性子和善的。春华刚才也说了,姑娘定然不会在意。 只是先前长公主叮嘱得多,秋实还是有些不放心。 走到轻烟小筑外,还没进院子,元槿就听到了阵阵欢快的笑声。那笑声之中,还夹杂了猫儿不时的喵呜声。 元槿站在院外听了片刻,笑着快步走入院内,说道:“我还当你有甚重要事情,却原来是为了这个。” 说罢,她一把捞起正朝她狂奔而来的白猫,放在怀里轻柔摩挲着,惊喜地对春华说道:“闹闹今日看上去精神很好。你有心了。” 春华的额上已经有了些微汗意。 她朝元槿行了个礼,笑着说道:“今日闹闹精神很好。我就逗了它一逗。哪知道它竟是玩了起来,还不知停歇。我就托了秋实姐姐去接姑娘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春华口中说着还望不要见怪,但是眼中带着笑意,显然知道自己是不会被责罚的。 元槿笑说了两句。 待到元槿进屋了,秋实拉过春华,有些紧张地说道:“你怎么能跟姑娘这么讲话?” 春华倒是不太在意,笑嘻嘻说道:“姑娘大人大量,哪里会那么小气。” 语毕,她又侧过头去,与秋实低语道:“你没发现吗,姑娘可是个性子和善的。她最不喜欢咱们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了。而且,姑娘很疼闹闹,她一直希望闹闹能活泼开心点。如今闹闹好不容易转好了点,我们自然要好生照料着。” 语毕,春华眼中现出一丝黯然,“不知道闹闹之前经历过什么,竟是那般的又瘦又小,还胆小怕事。” 现如今,可是好转了不少。 秋实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撩了帘子进屋去了。 春华的话,她不敢苟同。但是,她也没法约束住春华,只能由着她去。 只盼着这姑娘真的是个性子好的,莫要日后翻旧账才是。 元槿去到沧海阁的时候,徐云灵已经到了。 难得的是,这一回见面,徐云灵竟是没有和她呛声,也没有和她对着干。而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调转过去,望着自己手中了。 元槿暗暗称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她的手里握着一支小花。 那花并不算出众。不过是路上随处可见的罢了。 偏偏徐云灵跟宝贝似的,一直握在手里。只是眼中的神色既有哀伤,又有欢喜。颇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元槿是懒得多研究她的。 自顾自端坐在案前,一丝不苟地练起了琴。 倒是杨可晴来的时候,看到那株花后叫了一声。 “咦?我爹的院子里也有这种花。这花哪儿来的?” 徐云灵的脸一下子红了,瞬时间,又转为发白。 元槿正盯着琴弦呢,没有发现,顺口和杨可晴道:“那野花不是到处都是么?刚才我来的时候,在你家路边上还看到不少呢。” 杨可晴想想,倒也真是这样。 她不过是因为看到自家爹刚才也拿了这么一朵花,所以一时间脱口而出罢了。 于是就没再搭理这一茬,也认真练起琴来。 没了徐云灵的闹事,这一天显得过的格外的快。 不多时,就到了下午下学的时辰。 元槿本打算回去之后先练会儿琴,再写几张大字,然后吃过晚膳后开始研究诗文。 谁料刚出了沧海阁的门,就看到了倚树而立的蔺君泓。 暖暖的阳光下,身姿挺拔的少年孤身而立,眼帘微垂,好似周遭的一切都无法侵袭他的身周。就连这暖阳,亦是如此。 这般的情形下,竟是现出别样的清冷和孤寂。 元槿脚步滞了滞,而后转了个弯儿,贴着院墙边往一旁行去。 走了没几步,身边传来疾步声。紧接着,她手臂一紧,被人给拉住了。 元槿回头,讪讪一笑,“端王爷?好巧。” “不巧。我专程来找你的。”蔺君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溜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跑那么快。” 元槿心说就是知道他专程找过来的,所以才跑。 蔺君泓看着她神色不定,眉心微蹙的模样,心中一动,忽地问道:“今日的课很难?”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杨可晴都出去玩了半天了,她还留在里面学了好半晌。 元槿猛地抬头看他。 蔺君泓当真是被气笑了。 很好。 就因为课太难了,所以,她竟然嫌他耽误她的时间,打算不理他了。 蔺君泓舍不得吼她或者是出言怨她,愤愤不平下,抬指轻叩了下她的额。 看元槿用手去揉,他又怕自己用的力气大了,不由得有些懊悔。一把拉下她的手,亲自抬指去给她轻揉。 “说罢。是琴太难了还是诗文?” 元槿太沮丧了,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只垂头丧气地道:“诗文。” “嗯?” “……先生说写的诗看上去挺美,可是,意境不够。让我回去后好好琢磨一下,重新写一个给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蔺君泓顺手捞起她的手,轻轻握住,然后拉着她往外行去,“这还不简单?我和你讲一讲,你稍微改一改,就也糊弄过去了。” “你会作诗?”元槿震惊不已。 这家伙不是武将吗! 蔺君泓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登时哭笑不得。 好歹他也是顾阁老启蒙的学生。 作诗什么的,简直小菜一碟好么。 而且,世人不都知道他是文武全才?! 怎么到了她这里,就…… 感觉到女孩儿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蔺君泓暗暗叹气。 他知道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不能逼得太紧。不然这小丫头指不定要怎么躲他。 得用对了法子才行。 更何况,这里是公主府。虽然四卫隐在暗处帮他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但,还是不如在自己府里好。 于是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顺口问道:“你写的什么诗?居然还意境不够。” “情。” “……” 端王爷猛地驻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怎么选了这么个题材?”她在这方面压根就没开窍,能写出什么来? 元槿尴尬地笑了笑。 不是她想写的。是姚先生命题的。 看到蔺君泓的表情,元槿想了想,思量着他或许是想岔了,忙道:“不是情诗。是题目只一个‘情’字。我选了友人相见的喜悦之情。” 姚先生给杨可晴命题的是春游,给她命题的就一个字,情。 可是,先生说她的“相见的喜悦”太过平淡,所以,让她重写。而且,还提点了她,不要太过于局限。须知好的诗词,都是思路开阔下形成的。 听闻女孩儿的话后,蔺君泓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他看着元槿愁苦的模样,话题一转,说道:“我帮你解决诗文的问题。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元槿赶忙答应下来。又问他该怎么办。 蔺君泓便道:“你换个题材。莫要再讲那个了。诗文讲究情景交融。你把这段时间想的最多的、思考的最多的是什么,写出来就是。” 想得最多的? 这段时间,想的最多的无非是怎么让课业更进一步,好好学习…… 蔺君泓不等她开口,已经心中了然,直接说道:“你既然是最关注课业,那你就将学习的殷切之情写出来。肯定比那个要好得多。” “当真?”元槿颇有些怀疑。 毕竟,友人相遇时的喜悦之情,她也是真真正正按照自己的体会去写的。 如今换成学习的这个,真能比那个写出来要效果好吗? 蔺君泓笑道:“自然是真。” 他看了眼女孩儿露出疑惑时的乖巧模样,心中一荡,胸中涌起万般思绪,忍不住说道:“心心念念记挂在心上,日日夜夜为此辗转难眠,一刻也无法停歇。这种体会,自然是更为深切。怎能是那些刹那间忽然露出的短暂情感所能相比的。” 元槿听了他这话,觉得有些道理。就应了一声。 不过,他这话好似是在说学习之情和相见之喜,但仔细琢磨下,好像又有些意有所指。 只不过指的是什么,她怎么也没法想透。 蔺君泓见她兀自沉吟着,知晓她又不知道想哪儿去了,轻笑道:“既然我帮你解决了问题,如今你也该帮我解决我的问题了吧。” “什么问题?” 元槿疑惑。她实在想不出,端王爷还有什么是需要她帮忙的。 蔺君泓问道:“过几日就到了可晴生辰了,你总知道吧?” 见女孩儿点了头,他又道:“我挑选不出合适的礼物来送她。想着你与她熟悉,帮我拣选一番。” 元槿知道蔺君泓很疼爱这个小外甥女,听闻之后,自是答应下来。 蔺君泓知道她今日为了那诗文怕是要难为许久,也不为难她了,就道:“今日便罢了。明日下了学后我来接你。” 第二日元槿提早和卓妈妈她们说了声,自己下了学后会出门一趟,不用等她了。又和杨可晴说了一声。 因为蔺君泓说要给杨可晴个惊喜,所以元槿只说是家人找她有事,没有说是蔺君泓来接她。 待到出了沧海阁,她便依着约定,直接往大门外行去。转了个弯儿,便见到了早已等候的繁盛。繁盛护着她走过了个无人的小巷,就见到了早已等候的蔺君泓。 只不过这次蔺君泓没有骑马,而是坐车。车子很宽敞,坐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元槿上去后,看他坐在左侧,她就挨着右侧坐下了。 蔺君泓看着她刻意远离的样子,笑了笑,并未多言。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一路驶进了端王府,元槿才察觉有异。惊诧地撩了帘子往外看,奇道:“怎么来了这里?” 蔺君泓问道:“怎么,不喜欢?” “不是。”元槿解释道:“我想着既是挑选礼物,应该是去选购东西的地方。比如,锦绣阁。” 她之所以提起锦绣阁,是因为上回蔺君泓亲自给她挑选礼物,便是在那里给她购置了一身裙衫。 蔺君泓看她并不是排斥来端王府,心下欢喜。面上不动声色,懒懒地道:“锦绣阁是打扮女儿家的地方。我可没那兴趣花费心思在旁人身上。”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一转眼,却见元槿已经跳下了车子,正笑着朝他招手。 怔了怔后,端王爷不由有些挫败。 ……这丫头。 怎么他好说歹说,她都半点不多想。 要是旁的女人,恐怕他透出一丁点儿的苗头都要欢喜半天了。 偏偏看上了个这么迟钝的。 他也真是…… 端王爷默默地给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认命地跟着下了车。 40章 蔺君泓先是带了元槿去到最近的一个凉亭坐下,又让人端了两碗凉汤。待到饮完后,神清气爽了,这才往金玉阁行去。 元槿听杨可晴说过,端王府的金玉阁是十分奢华而且漂亮的。但她没料到竟然奢靡成了这个样子。 金碧辉煌。 白玉为砖,金银做瓦,也不过如此了。 蔺君泓看她惊诧至极的样子,忍不住解释道:“只这里过分了些,其他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之所以先带她来这里,也是因为想着这里怕是最入不得她眼的。 既然已经造成这副模样,短期内想改也很难了。倒不如自揭短处,先让她看了这个。 元槿本还有话要说,后来仔细想想,蔺君泓自己住的篱落斋就很清雅,甚至还透着点孤寂。 她便知这个院子恐怕也不是他最喜欢的。做成这般,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故而元槿很快就收起了震惊的视线,说道:“没有见过,所以,太惊讶了些。” 蔺君泓笑笑,不置可否。引了她往内里的一个屋子行去。 到了之后,元槿方才知晓,他们这是来选礼物的。 这个屋子放了很多柜子和箱子。全是紫檀木打造。里面放置的都是各色饰物。有装点房间用的,有可以佩戴身上的。一应俱全。 蔺君泓自己显然也不记得哪个里面放的是哪些了。挨着打开了十几个,这才选了其中三个箱子开着,让元槿帮忙挑选。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们喜欢什么。可晴的生辰礼物,你帮忙看着办。”语毕,他又似是随意地说道:“若是有你喜欢的,拿了去就是。左右这几个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我也用不着。” 他没说的是,原本这里没有女孩子的饰物,都是这几天里让人给置办起来的。 只不过将东西搬进来的时候,他没有跟来看,所以不知道那几个箱子里装的是这些。 元槿最终选了一个金镶玉的璎珞。 “这个很漂亮。” 元槿看着,想象着小姑娘戴着璎珞眨着大眼睛的可爱模样,微微笑了,“应该很适合可晴。” 既是她选的,蔺君泓自然同意。而后又让她再挑几个自己喜欢的。 元槿却是将箱子一一合上了。 “无功不受禄。”她笑道:“这次前来本就是我为了答谢王爷,哪能再要你的东西呢。” 一个“王爷”已经让蔺君泓心里沉了沉。 再一听她推拒的话,端王爷的心里已经苦涩难当,说不出话了。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出了金玉阁。 蔺君泓知晓元槿再开口的下一句话怕是就要告辞离去了,忙在她开口前说道:“这里你上次怕是还没好好逛过吧?左右今日无事,不如我带你四处走走。” 元槿想了想,笑着应了,又好生道了谢。 看她这样客气,蔺君泓唇角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薄唇慢慢地抿成一条线。 因为今日来得晚,且蔺君泓等下还有别的安排。所以,他特意先挑选了其中的几个风格差异特别大的院子带元槿去看。 这样做,他其实有自己的考量。 端王爷思量着,左右往后她是要入主端王府的,倒不如提前选了她钟爱的院落,好生修葺一番。到了她来的时候,就能完完全全是她喜欢的样子了。 她喜欢清雅的,他自会寻了字画大师的名作来做点缀。 她若喜欢奢靡的,他也能网罗了各地的华丽名品来做装饰。 因为总是捉摸不透她、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故而只能出此下策了。 当然,刚才经过了金玉阁那一遭,他算是知道,那样的地方是绝对不成的。 故而蔺君泓又引了元槿去绿芜斋、月露轩等好几个院子去瞧。 甚至还带她去了风格较为狂放的苍陌轩。 只可惜,细看她神色,虽欢喜有之,却始终兴致缺缺。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她一个都看不中? 端王爷眉心微蹙薄唇紧抿,心中暗自思量着,下一处带她去哪里为好。 忽然,身边女孩儿猛地停了步子,“咦”了声说道:“那是什么院子?” 蔺君泓正兀自沉吟着,听她问话,下意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说道:“紫泉阁。” 他话音刚刚落下,女孩儿已经转过身子,朝着那边过去了。 蔺君泓唇角微勾眉端轻扬,忍不住露出了个愉悦的笑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吸引她的,竟然是这里。 紫泉阁里看似装点得极为随意,实际上却是花了最多心思的。 只因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杯一盏,皆是他从西疆带回京城的。 蔺君泓看她女孩儿停下步子,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物什,就也跟着停了下来,“你喜欢?” “嗯。很漂亮。”女孩儿拿着个稀奇古怪的木雕,疑惑地看了半晌,问他:“这是什么?” “是西边一个传统部族的手工艺雕。这个图案,在他们那里代表着祥和与安定。” 征战沙场多年,那些或是浴血奋战或是平静无波的日子,都和西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路打过去,所经之处,有最为原始自给自足的部落,也有鼻梁高挺眼睛深邃的异族男女群落。 他所搜集来的东西也就五花八门。 这个木雕,是当时部族的一位长老所赠,为的就是感谢他救了他们全族的人。 将这些年的所有物件放置在一个院子里,一来,是不想着那些年的经历化为虚无,在一个地方聚集着,终归是有一处成为见证。二来,也是把它们都放在一个地方,平日里看不到摸不着,心里终究是好过一些。 以那样一个方式归来,当时的心里是十分不甘的。 不过,现在这种情绪已经很淡很淡了。 因为他有了最想要得到和守护的。 “真不错。能够看到这么多不同种类的东西,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广阔的世界。” 女孩儿的话让少年骤然回了神。 “嗯?或许吧。你若喜欢,往后我带你到各地多走一走。”蔺君泓轻笑道:“你最喜欢这里?” “是啊。”元槿随口答着,眼睛不离开手中的饰品,“这里最有趣了。比起别的地方来,要好很多。” 她说着,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之物,朝他笑道:“走吧。还要去哪里?” 蔺君泓看她要离开,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地松开。而后笑道:“既然喜欢这里,为什么不在这里多待一待?” “这些都是你留下的纪念吧。” 元槿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就知道不是从一个地方搜集来的,“既然如此,总不好多玩的。” 不然,弄坏了她可是赔不起。 蔺君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顾忌,被她气笑了,“坏了又不需要你赔。喜欢什么只管拿去就是了。” 元槿听闻,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沉吟片刻后,她终是摇了摇头,“还是别了。”无论是哪个坏了或者没了,恐怕都弄不到另一个替代的。 蔺君泓看她这样客气,心里愈发愁闷。 偏他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欢心,不知道怎么让她肯接受他的好意。 一个不察,女孩儿已经转出了院子,朝着外面行去。 蔺君泓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此生唯一一次动了别样的心思,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尽数给了她才好,她却躲着闪着,让他无处着力。 这感觉,很不好。 蔺君泓缓步往外走着,心里快速思量着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他发现女孩儿往前走的石子路上,有一块石头不知怎地离了地面,在那里留下了个颇大的坑洞。 眼看着她正凝神细看着四周,下一步就要踩到坑洞上了,他惶然失色,赶紧疾走几步一把拉住了她、将她带离了那条路。 元槿被他一拽,本来是被吓到了。不过低头看了看,有些明白过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再看他…… 刚才还云淡风轻地面色平静,如今额上和鼻尖上竟然有了微微的汗意。想来刚才拉她那一把的时候,他是很着急的。 蔺君泓刚才生怕她崴了脚会疼,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先把她拉离那里才好。 如今看她安然无恙,他心神稍定后,忽然发现,女孩儿的表情和刚才有所不同。 当他帮助她、照顾她的时候,她的眼中便不再是疏离,也不再是客气。 而是有种探究的好奇。 每当这时,她的双眼都是眼睛晶亮亮的,还不住偷偷地看他,好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就像上次吃虾时给她剥了虾壳。 就像现在他帮了她。 思及此,端王爷暗舒口气,心里头的郁闷总算是稍稍缓解了。 他觉得自己好似找到了法子。 “前些日子南边送来不少果子。”端王爷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如今走得累了,倒不如稍作休息,用一些吧。” 元槿看了看他额上鼻尖的微微汗意,自是答应下来。 只是她没料到,竟然能够在这里吃到荔枝。 看着白玉盘中那些熟悉的果子后,元槿不禁低低地惊叹了声。 ——以前吃荔枝的时候,她还未有太大感觉。可是到了这里,没有空运、没有冰柜,只能靠冰块保鲜的年代,居然还能看到新鲜荔枝。 这种感觉真是……很不错。 “哪里来的?”元槿惊喜地问道。 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犯了傻,忙轻咳一声,稍作掩饰地道:“这个,嗯,没见过。所以,惊奇了下。” 蔺君泓自然不会告诉她,因为打听到当年她的母亲未出阁的时候,很是喜欢吃荔枝,所以他就让人千里迢迢运了来。 不过,倒是真的很费功夫。 荔枝在保鲜期内从产地运到永安侯府所在的江南,已然是十分费力的事情了。如今是到远上许多的京城,更是麻烦了百倍。 好在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那么,一切都值了。 蔺君泓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南地的一种果子。我想着你或许喜欢,就让人端上来了。” 元槿看他说的这么不在意,也不好追问怎么弄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净了手后,慢条斯理地剥开荔枝壳,然后…… 然后把那莹润可爱的果肉放到了她眼前的白玉碗里。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匀称,十分漂亮。 剥着荔枝壳的时候,白皙的指在红色的壳间翻飞,既优雅又从容,很是好看。 元槿默默吃了十几个后,看他只给她剥,他自己不吃,终是忍耐不住了,说道:“我来帮你吧。” “不用。”蔺君泓生怕自己指尖的汁液弄脏了她的手,特意抬起手腕挡了下她伸过来的手,“这个壳有些硬。别弄伤了你。” 看他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元槿心里头忽地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她怔怔看着,忽地拿起一个剥好的果肉,塞到了他的口中。而后笑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嗯。很好。”蔺君泓笑着看了她一眼,“不过,如果是茶,我就更喜欢了。” 元槿这才想起来,自己吃着水果不口渴,他一直剥着却是会口干。 听他这样说,她便去旁边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已然不烫了,这便端到了他的身边。 蔺君泓摊开全是果汁的十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茶杯,而后微微侧过头去,朝元槿望了一眼。 元槿晓得,他这是十指都沾了汁液不方便拿茶杯,所以让她帮忙。 他帮了她许多次,她帮他一次又有何妨? 元槿一点也没迟疑,当即一手扶着茶盏的杯身,一手托着茶盏的底部,凑到他的唇边,帮他喝完了一盏茶。 蔺君泓欣喜至极。心中诸多情绪涌动,连这杯是什么茶都没尝出来。 一杯既毕,元槿拿着空了的茶盏去到桌边放下。 蔺君泓却是暗自惋惜。 早知如此,真该让人把府里最大的茶具拿出来用…… 吃过果子后,天色已然有些微的暗了。 元槿想要尽快回公主府去。不然的话,怕是赶不及。 蔺君泓却在这个时候说道:“阿吉阿利很是想念你。不如,去看看它们?” 想到那两只巨大的狗狗,元槿想要离去的脚步就有些迈不开。 思来想去,许久后,最终是颔首应了下来,和他绕到了王府外头,带着两只狗儿去旁边的密林里散步。 不过,和它们闹了这么一趟,时间就真的来不及了。 “左右已经晚了。不如,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蔺君泓将阿吉阿利送回狗舍后,与元槿并行着往王府里走,笑道:“等会儿晚膳后若是你不累,我还可以带你骑马。” 骑马? 元槿瞬间想到了烈日。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横了他一眼。 蔺君泓知晓她是回忆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目光闪了闪,转而说道:“阿吉阿利和人不亲,平日里除了我在的时候外,无甚开心的时候。往后你若是有空,可否过来看看它们?” 虽然他是故意转了刚才的话题,而且,转得还极其没有水平、十分刻意。但,元槿也知道,他说的这是实话。 每次她来的时候,阿吉阿利都高兴疯了,围着她又跑又闹的。 看打扫狗舍的人那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她便知道,即便是平日里照顾它们的那些人,也不敢和它们笑闹的。 于是元槿很自然地答应下来,“往后课业不紧张的时候,我便过来看看它们。” 一时间,端王爷眉梢眼角就都沾染上了浓浓笑意。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元槿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晚膳居然是吃烤肉。 看到绿芜斋里那几个大大的烤架后,她心里有点犯怵,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大热天的吃烤肉,会不会太热啊。” “不会。” “真的?” “嗯。” 虽然蔺君泓一再保证了,但元槿怎会轻易相信? 她不禁驳道:“火燃起来后,怎么着都会散发很多热量。不热怎么可能。” “真的不热。” 端王爷慢慢地、慢慢地侧过身来,凝视着她,轻笑道:“因为是我在烤,而你,只管吃就行了。” 这个答案是元槿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看到蔺君泓将她安置在旁边的树下坐好,而他独自去往烤架旁,生火,穿起肉来,架到烤架上,元槿方才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端王爷当真亲力亲为去烤肉了。 其实,蔺君泓也不想这样。 但他不擅长厨艺。他只是行军打仗的时候,和兵中军士们一起烤过肉。厨艺之上,也就这个能拿得出手了。 这是元槿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独自来端王府做客。 他很想自己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元槿不知道蔺君泓心中所想。 但她知道,大热天里烤肉意味着什么。 她没料到蔺君泓居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不由说道:“何苦来着?让人炒了端上桌就好,怎么样都能吃。如果真想烤,让人烤好了再……” “你这是在担心我?”蔺君泓忽地侧首,扬声笑问她道:“我烤就太热了、不行。旁人烤就不热了、就可以?” 元槿一下子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蔺君泓不禁哈哈大笑。 元槿被他笑得恼了,哼道:“一会儿我也要烤。自己烤的话,想加什么佐料就加什么。好不自在。” 蔺君泓懒懒地道:“可别。万一加点什么不能吃的进去,岂不麻烦了。” 元槿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驳道:“原来王爷是打算放什么不能吃的进去,所以非要自己烤?” 蔺君泓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他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 元槿虽没弄懂,却没来由地被他看得脸红了红,没再接话。 在火苗灼到肉上的噼啪声中,蔺君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渺。 “你只管信我。我绝不会害你,只会对你很好。这你放心就是。” 元槿想着这话应当是在因为刚才两个人开的玩笑,所以他辩驳了下。就顺口接道:“我也不会害你的。王爷只管放心。” 蔺君泓勾了勾唇角,未曾接话。 不多时,他额上冒了汗。 本想自己随意擦擦便罢。可是瞥见女孩儿的身影后,他心中一动,索性摊开双手,跑到了她的身边。又指了指自己的额。 元槿看到他面上的汗意,心领神会。拿出帕子来给他尽数擦去。 蔺君泓这便重新去到烤架旁,仔细翻烤。 一来二去的,肉终于好了。 不得不说,蔺君泓烤肉的本事还真的是不错。 外面香脆,里面嫩滑。一看就是个中好手。 元槿这样饭量不算大的,都吃了一个鸡腿、一个兔腿。最后撑得打嗝,还是蔺君泓叫人给她煮了山楂汤来饮的。 对此,元槿颇为尴尬。 蔺君泓却很是开心。 最起码,她爱吃他做的食物,这就很好。 晚膳过后,元槿终究还是没有答应去骑马。 一是折腾了这许久,她有点累了。 二来,她现在是在端王府。明儿一早还得赶回去上课,睡晚了,一定起不来。 蔺君泓自然没有勉强她。 听闻她要休息,他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你既是喜欢紫泉阁,不如就把那里收拾一下,在那里睡吧。” 话是这样说,其实,早在他们去和阿吉阿利玩闹之前,他已经吩咐了人将紫泉阁收整好了。 谁料女孩儿想了想,竟是摇了摇头,没同意。 而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我能不能选月露轩呢?” “月露轩?” 蔺君泓没料到她会说起这里。还没等自己仔细想,已经点头答应了下来,“好。”而后又有些疑惑,问道:“你既是喜欢紫泉阁,为何不在那里住下?” “我喜欢那里,是因为那里有趣。让我在那里,待上一整天也不会腻。不过,晚上睡的话,还是月露轩更合适。”元槿笑着说道。 月露轩里,最多的就是水。 静静的池水,养着睡莲和粉荷。 院中流淌着一条小溪,贯穿整个院子,穿梭在错开的几间屋子旁,温柔而又和缓。 那里有种别样的安静和祥和,静到让人心里没了杂念,清凉一片,很是熨帖。 听到元槿喜欢去月露轩睡,蔺君泓唇角的笑意愈发深浓了许多。 很好。 她喜欢的地方越多,越好。 怕的就是她看不上。 蔺君泓立刻喊了人来,去将月露轩收拾出来,而后暗暗盘算开来。 她既是喜欢在紫泉阁待着,就将那里设为她的书房。 月露轩,就当她的卧房。 至于其他的那些,嗯,金玉阁往后可以给她当做放衣裳首饰的地方。 绿芜斋作花园? 其余那些还没去过的院子,以后等她看过了后,再做打算吧。 反正他这里院子多,而且,统共就她和他两个人住。 这里的一个院子,就当旁人家的一个房间来给她用好了。 端王爷暗暗拿定了主意。 因为端王府里基本上不留客居住,所以,除了端王爷自己的篱落斋外,其他院子里并没有设置沐浴的地方。 满府里头,连个新的浴桶都找不出来。若想去寻的话,恐怕只能在那些糙老爷们的屋子里拿他们使过的了。 而且,现在已经天黑了。想要买新的,也是没有可能。 元槿问过府里的管事后,这就犯了难。 ……总不能真的跳进池塘里去洗澡吧? 上一回晚上在这里住的时候,她是照顾醉酒的蔺君泓,不知不觉睡着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今清醒着,不沐浴实在是难熬。 蔺君泓看她盯着已经收拾好的床铺半天没反应,只在那里发呆。心里头转了无数个念头,总算是摸到了一点点的苗头。 听说她刚才打听过沐浴的地方? 端王爷面色十分平静,语气十分淡然地说道:“你可以去篱落斋里沐浴完,再回来睡。” 元槿刚才听管事说过了,端王爷有点洁癖,篱落斋里的浴池,只他一个人用过。连他兄弟们都不能用。 如今见蔺君泓这样说,她觉得他或许是在客气一下,赶忙推辞,“这样不太好,我……” 蔺君泓一看她这疏离的样子就来气。语气生硬地道:“怎么,因为我用过了,所以你不乐意?你放心,我自会让人再重新洗刷一遍。保准干干净净的。” 元槿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 明明是好心想要洗刷干净了让她过去用,偏偏说的这样嫌弃的一副语气。 得亏了她脾气好,不和他计较。 换个人来试试? 不被他气死都是好的! 不过,经了这一遭后,元槿算是知道了。 蔺君泓对她,是真的很好。 他之前吃饭时候说的那些话,让她不用担心他的用意、只管相信他,统统的一切,都不是虚的。 所以,即便被他那语气恼到了,她还是依然认真道了谢。 偏偏蔺君泓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她不住道谢。 于是端王爷抱胸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留下元槿无奈地苦笑,不知哪儿又惹了这位爷。 府里伺候的仆从中,一个女性都没有。所以,自打浴池清理干净、放好水后,一切的一切,都要元槿自己来完成了。 不过,元槿倒是喜欢这样的感觉。 平日里做什么事情都有丫鬟婆子在旁边,难得有一刻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这样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打扰的静谧时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她闲适地沐浴完毕,穿上了之前蔺君泓拿来的衣裳。 元槿没料到端王府里居然会备有女子的衣物。而且,意外的是,她穿上还很合身。 沐浴完毕后,神清气爽。 元槿穿好衣裳正擦着头发,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飘飘渺渺的笛声。 笛声婉转悠扬,如诉如泣。 元槿“咦”了一声,丢下擦拭头发的布巾,披着衣裳趿着鞋子跑了出来。 看到院中的那个人影后,元槿很有种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感觉。 “啊……那天,是你?”她愕然说道。 虽然女孩儿没有明说,但蔺君泓知道,她说的是山明寺中在方丈大师院子里的那一回。 他颔首笑道:“是我。” 元槿想到那天自己说过的话,莫名有些心虚。不过,转而想想,当时她和杨可晴在院子里,他在屋子里,即便她们两人说了什么,他也不会知道。 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次。即便知道了,你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蔺君泓心下了然,不过,未免她尴尬,所以轻笑一声,说道:“嗯,我不知道。” 元槿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劲。再仔细想,又琢磨不出什么来。 不等她想通,蔺君泓已经声音一冷,拧眉说道:“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说着,他进到屋里又行了出来。手中拿着干净宽大的布巾。 “如今夜里的风已经开始有些凉了。如果不擦干,明日怕是会头疼。” 不待她反应过来,湿湿的头发已经被他用布巾裹好,细细擦拭。 元槿大惊,“我自己来就好,”赶忙站起身来,要去抢那布巾。 却被他一把按了下来。 “就你那点力气,擦到何时能好?慢吞吞地弄完,少不得要耗上许多时候。我还想要等下早点睡。” 蔺君泓这样说,元槿也不好反驳了。只能坐在石凳上,乖乖地任由他施为。 不多时,他的声音传来。因被头发和布巾的摩擦声所扰,听上去有点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切。 “你若是真的想谢我,不如等会儿我吹笛,你用琴来相和?” “现在不行。”元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等我多学段时日再说吧。” 姚先生说过她琴艺不错,很有天赋,一点就通,学得又快又好。假以时日,应当能够颇为出众。 她也觉得学琴比起学别的来要容易许多。 只不过…… 与笛声相和? 那得学了足够长时间才行。 蔺君泓知道她的顾虑,本想说自己不介意,思量了下,转而问道:“要不我教教你?” 元槿愕然。忍不住抬了下头,有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她诧然道:“你还会琴?” “先生笛琴双绝,既是教了我笛,又怎会不教琴?我镇日里只拿着笛子,不过是——” 蔺君泓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 ……因为这缘由,对着她的时候,他有些说不出口。 偏偏女孩儿稍稍一想就已经猜中,促狭地说道:“是不是因为笛子好拿?” 蔺君泓忍不住笑了。 自己在她面前说出来,颇有些赧然。 但,被她猜中心思,即便是同一个答案,那心情也是截然不同的。 故而他十分爽快地颔首道:“是。” 轻抚了下她的发,察觉已经差不多干了,蔺君泓将布巾收了起来。 看如今月色正好,而月下美人着实娇柔惹人沉醉。 蔺君泓不愿她这么早就离去,就拿出笛子来问道:“还要不要听?” 其实,他的技艺很好。听他吹笛,对元槿来说,着实是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故而不用多加考虑,她便答应下来。 在女孩儿的微笑注视下,蔺君泓努力静下心神,缓缓吹奏。 一曲即毕,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 蔺君泓回首去看,才发现女孩儿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他收起笛子,小心翼翼地抱她起来。 本打算抱她去往月露轩,在迈开步子的刹那,又改了主意。终究是抱她去了他的卧房,放在了他的床上。仔细端量许久后,给她轻轻盖好薄被。 将要离开时,脚步停在门边,半晌,迈不出去。 最终,抵抗不住心里愈发炽热的*。 少年慢慢折转了回去,按捺不住地轻轻俯下身去,在女孩儿唇上落下了个轻吻。 温柔缱绻,却又虔诚至极。 41章 元槿早晨醒来的时候,望见有点熟悉的账顶、看到有点熟悉的屋子后,一时间,很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很有些想不透,自己怎么又睡在了篱落斋。 不过,不等她再多思考,不远处倚窗而立的少年已经悠悠然替她作了回答。 “昨儿你直接趴在外面睡着了。我不把你放到这里放哪里。难道还要大老远地跑一趟月露轩不成。” 听了他这话,元槿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愕然问道:“难不成是你把我抱、抱……” “不乐意?”蔺君泓抬眸淡淡地看着她,“要不我让繁盛他们过来。或者是厨房里做活儿的那几个。再不然,门房上的?” 元槿看看他,不由得有些耳根发烫。 虽然是不知情的情形下被人抱过来的,但,怎么想,都有些纠结。 问题是对方还是好心…… 望见她这纠结万分的模样,蔺君泓忽然嗤地一笑,哼道:“你还真信了。” 元槿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 “你自己被风吹得冻醒了,迷迷糊糊爬到我这里来睡。我没办法了,就去了隔壁屋子。” 元槿把他这话里里外外琢磨了好几遍,有些明白过来,奇道:“我自己过来的?” 蔺君泓也不回答,就这么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元槿释然了。 想想上一次,她也是自己困极了爬上来睡的。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也这么着,好像也说得过去。 看到她如释重负的神情,蔺君泓脸色顿时沉了沉。心里头憋着一股子郁气无法纾解,只得闷闷地出了屋。 早膳是他特意让人从醉仙居里买回来的。 用早膳的时候,蔺君泓似是无意地说起来,邹元桢的脚伤一时半会儿地好不了,怕是要在太子府里多待几日了。 元槿没料到他消息那么灵通。 不过,邹元桢的事情,她是不太在意的。故而听闻后只应了一声,便没再多说甚么。 看她态度如此,蔺君泓的心里愈发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说实话,他不过是把邹元桢的最新动态和元槿说一声罢了。至于二房那些人和太子府的关系如何、最后会不会扯上关系,他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只关心眼前这女孩儿的心思、态度,也就够了。 只要她肯答应他,那么其他人怎么样、怎么做,对他来说,丝毫都没有影响。 可是,他不在意是一码子事。 她一点儿都不介意、随便自家姐妹怎样和太子府有关都无所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她这态度,分明是根本就不曾想过和端王府会有什么牵连…… 难道昨儿那些都白做了? 蔺君泓心里发堵,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或许,当初让她住进公主府,是个错误的决定? 要不要该想个法子,让她直接住进端王府来? 他正沉闷不已地拨着碗里的白粥,忽地眼前一闪,碗里骤然多了些小菜。 蔺君泓默默地抬眼去看。 元槿已经收回了公筷搁置一旁,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顾自继续用膳。 端王爷莫名地心情好了许多,觉得眼前的吃食也没那么难以入口了。 也罢。就先在公主府住着吧。 免得真把人拐进王府,入了冬邹宁扬回来后,再和他算账。 虽说邹宁扬以前和他是称兄道弟的,但以后邹大将军可是他长辈,得敬着点。不然小丫头肯定会恼了他。 心下主意已定,端王爷的神色愈发和缓起来。 他三两口扒完了饭,就开始对醉仙楼的早膳开始挑三拣四起来。最后择了看着营养和品相都不错的几种,不住地往女孩儿跟前堆。 今日元槿吃得还算比较多。 蔺君便也觉着醉仙居的东西还算不错,比起其他酒楼好似顺口了这么一些。 他就唤了盛武过来,吩咐道:“往后厨里的人分成两拨轮值。一些在府里做事的时候,另一半就去醉仙居里学学厨艺。” 端王府内不比旁处。 很多人盯着他这里,恨不得瞧出几个窟窿来。 如果不是这帮子手下得力,他晚上回家睡个觉,怕是都没法安稳。 所以,他没法从外头招人来当厨子。倒不如把自己的人送出去学一学厨艺。 元槿吃得慢。 蔺君泓安排好一切后,她才刚刚搁下碗筷。 蔺君泓的视线在她擦拭双唇的丝帕上只停留了一瞬,就往旁边一转,凝滞在了她的双唇上。 不知为什么,今天怎么看,都觉得她的双唇润润的,比起平时来,更多了点润泽和饱满的感觉。 想到这个,蔺君泓便回忆起昨晚上自己偷偷地…… 端王爷顿时有些脸颊发烫。忙轻咳一声调转了视线。 可是看不到后,又觉得可惜。只因过不多久她就要离开端王府了,再不看,又是要许久见不着。 故而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折转了回去,停在她的身上,半点也不想挪移。 待她净过手、漱完口后,蔺君泓这便陪在她的身侧,往外行去。 元槿本以为他会去接蔺松华,谁知蔺君泓竟是直接和她一同坐了马车,先把她送往公主府。 听出她的疑惑,蔺君泓问道:“我若不送你过去,如若出了点岔子,旁人发现你不是从家中过去的,你该当如何?倒不如一起去了,如果有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元槿没再多想,倚靠在车壁上合目小憩。 休息了下后,她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是每每睁开眼,端王爷都好似正心无旁骛地盯着车里的一个锦缎靠枕。 而车子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元槿便想着应是自己多心了,将这个抛诸脑后,不再放在心上。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两日后便到了杨可晴的生辰。 这天一大早,小姑娘就抱着腾腾跑来了轻烟小筑,找元槿玩。 卓妈妈在旁不住地哎呦着念叨:“小祖宗,您今儿可是小寿星,怎能到处乱跑呢。” 杨可晴一听这话,就变了脸,朝她怒叱道:“知道我今儿生辰你还非要和我对着干?难不成这府里头我去哪儿还得经了你的同意不成!” 这话说得可是十分严厉。 卓妈妈这就不敢再吭声了。 元槿知道杨可晴之所以来找她,是因为即便在小姑娘生辰这一天,长公主和驸马也是去各忙各的,没人陪着她。 她拿出自己备好的礼物,一对可爱的绞丝金镯子,送给了杨可晴。 杨可晴欢欢喜喜地接了,直接套在了手腕上。不大不小,刚好。 元槿便将一切暂时搁在了一旁,全心来陪着杨可晴玩。 没多久腾腾开始挣扎着要下来。 杨可晴就和元槿一起去到院子里,把它搁到地上。 腾腾一下子就窜开了,朝着白猫奔去。 闹闹这些天活泼了许多,渐渐恢复了些往日里横行无阻的霸道劲儿。不过,这也仅限于在元槿的院子里。一出了这个院子,它就乖巧起来,即便去外头溜圈儿散步,也是悄声漫步,很是低调。 腾腾见了它后,就跟前些日子它还神伤的时候一般,不时的去戳它、挑衅它、逗它。 不知是经了一回事后淡定了许多,还是说,顾及着前些日子里腾腾的陪伴。虽然如今性子恢复了,但闹闹对腾腾的挑衅却视而不见,任由腾腾在它周围乱蹦跶,它依然不动如山。 白日里猫儿需要补眠。 最后闹闹实在是被腾腾扰得睡不了觉了,这才喵呜一声抬了抬爪子,把腾腾往旁边一拨。 腾腾顿时怂了,不住地围着半睡着的它打转,缩着小脖子细细观察它。 闹闹兀自不动,半眯着眼任由它乱转。 这两只的小模样逗笑了大家。 杨可晴也不唤腾腾回来了,让人上了果子点心,直接把腾腾的乱转当成了茶时的调剂,边喝茶吃点心,便和元槿笑看着那边。 不多时轻烟小筑来了客人。 出人意料的是,竟是姚先生。 姚先生一改往日冷冰冰的模样,笑着说了句“小郡主生辰安康”,而后拿出一本册子来,说道:“我也没甚可当做礼物送你的。这本棋谱是我珍藏了多年的,送与你吧。” 杨可晴搭眼一瞧,那本棋谱竟然是姚先生最心爱的那本古籍。一时间惊住了,就没敢接,眼神乱闪地朝着元槿看过去,不知该怎么样才好。 姚先生至今未婚,自然没有自己的孩子。 元槿知道,其实姚先生一直很喜欢小孩子,也很疼爱杨可晴。因着希望杨可晴成才,所以对小姑娘有时候难免严厉了些。但心底是十分疼爱杨可晴的。 如今看到姚先生将自己心爱之物拿了出来,再看杨可晴有些慌乱的模样,元槿不禁莞尔。 这本古籍,姚先生有一次看过后顺手搁到了课堂的讲桌上,忘记了拿回去。等她折转回屋的时候,正巧瞧见杨可晴在拿着翻阅。 古籍的纸张比较脆弱。 姚先生看她翻阅得太过用力根本就不爱惜,就训斥了几句。 小姑娘有些委屈,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当时元槿不在。这事儿还是事后杨可晴告诉她的。 元槿晓得姚先生这是看着小姑娘喜欢这本书,割爱送给了她。忙朝杨可晴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她曾经不止一次和杨可晴说起过,姚先生其实很疼爱杨可晴的话语。 小姑娘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如今看着笑容和讯温暖的姚先生,不知怎地,小姑娘就想了起来。 看看先生今日拿来的棋谱,杨可晴先是有些紧张。后看到元槿也说没事,她心下稍安。 杨可晴搓了搓手,觉得干净些了,这便两手齐齐将棋谱捧着接了过来。然后敛衽行礼,郑重地说了声“谢谢先生”。 看到她这样恭敬又礼待,姚先生一时间亦是感慨万分,说道:“年长了一岁,往后要更加努力才是。你天资聪颖,只是定力差了些。若肯努力,往后自是前程大好。” 她知道自己在场的话小姑娘放松不开没法玩的尽兴,说了会儿话后便离去了。 杨可晴想把古籍好好收起来,又暂时不想回玉雪轩,一时间有些犯了难,“我那儿冷冰冰的没有人。娘去准备今日宴请的东西了,爹在拟定外院里安排客人的席面。回去了也没甚好玩的。” 说罢,她将古籍好生地搁在了元槿屋里,说是晚一些的时候再拿回去。 两人刚出了屋子,蔺松华到了。 与他同到的,便是端王爷蔺君泓。 两个小家伙玩在了一起。 蔺君泓扫了眼卓妈妈,和元槿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脚下一转,去习武场自去练箭去了。 日上三竿后,客人陆续前来。 杨可晴被逼无奈,磨磨蹭蹭地和长公主一同出去迎客人了。 元槿知晓长公主一直不太喜欢自己,所以也不去她跟前添堵,就陪着小皇孙去花园里玩。 蔺松华性子温和,却也有同龄人一样的强烈好奇心。 到了花园后,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一会儿是这朵花叫什么。一会儿是这花能开多久。再过会儿,又要问花败了后结什么果子。 元槿捡了能答的一一答了,不能答的,就摇头说不知。几次三番下来,“不知”二字越堆越多,面对着蔺松华疑惑的目光,她也只得无奈苦笑。 “你就这么欺负邹姑娘的?” 懒懒的声调传来,蔺君泓踱着步子朝这边缓行,“邹姑娘一不是花匠二并非果农。你一个大老爷们这样迫着个小姑娘回答,好意思?” 蔺松华立马板着小脸说道:“邹姑娘,刚才对不住了。” 元槿看他如此,知晓定然是蔺君泓平日里管教他十分严厉。 想到蔺君泓刚才一口一个“大老爷们”,再看眼前的小男孩,元槿莞尔,不禁横了蔺君泓一眼,无声说道: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然后元槿微微躬下.身,与蔺松华道:“端王爷知道的多。小皇孙若是有不懂的,尽可以问端王爷。” 她刚站直,额上就被轻叩了下。 蔺君泓哭笑不得地说道:“小丫头,就知道过河拆桥。” 自打上一回去过端王府后,元槿知晓这位端王爷其实是个性子极好的。如今和他相处,便随意了许多。 听他这样说,她也不怕,故意拿腔拿调地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自当是无法为小皇孙解惑。好在端王爷博学多才,想来定能做成此事。” 蔺君泓看她这样笑弯了眉眼地与他顽笑,心下甚是欢喜。先前准备好的话语不知怎地就想不起来了,鬼使神差地随口应了一声。 这下可好。 蔺松华当真是拉着他的衣角开始连番问了起来。 端王爷虽十分不情愿,奈何元槿就在身边。他恼不得气不得,只能强压着性子和小家伙好好说了起来。 见女孩儿在旁笑眯眯的模样,蔺君泓咬牙切齿地和她无声说道:往后再找你算账。 恰在此时,长公主遣了丫鬟来喊元槿,说是将军府的家眷将要到了,问元槿要不要过去相见。 这次是小郡主办生辰宴。元槿知晓,若是无事的话,祖母都有可能过来。 虽说还不确定究竟邹家都来了谁,但考虑着长辈到来不好不去迎接,元槿就和蔺君泓说了声,由那小丫鬟引路,往前面去了。 谁知还没等到邹家的长辈,元槿倒是先遇到了邹家的其中一个人。 邹元桢。 长公主的女儿过生辰,太子妃也亲自前来道贺。 可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太子妃并非孤身一人而来,她的身边,跟了个容貌清丽气度端庄的少女。 正是邹家的大姑娘邹元桢。 元槿看到她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下。 邹元桢倒是神色如常,不慌不忙地和元槿打了个招呼。 太子妃笑道:“桢妹妹既是遇到了邹三姑娘,不如就和三姑娘一同去顽吧。我这里无事,你不用陪着。” “我自然是要陪着姐姐。”邹元桢笑得腼腆而又温婉,“姐姐这两日身子不适,我不放心。需得一直看着你好好喝水、好好吃饭,这才能安下心来。” 她这番话显然极大地取悦了太子妃。 太子妃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邹元桢挽在她臂弯上的手。 旁边的人俱是惊疑不定。 太子妃身子不好,这是尽皆知晓的事了。只不过太子妃忌讳旁人提起她的病情,所以众人即便是关心她,也不敢随意在她面前提起来。 可这邹家的大姑娘却能毫不避忌地谈及此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里都犯起了嘀咕,看向邹元桢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邹元桢好似这才看到元槿一般,笑着说道:“妹妹近日可好?祖母和母亲可还安康?”语毕,似是刚刚发觉自己失言,掩口道:“抱歉。我忘了妹妹最近在公主府里学习,无法归家了。” 邹元桢摆出关心姐妹的模样,元槿索性也作出这般的模样来,问道:“听说大姐姐伤到了脚,不知好些了吗?” “好多了,妹妹不用担心。”邹元桢说道。 太子妃笑着嗔了一眼,“其实还没好全。大夫说得再休息个两三日。”又与元槿说道:“只不过她不放心我,定要跟来伺候。”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欣慰和喜悦。 元槿笑笑,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将军府的家眷到了。 当先迈步下车的,便是二姑娘邹元杺。 邹元杺搭眼就看到了邹元桢。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邹元桢挽着太子妃手臂的手上。 但,也只停了一瞬。 邹元杺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端正朝太子妃行了个礼,微笑着说道:“几日不见,太子妃气色好了不少。” 一举一动,说话言语,竟是沉稳干练了许多,与往日的急切截然不同。 只不过目光里的怒火依然有点遮掩不住。好在她自己也知道,不时地垂下眼帘悄悄遮去。 这时候邹老太太和二太太杜氏也已经行了过来。 老人家看也不看邹元桢一眼,和太子妃行了礼,这便带着一众家眷往里走。经过元槿的时候,倒是和元槿打了个招呼。知晓元槿要陪小郡主,老太太便没多说什么。 不过,这次是太子妃当先沉不住气,唤了老太太一声。 “前几日着实是我们不对。如若不然,桢妹妹的脚也不会受了伤。”太子妃歉然说道。 邹元桢忙道:“虽然受了伤,但姐姐待我这般好,那点伤,我早已……” “那日静雅艺苑并未放假。”老太太突然打断了邹元桢的话,十分平静地说道:“我们邹家也没什么大事非要让大姑娘离开艺苑特意出来一趟。大姑娘如何受的伤,我是管不得的。” 老太太早已恼了邹元桢的一意孤行。 所以,她特意在太子妃面前表现得十分冷淡。等着太子妃和她主动说话了,方才低声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太子妃也不是个傻的。 听了老太太一番话,她怎会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邹元桢那天,本不该出现在街上。 心念电转间,太子妃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邹元桢赶忙解释。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太子妃纤指抬起,将她的手一点点地扒了下来。 邹元桢大惊。 她早已看出老太太一心想要攀上太子府的意愿。所以,才敢铤而走险,迈出这一步。赌的就是老太太的欢心。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当先一步取得了太子妃的信任后,老太太居然会当众拆桥给她难堪。 邹元桢赶忙说道:“太子妃,我没有……” “姐姐也真是的。脚受伤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若不是我派去迎接太子妃的人看到了,恐怕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邹元杺一脸愁郁地走上前来,对太子妃说道:“我知道姐姐和母亲一向不亲。母亲想要管教她,她不肯,偏偏只听她姨娘的话。若这一次姐姐受了伤后早点让我们知晓,我们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 几句话,就将邹元桢和嫡出的孩子给分隔开来。 ——她邹元桢做得不好,是因为她不听嫡母的话,不是嫡母不教导她。 她做错了事,那也是她和她姨娘的错。和嫡母、嫡出孩子们,没有半点关系。 太子妃朝邹元桢望去,问道:“当时你不是将身边的丫鬟遣了去将军府禀告此事?” “根本就没有。”邹元杺接道:“我往太子府赶去探望,回去的路上正好瞧见那丫鬟,正在街边买吃食。哪里来的回府禀告?母亲和祖母都可以作证。家里谁都没有见过那个丫鬟。” 话到此处,望见太子妃面上的失望之色,邹元桢明白,自己这一次怕是无力回天了。 那个丫鬟,她当真是遣了去将军府的。 但如今将军府里上下口径一致,都说没见过这个丫鬟,她又能如何?! 邹元桢紧紧咬着牙,这才没让自己破口大骂、显露出狠色、恨色。 邹元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温婉地与太子妃说道:“听说公主府的碎冰甜点十分有名。我一直没有机会得见。不知可否麻烦太子妃为我介绍一二?”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挤开了僵立的邹元桢,走到了太子妃的身侧。 太子妃好似忘了邹元桢一般,接了邹元杺的话,和老太太她们相携着往里行去。 邹元桢赶忙去寻元槿。 可元槿早已跑到了刚刚下马的高文恒旁边,和表哥说话去了,哪有她插口的份? 一时间,孤立无援的邹元桢只觉得周围都是嘲笑的目光。 人人看向她的目光好似都带了讥诮。人人看向她的时候,好似都在嘲讽。 她心下暗恨。转身要走,脚步一顿,又改了主意。 左右已经来了公主府,进了宴席的门,断然没有这般轻易离去的道理。 于是她掩下了心中所有的情绪,深吸口气,摆出惯常的平静样子,神色如常地往里行去。 高文恒没料到自己刚刚下了马,元槿便忙不迭地来寻他了。 少年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极度的喜悦,温和问道:“槿儿可是有事寻我?” 元槿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其实,刚才她是看到了邹元杺和邹元桢那一幕后,暗道不好。生怕那边闹了起来后,会有人来寻她说事儿。 她就朝着远离她们的方向溜了。 只不过,走到半路,恰好就碰上了高文恒。因为方向对得太正、太巧了,看上去倒好像她是直接寻他而来。 高文恒笑道:“我还需得和驸马见一面。槿儿寻个地方等我片刻,我等下去找你。” 元槿一时间有些难以解释。好在预习课业的时候,她也有些东西不太明白,刚好以此为借口和他说上几句话,这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高文恒是杨驸马下帖子请了来的。与元槿约定好了等会儿见的地点,道别后,就先去寻了杨驸马。 元槿知道高文恒说的那个地方。 在公主府最大的花园里,是花厅旁的一处,位于水榭尽头的假山旁。 花园里和花厅旁时常有少年少女们玩耍,热闹得很。只这个地方,因着有些偏,大家不耐烦过去,倒是人很少。 在他选的这个地方说话,较为清净,不会有人打扰。而且,又处于大家共同玩乐的院子里,旁人无法指责什么。倒是极其妥帖。 打定主意后,元槿当先朝着那边行去。 谁知半路上就遇到了高文恒。 元槿很是疑惑,因为高文恒离开那么短时间,应当还未寻到杨驸马才对。 高文恒笑得有些羞涩,“我怕槿儿找我有急事,所以,先不过去了。与你说过话后,我再去也可以。” 语毕,又问元槿是什么事情。 听闻是课业有关,高文恒明显松了口气,与她细细讲解起来。 这一个知识,元槿从来没有接触过,是真的不知道。昨日自己预习课文遇到后犯了难,一直没有想透。如今不待先生上课便能提前得以解答,算是意外之喜,自是听得十分认真。 蔺君泓听闻太子妃来了,就止住了蔺松华的不断疑问,让人将小皇孙蔺松华带去了他母亲那边。 他听繁盛回禀了元槿的去处后,便绕出了小花园,抄了小道,往大花园那边行去。 谁知刚刚绕到水榭前,正打算向前走时,却看到了元槿和高文恒正并行着朝这边走来。 看到元槿,蔺君泓很是高兴。正要与她打个招呼,谁料女孩儿只侧首与身边少年说着话,竟是丝毫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就这样,隔了几尺远的距离,擦身而过。 虽说身边有树丛半遮掩着。可若不是他们两个人只凝视着对方、只看着对方,哪会丝毫都留意不到周围有人? 蔺君泓的笑容渐渐冷却,神色清淡地看向不远处。 两人已经停了下来,浅笑着交谈。 女孩儿神色如常,只微笑以对,乍看之下倒也没甚特别。 可是温和少年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却是一目了然显而易见的。 蔺君泓被高文恒柔和的目光刺得心里发疼。 想他征战沙场多年,亦文亦武,从未遭升起过这种挫败的心思。即便是被胞姐使了手段不得不回京,心中也是不甘罢了,并不曾觉得失败。 但这次,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确定来。 如果他使尽了百般的手段,她依然不属于他。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三生三世那么长。 两人终于告别分开。 蔺君泓片刻也无法继续再等,朝着女孩儿离去的方向大跨着步子追赶上去,一把拉住了她,迫得她不得不停了步子。 虽然他是生拉硬拽,可是潜意识里就不忍心弄疼了她,手中使了巧劲儿,并没下大力气。 所以元槿虽被拽住了手臂,却没感觉到疼。 回头看过来,见是蔺君泓,她有些意外地问道:“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一声王爷,昭显了疏离。 她的眼中,只有意外,没有惊喜。 蔺君泓只觉得心里头似是被钝刀割过一样,一下一下地泛着疼。 他慢慢地将五指松开,放开对女孩儿的桎梏,深吸口气,努力放平语气说道:“你往后莫要再和高文恒私下里多说话了。” 元槿有些恼了。 她不过是和表哥说了会儿话,又哪里有问题了? 思及第一次和蔺君泓相见的时候,他也是对她和高文恒的相见诸多不满。 不过,念及这些时日里他对她的诸多关照,元槿还是耐着性子忍了口气,扬起个笑来,似是玩笑般地说道:“他是我表哥,又住在我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可能不私下里说话。” “总之尽量吧。”蔺君泓别开眼,抿了抿唇,垂眸说道:“即便你没多想,他那边……罢了。这些本也不是该说与你听的。” 看他坚持如此,元槿的心里渐渐地冷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僵硬,说道:“王爷管的未免太多了些。表哥他性子温和,从不伤害别人。我们光明正大相处,行得正坐得端,没甚见不得人的。偏偏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咄咄逼人,却是不知为了甚么!” “我管得多?” 蔺君泓本就心里极其地不舒服,被她一驳斥,也是气狠了,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口不择言道:“我对你哪一点不如他了?为何你对我百般地推脱远离,偏偏待他这般亲近?!” 元槿听着这话有点儿不太对,迟疑着说道:“王爷的意思是……” 蔺君泓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顿时一怔。 一时间,端王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十分精彩。 42章 沉默了许久后,蔺君泓忽地笑了,“我的意思?” 他抱胸往旁边树上一靠,凤眼微眯,斜斜地望向元槿。 “我说我想三媒六聘地把你娶回家,当祖宗似的供起来。最好的全给你。保你一生无忧无虑。你信是不信?” 元槿莞尔。 这人难不成以己娱人成了习惯? 也是。刚刚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的,他这样开个顽笑,想必也是打算将刚才的不愉快赶紧揭过去吧。 于是她不住地点头,随口说道:“信。我当然信。端王爷一言九鼎,自然说什么都是真的。” 语毕,她施施然朝他行了个礼,含笑道:“那我就在家里静候佳音了。” 蔺君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也不急不躁,神色平静地望回去。 半晌后,蔺君泓嗤地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却是传来了惊喜的喊声。 “可是找了你们许久。你们倒是眼尖,居然寻了这么个清凉的地方偷偷待着。” 这个角落临水,又有假山遮蔽,旁边还有树木,倒真的是比较凉爽。 蔺君泓之前要说的话被硬生生打断,心里冒火,语气凉凉地随口应了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元槿一眼,转眸望向来人。 看到顾青言和许林广并行而来,他淡淡说道:“你们跑这儿来做什么。” “自然是寻你们啊。”许林广笑着答道。 顾青言走到元槿身边,说道:“葛雨薇来了,就在前头亭子里。穆效也来了。雨明正和他们在一道,我们就来寻你了。” 他这话一说完,蔺君泓和元槿就都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穆效还没定下要不要回西疆。若是要回去的话,近日就得动身了。 可葛雨薇那边,他还惦记着,半点进展都没。 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且元槿刚好也在,就想着帮上一帮。再不济,琢磨出葛雨薇的心思也好。 要知道,葛雨薇极少对人交心。 认真算起来,元槿这可是头一份。 以己度人,蔺君泓知道穆效的心里也不好受。 虽说自个儿这边还没完全解决好,端王爷依然不甘不愿地点了头,与元槿说道:“那我们就过去吧。” 语毕,当先朝着那边走去。 他一走,旁边两人不由得齐齐松了口气。 许林广悄声问元槿:“刚刚你们是怎么了。吵架了?” 顾青言也在旁接道:“应该是吵架了吧?” 他们俩来的时候,蔺君泓随便看的他们那一眼,可真是骇人。 简直是煞气十足,几欲夺了人的性命去。 如果不是他们和他很熟,他极快地收了视线,保不准两个人就要惊得当场失态了。 他俩可是文人来着。不禁吓。 元槿想想,她和蔺君泓之前确实是在争吵。虽然后来开了个玩笑气氛和缓了点,但争吵的不愉快许是对蔺君泓有所影响。 于是她颔首应了一声。 许林广和顾青言对视一眼,心说果然是这样没错。 端王爷虽脾气不好,却也极少表情外露。 能让他遮掩不住将情绪显露在眼神中的,恐怕也只有这位邹三姑娘了。 一行人来到凉亭的时候,其中的三人正笑着交谈。 说是三个人在交谈,但,其实是两个两个地在说话。 葛雨薇端坐厅中,姿态娴雅地朝着亭边池塘里抛着鱼食。间或抬起头来,和站着的葛雨明说笑两句。 穆效站在葛雨明身边,有些局促地插上一两句话。却是明显不敢和葛雨薇说,只能同身边的葛雨明讲。 于是乎,葛雨明倒是两边都要顾及着,笑容都快僵了。 看到这一幕,蔺君泓忍不住朝穆效飞了个眼刀过去——瞧你这点儿出息!好好说个话能死人?! 穆效无奈地摊手苦笑——说多错多。她不想理他的话,他硬要凑过去,那就怎么都是错。 蔺君泓本还想再嗤笑一声。他忽地记起来刚才自己和女孩儿的那番对峙,心下一黯,那些话就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一来二往地,就也到了凉亭之中。 葛雨薇早就想着能遇到元槿了。只是刚才来的时候打听了下,听闻元槿有事不在厅里,她就想着稍晚一些再找她。却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 看见元槿后,葛雨薇惊喜不已。 喊了一声“槿儿”,她将手中的鱼食随手撒到池塘里,起身朝着元槿行去。 穆效见葛雨薇起身,下意识地就想过去扶她。被身边葛雨明狠狠拉了一把,拽在了原地。 穆效这才想起来。大家伙儿说好了的,把邹三叫过来。看看她和葛雨薇怎么相处的,然后瞧瞧和旁人有什么不同。也好找出穆效一直无法让葛雨薇另眼相看的缘由来。 因此,此刻瞧见葛雨薇跛着朝元槿走去,穆效的心里即便再忧心她,也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止住了动作。 元槿看到葛雨薇,也很是欣喜。唤了声“葛姐姐”,笑问道:“最近姐姐在忙什么?瞧着倒是晒黑了些。” “骑马晒的。”葛雨薇道:“夏日里就是这点不好。稍稍活动下,就出一身的汗。在外头多待会儿,就晒得看不见本来的肤色了。” “可不是。所以说,像我这样懒惰的,可是沾了光,还依然白着。姐姐你这样勤劳的,只有羡慕我的份儿了。” 葛雨薇嗔了她一眼,哼道:“你就知道刺激我。” 她拉了元槿在旁边坐下,又去到桌边倒茶,“刚才我觉得这茶水不错。你尝尝看。” “那我可得尝一尝。”元槿笑道:“长公主是个仔细人。对待吃食十分细心。不然的话,这儿的碎冰甜点也不会那么有名了。” “可不是。所以说,别的地方的宴请我不见得去,但是明乐长公主下了帖子的,却一定要来。” 葛雨薇说着,端了倒好的茶到元槿跟前。 元槿尝尝,觉得不错。又自己过去倒了一杯。再给葛雨薇也倒了一杯,顺手给她端来。 饮过茶后,两人又去到凉亭中间的桌旁,吃了点果子。 两个女孩儿旁若无人般说笑着,仿佛周围的几个少年根本不存在一般。只偶尔和他们搭话一两句,其余的时候,压根不去搭理他们。只顾着她们自己说笑。 少年们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 他们算是和葛雨薇一起长大的了。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是真没见过葛雨薇这样喜欢和旁人相处的。 不多时,两个女孩儿觉得这里无趣了,相携着朝外头的紫藤花架下行去。 等她们走远后,葛雨明用手肘捣捣穆效,“看出什么来了?” “啊?”穆效怔了怔,“呃……她们感情真好。” 一听就是什么都没瞧明白。 几人有些挫败,面面相觑。 就在亭中静寂到了极点,气氛开始渐渐显得有些压抑的时候,端王爷却是淡淡地开了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无差别对待。” 蔺君泓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凝视着女孩儿的背影,心中欢喜到了极致、喜欢到了极致,也自豪到了极致。 “槿儿对待葛雨薇,就跟对待旁人一样。根本没觉得葛雨薇和别人有半点儿不同。” 他这样一说,其余的少年们静静细思,忽地发现,果真是这样。 葛雨薇给元槿斟茶,元槿就那样端坐着受了,根本没有去想葛雨薇的脚怎么不方便。 葛雨薇和元槿在外头边走边笑闹的时候,元槿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和她追逐玩笑,根本没有想着葛雨薇腿脚不便,不适合这样顽笑。 在元槿面前,葛雨薇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和别人没有半点儿不同。 穆效瞠目结舌。 “难不成我以前做错了?” “不只你。”葛雨明沉吟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好似也做的不太对。” 他总觉得,妹妹的脚有瑕疵,需得好生照顾。 却忘了,妹妹的脚本也关系不大。 他这样一次次的照顾,反倒好似是在刻意提醒她,她的身体和旁人不同一般。 想来,她更喜欢的是和旁人一样,正常而安宁地生活着。 肩上忽然一沉。 葛雨明侧首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收手后缓步朝外行去。 “以前是以前。既是已经过去,对错都无关紧要了。往后注意下就是。” 顾青言赶忙叫住了他,“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 蔺君泓视线在元槿身上溜了一圈,好不容易才调转开来,望着池边垂柳。 越是看她,就越是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最不济,也得拉了她到一旁单独说几句话。 偏偏众目睽睽下,什么都做不得。 倒不如看不见,也省得心里头惦记得难受。 这一回,旁边那几个心思通透的少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穆效当先开了口。 “你去吧。”穆效很能体会端王爷如今的感受,说道:“眼不见为净。” 最后一句让蔺君泓忍俊不禁,脚步一顿,失笑着摇头,回首怒瞪了穆效一眼。 那五个字儿是这么用的? 这家伙……性子也太糙了点…… 得亏了葛雨薇性子爽利,不计较一词一句。 换作是那小丫头,少不得要怒气冲冲地理论半天。 元槿和葛雨薇玩了会儿后,有些累了。 恰好此时葛老太君遣了身边的丫鬟来寻葛雨薇,女孩儿们就一同往花厅行去。 许太太正巧也在。 看着远远走来的女孩儿们,她笑着与葛老太君说道:“邹家这个姑娘当真不错。前些日子我见着了,很是喜欢。也不知道定下人家了没。” 旁边一位太太是之前和许太太一同去布庄的,也是和元槿见过面的。闻言接道:“应该没的。邹姑娘之前身子不太好,想来还没说亲。” 许太太笑道:“这可是巧了。我家小广也还没说亲呢。” 她们都是京里权势至高几家的女眷。自是成了一个小群落,在这一处聚着。 因为周围没有旁人,所以说起话来少了许多顾忌。 葛老太君虽然年纪大了,却依然耳聪目明。 听了许太太的话,老人家摆了摆手,说道:“这事儿,别急。别急。几个孩子都是有自己主意的,千万别好心做了坏事。” 许太太知道葛老太君为人很端正,对待小辈亦是宽和慈爱。 也正因为这个关系,葛家嫡出的两个孩子葛雨明和葛雨薇至今未曾结亲——只因葛老太君下了死命令,亲事啊,还得看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如今葛老太君这样说了,许太太她们便没再提及这类事情。 只是在两个女孩儿过来的是,许太太忍不住拉了元槿挨着自己坐下。 葛雨薇就顺势坐到了元槿另一侧。 谁知大家刚刚坐好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呢,小郡主杨可晴噔噔噔地跑了来。环视一圈后,跑到了元槿跟前。 元槿看她脸色不对,忙上前两步挨近了她,问道:“怎么了这是?” 杨可晴显然急得狠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小声说道:“槿姐姐,姚先生送我的那本古籍,不、不见了!” “不见了?” 元槿先是诧异,而后神色一凛。 东西是放在轻烟小筑、她的房间里。如果那本册子出了什么事情,定然和她那里脱不了关系。 姚先生送的那棋谱可是孤本。如果真的寻不到了,当真是对不住姚先生的那番心意。 “不用着急。我回去和你一起找找看。” 元槿说着,朝各位太太和姑娘们告了声罪,打算离去。 葛雨薇看她神色有异,忙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元槿轻轻摇了摇头。 葛雨薇这便晓得,事情怕是和公主府脱不了干系。便也不再多说,只安抚地叮嘱了她几句。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元槿拉了杨可晴的小手,在路上疾步行着。 小姑娘抽泣着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刚才杨可晴想要和蔺松华显摆自己得的生辰礼物,就一一都给他看了。 蔺松华小皇孙颇有些傲气。看到杨可晴得了这些好东西,而且,还有小皇爷爷和槿姨姨送的,他很是不服气。就算心里再羡慕,也表现得不屑一顾。甚至还斜着小眼睛轻嗤一声,说,不过就这些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模样,倒是把蔺君泓模仿了个两三成像。 杨可晴一看,心里头不乐意了。想起来自己手里头还有个法宝,就拖着蔺松华去元槿的轻烟小筑里,寻那古籍给他显摆显摆。 谁知去了后才发现,东西已经不在之前搁着的位置了。 杨可晴只当自己是记错了地方,遣了人去帮忙寻。却怎么都找不到。 她这就急了。 因为她知道,元槿是不会乱动她的东西的。更何况,那是她们的老师姚先生所赠,元槿就更不可能随意乱动。 杨可晴气得把轻烟小筑所有的人给斥责了一番,然后让小皇孙蔺松华盯着这些丫鬟婆子,她自己急慌慌去找元槿了。 元槿也是一头雾水。 之前将书册放好之后,她便再也没动过。怎么说没就没了? “院子里可是有什么人去过?”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问出来。”杨可晴的声音又急又颤,“槿姐姐,如果姚先生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再也不肯理我了?” 她知道,姚先生很宝贝那本古籍。如今肯送了她,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可是、可是她把东西弄没了…… 元槿赶忙安慰她:“不用怕。东西本来也不是你故意弄丢的,姚先生是非分明,断然不会随意责怪你。而且,我们现在只是把它弄丢了而已,还能去把它找回来。” “真的能找回来吗?”杨可晴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眨巴一下,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可以的。”元槿努力地安慰她,也在努力地下定决心,“一定可以找回来。” 小姑娘这才放心了一点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把眼泪擦去。 两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已经到了轻烟小筑。 院门处是蔺松华和杨可晴身边伺候的几个人守着,谁也不让进。 院内,是齐刷刷跪着的人。 粗粗一看,轻烟小筑的仆从并未到齐。想来是有些人去旁处玩了,并不在院子里。 春华秋实跪在前头。就连卓妈妈,也在蔺松华的怒视下,老老实实跪到在地。 因为杨可晴毕竟年龄尚小,很多细节解释不清。元槿就细细问过了卓妈妈还有春华秋实。 原来,因着今日是杨可晴的生辰,厨里有不少好饭好菜。卓妈妈就去厨里帮了下忙,换了点好菜。 而春华则是陪着闹闹去了外头玩。 秋实倒是在院子里。不过,因为院里伺候的人大都出去玩了,她忙里忙外的,也没顾上所有的房间。 故而元槿屋里有谁寻机进去过,所有人都不太清楚。 元槿仔细问过所有人。 这个时候,卓妈妈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她的心里忽然一惊。 卓妈妈说:“姑娘,那个丢了的可是棋谱。婢子们不认得什么棋谱,更不会知道那个棋谱这么珍贵。既然如此,我们又哪里会拿走它呢?” 元槿忽然有些不安。 是了。 姚先生送东西过来,总共就没几个人知道。 她屋子里的人,莫说春华秋实了,就算是卓妈妈,都不见得知道这本棋谱的珍贵之处。哪就会将东西拿走了? 莫不是…… 有人来过这里。然后,看到了古籍,认得它的不同寻常,所以将它拿走…… “快!赶紧看看屋子里。可是有什么不对。” 元槿心里忽地冒出个念头,急急吩咐道,“无论是少了什么、又或者是多了什么,但凡是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都尽快给我找出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站起来,各往自己做差事的地方行去。 春华秋实和卓妈妈去了元槿屋里,一样样仔细查看。 最后还是秋实最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匆忙跑了出来,急得满头大汗,在元槿跟前附耳说道:“姑娘有件肚兜不见了。” 想了想,又道:“早晨我和春华收拾衣裳的时候,还一件不少。定然是上午这会儿功夫没了的。” 肚兜? 听闻是这个东西,元槿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这可是女孩子家最私密的衣裳了。 “丢了的是哪一件?” “绣了梅花的那个。”秋实很是肯定地道:“就是有三片花瓣的那个。” 肚兜是贴身衣物,一直是将军府的绣娘们给做。郭姨娘时常也给元槿做几件。 元槿这一次丢了的这个肚兜,是绣娘所做。 将军府统共就她和邹元杺两个嫡出的姑娘。老太太一视同仁,吩咐绣娘们用上好的云锦给她俩每人新做了四个。 两人的肚兜都是一模一样的,梅兰竹菊的样子各一件。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的四件右下角都绣了三片花瓣,而邹元杺的,是两片。分别表示这是三姑娘、二姑娘的。 怎么会丢了这样一件东西?! 元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看杨可晴和蔺松华都在好奇地望过来,关切地问她丢了什么,只得含糊地说道:“丢了件衣裳。”而后细细思量,到底是哪里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春华在旁说道:“瞧着屋里也没有被人翻过的样子,整整齐齐的。不然,咱们也能早一点发现不对、早一点查查丢了什么。” 元槿听闻后心中一动,喊住秋实,问道:“你翻看衣箱的时候,那里有没有很乱?” 秋实不用细想就道:“根本不乱。所以婢子之前没想到竟是这里出了问题。仔细点了点,这才发现不对。” 不乱,那就说明动手的人心中有数,根本不用乱翻,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元槿有个习惯。 她的贴身衣物,都是让丫鬟们用白色锦缎包好,搁在衣箱右下角最深处的位置。 可是这也只有很亲近的人才知道。 莫不是有人知道她这个习惯,所以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可是,又有什么人,特意拿了她的东西来作祟! 元槿有些着急。 如今看来,拿走她的东西,像是真正的目的。那本古籍,倒真的可能是被顺手拿走。 只要找到了她的贴身衣物,那么古籍应当也就寻到了。 她努力平静下来,细细思量。 只是自己丢的这东西,等闲不能随意对人说。于是只能叫来了春华秋实和卓妈妈,还有杨可晴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侍女,让她们几人帮忙寻一寻。 旁人的话,一来信不过。二来,这等贴身的东西,也不好让外人沾了手。 几个人听闻是丢了这么个东西,俱都认真领命,忙活开来。先是在轻烟小筑各个院子里寻找,再去旁的地方小意搜寻。 元槿这便让杨可晴和蔺松华回去继续和众人在一起。 杨可晴初时不肯。 那本古籍丢了,她心中不安。 可是蔺松华的一番话让她改了主意。 “今儿可是你生辰。如果你不出现,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邹姑娘这里出了岔子?如果姑祖母问起来,少不得所有人都会知道了。到时候姚先生知晓后,连找回东西的时间都没了。” 他口中的“姑祖母”,便是明乐长公主蔺君澜。 杨可晴仔细想想,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就和他一起回去了。 对于院子里发生的这件事,卓妈妈也是十分愤怒。 杨可晴的那本册子就也罢了。 哪个府里没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这种事儿,她看得多了去了。 可邹三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将门千金,竟然在公主府里丢了那种贴身衣物…… 若被人知道了,难免要说公主府里有人手脚不干净,竟是偷拿女孩儿的私密之物。 公主府怕是名声会受损。 如果被治下甚严的长公主知道,定然会严查。 卓妈妈少则要担一个看管不严的罪名,被处罚一同。若是一个不好,或许还会被赶出府去。 思及此,卓妈妈十分懊悔。 早知如此,就不为了贪那点儿的好菜去厨里耽误那么多时间了。 如今可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又特意好生叮嘱了几个丫鬟,务必要小心仔细地把东西给寻着!不能惊动任何人! 虽然轻烟小筑的所有人都在小心谨慎地行动着,可这一切,却还是没能逃得过蔺君泓的耳目。 他听闻了手下的禀告后,不知元槿那边遇到了什么,竟然遣了人悄无声息地在四处查探。连长公主这边都不知情。 一个小姑娘家,在偌大的公主府里寻个东西,怕是比登天还难。 蔺君泓片刻也不敢耽搁。和周围的少年们匆匆说了一声后,这便寻了无人的小道,悄悄往轻烟小筑去了。 元槿在院中听着丫鬟们的一次次回禀。正心中焦急万分着,小腿一疼。低头看去,原来是个小石子砸了过来。 她四顾看了看,便见繁武在院门边儿上快速露了个脸,又赶紧缩了回去。 元槿知晓蔺君泓许是来找她了。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故作无事般地转出了院子。 刚走没几步,繁武在旁唤她。而后引了她往旁边的小道上去。 蔺君泓听闻脚步声,循声看了过去。 女孩儿虽然看上去好似神色如常,但她双眉轻蹙,脸色也比之前见到时要苍白不少,显然心中忧虑至深。至深没表现出来罢了。 他忙前行迎了过去,遣退了身边跟着的所有人。而后走到她身边,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需要我帮忙?” 元槿顿了顿,轻声道:“之前姚先生送给可晴的一本古籍不见了。” 蔺君泓凝视着她,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片刻后,他忽地问道:“还有呢?还有什么丢了的?” 元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想不对,又赶紧收回了视线。 蔺君泓有些恼了,又有些沮丧。 之前她不主动来找他帮忙,他心里就十分不舒坦。毕竟一个女孩儿家寻找一个东西十分不易,而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但看她如今显然有事情瞒着他、不肯告诉他,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只要她开口,他什么不肯为她做? 偏偏她就是不愿与他坦诚相告! 蔺君泓心里堵着,开口的时候就有些语气不善,“你既是做不到,为何不告诉我?既是忧心忧虑,为何不寻我帮忙?” 元槿抿着唇,很小声地说道:“不方便找你。” “怎么不方便了?”蔺君泓恼道:“但凡你叫声繁盛他们,随便喊了其中的谁,只要四个人里有一个在你旁边,定然会出手相助。若是他们不在,还可以遣了人来寻我。” 元槿被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给气到了。 他贵为王爷,和她不过是几面之缘。如今即使再着急,又怎会随意去打扰他? 更何况,她丢的是这样一件东西! 元槿别开脸,说道:“端王爷事务繁忙,我这丁点儿小事,哪敢劳烦。” “小事?你说是小事?”蔺君泓也来了气,“你的事情,我哪一件不当做天大的来处理的?” 元槿听他这所,怔了一怔。似是有什么在她脑海里划过,却捉摸不透。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还得赶紧让人处理要事。 元槿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朝蔺君泓行了个礼,“若王爷没甚要紧事的话,我先告辞了。”而后转身离去。 蔺君泓彻底火了。 他想护着她、帮她解忧,怎么就这么难? 气恼之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恨声道:“你就这么不信我?嗯?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即便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即便你已经穷途末路,依然要按下所有的事情,丁点儿都不肯告诉我!” 眸中满是疏解不开的烦闷和愁郁。 也露出了平日里刻意掩下的煞气。 蔺君泓一向对元槿十分和善、百般呵护。 看他忽然露出这样凶的样子,元槿一下子就有些撑不住了。 女孩儿家的贴身衣物被旁人拿走,若是拿去做了什么事情,不只是名声会受损。对方如果恶意做些什么事来,怕是会惹上更多更大的麻烦。 元槿性子坚定,等闲不会露出怯意。可这事儿,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去办才好。 对方是谁,不知道。 对方的目的,捉摸不透。 原本就紧张至极的她,此刻忽然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凭什么这样凶她?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元槿也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竟是有点遮掩不住自己的心情。鼻子开始发酸,眼中也开始起了雾气。 蔺君泓哪想到女孩儿居然在他面前急哭了? 他当即发觉不对,暗道丢的东西或许不太寻常。 心下顿时懊悔至极。恼恨自己怎么没有耐心地多问几句就发了脾气。 他伸手想要揽她入怀,又怕她太过抗拒,反倒愈发不肯和他说了。 于是只能强压下千万种的心思,只在她耳边好生说道:“究竟是丢了什么?我既是有心帮你,断然不会与旁人说。且,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寻到。”顿了顿,又道:“你只管信我就是。” 元槿默了很久,想了很久。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百般无奈之下,终于决定向他求助。故而努力凑到他耳旁,轻声说了两个字。 女孩儿身材娇小,他却十分高大。 她踮起脚来,离他的耳尚还有不少距离。 蔺君泓赶忙倾身下来,问道:“什么?” 元槿羞红了脸。刚才说出那两个字来,已经用去了她全部的勇气。 哪能再来说一遍? 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蔺君泓耳力甚好。 刚才是因为女孩儿主动靠近,她特有的馨香忽然袭来,他太过紧张了,没有留意。 如今细细回想,却是记起了那小心的轻声的细语。 蔺君泓突然发觉到她说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那个?” 一语既毕,他恍然意识到那东西是作何用的。 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有什么遐思。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当急她所急。 可是少年依旧忍不住心神一荡。 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双眼间往下挪、再往下挪。 最后,停在了她的胸前。 43章 “东西不是我拿的。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被偷?” 元槿的回答让蔺君泓骤然回了神。 恋恋不舍地别开了眼睛,少年偷偷看一眼女孩儿。见她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觉他的举动,这才暗松了口气。 强忍着耳根发烫身体发热的感觉,蔺君泓掩唇轻咳一声,沉声道:“你且放心。这事儿我自会帮你查明。” 说罢,他朝女孩儿点了点头。再不敢多待,疾步快速离去。 蔺君泓远离轻烟小筑后,便去了习武场。当即将四卫尽数唤了来。 待到人尽数到齐后,蔺君泓说道:“她那边丢了东西,你们给找回来。” 四卫面面相觑后,尽皆知晓,端王口中的“她”,应当是谁了。 繁武最先按捺不住,问道:“爷,丢的是什么?您说一声,属下立刻就能找回来。” 蔺君泓薄唇紧抿,默了许久,说道:“一本古籍。”顿了顿,方才又道:“还有一件衣裳。”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女孩儿当初为何只和他说了这一物。 即便是对着跟了自己许久的四卫,他也没法开口讲出那样东西来。 繁兴问道:“东西是何时丢的?在哪丢的?不知是何模样?” “轻烟小筑。就刚刚。约莫是一个时辰内。是册琴谱,姚先生赠予可晴的。” 四周一时沉默。 繁盛思量半晌,说道:“刚才姑娘不在院子里,咱们就也没在那儿守着。不过,东西应当不是公主府的人拿的。” “为什么不是。”繁英说道:“虽然公主府一向管制甚严,但今儿来往的客人那么多,难保没有偷懒耍滑的。刚才我还瞧见姑娘院子里的那个妈妈鬼鬼祟祟去厨里要吃食。” 繁武赞同道:“公主府里的人被压抑久了,只今天能够松快点。若想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只今天能够成事。” “我也觉得不是公主府的人做的。”繁兴说道:“公主府的人若想偷那册古籍,从姚先生处下手要比轻烟小筑容易得多。为何姚先生住了这许多天未曾有所反应,反倒是今日去姑娘那里动手?” “所以说,对方很有可能是今日的宾客。”繁盛颔首道。 蔺君泓虽然认为对方最主要的目的在于元槿的那件衣裳上,不过,他倒是赞同下手者应当是今日的宾客。 “那件衣裳应当和古籍是被同一人所窃。你们先寻到了那窃书之人,我们再找那衣裳的下落。” 说实话,一件衣裳可是比古籍要大。越大的目标,越好寻找。 四卫不知端王为何弃了衣裳而选择从古籍入手。但,王爷素来做事很有想法,不是他们所能揣测的,故而没人敢随意置喙。 “你们觉得,若是有人手中拿了一本书册,会怎样处置?” 繁兴说道:“如果是男子,应当是藏入怀中。待到宴席结束再做打算。” 繁英则道:“若是女子,衣裳贴身,拿个册子想必不太方便藏在身上。少不得要回一趟马车边上,将东西藏过去。” 蔺君泓微微颔首,吩咐道:“繁兴去查车马附近,看看有无异状。繁武留意男子,繁英去看看女眷那边的情形。” 他复又叮嘱道:“女子虽不易将其携带在身上,却难保有没有人铤而走险如此做。需得查看仔细了。但凡走路姿势不正常、亦或是刻意护着身上某一处的女眷,也需得多加留意。” 繁盛茫然,“那我呢?” “你去盯着轻烟小筑吧。”蔺君泓暗暗一叹,“保那边不再出事就好。” 虽然他说的是轻烟小筑,但繁盛知道,他要护着的是那姑娘。于是不等其他三人行动,他当先领命而去。 正当三人也要下去时,蔺君泓忽地说道:“着重盯着将军府的几个人。” 女儿家的贴身衣物,一般都放得仔细。谁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东西窃了去? 少不得是熟悉之人。 “将军府?” 四卫先是疑惑,因为这天除了邹大将军府的人外,还有穆将军府上的。转念一想,穆家肯定和这事儿扯不上关系,应当是邹家人,故而颔首应下,离去。 蔺君泓的心里泛起了丝丝的担忧。 如果真是将军府里的人做的,那丫头知道了,指不定得多伤心。 ……不过,她如果真的心里疏解不开,他倒是可以带她四处散散心。 前些天她不是还羡慕他去过很多地方么? 正好借机走走。 只不过,得寻个合适的借口方可。 蔺君泓暗自思量着,想了想,又踱步出院子,唤了个丫鬟来,吩咐道:“你去沧海阁通禀一声,就说我要去姚先生那里叨扰一会儿,谈论琴艺。” 小丫鬟看是端王爷,自是片刻都不敢耽搁。当即把手头所有的事情尽数搁下,赶忙领命而去。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蔺君泓正和姚先生谈论着一本琴谱上的几个关键音怎样处理更为妥当时,繁武他们已然查得差不多了,过来回禀。 蔺君泓出去片刻,回到屋里的时候,姚先生边拿着琴谱细看,边笑着问道:“端王爷若是身有要事,尽管去忙。我这里清淡久了,等闲不会参加宴席。” “我确实有事。”蔺君泓说道:“不过,这是有点棘手。想烦请先生帮一个忙。” 元槿回了轻烟小筑,听了丫鬟婆子们的禀告,心下更是忐忑。 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竟然一点波澜都没生出来。 这个消息虽然让人心安,但是这般的未知,却让人更加紧张。 卓妈妈看元槿神色不太妥当,忙道:“姑娘不如去厅里等消息吧。婢子这边查,还得个好半晌功夫呢。” 元槿犹在犹豫,春华秋实也在旁劝,“姑娘不熟悉府里。即便在这里,也是干着急。不如去和太太们坐一会儿。” 元槿这便晓得,可能卓妈妈要用自己的法子来“询问”院子里的人了。 思量过后,她终是没再坚持,叮嘱了她们几句,这便往厅里行去。 元槿到了厅里的时候,很多熟人都已在了。不只是之前的葛老太君、葛雨薇、许太太,甚至是太子妃、邹元杺也已经到了。 她就寻了葛雨薇旁边的位置坐下。 葛雨薇知她之前离开是有事。有心想关切一下,看元槿脸色不太好,便歇了这个打算。只紧紧握着元槿的手,轻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元槿感激地回握了下葛雨薇的手,低声道:“借姐姐吉言。” 屋里人正言笑晏晏地说着话,突然,有小丫鬟匆匆来禀。 “王爷、端王爷来了!” 女眷们一听,先是惊讶,而后赶紧起身,往前去迎。 哗啦啦走了没两步,挺拔少年已经大跨着步子行了进来。 他眉目凌厉地环顾四周,对着行礼众人微微颔首。待到大家都起身后,方才回身问道:“长公主呢?” 小丫鬟答得战战兢兢,“长公主已经在路上了……啊,到了到了!” 说着话的功夫,明乐长公主蔺君澜也已经行进了屋里。 蔺君澜看着蔺君泓,疑道:“你来到这边是为了什么?又不是不知大家都怕你。外院正热闹着呢,过去顽吧。” 蔺君泓冷笑道:“敢情你府里出了事儿,我来帮个忙倒是错了?” 蔺君澜听着这话不对,忙住了口。转首一瞧,穆效、葛雨明他们几个也一起过来,已经进了院子。 长公主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忙小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只我一个人在这儿,没的被人说我欺负女人。倒不如叫了他们一起搅一趟浑水。” 蔺君泓并不多说,只吩咐丫鬟们取了个一人高的宽大屏风,放到了屋子一角。 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姚先生款步进了屋子。 紧接着,邹家的大姑娘邹元桢,在婆子的引领下浅笑着进了屋。 邹元桢一进房内,蔺君泓忽地吩咐道:“清人。关门。拴上。” 丫鬟婆子赶紧出了屋去。 邹元桢立刻转身,紧跟着婆子们也要离去。 蔺君泓使了个眼色。 穆效拉着葛雨明,一人一边守住了门。 穆效笑道:“这位姑娘急什么。大家既是到了,总得好好叙叙旧才是。忽然就走,岂不是枉费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他这话说得吊儿郎当的,还带着股子痞气。 葛雨薇甚是嫌弃地扭过头去,重重哼了一声。 穆效脸白了白,赶紧住了嘴。 不过,被他这样一激,邹元桢倒是没再作势要走了。 她笑着说了句“我不过是怕有人不待见我罢了”,折转回了屋中,寻了个靠墙的空椅子端正坐着。 许林广和顾青言看看周围,都是女眷。他们俩索性也踱到了穆效和葛雨明的身边站定。 杨可晴和蔺松华两个人也在屋子里。 不过,由于心里有事儿,两个小家伙都沉默得很,半个字也不多说。 姚先生问蔺君泓:“可以开始了?” 端王爷摇了摇头,“人还没到齐。” 不多时,响起了笃笃笃的叩门声。 在蔺君泓的示意下,穆效和葛雨明把门打开来。 外头站着的,分明是邹家的老太太和二太太杜氏。 看到是她们,蔺君泓让少年们把二人请了进来,这便将门再次拴好。而后朝姚先生说道:“请。” 姚先生朝蔺君泓稍稍颔首。而后走到屋子正中央,说道:“我今日送了一本古籍给小郡主当做生辰贺礼。可不巧的是,东西不见了。” 杨可晴怕极了。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姚先生朝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事儿本也不是小郡主的错。不过是被有心人给算计了。” 看到小姑娘止了眼泪,眨着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模样,姚先生方才继续说道:“如今,我们便是要找出这个人来。” 语毕,她看了看屋里,歉然说道:“不知有哪位可以帮我一把?” 许林广和顾青言赶忙上前,帮着把那大屏风给展开。 那个角落坐着的太太姑娘们自动行到一旁,将那一处让出来,方便姚先生行事。 姚先生躬身谢过了大家,说道:“查找东西,最方便快捷的,便是搜身了。只是因着关系到女眷,又少不得请了端王爷在场做见证,所以,特意设了这个屏风出来,还望大家见谅。” 对于端王爷做见证,众人倒是都没异议。 毕竟他身份高、辈分高、职权高。在这次满府到场的人里,算是头一份了。 待到大家议论声渐渐消失,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后,姚先生这才转向屋子一边,含笑说道:“不如,我们就从邹大姑娘这边查起吧。” 语毕,她十分歉然地一笑,说道:“还望姑娘不要介意才好。我也知道这样太强人所难了。只是那本棋谱,是我师父当年送与我的,十分珍贵。若是查过姑娘后,东西不在你那里,我自当另送你一本古籍当做歉礼。” 邹元桢冷冷一笑,说道:“先生这话说得好听。我是第一个被你叫到的,难免有第一个被怀疑的嫌疑。这可是事关名声的大事。莫不是先生觉得,单凭着一本书册,就能抹去我所遭受的所有平白冤屈吗?” “那你要怎样才肯过来一验呢。”姚先生淡淡说道:“不然这样。若不在你身上,我必然当着全京城的人给你道歉。如何?” 她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须知姚先生是举国有名的女鸿儒,身份地位非同寻常。 谁也没料到,她居然会用这样一句来和邹元桢对抗。想必,是对那古籍的下落有了几分把握,方才敢开这个口。 众人细细思量后,望向邹元桢的目光,便截然不同了。 邹元桢如坐针毡。 如今她没过去,就已经被旁人怀疑的目光给刺得头皮发紧。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过去还是不过去? 不等她犹豫完,她那边人影一闪,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当先过去了。 葛雨薇一把拽住邹元桢,笑道:“邹姑娘好生腼腆。姚先生性子极好,等闲不发怒。旁人想要被她搜一次身,都还没那机会呢。你又何必如此推脱。” 葛雨薇刚才因为担心元槿,所以一直在盯着元槿看。 她发现,元槿在听了姚先生的话后,明显地脸色更苍白了些,不敢置信地望向邹元桢,葛雨薇便明白,元槿刚才的不对劲儿,八成就来自于她的这个庶出堂姐。 有人敢欺负宝贝槿妹妹,葛雨薇如何忍得? 她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如今瞧见元槿心神大乱,她也懒得顾及什么旁的了,当先就去了邹元桢处,将她拖了出来。 葛雨薇使了巧劲儿,在邹元桢肘上的麻骨处轻轻一捏一按,邹元桢就倒抽一口凉气脱了力气。 葛雨薇顺势一拉,邹元桢就站了起来。 拼力气,邹元桢自然不是练箭好手葛雨薇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她扯了出来,拉到了屏风后。 明乐长公主颇为尊重姚先生。更何况,这一次是姚先生送与她女儿的生辰贺礼被窃,自然更是重视。就跟着姚先生一起到了屏风后头。 几位太太都是有儿女的。自然也不用避讳一个小姑娘怎么样。就也跟了过去。 众目睽睽下,姚先生将手放在了邹元桢的腰后。 还没来得及使力,屋内便响起了邹元桢的喊叫声。 “别动!我自己来。” 邹元桢先前听姚先生提起古籍,就暗道不好。可她已经将古籍绑在了腰后侧,栓得牢牢的,即便想拿出来,却也无法得逞。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跑不过去了。与其被人扒了衣裳露出来那古籍,倒不如自己拿出来,好歹还能留点体面在。 矮下身子,掀开裙子。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古籍从腰后抽出,邹元桢脸色苍白地把东西拿到姚先生面前,一言不发。 众人的指责声此起彼伏。 “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学会了偷东西。” “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居然在公主府里偷小郡主的东西。” 杨可晴在外头看不见里面情形。但听大家的议论,她知道东西找到了。惊喜之下,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扑到了蔺松华的怀里,哭个不停。 蔺松华被杨可晴矮小半个头。他努力踮着脚,半搂着伤心的小姑娘,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表姑姑莫哭,表姑姑莫哭。已经没事了。” 邹元桢眼圈儿一红,也要开口说话。 谁料蔺君泓大手一挥,让穆效和葛雨明上去把大屏风忽然撤了。 虽然自己的衣衫都还完整地穿着。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骤然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邹元桢还是忍不住臊了。脸色忽地一阵红,忽地一阵白。 明乐长公主嗤地一声,笑道:“莫要再做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也不知给谁看。” 说罢,她去到一旁,安慰自家哭得伤心的小女儿去了。 眼看着杨可晴不往她怀里窜,反而往元槿的怀里扑,长公主脸色沉了沉,复又和缓了些。 待到杨可晴哭得轻一点了,长公主便将女儿从元槿怀里抱了过来。 蔺君泓朝许林广低语了几句。 许林广打开一条门缝儿,望了眼外头。果然,繁武正带着一个人恭立在外。 回头看了看蔺君泓,见他点了头,许林广就把门缝儿开得大了点,让那人进了门。 看到此人,太子妃“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太子府的车夫。太子妃今日和邹元桢一同过来,便是他驾的车。 “有人给了他一方丝帕。”蔺君泓说罢,与那车夫道:“你与大家说说,刚才你收到了个什么东西。” 东西? 车夫把头垂得低低的,声音还算镇定:“我吃了口茶回到马车的时候,看到车上有个布巾,然后布巾上塞了个纸条。” “纸条上写了什么?” 车夫很快地答道:“说是里面有好东西,让我带去门房上,和兄弟们乐呵乐呵。” “然后?” 然后? 车夫摇了摇头,说道:“太子妃平日里就和府里的下人们说,该自己做的事情,做好。不该自己做的,一样也不准多管。我瞧着那东西蹊跷,就仔细留在了车上,想着等太子妃来了后再做定夺。” 明乐长公主看了看太子妃,颔首道:“太子府的人,你管得不错。” “谢姑姑赞赏。”太子妃暗松了口气,温婉说道:“应当的。” 端王爷忽地一笑,撩了衣袍在屋子里坐下,说道:“不过,那布巾里包着的东西,我倒是看了眼。” 他望向邹老太太和邹元杺,意有所指地道:“里面是方丝帕。艾绿色绣白梅花的。下面还有两片花瓣。” 听了这个,邹老太太、二太太杜氏还有邹元杺的脸色登时变了。 这哪里是什么丝帕? 分明是、分明是…… 邹老太太和杜氏都看向邹元杺。 邹元杺腾地下站了起来。 若是以往,她必然会大喊着说出来实情。但经了前些日子那一遭,她已然将性子收敛了不少。 此刻邹元杺暗暗告诫自己,切忌妄言。她努力缓了缓神,说道:“我是有这么个帕子。不过,应当是在家里。” 她眼眸一转,落到元槿的身上,突地有了个想法,“或许是……” “既是在家里,少不得这一个是有人仿造了二姑娘的。是也不是?” 蔺君泓轻笑着打断了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邹元桢,道:“本王断然不可能见过邹二姑娘的东西。只是刚才瞧了一眼,方才能够说出口。” 他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邹元桢刚刚去过车子停放的地方。 邹元桢之前想要把古籍搁到马车上,无奈她放在太子府的车上或是邹家的车上都不放心,这便塞在了自己后腰。 而且…… 邹元杺和老太太、二太太现在已然确定,东西定然是元槿的东西被改了后装成元杺的模样的。 除了邹元桢外,谁还能做到这一点?! 邹元桢还欲辩驳,蔺君泓扬指丢了个字条出来。 正是先前夹在布巾中的那一个。 字迹自然是遮掩过的,比划杂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过…… 太子妃“咦”了一声,探身过去,轻捻了下纸张,迟疑着说道:“这不是我们府上的纸吗?” 蔺君泓说道:“你可瞧仔细点,千万别看错了。” “不会错的。” 太子妃说着,眉目渐渐冷了下来,“我以往总觉得自己用的纸太白了,但是差点的纸又太黄了。所以特意和纸坊的人说了声,定了这一批不黄也不白的纸来,想着先用用看,好了再继续定做。”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死死盯着邹元桢,轻声道:“这纸我宝贝的很。统共也只给过你几张。旁人都没的。” 邹元桢脸色瞬变。 她在自家府里,从来没有用过极品好的纸张。 虽然她看着太子妃给她的这纸很好,却以为好的纸张定然也都差不多,应该是富贵人家都有的。断断没想到,这张居然如此独一无二。 事已至此,大家就都心下确定,这事儿是谁做下的了。 二太太杜氏一想到这个庶女竟然黑心成这样,就忍不住心口发疼眼前发黑。 她恨不得立刻上去撕烂这个人,看看这人的心是怎么长的。 公主府里可是有丫鬟认得元槿贴身衣物的。 若那东西被公主府门房的人把玩…… 女儿家可就一辈子都完了! 如果查不出是元槿的东西,名誉受损的会是邹元杺。如果查出来是元槿的,那元槿落不得好去。 这人怎么就看不得自家姐妹好! 二太太气得口唇都在打哆嗦了。 老太太尚算镇定。一把拉住了她。 邹老太太看了眼眸色狠戾但依然强忍着没去和邹元桢当面计较的邹元杺,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孙女儿好歹也有点像样子了。 “此事,多谢端王爷。” 老太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蔺君泓行了个礼。 她知道,如果不是王爷将这事儿连根拔起,被旁人查到这个事情,但凡透出一点半点的话茬来,将军府两个嫡出的姑娘都落不得好去。 幸亏端王爷识大体,虽看出了其中关窍,却护着将军府。不然的话,事情怕是无法收拾。 蔺君泓受了她这个礼。 待到老太太起身了,他方才悠悠然地说道:“老太太不必多礼。我出手,不过是念着和邹大将军多年的交情。” 穆效怔了怔,扭头问葛雨明:“王爷和邹将军关系很好?” 葛雨明十分艰难地开了口:“……谁知道呢。” 顾青言侧首一笑,“往后会好起来的。” 许林广轻嗤。 蔺君泓朝这边淡淡扫了一眼,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人胆敢在公主府内窃取姚先生赠予可晴的古籍,那是断然不能轻易饶过的。” 杜氏当真是被气得头晕脑胀。 因为这个邹元桢,老太太和她有了隔阂,对着她和杺杺怒极而骂。自那天起,杺杺的性子大变,连她都快不认得自己的女儿了。 因为这个邹元桢,太子府那边近乎就断了联系。老太太为杺杺谋划了那么久的,差点都被她一人给抢了去。 如今又是这个不成器的,居然敢害到自家姐妹头上。 虽然杜氏也讨厌元槿、也恨不得这人赶紧在眼前消失。但,她也有自己的底限。不会让女儿家这么私密的东西暴露在那些脏兮兮的大男人跟前。 更何况,这人竟然是把衣物改成了杺杺的样子…… 若不是端王爷,今儿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 她的宝贝杺杺,怕是永远也没法在别人跟前抬起头来。 杜氏一向自矜自傲,这一回却是想也不想,噗通一下子跪在了蔺君泓的跟前,朝蔺君泓郑重叩了个头。 “是我这个嫡母管教不严,才让她做了这样大的错事。” 杜氏知道,王爷只提邹元桢窃取了古籍一事,不提那衣裳的事情,显然是在有心护着邹家。 她把心一横,恨声道:“王爷,这人既是黑了心,那是断然不能轻易放过的。任凭王爷处置。只求王爷一点,但求从严,绝不从松!” 邹元桢颓然坐倒在地。 做错事后,若有家族护着,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可如今邹家和她的嫡母都肯舍了她。那么,旁人怎么处置她,都可以了。 “若我来处置,这事儿恐怕就不会轻易罢休。”蔺君泓垂眸一笑,“到时候传扬出去,牵连到了邹二姑娘和邹三姑娘,恐怕就……” “槿儿怎么了?我瞧着槿儿好着呢。” 蔺君泓还未说完,葛老太君招手让元槿过去了,“这孩子我瞧着喜欢。谁都比不上。” 她拉着元槿的手,与端王爷和长公主说道:“你们想想,那庶出的连自家姐们都敢算计,哪有半点儿把将军府当自己家?她的事儿,定然是和将军府没太大关系的。不过是她一个人作孽罢了。” 葛雨薇靠在元槿身上,在旁帮腔竖拇指:“老太君英明神武。” 葛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 “我也瞧着槿儿好。”许太太在旁附和道:“不过是个不长眼的庶女罢了。当不得什么。” 有葛老太君和许太太撑腰,邹元桢闹了这一出即使坏了她的名声,也牵连不到元槿身上了。 “元杺这边,小皇叔不用担心。”太子妃见状,心疼地拉过邹元杺,说道:“她们邹家的孩子既是被个庶女给算计了,那处置了庶女便罢。其余的,不关她们的事儿。” 蔺君泓朝葛老太君和许太太笑了笑,手指轻叩扶手,说道:“既是如此,我就破一次例,把她送去大理寺吧。” 他转向许林广,问道:“重凌这几日可有空闲?” 许林广一怔,“你要把她交给贺重凌?!” “那是自然。”蔺君泓轻笑道:“顺便还得多提点他几句。”这女人想毁了槿儿一辈子,那他就绝不会轻饶了她。 其他几人也愣住了。 八成这事儿牵扯到了邹三,惹怒了蔺君泓。所以蔺君泓特意让贺重凌“关照关照”邹元桢。 大理寺少卿贺重凌专司刑事。 那可是个越长大越狠辣的主儿。 一帮兄弟里,他也就给端王爷一人面子。对着其他兄弟们,他都是爱答不理的那副鬼模样。 如果知道送到他手上的人敢动端王爷的心头爱…… 呃,这位邹大姑娘当真是会求死不得。 邹元桢之前不发一言。 直到屋门被打开、婆子们涌了进来、她将要被拖出去的时候,方才放声嘶喊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们这些臭东西,不要碰我。” “嗯,不错,很有胆量。” 蔺君泓嘴角噙着浅淡笑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不过是被几个粗壮婆子拉住,就嫌脏了。 那他的槿儿呢? 幸好太子妃管得严,手底下的人不会随意行事。 不然的话,槿儿的私密衣裳,怕是要被那些臭男人摸了个遍。往后名誉受损,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来! 这女人,忒得狠毒! “既然她那么喜欢走路,不如就多照顾她一次。” 端王爷轻嗤一声,淡淡开了口。 “先把她两条腿折了,再送去大理寺吧。” 邹元桢这次是彻底怕了,哀嚎一路,被拖了出去。到了院子里,嚎叫声戛然而止,想来是被人塞住了嘴。 事情既已解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些后怕。 沉默中面面相觑了许久,最后还是长公主当先发了话。 “谁家没个糟心的人糟心的事儿?既是解决了,便也不用再提了。” 长公主也有别的思量。 若是旁人家,她或许直接把肇事人的一家全赶出去了。 看可晴好似很喜欢元槿,她也有心维护元槿一下。毕竟她这女儿性子古怪,等闲不会和谁亲近。难得有个姑娘入得了可晴的眼,又是可晴的伴读,倒是可以再相处长久一点。 而且,看那样子,若她把元槿赶出去,杨可晴今儿的生辰都不会过得开心。 众人会意。 今日是杨可晴的生辰,长公主也不希望被这些事情扰了兴致。于是纷纷颔首,打算将这事儿暂且掩下不提。 不过,谁也不肯再在这个屋里待了。 大家缓缓往外行去。 元槿则借机去寻蔺君泓。 端王爷的周围向来没什么人敢靠近。所以,等蔺君泓离旁人远了些后,她很快就找到了机会和他单独说几句。 她先是十分认真地谢过了蔺君泓,而后,小心翼翼地脸红红地问道:“那、那个东西……是不是在你那里?能不能还我?” 蔺君泓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想到那带了女孩儿淡淡馨香味道的肚兜…… 端王爷目光闪了闪,转过眼去,问旁边的繁英:“先前那布巾里包着的东西呢?” 繁英惊诧,心说东西不是被王爷您收起来了、不准旁人碰的吗? 繁英憋了半天回答不出,扭头问繁兴:“东西呢?” 繁兴看了看蔺君泓脸色,迟疑道:“许是不见了吧。” 元槿听闻,脸色白了白。 蔺君泓心疼,微愠:“不见了?这么个紧要的东西,若是落入贼人之手,岂不糟糕!” 繁武眨眨眼,试探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见了。只不过……” 他甩头去看繁盛。 繁盛气定神闲地道:“只不过刚才经过茶水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燃着的火烛,给烧没了。” 端王爷心下大悦。 他一脸痛惜地对女孩儿说道:“东西已经烧没,无法还你了。不过这样倒好。它也断然不会再出现在旁人的手里。你放心就是。” 44章 到了午宴上,看到先前场景的诸位太太皆对此事避而不谈。旁人问起来为什么那边沉寂了许久,好似还关上了门。她们也是随口几句将话题扯开了去。 有人发现邹元桢不见了。只是,之前蔺君泓的手下在外头将院子给守住,旁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具体事情。见少了个人,便试探着问起来,邹大姑娘往哪里去了。 邹家除了消失的邹元桢外,统共就来了四位女眷。 老太太和二太太在长辈那边的席上,邹元杺这会儿一直是和太子妃在一起,旁人接触不上。 葛雨薇本是和元槿挨着坐的,可她刚刚被哥哥葛雨明叫走了,暂时不在这里。 结果,独自坐在一处落了单的元槿就成了大家的目标。 元槿自是懒得搭理这些好事者。但是被人拦堵的次数多了,也不由得厌烦起来。于是全部面无表情地以一句“不知道”来做回答。 很多人不死心,挨着问过来。 特别是先前和邹元桢同在静雅艺苑读书的少女们。 她们本就对邹元桢之前请假不去上课、住在太子府里颇多疑问。如今见她不在了,太子妃身边的换成了邹元杺,岂不是更加好奇? 于是一个个地挨了过来,试图从元槿口中挖出点什么。 元槿彻底火了。 她正要发怒,身边突然传来冷冷的一声:“走开。” 这少女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淡漠,虽然好听,却有些不近人情。 静雅艺苑的女孩儿们听闻后齐齐住了口,看了眼元槿后头,只一眼,就纷纷散开。 元槿诧异。正要回身看过去,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立在右后方。 她容貌很美,但神色淡漠,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你是邹三?”少女自顾自地坐到了元槿的右边,“听说你那个堂姐,去我哥哥那里了?”她哈地冷笑了下,“这回可是够她受的。” 元槿完全摸不着头脑,迟疑着问道:“请问你是——” 不待对方回答,熟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哟,疯婆子,你来这儿做什么。也不怕冻得满座的茶水都结了冰。” 元槿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葛雨薇。 她难得见到葛雨薇这样略带着嘲讽语气地说话,不由愕然。正要细问,身边那个神色冷淡的少女也开了口。 对方侧首,冷冷地睇了葛雨薇一眼,“你个瘸子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我比较正常,自然是能来。”葛雨薇坐到了元槿左侧,朝她笑了笑,一转眼,越过元槿,对上那个少女,又换了讥诮的样子,“倒是你这整天寒风过境寸草不生的,轻易不出门,怎么反倒跑来了?” 元槿:“……” “哎,哎?” 轻声细语夹杂在两人的争执声中,在耳边传来。 元槿往后侧了侧身,这才发现,葛雨薇的另一侧坐了个文静的少女。 她相貌很是柔和,说话柔声细语的,十分娴雅。 “葛雨薇和贺重珊本来就是这样,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恶意的,你别介意。”文静少女悄声和元槿说道。 葛雨薇听到了,回头甩下一句:“许林雅,你不用帮她说好话。上次要不是她多事,开口让你帮徐云靖,你也不至于无法上场。” “别。你可千万别提那事儿。”许林雅苦笑道。 果不其然,贺重珊立刻接上了,“我哪里知道那个人这么麻烦?不过是帮他一次,将琵琶的位置让出来罢了。谁知他居然让这么个讨厌鬼上去了。要不是看在端王的面子上,我……”她顿了顿,嗤道:“葛雨薇你莫要总以恶意揣度别人!” “我有什么恶意?我说了别帮,你不信邪。如今倒好,你帮的人去了你哥那里,这下可是开心了吧?” 一提这事儿,贺重珊的高冷模样就有些端不住了。拧眉和葛雨薇对峙起来。 许林雅在旁边解释了几句,元槿这才把之前她们争吵的事情给捋顺了。 原来,许林雅才是静雅艺苑的第一琵琶。 当初龙舟赛上本来是许林雅表演的。 后来,徐云靖知道邹元桢最擅长的是琵琶,想让邹元桢上场,就找到了贺重珊,希望她看在蔺君泓的面子上帮一下忙。贺重珊这便寻了许林雅来说项。 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许林雅自然答应下来。 倒是葛雨薇,觉得那事儿不妥当,劝了几句。只是,没劝住。 然后就在今天,刚刚,她们帮了的邹元桢,被蔺君泓遣了人送到大理寺,交到贺重凌的手下了。 贺重珊心里不舒坦,就来元槿这里问一问。 许林雅不放心。她知道葛雨薇很护着元槿,怕贺重珊三两句话把事情搞砸,特意跟了过来。 结果四个人就成了这般的诡异情形。 许林雅和元槿隔着葛雨薇在说悄悄话。 葛雨薇和贺重珊隔了元槿在唇枪舌战。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和谐。 因为母亲许太太和哥哥许林广都对元槿赞不绝口,所以许林雅对这位邹三姑娘的印象很好。 看到那两个好友越吵越烈,许林雅轻声与元槿道:“妹妹帮忙劝一劝?” 元槿愕然,回头看了眼战况,无奈道:“我哪能行。” 话虽这么说,她也知道若不是自家那些破事儿,身边两人怕是也不会吵成这样,自然不希望她们继续下去。 于是元槿转回身去倒了杯茶,端给葛雨薇,“葛姐姐尝尝这个茶好不好。我觉得还不错。” 又赶紧给贺重珊倒了一杯,“贺姐姐先前说的哥哥可是大理寺少卿?刚才听人说贺大人铁口直断甚是厉害,我十分佩服。”她也不知道那贺重凌是怎么样的。不过既然身在大理寺,这样夸,想来应该没错。 贺重珊听闻元槿在赞扬自家大哥,受用不已。顺口和她讲了几个贺重凌新近断的案子。 葛雨薇抿口茶的功夫,贺重珊已经和元槿说开了。 葛雨薇也有些渴了,索性自顾自饮茶。 她们两人不再针锋相对,这争执自然就停歇下来。 许林雅朝元槿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元槿讪讪笑了笑。 今日本来就是应该归家的日子。午宴过后,元槿便要跟着老太太她们往回走了。 她先回了趟轻烟小筑去收拾东西。 卓妈妈和春华秋实先前已经收到了元槿递过来的消息,知道东西已经找到,十分惊喜。 看到元槿回来,卓妈妈激动得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是一听说长公主也在当场、已然知道了此事,卓妈妈的眼泪就停在了眼眶里,怎么也无法落下。 “长公主知道了?”卓妈妈暗道完了。 自己定然要被主子责罚了。长公主肯定要责问她,为什么没能看好院子。 春华秋实知道她的想法,赶忙劝她:“东西能够找回来已经万幸。即便责罚,也不会太重。” 卓妈妈这才勉强地笑了笑。 元槿并未多说什么。和闹闹道别后,便和拿着东西的春华一起往外走。 行了没多久,春华轻轻“咦”了声。 元槿问是怎么回事。 春华半掩着口,凑到前面来说道:“姑娘,你看那个是徐姑娘吗?”说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元槿看了眼,果然是徐云灵。 只是这里是后宅深处,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春华也觉得奇怪,小声嘟囔了几句。看看已经走得远了,就将此事抛下,和元槿一同往外行去。 刚刚回到家,就收到了邹元桢被静雅艺苑除名的消息。 老太太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并未多说什么。 二太太杜氏和邹元杺本是面露疲色,听闻这个事情后,反倒是精神好了一点。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离去了。 元槿自然也回了青兰苑。 不多久,二老爷邹宁远回到了家中。 邹宁远知晓此事后,去老太太那里细细问了缘由。得知之后,和杜氏狠狠地吵了一架。 “你身为嫡母,女儿有错不知护着点、保着点,怎还将她往火坑里推!” 杜氏没料到邹宁远竟是这个态度。 在她看来,那事儿本就是邹元桢不对。气愤之下,也没解释什么,口不择言道:“她自己犯了错,偷了人东西,又拿了元槿的东西来诬蔑杺杺,怎么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槿儿的东西?”邹宁远拧眉,“槿儿的什么东西?” 杜氏这才发觉失言。 老太太和她已经商议过了。肚兜的事情,因为牵扯到女孩儿家私密之物,所以,最好不要对外提起。 在外头只说那古籍的事情便罢。还有,若是消息流传出去,有人问起另外一物,就是依着先前蔺君泓的说法,改成丝帕。 杜氏这时候便道:“元槿的帕子。她偷了去,做成杺杺帕子的样子。”语毕,一言一语地道来。 邹宁远平时不在家中。他并不知道,邹元杺近日来性子忽地变了,没有再惹是生非。他也不知道,邹元桢曾经做过的那一系列事情。 在他的心里,大女儿虽是庶女,却温和大方。反倒是嫡出的二女儿,一直惹是生非,错事不断。因此,听闻事情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事儿怕是有隐情。二太太只护着嫡出的女儿,又来针对庶女了。 后来听闻老太太的详述,邹宁远方才知道,这次真的是邹元桢做错。 不过,他可是听得实实在在的,这事儿原本还没到必须上公堂的地步。 是杜氏跪下求了之后,端王爷才将邹元桢给送到大理寺的。 如果杜氏没有那一跪,邹元桢即便要受处罚,也是将军府和长公主府私下里解决,断然不会到那种地方去。 “往日里杺杺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能护着的都护着了,能保住她的都保住了。偏偏你看不惯元桢,非要置她于万劫不复的状况。你的心,太过恶毒!” 邹宁远说的时候,满脸绝望。 只因不止一次,可以说,已经几十次、上百次,或者,有几百次了? 十几年来,邹元杺每每闯祸,都是赖到旁人头上。受害最多的,便是邹元桢。 在他心里,便是看在邹元桢替邹元杺顶了那么多次罚的份上,杜氏对她也不敢赶尽杀绝,逼她到绝境。 杜氏气愤无比。 女孩儿家的私密之物被人拿出来交到臭男人的手里,那是多么大的羞辱?!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她怎么能放心留在家中、留在后院?指不定哪天就坏了心肝,拿着家人的东西去作祟! 杜氏哪里知道夫君会说她恶毒?她气不过,当即拿了上一次邹元桢用针刺伤闹闹、反倒让邹元杺背黑锅的事情。 “一事算一事。”邹宁远恼道:“她帮杺杺顶了那么多次,杺杺不过是替她担了一次罢了,怎能相提并论?!” 而且,邹宁远还有自己的思量。 这几年他做得不错,上峰对他赞赏有加。若是无碍的话,年底的考核他能得一个优,少不得还能往上再进一进。 如今他不过是个从六品。如果能上到六品,那便是极大的造化了。 偏偏这个时候出了邹元桢的事情。 如果被旁人知道,少不得要影响到他。 平日里倒也没甚大碍,事情一出,过上几个月,也就慢慢淡下来。 今年年底,可是要进行绩效考核。 但看如今杜氏的态度,在绝对不肯让步的。 邹宁远气愤之下,懒得和她再作解释。摔门出去,大步离开。 杜氏这次是真的火了。 她再不如以往那般好生去和邹宁远说,反倒是转去了邹元杺的屋子里,去看望女儿。 邹宁远一出门,就遇到了哭成了泪人的李姨娘,还有跪在院子里长久不肯起来的邹元钰。 他拍了拍邹元钰的肩,低声安慰了李姨娘几句,转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听了邹宁远的一番话,当即和他拍了桌子。 “你不顾及着嫡妻嫡女,反倒是为了个庶出的指责自己妻子?”老太太恨声道:“快,回去和她好好说说,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邹宁远一句话没多说,和老太太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往元槿这边来了。 元槿没料到二叔居然会让她来帮邹元桢说项。 “听说你与端王爷颇为相熟。平日里在公主府也遇得上。不知可否帮帮你大姐姐,让王爷将人从大理寺放出来?” 元槿怎么可能去帮邹元桢? 如果不是太子妃管教府里人很严、若不是蔺君泓出手相帮,她现在还指不定遇到什么状况。 于是元槿果断拒绝了邹宁远的询问。 “对不住。”她说道:“虽然这事儿看上去和我没甚关系。但牵连甚大。我是不可能帮她的。” 邹宁远没有料到,一向柔顺的元槿这次居然态度这般强硬,丝毫都不肯退步。 他心中苍凉一片。只觉得回去白英苑里,不是要面对着满是恶意的嫡妻和嫡女,便是要对着不住哭泣的妾侍和庶子。 跌跌撞撞走了半晌,邹宁远深叹口气,脚下一转,往大门处走去。 那么多年来,二老爷头一次没在自家过夜。 只不过元槿并没有留意到。 邹宁远离开青兰苑没过多久,邹元钧和邹元钦就回来了。他们带着高文恒一起,来青兰苑里看望妹妹。 元槿和他们刚说了没几句话,邹元钧就被邹元钦拉到一边去了。说是要看看郭姨娘最近给准备的新袍子做得如何了。 邹元钧如何不知道邹元钦的想法?不过是想让高文恒能够私下里和元槿多说几句话罢了。于是低声说了弟弟几句,就也跟他先往旁边去了。 高文恒紧张地看着元槿,不住地上下打量。 他有心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对邹元桢的离开讳莫如深。但转念想想,又怕问起来后反倒勾起了元槿不好的回忆,憋了半晌,终究是想问的念头更甚,便道:“今日怎么回事?” 元槿便将杨可晴的古籍被偷一事说了出来。 这事儿倒也没法完全遮住。毕竟邹元桢被静雅艺苑除了名,而且,还送去了大理寺。 先前长公主已经说了,她将放出话去,说邹元桢是个不服嫡母管教的。邹元桢根本是时常违背嫡母的意思在做事。 太子妃也这般说。不是杜氏不愿管教邹元桢,而是她一次次地一意孤行,违背长辈的意愿。 其实这些倒是有不少人可以作证。 毕竟在公主府门口的时候,很多人都听到了邹老太太和太子妃的对话。知晓邹元桢那时候寻了借口跑出艺苑、又寻机撞上了太子的马车,将军府的人完全不知情。 而后露出这般消息,就也没人去怀疑了。 大家这般做,也是为了护住将军府里女孩儿们的名声。毕竟不能因为一个犯了错的庶女,就搞得一家子女孩儿都被牵连上。 可高文恒并不在意这些。 在他看来,槿儿名声好也罢,差也罢,这都丝毫影响不了他,也丝毫都影响不到永安侯府。 她是他们的槿儿,这便够了。 所以,元槿把那古籍被偷一事说出来后,高文恒见事情没有牵连到元槿,就暗松了口气,旁的根本没有多问。只忿忿说了句“看不出这位邹姑娘竟能做出这样坏心的事来”,便也罢了。 语毕,他又想起来今日在公主府的午宴,笑问道:“槿儿觉得公主府的碎冰甜点如何?” “碎冰甜点?” 说到这个,元槿倒是来了兴趣。 公主府的这个是真不错。入口清爽却不甜腻,夏天吃正合适。 无需她多言,只看她神色,高文恒便知她心里喜欢了。 他的眉目瞬间舒展开,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来,柔声说道:“你既是喜欢,我便寻了法子来做给你吃。” 元槿笑道:“还是不要了。万一做得不好吃,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她倒不是想要打击高文恒。而是这个甜点失败的人太多了。 之前在宴席的时候,好多太太就在议论,自己怎么样都没法做得像长公主这样好,废了一大堆的冰和水果,都没能成事。 即便像明乐长公主这样,一点点、一步步地都自己来,水果也自己种,也还没人能成功。 她们可是花了几年时间来研究,都不能行。 所以元槿不愿高文恒去浪费这个时间。 高文恒却毫不在意。 “槿儿既是喜欢,我自当会为你寻了法子。你放心,假以时日,一定能做好。往后到了夏日,你便可日日吃到了。” 元槿听高文恒言语之间,居然是为了她才这样去做,赶忙再劝。 结果高文恒不乐意了。眉目沉郁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 只不过他沉默了好久后,又忽然笑了。 “你既是不喜欢我为你做,那我为我自己做总可以了?左右做出来后我会分给你吃的。”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元槿又能如何? 倒是不好再劝他。 故而她只能笑着说道:“那就祝恒哥哥马到功成了。” 高文恒直到此时方才展露出笑颜。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邹元钦边往这边走,边说道。又和高文恒打趣:“每次表哥过来看槿儿,都是极其高兴的。” 邹元钧听闻后,抿了抿唇,脸色有点绷紧。 他不愿这种事儿太早牵扯到元槿。毕竟妹妹还小。于是不悦地看了眼邹元钦。 ——两家已经认同了是一回事。只是,别太早告诉妹妹。 她还小。没必要那么早就为了这种事情而烦忧。 邹元钦知晓他的意思,笑着朝大哥揖了一礼。 邹元钧这才作罢。 高文恒到底不方便在这里多待。又和元槿说了几句话后,邹元钦就与高文恒一同走了。 倒是邹元钧留了下来。 给元槿拉了把椅子,他自己也拉了一把。兄妹俩面对面地坐好,邹元钧这便认真问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甚么。你与我一五一十说了。我也好作定夺。” 旁的不谈。单就端王爷把邹元桢交到了大理寺少卿的手里,这事儿就不简单。 贺重凌是什么人物? 贺太师的嫡亲孙子。 贺太师又是定国公的胞弟。 这位贺大人可是等闲懒得搭理旁人的,谁劝都不会听。 端王爷却叮嘱把人送到他手里。想必是下定决心绝了邹元桢的后路了。 元槿知道自家大哥和旁的少年不同。 父亲留下了一些人来,专门给大哥探听消息,为的就是护好将军府。 她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全说了。就连自己肚兜和邹元杺的只差了一片花瓣,都讲了出来。 邹元钧沉默半晌,忽地问道:“照你所说,你的那件……” 即便是自己亲妹妹,他一个爷们也不好将那东西说出来。顿了顿,道:“……你那件衣裳,从始至终,旁人都没沾过手。只除了端王爷?” 元槿没料到自家大哥憋了半天后,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说的这个。赶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听说王爷一直用那布巾包着,没有取出来过。只是后来交给手下后不小心给焚毁了。” 邹元钧拧紧的眉心这才舒展开。 他凝神细想半晌后,下定决心,与元槿说道:“若没有王爷的倾力相助,此事怕是难以周全了结。既是如此,不如立刻去端王府一趟。亲自向端王爷道谢。”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蔺君泓回到端王府的时候,书房里的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堆积成山了。单单各地送来的信报,就已经厚厚一大摞。 在自己的王府里,他无需时刻提防,就让四卫散去休息。他则去到书房里,凝神细思,将事务一一处理。 不多时,叩门声响起。繁武的声音弱弱地冒了出来。 “爷,王府外有客求见。来的是……” 蔺君泓正看着方沐臣给他的密信,听闻后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见。” 繁武低低地应了一声后,吧嗒吧嗒跑出去几步,扯着嗓子喊:“繁英,和邹大少爷说是,王爷忙着呢,不见!” 蔺君泓猛地抬头,啪地一声把密信拍到桌上,悠悠然道:“繁武?” 繁武“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边繁英的声音飘了过来。 “好嘞。我这就和邹大少爷还有邹三姑娘说去。” 蔺君泓心里一抽,声音顿时直上云霄,“繁!武!” 繁武赶忙喊住了繁英,连奔带跑地冲进来,“爷?” 蔺君泓抱胸往往椅子上一靠,半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繁武的冷汗这就下来了。 繁英这个时候刚好进了门。 蔺君泓朝繁英扬扬下巴,“说,怎么回事?” 繁英不明所以,当即开口道:“邹三姑娘和邹大少爷来了。爷要不要见?” 蔺君泓满意地点点头,与繁武说道:“听出来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繁武完全茫然。 蔺君泓转头叮嘱繁英:“今日让繁武读千字文十遍,幼学琼林二十遍,笠翁对韵三十遍。记住,一个字儿都不能少。让他好好学学该怎么说话。” 语毕,他唤了人来,说请邹家兄妹去厅里稍后,这便急匆匆地往外头去了。离厅堂还有几十丈远时,又深吸口气,缓下了步子。 邹元钧在厅里等了片刻,便见身姿挺拔的少年悠悠然行了过来。 不得不说,端王爷着实是人中龙凤。 才能出众,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那通体的风流气度,怪道是京中女儿皆为他着迷。 只他太过于难以接近,这才导致至今未曾婚娶。 邹元钧思量已毕,看蔺君泓已经迈步入屋,忙迎了过去,拱手行礼道:“王爷。” 蔺君泓的视线在屋里溜了个圈儿,最后停在了邹元钧的面上,含笑道:“邹少爷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寒暄已毕,便一同在屋中落了座。 元槿一直在不远不近地跟在邹元钧的身后。此刻也在邹元钧旁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邹元钧当先起身,朝蔺君泓认真地一躬身,语气诚恳地道谢:“今日之事,多亏了有王爷出手相帮。不然的话,舍妹怕是要遇上许多麻烦。” 蔺君泓下意识地就想侧过身避过这个礼去。又怕自己的举动会惹得邹元钧介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按捺住所有心思,硬生生地接了这个礼。 “好说。”端王爷淡淡开了口,“举手之劳,应该的。” 他话说得平静,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每一次护着她,要不然就是她拼命道谢,要不然就是她家里拼命道谢。 若能名正言顺地将小丫头护在自己身边,一句谢意都不得,那便好了。 蔺君泓心里不舒坦,懒得多说话,索性唤了人来上茶上点心。 元槿在这里住过一晚,满府的仆从都已经认得她。 听说邹三姑娘来了,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厨里便开始做出准备。一听说上点心,赶紧把元槿最爱吃的几样给端了上来。 元槿倒也罢了。没甚太大感觉。 邹元钧却很是用心地多看了几眼那些碟点心。 蔺君泓留意到了,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说道:“可晴来我这里的时候,最爱吃这些。就是不知你们是否习惯。” “劳王爷费心了。”邹元钧的目光就收敛了许多,含笑道:“槿儿也比较喜欢。” 端王爷笑得光风霁月,“看来小姑娘们喜欢的都差不多。” 听了他一句“小姑娘们”,邹元钧只觉得自己刚才是多心了。 端王爷辈分很高。小郡主又和妹妹互称姐妹。想必没什么不妥。 邹元钧这次特意准备了谢礼。此刻就让人将谢礼捧了过来,送给了端王爷。 是一对碧玉如意。 蔺君泓一想到这是元槿家人谢他的礼物,心里就愈发犯堵。赞了几句后,赶忙让人拿了下去。 既是已经认真道了谢,便到了离去的时刻。 元槿跟在邹元钧的身后,朝外行去。 蔺君泓看着女孩儿一步步走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忍不住开口道:“既是来了,不如一同用过晚膳再走。不然回去之后,怕是已经过了饭点儿。” 元槿听闻,想起来上一次在这儿的情形,笑问道:“留下吃饭,莫不是会吃烤肉?” 邹元钧的目光就在元槿和蔺君泓间扫了一下。 蔺君泓暗道不好。 这位邹大少爷,心思颇为深沉。很多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去。 若他有旁的意见,事情怕是要难办。 思量已毕,蔺君泓赶紧说道:“烤肉倒是不会有了。可晴说了,上一次的味道不够好。往后轻易不会再吃。” 元槿心里犯了嘀咕。 上次明明是他们两个在这里吃的,怎的和可晴又扯上了关系? 但看蔺君泓虽笑得一片坦荡,唇角的弧度却有些不太自然。 元槿了然,心说自家大哥板着脸的时候确实挺让人犯怵的,就顺着他的话茬说道:“可晴既是不喜欢,那便不吃了。左右那东西太热了些,没的让人满头大汗的。” 邹元钧先前紧绷的神色这便放松了一些。 蔺君泓知道,但凡有妹妹的哥哥,都在紧张妹妹的婚姻大事。 像葛雨明这样恨不得妹妹赶紧嫁出去的好哥哥,满天下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对着邹元钧的时候,他少不得要提防一二。免得被这位未来的大舅子瞧出什么,再从中作梗。 待到邹大将军回到家后,很多事情,应该就方便谈起来了。 端王爷主意已定,暗暗盘算起来。 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恐怕会说多错多。 之前仆从们不过是给小丫头上点心的时候专程挑了她喜欢的那几个,都被大舅哥瞧出了不对劲。万一后头再露出更多的马脚,恐怕更加难办。 心念电转间,端王爷拿定了主意,含笑提出建议。 “今日难得地天气晴好,我又恰好有些国子监里的事情要问一下邹少爷。不如今晚我做东,去醉仙居如何?” 45章 若端王爷只说是去醉仙居用晚膳,邹元钧自然会婉言谢绝。 可人家端王爷说了,是有事情要询问。那拒绝的话邹元钧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王爷刚刚帮过元槿,再怎么样,这个人情总还是得认的。 故而没多久,三人便已经坐在了醉仙居的雅间中。 邹元钧疼爱妹妹,舍不得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吃。 端王爷自然更是希望元槿离他越近越好。更何况他本就是为了和她一起多待会儿,才提出这么个建议的。 故而在他们的故意纵容下,元槿就和他们同桌而食了。 ——本朝自初时起,民风就颇为开放,并不会特别地约束女子。不然也不会有静雅艺苑的出现了。而且,有公筷夹菜,倒也无甚大碍。 但,邹元钧到底顾忌着蔺君泓是个外男。 虽说端王从不将女子放在眼里,邹元钧不担忧蔺君泓会对元槿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把元槿的位置安排得挨他近一些,离端王爷远一点。 蔺君泓淡笑着看邹元钧安排一切,并不多言。等他落座后,方才说起之前提起将要商议的事情。 菜陆续上齐。 元槿不用理会他们的谈话,原本正吃得开心,冷不防公筷在眼前一闪,接着,碗里多了好些个青翠的炒蔬菜。 “槿儿自小就爱吃这个。我特意给你点的。多吃点。” 望着眼前的炒苦瓜,如今的元槿努力了半晌,迟迟未动。 其实,元槿这些天已经碰到过许多次,大家“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对她“如以往一样好”,将她“最喜欢”的都给她。 有的时候,也就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可是这一回,面对着这些苦瓜,她真的有些……食不下咽。 “怎么?槿儿不爱吃吗?”邹元钧终于发现了不对,低声询问道。 元槿赶忙摇头,干笑道:“不会。怎么可能。” 拨拉着碗里青葱葱绿油油的一片片疙瘩瘩的小东西,她还没吃呢,嘴里就泛起了苦味儿来。 强忍着心里的排斥,咬了一口,吃了半片。 当真是原汁原味的苦瓜。连点压味道的配料都没搁。这可真是…… 元槿赶紧搁下筷子,剩下的半片怎么也不想吃了。 可不吃也不成。 不然就露馅儿了不是? 元槿心中天人交战,左右拿不定主意。 好在邹元钧大部分时间都只顾着和蔺君泓说话,没人留意到她。 元槿暗叹口气,放下筷子,转头朝窗外看了会儿。 望着外头微微泛红的开始往下落的夕阳,元槿心里默念了半晌,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决定一口气闷着吃下去。 结果她望向碗里的时候,却发现苦瓜好像少了那么一些。 元槿很是诧异。抬头朝两人悄悄地看了几眼。又低头去数。 ……好像是少了这么三四片。 她犹不太敢相信,又扭头朝窗外望了望。过了片刻,再回头来看。 咦?又少了? 碗里只还剩下两三个苦瓜。 这回太明显了,不由得她不怀疑。 元槿狐疑地去看垂眸沉吟的邹元钧,再瞧了瞧勾着一抹淡笑的蔺君泓,心下惊疑不定。 究竟谁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竟然瞬息之间就将东西三下五除二地弄没了。 最大可能是拿走后吃掉了。不然,怎么会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自家大哥虽然会功夫,却因从文了,所以并未在武艺上太过花费时间。 让他做到这么快速,好像不可能。 而且,他如果肯帮忙,刚才就不会好心让她多吃点这个了。 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身边这位武艺很高的端王爷。 可若说端王爷帮她把苦瓜全处理掉了…… 想想又不可能。 更何况,里面还有半片儿她咬过的呢。 思来想去,元槿寻不出个结果来。又没胆子去问大哥,生怕他再给她夹苦瓜吃。于是带着满心的疑问,元槿磨磨蹭蹭吃完了这顿饭。 临走的时候,元槿又悄悄去看蔺君泓。 端王爷压根瞄都不瞄她一眼。只唇角勾着那云淡风轻的笑意,和邹元钧在说话。 元槿心里的疑惑愈发深浓。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和哥哥一起,与端王爷道别后,便归家去了。 第二日一早,元槿如往常一般去到了公主府。却在到了那里之后,知道了个让她十分意外且痛心的事情。 春华死了。 那个爱笑爱闹的丫鬟,没了。 元槿怎么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赶在众人将她的尸体丢掉前,急匆匆赶了过去,一把拦下。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卓妈妈让人将手里拎着的草席搁下。抹着眼泪说道:“昨儿半夜没了的。掉落池塘里淹死的。刚刚才有人发现。” 池塘? “不会。”元槿摇摇头道:“不会。她怎么可能淹死呢。” 猫儿怕水。 春华很疼闹闹。这段时间,她常常陪着闹闹。早已养成了不去水边玩耍的习惯。 更何况,谁会没事干大半夜地往池塘边上跑?! 元槿思量片刻的功夫,裹着尸身的破草席再次被人抬了起来。 元槿再次拦住。 气恼之下,她的声音拔高了许多,也冷冽了许多,叱道:“谁也不准动她!如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都没人觉得蹊跷的吗?务必查清了死因再做打算!” 因为春华是孤儿,被人牙子卖到了府里,所以,死去后也只能一个草席裹身丢出去。 听了元槿的话,卓妈妈眼中划过一丝亮光,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一个奴婢淹死罢了。姑娘这是何必呢。”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让人将草席放了下来。 元槿问卓妈妈身边的秋实,“长公主怎么说?” 秋实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肿肿地说道:“婢子寻过长公主。长公主说,若让她处理,定然是直接埋了为好。若觉得不对劲,只管自己去查。不过,不要去打扰了她。她是不管的。” 有了长公主这句话,元槿更加放心下来。 卓妈妈和元槿低语:“可是尸身没法久留,姑娘看这……” “我想办法。”元槿脑中乱哄哄一片,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定了定神,将秋实叫到了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塞到秋实的手里。 “你带着这个,去将军府,找青兰苑的郭姨娘。记住,只能和郭姨娘说几句实话,旁人问起来,你只管寻了理由遮掩过去,又或者说我不让你讲缘由。” 元槿急急说完,才发现自己心急心焦心痛之下,竟然说话都没了条理。忙深吸口气缓了缓,与秋实说道:“你让郭姨娘给你些冰。然后,和她说,要陆陆续续送来。隔上两个时辰,送一批过来。只不过别和将军府的其他人说为什么。” 秋实有些悟了,脱口问道:“姑娘是想留着春华——”话到一半,赶紧闭了口。 “嗯。”元槿颔首道:“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能拖一刻是一刻。先留住了,我想办法找人帮忙,查一查。” 冰块是很贵重的东西。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可是邹三姑娘却肯耗费大量的冰块来帮助春华、还春华一个公道。 秋实心中忽地敞亮起来。 春华没有信错人!姑娘当真是个待人好的! 捏着元槿的玉佩半晌后,秋实心里有了主意。 她不顾礼法地拉了拉元槿衣袖,示意元槿到了院子最角落的地方。 然后,看看四周,确认没人留意这边。 秋实先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这便朝怀里摸索了半晌,拿出一物,用手握的死紧,指间半点儿缝隙都不留,快速地塞到元槿手里。 “我从她手里找到的。”秋实压低声音,近乎不发声,只用气声呢喃出音调。听了许久后,她又发颤地道:“是驸马的。” 说完这几个字,秋实好似耗尽了全部的气力,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行出去几丈远了,她脚步一停,转过来喊道:“婢子立刻去将军府。” 元槿讷讷地点了点头,全副心思却都留在了手中那一个东西上。 不用看,只用摸,她便知道那是布料的一角。又或者说,是衣裳的一角。 驸马的。 春华手里抓着的。 前后一关联,她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又惊又惧又愤然。 元槿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把东西塞到了袖袋之中,一步一顿地朝外行去。 喵呜一声哀叫在身边响起。 元槿低头一看,才发现闹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脚边。 听着闹闹近似于哀鸣的叫声,元槿将她抱在怀里,在春华的尸身边站了片刻。 虽然有草席包裹着,可闹闹好似知道那里面是谁一般,一声声地不住叫着。 那叫声又哀又悲,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落泪。 抬席子的两个婆子看了看闹闹,叹了口气,与卓妈妈说道:“我们还有旁的事情做。妈妈您看……” 这些人是卓妈妈之前寻来帮忙的。如今便让她们走了。 恰在此时,有人说笑着从这边经过。而且,说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显然说话之人正朝这边走着。 这里颇为偏僻。 如果不是元槿问过轻烟小筑的婆子,知晓春华被抬着从这条路上走,她断然不会从这边经过。 但是,此时此刻,还真的有人边讲着话边过来了。 元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赶紧将闹闹抱紧。 闹闹嗓子眼儿里发出呜鸣,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要挣扎着下去,都被她死死搂着,没能成功。 卓妈妈暗道一声坏了,低声嘟囔道:“糟糕。刚让人走了,驸马爷就过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冲撞了驸马爷,可是要受罚的。” “不会。”元槿抱着闹闹,说道:“他不会罚你的。” 卓妈妈不解。 这时,杨驸马和友人已经说笑着从旁经过。 友人朝元槿望过去后,就挪不开眼了。 杨驸马却是脚步停了下来。 他指了草席问道:“这是什么?” 卓妈妈如实答道:“春华的尸身。” “尸身?”杨驸马皱眉,“死了?” “是。早晨从池塘里捞起来的时候,就没气息了。” 杨驸马点了点头,“那就好生安葬了吧。”语毕,拉了一把眼睛已经直了的友人,这便脚步不停地走了。 元槿尚还半低着头,暗暗嘲讽地笑笑。 杨驸马特意绕路过来一趟,说不定便是想看看人死了没。确认真的死了,他可能才会放心吧。 卓妈妈发现了元槿的不对劲,忙过来细问。看元槿好似是因为抱着闹闹才这般状况,又道:“这小猫儿乱跑乱跳的。不如婢子把它带去先交给旁人吧。” 元槿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如今这里的人都不把小宠物太当回事。只觉得那是逗人玩乐的小东西罢了。 但是,元槿知道,小动物也有自己的情感。它们看到的、听到的,也会对它们的情绪产生巨大影响。 比如现在…… 元槿明显得感觉到,杨驸马一靠近,闹闹的情绪就开始不对。 有愤怒的挣扎,还有恐惧的退缩。 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小动物产生那么大那么强烈的反应? 思及死去的春华。 想到春华日日带着闹闹四处玩耍。 想到刚才秋实给她的那个衣角…… 元槿的心里对之前冒出的那个想法愈发肯定下来。 可是,怎么查?怎么帮?怎么做! 即便去寻了哥哥,哥哥也是无暇分.身。更何况,哥哥本就不识得春华,不见得肯插手去管公主府里一个死得莫名的丫鬟。不然的话,非但落不得半点好出去,反倒要给将军府惹上麻烦。 谁能帮帮她?谁能……不惧公主府,能够出手? 心中慢慢升起一个念头来。 元槿与卓妈妈道:“等会儿秋实来了,要烦请妈妈和秋实一起看好春华。” “这您放心。”卓妈妈保证道。 她也是个做奴婢的。 可奴婢也是人。 能被主子这样当个正儿八经的人看,这是身为奴仆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因了元槿对待春华的态度,卓妈妈待元槿的心也已经不同以往。 此刻她万分认真万分恭敬地说道:“婢子几个是长公主遣给姑娘驱使的。姑娘既是要下定决心护好春华,那婢子就是死,也要办成。” 这个时候,元槿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死”字了。但是,也已经没了心思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卓妈妈一番,这便唤了旁边一个小丫鬟过来,说道:“你去沧海阁与姚先生说一句,我今日不去上课了,请一天的假。” 说罢,便往外行去。 没走多久,卓妈妈小跑着追了过来。 元槿想她或许有事,就停了下来等一等。 卓妈妈气喘吁吁说道:“姑娘的车子可是已经回了将军府?” 元槿点了点头。 “婢子帮您叫一辆府里的车吧。” 卓妈妈说完,生怕元槿介意,忙道:“我家的那个大小子,现在就在公主府里帮忙驾车。我跟他说一声,保管姑娘去哪儿,他都妥帖送了去。而且,和谁也不会说出来姑娘的去处。” 元槿刚刚还在想着要不要雇一辆车。没料到卓妈妈竟会帮忙。 这个时候时间至为紧迫,元槿也不矫情,当即谢过她接受了她的好意。 卓妈妈就赶紧做了安排。 车子最终停在了端王府的大门前。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今日蔺君泓并未带了蔺松华去公主府。 元槿也是碰碰运气,看看他有没有在府里。没料到,居然真的在。 门房的人一看到元槿,呼啦啦抢着往里头跑,要去禀报。 最终一个跑的最快的抢了先。其他人只得恹恹地折了回来。 他们忙不迭地端茶递水,请了元槿坐下,又道:“姑娘莫怪。按理说咱们应该让您直接进去。可是王爷昨儿一直在处理事务。王爷处理事务的时候,旁人轻易不能打扰。咱们这才不得不让您等上一等。” 元槿知道这些都是跟着端王打过仗的兵。 或许他们的话听上去有些糙,可那是因为他们不会说好话场面话。不过一旦出了口,那都是实打实的。 元槿笑着坐了下来。因着心里有事,那笑容没能持续多久,只能闷头喝茶。 不多时,繁盛匆匆赶了来。 “已经有人进去禀报了。”繁盛说道:“昨日事务太多,主子没能处理完。回来后大半夜才睡,今儿天没亮就起来继续。至今不得闲。” 元槿听闻后,下意识地就要走。 谁知繁盛话锋一转,拦住她后又道:“不过,只要是姑娘的事情,那主子再忙,也还有空的。” 听了他这话,元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想想刚才他的话。 昨日蔺君泓既然这么忙,为什么还要去醉仙居一趟? 说起来他们谈的国子监的那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元槿思量片刻后,终究是因为被春华的事情占据了思维,而无力多探究。谢过繁盛后,便在旁静等。 繁盛侧了侧身,好似在避开那一句“谢”。又忙道:“姑娘往后可千万别那么客气了。” 过来请人的是繁兴。 他和繁盛一起,一路因了元槿往里走。最终停在了蔺君泓的书房前。 繁兴亲自推开房门撩了帘子请元槿进屋。 繁盛扯了繁兴一把,扬了扬下巴,问:“爷的意思是?” “姑娘可以进。”繁兴低声道。 饶是镇定如繁盛,听闻此话后也不禁面色微变。细细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元槿已经走到了屋子中。 蔺君泓早已在等着她。只不过,虽是在等人,端王爷手里依然拿着一册书卷在看。直到元槿走到房中,方才放到了一旁。 看到女孩儿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愁郁,蔺君泓忙三两步跨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元槿就将春华的事情说与他听。而后,拿出了秋实交给她的那片衣角。 蔺君泓自然认得那衣裳。见到后,眼神瞬间寒如冰霜。 元槿就将昨日自己回了轻烟小筑后,让春华拿着东西往外走时的遭遇也和蔺君泓说了。 “当时我们看到驸马和徐姑娘在一起。至于旁的,却不知晓了。” 她也是刚才坐着马车往这边走的时候,想起来的那件事。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个驸马去害了一个婢女。 而且,在她走后,春华有没有再遇到杨驸马他们,她也不得而知。 蔺君泓沉吟片刻,唤了繁兴来,吩咐他去京兆府一趟,找京兆尹禀报此事,说是公主府上一个丫鬟意外死亡,让他们帮忙查探。 而后蔺君泓又唤了繁盛来,将衣料交给了他,让他去大理寺一趟交给贺重凌。 “切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需得私下里寻了重凌。” 元槿这便晓得,为了让杨驸马“安心”,蔺君泓竟是表面上依靠了京兆府来查案,实际上已经把事情悄悄托付给大理寺少卿了。 她这才心下稍安。刚才的惶惑和紧张,也淡了一点。 元槿知道蔺君泓很忙,正打算立刻离去,谁知手中一暖,竟是蔺君泓亲自倒了杯茶到她手上。 水温正好,摸着不烫不凉。 元槿一大早从家里出门直到现在,都未曾喝过水,着实有些口渴了。到过谢后,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直到杯子空了大半,她这才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书房是他处理事务所用,并不是接待外客的书房。满屋子里,统共就这么一个杯子。 而且,蔺君泓好像是从他桌案上的笔墨旁拿了这个杯子来给她倒的水。 那这茶杯是、是…… 他的? 元槿腾地下红了脸,又羞又恼,赶紧把那灼人的茶杯搁到了桌上。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碟子里没了的那些苦瓜来。 恰在此时,蔺君泓似是十分随意地拿起了那个杯子,一口将她剩下的茶尽数饮光。然后淡笑地看着她。 元槿的脸色变了又变。 半晌后,她看旁边桌上有碟洗净的果子,随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皱眉,“好酸。” “酸吗?”蔺君泓不解,“应当是好的才对。”没人敢把不好的东西送他屋里来。 “不信你尝尝。”元槿伸出手去,拿着那缺了一口的果子。 蔺君泓作势要吃。 元槿看他居然真的往那果子靠过去,赶紧收手,拼命往后退。 可蔺君泓哪肯由着她?当即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不准她乱动,而后夺过果子,慢条斯理地在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那么甜你嫌酸?” 端王爷气定神闲地又吃了几口,将她之前咬过的地方一点不留地尽数吞入肚腹,这才眉端轻扬,笑道:“很甜。” 元槿咬了咬唇,别开脸,猛地转身朝外走。 蔺君泓大急,忙在她出门前一把拉住。 元槿低喊:“放手。” 蔺君泓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回行。 元槿不住挣扎。 蔺君泓嗤道:“你信不信,你再乱动下去,更过分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说着就要伸出另一手来搂住她。 元槿大惊失色。 蔺君泓不忍心了。收回手臂,之前的指尖却依然紧握着,拉了她回到桌案旁。 元槿扭头,不理他。 看着女孩儿疏离的模样,蔺君泓心下忐忑。 昨天是他太急躁了。一看邹元钧那刻意保持的疏离模样,他就觉得有些不妙。 特别是从邹元钧口里套出话来,知晓邹大将军很喜欢高文恒后,心里那种危机感更是达到了顶点。 ——之前他总想着,和邹大将军好好谈谈,肯定能把事情办成。 却独独忘了一点。 如果邹大将军心里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呢? 这倒也罢了。 他最怕的,却是在家里人的潜移默化下,小丫头也觉得那高文恒是最好的人。 如果连她都不在乎他了,那可真是…… 一想到这个,蔺君泓的心里就难受得如同刀绞。 他几乎一晚上没睡,全部用来处理事务,好让自己不再多想。 躺了一会儿后,还是没办法冷静下来。最终起身,练了会儿武,回来继续找事情做来分散心思。 好在这两天的事情确实够多。不然的话,都不用他使的。 直到她刚刚来寻他,他的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那么大的事情,她只找了他来帮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让他很是欢喜。 他决定破釜沉舟。 不管她如何想,终究是先让她明白了他的心意才好。 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让人将她抢走。 元槿被蔺君泓盯得心头发毛。 偏偏他的手又紧紧握着她的,这让她又有些脸热。 ——她再不愿记起来,那些苦瓜、那些茶水、那个果子,也一直在她脑海里绕啊绕的。挥之不去。 元槿愈发羞窘。拼命地想要抽出手来。 蔺君泓没辙了,冷笑道:“你再这么着,信不信我回头就把你不爱吃苦瓜全推给我的事情和邹元钧说了。” 元槿猛地抬头。目瞪口呆。 怎么有那么无耻的人呢? 把个事情黑白颠倒地说出来,气都不带多喘一下的。 “还有那个果子,你觉得不好吃,非要我帮你吃掉,也可以和他说一声。” 说起这个,元槿倒是有些心虚了。 虽然是试探,但这一次,的确是她主动的没错。 但她也没想着他会硬抢过去非要吃了啊! 元槿仔细地看了他半晌,慢慢地别开脸。 明明从他的表情中知晓了他是故意吓她,她还是忍不住恼道:“王爷真是好本事。你若不怕污了自己的好名声,就只管去吧。” 蔺君泓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是在赌气。 心下了然,他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欣慰的是小丫头倒是知道他对她好。竟敢这样当着他的面来试探他、驳斥他,而且,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居然不怕他生气,也不怕他真的照做。 心酸的是,即便这样了,即便确认了他对她好、不会恼她,她还是要躲着他。 何苦来着? 他自会给她个永不变的承诺和应有的身份。 只是在那之前,她上有祖母虎视眈眈,旁有堂姐妹不怀好意。还有哥哥们护得死紧,远在北疆的父亲也另有打算。 他暂时,什么都不能多说多做。 心知这个情形下,他就算表明心意,说得天花乱坠山盟海誓的,都不见得能顶用了,反倒更要惹了她不高兴。 蔺君泓心中苦笑着,硬生生转了话题,说道:“你那个丫鬟的事情,需得过上几日才能处理好。不知她的尸身如今在何处?不如放到义庄去,也方便让大理寺的人去查探。” 元槿没料到他居然还在不住地帮她考虑春华的事情。不由悄悄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她就这么偷看了一下下而已,还被他捉了个正着。 蔺君泓伸出修长五指,在她鼻尖上快速地极轻地捏了捏,哼道:“我什么时候把你的话当儿戏了?你的事情,我哪一件不当做天大的事儿来处理的。” 元槿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不过,记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蔺君泓根本没指望过她还记得。 他斜斜地倚靠在桌案上,拍了拍椅子扶手,说道:“坐着。放心。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不乐意,我再等等就是。” 元槿被他这笃定的语气给气笑了,“什么再等等?莫不是等一等就能天上掉馅饼了不成。” “即便不能让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但日久见人心。是真是假,是说说而已还是君子一诺,总能让你分辨得清。” 蔺君泓笑笑,“那事暂且不提。你那丫鬟的事情,我还得再捋一捋。你要不要等?” 元槿知道他后面提的这个“等”分明和前面的不一样。 不过,左右暂时跑不掉了,她非要站着也是自己受累。索性依他所言,好生坐了下来。 “春华的事情,真能查出来吧?”元槿似是在问。可是不等蔺君泓开口,她又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是能查出来的。” 与其说是在问,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一般。 蔺君泓说道:“你不用担心。既是人做的,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定然能够查清的。” 他悄悄抬指勾着她背后的一缕发丝把玩着,凝神想了片刻,蓦地一顿,忽然叹道:“我记得那小丫鬟对小动物很好。你那小白猫,都是她在照顾着。” 说起这个,元槿骤然有些承受不住,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她知道春华很好。 春华哪里只是对猫儿很好?春华对谁都很友善。 她初到轻烟小筑,旁人都和她不亲近,处处提防。 唯有春华,几日之后,便开始放开了心扉。 春华是真的在好好对她。她说什么,春华都笑着应了,然后一一照办。 可就是这么个友善的好心的丫鬟,说没了就没了。 之前在旁人面前,元槿心里再难过,都也压着没有说出口、神色还如以往一般淡然。 可是刚刚听了蔺君泓一句轻叹,她就有些忍不住了。 端王才见过春华几次? 他都记得那个丫鬟的好。 偏偏很多人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死了个丫鬟而已! 蔺君泓也是有感而发。却没料到,自己的两句话让小丫头眼泪都出来了。 驰骋沙场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端王爷,对着放在心尖上的人的眼泪,却是手足无措了。 想抱着她告诉她,一切有他,她不必担忧。可是,怕她气恼,他不敢。 想握了她的手轻声抚慰。但是,怕她不乐意,他也不敢。 焦急无奈之下,蔺君泓只能抬起手来,将她眼角的泪一点点拭去。又心疼又心焦地口不择言安慰她。 “莫哭莫哭。等下眼睛肿了,出去后旁人少不得觉得我怎么欺负了你。到时候你岂不是更加百口莫辩?” 46|.8.新|章 端王爷素来冷静自持,何曾有过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时候? 元槿听了他带了些无措的安慰声,绷不住笑了。而后又板起脸,说道:“你堂堂端王爷,欺负的人还少么?还怕人说不成。” 看她心情稍好,蔺君泓心里总算是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伸指把她残留的泪痕一点点拭干,咬着牙轻轻地在她鼻尖捏了捏,哼道:“我欺负的人多了去了。不过,那些是我真的动了手,被人诟病也无妨。这次,我可着实是冤。” 少年指腹上还沾着她未干的泪迹。触到她鼻尖的时候,带着些微的湿意。 而且,他的动作如此轻柔、话语如此温和…… 这让女孩儿悚然一惊,忽地意识到了眼前两人的状况。 元槿赶忙别过脸,躲开他下一步的动作。 蔺君泓手中一空,顿感失落。正想着该如何是好,转眸一瞧,女孩儿羞得脸红红的,连耳根都沾染了绯色。 他低低地笑。 小丫头这是害羞了? 正要直起身来,他的视线忽然就凝住不动了。 只因那润润的殷红的双唇,太过美艳、太过诱人,也太过于…… 可口。 蔺君泓片刻也挪不开眼,不由自主地就抬手朝那两片殷红抚去…… 微痛袭来。 他倒抽一口凉气。看看被女孩儿咬在唇间的指,不恼反笑,云淡风轻悠悠然地看着她。 元槿只轻咬了一下就松开了。 她轻嗤一声,推开了椅子,站起身来。 蔺君泓看出了她的不乐意,心下有些黯然。 他闲闲地倚靠在桌案边,勾起一抹笑,低声道:“刚才是我失态了。不过,从始至终,乃至于以后,我也只会对你一个人这样。” 元槿缓缓抬头,望向他。 蔺君泓心中紧张万分。笑容愈发和煦,神色淡然地回望过去。 半晌后,终究是元槿先撤回了目光。 她不自在地望向了脚前三尺之处,说道:“今日我给姚先生告了假,但课总要上的。多谢王爷相助,我——” “不必这样客气。” 蔺君泓打断了她,淡笑着看她羞窘的模样,含笑道:“你来找我,我很乐意。只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情,我希望你还能继续来找我。” 元槿抿着唇没答话。 蔺君泓轻笑一声,忽地俯身而至,在她耳边说道:“你若去找旁人,哪怕是邹元钧,我都见一次搅乱一次。非要你想做的事情不成、必须来我这里找我帮忙才作罢。” 元槿先是恼了,后看到他凤眸中闪着的戏谑之色,当真是哭笑不得,“王爷英明。您这做法,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英明不英明我不知晓。不过我知道,有些人,不逼着点,就溜得比谁都快。” 蔺君泓稍稍一提,也不敢点透。生怕小丫头羞了恼了真不理他。赶忙转而问道:“你请了多久的假?不妨在这里用过午膳再走吧。” 元槿婉拒了。 蔺君泓一改之前笑眯眯的模样,转而拧眉望着元槿,薄唇紧抿。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就是给人一种感觉,好似他有千言万语压在了心里,只是强压下去没说出来罢了。 元槿硬生生地别开了眼。 蔺君泓这才声音沉沉地开了口,声音微哑地说道:“你既是非要走,那便走吧。” 元槿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行礼告辞。 屋门开了又合。 蔺君泓怔怔地看着犹在晃动的竹帘,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人是真的离开了。 端王爷忍不住扶额叹息。 这丫头…… 让她走,她还真走。 究竟是听不懂呢,还是故意要逃? 蔺君泓轻捻了下指尖。刚才那一下轻咬的感觉瞬间又冒了上来。酥酥麻麻的,像是轻羽,挠的人心里发痒发烫。 他慢慢收手,遥看着女孩离去的方向,抬指轻叩桌案,缓缓笑了。 元槿回到公主府后,先是寻了卓妈妈来问了现今的状况。得知秋实已经要来了冰块,正在安置春华,她稍稍放心了些。 这个时辰,上午的琴课正好进行到最后一节。元槿思量着过去后还能再学一会儿,稍微收拾了下便往沧海阁行去。 姚先生正在授课。看她进来,也未停顿。示意了下便让她进了屋。上课的时候,姚先生有意无意地看了她几眼。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直到下了课后,姚先生方才行到元槿身边,说道:“有情有义是好事。不过,逝者已去。为此耽搁太多的时间去伤怀,反倒容易耽误正事。倒不如收拾心情来做眼前该做的。” 元槿知晓姚先生也是好意。毕竟姚先生不知春华故去的真正缘由。因此,她好生谢过了姚先生,并未辩解什么。 杨可晴当着姚先生的面什么都没多说。但出了沧海阁后,一转眼,她就掩口和元槿说起了悄悄话。 “我觉得呀,姚先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小姑娘神秘兮兮的模样很是可爱。 元槿笑着问道:“可晴为什么这么说呢?” “槿姐姐你没看到。刚才姚先生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神十分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在里头了。” 看着小姑娘背着小手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模样,元槿忍俊不禁,“好好。可晴真厉害。昨儿读书刚学了‘千言万语’这个词,今日就会用上了。” 自己的小心思被元槿戳穿,杨可晴不起也不恼,反而笑嘻嘻问道:“槿姐姐我这个词用得好不好?不过,我可没有瞎说。刚才姚先生叮嘱槿姐姐那番话,肯定是有缘由的。” 元槿赞了她两句,就和小姑娘手拉着手往玉雪轩走去。 ——杨可晴知道春华出了事,生怕元槿回到轻烟小筑心情不好,特意要元槿去她的玉雪轩里一同用午膳。 午膳过后,端王府来了人。将春华的尸身带走,送去了义庄。 元槿就让来人将冰块一起带走送了过去。又托了他们给郭姨娘带了话,往后将冰送往那里便可。 繁武将这事儿告诉了蔺君泓。 蔺君泓知晓后,并未阻了元槿送冰,也没说要代她送冰去。 只因他知,元槿定然想要为春华多做点什么。 查明真相一事上,元槿自己无法做到,所以来寻了他。如果送冰之事上他再多插手,她依然不能亲自为春华安排的话,小丫头怕是会伤心。 长公主知晓春华尸身之事后,稍稍问了几句。 卓妈妈有意袒护着元槿,生怕元槿为春华求个真相的事情惹了长公主不快,便道:“邹姑娘看公主府犯了命案,就去和端王爷说了一声。端王爷觉得在公主府里放着尸身不好,就明人挪去义庄。” 思及秋实要时不时地要参与到这事儿上来,卓妈妈又道:“秋实如今跟着邹姑娘,许多事情少不得要帮上一把。” 蔺君澜本就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不过是听闻弟弟的人来了,故而才多管上一管。听闻之后,自是不再放在心上。 这天下了学后,元槿惦记着春华的事情,终究想要去看一看。就让秋实去一趟将军府,寻了那叫邹义的车夫,让他驾着毫无标识和徽记的马车来接她。 听闻此事后,卓妈妈就与元槿道:“姑娘若是去哪儿,只管寻了我家那小子就是。何苦让将军府的人特意来这一趟?” 元槿也没和她遮掩,直截了当地说道:“先前一次是去端王府,倒也罢了,长公主知晓后也不会过多怪罪。可若是去做旁的事情,长公主问起来,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卓妈妈稍稍一向就明白了元槿的顾虑。 长公主如果知道元槿用了公主府的车,问起来元槿的去向,那么卓妈妈和她儿子是回答好呢还是欺瞒好呢?其实,都不妥当。 欺瞒的话,长公主日后少不得要怪罪他们母子俩。 不欺瞒的话,元槿这次过去,又不愿旁人知晓。 卓妈妈知道元槿这样大费周章地其实也是不愿她们难做。便认真谢过了元槿,不再多问一句。 当年,秋实和春华是一同进了将军府。两人一同被赐名,一同接受教导。几年下来,情同姐妹。 所以秋实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将此事过问到底的。不然,她也不会特意留了那一片衣角,悄悄寻了最合适的人交出来。 元槿知晓秋实的心意,也放心她,所以与此事有关的,全都交给她去做。 邹义办事的效率和能力全都出乎元槿的意料之外。 当他来接元槿的时候,与元槿说道:“小的已经去义庄看过一趟,又安排了人在那边候着。到时候咱们的车子一出现,他们自会寻了法子和那里守着的人说声,将那里清出来方便姑娘进去。” 元槿没想到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而且,居然能猜到她是要去义庄。 邹义说道:“姑娘今日里安排的一切,咱们都好生看着呢。免得被有些人搅了事儿,害的姑娘的吩咐办不成。” 元槿方才知晓,今日秋实一趟趟来回之所以那么容易,还是父亲留下的人在暗中相助。 她这便坐车往义庄那边而去。 说实话,义庄这种地方,气味着实不太好闻。更何况现在还没出了夏季? 元槿和秋实虽然有了邹义给她们用来掩住口鼻的香囊,但是,初初进到屋内,依然被这股子怪味儿冲的头脑发晕。 不过,她们是抱着想要看一看春华状况的心情前来,故而稍稍难过之后,便凝神细瞧。 春华的尸身包裹在冰块之中,倒不如旁边那些腐坏得快。 秋实看着已经口唇发青再也没了半点儿声息的姐妹,失声痛哭。 元槿瞧着春华的样子,也是心中难过。只是在仔细打量之后,又觉得有些蹊跷。 “咦?她的脖颈处,有勒痕?”元槿讶然说道。 秋实不解,“什么勒痕?” “你看她脖子前面,青紫的那一道。”元槿隔了几寸远,指着春华脖颈处,说道。 因为现在天热,所以春华穿的衣衫也薄。又夏衫开的领子较低,所以她这样“躺着”,依然可以看到她脖颈处的大体状况。 秋实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见了,不住点头,“果真如此。”而后又不解,“姑娘,这样的状况,可有什么特别吗。” 元槿的嗓子有些发干,有些发哑。张了张口,艰难地说道:“她可能是给勒死的。” 秋实低呼出声。 伴随着她这声低呼的,是个男子低沉的声音:“说得好。若真是如此,那便很有这个可能。” 元槿没料到邹义在外头守着,竟然还有人能进到这里来。乍一听到说话声,着实惊了一跳。 循声看向来人,又稍稍放心了些。 对方身着锦缎长袍,眉目疏淡神色冰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人气势,宛若霜雪天里傲然挺立的寒松。 但就是他这股子气势,反倒让元槿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并非歹人。 男子走到两人身旁,低头扫了几眼春华,问道:“那你可知她是被何物所勒、用的什么方式、勒了多久?” 虽没点明,但元槿知道,他在问她。 可是男子一连串的问话元槿根本无法回答。 她只不过是在看了脖颈上的伤痕后,知晓春华是勒住后窒息而死。再多,却是不了解了。她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那些什么通过各种现象看出死亡时间死亡方式之类的,她都不通晓。 更何况,此人骤然出现,即便不是为非作歹的歹人,也无法断定是敌是友。 她即便知晓又如何?断然不会坦然相告。 于是元槿淡淡地说道:“我刚才不过是一时戏言罢了,公子无需放在心上。” 男子莞尔,“姑娘不要介意。某不过是初次见到有闺阁女子通晓此事,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他生得很好看,只不过不苟言笑,所以看上去有些冷峻不近人情。 如今一笑,仿若冰雪初融春回大地,整个人显得都和气了许多。 元槿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年岁并不大,约莫刚过弱冠之年。先前因为他绷着脸,又十分高大,所以看上去整个人有种沉肃的气质,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大很多。 而且,他神色和缓之后,她才留意到他居然生得十分俊美。 对方客气了些,元槿自然也不会针锋相对。 不过,她这次来看看春华,也是抱着再见一面的态度。如今既是看到了,又有这么个陌生人在这儿杵着,她便不准备多留。 元槿朝男子微微颔首后,带了秋实快速离开。 男子唤了她一声。 元槿脚步微顿。 对方说道:“并非是普通勒死。是用手指扼住喉咙。而且,是左手。” 元槿这才晓得,对方是已经看了出来。先前问她,不过是想掂掂她的斤两罢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再没关系。 元槿顿了顿,道了声谢,这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子朝窗外看去,“车上没有家族标识,是个谨慎的。”前后左右细细打量,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邹家的车夫?” 他沉吟片刻,暗暗颔首,“想必就是那位三姑娘了。那些冰也是她让人准备的。” 语毕,他不由得往马车行进的方向再望了眼,这才往女孩儿之前查看的尸身行去。 元槿回到车子上,离开义庄很远了,方才问邹义:“刚才进去的人,是谁?” 邹义显然很是吃惊,“有人进去过?” 他想了想,说道:“许是对方的身份太高,咱们的人拦不住。又或者是对方的功夫太好,咱们的人没看见。待小的回去后问一问,再和姑娘回禀。” 紧接着,他手中一紧,忽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应当是对方的功夫太好没有发现。不然的话,没拦住人,肯定兄弟们会和他说一声的。 邹义忙道:“小的让人好好查查。” “罢了。” 元槿也想到了这一点,知晓那人或许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过去的,摇摇头道:“或许他也是家中有人亡故,所以去义庄看看。不必多问。” 不管怎样,单凭对方肯将春华是被扼死一事上看,便知他并非心怀恶意之人。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无需探究过多。 邹义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听姑娘的语气,知道来者而且姑娘这一趟来,若有探究起来,只说是来看看曾经照顾过她的丫鬟,旁人也只会赞姑娘待个丫鬟都如此有情义,旁的并不会多说什么。 所以就将此事暂时搁下了。 谁料到第二天一早,蔺君泓却是带了蔺松华来公主府学武。半途中,他遣了繁盛去叫元槿。 元槿到了习武场的时候,小皇孙正握着个弓箭在使劲儿射靶。 蔺君泓稍微指点了他几句,就朝元槿踱步而来。 随口说了几句话后,蔺君泓忽地问道:“最近你有没有见过重凌?” “谁?”元槿思量了下,有些反应过来,奇道:“大理寺少卿?” “嗯。” 蔺君泓每每想起昨日里和贺重凌一起用完膳时、贺重凌无意间问起的几个问题,就颇有些在意。 贺重凌生性清冷,等闲不会将什么放在眼里。却在一餐饭的时间里,提起过元槿三次。 虽然三次都和那丫鬟的案子脱不开关系,但是…… 蔺君泓就是很在意。 他问了贺重凌,是不是见过小丫头。 贺重凌只眉目疏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那家伙给他爷爷贺太师一样,是个嘴巴死严死严的。他不想说的话,一个字儿都撬不出来。 蔺君泓也不知道他那一眼的意思是见过还是没见过。无奈之下,只能来问元槿了。 可小丫头这表情,分明是…… 元槿一想到大理寺少卿,就脑补了个横鼻子竖眼凶神恶煞的形象。 她满脸疑惑地问道:“贺大人?我应该没有见过吧。” 蔺君泓暗道自己许是想岔了。于是暗松了口气,又和元槿说了说大理寺刚刚查到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他提到春华是被人用手扼死的时候,元槿并未表现得太过吃惊。 细问元槿,元槿答道:“昨日里义庄上有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义庄上多的是仵作。 仵作们能看出这一点,也是正常。 蔺君泓便没多问,转而说起了旁的。 不过,这话题将要结束的时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元槿:“那地方你可不要再多去了。重凌有功夫傍身就也罢了。你一个小姑娘家,既不知道怎么避开尸毒,也不知道怎么解尸毒,若是有了意外,那该怎么办?” 元槿知道这个时代一旦沾染上这些,有时候命怕是就没了。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查案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元槿也只能耐心地等。 长公主又遣了个丫鬟来伺候元槿。只是,每每看到旁的丫鬟,元槿就不由自主会想到春华,心里着实难受得紧。最后索性将那丫鬟送了回去,只说是院子里粗使的丫鬟婆子都够了,屋子里有秋实一个人就行。而且还有卓妈妈在帮衬,忙得过来。 她坚持如此,长公主自然不会反对。 而后又过了几日,又到了元槿归家的日子。 蔺君泓遣了人来请她去端王府。她没理会。径直坐了特意赶来接她的邹义的车子回了家。 在路上的时候,邹义告诉她了个消息。 邹元桢的案子已经定了。 因为“偷窃小郡主真爱的古籍”,邹元桢需得在京兆府的牢里好生“反省”一个月。 这个处罚看上去不算太过严重。 不过据说大理寺的人这次很是下了些苦功夫。 邹元桢表面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血迹。但是,人已经瘫软地爬不起来了。 在这样的境况下无法回家医治,再在京兆府的牢里再待上一个月,指不定出来后是什么情形。 元槿已经不想再理会邹元桢的事情。听闻之后,简短说了几句,便作罢。 不过,她倒是忽然觉得,蔺君泓这次让人来接她,或许没有旁的意思。 或许他只是想要将邹元桢的事情亲口告诉她吧。 一想到他在这事儿上出的力帮的忙,再想到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后拒了去端王府,元槿的心里就有些歉然。 思来想去,她决定明日一大早就出门。 先往端王府见一见蔺君泓,和他道一声谢,再往公主府去。 主意已定,车子也已经回到了将军府。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元槿刚下了车,就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正在晚香苑内。 原本她归家后要向老太太请个安,听闻客人在,就有些犹豫。 蒋妈妈亲自来迎了元槿,笑道:“姑娘尽管去吧。都是自家人,没甚需要回避的。” 在路上细细问了几句,元槿方才知道,原来家中的客人就是老太太哥哥的孙子,杜之逸。 杜之逸是杜家这一代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只是他在科举上一向不顺,屡屡受挫。 幸好他文采极佳,后来到了京城后,得了太子的青睐,如今在太子府里做西席。 元槿一听是这个和太子府关系甚密的人在,就没了多待的打算。人虽还在路上行着,已经暗暗想了十几二十个托词,准备到时请完安后就捡了最合适的一个用上,赶紧回青兰苑才是正经。 此时杜之逸正和老太太说着话。 老太太显然心情颇佳,不住地让人端茶端果子。 杜之逸连连推辞。 老太太笑道:“在我这儿就跟自己家似的。你何至于这样客气。” 杜之逸五官端正气度文雅,老太太越看越是喜欢。 她知道二房庶子邹元钰和杜之逸一向要好。可是邹元钰还在清远书院读书,此时没有下学不在家中。老太太就让人去唤邹元杺来。 老太太想着,邹元杺本就得了太子妃高看,往后和杜之逸同在太子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早地熟悉起来也好。 二来,邹元杺的母亲杜氏是杜之逸的亲姑姑。邹元杺和杜之逸是表兄妹,多见见自是应当。 杜之逸之前正斟酌着怎么把将要说出口的话讲出来。听闻老太太让喊邹元杺来,便没拒绝。 元槿到的时候,好巧不巧,邹元杺也正好过来。 姐妹俩相见,倒不如往日那么争锋相对了。 邹元杺主动示好,笑着给元槿打了个招呼。 元槿就点了点头,唤了声“二姐姐”,两人就一同行了进去。 老太太看着孙女们跟花骨朵似的漂亮又可人,心里欢喜至极。忙唤了她们过来,说道:“这是你们逸表哥。过来打个招呼吧。” 元槿和杜之逸的关系隔得比较远,而且,元槿对这个杜之逸没有太多好印象,故而端端正正叫了一声“杜表哥”。 老太太倒也不在意。 毕竟元槿真正的表哥还在府里头住着呢。永安侯府高家,那才是元槿真真正正的外家。 可是,邹元杺也跟着元槿叫了一声“杜表哥”,老太太就有些不乐意了。 杜之逸和邹元杺这可是实实在在关系极近的表亲。偏让邹元杺这一句给叫得疏远了。 老太太再护着邹家,她也是杜家出来的姑娘。旁人看不起邹家,她不高兴。但,旁人瞧不上杜家,她一样不乐意。 老太太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了些不悦出来,“杺姐儿这是怎么说话的?莫不是几日不见,连逸表哥也不识得了吧。” 邹元杺这些天早已练得凡事要想一想再开口了。 听闻老太太的责问声,她并未顶嘴,而是笑着说道:“祖母只让我们和表哥亲着些、近着些,那也得表哥乐意才行。” 老太太这便听出了不对劲儿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邹元杺脸上还挂着笑,但是语气却冷了下来,“祖母不知道,我去太子府这几次,杜公子非但不愿理我,偶尔见了面,还要绕道走。我也不知杜公子这是怎么了。见了自家人倒还不如看到了陌生人。” 老太太一听,便朝杜之逸看了过去。 杜之逸之前一直想要说这事儿。只不过之前在太子府里不方便开口。如今既是有了时间来邹家,他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如今不是在太子府,杜之逸见了邹元杺,便没了面上的平静与和顺。 他脸色一沉,朝邹元杺随意地拱了拱手,说道:“邹二姑娘性子直爽,但凡开口,必然不留情面,这我早已知道。你既是看了出来,说了出来,我也不多绕圈子了。还望邹二姑娘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能够屈尊去一趟大理寺,将事情原委道来,还大姑娘一个清白。” 他这话一出来,莫说是邹元杺了,就连老太太和元槿,都是一愣。 大家缓了半天方才明白过来,这杜之逸给邹元杺摆脸色看,竟然是为了邹元桢。 元槿倒也罢了。 她和二房的孩子都不熟,和这杜之逸更是只见过一面,根本没有什么想法。 老太太却是火冒三丈。 “逸哥儿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太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道:“难不成你竟觉得我们冤枉了她不成?” “晚辈不敢。”杜之逸恭敬答道:“只是大姑娘一向恭敬和顺,最是温婉大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邹元杺听着这话不对劲儿。 虽然她未曾许人,但是,这些天来太子对她的小意温存和呵护,让她提早认识到了男女之间情感的交流。 她眉目一转,忽而笑问道:“难不成杜公子竟是看上了我家大姑娘?”而后又“哦”了一声,恍然道:“难怪你这些天那么厌恶我。原来是因为她进了大理寺了。” 老太太蓦地脸色一沉。 杜之逸却没否认。 老太太知晓,邹元杺这是猜对了,顿时气得差点晕过去。 她没料到,杜家最寄予厚望的一个孩子,竟然把心扎在了那个入了牢狱的女的身上。 最要命的是,那女的还是个心黑到暗算自家姐妹都毫不手软的。 这样的人嫁到杜家去,杜家还有活路吗?! 邹元杺思量半晌,忽地说道:“怪道上一回她能那么巧撞上太子的车驾。想必你也是从中帮了忙的吧。” 杜之逸并未答话。 不过他那微微扬起了下巴和十分自得的神色,很显然已经对此作了回答。 “糊涂!”老太太拍案说道,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失望和苦楚,“你可真是糊涂!” 老太太说的是他识人不清一事。 杜之逸却以为老太太在指责他帮助邹元桢。 “她既是想去,便让她去。我的心愿,就是达成她的一切心愿。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而后杜之逸转向邹元杺,躬身说道:“还请二姑娘给她一条活路。” 说着,他口中发苦,声音也发了颤,“那里怎是人待的地方?她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子,怎能在那边枉吃那么多的苦头!” “你开口闭口就是说她多么委屈,多么善良。”邹元杺冷笑道:“敢情你是觉得我在冤枉她?!” 杜之逸躬身而立,不置可否。 元槿看这事儿越闹越不像话,当真是懒得多待。当即也不和老太太道别了,直接回了青兰苑去。 郭姨娘和邹元桐早已准备一桌好菜来等着她。 看到元槿满头大汗的,郭姨娘亲自让人给她盛了一碗凉汤过来消暑。 恰好此时没有旁的人在,她就问起了春华的事情。 元槿知道郭姨娘这些天帮忙准备东西,也是不容易。就将事情大致说了,只是隐去了杨驸马。 郭姨娘听说那丫鬟是被人扼死的,怔了半晌,最后叹道:“只希望能还她一个公道吧。” 元槿这一晚睡得颇为安稳。 第二日,她比平常去公主府时又多早起了半个时辰。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便往端王府赶去了。 47|.8.新|章 元槿到的时候,蔺君泓正在练武。 端王爷练武的时候,没有急事大事等闲不能打搅。 于是听到消息后,四卫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繁兴开了口:“既然如此,倒不如和王爷说一声。万一王爷不悦,大不了一顿叱责罢了。” 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王爷被打搅不高兴,顶多一顿责罚。 可如果不说,邹姑娘走了……王爷若真生起气来,谁也挡不住。 “好主意。”繁英笑着和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去吧!”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同时,繁英、繁盛、繁武同时往繁兴身上推了一把。 繁兴一个不妨,跌入了端王爷练武的圈子。 蔺君泓正使着枪。听闻有人,他□□一指宛若飞龙,直刺繁兴面门。 繁兴赶忙喊道:“邹三姑娘!” □□顿住,枪尖停在他额前一寸。 繁兴清了清嗓子,艰难说道:“……来了。” 蔺君泓将他的话前后接起来一琢磨,忽地笑了。 他那枪尖拍了拍繁兴的肩膀,上前两步将手中物抛到繁武的手里让他接着,然后拿过繁盛递来的布巾,问道:“人呢?” “就在厅里等着。”繁盛说道。 “厅里?” 蔺君泓摇了摇头,“那里太热。下次让她直接去我书房吧。” 一听这话,旁边干看着的繁英也急了,“可是爷……” “无妨。机密文书,给她看她都不会看的。”蔺君泓笑道。 他自个儿的小丫头,他还不知道? 忒得讲礼数,忒得见外。 知道他那里机密文件多,她逃都来不及,哪里会看? 话说回来。他倒是巴不得她多看看。这样,他也有借口把她绑在身边了。 蔺君泓边走边想,神色变幻莫测。 因为蔺君泓吩咐过了,所以繁武尽快赶到了厅里,将元槿请到了书房内。 蔺君泓快速洗去了身上汗渍又赶紧换上了干净衣裳,这便急急往书房赶去。 推门入屋,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俏丽身影,少年不由得露出了个微笑。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暖意和欣喜。 “今儿怎么来了?” 蔺君泓绝口不提昨日请她不来的事情。 她不来,其实在他预料之中了。只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望,试了一试。 不过,今日她主动前来,却是真的出乎他的预料了。 “这是郭姨娘亲手做的点心。很好吃的。”元槿拿着手中的食盒往他跟前推了推,“旁边还搁了几个菜肉包,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我就少拿了点。” 她也不知道来看端王爷需要带什么。 说实话,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缺。带什么来,好似都不妥当。 不过,今天早晨吃着早膳,她倒是心中一动,拿了些包子过来。 倒也不是因为特别出众。而是她觉得吃着好吃。 大户人家的吃食,讲究一个精致。不过,她们青兰苑里,倒不是太在意这些。 青兰苑里,院门一闭,讲究的是个热闹,是个和乐。院子里厨娘们做东西,也习惯于不用过多的美丽花样儿做点缀,不用过多调料来增味。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但,有种家常的味道。 昨儿没事的时候,元槿自告奋勇地去了厨里帮忙。 其实当年她也很是自食其力的。不过到了这里过了米虫生活,就基本上没自己动过手了。 只不过,虽然她会的东西不算少,但是也算不上精通。 比如切肉,她做不到每一粒肉丁都大小一样。比如土豆丝,她切出来的着实算不上是丝,只能算作是比较细的土豆条。 看厨娘们不肯让她动手,元槿就也没特别坚持在灶旁行动,而是转而提议自己帮忙择菜。 最后厨娘们拗不过她,好歹答应了。 邹元钦下学回来看她,见她在做事,也净了手后跟着一起做。 兄妹俩边说边做事,不多时,择了一大把青菜,削了不少的蔬菜出来。 厨娘们便说半夜起来就用这些来做早饭。 元槿今早吃早膳的时候觉得包子特别好吃。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里面有她亲手择的菜,还是说,真的本来就很好吃。 当时一激动就把东西带来了。而后想想,又觉得有些赧然,特意把它们搁到了一边,从马车的小柜子里取了郭姨娘亲手做的点心放在中央。 “包子?”蔺君泓扬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怎么想起来带这个了。” “因为味道不太一样。”元槿讪讪笑了笑,说道:“不信你吃吃看。”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不太妥当。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把他刚拿出来的放包子的碗碟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你还是吃点心吧。包子不用了。” 蔺君泓细细看她神色,忽地出手,将碗碟夺了过来。拿起一个包子看了看。 包得很整齐,褶子细腻匀称。不像是她做的。 咬了一口。调的馅儿咸淡适中,馅料细碎得当。也不像是出自她的手笔。 蔺君泓边吃边琢磨。眼睛一转,看到女孩儿正紧张地摆弄手指,他忽地明白过来,淡然一笑,“好吃。” “真的?” “嗯。而且,里面的菜也不知道是谁择的,倒是很干净,不错。” 元槿笑得眉眼弯弯,含糊说道:“哥哥做的。” 蔺君泓莞尔。 小丫头找借口也不知道找个最合适的。 邹元钦那少爷,别说择菜了,就是让他倒杯水,他可能都懒得动。 除非是他宝贝妹妹动了手,他才一块儿过去做一做。 不过…… 小丫头难得自己择一次菜,能想着送来给他吃,他还是十分高兴的。 蔺君泓心下欢喜,认认真真地把每个都吃了。 最后反而元槿不好意思起来,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小声说道:“也不怕撑着。” 她知道这个时候,是过了端王府早膳的饭点的。哪里想到蔺君泓吃完了早膳还把包子吃光了? 蔺君泓拿杯子的时候特意从她握着的那一边去接。 修长五指划过她白皙的手背和手指,最后停在了杯沿。 看着她懊恼地怒瞪,他忍俊不禁,说道:“只要是你做的,再多我也吃得完。” 元槿嗤了声,横他一眼,“那下次我拿一锅来,撑坏你。” “只要你肯做、肯拿,我就一定吃。”蔺君泓气定神闲说道。 元槿没话可接了,张了张口,气恼地转身就走。 蔺君泓急了,腾地下站起身来,正要喊她。谁料女孩儿到了门口后,刚要拉开门,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松了手,转而跑了回来。 “你昨日里让我过来,是什么事情?” 蔺君泓没料到她问这个。 他总不能说,自己好不容易想要寻个借口见她一面,所以急慌慌地就遣了人去了。只能答道:“听闻邹大姑娘的事情有了结果,我想和你说一声。” 元槿听他果然是这个打算,暗道自己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诚恳地道:“我原不知道是这样,所以拒绝了。真是对不住。” 蔺君泓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跟他道歉,或者是道谢。 心里口里发酸发苦,端王爷笑得云淡风轻,“没事。往后你莫要再随意拒绝了就是。”想了想,又接道:“左右我让你来我这里,必然是有事找你就对了。” 元槿就低低地应了一声。 元槿还要赶回去上课,没有多逗留,和蔺君泓道了别后便去了公主府。 春华去后,秋实就接过了照顾闹闹的责任。 一段时间后,元槿忽地发现,闹闹的性子有所变了。 以前跟着春华,闹闹和春华一起笑一起疯玩。 现在跟着秋实,闹闹会和秋实一起安安静静地待着。有时候秋实要绣东西,闹闹能在她身边窝着趴一个时辰。 不知道是因为照顾它的人性子不同,所以它的性子变了。还是春华的逝去给了它打击,让它性情大变。 春华的案子,查了很久。 天牢里的秋后问斩的死刑犯都斩了两拨了,京兆府那边还迟迟没有结案。 明乐长公主恼了。 她在端王爷的怂恿下,觉得自家虽只死了个丫鬟,可这案子既然提交给了京兆府,对方好歹也得用点儿心不是。偏偏那边小半年过去了还没动静。 于是明乐长公主亲自过问了此案,用各种手段逼着京兆府将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 事关明乐长公主府上,大理寺众人觉得是烫手山芋,都在观望。 虽然杨驸马是永宁侯府的嫡子,且配婚长公主。但贺重凌背后的是贺太师还有定国公府,并不惧他。 大理寺左少卿贺重凌毅然决然接了此案。不到一个月,将其查明。证实了杨驸马强行占有女婢不成,将其掐死,而后推入水中做出淹死的假象。 而且,贺重凌还将凶手身后的一干联系尽数扯了出来。 太子、杨驸马以及朝中几位大臣竟是私交好友。平日里最爱的就是亵玩女婢。除了太子讲究个自愿入府外,其余人都有强占良家女的恶行。 结果一出,满朝哗然。 皇上当众大怒,斥责太子,又言说要削了他的太子之位。 三皇子蔺天谌和百官拼命相劝,皇上方才松了口,让太子面壁思过一个月。 至于牵连在案被查出的一众官员,则被尽数罢官、遣送回了原籍。 贺重凌这一手玩儿的好。 太子一党里,有些人并不是这等好色之徒。但被揪出来的时候,他们无法明言自己和太子私下里见面是有什么样的交易和勾当,反而只能认了被左少卿大人扣上的帽子。只因后者的处罚能够更轻些。最起码,能留下全族人的性命。 这些人一除,许多重要位置空了出来。 各方人马齐齐运作。 端王不动声色,暗中顺势安排了许多人上位。 在皇上的暗中授意下,杨驸马被判入狱三个月,刑部将其收监。罚黄金千两。因女婢是个孤儿没有家眷,所以罚金充入国库。 长公主跪在皇上宫殿外整整一夜。哀求皇上看在将要过年的份上,让杨驸马在家中过个年再说。 皇帝就命刑部将人放了出来。 不过,皇上亲自下旨,将年后杨驸马的牢狱之期延长到了五个月。 杨驸马怒极,找明乐长公主叱问,指责她故意害他所以来了求情这一招。结果害得他刑罚更重。 长公主却十分平静地和他说,让他出来,是为了和离。 而且,还特意叫了自己弟弟端王爷蔺君泓在旁看着,做个见证。 “和离?”杨驸马冷笑一声,撩了袍子在椅子上坐下,“没那么容易。” “你尚了公主行为不端,与你和离已经是给足了你脸面。再不肯的话,直接找皇兄判了休书一封也好。” “你当我不知道。”杨驸马道:“为什么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还不是为了那罚的千两黄金么!” 若是他们还绑在一起,那么这千两黄金就要公主府来出。 若两人再无关系,那么要么是杨驸马自己出,要么就是永宁侯府来出了。 蔺君澜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哼道:“即便没有这一出,你都和许多人厮混过了,还指望能留在公主府吗。” 她这蔑视的眼神和语气激怒了杨驸马。 杨驸马大怒,口不择言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陶志忠做的那些事情。若不是你早就不干不净了,我又怎……” “陶志忠?陶将军?” 悠悠然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愤慨之言。 蔺君泓挑眉去看蔺君澜。见她神色有些慌张,转而望向脸色尴尬的杨驸马,“你且说说看,明乐长公主和陶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君澜和陶志忠的事情,杨驸马一直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知晓这事儿牵连甚大。 当初蔺君澜把蔺君泓拉下来,亲手捧了陶志忠去西疆,若是透露出来,这兄妹俩往后老死不相往来都有可能。 他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当做自己威胁蔺君澜的最大筹码。却在刚才被蔺君澜步步相逼的时候,忍不住讲了出来。 偏偏端王爷就在怕旁边。 蔺君澜怒极,“啪”地下扬手扇了杨驸马一个耳光。 杨驸马呆愣半晌,最终无话,颓然垂首。 蔺君泓踱步走向屋门。 蔺君澜赶忙去拦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长公主这姐弟情深的戏码想要演到几时?” 蔺君泓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掰开,而后捏着她的手腕往旁边一丢。 “可惜的是,即便你想演,我也不想看了。” 蔺君泓闪身出屋。 蔺君澜大急,唤了他好几声。却只能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杨驸马这事儿一出来,杨可晴的性子一下子沉静了很多。而且,和元槿疏远了。平日里总是跟着她的小尾巴,现在看了她后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元槿心里难过。 她觉得自己没有选择错。 如果不查清这事儿的话,杨驸马那些人往后还指不定做出多么过分龌龊的事情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要这么做。 可是,她又很心疼杨可晴。 如果没有这些,小姑娘原本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 因此对于杨可晴,她是心中有愧疚的。 两种心情交织之下,元槿一时排解不开,竟是病了。 这可急坏了蔺君泓。 他心知再在公主府内住下去,元槿这病症怕是久也不好,索性在端王府附近买了个三进的宅院,送给了姚先生。她在那里住着的同时,顺带着可以在这里教学。 然后,蔺君泓在端王府里安排了院子,打算让元槿和杨可晴上学的时候住在王府里。然后每日去姚先生那里上课。 当初姚先生就是他为杨可晴请来的,如今他提议换个地方教学,姚先生也没甚介意的,当即答应下来。 而且,以姚先生的身份来说,只要她肯出山教学,送一个京城的三进院子,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姚先生也有一个提议。 “这话我本不该说。只是不愿意看着孩子遭罪,所以提一提罢了。”姚先生道:“小郡主天真烂漫,从未经历过人生大的波折。以她的身份,原也不需要太过操劳多变的世事。只是公主府内如今气氛压抑,长公主和驸马都是从不沾家的人。以前将府里当做过夜的旅店一般住着,如今连晚上也不归宿了。这对小郡主的成长,着实算不得是好事。所以端王爷让小郡主搬出来住的做法,是很好的。不过……” 蔺君泓忙道:“您请讲。” “若是可能的话,我倒觉得孩子们可以住我这里。同为女子,照顾起来也方便许多。”姚先生说着,顿了顿,又道:“如若王爷觉得不方便,那就罢了。” 其实姚先生虽没明讲,但一句“同为女子”,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端王府内都是男子,没有女主人,两个女孩子住进去,不方便。 蔺君泓其实也考虑过让两个女孩儿跟着姚先生住。只是觉得那样太麻烦姚先生了,所以改了主意。 毕竟以前姚先生在沧海阁的时候,一贯独来独往。不像是喜欢有孩子在旁折腾的。 “在公主府里,我只是个客人,什么都不好说不好管,自然不如不说不管。”姚先生笑道:“可是在自己院子里,就不同了。该说的、该提点的,一样都不会少。只要孩子们不要嫌我烦就好。而且,我很喜欢两个小姑娘。” 一个古灵精怪,一个诚恳认真。都是好孩子。 至于那个徐云灵…… 自打杨驸马出事以后,护国公府再也没让那姑娘露过面。 虽外界不知情由,也没有发现这两者间的联系。但姚先生多少知道一些,晓得杨驸马一案里这姑娘出过力,便也没多过问。 姚先生是本朝第一的女鸿儒。而且,她素来持身极正,在天下享有盛誉。 女孩儿们能在她的身边教导着长大,对她们无论是名声还是课业还是学艺来说,都是极其有帮助的。 更何况现在元槿和杨可晴,一个生母故去,祖母又是个自私的,另一个家中事情太繁杂,母亲万事不理。两人跟着姚先生,倒是好上许多。 蔺君泓没料到姚先生竟然是真的乐意教导她们。 他赶忙替她们道了谢,又做了相应安排。 姚先生见端王爷居然安排了好些侍卫守在沧海府邸,暗暗点头。 她们都是女眷,往后就算是伺候的人多起来,也都是女性仆从。少不得要为安全而担忧。 如今有侍卫守着,且是端王爷的人,那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当初长公主府里的沧海阁,就是姚先生自己提的字。 如今住在了这里,她也并未挂上姚府的牌匾,而是依然用了沧海二字。 蔺君泓亲自去了趟长公主府,和蔺君澜说起这事儿。 如今姐弟相见,蔺君泓依旧一片坦然,可是蔺君澜却有些不敢和他直视。 听闻要让女儿和元槿一起去到姚先生那里住着,蔺君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不行!我的女儿,自然由我自己来教!她凭什么帮我教女儿!” “就凭一身正骨和傲气。”蔺君泓懒懒地说道。 蔺君澜猛地怒视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当我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蔺君泓不慌不忙地道:“你的事儿是私底下的,没人知道,也就暂且不提。可你家那位的事儿还没完。他在这府里头住着,可晴在这里多一日,那往后的名声就多败坏一层。要不,你把你屋里的那个赶走?” 蔺君澜知晓他说的是杨驸马。 杨驸马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可蔺君澜能如何?一旦杨驸马狗急跳墙把她和陶志忠的事情说出去,旁的不讲,单就蔺君泓的那帮师父和兄弟们,就不会轻饶了她们。 更何况西疆那些将士,很多是蔺君泓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真正忠实于的还是端王爷。 如今蔺君泓按捺不动,好似不和她们计较了。蔺君澜暂时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和杨驸马耗着。 蔺君澜到底还是想为女儿多做点什么的。即便她平日里不太管女儿。 “那就让可晴先跟着姚先生吧。”长公主到底做了让步,“有你在旁边看着,我也放心。” 而且,邹家那个女孩儿也还是不错的。 这才几天可晴不搭理她,那女孩儿就病了。想必她也不会亏待了可晴。 有了长公主这话,蔺君泓就把杨可晴带了出来。 他让繁盛和繁兴将小姑娘送到沧海府邸后,就转去了将军府。 这个时候正值晌午,府里的人大多都用过午膳歇着了。 元槿听人说端王爷来了,便也没让惊动府里其他主子,只她自己带了丫鬟过去见他。 杨驸马的事情暴露之后,元槿自是不可能再去公主府里学习了。毕竟杨驸马还在那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过去,少不得要被人诟病。 这些天她便在家里歇着,顺带着将大房的事情慢慢捋顺。 大少爷邹元钧这便给府里的管事们都放了话去,往后和外面的人家有什么人情往来,尽管寻了姑娘去办。 自此以后,府里但凡有事情,倒是不太向二太太和老太太回禀了,大部分时候都来寻元槿。 老太太对此倒也没甚太大的意见。 邹元杺差一点就成了太子的妾侍。就差了这么一点点,太子出了事。 这个关键的时候,太子那边哪还敢收人?怕是三五年内都不用想了。 当初她和二房的母女与太子府交往甚密,如今太子出了事,好多人家都避着她不肯见面。 更何况,家里还有邹元桢那档子事。 以前的时候,护住二房名声的是太子妃。如今太子妃自顾不暇了,哪里理得上她们去? 没多久,邹元桢的事情就被人重新提了起来。 几个月前,邹元桢从京兆府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低落了下来、安静了下来。仿佛经历了那一回牢狱之后,她再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一般。 李姨娘哭哭啼啼地和二老爷邹宁远诉说了一番,把邹元桢接到了自己屋里照顾着。 对此二太太杜氏颇有微词。和邹宁远争吵后无果,就也不再理会那边。 邹元桢的丑事重新被人提及,杜氏根本懒得搭理。结果那些事情越说越离谱,越传越玄乎。二房再想辩解,都已经晚了。遇到人的时候,光是对方的眼神就让她们难以抬起头来了。 只有大房众人,没有收到丝毫影响。 大房的两个儿子都是十分出息的,国子监和书院的先生和同学们俱都知晓他们的品性。 而元槿,有葛老太君、许太太她们护着,又好些位闺秀护着,亦是无妨。 如今白日里少爷们不在家中,认真说来,将军府往来的客人里,倒有大部分都是来寻元槿的。 甚至说,几乎全部都是来找她的。 元槿听到来人是蔺君泓,将衣服裹严实后,又让秋实给她拿上了斗篷,边往身上披,边往外走。 自打杨驸马出事后,府里的仆从们愈发人心惶惶。但凡不是家奴或者是卖给了公主府的,其余人能走的都走了。 卓妈妈一家人都是在府里做事的。长公主那边缺了人,她就回到了长公主那边。 秋实则求了元槿留下她。 “奴婢一定好好听姑娘的话,认真服侍姑娘,只求姑娘能够让奴婢跟在您的身边。” 自打春华出了事后,秋实一趟趟奔走,出了不少力。而且,这丫鬟着实是个待自己人十分真心的。 元槿也有意留下她,就去寻了长公主。 长公主正不愿搭理秋实呢。 每次看到秋实,她就少不得要想起和秋实亲如姐妹的春华。想到春华,不由就想起杨驸马做下的恶事。 长公主就会愈发心里发堵了。 如今有人想要走秋实,长公主自然顺势答应了下来。 秋实边帮元槿整理好斗篷下摆,边将自己刚刚从葡萄手里接过的暖炉塞到了元槿手里。 元槿皱眉,“这也太热了点吧。” 秋实笑着说道:“姑娘还是拿着吧。不然,等下还要遭数落。” 元槿一想到蔺君泓那唠叨的模样,顿时脸黑了黑,只能不情不愿地把那热乎乎的暖炉抱着了。 即便这样,一见面,还是被蔺君泓给说了一通。 “怎么那么不当心?也不注意着些,免得着了凉。”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腊月。 女孩儿穿着厚厚的棉衣,外头还套着斗篷,手里抱着暖炉,哼道:“着凉?我这都快裹成粽子了。也就你会觉得我这样还会着凉。” 她其实觉得自己没有生病。可蔺君泓每次看到她,都说脸色不对,气色不好,还说她又瘦了。前前后后为她请了十几位大夫来看。甚至把太医都请了来。 大家得出的结论倒是惊人的一致。 ——思虑过甚,内里失调,脾胃不和。 其实元槿觉得这不算大病。过个几天天气暖和了就好。 偏偏蔺君泓不这么想。 少年顺手把她斗篷的帽子给她罩在了头上,“如果你身子好一些,我也就懒得多说什么了。” 说着,他扭头去问丫鬟们:“怎么样?小丫头这两天可还安生?” 丫鬟们看到端王爷一见了元槿就没了在人前的疏离模样,初时还惊讶一番,如今已经习惯。 葡萄说道:“王爷,您可不知道,姑娘今儿吃饭又少了一些。怎么劝都不肯听。” “有你这么急着告状的吗?”元槿哭笑不得,“我这是天冷吃不下饭。” 她话刚说完,就听蔺君泓冷冷一笑,“我只听人说过天热吃不下的,还是头回听到天冷没胃口的。” 说罢,他便想让丫鬟们摆上吃食,他亲自看着她用饭。 而后一想,今儿事情多,来不及做这样繁琐的事情。而且,在将军府里,眼多口杂,不适合这般情形。 于是蔺君泓硬生生忍住了,对元槿说起了姚先生要她住到那边去的事情。 元槿听闻,又惊讶又高兴。当即让人收拾东西,准备去到姚先生那边去住。 ——课业已经耽搁了许久,可不能继续耽误下去了。能够早一点过去,也是好的。 蔺君泓见她高兴,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又看她急急准备着,生怕她落了什么而不自知,忙道:“你也不用太慌。左右想清楚了再说。另外这里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完了再走的?” “没有。”元槿笑道:“和管事们说一声,往后有了人找我,去沧海府邸就好了。” 家里的事情,现在还不到大动的时候。 几个月前大哥收到了父亲的回信。 对于老太太的举动、对于母亲嫁妆的遗失,邹大将军只给儿女们了一个字。 “等”。 邹元钧、邹元钦和元槿都知道,父亲这是让他们等他回来。 只有他回来了,才能将这些问题彻底解决。 青兰苑里有郭姨娘帮忙看管着,不用她担心。晚香苑和二房根本与她无关。 表哥和哥哥在清远书院读书,大哥在国子监。 元槿当真是收拾一下就能离开了。 女孩儿离开家的时候,蔺君泓是不方便露面的。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若他堂而皇之地插手她的事情,会引了旁人乱说,反倒不好。 所以,他只能带着四卫在姚先生这边等着。 待到马车停在了宅子门口,蔺君泓便让繁武他们过去,帮忙搬东西、抬东西。 元槿觉得过意不去。毕竟让四卫做这些事情,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还有端王爷。 她怎么也想不到,蔺君泓居然亲自帮她把装衣裳的包袱拿过去了…… 元槿有心想要劝阻一番,却被姚先生叫住了。 姚先生倒是没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你让他们去。都是大小伙子,做点力气活算什么。”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有个小身影磨磨蹭蹭走了出来。 看看元槿,看看姚先生。 小身影磨磨蹭蹭到了元槿的身边。揪了揪元槿的衣裳下摆。 元槿低头去看,意外地发现是杨可晴。 自打杨驸马出了事,小姑娘这些天一直没有搭理过她。见了面也是低头匆匆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元槿以为因了自己要为春华求一个公道,结果使得杨驸马事情败露进了牢狱,所以杨可晴生气不理她了。思来想去,自己觉得自己做得对,也没甚可以辩解的,所以就只能由着这个状况继续下去。 却哪里想得到,如今杨可晴忽然又肯搭理她了? 元槿太过于欣喜,都有些不敢置信了,轻声问道:“可晴,你是来找我的?” 杨可晴眼圈儿红了红,哽咽着哭了起来。 元槿忙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这个时候繁英跑了过来,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姚先生就叫住了他,问道:“有何事但说无妨。” 繁英朝姚先生行了个礼,往元槿那边看了一眼,说道:“邹大将军如今已在回京的路上。过些时日应当也就到了。” 48|.8.新|章 父亲将要归家,这着实是个令人惊喜的消息。 今日接连有了两件好事,元槿的心里十分欢喜。 恰逢蔺君泓刚好折转了回来。他看到女孩儿遮掩不住的笑意,适时说道:“既是如此,等下我做东,给你庆祝庆祝,如何?” 杨可晴拉着元槿的衣角,眼圈红红,一抽一抽地说道:“我、我也要一起庆祝。” 先前她抱着元槿猛哭了一场。一时间还缓不过来。 小姑娘哭的时候抽抽搭搭把自己意思说明白了,元槿方才晓得,杨可晴不理她并不是因为她揭穿了杨驸马的所作所为。而是,小姑娘没有想到自己可亲可敬的父亲居然是那样一个人。 杨可晴时常去轻烟小筑玩。她也很喜欢春华。 一想到春华是被爹爹害死的,她就觉得无颜面对元槿——即便春华是长公主派去伺候元槿的,但在她的心里,春华就是槿姐姐的人。 如今听闻槿姐姐还会和她继续学习、还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小姑娘终是忍不住过来寻她了。然后,就哭得差一点止不住。 如果不是蔺君泓的身影出现,她被吓到了,恐怕这场哭还没完。 元槿听闻小姑娘要一起庆祝,一声“好啊”刚要出口,就被蔺君泓凉凉的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蔺君泓一本正经地与杨可晴道:“是你爹要回来了吗?” 杨可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道:“不、不是呀。” “那你庆祝什么。”蔺君泓不去看小姑娘眼巴巴的小模样,转而对元槿说道:“就这么定了。等下去我那里一趟。刚好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 语毕,他朝杨可晴轻飘飘看了眼,嗤道:“多大的事儿啊,还哭鼻子。真诚心道歉的话,紧着点儿把你院子收拾好,莫要给姚先生和槿儿添乱才是。” 杨可晴恍然大悟。 她拉拉元槿衣角,轻声问道:“槿姐姐现在要去竹园吗?” 这宅邸颇大。 姚先生只辟出来三个最大的院子来住,其余的地方则腾出来用作教学。因为屋子多,倒是可以将各个房间装饰成不同的样子,用来教习不同的课程。 这三个院子分别是松园、竹园、梅园。 姚先生自己住在松园。给元槿的是竹园。可晴的是梅园。 听到可晴的问话,元槿笑着说了声“好”,和她手牵手地往里走。 杨可晴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拉了拉元槿的手,眨巴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元槿。 元槿会意,微微躬下.身子。 本以为小姑娘是有话和她说。谁料小姑娘竟是勾着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狠狠地吧唧亲了一大口。 然后杨可晴脸红红地死死抓着元槿的手,一步一步往里走。 看着小姑娘正大光明地亲了女孩儿这么一下,蔺君泓的脸瞬间漆黑如墨。 那嫉妒得抓心挠肺的感觉,还真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得亏了他意志坚定,不然的话…… “王爷等下可是要和槿儿去王府?” 姚先生突然的问话打断了蔺君泓的思绪。 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女孩儿的背影上收回,含笑道:“是。” 姚先生斟酌一番,终是说道:“还望王爷不要乱来。” 蔺君泓抱胸往旁边廊柱上一靠,笑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我自己也有宅院。虽地方偏了点,但教习两个女孩子,再请几个护院,还是能过得颇为平静的。”姚先生说道:“只是王爷对我有大恩,而且,在这里学习确实更为周到,有王爷看顾着也更为安全,故而终究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蔺君泓微微垂眸,“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虽感激王爷的好意,但,这两个孩子是我关门弟子。如今她们跟了我,我必将她们当自家孩子一样对待。还望王爷能够体谅我一片苦心,对槿儿以礼待之。” “先生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想做点什么的话,谁能拦得住我?那我为何到了现在还是这般境况?” 蔺君泓自嘲地笑笑,举步朝后面行去,“先生既是疼爱她,也莫要小看了我。我待她,绝对不是依着礼数在行事。” 姚先生将他这番话字字句句细细思量了下,忽然明白了蔺君泓未尽之意。 不是以礼,而是以心,待之。 姚先生朝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微微躬身,“是我想岔了。还望王爷不要介意。” “先生无需多想。”少年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着飘渺的淡然和自若,“先生既是真心实意为她,我只会更为高兴,断然不会生气。” 姚先生莞尔。 蔺君泓对元槿分到了竹园十分满意。 他自己的篱落斋就是种有很多竹子。如今元槿这儿亦是如此,颇让他有种意外的惊喜,总觉得两人间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听到不远处的说话声,他脚步一转,朝着那边循声而去。 元槿正和杨可晴正凑在一起笑个不停。 因为两人搬到了这里,闹闹和腾腾自然也跟了过来。 自打春华去后,闹闹现在愈发沉静了。腾腾围着它不住地打转乱吠,它也不搭理。 腾腾折腾了半天没有效果,索性扬着爪子朝闹闹鼻子上拍过去。 现在它们俩都长大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这一巴掌,可真不算轻。 闹闹显然有点火了,腾地下站起来,张着大口喵呜一声。 它这嘴巴张开了可着实不算小。 腾腾惊得嗷地一声吼。不等闹闹动手,自己夹着尾巴跑远了。 闹闹就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腾腾吓得绕着院子溜溜溜地跑。 两个小白球一动一静互相闹着的模样太过可爱,元槿和杨可晴就由着它俩在那边闹,牵着手笑得十分开心。 杨可晴转头看看元槿笑着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槿姐姐又回来了。开心之下,她伸手过去,着实狠狠地抱了元槿一下。而后又在她胸前蹭了蹭。 小姑娘不过是太喜欢了,所以想和元槿亲近一下。 但是,不远处的端王爷看到元槿被埋胸,直接气得脸都绿了。 蔺君泓三两步跑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揪起来,塞给了旁边跟来的丫鬟。 “看好你们郡主!没事儿别乱跑。” 元槿横了他一眼,“对个孩子还那么凶。” 蔺君泓权当没听见,扬起个淡笑来,与她说道:“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不如一起过去吧。” 若他只说是要给元槿庆祝乔迁之喜或者是父亲将要归来,元槿定然直接拒了。 可他说有东西要给她。 元槿不知蔺君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商,故而没有拒绝。 听他这样讲,元槿顺势应了一声。而后搂了搂可晴,和她道了别。 两人将要走出沧海府邸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下学过来的邹元钦和高文恒。 看着他们身边的小厮还带着他们读书用的器具,算算时辰,元槿便知他们是没有回将军府直接过来的了。 元槿赶忙迎了过去。却在紧走了两步时,腰后一紧,被身边人不动声色地拉了下。 “大家闺秀,行要有行的样子。不紧不慢才是正道。” 蔺君泓收回手,凉凉地扫了眼一脸欣喜的高文恒,心下恼火,语气十分气定神闲地说道。 元槿只当他还在计较先前她因了杨可晴而驳的他那一下。忍不住心中好笑,斜睨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还在计较?忒得小气。” 女孩儿这般娇中带嗔地和他说话,他最是欢喜。 蔺君泓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口中却道:“据旁人说,我可是一向最为宽宏大量的。” 元槿哼道:“我怎么是头次听说。” 蔺君泓抬指在她额上轻叩了下,“小丫头愈发无法无天了。” 两人这样说笑着走过去,邹元钦倒也罢了,高文恒瞧见后,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元槿和他虽然也能很好地相处,却少了点亲近的感觉。 再看端王爷…… 待元槿好像也太不一般了些。 高文恒心中黯然,又有些忐忑,与邹元钦轻声道:“王爷和槿儿会不会太亲近了些?” “亲近?”邹元钦奇道:“不可能吧。”想了想,他心中了然,笑道:“槿儿和小郡主关系极好。王爷一向疼爱小郡主,看槿儿和小郡主亲近,待槿儿好一些、和蔼一些也是有的。” 他忽地想起一事来,又道:“往年王爷和父亲相见,也是以平辈相称。你不必多心。” 高文恒总觉得别扭。 他看蔺君泓和元槿说笑的模样,不像是长辈和晚辈那样。至于“慈祥和蔼”一类的词……就更是不着边际了。 高文恒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忙快步走了过去,紧盯着女孩儿,温和地问道:“槿儿怎么忽然搬来了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槿刚要说话,被蔺君泓不动声色地戳了下后背。 她懊恼地回头怒视了一眼。 见蔺君泓使了个眼色,她有些明白过来,许是蔺君泓不想让人提及这宅邸的由来,便转回来与高文恒道:“姚先生搬到了这里,我和可晴住过来,也方便跟着先生学习。”只字不提宅子是端王爷买的。 高文恒莫名地有些酸楚,低声道:“那我岂不是无法时常见到你了。” 以往她在公主府里学习,每五日还能见一见。如今她住到了这里,那可如何是好? 既是如此,特意留宿在将军府中,又有何用。 “想往年我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写字,一同读诗,一同画画。往后这样的情形却是难见到了。” “是吗?”元槿笑得有些尴尬,含糊应了一句后,小心翼翼说道:“那改日我回去的时候,一起研究下吧。” 她刚说完,不待高文恒回答,蔺君泓已然说道:“时辰不早了。若是没其他事情,我们赶紧走吧。” 说着,他朝邹元钦颔首示意了下,这便要唤了元槿同走。 哥哥和表哥大老远地赶过来,还没说几句话呢,这就要撇下他们离开。元槿觉得这样不太好,有心想要和哥哥多说两句。 谁料邹元钦也是个好性子的。 听闻之后,他笑着点了点头,又从自己随身的物品里拿出一物来,交给了元槿。 “这是我前些天刚得的一套笔。就送了你吧。” 蔺君泓扫了一眼,说道:“前朝陈大师所做。不错。” 邹元钦有些意外,笑道:“王爷目光如炬。” 蔺君泓被元槿的哥哥夸赞了句,颇为受用。 元槿在旁笑着说道:“哥哥,你不知道,王爷可是文武双全,自然识得。”说着,回头朝蔺君泓一笑。 蔺君泓看着女孩儿促狭的模样,顿时想起来当初教她写诗的时候,他说自己“文武皆佳”的那句话来。 暗笑小丫头真是记仇。 把那话放在心里搁到了现在,还不忘用来堵一堵他。 不过…… 他被堵得很舒心就是了。 端王爷心中高兴,面上就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笑意。再看高文恒时也不绷着脸了,说道:“京城不比江南,气候不够湿润,习俗也多有不同。高公子若是不适应,还望多多担待着些。”又和邹元钦说道:“你若无事,多陪陪高公子。独自在外,难免有些孤单。” 邹元钦自是笑着应了下来。 高文恒却听得愈发觉得不对劲。 端王爷说话那语气,好似与邹元钦是自己人,偏他是个外人一般。 蔺君泓说完,又和邹元钦道:“因初初到这儿,邹姑娘亦是有些不习惯。我特意请了她去王府走走,熟悉一下。毕竟离得比较近,往后也好有个照应。” 邹元钦忙道:“那就麻烦王爷了。” 说着,行了一礼。 竟然是晚辈对长辈的礼。 蔺君泓眉端一挑,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带着女孩儿先行离去。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进了端王府的大门,元槿方才说道:“我怎么瞧着你不喜欢恒哥哥?” 那声“恒哥哥”听得蔺君泓口中发酸。不过,看着她的笑颜,他又暗暗松了口气。 自打春华出事后,她很长时间都无法释怀。而且,将很大的心力都投在了这事上面,甚少来端王府。 后来杨驸马被判,她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但因各种原因又回了将军府。 两人很久都没能舒畅地这般随意聊天了。 思及刚才所说“恒哥哥”的问题,蔺君泓答非所问,语气紧绷地说道:“你们都大了。男女有别,这称呼上,也得注意一下。” 元槿讪讪笑了笑。 原本的元槿,就是叫着“恒哥哥”长大的。她骤然给换了,也不知妥当不妥当。 蔺君泓看着她的表情,却是想歪了,嗤道:“怎么?不乐意?你也不想想,一个大老爷们整天被个小姑娘这样追着叫,旁人会怎么想?” 元槿听他用“大老爷们”这样的字句来形容温文尔雅的高文恒,忍俊不禁。仔细一思量,他的话也有点道理。 元槿考虑了半晌,最终叹道:“等我回去的时候看看吧。” 她这样松口,就表明,这事儿八成能行。 蔺君泓心里好歹舒坦了点。 暗想着高文恒听到元槿改口后的精采表情,他脚步微顿,心里泛起了涟漪。 蔺君泓强压下百种思绪,随口扯了点别的话题后,话锋一转,笑道:“往后既是往来多了,你也不必王爷王爷地叫着。随意点就好。” “那我该怎么说?”元槿反问道:“叫泓叔叔你肯定是不乐意的吧?” 她想着是,他都不喜欢“恒哥哥”这种称呼了,“泓叔叔”之类定然也是不行的。 蔺君泓却是被她叫茬一辈时那理所当然的模样给气到了。 他猛地侧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好像只比你大六岁吧?” 就能岔上一辈了? 元槿想想也是。一句叔叔没的把人叫老了。转念想想,试探着说道:“那叫你蔺大人?” 少傅位列三孤,且他还是大将军。叫一句大人也没错。 蔺君泓又好气又好笑,睇了她一眼后,语气不清地说道:“不如直接叫名字吧。” 端王积威已久。敢直接叫他名字的,满朝上下都寻不出几个来。 元槿虽和他笑闹惯了,但在这一点上,还没敢逾越过。 心下忐忑,她试着说道:“蔺……君泓?” 端王爷板着脸,淡淡地道:“嗯?” 元槿一听这扬着调子的语气,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思及他一般叫她元槿或者是槿儿,元槿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问道:“那……君泓?” 虽说不如“泓哥哥”听着顺耳。不过,这样叫名字,也是可以忍受的了。 端王爷这才露出点笑意来,说道:“尚可。” 元槿干笑两声,低头不语。 头上微沉。 元槿稍稍侧脸,朝身边看过去。 蔺君泓笑道:“小丫头不要胡思乱想。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当不得什么。” 这时繁武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两人正亲昵地说着话,顿时尴尬了。走也不是,前行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才对。 元槿见状,当先往后退了一步,朝繁武指了指。 蔺君泓冷冽的眼风朝繁武横扫而去。看着繁武紧张地低下了头,他方才问道:“什么事?” “贺大人来了,正在厅里等着。王爷现在是……” 繁武看看元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元槿笑着对蔺君泓说道:“我去绿芜斋等你。”语毕,不等他开口,当先往那边走去。 繁武暗道邹三姑娘当真是个心思通透的啊。知道她在的话爷可能拔不动腿,所以直接先走了。 爽快!大度! 蔺君泓却是望着女孩儿的背影,摇头失笑。 那丫头,分明是改了称呼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有机会就忙不迭地逃了。 嗯…… 得想想法子改善改善两人的关系才行。 端王爷一路凝神思索着,一路前行。没多久,竟是路遇贺重凌。 蔺君泓奇道:“你不是在厅里等着的?怎地出来了。” 贺重凌往绿芜斋方向看了眼,说道:“没什么。四处走走。” 语毕,两人便未再在此事上多言,转而往厅中行去。 比起元槿初初过来的时候,绿芜斋中的院子里多设了个暖房。 暖房将冷冽寒风隔绝在外。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里面依然可以种植瓜果和花卉。 这是蔺君泓在入了秋后特意让人搭建的。 元槿去了后,在府里花匠的帮忙下,给几株花浇了水。看着有些看得特别好特别艳,她就小心地采摘了下来,拿到篱落斋去。 看她过去,繁兴赶忙给她找了几个合适的花瓶。 元槿挑出其中的两个,把鲜花插了进去。往蔺君泓的卧房的桌上放了一瓶,往窗台上放了一瓶。 走远一点看。 她觉得好似不太妥当,就把窗台上的那一瓶给拿了下来,准备搁到外间去。 谁知刚刚拿起瓶子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身边传来轻笑声:“怎么?拿过来了又后悔,准备再带走?” 元槿根本没有察觉到蔺君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被他这样猛地开口一惊,她手里不稳五指松开,花瓶顿时直直往下坠。 蔺君泓赶忙探手将花瓶捞在手里,望着元槿,无奈地笑着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小丫头这么不禁吓。” 元槿哭笑不得,“王爷不知道么?有句话叫‘人吓人吓死人’。” “嗯?”蔺君泓挑眉看着她。 元槿讶然,“王爷没听说过?”不至于吧。这句话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才对。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蔺君泓的眉心渐渐蹙起,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元槿这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可是问题出在哪儿? 她将自己刚才那番话颠来倒去地默想了十多遍,总算是琢磨出来一点点苗头了。 总不会是……那个缘故吧…… “……君泓?”她试探着叫道。 端王爷的神色立刻转为暖如春风。 不等她反应过来,蔺君泓牵了她的手折回卧房,“刚才不是说要给你东西吗?过来瞧瞧。” 在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将要挣扎之前,他快速地松开了手。又指了床边的矮几,说道:“拿来看看。” 矮几上放了个几个长方形的盒子。约莫二尺长,一尺宽。 元槿疑惑地将最上面的那个打开,才发现是一套冬衣。 很漂亮。样式新颖,绣花精致。虽是冬衣,却丝毫都不显臃肿,反而看上去娇俏华丽。 “这是……” “左右温大师平日里没甚事情,我就让她给你做了几身衣裳。” 蔺君泓拿起来朝她身上比量了下,叹道:“刚合适。还算不错。” 元槿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回应他了。 温大师做的东西,会不好么?! 蔺君泓笑着睨了她一眼,低头在几个盒子里翻来翻去。最后,他停在了从下数第三个盒子上,将它抽了出来,慢慢打开。 “来。换上这一身。”他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塞到了元槿的怀里。 元槿拿住怀里的衣裳放到跟前一瞧,有些惊讶。 居然是一套红色的骑装。 这身衣裳做得很漂亮。用的是用些弹性的衣料,虽然可身,却不会紧绷。举手投足,毫不费力。 边角处绣了缠枝花,漂亮妖娆。 元槿一看,就喜欢上了。 蔺君泓见她爱不释手,心里也是高兴得很。心里正盘算着等会儿的事情,谁料女孩儿突然问道:“这些大概多少银子?稍后我让哥哥给送来。” 蔺君泓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给你买东西,本也应该。何须他人多管?” 他不由分说地扯过骑装重新塞进女孩儿怀里,“快换上。等下还有事情。” 语毕,蔺君泓恋恋不舍地连看了几眼。迈着沉重的步子,不甘不愿地去外间等待。 迟疑了一瞬,终究又往回走了几步,十分不乐意地把门关上了。 元槿暗暗疑惑。 怎么她大哥就成了“他人”了? 不过,这些往后和他再慢慢算吧。先换好了衣裳看看蔺君泓要做什么再说。 元槿骑装本就简单方便。一件上裳一件下装,便也穿戴完毕。 元槿换衣裳的时候,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暂且搁到了蔺君泓的床上。 衣服蹭过枕头,让枕头歪了一点点。露出了枕下之物的一个小角。 换完衣服后,她收拾自己衣裳的时候,瞧见了。发现那分明是块布料。 想必是某件衣裳的一个角吧。 元槿瞧着那布料有些眼熟。想了半晌,忽地记起来,好似和她丢了的那个肚兜的用料有点像。 她探手过去,想要拿过来一瞧究竟。手伸到半途,又改了主意。 ……这里是蔺君泓的地方。 他肯让她独自在他屋内,自然是不怀疑她的。 她又怎能做出这样偷窥旁人私物的行为?! 元槿赶忙收了手,歇了刚才的打算。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将自己东西拿完,这便开门去见蔺君泓。 蔺君泓只看到一抹红影闯进他的视线,然后,他便只能紧盯着那张笑颜,再也挪不开眼了。 过了许久。 久到元槿都发觉了不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蔺君泓方才轻咳一声,面颊微绯地说道:“走,我带你去骑马。” 之前她第一次来,他就提到了这件事。 就连秋装的骑马服,他也让温大师给准备了。 只可惜,直到今日,方才能够真正施行。 元槿想到他的马,就想到了烈日。自然也记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微笑着侧首去看他,笑问道:“听可晴说,它后来改名叫牡丹了?为什么?” 蔺君泓说道:“你觉得呢。” 元槿想了想,摇头,“我可猜不出。” “猜不出便罢。你喜欢叫它什么,都可以。”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路过紫泉阁的旁边。 蔺君泓拉了元槿进去。 他在紫泉阁屋内的架子上找了半天,寻了一对颇有异域风情的镯子给元槿套上,这才半揽着她出了院子。 只不过一出来,她从惊喜中回神之后,他便赶紧收回了手。 生怕她再提什么“让哥哥送银子”的话,蔺君泓直接将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 元槿刚刚要说的话,已经在他接连不断的一问一答中已然忘了大半,转而顺着和他说起了当前的话题。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就也到了马厩旁边。 元槿有段时间没见到烈日了。看到它后,笑着和它打了个招呼。 烈日见到是她,嘶鸣着打了个响鼻,抬了抬前蹄。而后,扬着下巴露出了个睥睨天下的小眼神。 元槿看到它这模样,忍俊不禁。上前轻抚着它的脊背和鬃毛,和它轻声说着话。 蔺君泓并未去打扰她们。 他斜斜地倚靠在旁边的墙上,静看着心里最在意的人和曾经最重要的伙伴在那边亲昵私语。 半晌后,元槿拍了拍烈日的背,问蔺君泓:“等下我可以骑它吗?” “那是自然。” “那你呢?” 蔺君泓唇角勾起浅淡笑意,“我随意。” 元槿只当他是在说他随意再选一匹马就好,笑着谢过了他。 直到两人牵着烈日行到府外的那片密林里,元槿方才发现,蔺君泓竟然没有再另牵一匹马来,于是静静等在一旁,显然打算等他也做好准备才上马。 蔺君泓就唤来了繁盛。不多时,一匹黑色骏马被牵了来。 元槿见状,翻身上马,持好马缰,侧首笑问蔺君泓道:“等下要不要来比试比试?” “比试?”蔺君泓淡笑道:“怎么比试。” “看看谁马术更精。”元槿说完,哂然一笑,道:“其实我知道我肯定是比不过你的。不过,权当是今日骑马的一个目标了。” 蔺君泓道:“其实,若只为了比试,没必要再牵另一匹来。” 元槿不解。正要问他,谁料眼前一闪,身后骤然一暖,竟然是蔺君泓不需借力,直接飞身而上坐在了她的后面。 蔺君泓当即双手环绕过她两侧,伸到前面拉住缰绳。 元槿大惊。 如今她整个地都被他环抱住了,脊背正好靠在了他的怀里。 这样,未免有些太过亲密了。 她挣扎着正要脱离他的桎梏,蔺君泓却在她的耳边轻笑。 “你不是想比一比么?我保证,只要这一匹,就能分出胜负高下。” 语毕,不待女孩儿回答,他猛一抖缰绳,厉声一喝。 骏马当即飞奔而去。 这里是端王府外的那片密林。 虽然到了冬日树叶已经落了大半,不似夏日里那般林荫茂密,但,棵棵大树的树干依然挺拔直立。 平日里遛狗散步倒也罢了。这样在棵棵大树间穿行骑马,可是颇不容易。 原本照着寻常骑马时候的速度,元槿倒也能够堪堪应付得了。 可现在烈日的速度几乎达到了它的顶峰状态,又让她该如何面对?! 想元槿的马术不过尔尔罢了。只是仗着和动物天生容易亲近,这才能够驱使自如。 但,论到这样需要水平的技巧,她就一窍不通了。 面对着眼前密林中交错的树木,眼看着马儿倏地面对着一棵高树“撞过去”,却忽地在撞上前的那一刹那硬生生转了弯,接着下一秒,又是将要一撞,又是及时转弯调了方向。 元槿只觉得跟做过山车似的,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她不敢再看,生怕下一刻就是真撞上去的惨状。心里惊慌到了极点,她转过头去,紧紧闭着眼,双手慌张地胡乱抓着。握紧了身后少年的衣襟,死死拽着,半刻也不敢放手。 好似抓得越紧,自己心里就能越安定一般。 “怎么?怕了?” 耳边的呼啸风声中,传来了他的轻声低喃。 元槿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感到少年一手持缰,腾出了另一手来,半抱着她将她的右腿猛然一翻,绕过了马去。 她惊叫了声后,恍然发现,现在她已经从跨坐在马背上改为了侧坐在马背上。 马儿疾驰。 她一个坐不稳,正好跌在了少年的怀里。 再一个颠簸,差一点掉下去。女孩儿下意识地伸手,抱紧了他劲瘦的腰身。 “小心点,坐好了。” 蔺君泓低笑着,趁机在她头顶的发上落下了个轻吻,“真是个乖女孩儿。” 49|.8.新|章 元槿当真是紧张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马儿驰骋,颠簸不停。 她生怕自己会掉下去,只晓得双手搂紧,什么也没法思考。 过了不知多久。待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头脑发晕,坐都坐不稳了。 她的手初初松开,蔺君泓就赶紧翻身而下。 一是怕她反应过来刚才的事情,羞恼之下不搭理他。 二来…… 两人刚才离得太近。他动了不该有的绮念,某处有了反应。涨疼涨疼的,实在难熬。 若非如此,若不是怕女孩儿发现了他的异状,他倒恨不得在马上多待一会儿。 蔺君泓尴尬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女孩儿和白马。深深呼吸着冷冽空气,静等那处平息下去。 许久后,他好不容易强压下了所有心思。转身去看,元槿还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赶忙走上前去,伸手扶她下来。 元槿腿脚没了力气,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由于刚才的“紧张刺激”,她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尚不平稳。 看到少年伸出来的双手,她只好借了力,慢慢下了马。 女孩儿面色潮红,双眼氤氲着雾气,长睫轻颤。看上去,既娇俏可人,又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 蔺君泓虽将那万般心思强压下了,可是欲.望残存,又怎是一时半刻能够消停的?当即握着她搭过来的手,怎么也松不开了。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女孩儿抬起头来,目光怔忡地望向他。 蔺君泓看着她娇俏的面容,还有那殷红诱人的双唇,心底的绮念瞬间复苏、爆发。 他不可抑制地微微低下头,朝着那心心念念的一处靠过去…… 眼看着离得只有两寸远了。突然,胸口猛地一滞。 原来是女孩儿用闲着的右手猛地推向了他。 蔺君泓一个不察,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 他正欲开口,女孩儿却是拼命地背转过身子,朝后面转去。 “槿儿,你听我说,我……” 蔺君泓的话刚开了头,女孩儿却是开始呕吐起来。 蔺君泓大急。赶忙松开手,绕到她的面前去看她,却发现对着这样痛苦难过的她,他什么也做不得。 好半晌,元槿才稍微和缓了点。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头脑昏昏涨涨的,正要抬起头来,却被身边的人拉着往左侧走了两步。 然后唇上微凉,被轻轻擦拭干净。 “怎么回事?”蔺君泓拿着从白马上解下的水囊,将水一点点滴到指尖,轻轻给她擦拭着,“可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元槿有些茫然地看过去,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发哑,说不出话。 蔺君泓忙将水囊凑过去,“漱漱口。吐出来。” 元槿脑中发昏,一点点按照他所说的做了。 清凉的水入口,又吐出。一点点将口唇漱净。 蔺君泓看她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面色转为苍白,心下痛惜不已。 他抬起衣袖擦拭着她唇边的水渍,半揽着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问道:“如何?可还能走回去?要不然,我背你吧。” 元槿摇摇头,推开他,踉跄着走了两步。 她捂着胸口缓了会儿,总算是舒坦些了,轻声道:“我没事。” 其实,骑马的时候,她不怕速度快。再快她也能行。 可是刚才一直不停地骤然转弯,让她有些发晕。最后控制不住,成了刚才那副模样。 看看蔺君泓手上的水渍和袖子上的水迹,元槿很是赧然,讪笑了下,低声道:“真是对不住啊。” 听她道歉,看她脸色苍白的模样,蔺君泓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早知会如此,真不该这样逗她。 想想也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能这样大意对待呢? 偏她还顾及着那些有的没的,反倒要给他道歉。 蔺君泓心里不舒坦,口气就严厉了些,“自己的身体不顾及着,还说那些做什么?若不是我,你怎会这样!凡事都讲究个礼数、讲究个妥帖,你累是不累?我何时与你计较过那些!” 说着,他矮下.身子,不由分说地拉过了女孩儿的手绕过肩头,就要强行背她起来。 元槿急了,又是推他又是踢他,挣扎着不肯。 蔺君泓本还心酸着。后转念一想,小丫头这样又踹又踢的,也不顾及着礼节了。若还强逼她,怕是可能真的会生气。 他只得歇了这个打算,松开她的手。 直起身来转身看她,蔺君泓方才发现,女孩儿眼中蒙蒙的雾气又多了,眼泪盈着,几欲掉下来。 他忙抬手拂过她的双眼,既怜惜又无奈地柔声说道:“哭什么?我不逼你了就是。” 元槿推开他的手,摇摇头。自己用袖子胡乱把眼泪抹干,说道:“我没怪你。你不用自责。”而后低头朝着前面行去。 蔺君泓暗暗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 经了刚才那一番遭遇,元槿的精神早已疲累不堪。又后来呕吐出来,身子也有些受不住。 在府里行了片刻后,她眼前一晕,身子晃了晃,竟是朝旁歪了过去。 蔺君泓大骇,忙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朝着篱落斋行去。一路上不住喊人,将原先军中随行的军医、如今府里的岳大夫给叫了来。 岳大夫给元槿把了脉。本想说姑娘无事,稍稍歇息下就好。看看端王爷急得眼睛都泛了红,他又有些举棋不定。最后还是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出来。 蔺君泓忙让繁兴去把药煮了。 端王爷稍有些洁癖。 看到自己身上脏了,随手脱了下来,丢给府里仆从去清洗。 他知道元槿也是极其爱整洁的。看女孩儿因着呕吐时候沾了点秽物,就上前将她外面的衣裳轻轻脱了下来。 不过,她的衣裳,他是不肯交给府里仆从清洗的。 他的女孩儿身上穿的,怎么能让那些臭男人去碰? 于是端王爷让人打了水来。然后他拿着她的外衣,自顾自跑到院子里亲自清洗去了。 繁武看的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繁盛想了想,推了繁武一把,“你去姚先生那里,把长公主给姑娘的那个丫鬟叫过来。” 繁武不肯,“你怎么不去?” 繁盛冷笑道:“如果此刻府里有了突发状况,留你下来,有用?” 一句话把繁武虐成了渣渣。 繁武垂头丧气地往外奔。不多时,把秋实带了回来。 只不过,端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秋实只能待在门房那里,静等里面传唤。 元槿中途醒来了一次。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依然苍白着,而且可能头脑发晕,并不太情形。 蔺君泓就将一直温着的药端来给她喝了。 待到女孩儿将药饮尽,他将药碗搁下。一回头,发现女孩儿又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其他。 蔺君泓不放心,唤来岳大夫详问。方才知晓她身子有些虚,怕是要直接睡到明早的。不过一晚过去,身子就也好了。 心下稍定,蔺君泓在床边坐下。却见女孩儿睡得不甚安稳,就拨了拨屋里的炭盆,想着把火烧旺一点。 转眼一看,女孩儿正好翻了个身。 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给她把被子盖好。却在塞被角的时候,发现了枕下露出的一角。 蔺君泓顿时脸黑了黑。 明知道女孩儿现在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莫名地就有些心虚。 深深呼吸几回,让自己放松了些,他一手半抱着女孩儿上半身,一手拨开枕头,快速把下面那物拿出来。 而后放女孩儿躺平,他将手中之物紧抓在手里,慌不择路地逃了。 左思右想,东西搁在哪里都不安心。反倒是最危险的地方或许还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后蔺君泓又折回了篱落斋的卧房,打开柜子里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认真地将那肚兜给放了进去。再落了一道锁,这才放下了心。 蔺君泓生怕元槿一晚上不起来会饿着,且空腹那么长时间也不利于恢复。 他就让厨里准备了肉丝粥。待到肉丝的滋味和营养全都煮进粥里后,他又用筷子将里面的肉丝挑了出来。将粥放凉一点成了温的,这便轻唤了女孩儿。 因为怕绕到了女孩儿休息,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也只在墙角点了一盏灯。 元槿迷迷糊糊的,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半眯着眼犹在梦中一样。 蔺君泓扶了她靠在他的身上,一勺一勺喂着她吃了一小碗粥。看她困得睁不开眼,头一点一点地根本支撑不住,就也没再把先前准备的第二碗拿过来。直接扶着她躺好,让她继续去睡。 元槿醒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身上穿着的不是之前的骑装。 她大惊,赶忙唤人来问是怎么回事。 蔺君泓忧心她的身体,昨晚一夜都没敢远离,一直歪靠在外间的榻上小憩。 元槿这边一有动静,他就醒了。急忙过来细问是怎么回事。 听闻她当先提到的是这一件事,端王爷目光闪了闪。 “衣裳?”蔺君泓勾唇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是你的丫鬟帮你换的。” 元槿面露疑惑。 “那个叫秋实的。”蔺君泓暗赞繁盛够细心,提前把人就叫来了,思量着往后给他加加薪酬,“她就在府里。她给你换的。” 语毕,端王爷忙将繁盛叫来,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叫过来。 蔺君泓先前那话倒也是真的。 秋实如今当真是在端王府里。 昨日她在门房等了几个时辰,里头都没有叫她。而后天色暗了,繁英就安排她在一个空置的仆从的院子里住了一晚上。 秋实一句话都没多问。 身为公主府的婢女,她比旁的府里的人更清楚端王的实力,也更知道端王府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硬闯、逼问,都是没用的。 她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 但是,一想到王爷将姑娘留宿在王府,且不声不响地没个准话,她的心里就十分忐忑。生怕王爷对姑娘行那强占之事。 秋实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直到第二天微微亮了,她才接到了传话,说是姑娘将要醒了,让她过去伺候着。 秋实忐忑不安地过去。行礼问安后,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元槿略显憔悴的模样。 秋实心下一慌,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蔺君泓就在旁边,一听要坏事,忙道:“槿儿昨日里骑马时惊到了,又晕又吐,身子不舒服,这才没能回去。” 秋实听闻,担忧了一晚上的心才算是静了下来,一下子就落了泪。 元槿忙安慰她,道:“怎么了这是?” 而后她有些怀疑地看了眼蔺君泓,这才又问秋实:“不是说我的衣裳是你换的吗?怎么你不知道这些?” 秋实知道自己昨晚上的那些想法冤枉了端王爷,心下颇为愧疚。 她感激王爷的君子做派,虽不知衣裳是怎么回事,但也明白肯定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眼见蔺君泓不愿多说,秋实就顺势说道:“衣裳是婢子换的没错。只是,姑娘为什么晕倒,婢子却不晓得。” 元槿这便点了点头,心里信了八.九分。 蔺君泓的人素来嘴严。她没醒,蔺君泓又没发话,他们不告诉秋实也是正常。 至于蔺君泓…… 端王爷更是懒得和个丫鬟多说什么。 平时她想从他口里撬出点什么都难于登天了,更何况是秋实? 用过早膳后,元槿回了沧海府邸。 临行前,凑着秋实在繁兴的引领下去岳大夫那里拿药的时候,蔺君泓与元槿说,第二日是他生辰,让她务必来王府共度。 元槿笑道:“你那帮人里全是男的,混在一起早就习惯了。多我一个,岂不无趣?” 她也知道,有她在的时候,那些少年颇有些舒展不开,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很多话不敢放开了说。 蔺君泓远打算是单独和她两个人共度这一天的。 听闻她这样讲,他反倒是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出这样的话了。 若她说,他兄弟们都不来,她就更不能来了,他该如何回答? 心急之下,蔺君泓颇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不如我让他们几个叫上他们的姐妹来陪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元槿狐疑地望着他,“你就这么想让我来?” “是。”蔺君泓不闪不避,直直地凝视着她,坦然说着,又道:“我想,以我们的交情,你来一下应当不算难事吧。” 元槿和他对视了片刻,忽地问道:“昨晚的粥味道不错。不知是怎么做的?” “哦,那个啊。”蔺君泓笑道:“是用肉丝煮的,放上点盐,搁在灶上煮两个时辰,然后……” 话未说完,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顿。 元槿疑惑着叹息:“昨晚上的事情居然不是做梦?” 蔺君泓心下忐忑地厉害,扬眉轻哼道:“你既是因我而出了事,我自然会看顾你到底。这你放心。” 元槿了然,他恐怕是心中愧疚过多,故而笑道:“无妨,本也是我提出来要比试的。”又道:“你帮我甚多。无需放在心上。” 蔺君泓嘴里有些发苦,干涩地问道:“那你明日来是不来?”生怕她下一句就是拒绝,他忙道:“过几日你生辰的时候,我自当也会为你庆祝。” 说来也巧,他和元槿都是腊月的生辰。 他是腊月初六,元槿腊月十六,刚好差了十天。 “我明日自然是要来的。至于我那一天,你若是得空便去。若不得空,也无妨。”元槿说着,有些怨他:“为什么不早说?我可是什么生辰礼都没准备。” 蔺君泓本想和她说无需客气。但,一想到能收到她送的礼物,他又有些期盼,故而即刻改了主意。 “如今沧海府邸还未收拾妥当,这两日暂时不会开课。今日去准备不也来得及?” 元槿思量着有理。看秋实收拾得差不多,这便赶忙离去了。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虽然元槿昨日未曾回来,但姚先生相信端王爷的为人。故而关切地问过元槿为何脸色不好后,细细叮嘱一番,并未过多询问。 元槿睡了一觉已然好了大半。再吃了次岳大夫的药,觉得又好了不少。看看天色尚早,便往街市上去了。 因为对将要送给蔺君泓的礼物还没有半点儿的想法,她只能在店铺中乱转,找找灵感。 遇到一家乐器行,她心下一动,走了进去。 贺重凌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元槿。 他正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店中老板口若悬河的介绍,抬眸一瞧,看到了女孩儿,便抬手止了老板的话头。 见元槿在几本笛子曲谱前驻了足,贺重凌信步踱了过去。 想到自己刚刚收到的生辰宴的请柬,他有些了然,问道:“可是送人之物?” 元槿初时没料到这句问话是和她说的。 直到发现眼前站了个人,久久不动,她终于有所悟了。抬头去看,才发现是义庄里见过一次的男子。 他如上次一般,清隽挺拔,带着礼貌的矜贵和疏离。不过,许是因为相见的地方不同。比起上次来,这回倒是多了几分让人容易亲近的烟火气。 “你怎么知道。” 元槿想起他之前的问话有些疑惑,也有些防备。一句话问完,不欲再多说。随意找了个借口和他说了声,转身便走。 贺重凌莞尔,说道:“我不过是想提个建议罢了。” 看女孩儿丝毫没有回来的打算,依然前行,贺重凌说道:“一般吹笛之人,家中自然有大量的乐谱,等闲不会轻易再购置这些。想必姑娘是要买来送人的。” 元槿上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对推理决断颇为在行。刚刚听了他这番解释,就有几分信了他。 不过,她和他不过萍水相逢。即便他说的是实话,她也没打算和他深交。于是回头笑了笑,便作罢。 贺重凌轻叹着摇了摇头,低语道:“谁说她好糊弄的?分明戒心十足。” 思量了片刻,他让人取了纸笔来,快速写了几行字,吩咐店中伙计给元槿送去。 元槿都转出乐器行了,没料到还有人跟过来,交给她了一封短笺。 她快速扫了几眼。 上面写着,若是送与女子,可送绣纹精美的笛套。因女子吹笛过后,喜欢将笛子收好放入套中挂起。若送给男子,可以送个坠子,方便挂在笛子上当装饰。 字迹苍劲挺拔,力透纸背。显然书写之人心志坚定,性子果决。 元槿知道这个应当是那男子所赠。 但,经了刚才那一遭,她已经不打算买和笛有关的东西了。故而遣了葡萄过去,将字条还给了对方,顺带着替她和对方道了声谢。 贺重凌哑然失笑,久默不语。 第二日的时候,元槿特意晚一些些才去了端王府。 她考虑过了。 那些少年们,想必都会早一点到。为的就是相聚在一起,玩玩闹闹。 如果她去的早了,岂不是要扰了他们的兴致? 只不过想到蔺君泓说过一句,会让他们带了姐妹过来,所以元槿方才没有拖到午宴时候方才动身。 沧海府邸离端王府很近。即便是走路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不过,丫鬟们还是让元槿坐了轿子过去。 “今日日头太晒。若是没个遮盖这么过去,少不得会晒着姑娘。” 其实元槿觉得冬日里晒晒太阳挺好的。无奈现在这个年代也是以白为美。一听丫鬟们这么劝,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轿子到了端王府外,刚好还有另外两户人家的马车到了。对方已经下了马车,正和门房的人说着什么。 樱桃望见后,奇道:“姑娘,那不是葛姑娘吗?” 元槿掀开轿帘一瞧,当真是葛雨薇。另外一位梳着妇人头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却是不认识的。 门房的人远远看到跟在轿子旁边的秋实,知晓是元槿来了,赶忙跑了过来迎她。 一行人到了后,元槿下了轿子去寻葛雨薇。 葛雨薇就指了门房的人,和元槿抱怨道:“这些人忒得不讲道理。我们都报上名号了,偏他们还不肯放行。非要请示端王爷或者是几位盛大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端王爷这边本就难进。莫要生气才好。”旁边那位年轻妇人说着,和元槿解释道:“几位少爷来得早。雨薇去叫我了,所以来得晚一些。” 这就是在和元槿解释为什么她们是独自过来、被拦下的了。 元槿笑着和她颔首示意了下。 葛雨薇斜睨了门房的人一眼,执了元槿的手后,说道:“若非听说是来陪妹妹你的,打死我也不来了!” 元槿笑道:“姐姐不必生气。他们也是无意的。”又问门房的人,“我带着姐姐们过去,可好?” 王府的人早就和她熟悉了,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先前那位年轻妇人便深深地看了元槿一眼。 路上三人往里行着的时候,倒是遇上了匆匆赶来接人的繁英。 看到人已经进来了,繁英就又撤了回去。 这时葛雨薇向两人做了介绍。 元槿方才知晓,这位妇人,便是莫尚书的女儿。 “原本是要请了弟弟一同来的。只是他为了科举,近日来颇为用功,等闲不出门来。雨薇便去直接叫了我。”莫书潇与元槿解释道。 葛雨薇啧啧称奇,与元槿低语:“莫少爷平时多风流不羁的一个啊,如今也知道好好读书了,真是难得。” 莫书潇有个双胞胎弟弟,也是和少年们玩惯了的。 葛雨薇虽然看似和元槿在低语,实则并未太过压低声音。莫书潇自然也是能听得见的。 她知葛雨薇是在开顽笑,笑道:“我也觉得奇怪。只是,既然转好了,终归是好事。” 语毕,莫书潇又道:“葛老太君发了话了。今儿你们都不能闹得太过。不然的话,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是不依。” 原本蔺君泓不过是一句“叫上姐姐妹妹们”,但葛老太君却特意让葛雨薇去喊了莫书潇来,且还派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妈妈跟过去,为的就是保证能请到莫书潇。 葛老太君的意图,正是如莫书潇所言。 今日往来的大都是未成亲的少年少女们。只她一个是出了阁的妇人。 莫书潇性子温婉,行事大方。 有她在,好歹能压得住场子。女孩儿们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和她商议。 葛雨薇忙笑着挽了莫书潇的手臂,笑道:“是是是。莫姐姐最好了。我们都听你的。” 去到花园后,元槿方才知道,来的不只是这两位。 先前见过一次的许林雅和贺重珊,也都来了。 只不过因为在端王府内,女孩儿们等闲不能乱走乱逛。所以她们俩都拘在花厅里待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元槿和她们见过礼后,就去寻蔺君泓了——总该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送过去才是。 不过,拿着自己手里的长方形匣子,元槿的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 不知道这个东西,能不能入得了端王爷的眼。 其实,应当是……不能的吧。 元槿没有留意到女孩儿们惊疑不定的眼神。 她十分自若地出了花厅,好似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而后寻了个人来,问起王爷如今的去处。 得知旁的少年都散去各处玩了,只蔺君泓一个人还在篱落斋内。元槿心里头莫名地冒出了个念头来。 ——难不成他在等人? 可是,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吧…… 她有些疑惑,却也不会自恋到认为端王是在等她,所以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定然与自己无关。于是只好奇了一瞬,就将这个念头抛下。 蔺君泓正在篱落斋内练字。 其实,自打听到元槿已经进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女孩儿的动向上。 一会儿有人来禀,姑娘跟着葛姑娘她们去了。 一会儿又有消息来,姑娘往花厅去了。 端王爷听了,十分闹心。把笔往旁边一丢,也不练字了。 明明是他的生辰,为何她去寻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来找他? 正懊恼着呢,再次收到消息。姑娘打听了王爷的去处,来篱落斋了。 蔺君泓左右来回走了十好几步,终究是不知道该摆出来什么模样等她才好。 万般无奈下,他重新捡起了被丢到一旁的笔,装模作样地练起字来。 元槿一踏入屋门,蔺君泓就提着笔朝那边看了过去,含笑打了个招呼。 看到女孩儿神色不太自然,蔺君泓转念一想,朝她手里的长匣子上溜了一眼,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元槿讪讪地笑了笑,打开匣子。 其实,匣子里的东西,着实是好物。 百多年前的古董瓶,怎么也算是好东西了。 可惜的是,端王爷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好东西。 蔺君泓暗叹口气,把笔弃到一旁,无奈地道:“你就这么急着和我划清界限?” 送个古董过来,虽然面子上好看,但,这种不功不过的礼物,一看就是十分不用心的结果。 但凡花点心思,都会择了他喜欢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找这么个送来? 想必,是不愿让人看到她送的东西太过亲近,故而如此吧。 元槿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其实她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总觉得,那个乐器行里遇到的男子,身份定然不同一般。 那人的眼眸,看似清透,却有种好似刺穿人心的力量。无论你怎么想,他都能轻易点出来。让人没来由地就心烦气躁。 再加上他气度谈吐皆是不俗,一看就是大家的公子。 被这么个人留意到了,着实不是件好事。 原本元槿倒是想选蔺君泓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来着,只是,每每做了这个决定,便会想到那人莫名其妙三番四次的“提醒”。 这让她不由得想到,若他认识端王爷,那么她选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送来,会不会被他看出来,反而不太好? 最后,元槿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择的礼物,为求稳妥,买了这么个东西来。 如今想想,也是懊恼。 若非她心志不坚定,何至于被个不认识的人随随便便就搅乱了打算? 元槿垂头丧气地拿起花瓶来,“那你等我会儿,我给你另选个去。” 看到女孩儿失落的模样,蔺君泓早就心疼地暗暗自责了,只觉得刚才自己不该这样堵她。 望见她拿了东西要走,他哪里舍得?当即一把夺过古董瓶搁到旁边,闪身拦了她的去路,说道:“不过是个外物罢了,当不得什么。你能来就好。” 他越是宽宏大量,元槿心里越不是滋味。 终归是他帮她那么多,而她,什么也没帮上他。 而且,他送她的东西,各个都十分用心。 偏她…… 思及此,元槿也颇有些气馁,索性豁出去了,抬首挺胸地说道:“不如这样吧。今日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帮你。权当我有心做的弥补了。” 语毕,她有些赧然,不禁脸上微红。 ——既是礼物没送好,当当苦力总行吧? 女孩儿已经开始慢慢长大。胸前已然有了些风韵。只是平日里她多是乖巧和顺的模样,所以并不怎么明显。 如今这样毅然决然的姿态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便显露无疑。 蔺君泓自是知道她身姿极好的。 只因先前搁在他枕下那肚兜的大小,早已说明了一切。 女孩儿只是身量瘦小罢了。该有的,一样不缺。 最要命的是,不知道是是不是最近那里又发育了些,原先穿着极其合身还有点宽松的衣裳,如今在胸侧的盘扣那里竟然绷得紧紧的。将那里的轮廓映的更加明显。 随着她的呼吸,那绷紧的盘扣在扣口出摇摇晃晃,竟似是要脱离那里,下一瞬就会弹开一般。 少年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有什么遐思,却还是忍不住视线在她高耸的胸前溜了一圈。 这一看不打紧。 枕下那物熟悉的馨香气息似是忽然现了出来,萦绕在他鼻端。 而后瞬间想起了那日一同骑马的时候,女孩儿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那般柔软近亲的感觉。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又是对着自己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想着的女孩儿。他心中一荡,竟是有些把持不住了。 蔺君泓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 他站到女孩儿跟前,俯下.身去。轻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抬指勾着她鬓边的一缕发,微微侧过脸。 两人离的很近。他这样一动,双唇刚好擦过了她的耳垂。 女孩儿瑟缩了下,侧过头就想躲。 他探手揽住她,不准她逃离。而后凑到在她耳边半寸处,声音黯哑地开了口。 “你是说,我想让你怎么帮,都可以吗?” 50|.8.新|章 少年的呼吸太过灼热,气息拂过她的耳边颈侧,热热的,痒痒的。 他的话语似是呢喃,带着暧昧不清的低沉和黯哑,让人不由地沦陷进去。 元槿恍惚了一瞬,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继续逃。 谁料手腕忽然被擒,竟是被他带着往下面探去。 即便再不知晓人事,但,她往常的生活环境中,获取各种讯息的渠道方式千千万,又怎会完全不知男子的某些状况? 指尖触到那胀起某处顶起的衣衫,她愣了愣后,忽然明白过来,吓得手也往后缩,身子也往后靠。 少年低低一笑,也不再强逼她继续下去。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到那心心念念想着的殷红,忍不住抬指轻抚了上去。 好久都没能再触到这里了。 他还记得这里的柔软、娇嫩,还有那让他沉沦的清香气息。 蔺君泓再也忍耐不住,扣住女孩儿的腰身不准她再继续乱动,擒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元槿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用腿去撞用脚去踩,却被他用膝盖一顶,抵在了身后的墙上,而后他的长腿将她禁锢住,再也无法动弹。 发现她牙关紧咬、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抵抗,蔺君泓稍稍放过了她,捏了下她的耳垂,轻笑着低语:“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 语毕,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在女孩儿的腰间某处轻轻一捏。 习武之人,最是通晓人身上各处的弱点和穴位。 元槿只觉得身子瞬间发软,半点气力也使不上了,只能倚靠在他勾着她的有力臂膀上,方才不至于滑落。 发觉女孩儿的变化,蔺君泓呼吸骤然急促,猛地欺身而至,再次吻了上去。攻城略地,辗转吮吸,夺去了她全部的意识和呼吸。 以往在她熟睡时,他即便悄悄取吻,也只能浅尝辄止。哪有过这般尽兴的机会? 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想着和她亲近些,再亲近些。永无止境。 元槿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思考,快要窒息了。 偏他还不知餍足,一步步更深入、更强烈地索要。 揽在她腰后的手也不停歇,不住地在她腰侧流连,轻抚。 女孩儿哪受过这样的事情? 脑中混沌一片,无力地承受着。 片刻后,她稍稍清醒了些。反应过来自己被强行这般了,不由又羞又恼又气又愤。偏偏无力抵抗。再者呼吸不畅下,心里委屈到了极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蔺君泓心中慌乱,终究是有点冷静下来。 一发觉到他的桎梏渐松,元槿就赶忙往外逃。 可是稍稍一动,才发觉身上发软,根本气力全无。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倚靠在墙上,弱弱地喘息着。 女孩儿恨恨地拍开了他的手,自己擦了擦泪。 想要怒骂,发现嗓子哑了。 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刚才被他吻得太过激烈,呼吸不畅所致。 半晌后,力气恢复了些。元槿心里难过得紧,再不搭理他,眼圈红红地转身就走。 蔺君泓生怕她这么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头了。赶忙飞奔过去,从后面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结果,身体刚一亲密接触,两个人都愣住了。 先前他拉了她的手去碰触的那灼热硬挺之处,如今更为硕大了些。 恰好就顶在了她的、她的…… 元槿又羞又恼,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平日里他那淡定从容平静大度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蔺君泓的手背上沾了泪水。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松开她,到她面前细细地给她擦拭。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有些忍不住了。” “要不然,我今日去将军府提亲,好不好?” “你别光哭啊。你说,怎么才肯原谅我,我都照做。如何?” 他一连串地口不择言地道着歉。 元槿深吸口气,终是质问出口:“你怎么能这样!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嗓子还是发哑。不过,好歹能说话了。 看着她气极的样子,他反倒心中巨石稍微落了落。 知道生气就好。知道逼问就好。 他最怕她生闷气,再也不理他了。 蔺君泓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轻捏了下她的耳垂,掩下心中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努力摆出镇定模样,轻笑着低语。 “我什么意思,你好好想想就是了。自打我们相识,我待你如何?我可以保证,以往我从未待旁人这样过。往后,也不会再对旁人这般。只你一个。” 口中全是他的味道。 带着茶的清香,干爽清冽。 唇上有点热热的微痛,是被他索取太过的关系。 身上还残留着他流连的印记。 被他轻抚揉捏过的地方,都还在燥热不已。 元槿恨恨地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唇,愤懑地朝他看过去。 平日里那么悠然自若的一个人,此时却是眼神闪烁,显然十分心虚。而且,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甚至还露出了个甚至可以称之为“讨好”的笑容。 可是,那又如何? 毕竟是她不肯、他强求! 元槿心头怒火未消,一把推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听着砰地一声大力摔门,蔺君泓有心想要追出去安慰安慰。可是瞧瞧自己身下的状况,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着她一个人时也就罢了。 往后少不得要让她慢慢习惯他这般的状况,即便有了变化,也无妨。 不过,出门的话,怎么也得等着看上去如常了才行。 蔺君泓望向窗外,看着女孩儿决然的背影,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渐平缓、绷紧,眼神却是愈发幽暗。 ……这小丫头,轻易不生气,一旦生起气来,还不知多久能好…… 得想想法子才行。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看不见了,蔺君泓才转去了后头的浴池,拼命地往里头注冷水,准备洗个冷水澡。 元槿心里把那人臭骂了千八百遍,犹不解恨。 她跑出去后,先是去了最近的院落自己打了桶水。狠狠地洗过脸后,又用双手掬着水来漱口。 可是,无论怎么洗、怎么漱,鼻端萦绕着的口中残留着的,依然都是他的味道。 元槿怒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扬起一脚居然踢翻了一大桶水。 桶往前倾,水顺着那个方向哗啦啦流出去好远。 在水的那一头,蓦地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葛雨薇笑着说道:“哟,咱们邹三姑娘这么和顺的人,竟然也能发这么大火?来,和姐姐说说,谁欺负你了。姐姐给你出头去。” 一听“欺负”两字,元槿的脸上就忍不住红了。赶忙一笑遮掩住自己的情绪,问道:“葛姐姐怎么来了?” “为了寻你啊。没你在,咱们可是无趣的很。而且,我们也不能随意走动。幸亏贺大人来了,我就央了他来陪我寻你。” 听了葛雨薇的解释,元槿方才知晓,因为这个府里都是男人,所以蔺君泓下了死令。 女孩儿们到了这里,没有他的那些兄弟陪着,谁也不准乱走。 元槿心中一动,忽地想起来自己并未受过这种约束。 但这个念头也只一闪而过罢了,并不能抵消他刚才做的那些过分事情。 不过,她忽然想起来,刚才葛雨薇说,贺大人…… 元槿这便朝她身边看去。瞧见对方后,不由讶然,“是你?你是……” 贺重凌上前,“在下姓贺。大理寺任职。” 元槿万万没想到,这个自己遇到过两回的人,竟然就是大理寺左少卿贺重凌。 想到他一次次在春华的案件上出的力,再回想起自己对他的忌惮,元槿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合适了。 贺重凌莞尔,“如今姑娘知晓为何我会主动寻你了?往日多有冒犯,还望赎罪。” 元槿这才明白过来,当初在乐器行里,他主动和她搭话,应当是真的想帮她出主意。 于是她忙说道:“没有关系。当时也是我一时想岔了。”而后又忍不住道:“贺大人为何不向我坦白你的身份?” “我觉得时机不对。若时机恰当了,或许另有惊喜。” 对元槿来说,惊倒是真有了。喜,还真算不上。 她客气地笑了笑,就春华的事情向他认真道谢。 贺重凌微微蹙眉,“那是我分内事。槿儿不必如此客气。”语毕,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刚才哭过了?” 元槿这才意识到,此人是大理寺少卿,忒的眼毒。赶忙摇头道:“被风吹的。一会儿就好。” 贺重凌看着她客气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稍稍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因为元槿也有在府里随意走动的权利,所以,让葛雨薇跟着她后,贺重凌便不用再跟着了。 葛雨薇一脸怪异地看看元槿,又看看还没走远的贺重凌。 她悄悄与元槿说道:“我跟你说,刚才这一小会儿他笑的次数,比我一整年看到的都多。” 元槿讶然,“是吗。” 回想以往见他的时候,除了第一次刚开始稍微冷淡点外,好像其他时候都没那么不近人情。 不过,他刚刚好像也只笑了一两次而已吧? 就这还算得上是一整年的数量?! 可是葛雨薇又不会骗她。 元槿便道:“许是贺大人平日里心情不好,所以才会板着脸吧。” 身处大理寺那种地方,他又是专管刑狱。想想也是很不容易。 平时遇到的糟心事儿肯定不少。 葛雨薇思量了下,颔首道:“这倒是真有可能。” 两个女孩儿本就只是随口提了句贺重凌罢了。不多时,就将他给抛到了脑后,没有再提及。 有葛雨薇作伴,元槿的心情好了不少。 想想葛雨薇她们今日会过来,全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说了没人来陪,蔺君泓也不至于把莫书潇和少女们都叫来。 元槿终究是没法丢下她们不管,这就和葛雨薇一起往花厅行去。 如果没有刚才发生的那一桩糟心事儿,元槿少不得要带着大家四处走一走、玩一玩。 可如今那事儿就是这么发生了。 元槿心中顾忌颇多。想着这王府里就她一人显得特殊,着实不好。故而并未和大家一起出去,而是利用屋里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来玩一些简单的游戏。 之前大家看她能够行走自如,还有些惊讶和好奇。亦或者,有少女暗中羡慕和嫉妒。如今看她也只能稍微走一走,好似不能随意在各处玩,大家也就歇了之前的那点探究心思。 期间蔺君泓好几次让人送来蔬果点心。 元槿一口没吃一口没动,连茶都不曾入口半分。 女孩儿们玩闹着,没有留意到。 负责往这边送茶水点心的仆从却是看到了,悄悄禀给了蔺君泓。 蔺君泓本在篱落斋里焦灼地踱着步子。听闻后,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当即朝着花厅行去。 他一出现,贺重珊就赶忙迎了过去。许林雅拼命拉她,都没拉住。 蔺君泓没有搭理她。只朝元槿微微颔首,冷声说了句“你过来”,这便出了屋子。 众目睽睽下,元槿到底是没有当众驳了他的脸面,跟在他的后面行到了花园外头。 一看周围没了旁人,两个人的神色都变了。 蔺君泓收起了刚才高冷的模样,拧眉轻声问道:“听说你半点儿也不肯沾这儿的东西了?我就这么惹得你厌恶不成?” 元槿恼了,语气生硬地道:“我口中现在有其他味道。漱口也去不掉,所以,食不下咽。” 虽她没明说,但蔺君泓怎会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明知不该,可一想到女孩儿如今身上沾染了他的味道,他就忍不住心口发烫,欢喜至极。 蔺君泓知道,她最是心软。 故而他又说道:“今日是我生辰。过了今日,我便十九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但起码我们不在今日吵了,可好?” 本以为女孩儿就算不给他好脸色看,但起码,不会如之前那般强硬了。 谁知她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转身就要走。 蔺君泓急了,一把拉住她。看她皱了眉好似手臂泛疼,又赶紧松开。 谁知她反应也快。他一放手,她立刻就跑。还提起了裙角,显然是怕影响了奔跑的速度。 蔺君泓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让他说什么好呢? “就因为我在意你,你就打定了主意,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元槿冷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好笑。好似打着一个‘在意’的旗号,做什么都无需负责了一般。” 蔺君泓认真说道:“我肯负责。就看你愿意不愿意让我负责了。” 元槿一怔,这才发觉他竟是顺着她的话把她绕了进去。 刚刚他确实说过,可以即刻就去将军府提亲。 元槿看他软刀子硬刀子都尽数笑纳,也没什么辙了。索性不搭理他,羞恼地转身就走。 蔺君泓赶忙拉住她,急急问道:“那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办才行?” 元槿终是停下了步子,看着他。 少年神色十分认真。眼中的急切和在意,也毫不作假。 她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半晌。 最终,轻轻说道:“父亲说过,太子府,不能沾。我和哥哥就都远离着点,哪怕祖母一再要求,我们兄妹几个从未逾越过半分。如果爹爹说,端王府不能沾,你说,我们会怎么办?” 邹宁扬能说出“太子府不能沾”这种话来,已然是将皇上的秉性摸透了。 端王是当今圣上最为忌惮之人。 虽然旁人或许不知,但身为武将、知晓圣上性子的邹宁扬,却不可能不知道。 蔺君泓问道:“那你往后打算远着我了?再也不搭理我了?” 女孩儿半晌没说话。 蔺君泓自嘲地笑笑,笑声苦涩。 元槿垂眉敛目,说道:“王爷是长辈。是除了家人之外,对我最好的人。若能恢复到以往,也是不错。” 语毕,她认认真真行了个礼,转身进了屋。 蔺君泓放轻脚步,踱步尾随着她,看她一步步走到里面。 然后,她神色如常地和葛雨薇她们说话。 但,拿起点心来吃、端起茶盏来喝的时候,女孩儿怔愣之中,眼圈分明是有些泛红了。 蔺君泓唇角的苦涩慢慢敛去。薄唇紧抿。半晌后,复又扬起了个愉悦的弧度。 很好。 想躲着他? 也不看看就她那小身板儿,能躲得过去么! 没几日,邹大将军凯旋回京。 万人空巷迎将归。 几个月来,北疆战事连连告捷。邹大将军的威势愈发高涨起来。 国子监和静雅艺苑都放了假,迎接邹大将军和他带回来的几千亲兵。 即便是自家父亲回来,但,邹家兄妹也只能和众人一起挤在巷子口,不住往外张望。 邹元钦笑道:“听说父亲这一路上日夜兼程,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这个时候提前到了。想必是要赶回来给槿儿庆贺生辰的。” 元槿哼道:“说的好像不是哥哥的生辰一样。说不得爹爹是赶回来给哥哥庆祝的。” 两人是双胞胎,生辰可是同一天。 邹元钦微笑,“槿儿许是不记得了。爹爹最疼的,一向都是你。” “哦?我怎么听人说,哥哥可是极其受宠的?” 邹元钧看着弟弟妹妹在那边拌嘴,板着脸道:“都别争了。左右父亲惦记着你们,该不高兴的是我才对。” 大哥一向沉稳练达,何曾说过这样顽笑的话语?而且,为了配合情境,还特意散发了几股子怨气出来。 元槿和邹元钦忍不住哈哈大笑。 邹元钧见弟弟妹妹高兴了,惯常冷肃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不过,这喜悦气氛没能持续多久,就支离破碎土崩瓦解了。 只因人真的是太多了。 她们当中,只邹元钧年岁大些,身量也高一些。元槿和邹元钦才初初将要十三,身高上不沾光,根本是踮着脚也看不到前面。 两人十分颓丧。总觉得望不见自家爹爹归来的飒爽英姿着实是个遗憾。 邹元钧便打算派人去叫几个粗使婆子和几个家丁过来,扛着弟弟妹妹越过众人去看。 谁知这个命令还没下去,旁边忽地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哨声。 几人抬头去看,便见繁英站在旁边的大树上,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王爷说,端王府的看台那边空得很,连只苍蝇都不肯飞过去。不知邹家少爷和姑娘肯不肯赏脸,在那边帮忙添点儿人气。” 元槿忍不住腹诽。 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好好说话。 她没料到蔺君泓居然考虑到了她们这般尴尬的境况,竟是让人来叫她们过去。 须知端王爷身份尊贵,他所处的看台,可是除了皇上所用那个之外,最好的几个看台里面的一个。在他那里想要看清将士归来的情形,简直易如反掌。 元槿在这边不吭声,繁英就有些着急了。 王爷可是发了话。请不到人的话,他就要回去做三百个单手俯卧撑。 那是人干的事儿? 而且,还不得被那仨给嘲笑死! 邹元钧正斟酌着、元槿正低头不语着,旁边又挤过来了几名家丁。 当先那人朝着邹元钧行了个礼,却并未和他开口,反而对着元槿说道:“我家小主人请姑娘和少爷过去一叙。” 邹元钧问道:“贵府是……” 当先那人笑着拱了拱手,“我家主人姓贺。” 姓贺的话,不是贺太师家,就是定国公家了。 邹元钧正疑惑着,却听元槿婉言谢绝:“多谢贺大人好意。只是,之前已经答应了端王爷,实在抱歉。” 家丁笑着行了个礼,这便走了。 繁英暗松了口气。心知若不是贺大人这一拨人过来、为了躲开贺太师,恐怕姑娘都不会答应王爷的要求。 邹元钦和邹元钧却是不解,问元槿和贺家如何相识。 元槿便说了贺重凌帮忙审春华案子的事情。 邹元钧想了想,交出兵权后的端王爷和依然在朝堂上的贺太师,果然是避开贺太师更为重要些。故而没再对此多说什么。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端王爷的看台上,只有四个人。 端王和四卫中的其余三个。 他们到了之后,繁英越过兄妹几个,上前与端王爷低声回禀。 蔺君泓这便看了过来。 邹元钧上前一步,朝蔺君泓行礼,又道:“多谢王爷。” 蔺君泓站起身来,笑道:“我素来佩服邹大将军。邹少爷不必如此。” 语毕,他朝邹元钧身后扫了一眼,含笑对邹元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邹元钧便在蔺君泓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只是,他坐下的时候,刻意将椅子往后推了下,故而不与蔺君泓的位置相平,而是稍稍靠后的几寸。 元槿和邹元钦则在蔺君泓他们身后的位置上坐下了。 蔺君泓好似没看见一般,遥望向远处。不多时,忽地开口说道:“来了。” 兄妹三人并未看见也并未听见什么。但,端王爷说后不多久,果然,马蹄踏地声响起。 乌压压的一群人,如海浪潮涌一般,强势冲入城中。 而后,当先的将领一声厉喝。 众将士齐齐勒马停下,而后高声齐呼。 呼声威势震天,直入云霄。 在这一刻,所有看台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凝神望向那些浴血归来的披甲将士。 元槿亦是为了这一刻热血沸腾。一想到前面那个最有威严的就是自家爹爹,就不由得心生自豪。 但,激动之余,她又想到了一人。 他也曾经凯旋而归。可是最后,却不得不黯然离开战场。 元槿不由自主地就朝蔺君泓看了眼。 谁知少年正目光灼灼地望过来,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元槿脸色微变,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蔺君泓低笑着也望向了将士那边。 将士归来,声势浩大。皇上大悦,自是一通长篇大论。 过后,几位将领便要入宫面圣。 元槿兄妹三人和端王爷道别之后,并未归家,而是一同往皇宫行去。 待到在宫门前停下后,少年们就下了马,将马儿栓在旁边的树上。然后倚靠在马车车壁旁,和车里无事可做的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许久后,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邹元钦赶忙和元槿说了一声,“来了!” 元槿急急撩开车帘,搭着跟车婆子的手借力赶紧跳下了车子。这便和哥哥们一同迎了过去。 宫门处,七八个将领说笑着朝外行来。当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尤其引人注目。 他五官深刻,双目凌厉,满含威势。 只是,在望向宫门外翘首以盼的三个身影后,那眉目间的厉色瞬间敛去,转为柔和。 邹宁扬和同僚们快速说了几句话,就和他们道了别,往儿女身边大步行去。 “你们怎么来了?”邹宁扬说道:“天这么寒,在外面等了多久?” “没多久。”邹元钦笑着说道。 邹元钧道:“我和弟弟在外头等着。槿儿一直在车里,听闻您出来了,才让她下了车子。” 邹元钦也道:“我们想着让她先回去。她不肯,非要跟来。” 邹宁扬连道了三个好字,抬起手来,轻抚了抚女儿头顶的发,又拍了拍儿子们的肩膀,欣慰道:“都长那么大了。” 父亲的掌很大,很宽厚,也很温暖。 兄妹三个相视而笑,说道:“您走了那么久,再不长大,可麻烦了。” 邹宁扬笑着指了两个儿子笑骂:“臭小子。这么久不见,一来就顶嘴。” 说着话的功夫,已有守门的侍卫将邹宁扬的马牵了来。 邹元钦和邹元钧便将自己的马都牵了过来,翻身而上。 邹宁扬却没上马。 他喊住了正往马车边走的元槿,“听说丫头现在马骑得还不错?”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爱马,“过来。试试。” 邹元钦大叫:“爹!你都不让我和哥哥碰你的马!太偏心!” 邹元钧摇头失笑。 “我以前倒是给过你机会。还不是给翻下来了?屁股疼了好几天,哎呦哎呦直朝我叫。听得耳朵都起了茧。” 邹宁扬吼了小儿子一句,牵了女儿的手,让她拉好缰绳。然后一托她的腰背,扶着她上了马。 邹宁扬的黑马亦是一等一的战马。与蔺君泓的烈日相比,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元槿半伏在马儿背上,轻抚着马儿的脊背,待到它放松下来,方才坐直。 邹宁扬十分欣慰地朝邹元钦喊道:“瞧见没,你妹妹就是比你强!” 邹元钦知道爹爹一向护着身子不好的妹妹。先前不过是为了父亲高兴,特意那般说。 如今听见父亲自豪的声音,他又高声抱怨了几句。 果不其然,邹宁扬哈哈大笑。 元槿看坐得挺久的了,就打算下来。 邹宁扬却温声说道:“没事。你坐着。它跑了那么久也累了。你轻,没多少重量。在上面坐着,权当让它歇歇了。” 而后,他舒展了下筋骨,说道:“骑了那么久,我现在倒是想走走。” 而后邹大将军拉起了缰绳,就这么大喇喇地牵着马儿往将军府行去。 一路过去,行人望见,尽皆震惊。 谁也没想到,邹大将军竟然是个这么疼女儿的。让女儿骑他的马不说,还肯充当马夫的角色,帮女儿牵着马,他自己在下面走。 回到将军府时,大门前无人,十分清净。 听到叩门声,门房的人弱弱地打开来,才发现是邹宁扬回来了。赶紧下跪问安。 看到他们惶惶然的模样,兄妹三人面面相觑后,都有些疑惑。 邹宁扬倒是不在意。毕竟儿子女儿不顾天气严寒地去接他,对他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旁人如何,他懒得管。 但是,兄妹三个却是觉得不对劲。 原本他们走之前,老太太已经作了安排,家里的人都会到府门口来迎接邹宁扬的归来。 谁知现在竟是如今的光景。 邹元钧当先问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门房的人欲言又止。不敢在大将军回来的时候给他添堵,故而小小声地说道:“少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他们又往外头看了眼,轻声道:“外头没有旁人吧?” “没有。”邹元钦说道:“你们在等人?” “等人?他们这鬼样子,应当是在害怕旁的谁吧。”邹宁扬嗤了声,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门房这些人。 很好。都不是他的人。 既然不是他的人,他也懒得多问。左右今儿回来了,往后几日里慢慢收拾就是。 “如今人都在哪里聚着?”元槿唤来了一个人问道。 对方恭敬答道:“都在老太太那里呢。”说罢,他欲言又止道:“二老爷有、有事,也赶回来了。” 邹宁远赶回来了,说明家里出的岔子,和二房的人有关系。 邹宁扬就大跨着步子往晚香苑去。 行了几步,他回头瞥一眼跟过来的儿女们,“你们小孩子瞎搀和什么?都赶紧回去。” 元槿知道父亲最舍不得反驳的就是她了。 看哥哥们朝自己使眼色,她就走上前去,说道:“我们如今也不小了,是时候帮着爹爹分忧解难了。更何况,我们去了,爹爹最起码不是一个人在,有我们当您后盾、帮您分析如今府里的状况不是?” 她这话一出来,邹元钦就忍不住扶额。 还当后盾分析情况呢…… 父亲怕是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清楚府里的状况! 他正想低声提醒妹妹几句,却惊讶地发现,父亲居然是笑着说了声“好”,然后…… 父亲欣慰地拍了拍妹妹的肩,“槿儿说的很有道理。等下就靠你帮爹爹了。” 邹元钦垂头丧气地和邹元钧对视一眼,心说,得,也别多管了。在自家爹面前,女儿说什么都是最对的,最好的。 四人一路朝里行去,还没到晚香苑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争吵声、辩驳声。然后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抱怨声。 邹宁扬眉目冷然,抬臂将儿女们都拢到了身后跟着,这才当先迈进了院子里。 丫鬟婆子一看大老爷回来了,连头也不敢抬,匆匆行了礼,赶紧回禀、撩帘子。 邹宁扬高大的身躯乍一踏入屋内,满室的人忽地齐齐住了口。 一瞬间,静寂到了极致。 邹宁扬迈步前行,只朝老太太点了点头,其余人一个也没理会。 让人给自己和儿女们一人上了一盏茶,慢悠悠喝完后,邹大将军虎目环视四周,这才沉沉地开了口。 “我把这一大家子交到你们的手里,让你们帮忙看顾着,你们就这么帮我管好家的?!” 他声音冷冽隐含怒气。虽没指名道姓,但老太太和邹宁远、杜氏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底气足些,说道:“槿儿如今大好了,你看……” “大好了?哦对。说起这个,是。差一点没了命,然后好不容易醒过来,所以才能大好。” 邹宁扬微微探身过去,朝着屋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扫了一眼。 “难不成你们要我说一句,感激你们用力不够重、没把我女儿一下子就磕坏死透、让她还有机会能够醒过来了?!” 51|.8.新|章 说到元槿头被撞的事情,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后来还是二老爷邹宁远先开了口。 “大哥。这事儿是我不对。我没管教好孩子。不过,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 “话别说的太早。” 邹宁扬冷冷打断了邹宁远。 他朝着跪在地上的陌生娇柔女子扬了扬下巴,“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邹宁远哑口无言,瞬间脸色苍白。 二太太杜氏的神色骤变,朝着地上唾了口,狠狠骂道:“贱.人。” 杜家虽非名门世家,却也曾风光过不少时候。杜家的女儿,亦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杜氏说出这样的两个字,很是出人意料。 就连邹宁扬,都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又望向邹宁远。 邹宁远在他的注视下,头低的愈发厉害了,讷讷地道:“哥,其实我……” “老爷不必为我担心。我自会好好和大将军说的。”那娇柔的女子打断了他,将他难以开口的话截在了他的口中。 “呵。就凭你?有什么资格跟大将军开这个口!”杜氏唾弃地说道。 女子身子晃了晃,脸色愈发白了些。 老太太怒目瞪向杜氏,而后缓了口气,道:“你让她说。” “可是娘……” “让她说!”老太太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把自己那些个龌龊事情说出口!她不要脸,那是她的事情。你跟着搀和什么!” 杜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 女子朝邹宁扬磕了个头,说道:“我本不愿打搅到贵府的安宁,只是,如今我怀有身孕,不得不来着一趟。” 说着话的功夫,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老太太拍案而起,“胡闹!” 杜氏不敢置信地看看她,又抖着嘴唇去看邹宁远。 ——先前不是只死皮赖脸地说想要跟在邹宁远身边,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吗?还说什么人已经是他的了。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邹宁远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问道:“你是说,你,有了身孕?” “是啊。”女子朝他柔柔地一笑,“已经三个多月了。” 邹宁远一下子雀跃起来。看那模样,竟是差点要不顾身份年龄跳起来。 “三个多月了。” 短短五个字,一个一个沉沉地冷厉地从邹宁扬口中传出,让屋里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邹宁扬倚靠到椅子背上,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对那女子说道:“三个多月了,今儿才想起来到将军府闹。你是估摸着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回来了,想让我给你做主?毕竟——” 他扫了眼脸色铁青的老太太和摇摇欲坠的杜氏,“毕竟其他人不可能帮你,对不对?” 老太太和杜氏是亲姑侄。而且,为了家族的声誉,老太太也不可能留下这个女人。 邹宁扬质问的这话一出来,邹宁远看向女子的目光,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女子摇头道:“不是这样。我之前是不确定。才刚刚诊出来而已。” 邹宁远明显松了口气,与邹宁扬道:“她父亲是个秀才,她也是读着诗书长大的。” 邹宁扬呵地一声笑。 女子接着磕头说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不过,”她声音颤抖地道:“不过,还望将军看在孩子的份上,帮一帮我。” “你的孩子与我何干。”邹宁扬冷冷打断了她。 “这可是邹家的亲骨肉。大将军威名远播……” “哦。威名远播?那是因为我杀人杀得顺溜。”邹宁扬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嗯,再多杀两个?” 多杀两个。 一个大的。一个还没出生的小的。 女子惊慌失措,颓丧地跪坐到了地上。 杜氏这个时候已经欢喜了起来,朝那女子又唾了口。 谁料邹宁远猛推了她一把。若不是老太太就在旁边扶了扶,杜氏怕是要跌倒在地。 “她有了身孕,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邹宁远痛心地说道。 杜氏不敢置信地望向邹宁远,“我给你生了儿子,生了女儿。如今你为了个还没下来的,就跟我急?” 老太太上前就朝二儿子扇了一个巴掌,“畜生!这是你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媳妇儿!” 邹宁远捂着脸不说话。 片刻后,屋里响起了拊掌声。 邹宁扬连道三个“好”字,拊掌说道:“不错。不错。我问你,你铁了心地要留下这个人了?” 邹宁远知道邹宁扬在问自己,努力扭着头不去看母亲妻子,点了点头。 杜氏也顾不得形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邹宁扬在她的哭声中,对邹宁远道:“既是如此,你们就搬出去吧。” 邹宁远还欲再言,邹宁扬抬手止了他。 “我还有个三进的宅子。买了不少年,一直没用过。我也不收你银子了。就当做你帮我看着府里这么多年的答谢,送给你了。” 老太太和杜氏没料到会出来这么一出,顿时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张皇失措地看向邹宁远。 “大哥……”邹宁远踉跄了两步,走到邹宁扬跟前,“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还抵不过我做下的一件荒唐事吗?” “情分。”邹宁扬抬头看他,“我以为在你大嫂去的时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你们闹出这么多的事情,将军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还在问我情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在他那笃定的目光中,邹宁远分明看出了决断和了然。 邹宁远忽地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大哥怕是十分清楚! “不行!”老太太大怒,“我老婆子还活着呢,这个家,不能分!” “是么。”邹宁扬笑道:“我还以为,老太太不问我一声,一声不响地把孩子往那边送的时候,就没打算要我这个儿子了。” 他口中的孩子,自然是说的元槿。“那边”,自然是说的太子府。 因为顾及那娇弱女子一个外人在,所以,邹宁扬并未明说。 但邹家人都听懂了。 老太太怒目而视,“我那是为了邹家的前程!” “邹家的前程是我用命搏回来的。”邹宁扬冷冷说道:“我倒不知道,我还有卖女求荣的机会。还得亏了您老人家告诉我。” 老太太气得胸口疼,被杜氏扶着坐了下去。 邹宁扬站起身来,看也不看那女子,与邹宁远道:“赶紧收拾收拾搬出去。闲杂人等,不准往将军府里带。” 他又回头与老太太道:“您老人家愿意跟着谁就跟着谁。我这儿也不缺一双筷子就是了。” 邹宁扬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了柔柔的声音:“大将军这样赶了家人出门,怕是要被人诟病的。” 邹宁扬笑了,“我从来不惧旁人说什么。你若想给我传传恶名,尽管来。若能被你几句话就毁了名声,那我这么多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 他居高临下地从上往下看着那跪坐在地的女子,神色鄙夷而又蔑视,“你是谁的人,你图的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踏入将军府的。” 语毕,摔门而出。 不多时,邹大将军去而又归。 他环视了下屋内,板着脸朝着元槿兄妹三个招招手,“都过来。” 然后,带着三个孩子快步离去。 隐隐约约的,屋里人还能听到他的不住抱怨。 “我都走出去老远了,一回头,呵,人呢?我说你们三个,怎么就不长点眼力呢?怪道我不在的时候让人欺负死了。哦,我不叫,你们就不动?非得我三请四请的才肯出来?” 邹元钧认真地道:“您又数错数了。明明只说了一次我们就出来了,哪里来的三四?”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们留下也没什么不好的。看尽人间百态,权当长见识了。这么热闹的场景可不多见。” “臭小子。就知道你看着一本正经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邹宁扬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想起来之前那“一请”和“三四请”,哼道:“有你这么跟爹抬杠的?嗯?” 回到青兰苑时,郭姨娘和邹元桐早已等在了院门口。 两人一见到邹宁扬,就行礼问安。 邹宁扬对郭姨娘淡淡点了点头,转而和邹元桐说了几句话。 邹元桐一改往日里活泼的样子,十分拘谨地回答了。知道邹宁扬止住了问话,方才退到了郭姨娘身边,低眉敛目地站着。 郭姨娘见了邹宁扬后,显然有种小心翼翼的惊怕和谨慎。 她甚至不会出现在邹宁扬身边三尺近的范围内。只远远地跟着,细声细气地关切说着话。 邹宁扬十句里答不了一句。即便回答了,也只一两个字,十分简短。 元槿讶然。 细想父亲对待妹妹的态度,严厉有之,慈爱不足。 倒也奇怪。 她见两个哥哥对这种情形混不在意,好似早就熟悉了一般,便寻机悄声问邹元钧,这是怎么回事。 邹元钧知晓妹妹的疑惑。想了想,只简单说道:“前些年发生了点不太愉快的事情。” 多年之前,父亲回京述职期间,在家中和郭姨娘大吵了两次。 看看四周没了旁人,他与元槿说道:“彼时父亲回京述职。走之前,和郭姨娘大吵了两次。” 第一次大吵,他没碰到。只是后来听年纪还小的邹元钦说的。 第二次,他却是遇到了。 他本是来寻父亲,讨教几个招式怎么练。听见父亲在和郭姨娘说话,就没进屋,站在外头等。 隐约听到郭姨娘说,求将军给她留下孩子,毕竟也是亲生血脉。又不住保证,找神医把过脉了,一定一定是个女儿。还说,自己只求有个孩子陪伴,一定会好好伺候姑娘和少爷。 最后的最后。郭姨娘提到了母亲。说,当初是母亲做主让她伺候父亲的。 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日子,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 再后来,父亲走了几个月后,邹元桐出世了。 邹元钧知道郭姨娘是母亲怀孕的时候,母亲做主给开了脸的。但,自从母亲故去,父亲一直没有踏进过郭姨娘的房间。 邹元桐是怎么怀上的,邹元钧隐约猜到了点。 所以,他能体会到父亲当时勃然大怒的原因。 但他看着郭姨娘这些年伺候妹妹还算是尽心尽力,又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这些龌龊事儿,就没提。 邹元钧只与元槿说道:“爹在的时候,你远着点郭姨娘。不然,父亲看了怕是不会高兴。” 如果不是怕他们没人照顾,想必父亲也不愿郭姨娘在青兰苑里做主吧。 如果不是怕他们没人照顾,想必父亲也不会让祖母和二叔一家住进来。 内有郭姨娘,外有老太太和二房。 各有心思地互相牵制着,所以都不敢乱动。 还有父亲安插进府里伺候的那些人。最起码,能够保他们无恙。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父亲便也不用受那些难为了。 元槿一直觉得郭姨娘既是母亲当年给开了脸的,而且能够独自留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看顾着青兰苑,定然是极其得父亲信任的。 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完全如此。 元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哥不愿多说,就也没多问。 邹宁扬不喜让丫鬟们近身伺候,就找了几个做事细致的婆子,来他屋里帮忙端茶递水。 不多时,有两辆马车到了将军府。 孩子们这才知道父亲带回来了什么礼物。 ——两整车从北疆运来的上好毛皮。 看着孩子们雀跃的模样,邹宁扬高声说道:“别急别急。一车是咱们的。一车是给端王爷的。” “端王爷?”邹元钧奇道:“父亲怎还送王爷一车?” 此时只有邹元钧、邹元钦和元槿在。 邹宁扬便直言道:“他让人送了银钱过来,说拜托我帮忙弄一车。” 元槿好奇,问道:“他给了多少银子?” 这个事儿上,邹大将军并未明说,只高深莫测地竖了一根手指。 兄妹三个就猜测开来,是一千两银子,还是一万两。 邹大将军哈哈大笑,由着孩子们去猜,并不明说。 其实,蔺君泓是送了一整个车队的棉衣过去。 毛皮虽御寒,却贵重,且数量少。 但是,那么多的棉衣,却可以让北疆的所有士兵过上一个温暖的冬天。 不得不说,端王爷做事还是很有手段的。 明明看出了他不想和端王府扯上任何关系,就提前给他设了个套,让他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交换东西的要求。 思及此,邹大将军的眼神黯了黯。 老太太总想着太子是以后登基为帝的人,上赶着去讨好。 可是,谁说太子就一定是即位人选? 当今圣上可是和先帝的性子一模一样,最是多疑。 想当年先帝立今上为太子的时候,心中属意的便是另外一个儿子。 如今皇上虽立了太子,却在太子做了错事后雷声大雨点小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可见并不是特别重视他。 不然的话,寄予大望的儿子走了歪路,做父亲的怎会不痛心、不失望、不严厉责罚?! 往后,还不知会怎么样。 不过,端王爷啊…… 邹宁扬想到那肆意飞扬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叹息。 只能说,一切皆看时机。 错在时机,败也在时机。 那少年还在西疆的时候,先帝忽生重疾。一夜之间,便话也说不成句,手也动弹不得。 待到少年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太子监国。 先帝没了机会也没了力气去改变什么,就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故去了。 有时候邹宁扬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上位者换一个人,会不会,一切都大不相同? 不过,这年头也只一闪而过罢了。 作为臣子,首先要做好的就是护好一家老小,保家人平安顺遂。 至于其他,不是他能多管的。 他也不想多管。 两车的毛皮,邹宁扬留下一车不动,另一车便尽数分了。 元槿得了六件。邹元钧、邹元钦兄弟俩,每人五件。给远在江南的方老侯爷留了五件。 然后老太太和高文恒各三件,二老爷二太太和邹元桐各两件。最后是郭姨娘的一件。 邹元钧和邹元钦都嚷嚷说妹妹最多,不公平。被父亲一人给了一巴掌。 元槿却是看出了其他问题。 给高文恒的居然和老太太一样多…… 她疑惑地悄悄和哥哥们低语:“父亲看上去很喜欢恒哥哥啊。” 想到之前蔺君泓和她说的那个什么称呼问题,她不习惯地又改了口:“高表哥。” 妹妹大了,唤个称呼也是无所谓,毕竟小孩子间的用词与大了后不同。 但是,听了元槿那个问话,兄弟俩都是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父亲疼爱你,自然也疼爱他。无妨无妨。” 元槿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仔细再问,哥哥们也只肯告诉她,因为高文恒对她一直很好,所以父亲对高文恒也好。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元槿便没再多想。 晚上的时候,邹宁扬独自歇在了正房。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各自要去学堂。 因隔日就是元槿和邹元钦的生辰,邹宁扬一大早就出了门做各种安排。 原本孩子们怕他一路行来本就累了,再这样子太过操劳,都在劝他歇歇再说,生辰按照往年的惯例就好了。 他却不肯,非要自己安排妥当一切才行。就连元槿劝,也不肯松口。 孩子们只得作罢。 邹宁扬临出门前,特意叮嘱了元槿,务必要将那一车东西给端王爷送去。 元槿不想答应,转弯抹角地说自己去送不太合适。 对此,邹宁扬和两个哥哥都颇为不解。 “沧海府邸和端王府那么近。况且,前几日端王爷生辰,不还请了你去的吗?” 他们倒是没怎么多想。 毕竟蔺君泓还请了不少京中贵女同去。 元槿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参宴的话,身份定然是够了的。更何况之前元槿在公主府跟着姚先生学习,认识了端王爷。这事儿他们都知道。 原来的时候,元槿或许还能把杨可晴当做借口。可是公主府近日来出了不少事情,杨可晴心情不好,很少出门。自然不可能喊了她一起去端王府。 这一下,她可是没了旁的借口。 元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最要命的是,父亲和哥哥们还叮嘱她,记得请王爷来她的生辰宴。 理由同上——他的生辰宴,不也请了你么。 邹元钦还火上浇油地添了句:“槿儿若是不肯请也无妨。左右那日也是我生辰,我做主将人请了来就是。礼尚往来总是要的。” 转弯抹角地说元槿不懂得“礼尚往来”。 元槿想不出拒绝的借口。无奈地看了双胞胎哥哥一眼,只能干笑着答应了下来。 从将军府到端王府的一路,元槿都在想着办法。怎么把东西送到了,还不用见到端王爷本人。 毕竟上一次相见的时候,有些情形还是十分尴尬的。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遭。 车子停在端王府的大门前许久,静等着端王爷出了门,元槿这才暗松口气,让人上前叩门。 听说是邹大将军带回来的东西,府里的人谁也不敢大意。躬身请元槿帮忙带进府里。 “姑娘,外头的东西,咱们可是不能随意把东西拿进王府的。还得求姑娘赏个脸,帮帮忙。” “你们不能把东西带进去?”元槿愣了。 “是。”繁兴也在旁边,证实了这些仆从的说法。 元槿不知就连四卫在这府里都没有任意处置权。 她对着这帮曾经浴血沙场的将士们,还真没法硬下心去拒绝。于是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下来,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然后让人往里拿。 “姑娘准备把这些放到哪里去?”繁盛忽地问道。 元槿怔了怔,道:“你们平时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就往哪里搁吧。” 繁兴说道:“王爷不下令,我们不敢随意放东西进屋。” 元槿朝那些毛皮上定定地看了几眼,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苍陌轩那里空了不少地方。就先放到那里去吧。” 周围的人尽皆松了口气,或是抱或是拿,将东西都往苍陌轩送去了。 繁英过来请元槿进屋小坐。 “这么一车东西,他们来来回回地要搬不少时候呢。姑娘不如进屋等等。” 元槿有心要走。转念一想,他们都没有处置这些物品的权力,她若走了将东西丢给他们,少不得后面被斥责的还是这帮人。 故而她答应了下来,由繁英引着,去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这是紫泉阁中的一间。 里面挂着好多新奇的摆设,是元槿未曾见过的。 元槿心下好奇,将仆从奉上的茶水搁到一旁,转而专心地看起了墙上饰物。 不多时,旁边有脚步声响。 元槿下意识就问道:“东西都放完了吗?” 因为在看一张画作,她并未扭头去看,而是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来人便答:“好像是还没好。你再稍等会儿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元槿大惊,猛地望了过去,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刚才不是出门去了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蔺君泓踱进屋中,反手合上了屋门。 他凤眸半眯,唇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很好。果然是在躲我。我在的话,你就不肯来了。非要等我出门了,你才肯来。” 元槿讪笑道:“怎么可能。不过是凑巧罢了。” “对。因为凑巧,所以我喂完阿吉阿利回府,和你说一句话,还能把你吓成这样。” 元槿哽了一瞬,“你刚才是去喂它们了?” “不然呢?” 端王爷微微垂眸,凝视着自己衣袖上的繁复绣纹,“你以为我去了哪里?” “我……” 元槿顿了顿,总算是明白过来,有些恼了,“王爷这是故意的?” “你说呢。”蔺君泓淡笑着,笑容很浅,“你对我能硬下心肠来拒绝。对着他们,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未免你见我就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元槿默了默,侧首望向旁边的花架,声音紧绷地说道:“爹爹让我将你之前要的毛皮送来。我送到了,也该回去了。” 说罢,她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猛然转了方向,朝屋门跑去。 没被拉住。没被拦住。没听见蔺君泓动的声音。 元槿暗喜,想着这回可算是能够全身而退了。谁料到了门口,她才发现,自己的打算还是太甜了。 那门,根本打不开。 元槿回头怒视。 蔺君泓悠悠然撩了衣衫在旁坐下。又对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槿气恼,“门被上了栓?” “没有。”蔺君泓十分诚恳地答道:“我只是让人从外头把它锁上了。” 很好。更严实,更跑不出去。 元槿火了,往墙边一靠,根本无视他的邀请。 蔺君泓无奈了。刚才刻意摆出来的淡然模样到底有些撑不住。声音不自觉地就放轻柔了许多,问道:“东西怎么拿到苍陌轩去了?” 元槿一本正经说道:“那里空闲的地方多。” “胡说。”蔺君泓斜睨着她,轻笑道:“你分明看出那些都是适合给女子做冬衣的。所以非要往那边送去。” “怎么可能。”元槿说道:“即使是适合给女子用,我也不必要这样做不是。” “因为你知道我要来这些东西,全都是打算送给你的。” 元槿唇角忽地抿紧,而后一笑,“王爷说笑了。即便是给女子做衣物的,王爷自有母亲和姐姐,还有未来的王妃。即便东西再多,也分得出去。何苦送我。” 蔺君泓轻嗤一声,“我何苦送你,你又不是不明白。非要我再说一次?” 元槿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十分麻烦,忙背转过身子,望向窗子。 ……然后在细细思量,抛却大家女儿的姿态,越窗而逃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悄悄伸了个手指动了动窗框。 很好。也被锁牢了。 沮丧地转回身去,元槿暗自思量着,到底怎么着才能全身而退。 看到女孩儿纠结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端王爷终究是心软了。 “过来。”他抬指叩了叩身边的椅子,“好几日未见了,好好说几句话不成?” “我好像没什么可以和王爷说的。” “哦?是吗?”蔺君泓说道:“我倒是有不少话题可以和你讲。比如……官员的绩效考核。” “真是个好话题。”元槿颔首道:“一来,我一点不懂。二来,官员绩效考核与你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论是王爷、亦或是大将军,即便是少傅,都根本不沾边。王爷能想到这个,也是煞费苦心了。” “知道我是煞费苦心就好。”蔺君泓莞尔,“若我告诉你,在这个上面做手脚,能安插许多我的人进朝中要职呢?” 元槿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 她没想到蔺君泓居然随随便便就把他的打算和她说了。 即便他的语气十分不在意,但她知道,那事儿有多么机密和重要。 蔺君泓知道这丫头和她爹一样,是个谨慎的性子。什么都不肯多沾。 他话题一转,说道:“如果你想让邹大将军远离战场,不再出征,我倒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借机为他在京中安排个极好的武职。” 元槿心头一跳,没想到他说起这个。 说实话,父亲的声望日盛,皇上对他已经开始起了忌惮之心。 昨日听大哥说过,父亲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已经亲自下令,将他的两名得力副将调去了西疆,跟陶将军。 这还只是个开始。 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得不说,蔺君泓抛下的这个饵十分诱人。 但是…… “多谢王爷好意。”元槿摇头拒了,“爹爹说过,他是武将。不上战场的武将,怕是毫无用处了。” 父亲的忧虑,她也明白。 忌惮已经形成。 若是从战场上退下来,手中没有了依仗,指不定还会引来什么祸事。 只是,她刚才那一番话,回想起来,却也是在戳端王爷的伤心处。 元槿生怕自己那话让蔺君泓难过,就小心地抬眼去看他。 果不其然。少年看上去神色黯然,眼含忧伤。 元槿有些后悔把话说得那么直接那么肯定了,忙道:“我只不过是在就事论事,并没说你。” “我知道。”蔺君泓合上双目,揉了揉眉心,“我都知道。不关你事。没什么。” 他若和以往那般辩驳一通倒也罢了。 偏偏他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半点都不让她难做。 可看他神色,分明十分黯然。 元槿内心的愧疚蹭蹭蹭地往上涨。 再怎么说,端王也是好心想要帮助邹家一把。毕竟有这么个多疑的帝王在,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特别是极其出众的武将,都很是难做。 当初如果不是皇上想要夺了端王兵权,单凭长公主的一些小心思,又怎能让事情这般顺利无阻? 端王爷许是推己及人,想要护住父亲,方才如此吧。 看看屋里有茶有杯,元槿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慢慢地走上前去,挪到了他的身边。 “你……要不要喝杯茶?”她轻声问道。 蔺君泓缓缓睁开双眼,凝神看了看她,这才转向她手中的杯盏。 “好。”他低声说着,将茶接了过来。 元槿暗松口气。正要转回窗边站着,异变陡生。 只听砰地下茶盏撞击桌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腰间一紧,竟是被人硬生生拖着往旁边拽去。 元槿惊叫了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无奈对方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元槿又气又羞,低着头拼命去掰那卡在她腰间的手。谁料一个不妨,裸.露的脖颈处忽地落下了个吻。 那吻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她颈侧流连辗转,又酥又麻,让人心慌意乱。 “说走就走,说逃就逃,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少年在她耳边含糊地低语。 元槿赶忙辩驳,声音带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绵软和娇柔,“乱说。明明是你不对。” 蔺君泓低笑一声,轻轻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 “我哪里不对?亲都亲过了,抱都抱过了。旁人谁都不准看不准碰的地方,我也让你摸过了。再怎么样,你也应该对我负责吧?” 52|.8.新|章 元槿一听蔺君泓这话,就知道那“旁人没碰过只她碰过的”是什么地方了。 她恼极,气道:“明明不是我要那样做的,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拉着我……反倒要怪我,太不讲道理!”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侧过身子去看他。 谁知稍稍一动,方才发现,旁边有一处正顶着她。热热的,硬硬的。因为太大了些,所以根本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元槿顿时呆住了。 蔺君泓搂着她低笑,“上一次你说是我拉着你去碰的。这一回,总是你主动了罢。” 女孩儿羞恼极了,“若不是你非要这样抱着我,我哪里会……会碰到这个!” 她因怒气太盛,指责的时候稍微动了动身子。结果又不小心往那处磨蹭了下。 然后,那家伙又胀大了几分。 元槿立马脸色黑沉如墨,全身紧绷僵住。 稍稍反应过来后,她忙不迭地往外挣扎,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蔺君泓苦笑。 这丫头,点了火,不打算负责便罢了,竟还想逃。 他涨疼得厉害,抱紧她倾身在她唇上轻咬了下。 心中的欲.火无处可发泄,只能埋首到她唇边颈侧,不住辗转吮吸。 “终归是你的。多习惯习惯也好。” 不过,仅仅这样轻微的碰触,太让他心焦了些。总觉得想要更多些、再多些。 “你放手。放手啊。” 元槿发现他比之前更为热烈了些,心中紧张万分。凑着双唇稍稍得以被放过的空隙,无力地娇喘着抗争。 好半晌,他才喘息着止了吻势。 “真的要我放手?”蔺君泓在她耳边低语,“真的要我不再烦你、转而去娶别人?” 元槿软软地倚靠在他的胸前,揪着他的衣襟,深深地呼吸着空气。最终抿了抿唇,没说话。 蔺君泓等了很久,她还是没有回答。 欢喜慢慢在少年的唇边漾起了个微笑。那笑意渐渐蔓延,染上了眉梢眼角。 他是知道她的。 如果她心里没他,少不得要赶紧赶了他走,忙不迭地让他去找旁人,省得再来痴缠她。 她不说,其实就是不肯了。 只不过她顾虑颇多,而且性子又怕羞,根本无法开这个口。 “小丫头。就知道折磨我。若换个人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岂不是麻烦。” 蔺君泓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女孩儿白皙的五指,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究竟顾虑什么。可是担忧大将军那边?不若你帮我和大将军求求情,让他接受了我。免得你再受难为。” 他愉悦地笑着,忽地拉着纤指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 不痛。但是灼了人的心,热热的,麻麻的。 元槿本就被他之前的话搅得心慌意乱,此刻听闻,猛地抽手,哼道:“为何我去?自己去。我可不帮你。” 蔺君泓刚要开口,心里念头一转,忽地挑眉,低低笑了。 “你说这话,可是已经答应我了。”十分肯定的语气。 元槿反驳:“才不是,我明明……” “若你真的完全心中不曾有过我,何至于会答应让我去求?”少不得要厌弃地回顶他几句,让他少自作多情了。 元槿没料到自己刚才心思烦乱的一句居然被他发散出这般的弯弯绕绕来。 她有些着恼,猛力地推着他,打算离开。 可少年大喜之下,哪肯随意让她逃离? 当即伸手抱起她,一把将她抗在了肩上。 不顾她的奋力挣扎和气急的控诉,蔺君泓大跨着步子走到了墙角桌边,探手拂去桌上所有物什,这才将女孩儿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元槿一在桌子上坐下,慌忙要往下跳。 还没来得及,少年已经欺身而上,紧紧揽住她,垂首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 温柔缱绻,让她无力承受。 却又霸道强势,让她无法逃离。 女孩儿的呼吸被他全部夺去,身子发软,只能倚靠着他有力的臂膀所托,才不至于滑下去。 “搂紧我。”蔺君泓在呼吸的空档,喘着粗气急急说道。 元槿犹在喘息着呼吸空气,脑中有些反应不过来,扬着声音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张开双眼,迷茫地望向他。 她本就声音娇软,如今更加娇媚,勾得人心里发烫。 原本清澈湛然的双眸,如此情境下,带了些无法纾解的情念在里面,竟是现出了十二分的媚态来。 少年再也忍耐不住,托着她的脊背将她放倒在了桌上,再次欺身而至。 他的吻,生涩却热情,带着孤注一掷的迷恋,辗转在她的唇上耳根脖颈,又一路往下,让她轻颤着悸动。 而他不住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则是有着不顾一切的狂热,撩拨得她痛苦而又沉沦。 正当她脑中混沌一片,在他给的诸多情绪中无法挣脱之时,忽然,他在她耳边粗喘着轻声低喃。 “这个送我罢。” 元槿不知他是何意,待到反应过来,方才发现他居然在解她胸前肚兜。 颈上的结早已打开,光洁背后的大手正在拉另一个系带。 女孩儿彻底地羞恼了,抬腿就要踢他。 可是,她全身娇软,哪有半分气力? 稍稍慢了一瞬,他竟是已经避开了这无力的一脚。还顺带着将她胸前之物给抽了去。 元槿赶紧撑着身子跳下桌子去抢。 谁知双腿一着地,才发现软得厉害,根本站不住。被他扶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子。 这时候她才发现,哪里只是系带被他打开了?分明衣襟都被他给扯开了大半。 元槿欲哭无泪。一边拼命去夺被抢走之物,一边还得好生掩着衣襟防止春光外露。气得低喊:“你快给我!” 她只单手拽着松开的衣襟,还要跳着去够他手中之物,起起落落间,胸前的景色就有些遮不牢了。 蔺君泓看得眼睛有些发直。 “不能给你。”他嗓音低哑地说道:“既是暂时不能日日夜夜在一起。好歹也该给我留个念想吧。” “说什么浑话呢?我这样怎么出去见人。”元槿急得跳脚。没了肚兜,直接穿着衣裳,那怎么行?! “无妨。”蔺君泓下一句顺溜地脱口而出,“我那里有新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怔住了。 “新的?”元槿咬了咬唇,“哪个女的留下的。” 蔺君泓赶忙说道:“我从始至终只你一个,哪来的别人?自是为你买的。” 这大实话一说出来,他又忍不住懊悔。 果然,女孩儿的脸色忽红忽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蔺君泓不好与她说,自打看了她那“被火烧了”的肚兜的模样,他心中早已勾画出无数个她穿旁的肚兜的样子来。 于是,无事的时候让温大师给帮忙做了几个。 ——他自是不会让随便旁的什么人去做她贴身的内衫。没的委屈了他的女孩儿。 说实话,上一次看到她发育完好的娇挺的胸前,他的心思就更烦乱了些。 刚才也是想得狠了,这才不顾一切地做出这般鲁莽的事来。 即便她怨他,他也绝不后悔就是了。 可若她知晓了那些肚兜的由来,她心里怕是要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蔺君泓急急地垂下眼帘,掩去所有心思,含糊着说道:“上次烧坏了你一个。自然要赔你几个。只是不方便给你,只好暂时留在了我这里。” 元槿平静地应着声。看他不注意,见他慢慢垂下了手,她猛地过去,想要夺去他手中之物。 哪知道少年看似没有留心,其实对那物着实在意得紧。 她稍稍一动,他就立马将东西塞在了怀里。而后使了功夫躲避,让她没法沾身。 元槿火了,扭过身去不理他。 蔺君泓上前哄她,又帮她拢好衣襟,“左右只我自己留着,不会让旁人看到,怕什么。” 给她系好带子,他扶了她面朝里坐好,又在门口叩了不规律的几下。 也没听到什么声音,片刻后,门就被打开来。 不多时,蔺君泓去而复返,将手里一个盒子交给了她。 “温大师做的。”他一本正经说道:“你放心,断然没有旁人看过。” 他这话故意说得含糊。 女孩儿这样听来,只觉得“旁人”是除了温大师以外的人都没见过它们。听了这话,倒是放心了许多。 但,其实,端王爷已经把自己也剔除在了“旁人”的范围。 他很快就会成为她的夫君。哪里算得上是旁人? 眼看女孩儿将小盒子掀开一点点缝隙,朝里面望了几眼,蔺君泓有些期盼地说道:“温大师技艺十分了得。往后、往后你不若就穿这几件吧。替换着来。” 元槿也觉得温大师的技艺当真不是旁人可比。 因为顾忌着蔺君泓也在,她怕他能看见,只掀开了一点缝儿来瞧,都觉得十分精巧舒适了。若是完整打开,想必更为惊艳。 于是元槿快速地将盒子合上,随口“嗯”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嗤道:“莫不是王爷打算看着我穿?” “自然不会。”蔺君泓板着脸说道:“我这就出去。” 语毕,少年恋恋不舍地往外走,努力不让自己回头。 他回忆着自己亲自挑选花样的那几件小东西,心心念念地想着,不晓得她会选哪一件穿着。 无论哪一件都好。 哪一件她穿着都好看。 不过,如果能由他亲自将它们脱下来,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诱人美景……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现在的气氛还算得上不错。他怕女孩儿发现他的异状再恼了他,赶忙匆匆出了门。又帮她把这门锁牢,这便往隔壁屋冷静去了。 不多时,元槿穿戴完毕。外面的衣裳也已经整理好。 只是这头发有些乱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蔺君泓就让人给候在门房处的秋实打了个招呼,说是等下姑娘回了沧海府邸后,秋实给她重新理理头发。 “现在让她过来不就好了?”元槿说道:“哪里用得着回去那么麻烦。” 更何况,她这样头发乱乱地进了沧海府邸,还不知道怎么和可晴还有先生解释呢。 蔺君泓拿着梳子篦子过来,展颜一笑,道:“不是还有我么。” 语毕,也不等元槿拒绝,当先抬指一勾,将她发上的缎带给取了下来。而后抬手,用梳子给她细细梳发。 发梳和篦子都是崭新的。小巧精致,一看就是女子所用。 这样精小的东西在他修长的指中认真地握着,当真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可是,却让人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 元槿忍了半晌,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这些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有些时候了。”蔺君泓将她的发丝仔细地握在手里,专注地看着,小心翼翼地绾着,笑道:“想着哪天你允了我后,连同那一整套都送给你。” 他说得十分轻巧,但元槿知道,蔺君泓送她东西最喜欢一送一大堆。 他那轻描淡写的一整套,还不知包括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多少个。 元槿了然。发梳是女儿家很私密的东西。若非亲近之人,等闲不能去送。 可他明明没有流露出半点意思来,就提前备好的这些东西。再想到被他强留下的那物,她真是又羞又窘。 偏偏对着这么个耐心的无赖,用什么招式都不顶用…… 说实话,蔺君泓根本不擅长给女子绾发。给她梳起的这个发型,算不得太好看。不过因为十分认真,所以很工整。 好在她相貌出众。这般有点呆的发型配上她,倒是显得更为可爱了。 元槿照了照镜子,无奈地横了他一眼。 蔺君泓笑道:“往后多练练自然就好了。” “怎么敢劳烦端王爷。我还不如自己来呢。” 虽然说得口气十分不屑,但,元槿终究是没有把发拆下来再重梳。 看时候真是不早了,她赶忙起身朝外走去。 没走多久,身后脚步声响起。 元槿不用回头也知是他,哼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送你回去。” 蔺君泓看她神色,知她还恼着,就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柔声低语:“好了不气了。下次你主动送我个。我就不和你抢了,好不好?” 元槿更气。 哪有这么无赖的人! 那样私密的东西,哪能随便送人?! 女孩儿甩了半天手都无法挣脱,气得斜睨他,“端王爷一身正气浩然刚直,当真让人佩服得紧。” 明知她是说反话来嘲讽他,但他就是听得十分受用。 “好说好说。你也不必和我如此客气。”蔺君泓含笑答道:“所谓夫荣妻贵。既是在一起了,往后我定然不负你,必会努力上进,将那浩然正气发扬光大,让你在你那些好姐妹面前扬眉吐气。” 元槿听他一通浑说,绷不住笑了。 她一笑,他就也开心。侧过身去,在她翘起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女孩儿轻哼一声,睇了他一眼。 少年却是心中暗喜。 往常的时候,亲她一下少不得要被她剧烈反抗而后逃离。现在经了先前那一遭后,如今对于这个,她的反应倒是轻了许多。 那往后他再做点更过分的事情来…… 她是不是就能愈发习惯点了? 这样想着,蔺君泓心中愈发雀跃。忍不住侧过眼去,目光灼灼地望向女孩儿耸起的胸前。 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又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嗓音黯哑地说道:“今天下了学后,我接你一同来用晚膳吧。” 元槿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说道:“不了。我晚上陪可晴和先生一起用饭。” 一听她这话,他就知道,她怕了和他独处。 不过,这也是好事。 说明她对和他独处后的惯常模式有了心理准备。 蔺君泓心下愉悦。知道自己今日抢了她贴身之物后,被她防范得紧。稍微停上一停也是好事。免得她太紧张了,让这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气氛再次僵住。 “那就明天见罢。”蔺君泓笑道:“明日我定然会去给你庆祝生辰。” 明明他笑得灿烂又坦荡,可元槿听着他那话,怎么都觉得他另有打算。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这厮搅得乱了心神,她温婉地颔首微笑,“彼时恭候大驾。” 于是蔺君泓的笑容愈发畅快了几分。 因着元槿生辰,所以这天上完课后,姚先生给了她一天的假期。还送给她了一整套大家的诗作汇集做礼物。 元槿请姚先生和杨可晴一同去参宴,被姚先生婉言谢绝了。 “上一回去到宴席上,经历着实算不得好。邹老太太不怨我才好,怎能再去她老人家面前添堵呢。” 姚先生上一次参宴,是杨可晴的生辰那天。 当时邹元桢偷了元槿的肚兜不说,还顺手拿走了姚先生送给杨可晴的古籍。 姚先生借着古籍之事亲自搜身,把邹元桢的所作所为给揭发了出来。 元槿知道姚先生的顾虑,便问杨可晴。 杨可晴自打父亲东窗事发后,就低调极了,轻易不出门去。 就连蔺君泓的生辰宴,她也没出现。 “不了。”杨可晴摇摇头,“我还不如多看两页棋谱呢。” 元槿看不得小姑娘蔫蔫的没有生气的样子,矮下.身子和她平视着,说道:“这可是我一年一次的生辰。可晴真的不来吗?” 小姑娘就眨着大眼睛悄悄去看她。见元槿神色认真中带了点伤感,就有些犹豫了。 元槿看杨可晴有所松动,忙拉了她的手,说道:“可晴若是不想出去,可以在我屋里玩。如何?” 她明白小姑娘的担忧。 许是怕见了旁人后,不知如何面对吧。 可晴还只是个孩子。不懂得怎么应对别人各异的目光,还有那看似在安慰实则在处处戳人心窝的话。 即便是元槿自己的生辰宴,但也无法保证来客都是大度坦荡之人。所以,才和杨可晴说了这个提议。 谁知小姑娘默想了会儿后,竟是意外地坚强起来。 “不用。我去参加槿姐姐的生辰宴。”杨可晴一字一句地保证道:“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元槿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忽地拿定了主意。 但看着她欢快地跑走,急急忙忙让侍女们给准备参宴的衣裳和礼物时,元槿暗暗松了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姚先生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学生,心中宽慰。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其实,杨可晴是个很孤单,很让人心疼的孩子。 父母看似对她好,实则不够疼爱她。 亲人里,只有端王爷对她是真心实意地很好。可他一个粗心大意的男子,又是没成过亲、没养过孩子的,怎能处处妥帖? 所以,小姑娘的心里十分忐忑不安,也十分脆弱。 如今元槿肯为她着想为她安排一切,为她处处着想,她自然也就有了面对外界的勇气。 第二天一大早,元槿就派了邹义去到沧海府邸,亲自把杨可晴接了过来。 今日前来的宾客着实不少。 有邹宁扬同僚的亲眷,有邹元钦同学的家人,还有元槿的友人们。 从早膳用完后,陆陆续续地,宾客们就已经到了大将军府。 白英苑大门紧闭,无人出来。 晚香苑倒是开了门,只老太太依然在院中,未曾出来与客人们相见。 有人问起老太太和二房的人。 府里的人自然是知道,二房因着大将军要赶他们出府,面上无光,一来赌气,二来不好意思见人。 至于老太太,那是在摆脸色给大将军看。 这话自然是不能直说的。 而且,也不好称他们生病。不然的话,两个小主子的生辰,岂不是要染上莫须有的晦气了? 故而府中仆从皆说,晚一些他们就也出来了。 这也是邹宁扬暗中示意过的。 他知道老太太爱面子,迟早会出现。 至于二房,肯定不会过来。不过,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要搬出去了,到时候想要遮掩也没的遮掩,大家定然会知道。所以,今日里不闹出乱子来,怎么着都行。 故而仆从意会后,都使了“拖”字诀。但凡人问起来,都模糊着拖过去。待到老太太出现也就罢了,其余的人,便是不管了。 京中人大都知晓前些日子邹家二房闹出的那些事情。见府里的人对此讳莫如深,再联想到邹大将军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也就明白了七八分。故而后面也再没人详问了。 杨可晴到的时候,元槿亲自去接的她。 杨可晴一下车,就紧紧地拉住了元槿的手,半刻也不肯放开。 看着小姑娘怯怯的模样,元槿想了想,带着她去了父亲同僚的家眷那一边。 邹宁扬相熟的同僚,大都是他手下的武将。 武将之家的妻儿,很多人都心性舒朗,等闲不把平常人家的那些琐碎事情搁在心上。 虽然杨驸马做事不佳,但这个小郡主,一直是和和乐乐十分可爱的一个。而且,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还是孩子。 他们就也不计较其他,待杨可晴很和善。 其他一些人,有的顾忌着杨可晴的身份。毕竟杨可晴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就也面子上过得去,并未给杨可晴什么脸色看,也没议论什么。 元槿和杨可晴一起待了会儿。 后面这种人也就罢了。 前面那些心性开阔的人家,有几个带了孩子过来的,与杨可晴颇为玩得来。 元槿看到小姑娘一点点露出笑颜,与同龄人玩到了一起,方才放心了许多。将她托付给了一位十分和善的副将太太,这便赶紧去继续迎接宾客了。 原本府里的气氛十分和谐。可是,随着一帮人的陆续到来,不只是宾客,就连将军府的几位主子,也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最先来的是贺太师家的少爷和姑娘。 大理寺左少卿贺重凌,那可是十分狠戾的一个主儿。但凡到了他手上的案子,就没有不能破的。到了他手里的高官,也没有不能拉下马的。 他一进门,所有人都先兀自反省了下,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事,少卿大人来,会不会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待到他主动和邹大将军搭话,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找茬的,是来道贺的。 不多时,在大家的一惊一乍中,顾阁老家、莫尚书家、穆大将军家、镇国公葛家,甚至是九门提督许家,都陆续来了人。 眼瞅着权贵之家的晚辈们一个个出现,众人正心说谁再过来都不用惊奇了的时候,后面来的那人还是让他们的心脏颤了一颤。 端王爷居然来了。 虽然听说过,邹家的孩子和端王爷认识。但此认识和彼认识可不同。 京中但凡有了个盛大的宴会,一轮下来,认识的人即便不能上百,但几十总是没问题的。 就算端王爷请了邹姑娘去他生辰宴,可那也是邹姑娘的身份够。更何况,当时邹大将军即将凯旋归京,那可是极大的荣耀。邹姑娘身价水涨船高,能够进到府里一逛,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如今端王爷是肯屈尊纡贵亲自来大将军府一趟,那意义可是大不相同。 所有人就悄悄议论开了。 邹宁扬也甚是惊讶。 不过,和他见礼后,蔺君泓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疑惑消除了大半。 “多谢邹将军相助。若非将军,我怕是还弄不到那些好物。” 邹宁扬了然,知道端王是因为那车毛皮的事情特意过来了一趟,哈哈大笑道:“王爷不必客气。王爷辛苦了。” 蔺君泓晓得邹宁扬在说那车棉衣的事,就也不多言,朝邹宁扬微微一笑后,又寒暄了几句,便往里行去。 邹宁扬莫名地觉得,今日所见的端王爷,和以往有所不同。 两人以前也得幸见过几次面。一同饮过酒。到了兴头上,甚至还称兄道弟一番。 今日再看端王,对他却是恭敬有礼了许多。隐隐地,好像还有把他当做长辈的错觉。 思及端王所遭受的一系列事情…… 邹宁扬暗叹。 或许是坎坷所致,让这肆意少年性子有所转变吧。 因为蔺君泓和贺重凌的出现,整个府里的气氛都不太一样了。 那也无法。 一个战场上的修罗,一个刑场上的阎罗,俩人一下子全都到齐了。 大家尽皆暗暗擦了把汗的同时,心说邹家这也是真不容易了。乍一装下两尊大佛,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有人问及贺重凌为何会来。 倒是杨可晴帮人解了惑。 小姑娘十分淡然地说,贺大人帮槿姐姐查过婢女的一个案子。这便相识了。什么?你们想知道细节?好啊,来问我啊。我最清楚了。 然后,杨可晴就眨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那些好事多嘴之人。 旁人这便明白过来,那个贺大人帮忙查的案子,就是杨驸马犯下的那事儿。当时死去的婢女,就是邹姑娘身边的。 在杨可晴的眼底下,谁还敢提这茬? 当即一个个噤了声,再不敢妄议。 人差不多到齐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就将礼物陆续送了过来,交到小寿星们的手上。 长辈们自是先来。 出手最阔绰的,要数镇国公府的葛太太了。她送给兄妹俩的,竟然是一对极其珍贵的玉如意。 邹宁扬见了很是讶然,赶忙上前。 葛太太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槿儿可是我家雨薇的好友。我若给的轻了,少不得要被她念叨。” 邹宁扬倒是听属下们提过两个姑娘的友情。见葛太太这样说,便也不好再推辞,笑着让孩子们给葛太太行了个礼。 因为长辈们送小辈的多是重礼,平辈之间不太送太贵重的礼物。所以长辈们那一拨过去后,便没有太多人留意着这边了。 不过,高文恒出现的时候,旁人都还在说笑着,独独一直在不时地观察着元槿周围的蔺君泓皱了眉。 原因无他。 只因高文恒手上的那对镯子,真是颜色太正太好,太引人注目了。 高文恒手捧镯子,脸红红地走到元槿跟前。张了半天的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将东西递到她的跟前,讷讷说道:“槿儿大了一岁。恭喜你。” 看到他这紧张的模样,邹元钦忍不住扑哧笑了。 邹宁扬看了看那礼物,又望了眼高文恒,欲言又止了下,终是没说什么。 元槿刚要笑着将镯子接过来,忽地旁边探出一只玉笛,阻在了两人中间。 两人诧异地抬头去看,才发现居然是端王蔺君泓。 邹宁扬忙问:“王爷这是何意?” “瞧着有些不妥。” 蔺君泓执着玉笛将高文恒的手往回拨了拨。 他看这镯子,少说也有上百年了。又是成色那么好的一个,保不住就是…… “你这镯子哪儿来的?”蔺君泓扭头问高文恒。 高文恒是个实在人,就答道:“祖父给的。” 端王爷眉端一跳,暗道好险。顺势说道:“既是长辈赐的,倒不好随意送人了。槿儿年岁小,担不起这么重的生辰礼。” 语毕,他想了下,笑道:“高公子先前不是给邹少爷了对玉牌么?倒是可以让兄妹俩一人一个。” 高文恒送给邹元钦的是一对玉牌。因是锁扣样子,所以是两个一起送的。 邹宁扬低声道:“王爷这是何意。” 蔺君泓道:“众目睽睽。谁都不比谁傻。真有人留意到了,邹大将军该如何解释?” 邹宁扬虽默许高文恒和元槿的事情,但他也觉得这样当众将这般信物一般的东西拿出来,实在不妥。只是顾念着亡妻,所以不想当中拂了高家人的脸面罢了。 发现父亲神色有所变化,邹元钦明白过来,顺势将那玉牌拆开,给了元槿一个。 邹宁扬不动声色地将高文恒拿着镯子的帕子翻了一下,盖住了镯子,轻声道:“稍后再说。” 高文恒脸色有些黯然。但邹宁扬发了话,他也不好再鲁莽下去。于是道了声好,走到了一旁。 蔺君泓既是在众人跟前走上前来,没个妥帖的说法,就有些说不过去。 他索性让繁盛将自己带的礼物送了上来。 将那一副前朝名家的字画赠与邹元钦后,端王爷又亲自悠悠然将另一个画轴给了元槿。 “往年的时候我在西边偶得了一幅画,甚是精妙,特送与姑娘。” 元槿觉得有些疑惑。 画?蔺君泓怎会送画给她? 满心疑惑下,元槿将画轴慢慢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视线轻飘飘往端王爷身上溜了一圈,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元槿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把手中之物给了身边的孟妈妈拿着。 端王爷神色十分诚恳眼神十分真挚地开口问道:“不知姑娘以为,那画如何?” 元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暗暗轻嗤了声。 那张画,分明就是昨日里她去紫泉阁时屋中挂的最明显的那一个。 蔺君泓送这个来,分明是在提醒她,在那间屋子里发生过的所有一切。 想到那些缱绻的旖旎画面,再看端王爷唇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元槿的脸色顿时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十分精彩。 可是众目睽睽下,她能怎么样? 只得咬着牙回道:“甚好。甚妙。” 端王爷继续紧逼,“究竟是有多好、有多妙?” 元槿双手紧握,笑容灿烂,声音和煦,“自然是极致的好,极致的妙了。” “是吗。姑娘喜欢,那本王就放心了。” 蔺君泓玉笛轻敲掌心,勾唇一笑,意味深长。 “既是如此,姑娘不妨把它挂在房中。既能日日观赏,又可日日回味。岂不妙哉。” 53|.8.新|章 嘈杂声响起的时候,贺重凌刚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兄妹俩。 他给邹元钦的是一套上好的紫毫笔。给元槿的则是一套琴谱。 因为上次在乐器行碰到贺重凌的时候,他并不建议元槿送笛谱给蔺君泓,所以对于从他手中收到琴谱,元槿颇为意外。 只是和贺重凌并不熟,所以她没有玩笑着问出口,只笑着谢过了贺重凌后,便交给了旁边的樱桃。 但她眸中闪过的诧异并未逃过贺重凌的双眼。 贺重凌指了琴谱,说道:“因上次不合适,所以劝你。不过,我想你既是考虑到了送曲谱,估计是很爱这类东西的,故而送了这个给你。” 元槿没料到他会主动解释。 不过,她因着现在的琴艺算是不错了,确实喜欢搜集琴谱,就笑着再次谢过了他。 贺重凌微微颔首,朝后行去。 蔺君泓耳力甚好,又是专门择了能够听到元槿那边动静的位置坐下,先前那番对话,自然没能逃得过他的注意。 端王爷微微侧首,望向大理寺少卿。 贺重凌的性子,他最为了解。 冷漠是真的十分冷漠,疏离也是发自内心的疏离。 他轻易不向人解释。一旦解释,必有缘由和目的。 只不过这次左少卿大人的目的是何? 他有些想不通。 穆效看蔺君泓盯着贺重凌,就凑过来笑,“王爷刚才被槿儿一顿冷落,可是羡慕起贺大人来了?” 之前种种,他虽然听的不甚清楚,但是一举一动却都看得十分了然。 送完画后,元槿谢过了端王爷,态度相当恭敬,相当礼貌,也……相当客气。 这让几位兄弟看的咋舌,想着端王爷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幅画就让小丫头对他冷淡成这样了。 偏偏端王爷自己不当回事,依然悠然自得的做派,十分镇定地回来了。 不过,虽然大家十分好奇其中内情,却没人敢问。 如今借着贺重凌这一遭,穆效就打算撬一撬端王爷的口。 谁知听了穆效的话,蔺君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眼神相当睥睨,语气很是不屑。直接吐出了干干脆脆的几个字。 “你先管好自己吧。” 穆效颇悄悄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葛雨薇,颇有些讪讪然,闭了口磨磨蹭蹭坐了回去。 许林广在旁斜斜地睨向穆效。 ——没看哥儿几个都没敢问么?就你多嘴。该。 穆效搭上葛雨明的肩膀,正要说话,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 催促声、低泣声中,中气十足的爽朗声音骤然响起。 “好好的日子,没事你来瞎闹什么?嗯?当真是闹心。你不是想折腾么?把你带进来折腾算了。” 有人听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立刻站了起来,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邹宁扬、邹元钦和高文恒更是大步地往那边走。 邹元钦走了两步发现落下了个人,忙又回头把妹妹拉上了。 不多时,几名家丁押着个头发微乱轻声啜泣的女人行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老人。 老人家鬓发花白,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 看到后面跟着的元槿后,他哈哈大笑,高声道:“小丫头大好了?来,给外公瞧瞧!” 听他这话,大部分没有见过他的人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位居然是永安侯府的高老侯爷! 还在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许多人走上前来,和老侯爷寒暄。 因着同行的家丁还押着一个人,高老爷子就在这个院子的院门处停了下来,并未往里行。 他笑眯眯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看众人回座了,这便一把拉过元槿,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 看着女孩儿恭敬行礼、甜甜地喊着外公,老人家眼睛瞬间有些湿润了。 他连道数个“好”字,看到旁边的高文恒,慈爱地笑问道:“怎么样了?” 高文恒脸红了红,唤了声祖父,凑过去和高老爷子低语几句。 老侯爷笑道:“那个是不适合在生辰宴上送。过几日再说吧。” 语毕,他就让孩子先行离去。 高文恒便回了座位。 但邹元钦和元槿识得被押进来的人,所以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那娇柔孱弱的模样,那楚楚可怜的姿态,分明就是之前邹宁扬回来的时候,在晚香苑里哀怨不已的柔弱女子。 高老爷子知道邹宁扬教育孩子的模式。素来是让他们多看、多见识,多体会。 看兄妹俩不肯回去,他们的爹都毫不在意了,老侯爷就也没有避讳他们,转而指了地上的女人朝着邹宁扬哼道:“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语毕,他犹不解气,说道:“刚刚好几位客人都被这堵了门的女人给吓跑了。我看再让她这么哭丧着脸待下去,我宝贝外孙的生辰都不用过了。” 邹宁扬一看,此人便是之前哭哭啼啼说要跟着二老爷邹宁远的那个女子。 他没搭理此人,而是朝老爷子恭敬拱了拱手,问好请安,又表歉意。这便问门房的:“被惊走的是哪家客人?”语气转为凌厉:“你们竟也不通禀一声!” “走了的是护国公徐家的人。”门房的人嗫喏着道:“这位姑娘……夫人……” 他们顿了顿,也不知道该叫这个未婚有孕的女子什么,索性说道:“她带了好些个人想要冲进府里。小的们想着先拼命拦他们再来和将军说,谁知恰好遇到了老侯爷,这便将人赶走,带她过来了。” 邹宁扬没兴趣处理二房的那些杂乱繁琐事,当即命人去白英苑,将二老爷二太太请来这边。 年长的宾客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邹大将军脸色不好,就赶紧调转了视线,一门心思地聊天喝茶。 年少的里面,却是有几个察觉了不对。 穆效不敢惊动端王爷和贺大人,拉着几个兄弟走了过去。 谁料他们刚一起身,蔺君泓和贺重凌也往那边行去。 少年们相携着上前给老侯爷行礼问安之后,死盯着那个女子,几人犯起了嘀咕。 穆效坐看看地上,右看看地上,摇头道:“不对,这姑娘我瞅着眼熟啊。你们帮忙看看,是不是哪里见过?” 说着,他朝兄弟们望了过去。 顾青言和许林广对视半晌,摇了摇头,“瞧不出。她长得太一般了,比书上的子乎者也还寻常。” 女子脸色白了白,身子微微颤抖。 葛雨明摸着下巴在那女人身边踱着步子绕了两圈。眼看她低下了头去,这便不甚确定地说道:“我好像也见过。不过,又好像没有见过。” 穆效还欲再言,就听葛雨薇朝他穆效冷笑道:“你见了漂亮点儿的就拔不动腿,当然是看哪个都眼熟了。” 穆效不知道葛雨薇什么时候过来的。见状赶忙争辩。 刚说了几个字,被端王爷抬手打断。 蔺君泓仔细看了那女子几眼,悠悠然道:“话还真别说太绝了。这人,我看也眼熟。”转而望向贺重凌,“你觉得呢。” 有些话,身为皇族之人的端王爷不方便说出来。但是,在京中掌刑狱以狠辣著称的贺重凌却是可以。 “此人,我们倒是真的见到过。” 贺重凌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三皇子府上的一名舞姬。” 他转向穆效,“三皇子府上大肆宴请的时候,她曾经给穆少爷倒酒,被你嫌弃她身上脂粉味儿太浓,一掀手打翻了。所以你应该印象深点。其他人看不出,或许是因为现在她洗去浓厚的妆容,便有些认不得了。”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 穆效瞬间对贺重凌感激到了极点,扭头和葛雨薇道:“你看,我背着你的时候,什么都没干。有女人靠过来,也被我撵走了。” 葛雨薇轻哼了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不多说,穆效已然是感激之至。 他瞬间觉得贺大人真是好啊,菩萨心肠啊。以前自己对贺重凌那么冷淡,难为淡漠的左少卿大人这次肯出口助他。 于是穆效赶忙说道:“贺大人果然是目光如炬,竟然能透过妆容看清一个人的面容将其认出来。着实佩服。” “没什么。”贺重凌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见过没了鼻子没了眼的,或是嘴巴被封眼珠被挖的,甚至还有没了整张面皮的。她不过是卸了个妆罢了,好认得很。” 众人齐齐一哽,场内一时静寂无声。 元槿干笑道:“左少卿大人真是……相当不容易啊。” 贺重凌莞尔。 葛雨薇看他又笑了,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后退两步。 她看看贺重凌,又看看元槿,欲言又止半晌,终究是顾忌颇多,没有多言。 邹宁扬和高老爷子自打听到“三皇子”这个称呼后,便若有所思,一直未曾开口。 二老爷邹宁远赶到之后,邹宁扬直接给他下了死命令。要么今天搬走,要么,就把这女子处置掉。 邹宁远心中不忍舍了这个女子和她腹中胎儿,便向大将军保证,今日一定会搬离此处。语毕,带着哭哭啼啼的女子去了白英苑。 高老爷子指了那女子离去的背影低声问邹宁扬:“那人……” 虽话未问尽,但意思很明显,想要知道那女子有没有问题。 “有或没有,又有什么打紧?”邹宁扬笑道:“只是这人忒得恼人。第一次来是我刚到京的那一天。今日又来了。若再不将她处置干净,怕是下一回过年都要提心吊胆的。” 高老爷子会意,知道邹宁扬是不愿和三皇子那边扯上关系,故而笑道:“早点决断了也是好事。免得往后出了什么岔子,你也脱不开身。” 说罢,老爷子就在丫鬟的引路下前行。 那女子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后见二老爷将人带走,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有人窃窃私语时,便听前面端王爷和顾阁老的嫡孙在说话。 “听说,二老爷今日里就要搬离将军府了。”端王爷轻叩着桌案,似是十分不在意地说道。 顾青言差一点不知道怎么接这句了。 要知道,之前他们听说的可是“近日”,而非“今日”。 他快速思量了下,斟酌着为什么蔺君泓不问其他几个人,独独问他。 心下有了主意后,顾青言方才问道:“王爷如何知晓?” 蔺君泓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了下,笑道:“你没听说将军府二房要离开的事情?原本是近几日的功夫。今儿闹上这么一出,恐怕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众位宾客这才知道,大房二房怕是分了家了。 听闻此事,倒是齐齐松了口气。 那二房闹出的事情不知凡几。能分开了也好,免得大房几个乖孩子受了拖累。 思及此,大家就也晓得,之前说二房什么晚一点过来的话不过是托词罢了。 心中明了后,大家愈发不把刚才那件事当回事。毕竟分了家后,大房二房互不相干。既然二房把他们那边惹出的事带去,那与大房又有什么干系? 故而四周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和乐气氛。 眼看着宴席将要开始,邹老太太终于一步步走出了晚香苑。 她既是出现,大家自然也客客气气地请了她入座。 高老爷子送给两个孩子的礼物都是寓意祥和的。邹元钦的是平安如意玉牌,元槿的是康健和乐玉坠。 因是外祖亲自赠与,兄妹两个当即把它们戴在了身上。 两个小寿星回屋换了身衣裳,打扮一新来到宴席上。给长辈们敬了酒,又受了几个比他们辈分低的晚辈的礼。宴席这便开始了。 敬酒的时候,因怕元槿不胜酒力,所以元槿拿的是茶。邹元钦拿的是实打实的酒。所以这么一趟下来,元槿没事,邹元钦倒是有些微醺了。 他本就生得眉眼隽秀,这样脸红红的,倒是跟染了脂粉的女儿家一般了。 元槿笑得不行,在旁打趣。 邹元钦本还想和她争执几句,谁料高老爷子过来了,也是在旁附和:“哟,小二这是怎么了?跟大姑娘似的,可是漂亮。” 被自家外祖父这样说,邹元钦彻底没了脾气。又想起来老爷子喊他“小二”…… 邹元钦哭笑不得,“老爷子只疼妹妹一个。我就是那店里跑堂的。” 高老侯爷哈哈大笑,让人端了醒酒汤来给他喝。 高文恒小声说道:“你不错啦。爷爷为了你大老远来了京城呢。” 邹元钦朝他挤了挤眼,笑得意味深长地道:“外祖父来是为了什么,你不是知道?” 高文恒的脸腾地下红了。小心翼翼朝元槿看了看。 见女孩儿正和老爷子在说话根本没看这边,他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黯然。 因为是孩子过生辰,所以并未太正规地去办。 在邹宁扬看来,这次图的就是兄妹俩开心、快活。旁的倒是其次。 邹元钧今日在国子监里上学,回不来。邹元桐去和几个同龄人一起玩。 邹元钦去和自己书院的友人们一起坐了。不只是吃得开心玩得开心,还能一起作诗、谈论时事,十分和乐。 杨可晴和几个小姑娘们玩的不亦乐乎,凑成了一堆。 元槿则是与相熟的贵女们坐在了一起。 自从上一次在端王府里给蔺君泓庆祝生辰后,她和葛雨薇感情更好了。性子温婉的许林雅亦是与她关系极好。至于大方温雅的莫书潇,亦是投契。只贺重珊不冷不淡的,一直熟络不起来。 不过,葛雨薇也断然不会让贺重珊挨着元槿坐就是了。 一看到贺重珊过来,葛雨薇就忙不迭地给她拉了把椅子,“疯婆子,你坐这里就行了。” 贺重珊一看座位,和葛雨薇隔了两个那么远,和元槿更是隔了三个。 贺重珊微微不悦道:“瘸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得今日开心。你莫要用你自己的冷脸冻坏了这一桌子的菜。” 贺重珊冷哼一声,转而朝元槿微微一笑,道:“槿儿今日生辰,我又怎会那么不识趣,板着脸呢。” 说罢,她带着这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硬是坐在了元槿另一侧的空位上。 元槿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葛雨薇却是想起来之前贺重凌的种种做派。心中有些了然。 她都能看出来不对劲,身为贺重凌的妹妹,贺重珊更能察觉出什么来。 思及此,虽一向和贺重珊不和,总是没事就吵架拌嘴,这回葛雨薇倒是没多说什么。 只不过,她不太放心,依然小声地叮嘱元槿:“如果她要欺负你,你只管和我说。吃了亏我全帮你讨回来。” “别在那边诋毁人了。”贺重珊冷淡的声音飘了过来,“你放心。旁人我或许还懒得理,槿儿是万万不会得罪的。” 语毕,她从旁拿了个果子来,递给元槿。又挑衅地看了葛雨薇一眼。 贺重珊一向性子清冷,和她哥哥有的一拼。 元槿不解为什么之前贺重珊还对她不假以辞色。如今突然就天翻地覆换了个态度。 不过,今日来的都是客。她断然不会拂了对方的好意。 故而元槿笑着朝贺重珊道了谢,又喊了人来,给几位姑娘一次满上茶水。 贺重珊转着手中的茶盏,忽地说道:“槿儿,我哥哥刚才有事要寻你。他不方便来女眷这边,不如你去问问他吧。” 元槿今日生辰,来往间没有那么多阻碍。 因着春华一案的事情,元槿一直对贺重凌心怀感激。听闻贺重凌有事找自己,她也没多想,当即就朝那边行去。 贺重凌没料到元槿会忽然来寻他。 惊喜之余,竟是有些无措。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居然撞得椅子刺耳地刺啦一声响。 元槿被这声响惊了一跳,定定神,说道:“贺姑娘说大人有事寻我。不知是什么事?” 细听元槿话语,贺重凌有些了然,定然是重珊搞的鬼。 他暗暗快速思量着,待到元槿话音落下后,便淡然自若地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元槿到一旁说话。 最后贺重凌择在离宾客稍远、旁人听不见他们对话,但又不会远到旁人看不见他们的一处树下,这才驻了足。 借着路上行这一段路的短短时间,他快速思量了下。 贺重凌知道,元槿只有在提及杨驸马那个案子的时候,方才和他应对自如。故而停下来后,他便说道:“是有一些事。不知槿儿可是疑惑婢女之案?若你有所疑惑,可以问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前便想与你提起这个,只是一直苦无机会。” 元槿没料到他会说起这个。 说实话,她知道那案子有个十分关键的证人。凭着此人证词方才寻到了证物。 不过那证人指证了杨驸马后,因身份十分特殊,所以关键证人的身份连同证词都做了保护。分毫未对外人说起。只贺重凌一人知晓。 元槿知道这事儿要分外保密,故而想要寻探对方身份的念头只一闪而过,并未问出口。 谁知贺重凌却是一笑,说道:“槿儿可是想知出言之人是谁?”唯一困住她的,恐怕就是这个了。 元槿猛地抬眼,望向他。 她没说她想问什么。但他知道。 贺重凌道:“经常出入,却非府内人。” 元槿思索了下,猛地惊悟。 徐云灵? 她朝护国公府方向遥遥地指了下。 贺重凌微微颔首。 一时间,元槿的心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她真的不喜欢徐云灵。就凭徐云灵处处针对她,她也没法和对方友好相处。 更何况春华的死,或许与看到了徐云灵和杨驸马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但是,当着左少卿的面,一个姑娘家能够亲口说出来自己和杨驸马十分熟悉并为此作证引出关键证物…… 那是极其不容易的。 贺重凌看着元槿的神色变化,看她眉心微蹙思绪过重,就忍不住想要抬手往她眉间轻抚下。 谁知刚刚抬起手来,还未有所动作,女孩儿已然抬了头。 “多谢贺大人。”元槿说道:“不知贺大人如何说服了她来作证的呢?” 她相信,贺重凌又无数个法子可以得知杨驸马与徐云灵的一些事情。 但,要说出一些重要的话来,得是徐云灵自己乐意了方可。 贺重凌有些为难。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很多话都不方便同一个小姑娘说。 但看女孩儿神色坚定,有种不知真相决不罢休的决然劲儿,左少卿大人微微笑了。 当初见她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就这么着闯进了义庄去。不怕脏不怕气味难闻。 难道此刻她会因为几句话而介意? 她不过是求个真相罢了。 更何况,贺重凌知道,元槿应该是晓得证人是谁的。只不过双方都不能提起。 “我带她去看了春华的尸身。告诉她,春华是被人扼死。死前经过剧烈挣扎反抗。而且……” 他顿了顿,心里头换了无数个词,最后择了最含蓄的一个,轻声说道:“而且死后遭受了欺侮。” 元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杨驸马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看到女孩儿这般情形,贺重凌一下子就有些后悔了。 刚才择什么话题不好,偏偏选了这个? 而且,自己不该说的那么详细。 这是她的生辰宴。可他却说出了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 只可惜他往年没有过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所以只凭着往常与同僚或是旁人的相处模式来判断。 如今后悔,实在是晚了。 贺重凌正要出声宽慰,却见女孩儿敛衽行礼。 “多谢大人。”元槿说道:“幸好大人详查,才还了春华一个公道。” 贺重凌忙道:“这是我应当做的。” 元槿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行了几步,却被贺重凌唤住。 “还请槿儿为此事保密。”贺重凌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起过。” 元槿认真说道:“多谢大人。我自会如此。”这便离开,回了自己位置上。 元槿到的时候,女孩儿们差不多刚刚喝过了一盏茶。 贺重珊见到她的时候,颇有些雀跃,冷然的眉眼中都藏着欢喜。 可是看到元槿有些黯然的模样后,贺重珊瞬间改了主意。 她拧眉问元槿:“他和你说了什么?” 元槿自然没法和贺重珊说,又没法扯个谎给她讲,不然人家兄妹俩一对质,什么都戳穿了。 故而她只能说道:“随口聊了几句。” 随口几句能成如今的模样? 贺重珊心里头纠结的很,忍不住暗骂了自家哥哥无数回,白瞎了她一片好心。 葛雨薇倒是觉得十分好奇,“你和贺大人说了那么久的话?” “也不多。”元槿说道:“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她说的是大实话,从她离开到回来,并没太久。两人碰面,也就那么一小会儿。 葛雨薇眸色黯然了一瞬,片刻后笑道:“也是。其实没多久。” 贺重珊定定地看着葛雨薇,忽地烦躁起来,几口喝完了杯中的茶,忍不住说道:“葛雨薇,穆效多好啊,你何必呢。” 她们两个素来不对盘,一般都是“瘸子”“疯婆子”地叫着。那么多年,早习惯了。 虽然吵来吵去没个正经,可是双方都知道,一旦叫了名字,那就是在说很认真的事情。 葛雨薇不悦道:“他好不好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 “你如果不是……”贺重珊声音猛地拔高,再慢慢落了下来,“也就不关我事了。” 别人都没听懂。 包括元槿,包括许林雅,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 葛雨薇却是脸色苍白地笑,“你们贺家人就是事儿多。” “是啊是啊,事儿确实多。我巴不得你看不上我们贺家人呢。” 贺重珊不耐烦地回了句,不顾葛雨薇脸色骤变,拉了元槿说道:“来,吃东西吃东西。姐姐疼你。” 说完这句后,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幡然醒悟后,察觉到虽然自己年龄稍大,但让元槿叫她一声“姐姐”,还真不太自在。 故而贺重珊含糊说道:“终归我往后会对你好就是了。” 葛雨薇将这一切收入眼中,默然不语。 元槿悄悄问她怎么了。 葛雨薇笑得温和。 她给元槿捋了捋鬓发,细致地弯到耳后,“没什么。如果是别人,我可能还会生气,还会不甘。不过,如今是你的话,我什么都不计较。” 元槿听得一头雾水。 但看葛雨薇待她依然如故,只贺重珊莫名地对她热络了许多。 元槿虽不明白为何,依然是心情好了不少。 老朋友都还好。又多了个新朋友。 对她来说,今日算是颇为美好的。 这次高老爷子带了不少的美酒过来。 借着外孙们的生辰,老侯爷就把这些美酒分给了大家品尝。 说实话,南方的酒和北方的很是不同。 北方的辛辣,甘醇。南方的柔和,甘美。 都是好味道,但,初初入口,很有些不适应。一旦多尝一些,那美味就溢在唇齿之间,令人回味。 众人对这些江南的酒赞不绝口。 老爷子大悦,特意叮嘱了,让元槿也尝上一尝。 所以,她就分得了这么一小盅。 元槿小口小口地抿着,觉得很是好味,就让人又给她倒了些。 不知不觉地,已经连饮三盅。 葛雨薇看她双颊绯红,赶忙止了她的动作,让人给她端汤过来醒酒。 贺重珊和许林雅看元槿神色清明,好似没事,就劝葛雨薇不用那么急。 葛雨薇却坚持让人端了醒酒汤来。 看到她那么紧张,元槿知晓自己肯定是和双胞胎哥哥邹元钦一样,喝点酒就脸色有变化。 想到之前打趣哥哥的那些话,元槿笑着说道:“往后我若是缺了胭脂,喝几口酒就成了。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最后几个字,旁人没听明白。不过,大家都意识到,葛雨薇想得没错,这丫头可能是没喝过酒,所以那么少已经有点微醺了。 不然的话,哪会讲一些她们捉摸不透的字句来说? 贺重珊忙拿了醒酒汤给元槿喝。 元槿觉得那味道酸酸的咸咸的,说不出来什么味道,总而言之就是难喝,所以撇开了脸,怎么也不肯入口。 许林雅见状,赶忙说道:“不爱喝就不喝了。今日槿儿过生辰,醉了也无妨,反正在自己家里。更何况,这还没醉呢。” “就是就是。”因着担心元槿,闻讯而来的杨可晴托腮在旁咯咯地笑,“而且你们看,槿姐姐这样好漂亮。” 女孩儿们一瞧,果然如此。 平日里不爱涂脂抹粉的,今日乍一见她双颊绯红唇色艳丽,本就出众的容颜看上去更加娇媚了许多。 “那就不醒酒了。” 葛雨薇戳戳元槿对着醒酒汤皱起的脸,笑道:“饶你一次。” 元槿故意不搭理她,握着许林雅和杨可晴的手,说道:“还是徐姐姐和可晴最好了。她们两个太坏了。” 杨可晴自然是附和她,点点头,“两个坏人。” 葛雨薇哈哈大笑。 贺重珊气得直冒火,“好心没好报。”语毕,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还是元槿一声声的“好姐姐”把她哄了回来。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宾客们渐渐散去。 贺重珊走之前看到了繁武,就过去问了句端王爷在哪里。 繁武语气生硬地说不知道。 女孩儿们习惯了四卫那副冷脸,就也没多言,相继离去。 因着元槿刚才喝了酒,谁都不准她去送,非要她在这儿好生待着。 等几人走后,繁武忽地脸色一变,笑嘻嘻地说,请姑娘里头一叙。 既然是繁武来说,那么是去和谁叙、叙的是什么,元槿心里都有了数。 她赶紧转身就走。 谁知没跑出去多久,就被人拦腰拖住。然后天旋地转,被打横抱在了怀里。 元槿看着志得意满的蔺君泓,紧张得脸都白了。 这里可是将军府! 万一被随便府里的谁瞧见了,都十分麻烦! 这家伙怎么半点儿自觉性都没呢? 元槿气恼至极。 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抗议,到了端王爷的面前,那都是十分无效的。 蔺君泓甚至还在脚下掠走不停的时候,能够分出心思来劝她:“无妨。他们四个都在,有情况会和我们说的。” 最终,蔺君泓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又让繁盛他们四个人齐齐守在不远处观察形势。 元槿脚一落地就往外跑。 蔺君泓一个不妨被她挣脱了,赶忙紧追过去重新拉住她的手。看她还在反抗,忙一把搂在怀里。 少年力气这么大,被他拥住,女孩儿哪还有半分逃走的可能? 这回可是禁锢得严实了。 元槿郁闷不已,气道:“万一被我爹爹瞧见了……” “万一瞧见了,我来提亲就是。”蔺君泓笑眯眯说道。 元槿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堵得哑口无言。索性不再开口。 蔺君泓看女孩儿气闷得不肯理他,终是松开了双臂,又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可是想尽了法子,等了一天方才寻出这么点儿时间来找你。莫要再生气了,可好?” 元槿横了他一眼,哼道:“不好。” 之前蔺君泓的心思一是在留意观察周围上,二是在哄她上,故而未曾注意到。 如今两人这样面对面说话,他才发现,女孩儿说话间竟是有股子酒香。 他不禁奇道:“你不是不肯喝酒的?今日看来,倒是喝了不少。” 元槿这个时候正气闷着呢,而且,还不住地看着四周,生怕有熟人走过来,哪有时间去答他? 看到女孩儿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蔺君泓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唇边轻咬了一下。 元槿唇上微痒。发觉后,怒瞪他。 谁料她这样根本不顶用。 他似是着了迷一般,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地轻吻。 看他似是有继续深入的趋势,元槿急了,赶忙用腿踢他。 “你这是做什么!” 她刚说完这几个字,后颈已然被大手托住,双唇瞬间被热吻堵住。 喘息的空间,蔺君泓轻声说道:“吃酒。” “刚才酒席上不是已经……” “那个不算。” 蔺君泓喃喃说着,轻抚上女孩儿的唇瓣,“酒杯里的是已经吃过了。可是你这里的,还没有。” 54|.9.新|章 元槿一听这话,又气又恼,想要逃离。奈何他禁锢得紧,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不待她反应过来,蔺君泓已经倾身覆了过来。 少年的吻带着炽烈的热度,将她的心灼烧焚热。无力抵抗。大手在她腰后背上流连辗转,撩起一阵阵热度。 元槿只觉得呼吸不畅快要窒息了。偏他还不止歇,仅给了她一丝丝喘息的时间,便又重新侵入过来。 待到两人分开的时候,女孩儿已然是脑中昏沉,只能由他搂紧抱着,全身瘫软地伏在他的胸前大口喘息。 只记得了他清冽的味道,再无法思考。 蔺君泓看着她这娇俏的模样,恨不能将她直接带回家中好好怜爱。 他一手托着抱紧她,一手探指轻抚她微微有些肿胀了的润红的唇,轻声呢喃着问道:“槿儿,嫁我,可好?” 元槿没说话,只抬眸横了他一眼。 女孩儿眼睛润润的,湿湿的,无意间流露出十足媚意,勾得人心里发烫发痒。 蔺君泓再忍不住,再次覆身吻了上去。 这一次,更为灼热,更为急切,更为强势。 元槿想要逃离,却无可奈何,只能无力承受着。 待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软软地由他抱着,一起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当真不愿嫁我?嗯?” 他笑着去捏她小巧的耳垂。 元槿没力气别过脸去了,索性合上双目倚靠在他的颈侧,眼不见为净。 女孩儿眼帘微颤,长长的睫轻轻剐蹭着他颈边的裸.露肌肤,让他的心□□难耐。 但是,转念想到有人觊觎他的女孩儿,蔺君泓的心里就忍不住地又酸又苦。 他将女孩儿的双手搁在掌心,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小巧的手,低声道:“如果那小子还想把镯子送给你,一定要拒了,知道吗。” 元槿知道他说的是高文恒。 她微微动了下,却还是有些懒怠,便继续靠在那里,“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不同于平常的娇媚,让人止不住想要怜爱。 蔺君泓抬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掌心,又在她腰间捏了一把,最后在她唇上吻了下,问道:“若有旁的男人这样做,比如高文恒,你可乐意?” 元槿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眼中满是委屈。 好似在谴责他怎么能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蔺君泓轻笑着探指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子。 “我知你不乐意。但,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当我不在的时候,需得你帮我拦住一些人、一些事。” 他看她坐正的时候身子在微微发颤,晓得她还是没能恢复气力,不过是凭着一时的激动方才坐直了的。忙揽住她,将她轻轻侧过身子重新靠在了他的身上。 “永安侯和高文恒的打算,我多少知道了些。那镯子应当是代代相传的。你若是接了,就等于答应了他们高家。到时候事情就不好挽回了。” 他这话一说完,女孩儿便动了动身子。 竟是抬起手臂,环绕着他,揽住了他劲瘦的腰。 虽然力度不是特别大。但是,对于现在没什么力气的她来说,这已经算是“紧紧地”了。 蔺君泓心中一颤,升起无尽喜悦。却又不敢肯定,只敢稍稍试探着问道:“在我没能求得邹大将军同意前,你千万不要应承旁人。别接那个镯子,也别接其他任何男子的约定之物,好不好?” 他心中万分忐忑。 只觉得敌军逼近、一场厮杀即将触发时,也不及此时紧张。 等了许久。 对他来说,宛若春去秋来好几载那么长难熬的时日,方才等来了女孩儿仿若低喃的一个字。 “好。” 虽只短短的轻轻的一个字,但对他来说,却是极大的承诺、极重的誓言了。 女孩儿素来自尊自爱,断不肯轻易应承什么。 可他知道,她很重承诺。一旦答应下来,便会认真地拼尽全力去做。 蔺君泓欢喜到了极致。 他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她,恨不得将她深深地嵌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 这一瞬、这一刻,没有欲念。 有的只是想永远陪伴她、呵护她一世保护她一世的心。 少年微微俯下身子,在女孩儿的额上,落下了极其虔诚的一个轻吻。 第二日元槿回沧海府邸,方才知道姚先生刚刚有友人前来拜访,今日暂且停课一天。 姚先生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两个女孩儿家中通知一声,元槿便早早地来了。 杨可晴昨晚被长公主接回了公主府。 元槿就和姚先生说了声,也无需姚先生专程遣人过去了,她转往那边一趟告诉杨可晴就好。 姚先生也不和她客气,当即应了下来。 而后姚先生又道:“眼看着到了年关,人来客往的多有不便。不若放假一些时日,直到正月十五前,若你们何时无事可做了,提前让人知会一声。我若也无事,你们就过来,我教习你们一些课程。若是不得闲,不来也可。如何?” 这就是变相的开始放假了。 想想如今已经腊月十七,小年也不过还有六七天的样子。家中确实有不少应酬之事。 而且,姚先生交友广泛桃李满天下。虽无亲人同乐,却有不少友人学生前来拜访探望。 元槿笑着应了下来,又谢过了姚先生。这便往公主府去,准备告诉杨可晴这些消息。 刚到公主府,还没通禀,恰好遇到杨可晴身边伺候的妈妈将要出门去。 元槿方才知道,杨可晴今日跟着蔺君泓进宫去了,并不在府里。这位妈妈也是出门去姚先生那里,准备给杨可晴告个假。 如今临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忙碌着。 妈妈听了元槿带来姚先生所说之言,认真的一字一字记下,这便笑着福了福身子目送元槿离去。 元槿上了车后,放下车帘。 里面暗下来后,她不由得想到刚才那位妈妈口中的话。 她说,端王爷今儿不知怎么了,似是有重要的急事要赶着进宫,非要拉了小郡主同去。 小郡主本是不答应,也不知王爷许了她什么好处,后来竟是被说动了,答应了陪王爷一起去见徐太妃。 虽然妈妈是无意识说起,但,元槿不由得想到昨日里少年的承诺。 一字一句。虽未说尽地老天荒,却给了她最重的誓言。 ……也不知他去见他娘,和这事儿有关系没。 元槿捏紧手里的帕子,努力缓了好半晌,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应当是没关系的。或许会探探口风,但不能提起。 毕竟皇上那边万一知道了,会比较麻烦。 思及此,元槿的心里一时间发热,一时间发冷。说不上什么感觉,恍惚间就回到了将军府。 一进大门,才发现吵嚷得厉害。 元槿便没有自己步行,而是上了轿子。又问跟着的婆子,究竟怎么了。 婆子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低头说道:“今儿二太太搬到外面的宅子去,闹得整个府里都不得安生。” 她这么一说,元槿恍然明白过来。 昨日里,虽然邹宁扬下了死令,让二房开始搬出去,但整一房人,拉拉杂杂那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搬得完? 而且,府里又在宴请宾客,许多路都得给宾客留出来,不能让他们搬东西的时候随意乱走。 因此,昨日里也就邹宁远带着那个柔弱女子先搬了出去,带了几个人过去伺候。二太太和二房的姑娘们,还有大堆的行李,都还在白英苑中。 今日开始她们方才往外搬。 元槿昨儿只隐约听说了个大概,并未详究。更何况,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谁也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来那些腌臜事情。 故而元槿如今方才知晓二老爷竟然舍了家中妻女,先陪着那女人往宅子里去了。 旁边伺候的樱桃听闻,颇有些忿忿,“二老爷怎么能这样呢。这样拂了二太太的脸面,往后可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轿中的元槿出言呵斥住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事情怎是你能妄加议论的!” 樱桃只得住了口。 不过,元槿也知道,樱桃说的没错。 二太太再怎么不对,可她毕竟是正妻,二老爷这样子为个外室折了正妻的脸面,太过分了些。 而且,也太糊涂。 旁的不说,单单二老爷极其看重的仕途,往后怕是也要不顺的。 “老太太呢?”元槿忽地问道。 老太太应当劝过二老爷,即便为了仕途,也不该这样荒唐才是。怎么二老爷还一意孤行? 先前那婆子便道:“老太太说她不管了。既然二老爷不肯听她的,那她说再多也是无用。” 她也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晓得了元槿问那句是什么意思。 而后顿了顿,这婆子又道:“老太太如今在晚香苑里,正见表少爷呢。” 元槿第一个反应就是高文恒。 正在此时,轿外秋实出声问道:“是哪个表少爷?高家的还是杜家的?” 婆子说道:“是杜家的。” 元槿听闻,方才晓得是杜之逸来了。 她明白,那婆子怕是知晓她和那杜之逸关系不算太好,故而出言特意提了句。毕竟她刚刚归家,当先要去晚香苑给老太太请个安。 元槿就赏了那婆子一些铜板。 婆子感激地连连谢恩。 她是个跟轿抬脚的粗使婆子,一个月的月例都到不了一两银子。这些铜板对她来说,可是不少。 元槿看这婆子想事全面,又知进退,不由地撩起轿帘看了她几眼。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了晚香苑外。 不远处传来高声呼喊和斥责声。 元槿下轿的时候刚好听见。 她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步子一顿,颇有些诧异地循声望了过去。 果然,出言之人正是二太太杜氏。 她正高声吩咐着婆子们做事。横眉竖眼凶神恶煞的,往日里惯爱端着的温婉端庄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二太太杜氏本就觉得搬出去太委屈。如今因了那女子的事情,她心里头犯堵,更是脾气暴躁了些。 她手下的人一个个唯唯诺诺地,生恐惹怒了她,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一转眼,就有人不住抱怨,说什么跟着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平日里就够凶了。不过,好歹那时候还装装慈善样子。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装都不装了。 元槿朝杜氏那边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正欲往里行去,却在此时看到了款款行来的邹元杺。 邹元杺比起往日来,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急躁和张扬。 原本她的眉眼就极其艳丽,这样收敛了性子,虽不如往常那般夺目,却更耐看了些。 元槿和她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便当先往里行去。 谁知邹元杺却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元槿装作没看到,继续往里走。 邹元杺作势要挽住她的手臂,被元槿轻轻一个侧身给避了过去。 邹元杺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了,神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她强笑着问道:“总不能因为我或者我的家人做错了些事情,妹妹就一辈子不搭理我了吧。” “对不住。”元槿说道:“二姐姐可以忘记当初让我头破血流的那一推,当做没发生一般。我却忘不掉。” 她承认,在某方面来说,她心眼儿很小。 旁的人倒也罢了。如果原先不友善,往后性子转好了,她或许能够原谅。 但是,邹元杺是凭着猛力一推、让原先的那个女孩儿殒命的罪魁祸首。 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元槿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这个事实。 说罢,不管邹元杺的神色如何变幻,元槿继续前行。 邹元杺深吸口气,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索性冷笑道:“我想好心提醒你下不要现在进去。你不领情就罢了。尽管往里去!说不定能扰了里面的好事呢。” 元槿因为想起了女孩儿故去的事情而心情不佳。再者,这几日大房风平浪静,里面就算有点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也是二房那边的事儿,与大房又有什么关系? 故而元槿装作没听见一般,丝毫都不搭理她,径直往里行去。 邹元杺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进屋之后,元槿方才晓得,竟然是杜之逸想要求娶大姑娘邹元桢,而特意来求老太太了。 之前邹元桢被关在京兆府的牢狱之中的时候,杜之逸就为了她的事情特意来了趟将军府。 众人这才晓得,他居然对邹元桢存了那般的心思。 老太太气得半死,差点病了。 后来邹元桢出来后,老太太特意下令,府里所有人都对她严加看守,莫要让她四处乱跑再做出错事来。 虽然旁人不知晓,但听闻杜之逸那番话的几个人俱都明白,老太太这也是怕邹元桢再去勾引了杜之逸去。 要知道,杜之逸可是杜家这一辈的年轻人里最为有出息的一个。 老太太怎能让他被一个对他前程没有任何助力的庶女勾去了魂魄? 好在大姑娘归家后,镇日里关在自己屋子里,闭门不出。 老太太看她没甚么过分的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谁料,今日杜之逸却来了。说什么“若她搬出去住,没了祖母的帮衬,怕是要被嫡妹嫡母欺负死”,所以恳求老太太“开恩放她和他一条生路”,允了两个人的婚事。 而且,杜之逸为了表达诚意,连嫁妆单子都拟好了。只等老太太点头,就将嫁妆送过来。 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你父母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她挥手将一盏茶砸了过去,“不经过父母的同意、不请媒人,就自己这样过来随口决定了亲事!” “谁说我没问过家人的同意了?听说是大将军的亲侄女,又是在您跟前长大的,父母不知道多开心。” 杜之逸垂眸说道:“我问过桢妹妹的意见了。她同意,我便娶她。” “问过她?”老太太一怔,转而怒视跪倒在地哭泣不停的邹元桢,“你答应他了?你怎么答应的他!” 她一向让人看管得紧。何至于出了这样的疏漏,竟让邹元桢和杜之逸搭上了话? 她气得头脑一片昏沉想不透。 旁边蒋妈妈提醒道:“表少爷莫不是托了三少爷来做这事吧。” 三少爷邹元钰和杜之逸一向交好。邹元钰又和邹元桢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若说两个人间有什么联系的话,恐怕只有邹元钰了。 老太太气极,厉声训斥了杜之逸。 杜之逸云淡风轻地道:“我是杜家人。姑祖母多年前已经姓邹了,想必,不能再管着杜家事了罢。” “不能管着杜家事,我总还能管着邹家!”老太太冷哼道:“我就不信,我不让桢姐儿入杜家的门,你们还能越过我去!” “可是,这个事情,二老爷已经答应了。”杜之逸含笑道:“二太太说她不管元桢的事情,让我去问李姨娘。” 李姨娘是邹元桢的生母。 对于女儿要嫁入杜家给嫡子做正妻,李姨娘又怎会反对? 老太太顿时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蒋妈妈忙去给她抚背顺气。 老太太缓过劲儿来之后,吩咐道:“去,把将军叫过来。” 蒋妈妈有些迟疑:“如今大房二房分了家,若再叫大将军,会不会……” “快去!” 老太太推了蒋妈妈一把,厉声喝道:“晚了你担着!” 看着蒋妈妈的背影消失,老太太神色阴晴不定。 她让邹宁扬过来,并非指望他帮忙将这事儿担下来做个决定。 老太太知道,大儿子绝对不肯。不然的话,也不会把二儿子一家赶出去了。 她是想让邹宁扬给她做个后盾。 邹宁扬毕竟是一家之主,又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若他发了话给她撑腰,杜之逸再怎么着也不敢现在就将这事儿办绝了。 最起码能缓个几天。 只要缓上几天,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此措手不及,什么都没防备着,着实让人懊恼。 杜之逸告诉了父母,那是大将军的亲侄女儿。却肯定没有说,那是个庶女,而且,还是个坐了牢的! 不过,邹宁扬还没来,元槿倒是到了。 昨儿经了一次宴请后,老太太算是知道,自家这个三孙女儿才是最出息的一个了。 旁的不论,单就来赴宴的那些太太姑娘,就都是身份一顶一、性子一顶一的。 再加上不知怎么认识的那些个权贵人家的少年们…… 老太太看到元槿,硬生生扯出了个笑来,让人给她看了座。 元槿的视线扫过了杜之逸和邹元桢后,有些迟疑,寻了个借口就想离去。 老太太却道:“你父亲等下也来了。” 元槿刚要坚持离开,门口的帘子一掀,邹宁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内。 他仿若没看到屋内其他人一般,只和女儿笑了笑。 看到元槿要走,邹宁扬说道:“也不急着这一会儿。等下我送你回去就是。” 父亲开了口,元槿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老太太见到邹大将军宛若看到救星,就将杜之逸这事儿大致和他说了下。而后,又十分痛心地和他说道:“宁扬,你来论论理。身为长辈,这事儿我怎么就管不得了?旁的不说,这小子自作主张定下了亲事。我这做祖母的,拉不住他一个姓杜的,总还能管一管桢姐儿吧。” 所以,老太太想着拖一拖,好歹通知了杜家知晓,再做打算。 ——她知道,杜家定然不会要一个进了牢狱的儿媳。 老太太满面期盼地看着邹宁扬,想着自个儿的儿子,怎么也得帮她一把罢。 谁料邹宁扬沉吟片刻后,却是说道:“老太太若是在将军府,二房分家出去,邹元桢想要嫁给谁,您自然是管不住的了。毕竟她有父母在,自有他们给她安排。但如果老太太跟着去了二弟那边,事情便不同了。” 老太太听着这话好似不太对劲,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其实很好懂。”邹宁扬笑道:“到了那边,您是长辈。邹宁远他们再怎么样,也得顾及您的意思。若您极力阻止这件事,他们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利用此事将老太太逼入了抉择的境地。 若想留在将军父母,可以。杜家和二房要不要结亲,她就别管了。 想要守住杜家这个最有前途的好苗子、不想让他被邹元桢给束缚住? 可以。 请跟着二房的人一起麻溜地去那边住着吧。 “不孝子!”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我何时对不住你了?竟是这样明目张胆地把母亲这样赶出家门去!” “我哪里在赶您了?不过是不愿再沾到那边的事情罢了。您若住在这里还管着那边的事情,那我这几日岂不是白费了力气。况且——” 他话锋一转,“若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我们还真有些事可以算一算。” 老太太哼道:“算什么?亲母子明算账?” “这么说也可以。只是我断然不会那么小气就是。” 邹宁扬淡淡地看着她,说道:“这些年您扣下的银钱我就不细算了。不过您扣下的那些我妻的嫁妆,也该一一还回来了吧。若您不记得了,老侯爷正好在。不若一起对照着嫁妆单子看看?” 老太太一时间哑口无言。 婆母私吞儿媳的嫁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绝对不占理的。 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老侯爷这次过来,并非是老爷子自己的主意。 或许……是邹宁扬请来的。 老太太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可是,眼看着邹宁扬转身要走,杜之逸拉起了邹元桢也要走,老太太终是按捺不住了,高喊道:“都给我停下!” 元槿磨磨蹭蹭地凑到了父亲身边,借着父亲的高大身影遮住祖母的怒容。 邹宁扬莞尔,轻拍了拍她的肩,让女儿揽到了身子后头护好。这才拧眉问道:“老太太有何指教。” “我去了宁远那里,便能阻着这事儿是吧。你不就是想赶我去那边吗?” 老太太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道:“我去!” 邹元桢忽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杜之逸轻声安慰道:“不怕。我自有法子对付。不怕。” 邹元桢轻轻点了点头。 邹宁扬弯了弯唇角,与老太太颔首道:“既是如此,晚香苑尽快空出来才好。不然的话,怕是赶不上去那边做主去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嫁妆的事情,老太太还多上上心。别到时候老侯爷发现了不对,再来讨要,那可是难堪了。” 说罢,他再不理会旁人,喊上元槿就走了。 元槿没料到老太太竟然也会跟着住到邹宁远那边去。诧异之下,又有些释然。 往后这里就她们住着,说实话,能够舒心许多。 元槿回到青兰苑的时候,心情是十分舒畅的。甚至于,她都在打算着今天下午吃什么点心才好了。 可是孟妈妈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瞬间精神紧绷起来。 “今日外祖父拿了个紫檀木匣子去了爹爹屋里?”她有些心惊,努力让自己声音放的平缓些,问道:“是多大的盒子?” “大概这么大。”孟妈妈比划了个半尺见方大小,不甚在意地说道:“就跟姑娘平日里放镯子的盒子差不多。” 镯子! 元槿听闻后,只觉得一阵心慌。 外祖父拿给爹爹的,莫不就是那个镯子吧? 如果是…… 那该如何? 元槿赶忙问道:“那爹爹收下了那个盒子吗?” 她紧张之下,连掩饰都已经忘了,声音已然有些不太对劲。 孟妈妈唬了一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老侯爷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许是收下了吧。” 元槿一听,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她之前一直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因为高文恒在她生辰的时候想要将镯子当做礼物送给她,所以他们想当然地以为,东西是要亲自交到她手里的。 却忘了,或许,他们会将镯子交给她父亲邹宁扬,由他来决定这件事的选择。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刚才老太太和爹爹都说过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父母答应下来,那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若真如此的话,那她岂不是就要…… 越想越是忐忑。元槿的脸顿时一片苍白毫无血色。 葡萄刚好过来,看到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惊呆,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元槿知她忠心,正要吩咐她去寻蔺君泓,却在临近开口的那一瞬改了主意。 葡萄和樱桃忠心,是因为她们效忠的是邹宁扬。 由于父亲吩咐她们务必看好她、守好她,所以两个丫鬟为了她尽了十二分的气力。 但如果是违背父亲的意愿去做事呢? 她们两个到底会作何选择。 是她,还是父亲呢? 这事儿不容马虎。 若出了岔子,便再没转圜余地了。 元槿笑着说了句没事,寻了借口让葡萄和樱桃各自去忙了。又将屋里人都遣了出去,这便将秋实唤来。 “你去趟端王府。就说,有急事寻四卫。” “那四位大人?” 秋实心里突地一跳,怕极了,“可是他们肯定不会见我啊。” “会见的。” 元槿回想起在端王府的种种,十分肯定地道:“你只管说是奉了我的命令而去,他们必然肯见。看到他们后,无论是谁在,都和他们说一句话。”她顿了顿,说道:“这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切莫要弄错了。” 秋实认真地点点头,“奴婢省得。” “你就说,求盛大人尽快进宫寻端王爷,那个镯子,怕是要被老爷拿去了。” 秋实并未多问,将这话一字字记住,而后躬身退下。 她听了元槿的,并未用邹义的马车,匆匆出了门后,去了最近的车行雇了辆车子,往端王府行。 门房的人或是旁人问起来,她只说自己要去外头给姑娘买个急用的书册,是做姚先生布置的功课要用的。 因为往日里是秋实跟在元槿身边,在公主府照顾她,所以元槿功课上需要用的一些东西,都是她帮忙采买。所以她说了这话,倒也没人怀疑。 马车急匆匆地往端王府行,秋实依然在不住催促。 下了车后,她多付给了车夫一些银子,让他在旁边街角稍等。这便赶紧往大门行去。 谁料还没走到门房处,旁边马蹄踏地声响起。紧接着是勒马声,而后是熟悉的声音响起。 “秋实?你怎么来了。可是槿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蔺君泓翻身下马,急急问道。 秋实没料到王爷居然从宫里回来了。赶忙将元槿的话与他说了。 蔺君泓听闻后,脸色骤变。 他就是听闻一些消息后,觉得心里不踏实,赶紧赶了回来,想着要不要往将军府去。 ——方才在宫里的时候,繁盛匆匆地去找了他,与他说,今儿一大早,永安侯府的高老爷子就出了门去,亲自置办物品。 若只是寻常的置购过年物品就也罢了。偏偏老爷去的地方,选的一些东西都是送礼要用的,而且,并非是平日送给亲朋好友的那种。 而是提亲议亲时,走那些惯常程序时,所用的精致物件。 繁盛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赶紧进宫禀了蔺君泓。 蔺君泓哪敢大意? 当即歇了在徐太妃面前探口风、想要寻求母妃帮忙的念头,独自策马狂奔,一路赶了回来。 原本想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应付。如今听了元槿让秋实带来的话,他再也不敢大意,当即回身上马,赶往将军府去了。 55|.9.新|章 蔺君泓到了将军府的时候,府里正张罗着摆午膳。只不过,这仅限于青兰苑里。 虽然老太太的晚香苑里如今也是闹腾一片,但都在忙着整理东西准备搬走。 她已经被大儿子气得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打算去了二儿子那里再用膳。 二太太杜氏原先还有些怨愤,看到老太太也要离开,反倒心里出了口怨气。 ——这回可没人敢说是二房的错了。连亲娘都能赶走,邹宁扬这人的心有多黑多狠,旁人应当能够看得出了吧? 不过,一想到脱离了将军府后,邹宁远招来的那个女人,必然只能由着自己这个正妻搓圆捏扁,二太太的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老太太片刻也不敢耽搁。晚香苑东西还没收拾好,她就留下了蒋妈妈在那里照看着。她则跟着收拾得差不多的杜氏的车马一同往宅子赶去。 浩浩荡荡一大队车马刚刚驶出大门,便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因着前一日元槿她们过生辰时见过面,所以马上少年大家俱都认识。正是端王爷蔺君泓。 看到他后,所有人都赶紧下了车下了马。老太太和杜氏也被搀扶着下了车子,向端王见礼。 蔺君泓正急得心急火燎的,一下马就打算往里冲。 没料到前头就是那么长一个车队。竟然有那么多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蔺君泓想撇下这些人赶紧进府。谁料当头两个妇人竟是直接拦在了他的跟前。 “不知端王爷莅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王爷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老身必定……” “邹大将军可在府里?” 蔺君泓打断了那喋喋不休的问候,直截了当地问道。 邹老太太一个不妨,没能接上话来。 倒是杜氏说道:“大将军如今就在府里。王爷可是要寻将军?” 说着,她唤人将车马往旁边移了移,给蔺君泓让出一条路来。 蔺君泓朝她点了点头,大跨着步子往前行去。 老太太斜斜地看了杜氏一眼,只觉得这是个没有眼力价的。平日里等闲和端王搭不上一句话,她倒是好,轻轻松松就放过了这个机会。 好在有杜之逸的事情在心里惦念着,老太太终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催着人赶紧上车上马,继续前行。 蔺君泓往里行了不多久,繁武跟了上来,轻声与他说了老太太将要搬去和二老爷他们同住之事。 原本繁武是看到蔺君泓被拦阻,所以特意打听了下。 但蔺君泓听了这话后,却是眉心微蹙,颇为忧心。 ——邹宁扬性子颇为刚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凡他认定了的事情,不太容易有转圜的余地。 因着恼了老太太暗中谋算亡妻嫁妆,又对其子女暗存其他心思,甚至借着孩子攀上太子府,所以,邹宁扬宁愿不要那劳什子的名声,也要想了法子将老太太弄出府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蔺君泓一路往里行去,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暗叹一声。 他也不知道邹宁扬是个什么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 蔺君泓刚刚进大门,门房的人就忙不迭通禀去了。 不多会儿,邹宁扬迎了出来。 看到蔺君泓,他心中虽然诧异,却也不敢大意。恭敬地将人迎进了外书房。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平日里那么肆意张扬的一个少年郎,此刻却行止颇为收敛,待他很是客气,客气中甚至还带了点尊敬在里头。 邹宁扬愈发奇怪起来。 当初两人吃酒的时候,称兄道弟也有过。怎的如今王爷这般拘谨? 再看王爷神色…… 因着看上去太过于平静无波,所以瞧不出什么。 但邹宁扬生怕发生了什么大事,故而一进书房,他就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又亲自上前,将门拴上。 在战场上呆惯了后,邹宁扬并不太讲究那些个沏茶的繁文缛节。茶水入得了口就行。温度?不冰就可以。 所以,屋子里时常备着茶水。 邹宁扬拿了干净杯子从茶壶中倒了一盏茶,拿到了蔺君泓跟前。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王爷先将就着喝吧。”邹宁扬笑道:“刚刚遣了人去槿儿那里要些好的来。等拿来了再给王爷另泡一盏。” 蔺君泓原本坐下了,此刻又起身接过了茶,笑道:“您不必如此客气。” 说着,他将茶搁到了一旁。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 邹宁扬看着蔺君泓半天不落座,疑惑了很久,慢慢地扶着扶手坐下了。 蔺君泓这才落了座。 邹宁扬心里只觉得愈发怪异,不由得将声音压低了两分,问道:“王爷此次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紧张,蔺君泓忽地有些口干。 他摸过那盏茶抿了几口,又将茶盏轻轻搁下,这才淡笑着说道:“听闻将军家之女性子娴雅品貌端正。不知可曾许了人家没有?” 摸着良心说实话,蔺君泓用这个作为开场,当真只是想来个中规中矩的起始罢了。 谁曾想,邹宁扬顿了一顿后,认真地细观他神色半晌,最终竟是含笑道:“算是有了吧。” 蔺君泓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先说一句自己有意于她,一个大石头砸向邹家。而后再听闻邹家这个意向,好歹也已经把话说开了。 如今邹宁扬说出有了意向,他再讲出自己的意图来,未免有点想要硬夺的意思了。 蔺君泓心里暗暗叹气。 想他身临战场依然能够毫不畏惧。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自乱阵脚? 都怪那小丫头…… 一想到她,他就乱了方寸。 蔺君泓努力稳了稳心神,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可是高家的公子?” 邹宁扬没料到蔺君泓一开口就说到了高文恒。 他虽早已知晓端王手腕通天,但还是忍不住暗暗惊异。 邹宁扬慢慢往椅背上靠去,双手十指互抵,斟酌着说道:“这些是邹家的私事。王爷身份尊贵,不该如此过分追问吧。” 这就是在暗示蔺君泓要自持身份,莫要这样咄咄相逼,免得大家都不好看。 蔺君泓暗暗苦笑。 思量了一番后,他觉得和邹宁扬转弯抹角扯来扯去端的是浪费时间。 于是,端王爷破釜沉舟,忽地一笑,说道:“我愿倾我所有求娶令爱。不知将军可否答应?” 这句话宛若惊雷,将冷静沉稳的邹宁扬击得恍惚了一瞬。 他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蔺君泓。 却见少年虽唇角微勾,但眉目坚定,神色决然,全然不见丝毫的玩笑与嬉闹。 分明是极其认真的。 邹宁扬慢慢坐了回去。 端王品行极好。 果敢,坚毅,心性坚定。从未和女子有过任何瓜葛。 这都是他极其赞赏的品质。 只不过…… 邹宁扬暗暗叹了口气。 对方既是单刀直入地讲了,他也直截了当地表明观点,“这事儿,怕是不能成。” 蔺君泓早就摸透了邹宁扬的顾虑,但是此刻被这样拒绝,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直接坠到了谷底。 女孩儿的笑颜在脑海中不住浮现。往日里觉得欣喜,此刻却觉得微酸。 他努力定了定神,问道:“将军为何不肯?莫不是高家和邹家已经过了六礼?” 若真过了六礼,旁人怎会不知。 邹宁扬心知蔺君泓是明知故问,也不得不照实答道:“并未正式过礼。” “那为何?”蔺君泓笑问。 邹宁扬斟酌了下。 原因有二。可不知先说哪个为好。 思量过后,邹宁扬简短说道:“先前槿儿身子不好,老侯爷自小就让文恒照顾槿儿。这事儿是许多年前就已经约定好的。更何况,王爷声望太高,你我又同为武将,两家结亲,怕是不太明智。” 蔺君泓心下暗暗吃惊。 他没料到,高老爷子居然那么早就做了打算,从小就让高文恒来行这一步。 他怔忡着,苦笑道:“原来是因为他们用时更多,耗费的精力更多,所以将军拒了我。” 邹宁扬听着这话不对,忙道:“王爷位高权重,何必跟小孩子们过意不去?天下好女儿千千万,也不差我家小丫头一个。” “若我说我非她不娶呢?”蔺君泓侧身看他,目光灼灼,“若我说,除了她,谁都不能入主端王府,那将军又是如何打算。” 邹宁扬拧眉,说道:“高家付出良多,王爷不过是一时兴起。还望王爷莫要苦苦相逼。” “一时兴起?” 蔺君泓轻嗤一声,眼帘微垂,掩去眸中苦涩,“将军未免也太小看了我。” 一室静寂。 许久无言。 最终,蔺君泓站起身来,抱拳朝邹宁扬揖了一礼,“我今日的话,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十分认真地对待。还望将军好好考虑一番。莫要这样早就下了定论。” 而后,他再也忍不住心里这空荡荡的失落感觉,当先开门离去。 蔺君泓一出屋子,再也撑不住了,脸色骤然黑沉如墨。 他边往外大步行着,边急急地唤来繁武。 “之前贺重凌送了槿儿曲谱,还特意叫了槿儿去说话?那日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他还叫槿儿去太师府那边的看台?” 繁武快步赶上他的步伐,低声道:“是。听繁盛分析,贺大人、贺大人他……” 仔细看了看蔺君泓神色,繁武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终究还是实话实说了,“贺大人怕是也对姑娘不太一般。” “很好。” 蔺君泓心里钝疼,面上笑得愈发灿烂,“你和繁兴说一声,尽快将将军府有意和永安侯府结亲、已经开始置备物品的消息透出去。越快越好。”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 分明才到正午时分。 “晚膳前务必要让贺重凌知道这个消息。切记,一定不要让他看出痕迹。不准让他知道消息是端王府出去的。若是可能的话,太师那边也可以‘知会’一声。” “那王爷的意思是……” 蔺君泓斜斜地睇了繁武一眼。 繁武忙道:“属下遵命。天黑前,贺家应该就有所动作了。” 蔺君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贺太师是今上的先生。却鲜有人知,他也教导过端王爷。 蔺君泓了解贺太师。 他最疼的,就是性子最像他的贺重凌。 贺重凌轻易不会求人。但,凡是贺重凌有所求,贺太师无不答应。 贺家的动作远比蔺君泓想象得要快。 吃过午膳后,又歇了个午觉的功夫,贺家已经有人来了大将军府。 正是位高权重的贺太师。 众人只看贺太师和大将军一同进了外书房。一同说了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是,贺太师走了后,大将军的脸色却十分不好看。 邹宁扬在书房里闷了一个多时辰。 最终,还是长随在外头禀说,老侯爷回来了。邹宁扬这才走出了屋子。 老爷子虽然今日是去置办东西,但是,他都是捡了最精贵的来选,故而耗费了不少时候,买的其实不算太多。 将东西让人抬进了府里,高老爷子往里行着,脚步都轻快起来。 只是,走了没多久,这高兴劲儿就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他遇到了邹宁扬。 邹大将军极其难得一见的面色阴郁。 他唤了声老侯爷,语气沉重地道:“不知侯爷此时是否有空闲一叙?” 他这正儿八经的称呼和声调让高老爷子莫名地心里一颤,觉得好似哪儿不太对劲。 但,也没有在这个时刻多说什么。 老爷子道了声“好”,两人就一同往青兰苑行去。 到了院子的时候,元槿刚巧正在房中看书,不在院子里。 邹宁扬暗松了口气,请了老侯爷去他的书房稍等。而后他进到屋里,拿了一个匣子过去。 正是之前老侯爷交给他的那一个。 高老爷子一看到这个东西,再瞧邹宁扬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登时站了起来,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邹宁扬将东西默默地放在了自己椅子边的矮几上,迟疑了许久,说道:“今儿府里来了两位贵客。” 之前是因为心中忧心着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老侯爷看到了装镯子的匣子后,下意识地发觉事情有变。 又惊又恼下,他没有过多思考,当即说了邹宁扬一通。 如今看邹宁扬神色,再一想这些年来邹宁扬的态度,老爷子这才静下心来,将事情捋了捋。 ——若真是有意反悔,不想应承两家的承诺,他就不会收了那匣子。 邹宁扬可是言出必行之人。 既是收了,就说明当时他是真心实意想要结这门亲的。 老侯爷这才怒气消散了一点点,指了他道:“你说!” 邹宁扬顿了顿,把之前蔺君泓和贺太师前来之事细细说了。 听闻两家都有意求娶元槿,高老爷子气愤之余,也有些惊讶。 他愕然道:“往日里也没人来提起此事。怎么今天一下子来了两个?” “昨日,槿儿满十三了。”邹宁扬沉沉说道。 女孩儿满了十三,便可以开始正儿八经议亲了。 高老爷子的神色渐渐转为凝重。 邹宁扬看他神色,就知老爷子想明白了,便道:“看他们和槿儿相处,应当不是一两天了。此种打算,亦不知在心里藏了多久。如今——” 他长长一叹,并未明说。 但高老爷子又怎会听不知道他的苦闷? 两家这是就等着这一刻呢。如今槿儿年龄一到,两家就按捺不住,齐齐出动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性子和顺的孙子,老人家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宁扬啊,咱们别的不说,文恒这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老侯爷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如今出现变故,你让我怎么和他说?” 邹宁扬也是十分为难。 说实话,他很喜欢高文恒。 他相信,跟着高文恒,女儿或许不会如入端王府或者贺家那般,体会到大富大贵的生活,但衣食无忧,夫妻相敬如宾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个事儿上,他断然不能拖着高文恒。 “就是文恒性子太好了,我才怕他吃亏。” 邹宁扬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端王一人就也罢了。他虽强势,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好好劝一劝或许还有转圜余地。”邹宁扬喟叹道:“偏偏贺家也有此意。偏偏贺家有意于槿儿的,是大理寺左少卿贺重凌。更何况,他是贺太师最看重的孙子、定国公的堂孙?” 贺重凌此人,褒贬不一。 但是,谁都知晓此人心思深沉,不择手段。 昨日里宴席上就能看出来了。 贺大人的身周,前后左右的位置都空着。根本无人近前。 后来端王爷喊了他一同过去和少年们相聚,他空出来的那位置附近方才渐渐有人靠过去。 即便是来参宴、即便是带着恭贺的心情,但左少卿大人就是左少卿大人。平日也没人敢去惹他。 老侯爷顿时明白过来。 若元槿铁了心嫁给高文恒,拂了端王府和贺家的脸面,往后高文恒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不过,老侯爷也有疑问。 “王爷和贺大人都是人中龙凤,不会和个小姑娘太过计较吧?”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 邹宁扬这么一声称呼,老爷子就知道他是要说心底话了,便往前凑近了点。 邹宁扬低声道:“端王和贺重凌虽年少,却是少有的心性坚定、洁身自好之人。家中无通房妾侍,提亲之事,这也是头一回。” 正是因为贺太师说了,他家孙子这是头一次肯松口决定娶妻,邹宁扬方才压力更大。 这种时候,不怕不在意。怕的就是太在意了。 高老爷子明白过来。 他想了许久,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那匣子收了回来。 “算是恒哥儿和槿儿无缘吧。” 老人家一手抱着匣子,一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来。 正欲迈步前行,后又摇了摇头,侧身问过来扶他的邹宁扬,“那你就打算把槿儿许给他们中的一个了?” 这件事,邹宁扬也十分为难。 两个人里,说实话,就目前的境况来说,选哪一个都不好。 无论沾上端王府还是贺家,对于邹家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 “事已至此,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邹宁扬沉沉说道。 老侯爷这便晓得,邹宁扬是哪一个都没看上,在静观其变。 老爷子心里就又有了些希望:“槿儿年岁不大,若是过上两年还未定下来……” 邹宁扬知道老人家的意思是,再等上两年,等这两家心思淡了,再谈高文恒和元槿的亲事。 不知怎地,他瞬间想到了端王爷今日的态度。 那么肆意傲气的一个少年,对着他的时候,却甚是尊敬。 只是在得知他强意反对、不肯松口后,那少年就有些神思恍惚了。开门走出屋的时候,甚至于脚步都有些蹒跚。 贺重凌那边,他还不知晓。 不过端王爷…… 或许就如端王自己所说,是真心实意来求的。 若是如此的话,还不知何时能够了结。 “这事我愧对高家。还是不要再继续耽搁文恒了。”邹宁扬最终只能如此说道。 两年后,事情会如何,谁也不敢保证届时会怎样。 若还没有起色,难不成还要高文恒继续等待下去? 邹家已经耽误了高文恒许久。若彼时还没有个善了,两家的关系怕是更加回不到从前了。 老侯爷心中也明白。 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终由邹宁扬一路护着,回了院子。 第二日,听闻这个消息后,高文恒直接就在高老爷子的面前落了泪。 高老爷子无法,只能轰着他让他赶紧去书院。 高文恒与邹元钦在不同的学堂里,到了书院后便各自分开。 垂头丧气地走了许久,高文恒听到旁边有人唤他。抬眸一看,眉眼有些熟悉。想了想方才记起了,对方是顾阁老的嫡孙。 顾青言看着高文恒耷拉着脑袋气息奄奄的模样,心里暗道了声作孽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儿怎么就轮到了他来做。 不过,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也是应当的。 顾青言脸上扬起笑来,十分温和地问道:“高兄这是去哪里?” “去学堂。” 两人年纪相仿。 顾青言十分随意地走到了高文恒的身边,和他并行着前进。 高文恒随口应了他一句后,再没了话。 倒是顾青言,一改往日儒雅的风范,口若悬河个没玩没了。 得亏了来的是他。 仗着家里藏书甚丰,自己读的书多,博古通今,外加话本歪传野史一应俱全什么都没落下,能看的都看了个遍,这才能一路上扯得没边没际还能保持着一个中心思想。 那就是…… 宛若亲兄妹般的两个人成亲,是没有好结果的。 往后遇到了真爱怎么办? 总不能抛弃妻子吧。 可是又不舍得真爱啊! 于是,有一条光明大道可以走。 ——不和“妹妹”成亲,静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爱情。 高文恒活了那么大,学的都是圣人之言,听的都是爷爷的谆谆教诲,哪里收到过这样不走正道儿的歪理? 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深觉很有道理。 细细想来,他和槿儿的相处模式,与邹元钦、邹元钧和槿儿相仿。 难不成,如顾少爷列举的那些例子一般,他对她是兄妹之情? 高文恒茫然了。 晚上下了学后,哪里也没去,当即跑到了青兰苑。 元槿知道昨日蔺君泓来过,知道贺太师来过。但是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因此,看到高文恒来的时候茫然无措却又眼中有神的模样时,她很是诧异了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文恒细细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嗯,除了照顾她外,自己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或许两人真的不适合? 但是,他的心里,当真是只有槿儿一个啊。哪里来的什么“真爱”? 高文恒心里头一阵发热,一阵发冷。说不清什么感觉,匆匆和元槿道了别后,匆匆离去。 从始至终,元槿什么都不知晓,依旧一片茫然。 相较于大将军府的各种不稳定情绪并存,端王府众人得知镯子被退的消息后,却是欢喜一片。 只因昨日里王爷的脸色太难看了。 整个府里都弥漫着一股黑云,好似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就连阿吉阿利的叫声,都轻了许多。带着点微不可见的谨慎的小心翼翼。 直到镯子被退的消息传来,蔺君泓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意。 虽说这笑……颇有点阴森森的似笑非笑的感觉,但,能够换去昨日的冷厉,已经足够让众人欢欣雀跃的了。 一大早,蔺君泓就进了宫。 他并未在旁处多逗留,直接往徐太妃的宫殿行去。 徐太妃年近半百,风韵犹存。略施粉黛后,眉眼尤其艳丽出众。 她身边的嬷嬷边给她整理着妆发,边笑道:“明乐长公主的相貌可是随了太妃,当真是一等一的好。” “她哪里是最像我?分明只像了个两三分。要说像,还是小幺最像。” 她口中的小幺,便是她的幺子、也是先帝的幺子,端王蔺君泓。 嬷嬷说道:“是我想岔了。可不是?王爷和太妃更是像得紧。而且啊,说句太妃不爱听的话,王爷的相貌怕是还在您之上呢。” 她口中说着怕太妃不爱听,心里却知道太妃最喜欢旁人称赞端王爷。 果然,徐太妃笑道:“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知是怎么挑的,竟然各择了我们最出众的地方相像。长得那么扎眼,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压得住他。” “当然有了。”嬷嬷知道太妃最忧心的王爷的婚事,笑着说道:“王爷娶个漂亮的姑娘,往后有了自个儿的孩儿,还不知要漂亮成什么样子。要我说啊,像王爷最好。” 徐太妃跟着笑,眼神黯了黯。 “又在说我什么了。” 少年慵懒的声音忽地从外响起。 徐太妃欣喜地回头,看蔺君泓大跨着步子走进门来,忙道:“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禀声。” 蔺君泓笑道:“每次过来都有人提前说,岂不是没了趣味?倒不如忽然出现,让您惊喜一下。” 徐太妃忙让人上茶。 蔺君泓接过茶后,环顾了下四周。 徐太妃会意,当即将伺候的人全部遣了出去。这才问道:“说罢。究竟有什么事。” 语毕,不等蔺君泓开口,她又笑道:“昨儿就看着你心神不宁的,好似有事和我说。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讲就走了。今儿又赶过来,莫不是件大事?” “正是大事。”蔺君泓勾唇微微一笑,“给您找个儿媳妇儿如何?” 这种玩笑话徐太妃听了好些次了。每次都空欢喜一场。 她顺着他话茬随口说道:“好啊。不知道哪家姑娘那么倒霉,竟是被我们端王爷看上了呢。” “一个十分乖巧的小丫头。就是小了点,才刚十三。” 简简单单两句话,让徐太妃的笑容瞬间僵住。 往常开玩笑的时候,蔺君泓可是一个女孩儿都没提起过的。 这一回却是不同。 也正因为这个“不同”,让她莫名地在意起来。 徐太妃将手中茶盏慢慢搁下,盯着蔺君泓看了会儿,说道:“你这是说真的?” “真的。”蔺君泓认真地回道:“娘,我想成亲了。” 徐太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但是,很快,表情就转为喜悦。 徐太妃忍不住站起身来,抬起手在儿子身上狠拍了几下。 “你个臭小子。终于给我做点着调的事儿了。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啊?别人家的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孩子会跑了!这才想起来成亲。你想急死娘吗?” “哦,儿子都会跑了?”蔺君泓嗤道:“真的?改明儿我问问他们。你看穆效、葛雨明还有贺重凌,他们哪一个急了?” 说到贺重凌,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又极快地掩了下去。 虽然他能借了贺家的手强逼着让邹大将军不答应高家的亲事,但,贺家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赶紧抢先一步的话,小丫头就会被贺家抢走。 所以,他必须赶在前头,求一个保障才行。 “娘,你帮我求求太后,要一道懿旨吧。”蔺君泓朝徐太妃挑眉一笑,说道。 太后也为了端王的亲事操心了好多年。 听儿子这么说,徐太妃想也不想就答道:“好啊。你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娘帮你去请懿旨去。” 蔺君泓薄唇紧抿,片刻后,轻声道:“邹大将军的女儿。” 徐太妃滞了滞。待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行!” 蔺君泓往桌案边一靠,哼笑道:“哟,堂堂太妃娘娘,一宫之主,竟是说话不算话了?” “这哪是我的问题。”徐太妃急了,轻拍着桌案说道:“这是因为邹家不行!” “邹家怎么就不行了?持身正,家风好。邹大将军又不是个惯爱难为人的……” 徐太妃忍不住打断了他,问道:“皇上那儿你打算怎么说?” 蔺君泓眼帘低垂,“照实说就是。” “照实说?呵。哪有那么简单!”徐太妃急了,气道:“邹大将军的两个副将被调去西疆了,你总知道吧?嗯?皇上对他的忌惮,你会看不出?” “看不出怎样?看得出,又怎样。”蔺君泓轻嗤一声,“若非当年你们‘疏忽大意’,事情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我,又怎么会处处被人掣肘。想娶谁,还不是一道旨意的事儿。哪那么麻烦。” 徐太妃心神剧震,脸色刷地下变了,“你知道什么!先帝当时忽然病重,我们也来不及做安排。而且……” “而且,你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倒下的,只因为或许是‘急症’,就想法子断了我的人向我传消息的机会,把我的人给杀了,对不对?” 蔺君泓似笑非笑地说道:“我那时候也是太信你们了,才会让你们知道我的消息去路。不只想法子截了我的粮草,还断了我的消息来源。自那以后,我再不会如此蠢钝轻信你们。不过——” 他慢慢转过身来,正对着徐太妃,双眸闪着煞气,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开了口。 “不过,我这亲事,你怎么都得给我办成。因为,这是当年你欠我的。” 56|.9.新|章 当旨意到达将军府、宣读完毕之后,整个府内顿时一片静寂。 众人心里一片恍惚,根本没反应过来。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了。 还是邹宁扬最先回过神来,大声谢恩。 大家方才反应国哀,纷纷行礼谢恩。 邹宁扬微微躬身,双手捧着,将旨意接了过来。 一共两道。 头先那个,是皇上的圣旨。任命邹宁扬为福建水师提督,年后上任。 另一个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赐婚于端王爷蔺君泓和邹家姑娘邹元槿。 无论哪个旨意,都是让人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的。 且不说邹宁扬身为镇北大将,从未接触过水师,突然被任命为水师提督这事儿有多诡异了。 单单说年前的绩效考核还没完毕,他这就直接任命上了…… 谁听了后,都心里头犯嘀咕。 不过,这事儿大家还没来得及想通,思及另外一道更令人震惊的旨意,所有人就都没时间去细思邹宁扬的调任问题了。 端王! 要娶自家姑娘! ……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一件事啊…… 众人面面相觑,缓不过神来。 还是元槿亲自命人拿了银子来,赏了那位公公。 公公身为天子近侍,自然知道这桩婚事的其中波折。也知道这位姑娘能成为端王妃有多么的不易。 他将银子接过后,笑着恭敬地朝元槿行礼,“多谢王妃。” 这就直接叫上了。 元槿绷不住红了脸。 邹宁扬则是脸色铁青。 但他对一个宫里伺候的内侍不好动怒,所以只能唤人好生送了公公出门去。 外人一走,府里就炸开了锅。 元槿有些恍惚。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他怎么说服太后同意的…… 还有爹爹。 爹爹调去福建那边,当真没事吗? 元槿顾不得其他,转向邹宁扬,忧心地道:“福建那边习惯与北疆相差甚远。爹爹……” “不用担心。” 邹宁扬打断了女儿的担忧,抬起大手朝女儿的头顶乱揉一通,“那里还不错。” 邹宁扬心知肚明。 以皇上对自己的忌惮,即便调任,也不见得会给个多么好的位置。 可这回却是直接封了福建水师提督。 乍看之下,好似远离了他待惯了的至北之地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而且,也忽然要接触水师,十分不趁手,有着诸多的限制和不便。 但,水师提督可是实打实的实权。 更何况,福建虽远离北边和京城,却和江南的永安侯府高家不远。 有高家人帮衬着,他在那边不会太难过。 只是,那里好归好,思及另一事,他就…… 邹宁扬拧眉思量着。又怕自己的思绪被女儿察觉,便和元槿说了声,独自往外书房行去。 走了没几步,被高老爷子出声唤住。 邹宁扬赶忙停下步子等待。 老爷子走上前来,回头望了眼尚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元槿,说道:“那端王,倒是个有心的。你这事儿,他没少出力。” 这一点,邹宁扬不得不承认。故而点点头,说道:“是。”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老侯爷踱步走着,双手背到身后,悠然说道:“端王肯为槿丫头费尽心力,且半点儿口风不透出来,可见也是上了心的。丫头以往十分不容易。往后许是就好起来了。” 老爷子的话,邹宁扬都明白。 他十分了解当今圣上的脾性。知晓这个位置定然不是皇帝当初的主意。一定是有人在旁做了一番动作,影响了皇上,让他最后做了这个决定。 无需多想,邹宁扬便十分肯定,定然是端王无疑。 而端王肯为他暗中走动,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为了槿儿。 既然他愿意为了槿儿而善待槿儿的家人,那说明,王爷还是真把那丫头放在心上的。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要想通一点,而且,邹宁扬也确实算是已经想通。 可是每每思及那跟逼婚一样的懿旨,他的心里还是不由得犯了堵。 难不成自己拒绝端王的时候语气不够坚定? 怎么对方那么快就有了动作! 不过短短数日,就将一切安排好了。 思及女儿这些年遭受的一切,再想到亡妻,他心里发涩,深深一叹。 娘亲不在,父亲又常年在北疆。 侯府众人虽爱护她,可一年也不见得能来一两次。 哥哥们再疼爱她,毕竟男女有别,也无法时时陪伴。 槿儿自小到大得到的关爱,终归是少的。 如今能有个人来疼惜她,倒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端王能够做到哪个地步了。 邹宁扬和高老爷子一离开,剩下的人再也没了太大顾忌,欢呼过后,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元槿冲大家笑笑,在众人骤然转成敬畏的目光中,颇有些不自在地回了青兰苑。 一进院子,孟妈妈就开始忧心起来。 “听闻端王爷嗜血成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可如何是好。” 葡萄在旁奇道:“妈妈之前不是说王爷性子不错长得也好,又不拿架子,是皇家里难得的好性之人吗?” 原先杨驸马的事情败露后,元槿在家里住的那段日子,蔺君泓时不时地过来看她。孟妈妈也是见过他好几次的。 听闻葡萄这么说,秋实和樱桃都绷不住笑了。 葡萄说的那些,她们也听孟妈妈讲过。 孟妈妈丝毫都不介意被堵了这么一句。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她说道:“若只当做王爷来看,那自然是好的。可当做咱们未来姑爷看,还是差了些。” 语毕,孟妈妈忍不住念叨:“咱们姑娘多好啊。人又漂亮,性子又好。随便一本什么书,放在姑娘手里,那是看几眼都会了的。知书达理温柔娴淑,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还会算账。外头里头都是一把好手。” 元槿被她夸得抬不起头来了,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她:“妈妈,您收敛着点。再这样夸下去,我岂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姑娘本就厉害!” 孟妈妈越说心里头越不是滋味儿,“姑娘这样的品貌,找个好的人家顺顺遂遂过着多好。怎么非得到端王府去了呢。” 樱桃在旁说道:“也就妈妈您担心,我们可是一点都不担心。” 孟妈妈斜了她一眼。 樱桃笑嘻嘻道:“因为懿旨已经下了,担心也没用啊。” 孟妈妈神色更加忧愁了。 看出她是真的担心元槿,秋实忙道:“端王爷很不错的。没有妻妾,端王府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往后只疼爱咱们姑娘一个,不好吗?” 说到这一点,孟妈妈总算是寻到了端王爷的一点点好处了。这才心里头稍微松快了点。 看到孟妈妈如释重负的样子,大家俱都笑成了一团。 这日圣旨下得早。用了些早上差点后,元槿便准备歇一会儿,看看书。 谁料还没想好看哪一本呢,仆从匆匆来禀,说四位繁大人过来了。 四卫繁大人,寻常人一听也会知晓是端王爷那鼎鼎大名的四名亲卫。 元槿奇道:“之前他们不是来过一趟找爹爹吗?怎的又来了?” 婆子便道:“这次据说是来寻姑娘的。” 这时候邹宁扬和高老爷子去了二房那里,都不在家。元槿便让人将四卫请去花厅,她换了件见客的衣裳后,便往那里去了。 其实之前端王四卫来的那一趟,也是来寻元槿的。 只不过依着礼数,他们当时用的理由是求见邹大将军。 当时宫里宣旨的公公走了还没多久。 邹宁扬即便再理解端王爷的做法,但被人摆了这么一道,终究也是心里发堵。 又因高老爷子就在他旁边,邹宁扬就一口回绝了他们。只说没空,不见。 四卫这便回了端王府。 邹宁扬在外书房和高老爷子商议的是亡妻高氏嫁妆的事情。 两人前些天就抽空查看过高氏的嫁妆,又和嫁妆单子对照过了。如今既是已经弄清楚,确定了上面被调换的物品名称、数量,还有缺失的那些,两人便商议着一同去往二房那边一趟,找老太太算个清楚。 故而在外书房待了没多久,两人就离了将军府。 待到他们走后没多久,四卫去而复返。 左右邹大将军不在,这回四人正大光明地直说要见元槿了。 见了面后,元槿方才知晓,蔺君泓竟是邀了她去端王府做客。 邹宁扬不在,元槿虽可自己拿主意,但是刚刚懿旨下来她就往端王府里跑,着实不太好。 于是婉言谢绝。 四卫听了蔺君泓的吩咐,早已知晓她会拒绝,故而顺势说起了今日最终的来意。 “温大师为姑娘赶制了几件冬衣。王爷特意命我们送来。王妃不如试一试,若是不合身需要修改的话,我们再带回去复命。” ——王爷说过,因着突如其来的旨意,想必王妃恼着呢。所以第一次无论提什么要求,她应该都会拒绝。 不过,再提第二次的时候,她心软,或许就不会紧接着再拒一次了。 故而先说一个她势必不可能答应的话,再说今日的来意,想必就能有八分的可能她会应下。 听闻第一次他们用的那称呼的时候,元槿忍了忍,想着不过是口误而已,无需太过介意。 接二连三的几句“王妃”下来,她就有些撑不住了。 她不好自己去和四卫说,免得让他们想当然地觉得这是“王妃教训四卫”。 于是元槿侧首,朝秋实示意了下。 秋实说道:“几位大人说话还请注意着些,莫要称呼错了。免得外人听到,终归是不妥当的。” 四人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什么。 繁英笑道:“无妨无妨。王爷吩咐过,只准私底下这么喊。若有外人在场,属下自然会改口。” 元槿听得头痛。 这连“属下”都用上了。少不得是已经把她摆在了和端王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她有心想要再阻止。可是蔺君泓不发话,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故而只得暂且将此事搁下。 元槿说道:“衣裳你们拿回去吧。往后也暂时不用送了。若是旁人问起来,我也不好回答。” 以往的时候,旁人不会留意到她和端王府之间的关系就也罢了。如今既是引起了旁人的留意,他和她之间再这么往来密切,怕是说不过去。 对于这个结果,四卫虽然被端王爷提醒过后,有了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姑娘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端王妃了,岂不是更能正大光明地收下才是? 为何还要拒绝? 元槿却有自己的顾虑。 如今爹爹正为了这从天而降的懿旨不悦着呢,之前连四卫都不见。 蔺君泓倒好。背着爹爹偷偷来送东西。 若被爹爹发现了,看他怎么办。 端王爷是个混不吝什么都不惧的。 他随心所欲地做事惯了。若她再不止着点儿,谁能劝得动他? 而且,这家伙…… 她大大小小的衣裳,他都找了温大师做。结果,温大师镇日里光赶她的衣裳了,根本没时间给旁人做。 应该给温大师添了不少麻烦了吧。 元槿很是无奈。 她见四卫静立不动,就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了遍。 看元槿如此坚持,四卫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左右东西已经送到,温大师做的应该合身,他们就准备将东西留下,然后人离开。 谁料元槿又好心提醒了他们,让他们把东西带走。 四卫面面相觑后,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情还没说。 但是这个档口,谁敢提起来? 四人齐齐背过身子,齐齐出手。几轮剪刀包袱锤下来,繁兴输了。 他回头,努力朝元槿笑了笑,“王爷说王妃的嫁衣也让温大师……” 元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淡然如繁兴,也撑不住王妃这样的反应。后面的话就渐渐没法开口了。 也是。 嫁衣都是娘家人负责准备。 自家王爷这样想什么都给王妃准备好,虽然是王爷的一片好心,但是,让邹大将军情何以堪? 繁兴思量过后,终究是没把话说完。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朝兄弟们示意了下。这便一同急急离去,回府禀与王爷。 午膳过后,府里迎来了好几位客人。 府内仆从大都认得他们了,通禀之后,就请了人进去。 元槿没料到许太太竟是带着葛雨薇、许林雅还有少年们一同过来了。 收拾妥当后,赶忙迎了过去。 许太太握着元槿的手,万般不舍。 她也知道,自己先前考虑的时间太久了。如今被人抢了先,无话可说。 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和邹家结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既娶了邹家女儿,又将邹大将军安排妥当。想必也就端王爷能够做成罢。 这年头在许太太心中闪过后,她就将这般思绪抛诸脑后。转而握了元槿的手,边笑着交谈,边往里去。 葛雨薇按捺不住,问道:“槿儿,听说太后下了懿旨,要你和端王爷、端王爷……”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即便是直爽如葛雨薇,说到这个话题,也不由得有些羞赧。 元槿过了这半日时间,倒是对此坦然淡定多了,浅笑着回道:“是。” 她本以为葛雨薇会替她高兴。哪知道葛雨薇竟是怔忡了下,喃喃道:“那贺大人怎么办。” 元槿没太听清,问道:“什么贺大人?” “没什么。我不过是一说罢了。”葛雨薇赶忙笑道。 许林雅在旁说道:“我们今儿中午听说后,就赶过来恭喜你。” 少年们纷纷一片打趣声。 “王爷好手段。”许林广嗤道:“原以为他是最后一个。却没料到成了第一个。” 葛雨明哈哈大笑,“最后一个不至于了。有贺重凌垫底呢。” 穆效看了眼葛雨薇,垂头丧气地道:“说不定我是最后一个。” 葛雨明戳了戳葛雨薇。 葛雨薇回头,看到穆效神色有些不自在,顿了顿,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顾青言因着之前出力帮忙,比众人早一点知道蔺君泓的打算。 他想了想,与元槿说道:“王爷这一次费了不少力气。还望槿儿看在我们的面子上,莫要恼了他。大将军若是不高兴,妹妹也帮忙劝着点儿。” 他们都知道,蔺君泓这次是实打实的先斩后奏了。 即便是元槿和蔺君泓关系极好,但没经人姑娘家里人同意,他自己先去求了这么一道懿旨。还将大将军调离了北疆。着实是有些让邹家有些下不了台。 许太太知道这些孩子都不是等闲之辈。 因着见多识广,很多大人不一定能够发现的事情,这些孩子们也会考虑到。 故而听闻之后,她本是有话要讲,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 果然,顾青言的话说完后,元槿已然笑道:“说句爹爹不高兴的话,我倒是要感谢皇上这个旨意。” 两个女孩儿或许不知晓。 但几个少年连同许太太却明白,她口中说的是“皇上的这个旨意”,实际上是说蔺君泓暗中的安排。 许林广笑问道:“妹妹这话怎么说?” “原先爹爹上战场,我还日日担忧他的安危。如今爹爹能够远离战场,远离危险,说实话,我安心了许多。” 几名少年相视而笑。 ——这个妹妹也是个伶俐的。 她这话,无论是说给端王爷听,还是被皇上知晓,都十分妙。 而且,由邹大将军的女儿说出来,比邹大将军自己讲出来,效果要好得多。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心里拿定了主意。 到时候旁人谈论邹大将军的调任问题的时候,就拿槿妹妹的话来堵住旁人的口! 原本几个少年少女正在许家相聚着玩,听闻了懿旨之事后,都有些担忧。便由许太太带着过来看看。 直到见了元槿,看到她毫无阴霾的笑容,大家方才放下心来。 于是说笑着进了屋。 不多时,樱桃来禀,说是大少爷回来了。 “大哥?”元槿惊讶。 今日并非国子监的放假日。更何况,马上就要放新年假期了,这个时候的课程最是紧张。 大哥怎会回来了? 稍一细想,她明白过来。 许是今日两道旨意的关系。而且,最大的可能是,赐婚的那道懿旨。 果不其然。 邹元钧大跨着步子进屋后,根本就没有留意到旁人。 他紧张地看着元槿,径直地走到她的跟前,急急地问道:“槿儿可还好?有没有人为难你?” 说着,他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将妹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晌。 直到发现元槿面带微笑,脸色红润,举止无异脚步轻盈,确认她真的没事后,他方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邹元钧蹙紧的眉心稍微放开了些,但眉目间还是藏着隐忧,“虽说和端王府结亲不是我们本意,但事情既是如此了,你也无需担忧。无论出现什么事情,只管和我说。大哥必会帮你想办法。” 元槿没有料到哥哥太过担心她居然没有留心四周。忙尴尬地笑着,和他指了指周围。 邹元钧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这才发现,周围有一群被他忽视了的人。 而且,好巧不巧的,竟然都是端王爷熟悉之人。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种种举动和话语,邹元钧脚步微微一滞。 若是旁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被这样的一些人听到自己对端王爷的怀疑、对妹妹的担忧,或许会有些赧然,甚至有些歉然。 少不得要道歉一番,解释一通,表明自己先前太过失礼。 不过,邹元钧只稍微一顿后,便恢复了泰然自若。 他并未多说什么,认真地和大家见了礼。而后对在场的唯一长辈许太太说道:“晚辈只请了一个时辰的假,需得赶紧回去,望见谅。” 许太太笑着与他说道:“邹少爷不必客气,尽管去罢。” 邹元钧恭敬揖了一礼,这便大跨着步子走了。 葛雨薇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奇道:“槿儿,你哥哥,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回来,就是来看你一眼的?” 元槿笑道:“应该是吧。” 葛雨薇斜睨了葛雨明一眼,啧啧说道:“可真是个好哥哥。” 许太太望着邹元钧的背影,赞道:“不错。很好的孩子。”又对元槿说道:“你们邹家的孩子,都是相貌极好的。” “可不是。”葛雨明在旁道:“元槿的双胞胎哥哥也很不错。功课也很好。” “是么?”许太太笑问道:“不知邹大公子功课如何?” “在国子监同级里是数一数二的。”顾青言在旁说道:“我还听祖父赞过他几次呢。” 顾青言的祖父可是顾阁老。 国子监里能够让他留意得到且得了他亲口称赞的,相当少。 许太太心里有了数。 她往邹元钧离去的放心又望了眼,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虽然她往常想的是许林广和元槿,但一直担忧皇上对邹宁扬的顾忌,故而迟迟未有动作。结果,给耽搁了。 不过,如今这状况更好。 邹宁扬既是要往福建去,那和邹家结亲,就不用再顾虑太多了。 许林雅的亲事,也一直是她十分忧心的。 有的人家家风好,但是,家中地位不够高。或者是家中地位够高了,但是对方的嫡子又不够争气。 再不然就是母亲、姐妹不好相处的。 但是邹家完全不同。 主母故去多年。邹大将军是非分明性子和善。 邹元钧是个上进的,人又稳重。唯一的嫡出小姑子性子好不说,还是将来的端王妃。 许太太越想,越觉得这门当真是个极好的亲事。 她有心想要问问元槿,邹元钧可曾定下人家。而后想想,这位小端王妃年岁不大,即便哥哥订了亲,家中长辈许是也不会跟她提起。 思来想去,许太太觉得既是这样一个好事,少不得要认真对待。 恰好将要过年了。 她想了法子借机多和将军府走动走动,再认真打听一下为好。 许太太望了眼许林雅,笑道:“林雅的琵琶很不错。棋艺和画艺亦是尚可。槿儿若是无事的时候,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元槿知道许林雅是静雅艺苑里有名的才女,笑道:“我可比不得许姐姐。不说切磋,只希望请许姐姐指点指点我。” 她这话可不是谦虚。 从夏日里到现在,满打满算,她学这些也就小半年时光。 和从小就接触这些的许林雅相比,完全不够看的。 许林雅听闻后笑道:“妹妹若是有不懂的,尽管问我。我若也不会,自去帮你寻了熟知之人来教你。” 她性子温婉,人又和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元槿也很爱和她相处。 此刻听了许林雅的话,元槿笑道:“好啊。到时候许姐姐不要嫌烦就好。” 看着女孩儿们嬉闹作一团,许太太心中稍定。 又坐了一会儿,许太太便带着孩子们一同离去。 因着这次来的刚好都是相熟之人,而且还有长辈许太太在,元槿左右无事可做,便送了大家出门去。 目送着众人远走,她刚要往回行去,却见一个婆子匆匆来禀。来到跟前就噗通跪下了,声音都带了颤。 “姑娘,姑娘,端、端王爷来了。您说,把人请去哪儿好呢?” 不问要不要请进来。只问请去哪儿。这是心知肚明不能把未来姑爷往外推吗? 元槿忍不住摇头失笑。 自己想的也不对。向来没人敢把端王爷往外赶。 只不过端王爷一朝成了邹家的准女婿,反倒是让邹家众人更加惧怕他了。 也不知这是为何。 如今他亲自过来了,父亲和外祖虽不在,她也不好不把人请进来。不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元槿自是吩咐了人好生招待着,又道:“先请王爷去厅里吧。我稍后过去。” 吩咐完后,元槿先去了趟青兰苑。 她让秋实寻了最好的茶来,仔细地看着秋实泡好、给蔺君泓端去。这才往厅里行。 父亲素来不在意茶水好坏。 家中新茶,父亲嫌口味太淡。都是寻了味儿重些的浓茶来泡。然后把最新最好的茶都放到她这里了。 如今家里也没旁人在了,她就索性将这些都收好。哥哥们每每回来,她就让人送一些过去。 厅旁的茶水间,她本是备了些好茶的。无奈刚才许太太她们过来,用光了。 这一来一去的,就耽搁了一点时候。 可是对于等的心焦的人来说,短短片刻时光,都是极其难熬的。 这几日蔺君泓在忙着张罗懿旨的事情,还有邹宁扬的调任问题。一直不得闲来看元槿。 如今候了这许久,两人再一见面,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儿,竟是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女孩儿因着心情不错,笑容极其甜美。又和好友们玩闹了许多,双颊淡绯,仿若染了胭脂一般,艳丽娇俏。 本就是极其出众的相貌,如此一来,更为夺目了些。 少年脚步一顿,竟是看得呆住了。 端王爷平日里都是威风八面的模样,哪里有过这样在人前犯傻的时候? 元槿环顾了下,看看伺候的人退了下去,周围没甚人在,就笑着上前在他眉间一点。 “醒醒吧。”她轻笑道:“想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她腰间一紧,已经跌入了宽阔温暖的怀抱。 “自然是在想你。”蔺君泓吻了吻女孩儿额上,“你呢?想我了没?” 虽然刚才人都退了出去,但是,门却没有关上。 被亲了这么一下,元槿紧张至极。生怕被人瞧见,她挣扎着回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蔺君泓笑着松开了她,捏捏她的鼻尖,笑道:“你那几个丫鬟够机灵,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哦,原来懂得关门的就是机灵。”元槿不住颔首说道:“旁人都说得端王爷一句赞不容易。如今看来,也很简单。懂得关门就好。” 看她眸中闪着的促狭之色,蔺君泓心觉好笑,哼道:“虽说这个不错,但也得看谁使。往后你若是对着我来这招把我关外头,少不得要好好惩罚你。” 元槿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蔺君泓说的是两人成亲后,她可不能把他关在卧房外头。 她又羞又恼,仰起头来驳道:“即便我真要关,你能怎么罚我?” “怎么罚你……”蔺君泓的视线在她胸前扫了一圈,意味深长地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元槿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热。 这才不过宣读了懿旨而已。他、他居然就这样口无遮拦? 看她羞窘得说不出话了,蔺君泓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小姑娘怕羞呢。 不过,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他想办法把婚期定早一些,不就好了? 今日终是心愿得偿,他太过欢喜,终是忍不住来看看她。 偏偏那些人都在…… 他只能在街角处等了很久。 待到许太太她们都走了,方才现身。 不然的话,光是和那些兄弟插科打诨,时日也就过去了。根本没法和她好好说几句话。 好在他们走得及时。 要是邹大将军回来了他们还没离开,他想和小丫头单独见见面,恐怕都很难。 蔺君泓拉着元槿去到椅子边,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方才摆弄着她的手指说道:“先前那些衣裳,你干吗不收?” 元槿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想着,他定然是因了这个缘故特意跑这一趟的,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若爹爹知晓了你私下送我东西,我还收了,他岂不是要生气?倒不如往后再说了。” “往后是哪一天?” 蔺君泓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下,问道。 元槿抽了抽手,没成功。含糊着说道:“自然是可以正大光明收你东西的那时候。” 蔺君泓心知她说的是成亲后。 看她害羞,愈发想要逗她,板着脸说道:“既然做出来了,它们就都是你的。与其进了端王府的门再穿,倒不如现在就用上。一来样式新颖,二来往后少不得还有更好看的。” 听到“进了端王府的门”几个字,元槿微微别开了脸。双颊绯红。 蔺君泓轻笑着说道:“我又给你带来了。收下吧。总不会我送来了你还不收吧?” “终归这样是不太合适。”元槿小小声地道。 如果被父亲知道了,父亲不一定会恼了她,却一定会生蔺君泓的气。 蔺君泓半眯起眼,说道:“旁的不说,温大师花费了这么久的心血,你舍得糟蹋?” 元槿想到温大师和善温柔的笑容,有些过意不去,微微垂首。 她没开口驳斥,蔺君泓已经大大地松了口气。再仔细想想,又有些无奈。 小丫头对谁都心软,就是对他心硬。 拿谁出来劝她都管用。偏偏用他来劝,她不心疼。 越想心里头越是堵得难受。 蔺君泓一把拉过她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可真是个狠心的。” 他将她乱动的手扣在了她的身侧,微微垂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闻着女孩儿身上淡淡的馨香,蔺君泓越想,心里越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低声抱怨。 “没见旁的女子跟你似的,非要与自家夫君将界限划分得这样分明。往后我的不就是你的?端王府的一切、我的一切,不还是你说了算?非要跟我算得那么清……何苦来哉?” 57|.9.新|章 元槿双手被扣在两边,动了几下都无法挪动,只能卯足了力气想要抽出手来。 只可惜他虽未握疼了她,却使了巧劲儿。看似扣得不牢,实则怎么也无法挣脱。 蔺君泓看她在那边左右挣扎,心下有些好笑。有心想要逗一逗她,便道:“不如这样,一盏茶内你能挣脱,衣裳我就带回去。若是不成,你便将东西收下,如何?” “不好!”元槿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力气那么大,和他比这个,她哪有胜算? 况且,这家伙口上只说着衣裳的事情,心里还不知道存了什么歪心思呢。 蔺君泓轻笑着俯下.身,吻了下她的脸颊,“小丫头居然不上当。” 元槿又挣了挣,还是不行,没好气地嗤道:“得傻成什么样子才能上你的当。” 蔺君泓闻言,靠在她的发顶低低地笑。 突然,元槿脸色微变,用肩膀顶了顶他的胸膛,“哎,我爹回来了。” “想唬我么?”蔺君泓抬指勾着她的指尖,“这招式太老套了些。” “我没骗你。”元槿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开始剧烈挣扎,“我认得我爹的脚步声。” 蔺君泓恍然发觉不对。 外面果然有个急切的脚步声在靠近。 之前因为有丫鬟婆子不住走动,他并未太在意。如今细听这脚步声,步履沉稳,落地重实,一听便是个武将。 这将军府的武将,不是邹大将军邹宁扬又是哪个? 蔺君泓赶忙扶着女孩儿站了起来。 元槿横了他一眼,忙不迭地整理有些发皱的衣衫。 蔺君泓帮她理了理衣襟。又忍耐不住,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了个轻吻。 元槿听脚步声到门口了,大骇,双眼圆睁去瞪他。 偏他不管不顾,还轻咬了她唇瓣一下。 推门声起。 蔺君泓忽地站直身子,快速往旁边挪了几尺。 元槿犹没反应过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就传入耳中。 蔺君泓气定神闲地踱步去开门,行到半途,回头朝元槿促狭一笑。 元槿这才明白,之前不知何时蔺君泓竟是把门上了栓。 难怪他没那么紧张。 女孩儿恼了,横了他一眼。 蔺君泓摇头失笑,将门打开。一抬头,正对上邹宁扬黑沉如墨的样子。 只要不是对着那小丫头,即便对着未来的丈人,端王爷也还是能够保持冷静的。 他稍稍停滞了一瞬,含笑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邹宁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接话,而是转眸望向屋里的女儿。 元槿扯起个笑来,“爹爹……” 邹宁扬的视线又转回了蔺君泓身上。 端王爷心念电转间,恍然明白过来,赶忙侧身将邹宁扬让了进去。 邹宁扬微微颔首,跨步前行。 他停在屋中,负手而立。看着女儿有些发红的脸颊,再望向蔺君泓的时候,神色更为冷冽了几分。 “不知王爷和小女方才在作甚?” “谈论衣物。” 蔺君泓十分镇定地道:“之前温大师为槿儿做了几身衣裳,让人送来,槿儿不收。我只能亲自送来了。” 元槿生辰那天,和她相熟的少年少女们也都这样唤她。邹宁扬倒没太在意。 不过此刻从端王爷的口中说出,他就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了。 邹宁扬微不可见地哼了声,“谈论衣物需要紧闭门窗?” “原本是不需要的。只是这个屋里有些冷,我怕槿儿着凉,故而关上。更何况……” 蔺君泓含笑看了眼元槿,道:“我也不希望我俩的争执声传出去让人看笑话。” “争执?”邹宁扬掂量着这两个字,问元槿:“你们吵起来了?” 他目光幽深,带着探寻之意,疑惑地看着女儿。 元槿抿了抿唇,十分艰难地“嗯”了声。 邹宁扬的怀疑这才消逝了六七分。 刚才一路行来,之前四卫来过、送衣物被元槿拒了的事情,他已然听闻。 如今端王爷亲自送来,两人门窗紧闭争执地面红耳赤…… 好似也说得过去。 邹宁扬哂然笑笑。 端王素来持身极正,对女子从不假以辞色,即便待槿儿不同一般,想必也不可能行为太过。 只是—— 想到这莫名的赐婚,邹大将军依然是怒火难捱。 即便知道对方身份极其尊贵,一想到自家宝贝女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他到底无法和对方好好平静对待。 于是强压下心口的怒气,他对蔺君泓点了点头,沉沉地说道:“既是小女不愿收,那王爷也不要勉强了。” 蔺君泓:“……” 他忽然深切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用送衣裳为借口,化解了之前邹宁扬的怀疑。 却也因为这个当做借口,让邹宁扬直接拒了这些衣裳。 当真是…… 端王爷一时间有苦说不出。 转眸去看元槿,却见女孩儿正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双眸里满是盈盈的狡黠笑意。 蔺君泓觉得好气又好笑,无奈地轻叹了声,与邹宁扬道:“东西我是断然不会拿回去了。给槿儿的东西,我再不会给旁的人。” “那又如何。”邹宁扬道:“她既是不愿要,王爷难不成还想强留?” “倒不是说强留不强留。只是如果温大师知晓槿儿不愿意要她亲手做的衣物,想必往后再想请她为槿儿制作,就难上加难了。” 温大师的名号极响。 即便邹宁扬是个长年在边疆不问琐事的武将,也曾经耳闻。 不过,斟酌了一瞬后,邹宁扬依然婉拒了蔺君泓,“小女还未出嫁,这样终究不合规矩。” 蔺君泓这才有些急了,“岳父大人……” 这一声叫让邹宁扬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他扬声唤了人来,大手一挥,“送客!” 蔺君泓无奈,只得拱了拱手,离去。 临走前,他回头朝元槿又望了眼。但看邹宁扬神色愈发开始不好,忙微笑了下,疾步离去。 出了房门还没到院门口,屋里传来咣当一声响。似是椅子被踢翻了。 蔺君泓脚步滞了滞,苦笑一声。 思量了下,邹大将军到底没有当面为难他。看来,那水师提督的任命,邹大将军已然已经想通了。 蔺君泓这才放心了些。想想女孩儿的笑颜,唇畔的笑容中便没了之前的苦涩,尽数染上甜意。 邹宁扬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了。 谁知第二日一早,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送了过来。 美其名曰,是徐太妃赏下来的。 而且,徐太妃还说了,今儿邹姑娘进宫谢恩的时候,要穿上其中的一套。 邹宁扬气得当场拍了桌子,却有无可奈何,只能让人全数给元槿送了去。 元槿早已起身用过了早膳。 她依着宫里来的嬷嬷转述的话,选了“徐太妃”所说的那身换上了。又拜别了父亲,这便上了车出门去。 因着前一日的赐婚,元槿和蔺君泓今日要去太后那里谢恩。 元槿坐了邹义驾的车,刚出了将军府外不久,还未转过弯去,便见前面一人一马正在不远处候着。 听到马车声响,少年上马静等。待到车子进了,他便驱马和车子并行。 元槿听闻外面邹义恭敬的请安声,晓得是蔺君泓来了。撩起一点车帘,四处看看没有旁人,这才问他道:“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说是在宫外等的吗?” “左右无事可做,索性来瞧瞧你。” 蔺君泓不好和她说自己一夜未睡,索性如此简短答道。 原先他就知道,若是有一天能够心愿得偿,定然要欢喜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是连床也没上,只坐在床边发呆微笑,就能耗去了一个多时辰。 回想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他总觉得有她在身边,这日子才过得有生趣。没有她的时候,或是空白或是枯燥乏味,都不愿再去回想了。 刚一沾床,他就晓得今儿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索性起来,在王府内缓缓踱步。 不知不觉,走到了月露轩。 月露轩是她最喜欢居住的院子。不过,没有浴池。 他便细想,究竟是将篱落斋改造一番,做成了她们俩共住时的合适样子,还是在月露轩内再造个合适的浴池为好。 思来想去,没个定论。最后下定决心,还是问了她后,看她的喜好再说。 皎洁的余光下,蔺君泓漫步在端王府内,整整一夜。 一直在想,若她住进来,这一处改成什么样子为好。那一处,修成什么模样合适。 直到鸡打鸣了,他都没有丝毫的困倦。 眼看过会儿小丫头也要差不多起身了,他就往宫里去了趟,和徐太妃说了声,让徐太妃身边的人帮他把衣裳送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守在外头街边,静等女孩儿出现。 元槿不知道他的诸多思绪。 但看他精神奕奕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只当他是休息得不错。 说实话,她倒是没有睡好。 哪个女儿家亲事定下来后能够安然入睡? 辗转反侧多时,方才迷迷糊糊沉入黑甜梦乡。 所幸的是,虽然睡得晚了些,倒也没有黑眼圈。 不然的话,顶着个熊猫眼进宫去,一看就知道是昨夜没睡好…… 肯定又要被车外那家伙笑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忐忑着,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邹义原先得了大将军的吩咐,本还留意着两人。 而后看她们一个在车里一个在马上,都十分安静地只管赶路,邹义就也安心下来,什么都没有多去提点。 不多时,到了宫门外。 邹义是不能往里进了。 蔺君泓和元槿本可以坐轿子进去。不过,因着相和女孩儿多待一会儿,蔺君泓便握了握元槿的手,低声询问。 “和我一起走进去,如何?” 平日里的他,都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悠闲模样。偏偏问这话的时候,神色极其认真。 元槿顿时晓得了他的意思,明白他是想将在一起的时间拉长一些。故而笑着点点头,轻轻说了个“好”字。 蔺君泓这便欢喜起来。 也不顾旁人是怎么看的,当即拉了女孩儿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和她一同往里行去。 若是以往,众目睽睽之下,元槿许是挣扎一番要脱离他的桎梏。 可是这回是她头回进宫。 太后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徐太妃是何样子,她也不晓得。 在这巍峨殿宇之中穿梭着,想到将要面临的事情,她有种未知的紧张。 所以,此时此刻,对于他的陪伴和掌心中传来的温度,她感觉很温暖。 两人并行着向前。 路过每一处地方时,蔺君泓都会和元槿轻声解释下那是哪里。偶尔经过了有趣的地方,他还会特意地和她多讲解一番。 元槿知晓,他怕是已经发现了她的紧张,特意如此。 ——他的话语可以让她分散注意力,不会将全副心思搁到将要面对的人或事上,能够轻松许多。 不知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十分有用,还是因为相携着前行让这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得太快。两人正低笑着说起一件事的时候,才恍然惊觉,竟是已经到了太后的宫殿外。 到了这一处,两人再这般亲密,就不太好了。 蔺君泓紧了紧握着元槿的手,恋恋不舍地松开,在她耳边低笑道:“怕不怕?” 元槿想了想,老实答道:“不怕,但是有些紧张。”而后又道:“其实已经没之前那么紧张了。” 蔺君泓晓得她这是在简介地和他说,他之前的努力很有效果。 心里头十分受用,他给她将鬓发细致地捋到耳后,“第一次见难免如此。往后见得多了,也就没事了。” 元槿知道他是说徐太妃是她婆母,往后自然会见的次数不少。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蔺君泓看了后,轻笑着朝她示意了下。而后两人踏上通往宫殿的台阶,一同往里行去。 太后和徐太妃正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闻两人来了,太后忙让宫人将她们请了进来。 待到蔺君泓和元槿并行着迈步入屋后,太后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孩子。” 她是由衷地感叹。 男孩子里,蔺君泓的相貌已经是极其出众的了。 没料到的是,这女孩儿的相貌居然丝毫都不输于他。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画卷。 待到行礼谢恩后,太后朝着元槿招了招手。 元槿会意,低眉顺目地款款前行,走到了太后的身边。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仔细打量了番,笑着与身旁的徐太妃道:“你可是个有福的。看看着孩子,多乖巧,多懂事。” 因着这桩婚事最终让邹大将军交出了兵权,所以,太后对于此事还是颇为满意的。 故而太后看着元槿的时候,就少了许多成见,单单只看相貌和品行。自然是越看越喜欢。 可徐太妃是在儿子的胁迫下答应了此事。 即便这事儿做成,大部分还是蔺君泓出的力。是他想了法子让邹宁扬调任了福建水师提督,这才使得亲事能成。 但一想到儿子非逼了她去求懿旨…… 徐太妃的心里就始终有些膈应。 她再望向元槿的时候,自然就没那么舒畅了。 徐太妃说道:“是还不错。不然,也不会被小幺看上。” 太后看她语气不太好,不由嗔了她一眼,示意她没必要在这样欢欢喜喜的时候给人脸色看。 而后太后又拉着元槿说了会儿话。 元槿看蔺君泓和蔺君澜的相貌出众,原本就有了心理准备,徐太妃定然是个美人。却没料到,对方这样的年纪下,竟然还这般美艳,竟是有种超出了年龄的美丽。 相比之下,太后的容颜就普通许多了。 不过,太后气度高贵端庄,笑容又和蔼可亲,比起容颜艳丽的徐太妃来,倒是好相处一点。 元槿看徐太妃态度不甚热络,心知这位恐怕不是个好相处的。故而也没硬要过去碰壁。 她见太后主动过来答话,就只和太后说笑了几句。之后寻机退回了蔺君泓的身侧。 这个时候,宫人来禀,说是贺大人来了,问太后要不要见。 “贺太师家的孙子?”太后奇道:“不是和他说的下午来吗?” 宫人恭敬禀道:“贺大人说了,大理寺下午有要案要审,只能上午抽时间来给太后解惑了。” 太后忙让人将他请进来。 凑着人还没到的片刻功夫,太后简短和元槿解释了下:“我有点小事想不通透,特意寻贺大人来给我解惑。没料到他这么早就来了。时间很短,耽搁不了你们多少时候。不如等等?” 太后发了话,即便是问句,旁人也不能说个“不好”否决。 故而元槿和蔺君泓都笑着应了下来。 不过,元槿却是觉出了不对。 这个时候毕竟是端王爷和未来的端王府过来谢恩。 太后这样让人进来,到底有些不合适。 说到底,让贺重凌多等一会儿、让她们两个先走完过程离去,这点儿功夫,想必还是可以匀出来的。 元槿暗暗思量了下,有些明白过来,太后这样恐怕是借机来敲打蔺君泓。 虽说算不上是给蔺君泓难看,但,终归没有太给他面子。 元槿不禁微微侧首,悄悄去看少年。 哪知道他也正往她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下,倒是元槿先有些窘了,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不动。 贺重凌进屋后,看到她们两个并行立着,脚步微顿。而后越过他们,径直走到了太后跟前,行礼问安。 太后便就之前自己在书中看到的有关刑狱的几个问题简单问了他。 贺重凌一一答过之后,太后本是让他退下。 谁知贺重凌刚刚迈出步子,旁边的徐太妃恰在此时也开了口。 “我还有些话要问小幺。邹姑娘若是无事,就先行离开吧。” 蔺君泓猛地抬眼看向徐太妃。 徐太妃眉目不动,只淡笑着望向元槿。 元槿明知徐太妃是要给她难堪,而且,顺带着给蔺君泓挽回些颜面。 她倒是无所谓。 左右往后是住在端王府里,并不是住在宫中。徐太妃喜欢她的话,就多多往来。不喜欢的话,她少在对方跟前碍眼,将礼数做足、该自己办的尽数办了就是。 所以,徐太妃此刻让她先走一步,她虽明白了其中关窍,倒也没甚太大感觉。行礼过后就准备离去。 但是蔺君泓却不乐意了。 他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孩儿,偏偏徐太妃这样落她脸面。 这还是第一次相见,还没过门。 如果以后她成了徐太妃名正言顺的儿媳,还指不定受到怎么样的难为呢。 于是蔺君泓上前一步,与徐太妃道:“槿儿初来乍到,不认识路。不如我送她回去,而后再来听徐太妃教诲。” 徐太妃一听自个儿的儿子为了个小丫头竟然这般疏离顶撞,心里头的怒火哪还压得住? 当即沉了脸色,愠道:“她这样大的人了,由宫人引着,怎会寻不到路?莫不是她的痴傻之症未曾痊愈罢!” 提起这一茬,蔺君泓彻底恼了,当即就要上前辩驳。 却被身后的女孩儿一把拉住。 元槿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蔺君泓没见的郁色还未消除。 他朝元槿安抚地望了眼,正欲和她说些什么,旁边的太后却是忽然开了口。 “邹姑娘不认得路也没甚打紧的。”太后笑道:“贺大人不是在吗?让贺大人送邹姑娘出去便可了。” 太后这话,显然是给母子俩各一个台阶下了。 一来,元槿有人送了,之前那“不认路”的状况可解。 二来,蔺君泓可以安心留下来陪母亲说说话了。 只是蔺君泓这两天防贺重凌防得紧,哪肯答应? 但太后神色凌厉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为了个女孩儿再做顶撞。不然的话,连她也要恼了。 蔺君泓胸口起伏了半晌,双拳紧握。 他强行掩下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冷意,薄唇紧抿,最终说道:“好。” 元槿离他近,发现他刚才有一瞬神色不对,似是在做某种挣扎,又似是在做某种决定。 但,只短短的须臾时光过去,他就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刚才她看到的不过是幻觉罢了。 事情既已商定完毕,元槿便得以出去了。 行礼过后,她和贺重凌一前一后地出了宫殿。 因着心里有事,元槿并未像以往那样主动开口搭话,而是前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后,都保持着沉默。 贺重凌看她好似在想事情,想了想,也并未开口说什么。 这时元槿忽然想起来一事。 此事她不方便问蔺君泓或者是父亲,毕竟这事儿和他们俩都或多或少有联系。 昨日里人多,她也不方便多说。如今刚好贺重凌在,索性问了他:“不知爹爹如今不在北疆了,谁会去那里?” 她记得,父亲的两个得力副将被调去了西疆。 这样的话,北疆怕是无人镇守了。 贺重凌思量了下,说道:“若是没料想错的话,应当会是定北王。” 定北王这个名号,元槿倒是听说过。因着父亲镇守北疆,她对北疆那边多少留意了下。 他是先帝的胞弟。两人是双生子,出生时相差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定北王也是少年将军。当年先帝即位后,他就主动交出兵权,定居北疆,当个闲散王爷去了。 如果有他出马的话,北疆定然无碍。 元槿这便松了口气。 ——她可不希望因为蔺君泓的一时意气,让北方的形势出差错。 又转过两个弯去,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那嘈杂声算不得太大,若是平日里,或许就这样被人忽略过去了。 不过,元槿听闻之后,却突然地抬起头来,循着声音看过去,朝着那边惶然四顾。 她听到了狗儿的哀鸣声。 贺重凌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的?” 元槿随口应了他一句后,朝向旁边的宫人,指了那一处地方,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宫人踮着脚顺着她指的方向多看了几眼,犹豫着道:“许是处理不听话宠物的地方吧。” 后宫佳丽众多,但皇上只有一个。 妃嫔们面对着空寂的宫殿,心中寂寥外人难以理解。 故而许多人都养起了宠物。有的是猫儿,有的是狗儿,有的是小鸟或是小鱼小乌龟,亦或是兔子。 不过,妃嫔们开始养宠物的时候,都是抱着美好的希望的。 比如,希望小猫儿能够乖顺可爱,能够玩线圈。再比如,希望小狗会逗笑,会跑步接物,若能够抬起前爪来拜一拜,那就更喜庆了。 只是大多数时候事与愿违。 当宠物达不到她们心中的期盼时,很多人就会恼羞成怒,将这宠物舍弃掉。 毕竟宫妃们地位高贵,宠物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乐子罢了。 一个不喜欢,舍了。再另外寻一个就是。 第二个也不中意? 继续舍弃、继续挑选即刻。 所以说,宫人虽然口里说着是“处理不听话的宠物”,但实际上,或许只是宫妃的一个念头,很多小动物就会被丢弃。 因了这个缘故,宫里头就设置了这么一处地方。专门照顾这些没有人要的小东西们。 日子长了,小动物们越积越多。 负责此事的宫人们越发不耐烦起来,再遇到这种事情,索性将它们直接“处置”掉。 元槿听了宫人的解释,再听到里面那哀哀的呜咽声,就怎么也拔不动脚了。 她知道宫中不得乱走,所以提前问那宫人:“不知我可以过去看一看吗?” 宫人笑道:“自然可以。姑娘只要不怕那里污了您的眼,就没事。” 说罢,她就带了元槿往那处行去。 贺重凌见元槿完全忘记了他,不由摇头苦笑。脚步一转,也跟了过去。 元槿刚到那里,便见一只黑色的长毛大犬正被人拽着脖子上的绳链,拼命往墙角处拉。 大犬显然是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发出宛若哭声的呜呜叫声,凄惨而又可怜。 元槿看那墙角处放着一个大刀,顿时明白过来,赶忙紧走几步喊住了她们,问道:“这是怎么了?它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宫人们看到来者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看她衣着不俗,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它长得太大了,不可爱了,娘娘说没了意思,让把它处置掉。” 另一个接道:“这狗儿是之前西疆的一个领主进贡来的。娘娘看着有趣,就留了下来。谁知长那么大,忒得吓人。” 元槿走到大犬旁边,静静看着它。 狗儿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宛若黑琉璃。 它哀哀地看着她。对视半晌后,它感到脖颈的绳索没那么紧了,就微微扬起头来,轻轻舔舐她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就在指尖。 元槿看着它恭顺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轻声道:“它性子很好的,不会伤害人的。” 她没料到,居然能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看到纽芬兰犬。 纽芬兰犬是大型犬。 但是,性子十分温顺。 元槿想不通的是,这样乖巧可爱的大狗,根本不似阿吉阿利那般凶神恶煞,为什么还有人要残忍地将它杀死。 “那也没有办法。”宫人无奈道:“姑娘是碰到了一个。过会儿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若都留下来,光是它们一天的吃食,婢子们都无法为它们凑齐。” 元槿抚了抚大狗的脑袋,问道:“那它呢?若我想把它带走,怎么办才行?” 宫人们面面相觑了下后,其中一个年长的赶紧上前解开了狗儿的绳索。 “什么也不需要姑娘办。”她笑着说道:“我们镇日里看着这些小家伙们受难,也是心疼。你若肯留下它,婢子们感激还来不及。只是这绳索我们得留下,姑娘没法带走。” 元槿知晓,这狗儿是宫里舍弃了不要的,而且也没有宫中印记,那便无所谓了。 可是绳索是宫里之物,定然是记录在册的,外人无法轻易带走。 她抚了抚狗儿圆圆的毛绒绒的大脑袋,笑着谢过了那几名宫人,便打算离去。 贺重凌有些担忧,问道:“你这样怎么带它回去?要不要我寻人找个笼子来帮你装过去?” 大理寺左少卿专司刑狱,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牢笼了。 元槿手顿了顿,干笑道:“不用这么麻烦。等下让它跟着我的车子跑就行了。” 贺重凌瞧了瞧那看上去傻乎乎的大黑狗,有些犹豫,“当真能成?” 狗儿似是察觉了他的怀疑,呜咽着朝元槿身边拱了拱。 元槿笑道:“它很聪明的。真的。你放心。” 纽芬兰犬非常聪明,可以帮助人做很多事情。 所以,她更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发现它的长处。只凭着它个头大,就舍弃了它。 虽然贺重凌不信任这看上去很大只的狗,却愿意去相信元槿。 闻言后,他定定地看着元槿,点了点头。 出了皇宫后,元槿正打算带着狗儿往邹义的车子那边去,贺重凌忽地开口叫住了她。 元槿拍拍狗儿,让它稍微等会儿。这便回身走了过去。 看着女孩儿澄澈湛然的双眸,回想起之前徐太妃的种种态度,贺重凌胸中涌起万般情绪。 如果是他,断然不会让她在婆母面前难做。 如果母亲为难她,他宁愿自行离开,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端王爷即便有通天手腕,但,有皇上在太后在前压着,就无法随心所欲。 但他可以。 在贺家,他素来是特立独行的。他若真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只可惜…… 贺重凌心里郁结难解。好半晌,方才平息了点,问出了一句话。 “你和端王爷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元槿没料到贺重凌会这么问。 这几天遇到了好些个相熟的人,比如葛雨薇她们,比如许太太。 大家都没如此问,因为大家本就了然,那懿旨是怎么来的。 她也想着,不必面对这种问题。 哪知道……哪知道贺重凌居然就这么将这事儿摊在了她的眼前。 元槿脸微微红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好。 但看到她这面色绯红现出娇羞的模样,贺重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只觉得心仿佛堕到了无尽的深渊,连呼吸都困难了。 贺重凌拧眉叹道:“你怎么就招惹上了他。” 他正欲再言,身后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笑。 两人循声看过去,便见少年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唇角带着浅笑,手中转着玉笛,悠悠然地朝着这边行来。 贺重凌看到是他,遥遥地点了点头。又对元槿说了声“你多保重”,这便转身离去。 蔺君泓看他走远些了,顿时舍了刚才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收起玉笛,脚步加快,不多时就到了女孩儿身边。 “刚才说什么呢?”蔺君泓心里忐忑,口中平静地道:“他有没有说了……嗯,不该说的?” 元槿压根不知道贺太师曾经去家里为贺重凌提过亲事,十分茫然地道:“就是很正常的谈话。” 虽然说得话不同,但在她看来,贺重凌寻她的缘故,和昨日里许太太她们去邹家的缘由差不多。 很正常。 蔺君泓这才放心了稍许。 他看看四周没有旁人,就想着和元槿说几句话。 拉着女孩儿去到旁边大树下,他满心欢喜地正要开口,谁知一个不妨,小腿上竟是被猛力撞了下。 低头一看。一只很大的长毛黑狗将元槿护在身后,正十分戒备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而且,还时不时地张一下满是利齿的大嘴。 好似他再往前靠近女孩儿的话,它就要冲上来使绝招消灭他。 蔺君泓的脸一下子青了。 他死死地盯着大狗狗那黑黢黢亮晶晶的眼睛,咬牙切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赶走了一个碍事的,怎么又来一个? 自己不过想和槿儿单独相处会儿说说话,怎么就那么难呢! 58|.9.新|章 元槿将要离去。待到上了马车方才发现,蔺君泓骑马已经跟了上来。 她撩起了窗边帘子,问道:“端王爷这是打算往哪里去?” 蔺君泓淡淡一笑,“自然是要送你回家。” 元槿绷不住笑道:“我又不是不识得回家的路,何苦让你来绕着圈子送一趟?” 蔺君泓的视线在她的笑颜上溜了一圈儿,转而望向车子后面摇着尾巴的那一大只,笑容愈发云淡风轻起来,“虽说你识得路,但是确保你的安危,却也是应当的。” 元槿心知他还在怨念刚才的事情,忍不住伏在车窗边上笑。 刚刚蔺君泓三番四次想要握住她的手,偏偏大狗就这样杵在两个人中间。 端王爷往北,它也往北。端王爷向南,它也向南。 若是端王爷往前跨上一步,它就开始瞪着眼睛低吼。 后来蔺君泓彻底没辙了,求助地问元槿:“你看,怎么办才好?” 元槿知晓,蔺君泓对付这些动物,自有他的一套办法。 阿吉阿利那么凶悍的狗儿,在他跟前不也服服帖帖的? 只不过这只大狗如今是她的了,他便没有动它分毫。 故而元槿最终还是让大狗坐到了一旁等着她。 蔺君泓这才得以握住心心念念的姑娘的手,和元槿好生说了会儿话。 只不过他凑过来想要亲她的时候,大狗狗毫无征兆地嗷地一声跳将起来,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 纽芬兰犬体型高大。这么重的一只,又是卯足了力气,蔺君泓不防备下直接被扑了个踉跄。 偏偏邹义又走到了附近,扬声问元槿要不要回去。 蔺君泓死死瞪着大狗,恨得牙痒痒的。 他扭头对着狗儿冷笑一声,又对元槿道:“它压根不是因为太大被丢出去的,你信不信?” 元槿诧异,“那会是什么缘故?” “因为太没眼力价了!” 蔺君泓说着,无尽嘲讽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直接往纽扣身上飘。 皇上一去,它就蹦跶到嫔妃跟前不许皇上靠近。 哪一个傻了才会留着它! 元槿看着蔺君泓和狗儿的关系不好,也有些着急。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往后她去了端王府,也会带着它。 若狗儿和蔺君泓之间有矛盾,岂不麻烦? 最好能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能够关系亲近一些。 元槿上车之后仔细想了想许久。 等到到了将军府,下了车,元槿看蔺君泓一时半会儿地不打算走,就与他说道:“它刚到这里,需得收拾清洗一番。你若无事,不如帮帮忙?” 亲手给它洗澡,能够增进感情。 希望这样接触过后,关系能够和缓些吧。 蔺君泓听闻,顿时眼前一亮。 他斜睨着那又跑到了元槿跟前死死护着的大犬,哼道:“没问题。只要它别怪我下手太狠了就行。” 家里那两只,他是知道的。极其怕水。 洗个澡跟要了他们半条命似的。 等下这小黑狗儿若是跟他折腾…… 端王爷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元槿神色古怪地看他。 见他半眯着眼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她笑眯眯地带着狗儿当先往里行去。 这么大个儿的犬猛然出现在将军府,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孟妈妈还记得当初她和蒋妈妈一起陪元槿道锦绣阁的时候,路上遇到两只恶犬的事情。 她一想到那些锋利的爪子挠在车壁上的刺啦声,就紧张得寒毛直竖。 看到这只大狗后,她说话都有些发颤了:“姑、姑娘,您这是,要养它?” 元槿笑道:“不用害怕。纽扣很温和的。” 由于它是纽芬兰犬,所以,元槿思考了一路,决定叫它纽扣。 因为,都沾了个“纽”字。 这名字让蔺君泓忍不住笑了一路。 他倒不会笑元槿取名字的水平。 他笑的是狗狗有那么大的个子有什么用? 还不是和小小的纽扣一样的名儿! 元槿不知道他忽然开心起来的缘由。但她也不在意。 反正阿吉阿利的名字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 孟妈妈真的是怕得很。 好在秋实一直在照顾闹闹,对于动物还是比较亲近的。 听闻元槿说这大狗十分温顺,她就试着过来接近一下。 纽扣就趴在元槿的脚边,抬眼看了看元槿后,任由秋实抚摸它的颈背。 “真的好乖。”秋实赞道:“比闹闹和腾腾都要乖。” 说到腾腾,葡萄笑道:“腾腾当年刚来的时候,也是很乖的。只是后来性子愈发跳脱了。或许是跟了小郡主的关系?” 腾腾自打被杨可晴养了后,是愈发能折腾起来。 杨可晴平日里没有玩伴,镇日里就是和腾腾在一起玩闹。 结果养的那家伙性子越来越皮实。 腾腾原本是高文恒送给元槿的。故而,元槿特意问了高文恒一句,能不能将小狗送给杨可晴。 毕竟小姑娘平日里也很是孤单。好不容易她有个小伙伴,元槿也不好再夺回来。 高文恒也见过杨可晴,对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听闻之后,他笑着应了下来。 “腾腾能找到个好主人,而且,主人还很疼爱它,这就够了。” 语毕,他有些莫名的伤感划过心间。 腾腾送给槿儿了,本就是她的了。她若想送人,送了便罢,何苦来问他? 如若腾腾是邹元钧、邹元钦送她的,想必她送给杨可晴前,根本不会多问一句。只会在送了之后,告诉一声便好。 想必还是怕他会不高兴吧。 既是如此,可见她和他的关系,终究是不够亲近。 高文恒心里涌起怅然。不过没多久,便也释然了许多。 他和她的感情即便是兄妹一般,到底也抵不过真正的亲兄妹。 此刻将军府众人说到闹闹和腾腾后,孟妈妈倒是露出了几分笑颜,之前的紧张也缓了些许。 “腾腾和闹闹,如今的性子反倒换过来了。闹闹现在倒是乖巧得很。咦?闹闹呢?” 大家说着话,才发现不时地在院子里溜达的白猫此刻不见了踪影。 樱桃说道:“许是吓跑了吧。” 她看了眼纽扣,往葡萄身后躲了躲,“毕竟这个……纽扣,还是挺吓人的。” 蔺君泓笑着斜睨元槿,眼中意思十分明显。 ——我早就说过了吧,这家伙太吓人,你还不信。 因着之前就说了要帮纽扣洗澡,蔺君泓也不多耽搁。 他吩咐了人往花园子里拿了个大盆,又倒满了水。 这便挽起袖子,眼含煞气,准备把狗儿往水盆里丢去。 谁知…… 纽扣看到满盆的水,眼睛晶晶亮地回头看了看元槿。 当元槿点了头后,他嗷呜一声叫,撒开腿就冲了过去。 砰地一下跳进了大水盆里,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蔺君泓刚走到盆边,袖子才挽到了一半。 正暗戳戳地想着怎么逼那怕水的狗狗来洗个干净的澡呢,谁知就冷不防被浇了一头一脸的水。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敢置信地盯着在水里撒欢的纽扣,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看着端王爷难得一见的傻愣着的模样,元槿笑得无法自抑。 纽芬兰犬天生会游泳,亲近水。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想着借由给它洗澡,让蔺君泓和纽扣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哪知道蔺君泓竟是会错了意,还想着借机来给纽扣个下马威…… 结果倒好。 出乎意料之下,他自己倒是湿了一大片。 蔺君泓听到女孩儿的笑声,无奈地回头看她,“你这是帮它呢,还是帮我呢?” “原本是想帮你的。”元槿笑道:“谁知你太傻,我只能帮它了。” 端王爷顿时一愣。 想他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但凡他想要去学想要去做的,还没什么不能完成。 偏偏这小丫头说他傻…… 蔺君泓听在耳中,却不觉得刺耳,反倒感觉全身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就连身上的湿衣,都没那么难捱了。 元槿看他回头朝她笑、笑容奇异地有些发呆,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还帮不帮忙?” 蔺君泓笑道:“帮,帮,自然是帮的。” 而后冷笑着朝向纽扣走去。 就在他刚到水盆边上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纽扣扬起爪子撩起了一阵水汽。 这阵水直扑蔺君泓面上而来,让他防不胜防,将他浇了个落汤鸡。 蔺君泓这回火了,撸起袖子拿起旁边备用的一桶水就朝纽扣直接泼了过去。 纽扣本就不惧水,性子也温和。被浇了一头一脸的,也不恼。 它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全身抖动,把身上的水珠子尽数甩了出去。 然后…… 离它最近的端王爷再次遭了秧。 唯独剩下的那几点儿干爽地方,也被那甩出来的水给淋了个湿透。 蔺君泓彻底恼了,当即把桶往旁边一扔,直接朝大狗冲了过去。 纽扣似是察觉了危险来临,呜咽了声,扒着水盆的边儿一使劲,在蔺君泓逮住它的前一刻,猛然跳了出来。 蔺君泓一个失手没捉住它,扭头一看,呵,一团黑色正摇头摆尾地朝着右侧奔了过去。 他冷笑着当即追了过去。 众人便见一团黑色在前狂奔,一个白色身影在后追赶。 不多时,白影追了上去,直接将黑团揪住。 黑团顿了顿,忽地回头,猛扑了过去。 白影一闪,瞬间离了丈多远去。 黑团就继续撒丫子狂奔。 孟妈妈看着,笑出了声:“得亏了府上的花园子够大,要不然,都不够纽扣跟姑爷跑的。” 因着刚才那一幕幕,她早已忘了大狗的可怕,还有端王的身份。 而是只记得那有趣的一人一犬。 葡萄也在旁乐呵呵地道:“可不是。顺便帮咱们把花园子里的草都浇了浇水呢。” 她这话说得好笑,众人皆是忍俊不禁。 元槿看蔺君泓横眉竖眼地跟个小动物在那边不住计较,笑得坐在椅子上直不起腰来。 正当这处气氛祥和,大家笑成一团的时候,院门外,有两人正静静立着。 引路的丫鬟紧张地看了眼旁边的高大身影,嗫喏着问道:“将军,要不要婢子进去通禀一声?” 刚刚大将军回府后,听闻端王爷在,而且是和姑娘在一起,就说要过来看看。 因为青兰苑王爷是不得进的,所以,姑娘将给纽扣洗澡的地点安置在了花园里,府里仆从尽皆知晓。 所以,丫鬟就将邹宁扬引来了这里。 谁知竟然看到了这般的场面。 大将军面色沉肃,看不出喜怒。 这让丫鬟愈发地紧张起来。 一句话问完,半晌没有听到将军表态,丫鬟的头越垂越低,心里更是忐忑,,默默帮姑娘和未来姑爷捏了把汗。 许久后—— “不必了。” 邹宁扬默默看了会儿闹成一团的蔺君泓和纽扣,再看看笑得开怀的元槿。丢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去。 元槿和蔺君泓的婚事,最终定在了来年开春。 邹宁扬本不肯那么早就让元槿嫁过去。 初时旁人怎么劝,他都不肯听。 蔺君泓说动了好些为一品、超一品的诰命夫人来为他说项。甚至最后连顾阁老他们这些长辈都出动了。 有人说,端王爷年纪大了,早过了成亲的年龄,槿儿早点嫁过去无妨。 邹大将军拒了。 有人说,福建离京城甚远,若是早点成亲,说不定能赶在你上任前就将喜事办妥。 邹宁扬愈发黑了脸,更是不答应。 后来蔺君泓无奈,亲自寻了邹宁扬,说,早点让槿儿嫁过去,自己可以早点照顾她。 又信誓旦旦地不住保证,定然会疼爱槿儿、将她视若珍宝。 然后…… 端王爷直接被邹大将军给轰了大门。 最后还是邹元钧去了好几趟书房,让自家父亲松了口。 邹大公子的理由很简单。 早嫁晚嫁都得嫁。 端王爷既然肯绕了这么多个圈圈只为谋了槿儿的亲事,想必是真的用了心。 既然如此,将妹妹交给他,倒也放心。 更何况,端王的人品和作风,都是有口皆碑信得过的。 邹宁扬能对着女婿吹胡子瞪眼,但对着自家大儿子,那还是十分的慈父十分的祥和。 经过邹宁扬三番五次的劝,邹大将军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知晓此中诸多波折后,连蔺君泓都忍不住暗自揣测—— 他到底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运,竟能得了自家那不苟言笑的大舅哥的青睐,让大舅哥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说话? 这个问题,邹元钦也私下里问过邹元钧。 为什么要帮着端王爷来劝爹爹? 依着大哥这四平八稳恨不得把妹妹留到十七八岁才出嫁的性子,不应该啊! 弟弟的这些疑问,全被邹元钧轻描淡写的场面话给晃了过去。 待到独自在屋里的时候,邹大公子方才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之所以这样做,真实的缘由是—— 邹元钧曾在蔺君泓某次和元槿的小聚之后,不小心发现妹妹的唇,有点肿了。 具体为何缘故,聪慧如他,大致想想就也明白过来。 思及端王爷的年岁也不小了,又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再忍下去恐怕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故而邹元钧决定,既然婚事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防着,还不如早些成亲为好。 那样的话,即便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好歹也是合乎规矩的了。 这日,一列骑兵扬鞭策马,急速冲进京中。 当先那人容颜出众身姿挺拔气质清隽,正是京中多年未见的定北王。 一时间,京城沸腾了。 人们走遍了大街小巷,奔走相告。 定北王来京了! 定北王要重新出征了! 他一路换了十几匹马,日夜兼程,从北疆赶回京中接领帅印。 显然是极其重视皇上的这个安排。 皇帝心中大悦,特意举办宴席,来为定北王接风洗尘。 端王蔺君泓自然在受邀之列。 因着马上过年,这宴席办得极其匆忙,直接定在了第二日。 当天下午,收到消息的蔺君泓就寻了邹宁扬,说要带元槿出席这一日迎接定北王的宴席。 邹宁扬初时不肯。 蔺君泓笑道:“将军既是没有被邀请,槿儿能够代您出席,也是好的。” 这一次受邀的都是朝中重臣。特别是归京的几员猛将,更是名列其中。 唯独缺了刚刚将北方兵权交出来的邹宁扬。 要知道,当年的北疆,就是定北王来守着的。 后来,由邹宁扬接任。 如今邹宁扬离去、再次由定北王接手,给定北王接风的宴席上,却没有邀请邹宁扬。 这可是颇耐人寻味。 邹宁扬倒是无所谓。 毕竟他已经定了福建水师提督,这是圣旨下了、铁板钉钉的事情。 即便皇上因了各种缘故要落他脸面,也由着他去。左右影响不到调任,无甚大碍。 但是,蔺君泓这样一说,他心里强压下去的那些波涛,到底还是有些翻腾起来。 身为镇北猛将,他自然知道在极北之地的日子有多难熬。 众将士拼着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在那苦寒之处一日日熬着、一日日奋战着。 定北王身份尊贵,却不惧艰险,少年时便领兵出战。浴血十几年,却在声望达到极盛时,忽地退离。 如今定北王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又要再次领兵出战。 身为正好处于他断开的这个中间年代的邹宁扬,心中自是另外一番滋味。 只不过,定北王素来低调。 邹宁扬在北疆时几次求见,全被王爷婉拒。 至今未曾得以敬上王爷一杯。 如今邹宁扬自己去不得,让女儿去一趟,别的不说,能为王爷敬杯酒,也是好的。 邹宁扬到底被蔺君泓说服了,点了点头。 这次举办的是晚宴。 不过,中午过了午膳时候,蔺君泓便来接元槿了。 因着到了年底,所以国子监和书院艺苑已经尽皆放假。 邹元钧亲自拦了蔺君泓,为难地道:“晚宴到了晚上方才开始。王爷这样早来接槿儿,恐怕不太妥当吧。” 邹元钧和蔺君泓年岁相仿。对于蔺君泓的心思,他多少猜到了些。 蔺君泓看着邹元钧满脸的戒备,心下了然,说道:“邹公子不必如此紧张。须知槿儿是第一次到宫中用膳,有些礼仪不甚了解,需得找人给她讲解方可。我特意请了为教引嬷嬷在府里,槿儿去了后,怕是要花费两个时辰来学习。” 宫中礼仪又多又繁琐,邹元钧是知晓的。 特别是女眷那边,比起男宾来,更是礼仪规矩严格。 偏偏母亲多年前早已亡故,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可以教习槿儿这些…… 思及此,邹元钧就有些动摇了。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既是如此,我就陪槿儿一同过去一趟吧。”他如此说道。 蔺君泓有些为难,“这位教引嬷嬷是从后宫里请来的。怕是轻易不肯让外男在旁守着的。” 邹元钧听闻,有些了然。 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多多少少有些怪脾气。 不喜旁人在边上看着,也是有可能的。 邹元钧还有些举棋不定,蔺君泓已经开始催促他:“嬷嬷最不喜不守时之人。左右只早了两个时辰而已。邹公子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守好槿儿,不会让她吃亏。” 邹元钧抬眸看了蔺君泓一眼。 其实,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端王爷和妹妹独处了。 不过再有些时日也就到了两个人成亲的时候。想必,这短短的时间,王爷应当还是等得及的。 更何况今晚还要参宴。王爷再怎么着,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思前想后,最终邹元钧还是答应了下来。 元槿坐了车子到达端王府后,便让邹义回去了。 蔺君泓早已给她安排好了一切。等下她坐了王府的马车去即可。 一进大门,元槿就被齐齐的一声大喊给镇住了。 “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乌压压一大群曾经的武将,穿着或是家丁的短衫或是厨里的厨子衣裳,再或者是笔挺的侍卫衣裳,队列整齐地排成了四列,正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们。、 元槿可是好些日子没来王府这边了。 自打赐婚的懿旨下来后,她就和王府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轻易不能过来。 望着这一幕,颇有些回不过神来。 蔺君泓显然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 他握了元槿的手,笑着说道:“谁想出来的?” “繁武。”当先穿着侍卫衣裳的那个笑呵呵说道:“他说今儿王妃会来,想着王妃初次,嗯,过来,兄弟们一起庆祝庆祝。” 元槿来了不止一回两回了。 不过,以“准王妃”的身份过来,确实是头一遭。 蔺君泓莞尔,笑着扫了四卫一眼,抬手一挥,高声道:“赏!全都有赏!” 众人高呼,忙不迭地拥着四卫上前,问他们要奖赏去了。 蔺君泓则牵了女孩儿的手独自前行。 元槿不时回头,看着那热闹的人群。 忽然,手上一紧。 她侧头望过去,正对上蔺君泓不悦的眼神。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好不容易把你带了来,你倒好,竟是不搭理我,只看他们去了。”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说话间,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让她脸颊有点发痒。 元槿往后缩了缩,笑道:“怎么?难不成王爷往后还不准我看旁人了不成。” “那是自然。” 蔺君泓将握着的手又紧了紧,把女孩儿的手整个地包裹在他的掌心里,“有我在,还需要看旁人么?” 元槿被他这句逗笑了,浅笑着看他,“是是。王爷您最好看了。只看您一个就成了。” 虽然她这话说得十分言不由衷,但蔺君泓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眼看着这是要往篱落斋行去,元槿有些讶异,奇道:“教引嬷嬷呢?” “需要甚么教引嬷嬷?到时候你随意些就成。再不济,问问我,也就两三句话的事儿。”蔺君泓不甚在意地道。 元槿有些明白过来。横了他一眼,哼道:“原来你是骗我哥哥的啊。若是让哥哥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就知道帮你哥哥。也不想想,往后你是跟谁过的。” 元槿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把手抽出来,边退着走,边笑道:“当然是跟我爹爹和哥哥一起过了。” 说完,赶紧转身就跑。 可她身量娇小,哪里跑得过身高腿长的端王爷? 更何况,他还有武艺傍身。 不过几步,蔺君泓就追上了女孩儿。一把搂着她的腰身,从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元槿没想到他追的难么快,手脚并用挣扎着要下来。 蔺君泓在她腰后捏了一把。 她一个激灵,身子软了下来没了力气。 蔺君泓一把横抱起她,大跨着步子往篱落斋行去。 元槿气得直推他,喊道:“放我下来!”又不时地扒着他的肩膀越过去往后看。 ——府里的人都还在那里呢!他居然、居然…… 蔺君泓知晓了她的担忧,微笑道:“你别紧张。我抱着自家娘子,他们只会觉得顺理成章。断然不会觉得怪异。” 元槿顿时气馁了。 好吧…… 全府上下,根本都是和他一伙儿的。 她正闷声不吭着,突然,背下一空。 她惊叫了声,赶忙一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手抓着他胸前衣襟,防止自己掉下去。 但,不过一瞬,后背就又落到了实处。 原来,蔺君泓刚才特意轻轻把手松了下,又赶紧接住。 不过是吓她一下罢了。 元槿明白过来,看着少年计谋得逞哈哈大笑的模样,忍不住就要惩罚他一下。 可是,经了刚才那一下,手是暂时不敢松开了…… 她看看他□□在外的白皙的脖颈,想也不想,当即朝他那里轻咬了下。 谁知这却惹了祸。 蔺君泓全身骤然一僵,猛地低头看她,目光如火。 元槿下意识觉得不对,想要逃离。可是他力气这样大,她哪里能够挣脱? 飞掠到篱落斋,他直奔卧房而去。 元槿还未反应过来,脊背已经沾到了床上。 而后,灼人的热吻便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 她从不知,他会霸道成这个样子。 双手被扣在了头顶上,无法动弹分毫。 双腿被他的长腿紧压,根本不能挣脱。 她只能承受着他带来的一切热情,任由他夺去了她的全部呼吸,在她的身上燃起处处火焰。 衣襟被拉开。大手在她衣内游走。 元槿昏昏沉沉时,终于得以呼入新鲜空气。发觉了现状后,她大惊,想要脱离这种难耐的感觉。 可他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在她深深呼吸几下后,不待她完全清醒,他就再次覆了上来。 元槿身子软到了极致,在他的热情下无力地轻吟着。 许久后,他终是放过了她。伏在她的颈侧,沉沉地呼吸着。 元槿全身发软,没有力气。不过一瞬后,她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顿时全身紧绷起来。 腿根被那硬处抵着,她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怕了?刚才惹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蔺君泓低笑着,在她颈侧轻吻了下,“等你过了门儿,看我不狠狠罚你。” 元槿欲哭无泪。 刚刚…… 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哪知道这家伙一触即燃? 蔺君泓见她着实是太紧张了,就翻过身去侧身躺在了床上。 又拉过女孩儿,将她密密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怎么不说话?” 他一手横在床上,让女孩儿枕着,一手动作轻柔地给她拢着衣襟,“怕了?” 好半晌后,元槿点点头。 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刚才他的反应那么强烈,她有一刹那觉得,他会真的施行的。 “不用怕。”蔺君泓轻笑着给她拭了拭额上的薄汗,“往后等你过了门,我们在一起,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俯身吻上女孩儿的唇,一下下轻啄着,含糊着说道:“我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好的。” 此刻的他温柔体贴,和刚才的霸道强势全然两个模样。 元槿之前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一点一点,试着开始回应他。 许久后,蔺君泓轻声低.吟了下,不得不再次将她松开。片刻后,又将女孩儿死死搂进怀里,似是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真要命。”他拧着眉低叹,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让自己平息。 不碰她,想得不行。 碰了她,憋得难受。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嗯…… 如果他说,几个月后的亲事再提前一点点,不知道岳父大人和大舅哥,能不能同意呢? 元槿本是打算过来学礼仪的。 结果,被蔺君泓拉着在篱落斋里耗去了两个多时辰。 之前父亲给她准备的参宴的衣裳,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没法继续穿了。好在蔺君泓这里早就给她备了一身。 她去浴池里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又让秋实给梳了发,这才看上去一切整洁。 两人去到宫里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顾家、贺家、许家、葛家、穆家都早已到齐。 相熟的年轻人们本在说笑着,转眼看到了相携着而来的蔺君泓和元槿,葛雨明他们就都迎了过来。 少年少女们早已相熟。 看到盛装打扮跟在蔺君泓身边的元槿,大家俱都哄笑起来。 “王妃来了!”穆效喊道。 “可不是。王妃今儿真漂亮。”葛雨薇笑。 顾青言板着脸说道:“嗯,平日里看王爷还人模人样的,今儿王爷可是被比下去了。” “早就比下去了。”许林广哼道:“王妃哪一次输给王爷过?” 他这话一句来,众人哄然大笑。 蔺君泓轻嗤一声,呵斥道:“什么王妃?谁准你们叫王妃的?” 大家猛地住了口,目瞪口呆地噤声看他。 端王爷十分满意地望着他们,唇角缓缓勾起了个愉悦的弧度,一把将元槿搂在怀里。然后在他们神色各异地注视下,在女孩儿额上落下了个轻吻。 “叫王妃多见外。要叫‘嫂子’。” 59|.9.新|章 少年们面面相觑。 穆效抹了一把脸,哀叹:“我的娘诶。叫嫂子不把槿妹妹叫老了?” 蔺君泓把元槿搂得更紧了些,微笑,“你再喊一声妹妹试试?” 穆效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改口,大声呼道:“嫂子!” 这一声忒得声如洪钟气壮山河,吼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最后视线齐刷刷定格在了元槿身上。 元槿羞得恨不得即刻找个地方钻进去。 蔺君泓笑着把她按到了怀里好好护着。 几个少年脚步微挪将元槿挡在身后,又冷了眉眼,往四周环视过去。 端王爷是个混不吝的性子。 这帮子少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旁人一见他们都把那女孩儿护在中央,就不敢多看了。一个个将目光收了回去。 少年们这才散开了些。 就在他们低声说话的时候,元槿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贺重凌。她不知贺重凌为何没跟大家在一起,就侧首望了过去。 不待她开口和蔺君泓说声,贺重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这时葛雨薇笑着说道:“槿儿等下和我们一起坐去吧?我们这边人少,座儿空着呢。” 大家都知,她说的是镇国公府葛家。 葛雨薇也是好意。毕竟邹大将军今日里没被邀请,元槿这算是落了单。 “今天的座都没坐满。都挺空的。我看倒不如跟我们做。小雅也来了。槿儿和小雅刚好多说说话。”许林广在旁插到。 许太太中意邹元钧的事儿,十分相熟的人家已然知晓。 旁的不说,单看国子监放了年假、邹元钧待在家中后,许太太带着许林雅往邹家跑的次数,大家也能明白七八分。 葛雨薇虽然有心和元槿多说说话,但是,许林雅和邹元钧的事儿若是能成,她也很是高兴。 ——槿儿性子好,相信她的嫡亲哥哥,定然也是个好的。 于是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力劝好友和自己一起坐。 葛雨薇踌躇的这一瞬,蔺君泓已然说道:“不用。她跟着我就成。”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几人全都侧目看他。 顾青言劝道:“这不太好吧。毕竟还没正式行礼。” 今天毕竟是定北王接风宴,还是十分要紧的。 因为要紧,所以徐太妃、明乐大长公主都会来。 若是看到了,少不得要觉得刺眼。 端王爷即便再不介意,那也是他的生母和姐姐。众目睽睽下吵起来,终归不太好看。 蔺君泓淡淡一笑,“是我自个儿娶妻,和她们关系不大。” 语毕,他再不多说,松开了元槿后,给她理顺了鬓发和衣衫,与她并行着往里行去。 葛雨明有些担忧,与葛雨薇说道:“你等下看着点。若是槿儿吃了亏,你就赶紧过去把她带走。” 葛雨薇点了点头。 穆效道:“依着王爷那性子,她吃不了什么亏去吧?” 顾青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见得。你不晓得,这婚事颇费了些周折。” 许林广颔首道:“前些天端王爷忙着的时候,你镇日里往镇国公府跑,自然是不晓得的。” 这下子不只是穆效闹了个大红脸,就连葛雨薇都有些面颊微红。 穆效年后怕是要回西疆去。因此,去镇国公府格外地勤快起来。 “周折不周折倒也罢了。关键听说谢恩那日,槿儿颇受了些难为。”葛雨明道:“我怕等下再起冲突的话,王爷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听闻这话,顾青言和许林广都面色沉重,说道:“我们离端王府的坐席近,留意着点。” “还有贺重凌。”穆效忽然道:“贺太师那边座位也近的很,不如让他一并留意下。” 话虽这么说,不过,谁都不太敢去触贺重凌的眉头。 那人,除了给端王爷几分面子外,其他人说个十次八次,他能搭理一两次就不错了。其余时候,都是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事情推掉。 葛雨薇说道:“不如我和他去讲吧。” 穆效脸色一下子变了。 葛雨薇对贺重凌的关注,他比旁人知道的更多。 葛雨明忙用手肘撞了撞穆效,穆效这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还是我去吧。”许林广拍拍穆效的肩,说道:“往后槿儿少不得就是我妹妹的小姑子了。都是一家人,出点力也是应当的。” 穆效忍不住笑了,捶了他一拳,嘿道:“你就往脸上贴金吧。邹大公子自己有主意的很。谁知能不能成。” 他在葛雨薇面前总是碰壁,一直患得患失。而且,穆效性子一向很直,有什么说什么。 故而,他说了这种话,大家都知道他也是好意提醒下,谁也不会以为他有什么恶意。 许林广笑笑,寻贺重凌去了。 元槿和蔺君泓一路行去,倒是没碰到明乐长公主和徐太妃,反而先遇到了杨可晴。 小姑娘比起当初元槿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个头拔高了点儿。说话举止,也比那时候要稳重一些。 此时杨可晴穿了一身红色的锦缎冬衣,唤住了元槿,又眨着大眼睛盯着她们俩瞧。 她看看元槿,看看蔺君泓,背着小手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元槿弯下.身子看她,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杨可晴拧着小眉头,重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说,我是叫你小舅母好呢,还是叫小舅舅姐夫好呢?” 元槿怔了怔,绷不住笑了。 蔺君泓抬指敲了小姑娘的脑袋一下。 杨可晴吃痛,捂着脑袋抬头怒瞪蔺君泓。 蔺君泓一把拉过元槿的手,哼道:“看见没?这是我家娘子!往后要入主端王府的!你说怎么叫?” 在端王爷满含煞气的目光瞪视下,小姑娘妥协了,揪着衣衫下摆期期艾艾唤道:“小舅母。” 端王爷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听话。不过现在还没红包拿。到时候让槿儿给你封个大红包。” 元槿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两人成亲、她正式成为杨可晴的“小舅母”后,第一次见面该称呼的事情。 于是悄悄捏了他的指尖一下,“就知道欺负人。” “对旁人我一向是以礼相待的。”蔺君泓顺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低笑道:“也就欺负欺负你一个。只可惜现在还不能怎么着你。” 说罢,他微微倾身,语气暧昧在她耳边说道:“往后成了亲,就能天天欺负你了。” 他这话说得满含深意,目光又十分灼热,直接将元槿羞得脸红。 她恼了,横了他一眼。想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杨可晴盯着他们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满脸忧伤地摇了摇头,背着小手一脸担忧地走了。 所以说,人呐,还是别轻易成亲的好。 槿姐姐成了小舅母后,顶多脸红次数多了些,倒也还罢了。 看看小舅舅! 自从成了槿姐夫,他笑得是愈发高深莫测了,跟恶狼似的,忒得骇人。 看把槿姐姐吓得,都想要逃啦。 “饿狼”蔺君泓一路和元槿说笑着往里行。偶尔碰到熟人,方才稍稍驻足,打个招呼。 不多时,身后响起了一阵哗然。而后变成低语,似是在忌惮着什么。 蔺君泓和元槿回头去看,便见一人正大跨着步子往这边行来。 元槿还未察觉出什么,蔺君泓已然在她耳边低语。 “定北王来了。” 元槿没料到来人就是定北王蔺时谦。不由多看了几眼。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清是哪里熟悉。 虽已年近半百,蔺时谦仍然风姿不减当年。丰姿俊朗,清淡儒雅。 他目不斜视朝前行去,只看到顾阁老、贺太师他们的时候,方才微微停步,寒暄两句。 元槿这便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的话。 都说女孩儿像姑,男孩儿像舅。 蔺君泓的性子,却是十足十地像他这个叔父。 定北王蔺时谦身材高大身姿笔挺,气势十足。唇角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很是和善可亲。 只是和他接触过的人俱都知晓,定北王与人相交时颇为淡漠疏离,很是难以接近。 不过,对着与他浴血奋战过的将士,他却可以称兄道弟,一同吃肉,一同喝酒。 看到蔺时谦,蔺君泓的心情显然不错。拉着元槿等了不少时候,直到蔺时谦说完话往这边走了,他就与她一同迎了过去。 蔺时谦看到蔺君泓,很是开心。扬眉拍了拍他的肩,问起了他这些天的一些境况。 蔺君泓这便一一地答了。 进到屋里后,恰好镇国公府的葛老太君在。蔺时谦便稍作停留,和老太君去打个招呼。 蔺君泓则和元槿一同往端王府的位置行去。 元槿与蔺君泓说笑着,正要落座。谁知旁边忽地传来了个女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这么做成何体统!”明乐长公主蔺君澜不悦地上下打量着元槿,说道:“既是礼数未成,还请邹姑娘去到别处用膳。这里不适合你。快点走吧。” 其实,元槿本来就觉得自己往端王府的席位上去,就不太合适。 若是旁人好好地和她说,目光别那么肆无忌惮、话语别那么气势汹汹,元槿许是就会考虑考虑了。 可蔺君澜打量她的目光像是在审度一件廉价的货品。口气也十分不屑,好似她的到来玷污了什么一般。 元槿的怒气也就上来了。 不待蔺君泓出言帮她,她便说道:“长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恕我不能答应。” 元槿面上挂着礼貌周到的笑容,浅笑着说道:“端王爷让我来,我便来了。他既是承认我是端王府的,我便愿与他同坐。” 蔺君泓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心下欢喜至极。少年猛地抬眼,望向女孩儿。 恰好元槿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蔺君泓眉目舒展开,缓缓勾唇,笑了。 蔺时谦发现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而后听闻这边有争执声,就和葛老太君知会了声,赶紧行了过来。 他往这边走的时候,已经大致弄清了事情的起因。 停在几人身旁后,蔺时谦看着蔺君泓和元槿,与蔺君澜说道:“长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亲事既是定下来,这般也并无大碍。” 他不过是很顺理成章地出言一劝。 谁料,他的声音似是激怒了蔺君澜一般,乍一出现,蔺君澜就变了脸色,忽地柳眉倒竖,扭头望过来。 她对蔺时谦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定北王怕是不好干涉吧。” 明乐长公主这话一出来,满座皆惊。 定北王是先帝的胞弟,因是双生子,两人感情极好。 蔺时谦可是蔺君澜实打实的亲叔叔。 偏她这般出言顶撞,说甚他不得干涉她的家事。 蔺时谦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眉目间的笑意渐渐敛去,慢慢地凝起寒光,半眯着眼望向蔺君澜,“长公主这是何意。” 元槿很是诧异。 她知道明乐长公主不好相处。 不过,世家和官家的子女都被教导过礼仪规矩。更遑论身为皇家女儿的蔺君澜? 一般这种正式的场合,蔺君澜就算是有火气,也顶多像是刚才针对她一般,让她下不来台。 断然不会像对待定北王这般,明明是面对一个至亲的长辈,蔺君澜却是毫无顾忌地和他呛声。 她不知道明乐长公主为何与定北王如此针锋相对。 蔺君澜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蔺君泓猛地拉了一把。 “今日你就消停点儿吧!”蔺君泓寒声说道。 蔺君澜甩甩衣袖,怒视蔺君泓,“我怎么了。我自己的亲弟弟我还管不得了?” 蔺君泓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姐弟俩硬生生地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突然,满室的静寂之中,女孩儿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素来听闻定北王骁勇善战,镇守北疆多年保家卫国。我很是敬佩。不知可有这个荣幸,敬您一杯?” 大家俱都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元槿正双手捧着一杯酒,十分恭敬地对着定北王蔺时谦。 蔺时谦挑眉看她。 元槿不卑不亢地继续道:“爹爹说过,他最遗憾的,便是未曾与王爷把酒言欢过。所以特意嘱咐了我,一定要敬王爷一杯。” 这个时候还没开席,一杯酒经过来,好似十分突兀。 不过,她既是代“未能出席”的邹大将军来敬定北王,凑在这还未开席的时候,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等下宴席开始后,怕是就没机会了。 其实但凡能够参加此次宴席的,哪一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 俱都明白,她这样以恭敬的姿态来敬一杯酒,何尝不是想要化解刚刚挑起的矛盾? 虽说是蔺君澜挑事儿,但,事情毕竟因她而起。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只想知道,清高孤傲的定北王在被明乐长公主甩了脸面之后,会不会接了这一杯酒。 蔺时谦静静望着杯中酒,许久未动。 元槿的额上冒出了浅浅汗意。 她正思量着是不是这样行不通,突然,手中一空。 元槿愕然抬头,却见蔺君泓把酒拿了过去。 蔺君泓一手拿着这杯酒,另一手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他执着之后自己倒的那一杯,将元槿倒的那个往蔺时谦怀里一塞。 酒水晃动,眼看着就要从中泼洒出来。 蔺时谦下意识就接住了这酒杯。 蔺君泓举起自己手中那个,扬了扬,笑道:“我敬您。先干为敬。” 而后一饮而尽,又把不剩一滴的酒杯亮了出来。 蔺时谦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亮了杯底。 静寂的屋子里,这才渐次响起了低语的人声。 蔺时谦拍了拍蔺君泓的肩膀,往元槿那儿看了眼,笑道:“你这小妻子,不错。有眼光。” 而后,他朝元槿点了点头,一眼也不曾往蔺君澜那边看,大跨着步子往里行去。 蔺君澜脸色铁青地看着元槿跟了蔺君泓入座,重重嗤了声,拂袖而走,往公主府那边去了。 不多时,宴席开始。 徐太妃跟在太后身边,一同坐在了高位上。 她往端王府的席位上看了几眼,与太后低语了几句。除此之外,好似也没甚太大的反应。 今日来了许多重臣,都与定北王相熟。且定北王多年未曾归京。 大家难得相聚,难免就有些忘了时辰。 宴席结束后,已经将要月上中天。 蔺君泓亲自骑马护送元槿归家。 刚出宫门,有身穿短衫的家丁守在外头。 看到蔺君泓和元槿的车子,他恭敬出声拦住。而后给了元槿一个玉坠子。 “这是我家主子送与姑娘的。” 说完简短一句,就低头离去。 玉坠子缀在一根碧绿的络子上。 络子的上端已经有了微微的磨损,而且稍稍弯起。显然是之前曾挂于某处,刚刚解下不久,绳结的痕迹还在。 蔺君泓看了看,说道:“若我没看错,应是定北王的。想必是因了之前的事情吧。” 语毕,他仔细看了看,啧啧叹道:“这可有些年头了。皇叔也真是舍得。” 长辈赠与小辈东西,常常随手拿下随身的物什相赠,这倒没甚稀奇。 难得的是定北王拿了随身多年之物送与元槿。 元槿想了想,笑道:“或许王爷只带了这一件,所以只能拿它来送我了。” 她将手中物看了半晌后,往蔺君泓手里一塞,“给你吧。” 蔺君泓刚要开,元槿笑道:“我用这个不合适。倒不如你拿着。” 这坠子是只貔貅。本就不适合女儿家戴。 蔺君泓想了想就收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貔貅以往是挂在定北王佩剑上的。沾染了不少血腥气。 女孩儿佩戴,压不住上面的血腥杀气。 倒是他,随意拿着也无所谓。 定北王未在京城过年。 除夕那天的早晨,他便带着亲卫策马扬鞭离开京城,往北疆赶去。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这个年,真格端王府都没过安生,一直在忙忙碌碌中渡过。 不过,大家心里头都是万分高兴的,忙也忙得开心。 因为年后开春,王爷就要娶妻了! 这对王府众人来说,着实是件大好事。 毕竟有了女主人后,少不得过些年就能添几个小主子。 小主子再有小小主子…… 想想整个府里往后能够越来越热闹,大家就觉得有了盼头。 过年的时候,端王府往将军府里送了不少的礼。 蔺君泓亦是多次登门拜访,亲自送了礼来。 很多时候时间不凑巧,邹宁扬不在家。蔺君泓就寻了邹元钧,谈论国子监的一些学课。 难得几回遇到邹大将军在府里,蔺君泓就主动上前说话。 两人都是武将出身,即便邹宁扬开始有些排斥,但看端王爷笑容和煦,终究是没法完全冷着脸不理,故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 不过,端王爷有的是法子将话题引到邹宁扬感兴趣的上面。 待到后来,话题渐入佳境,两人就也放开来谈了。 不得不说,端王爷懂得的极多。无论说起什么话题来,他都能搭上话,很多时候还能旁征博引论上许久。 但凡他肯主动去迎合对方,很少人能招架得住。 渐渐地邹宁扬看到他后,也不似当初那么排斥。 要说府里唯一和蔺君泓还不甚对盘的,恐怕就是纽扣了。 大黑犬每次看到蔺君泓,都十分警惕,睁着黑黢黢的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蔺君泓也是服气了,曾经撂下狠话,到时候要把它关到阿吉阿利它们的屋子里去。 ……可是一看到元槿那不乐意的担忧的模样,这念头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期间明乐长公主也来过将军府一次。 只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 和邹宁扬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会儿后,明乐长公主自己也觉得无趣。叫来元槿随意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两家忙忙碌碌了几个月,转眼,天气转暖,到了春天。 也就到了元槿出阁的日子。 这天春.色正好。 天还黑着,元槿就被孟妈妈小心翼翼地叫了起来。 梳洗打扮过后,她静静地坐在屋里,静等吉时的来到。 今日她大喜,并未请二房诸人前来。 二老爷邹宁远已经将那个两次来将军府闹事的女人收了房。 邹元桢和杜之逸的事儿也已经定下了。 具体情形如何,还未可知。 不过,这两边一个是与三皇子脱不开关系,一个是与太子府有牵连。 原先邹宁扬身为镇守边关的武将,自是不能和他们过多接触。 如今他身为端王爷的丈人,更是不愿和那两边有牵连。 故而他将元槿的亲事与二老爷说了声,二房那边送了个礼过来,这事儿就也罢了。 老太太原本打算着想要过来参加婚事。 为了这事儿,她没少想法子和邹宁扬闹。 旁的不说,单就能得端王爷磕一个头,那也值了。 谁料这几日她染了风寒,根本没法下床。之前诸多打算只能付诸东流。 元槿没有女性长辈在,很多相熟人家的太太就来帮忙。 许太太、葛太太、顾太太、穆太太、莫太太,甚至是顾老夫人、葛老太太,都来了。 吉时快到时,外面便响起了喧哗声。 少年们聚在将军府门外,严阵以待。 说实话,他们所有人都惊讶贺重凌为什么没有来。 不过,所有人稍微一想,就也觉得贺重凌不来也有道理。 ——之前是他们想岔了,以为贺重凌与端王爷关系近,定然会参加婚礼。 不过,贺大人一向不喜这种热闹场景,不来倒也正常。 故而并未有谁过多询问。 少年们卯足了力气。 叫门声响起。 外头文的有顾阁老的嫡孙,还有莫尚书的儿子莫书涵,武的有镇国公府的少爷、穆大将军府的少爷。 至于九门提督家的那位……可文可武,两边都能帮上忙。 再加上前来凑热闹的一帮皇亲国戚,外加朝中几名要员。 邹家挡门的家丁莫名地就十分心虚。 ——隔上一个门,那边儿可全都是栋梁之才啊! 他们真能挡得住? 外面路上,穆效在这边握着马鞭朝着里面叫嚣,气势十足。 顾青言不紧不慢地隔墙回答那边抛过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邹元钧和邹元钦两个人齐齐上阵,他有些撑不住。扯过一旁的莫书涵,把邹元钧丢给他来对付。自己则专心和邹元钦对垒去了。 莫书涵曾被夸赞“有状元之才”。前几个月闭门不出,就是为了今年的春闱。 眼看着过几日就要开考了,若非是蔺君泓成亲,他怕是还不出门来。 令众人讶异的是,邹元钧虽还在国子监读书,一通争论下来,竟是与莫书涵不相上下。 门外所有人都对邹家这位大少爷刮目相看起来。 不过…… 少年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争论起来还没完了? 两个才子唇枪舌剑大半晌了,竟是还没看到将要得出结论的曙光。 葛雨明笑着扬鞭在空中猛抽几下。 鞭子的啪啪声让人望了过来。 葛雨明喊道:“你们再争下去,这亲事还要不要结了?” 穆效刚才和里面的人叫嚣地顺了口,笑着刚吼了个“不”字,嗓子突然哽住,呆呆地看向架在他脖子边儿上的玉笛。 今儿那么喜庆的日子,玉笛也做了些装饰。 上面挂了个红红的络子,络子上好哎缀了个玉貔貅。 穆效被制,看着似笑非笑的端王爷,赶忙改口,“当然要结。当然要结。” 而后他大手一挥,气壮山河地吼道:“来人啊!冲进去!” “好!” 外面被带来的兵士早已耐不住了,齐齐笑弯了眉眼,高声喊着。 邹元钧听闻,亦是在笑,口中却喊道:“难不成要来强抢的?” 门外飘来了蔺君泓悠悠然的回答。 “是强抢还是迎亲,还不是大舅哥一句话的事儿么。” 端王爷一声理所当然的“大舅哥”让所有人都绷不住笑了。 邹元钦喊,“文试武试过了还不算。银子呢?开门银子拿来!” 话音刚落,从天而降白花花的…… 呃,许多银票。 众人一看,嗬,都是百两银子一张的? 于是全都赶紧哄抢。 抢完了,尽数顺清理好,交到邹二公子手里。 邹元钦看了看数额,惊得眼角跳了跳。而后握在手里,轻咳一声,“那就……开门吧。” 这一下可不得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一群人呼啦啦就闯了进来。 要说吓人吧,他们还技艺高超。但凡跟前有人,他们都能拉着缰绳让马儿快速调转个方向,把人给让过去,分毫不伤。 要说不吓人吧…… 这么多个高头大马地冲进来,谁能不紧张? 一时间府里人都乱作了一团。 好在邹大少爷十分镇定,让人往两边去,把中间的路让了出来,这便相安无事了。 元槿将要离家。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和外祖父磕了头,由邹元钧背着,上了花轿。 高老侯爷遥看着轿帘放下的那一刹,想到故去的女儿,禁不住老泪纵横。 邹宁扬想到亡妻,亦是心中难过至极。与老爷子低语着,轻声安慰着。 坐到轿中后,元槿看着眼前盖头上的鲜红之色,握着手里的苹果,原本心中忐忑。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外头传来熟悉的低语声。 “莫怕。过会儿就到了。你且忍忍。” 她没料到蔺君泓竟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她。 须知按照习俗,新嫁娘从出了家门一直到夫家,都不能开口。 元槿听闻,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谁知外头的蔺君泓竟是知晓她点了头一般,低低笑了声。这才离去。 元槿只觉得脸上又热了几分。 这时候身子晃了晃。 她知这是轿子被抬起来了,赶忙按捺住所有思绪,静静等着。 到了端王府,拜过天地,她被迎入了洞房之中,静坐在床上。 若是寻常人家成亲,这个时候丫鬟可以悄悄进来,塞几口点心给新娘子吃垫垫肚子。 不过此时屋里的夫人太太们,要么是皇亲,要么是国戚,哪一个都是身份十分尊贵的。 元槿顾及蔺君泓,终是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没有让人进来伺候。而是静静等着。 终于,开门声起,太太们的声音停了下来。 而后,她们依次出去。 又有脚步声进了屋中。 不过,只其中一个沉稳的步履声,在往这边靠近。 元槿紧张极了。指尖都在发颤。 可是,当大红的盖头被挑起,对上那熟悉的笑颜后,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蔺君泓看着元槿被脂粉涂抹过的面容,笑着拉过了她的手,往一旁行去。 喜娘笑道:“新嫁娘都是这样。王妃模样好,这样更是漂亮。” 蔺君泓不置可否。 待到喜娘让元槿尝过了生饺子之类,他便接过喜娘倒好的酒,执起元槿的手,和她相挽着手臂,共饮了合卺酒。 喜娘笑说了会儿吉祥话,就让人将这些撤了出去。 蔺君泓这便让人换上了早已为元槿备好的晚膳。 按照他的吩咐,厨里准备了八个热菜八个冷盘,外加一碗米饭两个肉包两个素包,还有一碗甜羹一碗菜肉粥一碟熟的肉饺子一碟熟的菜饺子。 他不知道元槿饿了一天喜欢吃哪些,索性让人每样都准备了点。 元槿这回是真的饿极了。 蔺君泓拉着她的手,用丝帕沾了温水,细细地给她擦拭脸上妆容的时候,她就止不住地眼睛直往桌子上瞄。 “等会儿就好。”蔺君泓笑道:“妆容不擦干净就吃东西,进到嘴里怕是不好。” 元槿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 不多时,蔺君泓就看不下去了。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给她夹了个饺子让她先吃着。 然后他再继续给她擦拭妆容。 一个饺子很快就下了肚。 元槿还饿,握着蔺君泓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蔺君泓心软了,又给她夹了个。 待到妆容全被擦净,元槿已经消灭了六个饺子。 蔺君泓看看差不多了,终是点了头。 元槿欢喜地去到桌边坐下,将刚才自己看中的菜一样样地夹到饭碗里,然后闷头去吃。 刚吃了个半饱,她就听蔺君泓嗓音微哑地说道:“过来。” 元槿不乐意,紧盯着饭菜,说道:“我这饿了一天,还没吃饱呢。” 蔺君泓看她不过来,索性走了过去。 他不管不顾把她抱起来,自己坐到她的位置上,又把她按在了他的腿上坐好。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气,含糊着说道:“你光顾着你饿了,却不管我也饿着。” 元槿只道他是之前在喜宴上没能吃几口饭,忙拿了个肉饺子凑到他的唇边。 谁知他根本不吃。 蔺君泓抬手握住她的指尖,顺势一弯,轻塞进了她的口中。 元槿将口中之物咽下,哼道:“好心给你吃,你偏不要。活该饿着。” “即便吃上再多这个也不顶用。”蔺君泓在她裸.露的脖颈上轻咬了下,喃喃说道:“得喂我别的。” 元槿现在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吃上,如今正想着等下吃哪个菜好,听闻后,便随口问道:“那你说要吃什么。我给你夹。” 蔺君泓听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伏在她颈侧低低地笑。 而后,细细密密的轻吻便落在了她的颈侧。 元槿忽然意识到不对,忙要站起身来,怕他接下来说出什么羞人的话。 他察觉后,搂紧她纤细的腰身禁锢住不让她乱动,而后往下猛然一按。 两人忽地贴近。某处发生的变化就尤其明显了。 元槿顿时红了脸,被那里抵住,全身僵硬不敢乱动。 蔺君泓吻上她的唇,动作温柔而又缱绻。 最终,恋恋不舍地松开。 “赶快吃。” 他抬起修长的指,轻柔地抚着她的唇,声音黯哑,带着无法遮掩的渴望。 “等你吃饱,就该轮到我了。” 60|.9.新|章 蔺君泓这话说得满含深意,元槿初时还没在意,但细细想过后,又怎会不明白? 女孩儿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可是眼前这种状况下,她挣脱不得,拒绝不能。 元槿别无他法,只能装作没有发现一般,脸红红都全身紧绷着自顾自去用膳。 谁知他还是不肯消停。 蔺君泓在她颈侧细细地轻吻着,又嫌不够,大手稍稍一撩,将她衣衫下摆掀开。 而后一路探了进去,在她身上不住游弋。 瞬时间,一阵阵火热燃起,灼得人又酥又麻,根本无法忍耐。 元槿终是有些绷不住了。筷子滑落手间,软软地靠在他胸前,不住喘息。 虽说基本上是吃饱了。可这般被动这般无奈的“用膳”,着实让人气恼。 元槿气闷,横了他一眼。 女孩儿自以为这一看是带着愤然和恼意的。 但她如今全身酥软,哪来的半点气势? 水汪汪的一瞥过去,犹带着楚楚可怜的娇羞,让人心底更加发烫。 蔺君泓只觉得那处胀痛到了极致,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横抱起她,大跨着步子往床边行去。 元槿知晓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害怕得想要逃离。 可是她那点力气,在他眼前,哪里够看? 最终脊背一软,已然被放到了锦被之上。 而后少年便急不可耐地覆了上来。 热烈的吻密密实实,将她笼罩在内,根本无力喘息。 “别,”她发现了他的冲动,即便脑中昏沉沉的,依然下意识拼命去推他,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怕疼。” 虽从未经过人事,但以前生活中各种通讯手段这般发达,她从各种途径都可知晓,这第一次,很疼。 “不用怕。”蔺君泓用心地在她身上吻着,处处点着火,“我慢一点,小心点,就会好很多。” “真的?” “真的。” 元槿还是有些不相信。 恐惧战胜了其他,她紧张地挣扎起来。 突然,他撩起了她的裙衫,探指揉了进去。 女孩儿脑中混沌一片,只能在他带给她的欢愉中浮浮沉沉,轻声低吟。 裙衫什么时候被退下的,她不知道。 他何时挨了过去,她也不知晓。 混混沌沌中,剧痛骤然传来。 元槿发现上了当,当即哭出声。 这个骗子! 她疼得狠了,恨恨地在他肩上报复性地咬了下,却因没了力气,只留下了浅浅印记。 疼痛未消,她气极,不住推他,却因力气太小,反倒成了轻挠似的诱人撩拨。 蔺君泓怕她疼,第一下后就一直停在远处,未再继续,已经忍得极其痛苦。 如今他额上冒了汗,粗粗喘息着,低声道:“你还疼着。别动。” 可女孩儿现在难受得厉害,脑中嗡嗡响,根本听不清他的话。依然不住扭动。 不住地被绞紧再绞紧,蔺君泓再也无法硬撑下去,当即扶着她的腰,大力驰骋起来…… 停歇之后,元槿全身没了气力,瘫软在他怀里,动都不想动。 蔺君泓轻轻给她揉着后腰,低笑道:“还不是自找的?若你消停点儿,我再忍会儿不就好多了。” 元槿气得牙痒痒的,顿时就想反驳。张了张口,才发现嗓子喊得有些哑了,发不出声。 缓了好半晌,她终是有些力气了,气道:“何为禽.兽?就是端王爷您这样儿的!”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转过身去不理他。牵动酸软的腰,咝地倒抽一口凉气。 他却从背后揽住了她,继续在她腰间按揉。 因着习武,他很会控制力道。给她揉捏的时候,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元槿渐渐地放松下来。 而且,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再来一次好不好?” 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蔺君泓抱着她,在她颈后、背上不住轻吻,“这次我会小心点儿的。” 他年轻气盛,初尝此般销.魂.蚀.骨的滋味,又是和心爱的女孩儿在一起,即便克制力强大如他,也实在是忍耐不住了。 “不要。”元槿搂过旁边被子,“我要睡觉。” 蔺君泓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就再来一次。一次,好不好?” 眼看着和他来硬气的不行,元槿索性换了个语气,“不要,好疼,我要歇一歇。” “往后就不疼了。就开始时候疼点。”蔺君泓轻声道:“刚才到后面,你不也得了趣吗?” 一说起这个,她羞愤不已。 回想起自己后面克制不住的喊声,当元槿即窘得把头埋在了锦被里,不肯出来。 谁知这个姿势却方便了身后的他。 少年当即搂着她的腰,不管不顾地又来了一次。 然后…… 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他精力旺盛,不知餍足。 等到后来,元槿已经不记得他到底反悔过几回了。 天色将明。 最后,在他又一次的爆发中,她终是无法支撑,昏了过去。 元槿醒来的时候,全身惫懒,不想动弹。 缓了许久努力刚刚掀开眼帘,便听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醒了?” 这回不用去试,元槿就知道,自己嗓子肯定哑的不成样子了。 昨日里还好,不过是短暂性的。 后来又连番折腾那么久…… 想必今天一整日都好不过来。 元槿抿了抿唇,怨念地抬眼看了罪魁祸首一眼。 想到昨日里连夜的疯狂,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偏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逃也没得逃。羞恼之下,也只能往他怀里钻了。 他身形清瘦,却都是长年习武练出的肌肉,没有一丝赘肉。 倚靠在紧致的肌肉上,有种温暖的安全感。 初时元槿还是怕羞躲他目光靠过去,挨得久了,竟然眷恋上了这种感觉。 脸颊在他胸前磨磨蹭蹭了半天,又拽着他的手臂挪了半晌,最终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躺好。 而后,舒坦地喟叹一声。 蔺君泓莞尔,在她腰后捏了一把,低笑道:“小丫头。” 他在她头顶的发上落下一个个轻吻,喃喃说道:“若不是等下要进宫去,这会儿绝饶不了你。” 元槿清了清嗓子,没好气地说道:“王爷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女孩儿声音娇软中带着微微的哑,又因□□愉,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蔺君泓的目光愈发幽深,似笑非笑道:“是不是铁打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元槿心中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 蔺君泓摇头失笑。 又抱着她给她按揉了会儿腰后,他看看时间着实等不得了,就吩咐人备好车马。这才和自己的小妻子一同起了床。 身上干净清爽。元槿不知道他是何时帮她清洗的。 打着哈欠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元槿半靠在床上,由着他帮忙穿着衣裳。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蔺君泓将她里面的小衫和小衣都穿好,又给她穿上一层中衣,这才唤了孟妈妈进屋服侍。 元槿不喜欢身边有不熟悉的人伺候着。 虽然她身边伺候的人数额上不够,但她嫁过来的时候,依然没有再多添人,还是先前那几个。 葡萄、樱桃还有秋实都是未曾嫁人的姑娘。 蔺君泓不喜女子近身,特别是年轻的女子。 更何况他刚和元槿有过亲密接触,自是愈发不愿让樱桃她们接近。 故而将近天明的时候,那凌乱的床铺他是让孟妈妈来收拾的,不让三个丫鬟靠近半分。 如今他扶着元槿穿衣,自然而然地也叫了孟妈妈过来。 孟妈妈发现了蔺君泓的这个习惯,倒是十分赞赏。 自家姑爷能够专心对待自家姑娘,作为妈妈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这个情形更高兴的了。 即便丫鬟们再规矩,那也没用。 首先得姑爷自己持身正,姑娘往后才有美满的好日子过。 思及此,孟妈妈倒是有了个主意。 给元槿穿衣的时候,因她还半睡半醒着,孟妈妈就没有提。 后来蔺君泓抱了元槿一起吃早膳,元槿迷迷糊糊着到底是醒过来了,孟妈妈方才说道:“婢子有个提议,不知王爷可否考虑一下。” 蔺君泓知道这位孟妈妈是当年跟着元槿母亲嫁到邹家的,是个得力的可信任之人。想必她的提议也是有利于元槿的,故而点了点头,“你说。” “王爷既是不喜婢女伺候,不如多请几位妈妈。听说宫中有不少伺候的嬷嬷,年岁大了,将要放出宫去。王爷若是有意,不如请几位嬷嬷,也是好的。” 蔺君泓没料到孟妈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之前倒没考虑那么多。如今细细想来,这般安排着实是好。于是笑道:“稍后我会安排。” 这就是答应下来了。 孟妈妈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她提议让请宫里嬷嬷,一来是因为嬷嬷们年岁大些,好歹能够进屋来伺候。不然的话,光她一个怕是不够妥帖。 二来,宫里的嬷嬷也懂规矩。 姑娘……啊不,王妃往后少不得要在宫里宫外地和皇亲宗室接触,有宫里出来的嬷嬷在旁指点,起码在礼仪上不会出错。 再者,宫里的嬷嬷也更可靠些。 不似外头的人养成了爱嚼舌根的习惯。宫里伺候的可是一言一行都规矩得很。来了府里,也不会添乱子。 毕竟端王府里到处都是下了战场的兵士。若是一个不当心,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之前徐太妃倒也提过此事。 不过,蔺君泓不想用徐太妃安排的人,于是直截了当地拒了。 如今他便在考虑着,晚一些让人留意下,寻几个人品端正的来。 打算没打算出宫倒是其次。 只要人好信得过,只要对方肯进端王府伺候,他就能将人弄过来。 元槿原本只稍稍吃了点粥就不想继续用了。 蔺君泓好说歹说地劝着她又吃了点米饭和小菜。 眼看着差不多了,蔺君泓让人把东西都撤了去,这便带着元槿进宫。 ——虽说府里的人也要全都来先见过主母,但这个倒是不急。 左右端王府的人早就都认识自家端王妃了,早点晚点也没甚要紧的。 还是紧着点先去宫里一趟再说。 知晓元槿没睡够,蔺君泓一早就吩咐人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三层褥子,想着小妻子躺在上面能够柔软舒适许多。 原本蔺君泓打算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让元槿自己在车上好好睡就行了。 烈日都被牵了出来。可是临行那一刻,扶着元槿上了马车后、车门将要关闭的一刹那,他又瞬间改了主意。立刻让人将白马牵走,又带了回去。 元槿刚刚坐好,一抬头,冷不防看见蔺君泓撩开衣衫下摆,长腿一迈,跟着上了马车。 她心下大奇,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眼渐行渐远的烈日,疑惑道:“你不骑马了?” “嗯。” 蔺君泓在车里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稍稍歪靠着,一把揽过元槿将她抱在怀里躺好。 “你不舒服,我陪你会儿。” 元槿这才晓得他为了什么过来,不由笑弯了眉眼。 忽地响起一事,她强撑起来抬眼看他。上下打量半晌,不由有些气馁,颓然倒在了他怀里,喃喃自语。 “为什么你不困,我却累成这样。” 昨夜里“劳动”了一夜的不是他么? 怎么如今反过来了。 他没事,她却体力不支。 蔺君泓显然理解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着轻刮了她的鼻尖。 “女儿家体力不如男子,自然会如此。” 他挪动着给她找了个躺着最舒服的位置,顿了顿,又笑道:“谁让你那么瘦的?往后多吃点,吃胖一些,许是就不那么容易累了。” 话说完后,他就静等着她如以往一般娇声驳斥他。 哪知道等了半晌,都没听到她的声音。 蔺君泓低头一看,瞬间柔和了眉眼。 呵,小丫头竟是已经睡着了。 蔺君泓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下,小心翼翼地将她又往自己身侧紧靠着。 他细细地看着她,先是眉,而后是合着的双目,再是长长的睫、挺直小巧的鼻,最后是润润的唇。 抬指在她唇珠上轻点了点,又落下了个吻,他才紧挨着她稍稍合目小憩。 进宫之后,头一个要去拜见的,并非太后,而是皇上。 下了车后,元槿和蔺君泓坐了轿子往宫内行去。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方才到了目的地。 看到小夫妻两个,候在御书房外的公公拖着声音高声唱和。 “端王爷、端王妃到——” 话音落下后,待到里面传来淡淡一声“让他们进来”,两名小太监这才齐齐上前,低着头将御书房的门给打开了。 这是元槿第一次见到皇帝蔺君淙。 她借着行礼和起身的时候,悄悄瞄了他几眼。 五官端正,神色温和。没有蔺君泓相貌那么出众,看着倒是有点太后的慈眉善目的模样。 只是他虽然微微笑着,眉眼间却并无多少暖色。所以瞧上去那笑得和蔼的模样,反倒让人有些心惊的凉薄。 蔺君淙今日心情倒是不错。 如今端王妃已经加入端王府,邹宁扬不久就要远赴北疆了。 他的兵权能够妥善交出来,着实是件好事。 故而蔺君淙端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后,用颇为热情的语气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赞赏了元槿几句,赏下许多贵重物品,就让他们离开了。 元槿与蔺君泓离了御书房后,便往太后的宫殿行去。 虽然徐太妃是蔺君泓的生母,但,太后才是蔺君泓正儿八经的嫡母。 所以元槿如今去见婆母,却是要拜见太后。 因为是端王爷成亲,这一回男方的亲眷是到的比较齐。 蔺君泓的几位叔父和姑母俱都来了,还带着他们各自的嫡子嫡女。 徐太妃和明乐长公主也来到了殿中。 一进宫殿,元槿先是在蔺君泓在旁的轻声提醒下,按照品级一一见了礼。 她如今是端王妃,身份不同以往。 而后,就有小辈的或是品阶低的皇亲向她行礼。 这是按照身份来行礼问安。这一圈儿做完了之后,才是真正依着辈分见亲。 首先便是像婆母敬茶。 每个刚刚嫁进门的新妇,都免不了这一关。 蔺君泓见太后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就安抚地朝元槿笑了笑,便去了一旁站着。 转眸往徐太妃和明乐长公主身上扫了一圈儿,他神色一顿,唇角抿紧。 元槿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没有往他那边看,自是不晓得他的神色变化。 行至太后跟前几尺远,元槿驻足。 有嬷嬷往她跟前放了个锦缎的垫子,又有嬷嬷捧了茶盏过来。 元槿下跪,接过茶盏后恭敬地捧给太后。 太后抿了一口,笑着让人给她了个缠了红布条的匣子。 元槿谢过太后。 太后就与她笑着说道:“还一盏茶,端给太妃去吧。” 其实依着规矩,给嫡母端了茶便罢了。 不过徐太妃毕竟身份尊贵,且端王一直十分争气,所以太后给了这个徐太妃这个脸面,让元槿也给徐太妃敬一杯茶。 徐太妃显然早就听太后说过这一茬。 听闻之后,她不慌不忙地起身,依着规矩行礼谢过太后。 元槿这便在宫人的搀扶下,款步行至徐太妃跟前,跪下。 如先前的情形一般,结果茶盏,捧到徐太妃的跟前。 只是和刚才不同的是,之前她刚捧起了茶盏,太后就接了过去,而后笑着说了几句赞赏祝福的话。 这一回,元槿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徐太妃开口。 而且,她的手中依然和刚才一般沉着。 茶盏未曾被拿走。 元槿不动声色,保持着敬茶的姿势,半点也不挪动。 她心知这是徐太妃在故意刁难她。 但如今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容许自己在规矩上出错半分。 她知道,这个亲事是蔺君泓求来的。 今天是见皇家亲眷的重要场合。若她有半点儿不对的地方,蔺君泓定然要被人诟病。 太后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上一次是谢懿旨就罢了,毕竟只有小夫妻俩和她们两个老太婆在,刁难一番无所谓。 此刻可是亲眷都来了。 而且,她之前未曾为难元槿半分,偏偏到了徐太妃这里,徐太妃特意拿乔。 太后眉心微蹙,有些不悦。 这样子反倒显得她刚刚答允得太容易、太随便了。 就在此时,周围传来了低语声。 太后心中一动。 是了,为难新妇这是乡野村夫才有的行径。 皇亲之家讲究的是端庄,是大气,这般做,倒是显得徐太妃有些小家子气了。 端的是和这贵气的皇家气度不符合。 既是如此,倒是无所谓了。 能多一个驳了端王脸面的机会,倒是极好。 若是她来做,旁人少不得要说她不够大气,和个孩子斤斤计较。 如今是端王生母来行此事,倒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了。 思及此,太后的眉目复又舒展开。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由着徐太妃在那边继续。 因着要进宫敬茶,元槿之前特意学了规矩。知晓这个时候捧茶要姿态正确。微微低头的时候,一定要将茶盏举高,和眉端齐平,所以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乱动分毫。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的手臂开始发酸。 徐太妃终于有了动作开了口。却并非接过茶盏,也没有说什么吉祥话,而是朝蔺君泓招了招手。 “小幺,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所有人都看出来,徐太妃这是不打算给元槿好过了。 毕竟她那个“有话要说”,可没说要讲多久。 连着讲上几个时辰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槿。 他们要看着这前段时间因为赐婚而风光无比的邹家姑娘,如今怎样被落了脸面。 正当所有人都在窃笑不已的时候,谁知眼前人影一闪,另一人亦是跪了下去。 众人尽皆愕然。 他们怔怔地看着那个飞扬肆意的少年,走到了他的小妻子身边,撩起衣衫下摆,身姿笔挺地跪在了元槿的身边。 徐太妃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 她静静地看着忽然下跪的蔺君泓,半晌回不过神来。 待到反应过来,徐太妃愈发恼恨起来。 她的这个儿子,她很清楚。 最是个心性高的,轻易不肯向人屈服。 可是他为了个小姑娘,居然向她低了头! 不……不对…… 徐太妃细看蔺君泓神色,望着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再看他眼中闪过的煞气,忽地明白过来。 他根本不是在向她妥协! 而是在向她示威!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徐太妃大怒。 但,诸多亲眷在场,她自持身份,不得表现出怒意。 故而只能强压下最盛的那股怒火,冷冷说道:“端王爷这是何意?莫不是本宫和王爷说的话,王爷竟是没有听到吗。” 蔺君泓轻笑道:“太妃说的话,我自然是听到了。不过走到我娘子身边,看她在这边受苦受累,我心里着实不好过。虽不知她是因何缘故惹怒了太妃,但请太妃拿个主意。” 他嘴角的笑意丝毫不减,眼中的冷色却愈发浓烈起来。 “太妃若打算喝了这杯茶,就请尽快。不然槿儿手酸捧不住茶,摔了这一杯,我可不会让人给她倒第二杯了。太妃若不打算喝,直说就是。我们断然不会逼着太妃。” 蔺君泓这话一出来,众人皆惊。 他竟是直接堂而皇之地逼着徐太妃拿主意了。 “荒唐!”明乐长公主蔺君澜当即站了出来。 她柳眉倒竖,呵斥蔺君泓:“你知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若不当回事,尽管说,我们没工夫陪你玩!” 蔺君泓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笑道:“原来在长公主看来,今日就是个‘玩’的日子?原来如此。难怪太妃不肯接了这盏茶。竟是这个缘故。” 他慢慢站起身来,颔首道:“既然如此,那这茶不喝也罢。” 说着,他伸手一捞,夺过了元槿手中的茶盏,扬起手来就要往地上摔去。 太后这才有些急了,忙让人拦住他。 “你这是何苦?” 太后急急说着,示意旁边的嬷嬷赶紧将茶盏夺下来。 蔺君泓握得并不甚紧。虽然茶水洒出来了些,到底是被嬷嬷给拽了过来。 太后脸色苍白地暗松了口气。 即便她暗喜有人去主动拂了端王的脸面,却断然不希望今日的见亲礼上出了什么岔子。 更何况,允诺让端王妃给徐太妃敬茶的是她。 若是当中有个一丁半点儿的不对,岂不是要她担了这个恶事去。 太后越想越是怒火中烧,冷冷地去看徐太妃,“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亲事是你求到我跟前的。若不是你主动开了口求我许久,我又何苦下了那道旨。” 她声音颇大。虽是在指责徐太妃,却也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屋里所有人,是徐太妃让她下那个懿旨的。 即便徐太妃不喜欢这新媳妇,也是徐太妃自找的,和她并无太大关系。 她唯一错的,只是太心软了些。 周围人一听是这般情形,低语声愈发多了起来。 被太后怒视了一眼后,方才渐渐止歇。 蔺君澜正欲上前分辨,被徐太妃抬手止住了。 说实话,徐太妃没料到蔺君泓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些天她确实憋了许久的气。更何况…… 更何况前些日子,蔺君泓为了这邹元槿,居然和定北王一起,针对起蔺君澜了。 这让她一直无法释怀。这才寻机惩治元槿一番。 如今看所有人都指责她,包括太后也站在了那对新人那边,徐太妃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神色平静些,与太后说道:“娘娘看我可是那般不懂情理之人?只不过看着小幺成了亲,感慨时光流逝,所以一时失神,忘了此间事了。” 语毕,她朝那嬷嬷示意了下,看也不看元槿,说道:“既是如此,王妃再端一杯茶来与我吧。” 蔺君泓已经亲自扶了元槿起身,又给她揉了揉膝盖。 太后看场面僵持住,蔺君泓丝毫都没有让元槿接话的打算,笑着打圆场道:“所以说,端王妃是个有福气的。王爷待王妃,当真是好。” 几名命妇在旁附和,“先前看不出,如今才瞧出来,端王爷竟是性情中人。” 太后忙让嬷嬷过去将茶盏给元槿。 蔺君泓不愿让元槿接,想要带她即刻离开。 但元槿知道,这样不行。 蔺君泓已经因为她而闹得这事儿快要没法收场了。如今真的这么一走了之,怕是十分难办。 故而她拉了拉蔺君泓衣袖,摇了摇头。 而后她接了茶盏,端给徐太妃。 只是姿势远不如之前标准,而且,也未开口说一个字。 甚至,没有再下跪。 徐太妃在太后的注视下,勉为其难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又让人拿出了个匣子出来。 蔺君泓并没让元槿去接,只示意旁边的宫人给拿了过去。 “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太后笑着说完,又转向了徐太妃,道:“你也真是。何必和孩子们过意不去。” 蔺君泓神色淡漠地看着太后,眼中平静无波。 若太后真的想要他们夫妻俩好过,刚才槿儿受尽委屈的时候,她为何不劝徐太妃? 还不是想要给他个下马威,所以借机默许了旁人来难为他的妻。 如今看他发了怒场面无法收拾了,方才做好人出来圆场…… 蔺君泓暗暗嗤笑一声,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今日多谢太后了。” 太后笑得慈祥,“都是一家人,王爷不必客气。”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闹一场,任谁都无法心情愉快。 蔺君泓紧握着元槿的手,当即就要离开。 临走前,他掷地有声地一字字说道:“还望大家记住了。这可是端王妃。往后谁落了她的脸面,就是落了我的脸面。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语毕,毅然转身,拉着元槿往外行去。 元槿知道,刚才若不是蔺君泓发怒,徐太妃还指不定怎么难为她。 对于蔺君泓的维护,她当真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欢喜的是他将她看得那么重。 心疼的是,皇族亲眷背地里还指不定又要怎么说他了。 往常的时候,端王爷就是民中风评极好,但皇族中和朝中褒贬不一。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行事没有章法的。 如今恐怕更要…… 一时间,两种心情交替,元槿竟是讷讷着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她紧走几步,下定决心,双手用力地紧挽住了他的手臂。而后将脸颊轻轻靠了过去,依偎着。 蔺君泓正气愤难消地前行着,料手臂一紧,竟是被女孩儿挽住了。 她很是羞涩,十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亲昵举动。 这般主动过来,对她来说已经极其难得。 蔺君泓心中涌起暖流。 他握了握女孩儿的手,轻声道:“对不住。” 元槿怔了怔,笑道:“你有何对不起我的?若不是你在,我怕是才要受难为呢。” 女孩儿笑得毫无阴霾。 看在蔺君泓的眼里,却让铮铮铁骨的他差点失控落了泪。 想她身为大将军之女,侯府嫡亲的外孙女,随便嫁给谁都好。哪一个敢给她脸色看、敢给她委屈受? 更何况,她性子这样好,谁当她的主母恐怕都舍不得委屈了她吧。 偏偏她运气不佳。被他给瞧上了。 自此跟着他,不得不入了皇家。 结果,就被人欺侮到头上来…… 蔺君泓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 而后他环顾四周。 看着这巍峨的宫殿,看着这里死气沉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少年眼中凝起滔天煞气。 只是,一瞬过后,他便眼帘低垂,将全副心思都掩了去。 出了宫门后,两人没料到的是,外头竟然停了四五辆马车,还有十几匹马。 细细一看,才发现竟是相熟的少年少女们齐齐聚了过来。 刚才的心情太过沉重,乍一欢喜起来,两人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笑着面对了。 少女们尚在车里没有出来。 少年们却是大都发现了两人神色不对,犹豫着还没开口。 只穆效一人不曾发觉。 他执着马鞭往空中抽了一下,嘿笑道:“王爷大喜之日,咱们都赶过来给你道喜来了!顺便讨……” 穆效本想说来讨你一杯酒喝。而后记起了,刚才葛雨明提醒过他,今儿别再劝王爷多吃酒了。毕竟府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王爷和王妃商议着来。 于是话到嘴边后,穆效硬生生给改了。 “……顺便讨一杯茶吃!” 蔺君泓没料到他什么都不提,偏偏提了吃茶。 一时间是气得牙痒痒的,一时间,又是感念兄弟们的一番情意。 端王爷的心情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吃茶是么?” 蔺君泓半眯着眼,对着穆少爷笑得咬牙切齿,“告诉你,爷今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茶!” 61|.9.新|章 顾青言看蔺君泓神色不对,朝葛雨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把蔺君泓与穆效隔开了。 葛雨薇、许林雅她们都撩开车帘子朝元槿挥了挥手。 元槿看到杨可晴也在,就想着去和小姑娘同坐一车。 谁料还没迈开步子,手臂就被人从旁拉住了。 蔺君泓冷着眉眼扫视了下小姑娘,眼见杨可晴缩了缩脖子将车帘子合上了,这才扭头望向元槿。 “她的车子里面多是好玩的,可不如我们的车子铺的那样厚实。”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小妻子腰间,意味深长地道:“你当真不打算和我一起坐?” 元槿原本被他折腾了一夜,腰间酸软,又十分困倦。不过是强撑着来宫里的。 刚才经了徐太妃那一遭,她的心思没有放在上面,故而一时间没有察觉。 如今被蔺君泓提醒后,之前刻意压下去的感觉重新浮了上来,瞬间感到更难忍耐了。 元槿回想起这家伙昨晚的所作所为,心里头又气又恼。可是转念想到刚刚他对她的诸多维护,她的心就又软了下来。 不过,徐太妃之前虽不喜欢她、给她脸色看,但是,还不至于到了这个程度。 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使得徐太妃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好似更加厌恶了几分…… 元槿想到刚才蔺君泓为了她不惜和生母针锋相对的情形,心中溢着暖意,笑道:“端王爷不说要我和你一起坐,我哪里知道你是否打算坐车?或许想要骑马也未可知。” 蔺君泓没料到她居然没有驳斥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来。 他眉端一扬,抬指勾着她小巧的小巴,懒懒地道:“那本王如今邀请王妃共乘一车,王妃是肯,还是不肯呢?” “王爷既是说了,那我听从就是。”元槿笑着,还很随意地给他行了个礼。 蔺君泓摇头失笑,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哼道:“小丫头越来越会闹了。” 说罢,他收了手,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说道:“你们先去等过去吧。让繁武他们引了你们进去就行。我们稍后就到。” 许林雅问道:“我们也坐车,许是速度差不多,一起罢。” 蔺君泓含糊道:“我们车子慢。你们先行。” 他本是怕元槿身子不舒服,想着让马车慢一点行,省得颠簸太过让她不舒服。 但是两人新婚燕尔,他一说车子慢,难免让其他人给想歪了。 少女们也就罢了。心思单纯。 穆效朝葛雨明挤挤眼,意有所指地对蔺君泓阴阳怪气地道:“端王爷想干什么?非要和王妃一起坐马车,还行的那么慢。” 蔺君泓凤眸半眯,斜斜地看了过去。 而后勾唇一笑,唤道:“葛雨薇,穆效有话和你讲。” 想到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的穆效一下子变了脸色。 再看葛雨薇撩开帘子往外看,他顿时慌了,忙不迭地摆着手。又背过身子朝蔺君泓深深揖了一礼,这便急匆匆地拉过哈哈大笑的葛雨明,慌不择路地上马跑远了。 元槿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笑眼弯弯。 蔺君泓一把拉过她,低声道:“他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高,不如我功夫好,还……” “还不如你白,不如你好看。”元槿打断了他,笑道:“总而言之端王爷最厉害,和谁比,都是最强的那一个。如何?” 虽然知道她是在开顽笑,虽然知道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蔺君泓听在耳中,只觉得比任何人的真心实意的赞美还动听,还顺耳。 于是端王爷轻而易举地就被拉着去了马车那边。 看着女孩儿的笑颜,他只觉得之前种种都不要紧了。 守好她,才是他最为重要的事。 到了端王府后,看到门外的一人一马,蔺君泓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几个家伙居然把贺重凌也一并叫了来。 跳下车之后,蔺君泓亲自扶了元槿走下马车。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步步前行。 到了贺重凌跟前,端王爷莞尔一笑,道:“贺大人?好久不见。” 贺重凌的视线在元槿身上轻轻地扫过,朝蔺君泓微微颔首,“端王爷,好久不见。” 两个人之间凝滞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不仅是元槿发现了。就连喊了贺重凌过来的许林广他们,也都发现了。 众人尽皆知晓,贺重凌极少有朋友,他们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但,贺重凌虽然当他们是友人,却因贺重凌待人较为淡漠,关系并不甚亲近。 只蔺君泓与贺重凌言笑晏晏,倒是看上去像是寻常友人的相处模式。 如今这般带了些警惕和戒备的场景,倒是不多见。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许林广反应快些,问贺重凌:“听说皇上要另设宗人府了?你可知具体情由?” 原本贺重凌的神色颇为平淡,元槿和蔺君泓归来后,还算稍微柔和了点。 可是说到这事儿,贺重凌的眉目冷峻了起来,周身瞬间凝起一股寒意。 “确有此事。”贺重凌颔首道:“若说缘由,许是因了年前的那件大事情。” 年前的大事虽然有,但论起来最大的那一个,却是之前杨驸马杀了婢女一事所牵连出来的大案。 当时彻查了杨驸马后,将太子和许多官员所做的龌龊事都揭露了出来。 这桩牵连甚广的案子最终将不少官员拉下马。 太子为此闭门思过,而杨驸马将被关进牢狱之中。只是因了长公主的求情,所以杨驸马的入狱改定在了年后,又延长了期限。 顾青言听闻贺重凌提起这个,颔首道:“若说因了它,倒也说得通。” 毕竟宗人府管的就是皇族和宗室之事。 如今太子和杨驸马做了“错事”,让皇上忽然醒悟过来,仿照前朝专设这个机构,确实是很有可能。 只不过,既是要新设定一个机构,定然要分出人来管制。 宗人府因着是和皇族宗室有关,所以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都是由宗室王公担任。 其中正一品的宗令,更是需要身份高贵、威望甚高之人,方能胜任。 故而许林广接着便问道:“那宗人令,皇上可是已经有了安排?” “皇上应当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贺重凌唇线紧绷,顿了顿,又道:“而且,定然是最合适之人。”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齐齐往蔺君泓那边看一眼。 蔺君泓淡笑着侧首看贺重凌,“你是说我?” “我没有这样说。”贺重凌的声音十分冷静且平淡,道:“一切看皇上的意思了。” 他虽然没有承认皇上是这个意思,但,也没有否认。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真不知他这样大动干戈何意。”蔺君泓笑道:“也不知道他特意弄了个宗人府,到底是为了那事儿,还是为了我。” 这话说得暗含意味十足。 不过,其余的少年们都还没入朝堂,说话当不得数,只能沉默。 贺重凌蹙了眉,说道:“管他是何意。你且见招拆招就是。” “多谢贺大人提醒。”蔺君泓悠悠然地道:“只不过他倒是真的煞费苦心了。” 宗令虽品阶高,且权势也高,但因管着皇族宗室之事,极其容易得罪人。 而且,稍有不慎,得罪的就是身份极高之人。 蔺君泓若真被授命这个差事,往后可是不好办。 说到这个,穆效的脸色沉了沉,低声道:“左右你婚事好了,我这休假也差不多了。过两天我就回西疆去。” 他暗道旁的不说,帮着王爷看看那个姓陶的还是可以的。 穆效是蔺君泓的好兄弟,这是全京城都晓得的事情。 虽说穆效有武艺有胆识,但陶将军一直不肯重用他。 穆效硬生生被憋得难受了,这就随口请了个长的病假,回了京城来。 陶将军也不催他。由着他继续休假。 蔺君泓听闻穆效要回去,一时间沉默。 穆效知晓蔺君泓不是特别赞同他回西疆。毕竟陶志忠那人并非良将,到时候领兵作战还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但是蔺君泓一向尊重他的决定。他若真下定决心了,蔺君泓也不会多说什么。 元槿想了想,说道:“其实西疆那边,也不用太担心。爹爹那两个被调去的副将,听说是极有才干之人。虽初到时不适应西疆气候,但时日久一些后,应当就无事了。” “再有才干又如何。” 极少主动开口的贺重凌冷不防地紧接着元槿开了口,“姓陶的可是主帅。旁人纵然一身本事,他非要冷着,那也是无法。” 说到这个,所有人眉目间就凝起了一股子郁气。 陶志忠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的就罢了。只要他不耽搁了战事,就无妨。 偏偏他任人唯亲、任人唯利。 长此以往,西疆那边,怕是要出乱子。 可是皇上不知为何,十分信任他。而且,还将邹宁扬的两个副将丢给了陶志忠。 “他们两个去了那里,是福是祸,当真难说。”蔺君泓与元槿说道。 元槿讶然。 她对正是了解得不多。平时也很少有人和她说起这些。 如今听了少年们的对话,她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两名副将到了陶志忠的手里,怕是难逃厄运。 “怎么会这样。”元槿轻声道:“那人……不是将军吗。” “将军也分三六九等。陶志忠的话,浑水摸鱼是好手。打仗却不见得行。” 思及此事,所有人都心情颇为沉重。 先皇虽和如今的皇帝性子相似,都是颇为多疑之人。 但,先皇在任用将领和官员上,还是很有分寸的。在重要的政事上,他会多听多问。 比如,他再不情愿,依然让邹宁扬镇守边关多年。 他再不信任人,只要邹宁扬“听话”,他就没有打过动邹宁扬的主意。 先皇在世的时候,陶志忠虽也跟着出战,却从未领过主帅的任命。 现在可是大不相同了。 许林广忽地一声嗤笑:“陶志忠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得了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儿,还巴巴地送进宫去了么。” 元槿倒是不知晓这事儿,问道:“他侄女是……” “陶嫔。”葛雨明在旁说道:“虽封了嫔,不过,没有专有的封号。” 那就是对陶家,皇上给了面子,却依然也是不信任的。 只不过那个“陶嫔”,元槿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 贺重凌望了她一眼,说道:“你还记得之前那只大犬吗?就是被她丢弃的。” 元槿忽地记了起来,纽扣当初被那些宫人制住的时候,宫人们好似说过,因为嫌弃纽扣个头太大而不要它的,就是陶嫔。 纽扣很聪明,而且,其实也很懂事。 它很护着自己的主人。无论主人遇到了什么困难,它都冲上去保护着。 这样可爱的狗狗,只是因为个头大了些就被丢弃,也着实可怜。 而且,在照顾纽扣的时候,元槿在它厚厚的毛发下看到了一些伤痕。 很有些日子了。想必是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有人虐待过它。 那些斑驳伤痕让元槿心里很难过。 元槿瞬间对陶嫔没了好印象。 之前的话题基本上已经讲完,元槿就顺着贺重凌的话说道:“纽扣近日可是长大了些。也长壮实了点。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她这样一问,一是想着岔开话题,不再提及之前的事情。二来,也是因为之前元槿将纽扣救下带走的时候,就是贺重凌在她旁边,所以看他想不想见纽扣。 只是贺重凌还没答话,端王爷已经在旁开了口。 “这就不必了。”蔺君泓紧了紧握着元槿的手,扬起个暖如春风的笑来,和善地道:“贺大人不爱宠物。” 贺重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元槿并不甚了解贺重凌的喜好,笑了笑,也未再提起。 不过,经了之前宗人府的话题后,蔺君泓和贺重凌间的气氛明显和缓了许多。 蔺君泓走在中间,右手握着元槿的左手,和在他左边的贺重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话题围绕的便是宗人府的事情。 他们说起了这个后,其他少年们便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一些。免得有些不该听的被他们听了去。 这个时候,大家也已经都暗暗松了口气。 谈起政事之后,很显然,端王爷和贺大人就大体恢复了以往的常态,不似前几个月那么暗流涌动了。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芥蒂到底是什么,竟是一直无法释怀的样子。 至于其他少女们…… 女孩儿们虽然也跟着来了,但是谈及正事的时候,少年们一向都是不准她们参与的。 元槿的话,原先蔺君泓就不避着她,如今两人成了亲,他就更不避讳了。所以她能顺理成章地参与其中。 可是其他少女们依然不行。之前就是远远地跟在后头。 如今葛雨明他们往后头去了,恰好就和女孩儿们汇合,在一起说着话。 贺重珊之前就也坐着马车去了宫外等着。 如今她和葛雨薇她们在后跟着,望着前面的三人。 她看看贺重凌,又看看元槿,眼中的愁郁怎么也散不开。 葛雨薇笑问她怎么了。 贺重珊低叹着摇了摇头。与葛雨薇道:“你说,怎么有那么没眼光的人呢?” 葛雨薇知道贺重珊说的是元槿,笑着反问:“你在说端王爷不好?” 贺重珊顿了顿,“你没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要我怎么说才行?” 葛雨薇语气平淡地说:“我说是,她真没眼光。那你想的那事儿就能成了?不能。我若否定了你,非要说她很有眼光。你岂不是心里更加犯堵。何必呢。” “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值。”贺重珊忍不住道:“你不知道我哥他……” 那些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贺重珊心里憋闷得难受。 哥哥怎么去求了爷爷,爷爷听闻哥哥想要成亲了,高兴成了什么样子,她都看在眼里。 偏偏太后下了懿旨…… 那懿旨怎么来的,哥哥和爷爷怕是都心里有数。 两个人都装作好似没有那件事情一般。 可她知道,爷爷是真的将那事儿抛去了,哥哥却没有。 这些天来,哥哥更加忙了。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就连昨天,他都在处理大案要案。 但是今天他们一叫哥哥,说是来端王府,哥哥就抛下所有的事情过来了…… 贺重珊想了又想,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无法抛下。 正当她郁结难解的时候,身旁葛雨薇轻轻开了口。 “你也不必顾及着我。其实,早就死心了。” 在知道他心里能装下别人的那一刻,就死心了。 因为那一刻她幡然醒悟,他不是不会不懂去喜欢某个人,而是根本看不上她。 心高气傲如葛雨薇,断然不允许自己过得那么卑微。 所以,这些天来,已经一点一点地放下了。 贺重珊一脸怪异地看着她。 自己哪里是怕她难受? 分明是不想把哥哥的糗事说出来…… 不过,这个时候葛雨薇的话让她忽地一怔。 葛雨薇笑着问道:“你不也放下了?” 往年的时候,贺重珊整天把视线放在蔺君泓身上,她们都是知道的。 这也难怪。 端王爷那样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孩儿,一旦看到了,就没法移开视线。 京里暗暗中意他的贵女,不知有多少。 贺重珊自小认识他,心中属意他,也是难免。 不过,自从蔺君泓的亲事定下后,贺重珊显然不再关注蔺君泓了。 所以,葛雨薇想,她应当也是已经摆脱了吧。 贺重珊冷哼一声,心说自己这些天心疼哥哥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想端王爷去? “告诉你,我可没你那么闲。” 贺重珊本想再冷嘲热讽几句。 可是转眼看到自家哥哥后,她心里一闷,想到哥哥这些天的纠结烦闷,她实在冒不出什么不好的词句来了。故而重重一叹,转向了一旁的许林雅,和她说起了话。 葛雨薇和贺重珊这样一番来回,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贺重珊和许林雅凑到一起了,葛雨薇就索性与杨可晴一同往里行。走了没多久,遇到了刻意滞后的几人,大家就说笑着往里走去。 只不过,这种和乐的气氛未能持续太久。 到了午宴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小岔子。 当时大家不分男女凑到了一桌上用膳,元槿左边挨着蔺君泓,右边是杨可晴。 蔺君泓那边是清一色的少年们,杨可晴的右边则依次坐着女孩儿们。 后来,贺重凌执着杯子行到元槿的跟前,说要给元槿敬一杯酒。 旁人都觉得没甚么。 毕竟刚才顾青言他们依次都来敬过了,实在寻常。 但是,当贺重凌开口,非要元槿喝下杯中酒时,原本说笑着的众人就都齐齐停了下来,转眸望向这边。 元槿的酒量不好,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坦然说过的。 偏偏贺重凌不管不顾地,非要元槿喝下一杯酒…… 这可是有些难为人了。 蔺君泓微愠,唇角勾起一抹笑,看着那一杯酒,悠悠然道:“贺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竟是想要逼迫她么?” 谁知贺重凌居然不否认。 “是。”他坦然说道:“这一杯,我定然要和槿儿喝了。” 蔺君泓恼了。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抬眸望向站着的贺重凌,凤眼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有些事情太过不甘心。所以想要让槿儿代替端王爷,和我干了这一杯。” 他这话一出口,满座皆惊。 贺重凌素来孤傲,何曾说过“不甘”之类的话来? 而且,听他语气,好似有什么事情蔺君泓对不起他一般…… 这可是有些蹊跷了。 贺重珊急了,腾地下站起来,高声喊道:“哥!” 贺重凌轻轻垂下眼帘,长睫微颤,低声道:“我没事。你坐下。” 贺重珊还想再说,被旁边的葛雨薇一把拉住了。 许林广觉得这话有问题。 为什么贺重凌不甘心,却要元槿替端王爷和他喝一杯? 他朝顾青言使了个眼色。 顾青言摇摇头,让他别管。 贺重凌把酒杯往元槿跟前递了递。 蔺君泓站起来,一把擒住他的手腕。 贺重凌神色淡漠,冷冷地望了过去。 元槿不知之前两个人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这个状态,赶忙站起来想要说和。 谁知她刚站起来,两个人同时说道:“槿儿坐下。” 元槿一脸的莫名其妙。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俩的矛盾再激化,故而坐了回去。 贺重凌直直地看着蔺君泓。 “端王爷,这是你欠我的。”他一字字,铿然说道。 蔺君泓笑道:“我欠你什么了?” “步步算计。”贺重凌轻声道。 每一步,都被算计了。 输了,只能认。 但,不甘。 “以茶代酒。”蔺君泓没有接那个话茬,坚持说道:“穆效他们和槿儿喝,都是让槿儿喝的茶。你也一起吧。” 贺重凌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忽地侧首望向元槿。 “槿儿,我只问你一句,若他不阻止,我定然要你喝这一杯,你肯是不肯?” 元槿怔住了。 她没料到贺重凌会这么问。 下意识地,元槿望向蔺君泓。 只是蔺君泓正望向别处,根本未曾看她这里。 元槿明白,这个时候,她只管说自己心里话就行了。 她仔细想了想,如果蔺君泓不阻止的话…… “我会的。”元槿点点头,“如果你非要我喝不可,我会接受。”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有些惊愕。 旁人怎么劝,她都不肯喝。 不过贺重凌硬要她饮,她却肯答应。 但是转念一想,所有人都有些释然。 因为杨驸马和春华那个案子,元槿一直欠贺重凌一个很大的人情。 她这样破例,情有可原。 贺重凌双眸紧闭。 许久后,他举起杯中酒,对着元槿认真说道:“敬你。” 紧接着,他一饮而尽。 贺重凌淡淡地转过身去,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多说一句话,也不再多看一眼。 他周遭自成隔绝之地,旁人谁也无法插入半分。 直到临走前,他才再次开了口,却是叮嘱元槿要注意身体。 祝福的话,自始至终,没有半分。 元槿有些好奇贺重凌今日为何如此。但看蔺君泓好似不想对此多说,她就没多问。 友人们走后,蔺君泓就将府里的人都叫到了一处,让大家依次见过元槿。 总管把府里的钥匙还有各处的牌子尽数给了元槿后,府里的管事又将府中之事的惯常处理方式与元槿说了。 而后,账房的人又捧上了账本。 蔺君泓就当着左右人的面与元槿道:“你看看习惯不习惯这般做。若是不习惯,你想了怎么合适,吩咐下去就是。若有不明白的,尽管唤了他们问。如果有要事去办,寻繁兴他们。你尽管下手去做,不必为难。” 元槿知道,他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同时也是说给府里所有人听的。 她知道端王府被管理得极其严谨,也正是因为这个,王府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旁人根本插不进手来。 既保了端王府的安宁,也让蔺君泓在这里十分安心,根本不必如在外面那样处处担心。 元槿笑道:“诸事依着以前的来就是。我慢慢看看,就也习惯了。” 端王府的处事方式与别处不同。蔺君泓没料到她竟是愿意习惯端王府的处事方式。 他先是心中一动,涌起暖流。而后,心下又有些黯然。 若非外面处处危机,他这里又何必这般提防! 若非是端王妃,她又何必改了以往的行事习惯? 蔺君泓心中疼惜,执起她的手轻轻吻着,说道:“往后我必不让你如此难做。” 他不管不顾,想亲就亲了。 但元槿在众目睽睽下,还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 偏偏眼前的都是他的手下,她不好怨他什么,免得落了他的面子。 故而只能硬生生在各色的目光下,任由他这般做了。 最后脸红闹得通红,反倒被他笑了会儿。 好在接下来没多久,就是各处田庄铺子的人来见过当家主母。元槿倒也没来得及害羞多久,就又重新投入了会见之中。 她没料到,蔺君泓居然有那么多的产业。 原本单看明面儿上的就已经很多了,如今待到各处的管事们一一来禀,她才晓得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元槿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长长的单子,有些缓不过劲儿来,转头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不想瞒她。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只得简单说道:“原先父亲很看重我,所以赏赐了我很多东西。然后我就积攒起来,买了田庄铺子。有时候遇到会做生意的人,就请了来当管事。久而久之,就那么多了。” 元槿默默地理了理单子,暗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 总有些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好。 打仗也行,文课也好,音律也极佳…… 如今才知道,就连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 好似没什么能难得住他一般。 这真的是需要天分,羡慕不来的。 于是她干笑着赞了几句后,只能闷头去看单子了。 没多久,头上被轻叩了下。 元槿怨念地抬起头来,却见蔺君泓正笑着看她。 “怎么这个模样。这是嫌弃我了?”端王爷一本正经地问道。 元槿哭笑不得。 “不嫌弃就好。”蔺君泓帮她整着桌上的东西,“往年的时候,我赚了大把的银子,却没处花。结果攒了这么多。理起来是有些麻烦。” 他这话说得随意,语气也十分淡然。 不过元槿听了那个“没处花”,倒是很用心地想了想。 蔺君泓其实是个十分随意的人。 他并不是太注重这些外在的东西。衣物装饰,都是很不错的,但不是顶级的。 吃食之类,就更随意了。有什么吃什么。 如果她在的话,厨里还会置备些特别的东西。如果她不来,压根就是很家常的饭菜。 这样说来,蔺君泓好似是真的没甚花钱的地方。 ……想想也挺可悲的。 他根本就没有特别的喜好。也没有特别关注的事物。 不是不愿去寻找自己喜欢的,而是没时间。 大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战场,成日里不停地打仗、守卫河山。 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如同京中的世家贵族子弟那般肆意玩耍,锦衣玉食。 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他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不得不离了战场。 而今又要被皇帝任命到宗人府去。 元槿越想,越是心酸。 她都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握紧了蔺君泓的手的。 不过,缓过神来后,她万般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往后——” 她本想说,往后我和你一起,必然会照顾好你的。 但是仔细想想,又很有些心虚。 因为,两人相识以来,好像都是他在照顾她。而她在他的体贴呵护下,还没机会照顾他。 ……等以后她做到了再说吧! 现在讲出来,好似是个空口白话一般那么不可靠。 谁知蔺君泓听了她前半句话后,很是耐心地在等她后半句说出来,“往后怎么样?” 元槿眨眨眼,相当镇定地说道:“往后,有我在,你就不怕没人帮你花钱了。到时候万一给你用光了,别后悔就行。” 蔺君泓没料到她居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嘴唇。 “尽管用。旁的不说,养你还是很足够的。” 指尖感受着那润润的柔软,他倾身而至,喃喃着吻上她的唇。 “你这小丫头。就是嘴硬。” 刚才她眼中的怜惜,他看得一清二楚。 偏她不肯说。 可是,即便不说出来又如何? 他知道她心里有他,这就够了。 第二日一早,元槿全身倦懒,赖在床上不想动弹。 蔺君泓这次不敢晚叫她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亲自给她穿了衣裳,开始准备梳妆打扮。 今日是回门日,可是不能误了时辰。 不然的话,如果邹家人知道他把小妻子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又一夜…… 岳父大人和大舅哥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62|.9.新|章 因着邹宁扬即刻就要启程往福建去上任,所以将军府里如今忙碌一片。 “幸好早先听了槿儿的,已经将一批东西送了过去,不然的话,如今怕是更要忙乱。” 邹元钧边和蔺君泓往里行着,边如此说道。 之前邹宁扬想要全力准备女儿的婚事,没有将自己的事情提上日程。 还是元槿坚持着帮父亲整理了好些东西,又让人早早地就往福建去了。 如今邹元钧说的,便是这件事。 今日是元槿回门的日子。 他和邹元钦都往国子监和清远书院告了假,专程看望妹妹。 兄弟两个从一大早开始,就派了人去大门外候着,看看小夫妻俩什么时候归家。 等了些时候,人还没来。俩人坐不住了,索性亲自出马,轮流往外头去看。 结果,这一回邹元钧过去的时候,脚还没站定呢,就望见王府的马车往这边来了。 蔺君泓这次没有骑马,依然是和元槿同坐在车里。 邹元钧本还疑惑为什么要这般,初初想了下没有明白,便高兴地迎了过去。 可是,看到妹妹半睡半醒地被端王爷抱下了马车后,邹大公子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了。 “你们这是——”话问到一半,戛然而止。 虽然邹元钧未曾娶妻也未曾纳妾,但是作为男人,一些事情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 他瞪着蔺君泓,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元槿没有发现大哥的异状。 看到哥哥后,她十分高兴,精神都好了许多,笑着说道:“大哥怎么过来了?” 她面颊微红,气色极好。声音娇娇软软的,比往日里还要娇媚动听许多。 邹元钧看她笑得开心,心里头这才舒坦了些。 又看蔺君泓扶着元槿站好后,躬着高大的身子,细细给她整理着衣裳下摆,又不时地前看后看,将每一处都照顾妥帖,十分用心。邹元钧方才暗松了口气。 元槿双腿发软,走路姿势都有些和平时不太一样。 蔺君泓初时还握着她的手,让她借力往前走。后来发现这样她依然不舒服,索性将手臂微弯,让元槿勾着他的有力的手臂前行。 邹元钧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脸上忽地泛黑忽地发白,缓了许久,终是自欺欺人地不去留意这些了。 只要妹夫对妹妹好,别的他不强求。 他暗暗思量着,过会儿少不得要帮着掩饰几分。 省得父亲发现后离了家都还要担心妹妹,无法安心。 邹元钦年纪还小,又是镇日里光知道读书的,丝毫都未开窍,自然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但邹宁扬又怎会不知? 即便有邹元钧在旁半遮着打掩护,邹宁扬还是一眼就瞧出了元槿的“不对劲”。 邹大将军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只可惜他是父不是母,无法对此事过多置喙。 他心里头闷着一股子气,缓了好半晌,待到小夫妻俩行礼问安后,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些。 邹宁扬是大男人,又是武将。虽心中挂念着女儿,到底说不出那些什么教导夫妻俩要和睦的话来。 他只是点点头,与蔺君泓说道:“你要好好照顾她。” 蔺君泓紧了紧握着元槿的手,诚恳道:“父亲放心,我会的。” 邹宁扬点点头,看女儿站着也辛苦,就有些僵硬地唤了人来,扶着夫妻俩坐下。 蔺君泓不耐烦让丫鬟婆子近身,一句话不说,冷眼一扫,就没人敢靠近了。 周围没了闲杂人等,端王爷舒坦了许多,这就环顾了下四周。 如今已经是春日,虽然天气转暖,却依然有些寒凉。虽然有些椅子上已经撤去了锦垫,不过,还有好几张依然铺着。 蔺君泓特意选了有锦垫的椅子,让元槿挽了他的手臂,走到那椅子旁。低声说了几句,让小妻子在那软软的垫子上坐了。 邹宁扬初时还冷冷地看着,到了后面,神色终究是真正和缓了许多。 邹元钦看父亲和大哥都光盯着看不说话,就说道:“姐夫,莫少爷这次考的如何?” “莫书涵?” 蔺君泓问了声后,又顺手从旁边给元槿拿了个靠枕塞到背后倚着,这才择了紧挨着她的位置坐了,说道:“应当是没问题的。” 邹元钦微笑着点头,“也是。莫公子若考不中,旁人怕是更没戏。” 这样一打开话题,邹宁扬和邹元钧就也顺着科举一事接上了话。 一时间,气氛倒是极为和乐。 不多时,有人来禀,说是老太太来了,正在府外候着。 邹宁扬微微蹙眉。 邹元钧暗暗郁闷——祖母好似病得时日稍短了点。早知如此,应该持续到回门后才好。 再不甘愿,面子上的事情终究是要做一做的。 邹宁扬就让人将老太太请了进来。 比起往日来,老太太已然憔悴了许多。 虽然看上去没甚大碍,但是脸上的皱纹深了不少,而且,脸色也开始泛黄发黑。一看便不是富贵祥和之貌。 邹宁扬让人看座,而后问道:“不知老太太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当初老太太走,他就和老太太说清楚了,还特意快速寻了人来做了个见证,签字画押。 ——他给老太太管着的那些田庄铺子,原本是为了全家人吃用,特意划到了公中让老太太支配的。如今,就尽数送了她。还有二房现在住着的宅子,也送给了二房。 白白地给了他们这许多东西,只一个交换条件。 往后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虽然这事儿上看似是邹宁扬吃了亏,赔了不少银钱田庄铺子进去。 但这些对邹宁扬来说,远不如一个“平静”来的重要。 田庄铺子,他根本不缺。 银钱,他多得是。 他只希望儿女能够安安稳稳顺顺遂遂地过着,不要有闲杂人等过来打扰。 至于赔些东西,无妨。 他再赚就是。 自己身强力壮的,再怎么着,都能让孩子们过舒坦了。 所以,如今看到老太太特意选了元槿回门的日子过来一趟,他的脸色到底有些不太好看。 若先前挣扎着说要参加婚礼是想给孙女儿一个祝福,那么回门这一天专程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邹宁扬说话的时候,语气颇有些不善。 老太太发现了,顿时气得有些呼吸不畅。 不过,转眼看到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的端王爷,她到底是扬起了个笑来,端端正正地往前行着,在上首的位置落了座。 “我过来是想送张请柬的。” 老太太神色慈爱地说道:“之逸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就在一个月后。想着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就特意来了一趟。” 她跑到二房那边,为的就是阻挠杜之逸和邹元桢的亲事。 果不其然,杜家人听说后,坚决不同意杜之逸娶邹元桢。 而后杜家人快速地给杜之逸安排了一桩婚事。 老太太对此很满意。 此时她让身边的蒋妈妈把请柬拿了出来,又让蒋妈妈分派下去。 蒋妈妈老脸通红,低着头先是走到了邹宁扬跟前。 邹宁扬扫了一眼,往后一歪身子,直接靠到了椅背上,远离那通红的纸张。 “我等下就要去福建了。一个月后的事情,与我无关。” 老太太就使了个眼色,让蒋妈妈给邹元钧。 谁知邹元钧头一扭,拽着邹元钦说话去了。而且口若悬河,毫不停歇,直接把这几个月的时事给捋了一遍。 邹元钦也很给面子。 论时事,他不如在国子监读书的邹元钧。不过,他走偏门,愣是从京兆府的奇事说到了刑部的疑案,而后话题一转,绕到了大理寺的重案。 蒋妈妈站在两人面前,十分尴尬。 她在老太太的示意下,转身要往元槿那边走。 谁知元槿听到邹元钦侃侃而谈的话后,忍不住笑了。 她没有看到蒋妈妈过来,已然和蔺君泓低语道:“我都没发现哥哥那么能干。往后见了贺大人,我可得向他举荐一番才行。” 蔺君泓一听元槿提到贺重凌,顿时嗓子眼儿里就开始泛酸,轻哼道:“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诸多官员,哪里只他一个?到时候看看谁有空,叫了来就是。何必非要找他那么麻烦。” 元槿就笑,“我非要找贺大人。你管我。” 蔺君泓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是在故意堵他的话。 岳父大人和大舅哥在,他不好多做什么,只能笑着捏了捏小妻子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眼看着元槿的耳朵开始泛了红,端王爷这才作罢。 蒋妈妈直接被四个半大的少年少女给无视,有些无措。 老太太倒是沉得住气。 她从蒋妈妈手中抽走了请柬,拿到蔺君泓跟前,说道:“过一个月是我哥哥的嫡孙成亲的日子。端王爷若是无事,不如一同来参加喜宴。” 蔺君泓抬眼看了看老太太,笑道:“你哥哥的嫡孙?” “正是。”提到杜之逸,老太太还是很有些自豪,“这是个十分上进的孩子,很是能干。他如今在太子府里当西席,颇得太子赏识。” “太子府。上进。能干。” 蔺君泓将这几个字句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忽而笑了,与老太太道:“这婚事,我们都不能参加。” 即便是地位尊崇如端王,这样直截了当地拒了这个邀请,老太太也没法遮掩表情,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挺直了脊背,语气僵冷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难不成我这老骨头竟是请不起王爷了吗。” 老太太是想拿着自己端王妃祖母的身份来压蔺君泓。 但蔺君泓根本不理会这一茬。 他勾唇一笑,说道:“不过是个没品阶的小子罢了,还指望我们能出席?” 老太太气道:“他可是槿姐儿实打实的表哥!” “端王妃的外家姓高!” 看着老太太变幻莫测的神色,端王爷冷冷一哼。 “我端王府里,即便是个厨里帮忙的伙夫,那也是得过三等授奖的兵士。他不过是个无功名无品阶的白身。老人家这是哪儿来的底气来请人?” 老太太被蔺君泓堵得没了话。 她看着邹宁扬和邹元钧、邹元钦,刚要开口指责,被蔺君泓抬手止住了。 蔺君泓不动神色地朝邹宁扬父子三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沾这事儿,由他来说。 邹元钧、邹元钦拿不定主意,去看邹宁扬。 邹宁扬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 蔺君泓朝老太太又是一笑,说道:“我奉劝您一句,别打扰我家的人。真要排资论辈,你们可是担不起。” “我生的儿子,我养的孙子,端王爷如今告诉我‘担不起’?” 老太太端正地缓缓地坐到了蔺君泓对面,“这话即便拿到皇上面前,怕是也站不住脚的。” “说到皇兄,我们还真可以拿他来论一论。” 蔺君泓有些不耐烦了,抬指轻叩着桌案,“蔺天诚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那个叫杜什么的,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罢了。真要论起来的话,他们可是比端王妃低了一一个辈分,比起岳父大人,更是低了两辈。”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这样说起来的话,老太太是那边的人,按照那边排资论辈。我父与我兄是这边的人,从我这边排资论辈。” 端王爷缓缓收指,莞尔一笑,“您老人家和我父还是一个辈分的。” 老太太一听他直接把邹宁扬叫成“我父”了,她却还只是个“您老人家”,连句称呼都没得上,顿时气极,拍案而起,“我是你祖母!” “恕我直言,您为了些银钱和铺子,已经签字画押,绝了这边的关系了。”蔺君泓说道:“不只是京兆府,为免往后出岔子,我特意让人在刑部和大理寺都将此事备了案。” 这事儿邹家人都不知道。 邹宁扬也有些讶异,“王爷这是……” “嗯,我家王妃有关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得妥当一些。免得往后再出意外,让她烦心。” 蔺君泓勾着元槿的指尖,侧首与邹宁扬说道:“往后有了宗人府,也一并报上去就是。” 设置宗人府的事情,邹宁扬也有所耳闻。 认真说来,无论是往三司的哪一处报上这种事情,怕是都要经过重重关卡方才能行。 更何况是专司皇族宗室之事的宗人府? 不过蔺君泓将这事儿说的那么云淡风轻,邹宁扬也不好过多置喙,只得轻轻点了下头。 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站在那里,全身都有些微微发抖。 蔺君泓勾勾手指。 繁武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爷。” 蔺君泓指指老太太,“送客。” 繁武应声,朝老太太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太大怒,对邹宁扬道:“你就这么由着一个外人欺负人?” “老太太先是觉得杜家比邹家亲,后又觉得二房比大房亲,再后来,全邹家都比不过太子府去。一次次地将我儿置于危险的境地。但是端王爷却处处维护我儿,保她安然无忧。” 邹宁扬平静地说道:“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老太太气极,也顾不上体统了,大跨着步子就要朝邹宁扬行去。 结果,斜刺里闪出一个人来,将她拦住。 “邹老太太,这边请。”繁武朝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太冷哼道:“你什么人,竟然也敢来拦我!” “先皇御封王府一等侍卫,从三品。殿前行走。”繁武沉声道:“老太太身无诰命,本官请您出府,还是可以的。” 当年邹宁扬立了大功,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并未为母亲请诰命,而是为亡妻请了个一品诰命。 故而高氏是有品阶的,老太太却没有。 繁武这话一出,老太太又气又怒。 但是她再怎么样,也不敢和个从三品的高官对着做。最终只能在繁武的一路“护送”下,出了府。 经了老太太意外到来这一件事后,很奇异的,蔺君泓和邹宁扬父子几个之间的隔阂少了许多。 邹宁扬甚至把蔺君泓单独叫到书房去,促膝长谈了两个时辰。 元槿看了几次,他们都没出来。 她忍不住跟哥哥们抱怨,说是爹爹有了女婿就不要她了。 “今日分别后,下一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呢。”元槿说着,颇有些伤心,“结果,道别的话都来不及多说几句。” “谁说来不及讲了?”邹宁扬的声音忽地在他们身后响起,紧接着是他的一阵爽朗大笑,“说罢,槿儿有什么要说的,我一定会好好听。” 元槿哪里料到父亲忽然就出来了?而且,还把她的抱怨尽数听了去。 对着哥哥们戏谑的眼神,她红着脸憋了半晌,讷讷不得言。 蔺君泓笑着走上前来,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温声道:“往后你想念父亲了,我带你去福建探望就是。而且,父亲也不见得会在那里待很久。你又何必这般伤怀。” 元槿明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却还不由得期盼着问道:“真的?” 蔺君泓说道:“我哪里骗过你。” 邹宁扬看着他们两个,心下宽慰。 因为之前的促膝长谈,午膳的时间耽搁了不少时候。 邹宁扬吩咐了摆上午膳,这便凑着中间摆膳的时间,把孩子们叫到书房里叮嘱一番。 他将府里的事情安排给了两个儿子。 最后,他特意留下了元槿,与她说道:“王爷是做大事的,英武果决,偏偏拗不过你。槿儿性子柔软,心善,却要记住,万万不要拖了他的后腿。小事上听你的,可以。大事上,莫要阻了他。” 元槿不知父亲和蔺君泓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她知道,父亲特意对她说了这样一番,定然这是掏心窝的话,就认真地应了下来。 午膳后,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蔺君泓和元槿便往回赶。 ——邹宁扬明日就要离开,今天还要继续收拾行装,晚膳若还在邹家用的话,少不得要耽搁了邹宁扬的安排。 将要和父亲分别,元槿有些伤感。 蔺君泓和她一同倚靠在车壁上,揽着她,和她聊着些往年他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借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多时,车子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车夫行礼问安的声音。 两人撩开车帘往外看去,才发现竟是遇到了徐家兄妹。 元槿可是很久没有遇到他们了。 先前她生辰的时候,听说他们去过,只不过被那闹事的“柔弱女子”给阻了脚步,未曾进邹家。 两人成亲的时候,徐云灵没来。 徐云靖参加了喜宴,不过,元槿依然没有见到。 端王府的车子是徐云靖骑马拦下的。 元槿知晓徐云靖许是有事情和蔺君泓说,便跟着下了车。 看到对面也下了车的许久未见的徐云灵,元槿颇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思及之前贺重凌所说,徐云灵向他说出杨驸马嫌疑一事,元槿对徐云灵的印象已然改观了不少。 因此,当徐云灵向这边走来的时候,元槿朝她笑了笑。 徐云灵之前脚步有些迟疑,神色也有些犹豫。 元槿这个笑容给了她莫大的鼓励,让她脚步加快了不少,赶了过来。 两人许久未见,以往又针锋相对惯了。如今乍一和善相对,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奥。 刚开始的时候元槿和徐云灵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谈谈衣裳,谈谈天气。 谁知没过多久,徐云灵忽然说道:“那时候,多谢你的提醒。只是当时我不懂事,不知道你是好心。后来想想,若是听了你的,很多事情许是就不会发生了。” 元槿茫然。 她曾经提醒过徐云灵什么? 俩人在沧海阁里针锋相对那么久,她居然还会圣母地去提醒徐云灵么? 徐云灵一看她表情就明白过来,顿时微微笑了。 “你许是不记得了。你和我讲过,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当时我还说你行为鬼祟来着。” 元槿知晓,现在最不想让徐云灵提到、只肯用“他”来含糊指代的,定然是杨驸马无疑。 没料到她居然主动提起了杨驸马。 徐云灵这样一说,元槿倒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了。 当时是徐云灵跟着姚先生学琴的日子。 那天徐云灵去得晚一些,元槿和杨可晴都端正坐在屋子里了,她还没到。 姚先生翻了翻书册,发现有一本没有拿。就让元槿过去一趟取来。 元槿出屋往那边行,走过院门的时候,恰好见到徐云灵和杨驸马在外头树下说话。 其实那时候元槿不过是顺眼一瞄瞧到了而已,并没当回事。毕竟两个人只是说话而已。元槿遇到了杨驸马,也会礼貌地讲几句话。 对方两人见到她后,却是道了别分开。 这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儿,元槿没多想,进到放书籍和材料的屋子,拿出了姚先生想要的那一册书便出来了。 谁知徐云灵已经进来了。而且,就在屋子外头等着。 一看到元槿,徐云灵就语气不善地开了口:“刚刚你鬼鬼祟祟地偷看什么?” 她的语气谴责中带了理所应当的颐指气使,元槿被气笑了,驳道:“我堂堂正正在院子里走,堂堂正正地目不斜视。转方向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那个地方。你这‘鬼祟’的帽子,当真是乱扣的可笑。” 徐云灵用眼角鄙夷地看她。 元槿懒得搭理,心说若真是问心无愧,怕人看做什么?既是怕被看到,就不要和他说话。 故而她道:“你还是别和杨驸马走太近了。话都不要说才是最好。” 徐云灵当即驳斥她。 元槿不记得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因为姚先生在屋里等着用书,她讲了几句就没再搭理徐云灵,自顾自进屋去了。 如今偶然相遇,被徐云灵说起那事,而且还特意道谢,元槿还是很有点心虚的。 毕竟当时她并非是好心提醒才那么说。 元槿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地说道:“事情都过去了。就……这样吧。” 徐云灵笑了笑。 元槿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担忧徐云灵的境况,故而问道:“你如今还好吗?” 徐云灵的眼神瞬间愈发柔和起来。 不远处徐云靖的声音传来:“云灵你在和王妃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声音渐渐离近。 徐云靖和蔺君泓在往这边走来。 徐云灵往那边看了眼,低低说道:“我和他,就互相送过几次东西而已。”顿了顿,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说罢,不待元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徐云灵已经稍稍退后两步,离元槿远了些。 她深吸口气,眉端拧起,说道:“王妃真是爱操心的性子。什么都要多管一管。” 元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时间有点缓不过神来。 之前还柔声细语地跟她道谢,而且看上去脾气还很不错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看她这样,元槿也来了火气,恼道:“徐姑娘可真是好性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徐云灵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里泛起了雾气。 “我原先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样爽直的性子。原来我当真是识人不清么。”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着,朝天快速眨了眨眼,将心里的所有思绪尽数压下。 而后,徐云灵心平气和地走到已经临近的蔺君泓的跟前,行礼说道:“恭喜王爷王妃。祝王爷王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恳切至极。连徐云靖都有些意外,多看了她几眼。 徐云灵并未留意哥哥的眼神。 行礼祝福之后,她顿了顿,轻声说道:“王爷,萧以霜要来京城了。” 提到这个名字后,徐云靖脸色微变,拧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何时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说过。” 徐云灵说道:“前几日见到三皇子妃的时候,三皇子妃说起来的。” 萧以霜是三皇子妃出阁前的手帕交。当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 和以容貌博得青睐的邹元杺不同,萧以霜才学出众,又因品行极好,让人交口称赞。 只是三年前她母亲过世,她痛苦不已,回了祖宅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期满,这便要回京来了。 蔺君泓听了后没甚表情变化,点点头嗯了声。 元槿有些奇怪徐云灵为什么要提起这个。疑惑地看了过去。 徐云灵回给她了个眼神,示意让她去问蔺君泓。 元槿这才晓得,刚才的话,看似是说给蔺君泓听的,其实徐云灵是在抛给她某种讯息。 只不过徐云灵故意当着蔺君泓的面说,也让她有了个可以问蔺君泓的由头。 和徐家兄妹道了别后,元槿便和蔺君泓上了马车离开。 想起萧以霜的事情,元槿愈发不明白起来。 为什么徐云灵特意和她说起这个来? 蔺君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思量许久后,蔺君泓说道:“莫不是她也要考静雅艺苑吧?” 元槿慢慢地侧首看他。 不对。 徐云灵在说起杨驸马的事情后,提醒她的这个。 元槿轻咳一声,语气十分平淡地问道:“那个萧姑娘,是不是和你很熟?你怎么觉得她会考艺苑的?” 女孩儿虽然脸色看着十分平静,但眼睛里分明冒着不知名的小火苗。 “算认识。不算熟。” 蔺君泓哑然失笑,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乱想什么呢?我哪里会多管旁人怎么样。不过是想着你今年要考艺苑,所以在考虑,徐云灵这样提醒你会不会是和这个有关系。” 听闻他这样讲,元槿把这事儿在心里绕了个圈,不得不说,他的想法还真是有可能的。 一个才女,即便当时在京中再负有盛名,但远离京城好几年,已经风光不再了。 能够最快速挽回声誉的办法,便是考上静雅艺苑,一举夺名。而后再在艺苑中取得极好的成绩,继而受到万众瞩目。 其实元槿本打算再过一两年再考艺苑的。 毕竟她学的时日不算太久,考得上考不上的几率各占一半。 不过姚先生劝她去考。 “你肯努力,学得十分扎实,也进步很快。考入艺苑后,各项知识都有专门的先生去教,比起我的笼统教学来,更是有用。而且……” 姚先生极其难得地顿了顿,最终看元槿太过紧张,她终是笑着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而且,我在那里代过一段时日的课程,知晓她们考核的侧重之处。一一和你说了,即便学的时日短些,也是有可能进去的。” 元槿一听这话,终于眼前一亮。 杨可晴在旁边摇头晃脑地直叹气,“小舅母,做人啊,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不然的话,怕是要遭受挫折的。” 她这样小大人一般地说出这种话,别说元槿了,就是姚先生都早已习惯了。 姚先生笑道:“槿儿学得很好,以她的底子和努力程度,适应艺苑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我只不过稍加指点罢了。更何况,参加考试的人中,想方设法应付过关的人十分多。我们这般,不为过。” 她是把元槿一手带进门的师父,对没有母亲又和家中女性长辈不亲近的元槿来说,可算是亦师亦母了。 因此,即便元槿嫁人后成了王妃,姚先生依然一句“王妃”都没叫过,依然叫着她的名。 对此,元槿十分高兴,和姚先生更是亲近起来。 听了姚先生这番话,杨可晴欢喜极了,美滋滋问道:“那过几年我考的时候……” “你考的时候,一板一眼按规矩来。”姚先生说道。 杨可晴哀叫一声,“不公平!都是先生的学生,先生却偏心!” 姚先生笑道:“元槿时间紧,只有这几年的时光可以去学。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怎么一样?” 元槿已经嫁了人。 不过,认真说来,她倒是头一个嫁了人后还愿意去考艺苑的。 考艺苑的缘由,不过是两个罢了。 一种是身份已经足够高的少女,想要博得好的名声或者是想要学得更多的知识,给自己镀镀金。 另外一种情形,人数要多很多。 少女们的出身要么一般,要么是自己觉得还不够高。想要借着才学让自己更加出类拔萃,往后谈起婚事的时候,能够有更多的底气、攀得更好的人家。 前一类女子,之前如果没有考上,嫁人后基本上就开始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就无暇再去理会考艺苑之事了。 后面那种情形下,嫁了人后已经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考已经没了任何意义。更何况也要相夫教子,自然没有精力和时间。 元槿则不同。 年纪小,受到夫君疼爱,近几年不会考虑生育之事。婆母又在宫中,无需近前伺候。 有时间大把的时间可以学习。 姚先生让她尽快考进去也是这个缘故。 早点考进,可以早点学习。免得以后长大了有了身孕,就没机会了。 “往后的课程,若是有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竹园一直给你留着,时常来住就是。”姚先生道。 她这样讲,是因为知道元槿即便考上了也可以时时回家。 蔺君泓早已撂下话了。 旁的艺苑女学生十五天归家一次,可以。 但他家王妃是成了亲的,考进去后,怎么着也得天天接出来才行。 端王爷发了话,想必没人会反驳。 而且元槿是头一个成了亲还去考的。若真考中了,对方应当也会适当对她放开这一个条件。 杨可晴眨巴着大眼睛,期盼地说道:“可以天天都来沧海府邸住!” “嗯,是可以。”姚先生慢悠悠说道:“这话你和端王爷讲去。” 一听要和蔺君泓争元槿,杨可晴顿时泄了气,一声不吭了。 小舅舅那么小气的,才不会答应呢…… 元槿则是万分无奈。 ——周围的人,包括姚先生、杨可晴,包括蔺君泓和哥哥们,还有爹爹,都认定了她一定会考上。 甚至,都在安排她考上后的相关事宜。 可问题是她得考得上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家就都筹划开以后的事情了…… 元槿觉得,压力还真挺大的。 虽然提起萧以霜后说到了考静雅艺苑的事情,但蔺君泓生怕元槿多想,少不得要对萧以霜的事情解释一番。 为此,端王爷特意地仔细回忆了下。 说实话,有事没事就爱往蔺君泓身边凑的女子多了去了。他还真没太留意过那个谁。 仔细想了想,脑海里依然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其实我真不记得她了。”他十分老实地说道:“莫说我了,就是顾青言和葛雨明他们,恐怕她都是沾不上边儿说上两句话的。” 端王爷的这话,元槿可是不太信的。 能让徐云灵特意当着蔺君泓的面来提醒她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或许蔺君泓不知道,或许蔺君泓没有留意,不过那个萧以霜,定然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自家夫君不在意,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元槿轻哼道:“往后你见了她,不准多看她一眼,也不准和她多说一个字儿。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要怎么样?” 元槿想了半天,都想不到该怎么惩罚他。 端王爷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她罚? 元槿咬着唇憋了很久,后半句都没想到怎么接。 “总而言之,你不许理她就是了。” “除了你我理过谁?”蔺君泓点了点她的鼻尖,“小丫头,就是没事爱吃醋。” 修长的指划过她的脸颊,停在了她的唇角。 “可我就喜欢你因我拈酸的这种小模样。怎么办?” 他轻笑着看她羞得别过脸去,探身而上,细细密密地吻了过去。 如今两人已是夫妻。 元槿再没了以往的顾虑,揽住他的脖颈,随心所欲地回应着他。 “若我多理旁人一下,你就罚我不准上你的床。”蔺君泓紧搂着她,喘息着轻声低喃,“只能看不能吃,硬生生憋死我。你看如何?” 元槿已经脑中混沌一片。可他这话太过羞人,她下意识就横了他一眼。 转念昏沉沉地觉着好像这提议也不错,她就又点了点头,在他唇边落下了一个吻。 这男人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了去。 只是她一个人的。 元槿堵了口气,想着他以前待她的那般的模样,试着伸手往他的衣服里探去。 之前被她那含羞带恼的眼睛看过来,又是水汪汪的娇媚模样,蔺君泓早已按捺不住了。再被她这样主动撩拨,顿时身子燃了火,再也没法忍耐。 当即把她按在了车上,覆身吻了上去。 不同于刚才的浅尝辄止,这一次,却是热情至极,处处燃火。 元槿几乎无法喘息。刚刚得了点呼吸空气,就尽数被他夺去。 大手在她身上摩挲游走,撩起一阵阵震颤和酥麻。 身子早已瘫软,无力抵抗,只能承受。 听着外面的车轮轱辘声,元槿终是脑中存了一丝清明,在他解她小衣带子的时候,开始挣扎起来,用手去推。 蔺君泓被她之前的主动撩拨得早已不能自控。看女孩儿不肯,他一把握住她乱动的手,单掌按在了她的头顶。而后一手快速将她小衣撕碎,拉开她的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颠簸的车中,感觉尤其得明显。 身下是晃动的车子,身体里是快速冲撞的他。 双重刺激下,元槿近乎崩溃。 初时她不敢呻.吟出声,只能咬着牙憋着。 到了后来,却是意识渐渐模糊,忍也忍不住了,低泣着喊叫出声。 蔺君泓没料到在这里竟是这般畅快。 他不想停下,也停不住。 粗粗喘息之中,朝外命令了几句。 车子驶到郊外,绕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方才往京中回转。 63|.9.新|章 元槿是被蔺君泓直接抱到篱落斋去的。 还没到端王府,她就累极昏睡了过去。车子停下的时候,她根本已经睡得很沉了,呼吸绵长,连小指头也不待动一下的。 蔺君泓不愿让旁人看到小娇妻的美艳模样,提前让四卫进去取了宽大的薄被。 车子一停下,薄被就拿到了。 蔺君泓将女孩儿裹了个严严实实,一点春.光也不露出,这才亲自抱了她下马车,而后一路直接抱进了卧房。 孟妈妈和几个丫鬟之前离了将军府后,就和元槿她们的车子分道扬镳,并未紧跟在后面。 她们早就到了端王府,一直没等到蔺君泓和元槿。本以为两人或许是去逛铺子了,就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在府里翘首以盼。 谁知等来的却是元槿被包裹着的情形。 而且还没动静。 更有甚者,四卫神色冷肃,紧跟在蔺君泓的后面。 但凡有人想要靠近疾步前行的蔺君泓周遭一丈以内,四卫都会用那杀人的嗜血眼神横扫过来,让人心惊胆战,止不住地往后退。 孟妈妈她们就吓坏了,不住往捂得严实的元槿那儿瞅。 ……这是昏过去了还是受了伤? 几个人都紧张得半死。 葡萄吓得说话都发颤了:“孟、孟妈妈,姑娘、姑娘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一紧张,连称呼都忘了改。 樱桃赶紧默念了几句“坏的不灵好的灵”,晃了晃葡萄手臂,“瞎说什么呢?王妃大吉大利,好着呢!” 秋实也说:“看样子不像是有事。” 如果有事,王爷不该只是焦急才对。 或许……得急疯了吧…… 忐忑不安了许久。等到了四卫之一的繁兴折转回来。 几人齐齐上前,问是怎么回事。 繁兴神色紧绷,十分淡定地说道:“王妃睡着了。” 孟妈妈一脸疑惑,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真的只是这样? 秋实不放心,喊上了樱桃想要过去看看。 繁兴叫住了她们,迟疑着说道:“王妃醒前莫要去打扰了。繁英和繁武正守着。” 她们这才歇了这个打算。 不过,听闻四卫中的两个在那里守着,到底也放心许多。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四卫哪能闲得住? 孟妈妈看看天色,想到元槿还没用晚膳,就往厨里去,催着他们准备饭食去了。 只不过,晚膳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直到月上中天,元槿也还没起来的迹象。 葡萄过去问了好几遍。 后得了蔺君泓的吩咐,说是王妃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让她们先去睡,不必等着伺候。 几人这才犹犹豫豫地去歇下了。 她们全部打着哈欠沉入梦乡的时候,蔺君泓却在篱落斋的卧房里,侧身躺在元槿的旁边,轻握着元槿的手,看得目不转睛。 望着小妻子睡得沉沉的模样,他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欢喜的是,他和她终于在一起了。她终于是他的了。 心疼的是…… 他掌控力也太差了点。竟是把她折腾得最后晕了过去。 不过,倒也不后悔。 再来这么一回,他知道自己还是忍不住,定然还是做出一样的选择。 只是往后真的要给她好好补补身子了。 他爱她是断然爱不够的。抱也抱不够。 小丫头这么娇娇弱弱的,每晚和他在一起,怕是受不住。 还是得把她的身子赶紧养好了是正经。 女孩儿沐浴过后,身上有种淡淡的自然的馨香。 蔺君泓缓缓靠近她的唇角,落下了个轻吻。 就在这时,她动了动,喃喃说了两句话。 蔺君泓仔细聆听了下。待到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后,顿时哭笑不得。 女孩儿反反复复的,居然都是在说“你个坏蛋”四个字…… 也不知道在她的梦里,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蔺君泓低低笑着,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而后慢慢地挪到她的身后,揽着她,将她整个人都塞到他的怀里,这便依偎着沉沉睡过去了。 不多时,蔺君泓猛然惊醒。 瞬间睁开眼,他才发现,竟是元槿不住扭动着身子要从他的怀里挣脱。 仔细一看…… 他长腿压着她细白的腿,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 竟是禁锢得她无法动弹了。 蔺君泓低低地笑着,松开了桎梏。 元槿刚刚往前挪了一下,顿时全身一阵酸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之前被他的长腿压着,她的下.身无法动弹,倒没感觉到。 如今才发现那处酸酸的,涨涨的,还带了点火辣辣的感觉,当真有些难捱。 她忽地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情,脸色先是红了红,继而煞白。 回头怒视始作俑者,元槿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居然!” 她开口想要斥责,说了几个字后,才发现嗓子都哑得不成样子了。 蔺君泓探手从床边桌上拿来一杯水,递给她。 “这是调好的蜂蜜水,最是润喉。你来喝一些。” 元槿神色忽明忽暗,咬着牙问:“怎么会提前就准备了蜂蜜水?” 虽然嗓子哑了,但她本就声音娇软。这样子不同于平时的声音,倒是添了些情意深浓后的魅惑。 忒得诱人。 蔺君泓忍不住俯身吻了下他的唇角,方才说道:“我想你每次醒来嗓子都有些发哑,就……” 话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住口。 可是,已经晚了。 元槿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自己钻地缝,倒不如找个地缝把眼前这家伙塞进去。 每次醒来嗓子都哑,是谁害的?是谁害的? 看着这罪魁祸首,她气不打一处来。又踢又踹地赶他下去,让他离她远点。 蔺君泓顿了顿,轻声道:“你不用急。我当时让人把车子驶出城外了。” 所以,没什么人听见的。 “城外?”元槿沉寂了一瞬,脸色刚要和缓,忽地又阴郁下来,问道:“驾车的是谁?” 蔺君泓:“……” 他觉得,为了兄弟们的安全,还是不说出来为好。 元槿想到自己当时的反应,顿时欲哭无泪,推着蔺君泓赶他走。 蔺君泓看她一动身子,就皱眉头,怕她是难受得厉害,边被她推着下了床,边柔声问道:“还难过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或者上一些药?” 元槿全身僵住,而后躺倒在床上,直接把杯子往头上一蒙,不理他了。 ……这种时候让他再往她那处上药,是想她羞愤欲死吗…… 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你先出去。不要你管。” 蔺君泓知道她怕羞。 他也知道,让她这个时候面对他,着实难了些。 毕竟是刚刚嫁人。往后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 蔺君泓轻笑一声,暗道着真是个小丫头。 他抬手将她头顶上的被子掀开了一点点,免得她再被闷着了。 这才说道:“那我就先出去了。你若有事,直接叫我。” 说着,他转出门去,又仔细掩好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刹那,元槿就把被子放下来了。 她侧耳听了好半天,都没有听到远离而去的脚步声。 难道他真的就守在了门口,没走? 元槿看看天色。 已经黑透了。都不晓得是几更天。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是,也就晌午和之后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天气暖和些。平时还是有些凉。 特别是半夜,有时候起身到外头去还要披件棉衣才行。 于是,他就在这种天里,守在门外? 元槿又把被子闷在了头上,遮住了自己望向房门处的视线。 ——眼不见心静。 半晌后,被子缓缓被拉了下来。 元槿咬了咬唇,心里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慢慢坐了起来。 如今她全身赤.裸着,不着寸缕。 好在这里备了她的衣物。 趿着鞋子下了床,站了会儿,缓去身上那酸酸麻麻的感觉,元槿裹着被子趿着鞋子翻找了一会儿,寻到了几件衣裳,穿好。 看看没有自己的厚衣裳在这儿,元槿又披了件蔺君泓的厚实的宽大的上衣,这才打开房门,往外看去。 ……没人? 竟然没人?! 她左看右看,又往前看。再迈出屋子瞅了好半晌,最终确定,真的是没人。 元槿恼了,气得几欲跺脚,恨声道:“再也不信你了!再信你是傻子!” 亏得她还担心他冷,想了无数个借口出来看他。 他倒好。居然走了! 元槿气呼呼地大跨着步子往回走。一进门,咚地下撞到了个硬硬的“柱子”。没防备下,身子后仰差点跌倒。 幸亏那“柱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搂进怀里,这才免于跌倒。 元槿先是被刚才的仰倒吓住了,下意识地就揪紧了对方的衣襟。而后反应过来,转为羞恼。 她用力去推眼前之人,气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吓人有意思?” 蔺君泓笑着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刚才听到她悉悉索索在里面走动翻找,他就知晓她已经是心软了。 待到她磨磨蹭蹭出来,他就寻了个暗处闪身过去。 而后她出了屋子,他就借机溜了进去。 果不其然。 小丫头气得跳脚,现在,又吓了一跳。 看元槿吃痛捂住头,蔺君泓猛地躬身,横抱起她。 元槿身子骤然悬空,心中惊吓。低叫一声揽住他的脖颈。 蔺君泓抱了她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将她放在腿上坐好。 听着她气息平顺了些,不如刚才那么紧张了,方才问道:“怎么?担心我所以出来看看?然后以为我走了,就发脾气?” 元槿哪里知道自己这些小心思居然全被他猜中了? 不过,即便被猜中,要她承认,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可没有忘记,今天下午在车里他是怎么翻来覆去地“折磨”她的。 元槿垂下眼帘,笑道:“我担心你作甚?端王爷武艺高超身强力壮的,哪里还需要我担忧。” 一听她这怨念十足的语气,蔺君泓就知道她是真的还在怨他。 不过,再听她提到什么“武艺高超身强力壮”的,蔺君泓又忍不住笑了。 “知道我厉害?”他低笑着轻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下次换个地方。说不定更有趣。” 元槿羞红了脸,抬眼怒瞪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竟然这么无.耻呢?! 而且还无.耻得一本正经堂而皇之的…… 蔺君泓笑着捏了捏她鼻尖,“真是个小丫头。” 说着,他抬指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密密的吻了上去。 这个吻温柔缱绻,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让元槿不禁沉沦其中。 许久后,两人方才分开,气喘吁吁地凝视对方。 看到蔺君泓黝黯的双眸,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元槿生怕他再直接将她“就地正法”了,赶忙抬手阻了他,急急说道:“我、我不要。我,饿了。” 元槿知道这家伙体力好得很,根本是个不知道满足的。 一旦起了头,不把她折腾到极限不算完。 那还是她受不住的情况下。 若她受得住,他……还指不定能坚持多久…… 女孩儿又羞又窘,眼睛水汪汪的,脸上泛着红。 蔺君泓扶着她站好,笑问道:“你想吃什么?之前厨里备了不少好吃的,我让人去热一热。” 说着就要去喊人。 元槿忽地问道:“你呢?用过晚膳了吗?” 蔺君泓回头看她,“你觉得呢。” 元槿刚要说肯定用过了。谁会那么傻,之前明明醒着,却不去用膳。 可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感觉。 她睡着没吃,他应该也是陪着她没吃的。 这感觉来得那么突然,让她下意识就说道:“既是你也没吃,不妨一起过去看看有什么,再一起用一些吧。” 蔺君泓慢慢转过身来,望了她片刻,待她有些泄气地低下了头,方才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说道:“好。” 夜间很有些寒凉。 蔺君泓没让元槿继续披他那件衣裳,而是让人叫了葡萄,让她寻了元槿的衣裳拿来披上。 对于元槿为什么说要去厨里吃而不是在屋里直接等人热好了饭菜端来,蔺君泓并未细问。 说实话,他也很喜欢如今这样。 在静谧的夜里,在皎洁的月光下,两个人握着手,静静地往前走着。 比起这样一同相依偎地走着,吃的是什么,反倒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了。 给灶台生火,元槿是不会的。 可蔺君泓会。 他让旁人都回去睡,只他和元槿两个人留在这里。 元槿眼睁睁看着他将灶台里的炉火拨旺了,然后火苗上窜,蒸腾热气冒出来,将锅烧热。 蔺君泓看她一脸惊讶的模样,笑着侧首问道:“怎么样?厉害吗?” “厉害。”元槿答道。 她这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这样的用柴火烧的炉灶,她是真不会用。 之前没有细想。如今想来,她这个将军府的嫡出姑娘,可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闲杂的事情,是一概不会。 可蔺君泓身为王爷,身份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做起这种事情来却是熟稔得多。 仔细想想,当初第一次和他在端王府用膳,他什么也不用她帮忙,就自己整了一大堆的烤肉出来。 先前备好的饭菜还在锅里。 蔺君泓见元槿走了过去,不让元槿靠近。 他翻动着锅中之物,看看还未热透,就将盖子盖了回去。而后坐到旁边的杌子上,笑问道:“你看,你不会生火。我会。你不会热菜,我也会。有没有觉得自家夫君很厉害?” 蔺君泓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料到女孩儿竟然重重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答道:“是很厉害。” 这是他这会儿第二次听到她赞扬他了。 虽然明知她或许不过是顺口一答,蔺君泓的心里依然是欢喜得不行。 他将手肘搁在膝上,朝着元槿张开手,含笑道:“过来。” 厨里的杌子不高。 少年腿长,坐在上面,弯着腿颇为局限。 偏他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唇角扬着一抹毫不在意地笑,姿态随意而懒散。 好似坐着的这处地方不是厨中一角,而是山清水秀的一处地方。 他也不是在炉灶旁,而是在山水间。 元槿忽然有些小愧疚了。 刚才她也不知道怎么地,下意识地说出来往这边吃。 后来仔细想想,她潜意识里就怕在卧房用膳的时候,再燃起什么火苗,再和他有点什么事情。 可她是真的饿了。 故而脱口而出,要来这边吃。 可看着蔺君泓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要在炉灶旁忙碌许久,她又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起来。 ……好吧。她就真的是个双重标准的人。 别人在这里忙碌,她没感觉。 自家老公在这里受累,还真有点心疼。 元槿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蔺君泓的身边。 被他一把抱起,坐到他的腿上,她也没有挣扎。 蔺君泓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笑问道:“你故意让我过来给你生火热饭的?” 虽然她的目的是不在卧房里吃饭,和他说的不甚相同,不过,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于是元槿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她想了想,自己还是很有些理亏的。 毕竟堂堂端王爷,这辈子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极少。 一事归一事。 下午的事情是他过分。 不过现在这一次,是她有点任性了。 元槿犹豫了下,抬手勾住蔺君泓的脖子,微微探身,在他脸颊上吧唧狠狠亲了一大口。 ……他太高。 她坐在他的腿上,使劲儿也够不到他额头,只能在脸颊上凑合凑合了。 蔺君泓怔了怔,哈哈大笑。 “傻姑娘。” 听着锅里声音,差不多好了,蔺君泓笑着把元槿放到了地上站好,然后起身往她碗里盛饭盛菜。 “行军打仗的时候,再难的时候都有过。不过是生火做饭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为的事情。我是做不好,所以没给你做这些。若我擅于此道,天天给你准备三餐,也是乐意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平日里调笑的语气。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淡然而又从容。 可是听到元槿的耳中,却是比他平日里的许诺和夸赞还要动听许多。 蔺君泓将饭菜热好,盛好。回头一看,忍俊不禁。 他的饭碗里,已经摞了满满当当的一座小山堆。 什么鸡腿啊小排啊蔬菜啊鱼肉啊,塞得满满一碗,都快溢出来了。 偏偏女孩儿还闷声不响地夹起了一块土豆,还在小心翼翼地往上摞。 蔺君泓心下一暖,也不吭声,就看她一点一点地在那饭菜堆上继续努力奋斗着。 直到那里实在是再多一点东西都搁不下了,他方才上前去,阻了她的动作。 虽说蔺君泓有意让元槿多吃点。可是这种半夜时候,他又怕吃多了后克化不了。所以两人都是吃了八分饱便作罢。 不知是不是饭前睡了不少时候养足了精神,虽然下午闹了许久,半夜还醒了很长时间,第二天起来后,元槿倒是精神不错。 用过早膳后,宫里来了人。 皇上的圣旨到了。 宗人府成立。蔺君泓果然被任命为宗令。正一品。 领旨谢恩之后,蔺君泓遣了人将公公们送出王府。稍作收拾后,他将元槿送到了沧海府邸的门口,便急急地往刚刚设立的宗人府那里去了。 因着成亲,元槿已经连续几日未曾上课了。 她边往里走着,边回想着成亲前最后学的那几日的课程。 未多时,便听不远处的厅里传来阵阵笑语声。 姚先生和杨可晴的声音,元槿是十分熟悉的。 不过,让她讶异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笑声和说话声。 姚先生喜欢清静,极少在这里招待客人。能够在里面和姚先生坐着笑谈的,想必不是寻常探访者。 若说是先生的友人,也不像。 那说话声和笑声都很年轻。听着温婉含蓄,应当和元槿年龄差不太多。 心中所思所想被满腹的好奇所代替。元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往厅里行去。 一进屋子,搭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端坐着的陌生少女。 她柳眉杏眼,五官清秀。身材瘦高且窈窕。 元槿看了她一眼,就上前去给先生问安。 姚先生看到她后,先前的笑容愈发深了许多。 “这几日可还好?”姚先生执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点点头,“看上去不错。” 元槿笑道:“谢谢先生关心。让先生挂念了。” 杨可晴在旁“咦”了声,说道:“端王妃如今瞧着和以往可是有点不同了。” 元槿当她是在打趣,就顺着话茬说道:“当然不同了。发饰不同了,发型也不同了。” 她如今已经嫁了人,细节处自然和以往均不一样。 杨可晴却眨眨眼,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瞧着小舅母比以前漂亮了。” 这样说着,她又仔细多看了几眼,而后啧啧赞叹。 “真的不太一样了。真的又漂亮了。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怎地,元槿忽地想起来,蔺君泓昨日在马车上强压着她的时候,调笑着说“多来几次会更漂亮”的话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敢接话了。 姚先生有些了然,忙岔开了话题,让人端了茶来给元槿润润喉咙。 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温婉的少女声音。 “这一位就是端王妃吗?” 听到她开口说话,杨可晴又坐回了椅子上。 姚先生笑道:“正是她。” 而后姚先生又与元槿说道:“这一位是鸿胪寺少卿萧大人的女儿。”目光中满是赞赏。 元槿顿了顿方才想起来,这位“鸿胪寺少卿萧大人的女儿”是何许人物。 鸿胪寺少卿萧大人当年还是光禄寺署正的时候,与同在光禄寺任署正的袁大人相交甚深。 两家的女儿便成了关系甚好的手帕交。 袁大人如今升任了光禄寺少卿,萧大人也已经调往鸿胪寺任职。 袁大人可是身份不同一般。 他父亲是三品指挥使,他的女儿,正是三皇子的正妃。 而这位萧大人的女儿、三皇子妃的手帕交,便是…… “萧姑娘前几年回家为母守孝,如今刚刚回京不久。”姚先生在旁为元槿介绍道:“萧姑娘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往后你们可以互相认识认识,多交流下学业。” 元槿没料到自己那么早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萧以霜姑娘”,一时间,竟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对了。 故而她只是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说道:“萧姑娘。” 其实,以她端王妃的身份,这样疏离客套地说一句,也没甚不可。 不过萧以霜却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往常就听说过,端王妃的相貌在京中是一顶一的好。如今再看,当真是非我们寻常人可比的。” 元槿被人夸赞相貌多次,已经听麻木了。没什么感觉。 所以,她神色平常地看了萧以霜一眼,并未回话。 不过,姚先生却微微皱了眉,往萧以霜那边轻扫了一眼。 当年萧以霜在京中的时候,也曾经拜访过姚先生多次,想要求姚先生收她为徒。 姚先生虽未答应,却也对这个才学甚佳的少女留了印象。 因着之前的印象颇佳,这次萧以霜过来,姚先生想起她来后,又看她如今行事妥帖,说话文雅大方,她这才留了对方来多说几句话。 原本气氛也算是颇为和谐。三人和乐融融,言笑晏晏。 看萧以霜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让姚先生心中再添了几分好感。 怎知元槿一来,气氛就不太对了。 姚先生心下一动,并不再开口。 她顺手拿了杯茶,慢慢饮着,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女孩儿们那边。 萧以霜转向元槿,问道:“端王妃近日读了那些书?学了哪些谱子?我离京许久了,对于这里也早已生疏。” 元槿潜意识里不太喜欢和这个萧以霜太过接近,故而十分客套地说道:“我读书学谱,都不过是寻常罢了。远不如萧姑娘才学好。” “端王妃当真是说笑了。”萧以霜笑道:“世人谁不知晓,端王爷文武双全,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端王妃既是能入主端王府,定然是非寻常人可比的。” 元槿知晓了她的身份后,根本就懒得搭理她。 听她这样说,元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自然是不能和萧姑娘比的。萧姑娘才学甚高,我自愧不如。” 只不过,元槿这一次有些失算了。 为了不让对方找到破绽,她说着话的时候,摆出了一副十分真诚的模样。 结果一不小心,装过了头,真诚得跟真事儿似的。 于是那萧以霜,就真的以为元槿是“自愧不如”了。 “我也算不得太过出众。” 萧以霜眼帘低垂,遮去所有得意之色,口气十分谦虚,“只不过姐妹们谬赞罢了。” 想了想,她终是有些不甘心,还是将一些话说出了口,“王妃不必自谦。能够入主端王府,王妃还是很有过人之处的。邹家也是不易。” 虽说姚先生专注于学术,不太问外间世事,但并不代表着她不通人情、看不懂旁人的言谈举止间所暗含的意思。 眼前的萧姑娘,虽说气度端庄,可是言行举止间处处都要压过元槿去,分明存了几分比较和敌对的意味在。 初时的时候,她觉得,女孩儿嘛,都存了点攀比的心思在。无伤大雅就行了,没甚大不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徐云灵和元槿暗暗较着股劲儿,她却极少去管的缘由。 可是徐云灵针对元槿,和今日还有所不同。 徐云灵那是处处看元槿不顺眼,明目张胆地和元槿对着干。 眼前的萧姑娘却很有点笑里藏针,不露声色地想要给元槿难堪。 而且,还很排斥元槿那“端王妃”的身份。 况且,端王妃自小痴傻,如今好了才短短时日,京中谁不知晓? 偏偏这位萧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学识问题…… 姚先生再不问世事,那也是在没有惹到她的情形下。 一旦触了她的底限,她还是很有些脾气的。 如今人都欺负到她两个宝贝关门弟子之一的头上了,偏那傻姑娘还呆呼呼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姚先生哪里忍得住这口气? 手里执着茶盏,轻撇着上面的茶叶末子,姚先生淡淡地开了口。 “萧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哪里是邹家想要把女儿嫁给端王爷。分明是端王爷想要求娶我们槿儿,所以想方设法地促成了这门亲事。” 萧以霜垂眸不说话。 但她唇角的那抹笑意,却表明了,她并不是很赞同这个说法。 姚先生温和地笑笑,说道:“这不,听说槿儿今日要来我这里学习,端王爷一大早领了宗人府的差事后,连宗人府都顾不得去,巴巴地亲自送了槿儿过来。” “先生莫不是想暗示我什么?”萧以霜挺直了脊背,说道:“先生不用一直与我说这些。端王爷的品性,我还是了解的。” “你了解的做什么准。你才认识他几天啊。” 杨可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杨可晴早就被那萧姑娘一句一句地分烦死了。不过因为先生教导她要守规矩,不准插话,方才压着没开口。 如今看先生也主动帮元槿说话了,小姑娘哪还忍耐的住? “你们所看到的,不过是端王爷罢了。可是我家小舅母面前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小舅舅。小舅舅看着我家小舅母的时候,眼神多温柔啊!语气多宠溺啊!动作多柔和啊!你没见过吧?没见过就对了!” 杨可晴跳下椅子,负手而立,幽幽然地说着,又朝脸色变幻莫测的萧以霜深深地看了眼,神色同情到了极致。 “你不只以前没有机会看到。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怕是都没机会看到了。” 64|.9.新|章 萧以霜一向心高气傲,哪被人如此当面奚落过? 她许久不在京中,早已不知京中变化。 在她心里,依然以为姚先生轻易不肯收徒,是个感情淡漠之人,只对才学甚高之人会刮目相看;明乐长公主的女儿,依然如以往一般,是个性子有些张扬的小女孩儿。 却不知晓,姚先生经过多日的相处,已经将两个女孩儿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也不知晓,杨可晴和元槿的感情甚笃,杨可晴根本见不得旁人说元槿半点儿不好。 三皇子妃镇日待在府中,对这些也并不是特别了解。故而没有提醒过她。 萧以霜这才知道自己失策了。 她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无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赶紧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萧以霜的到来,只在沧海府邸掀起了微微的波澜。待她走后,师徒三人就将她的事情抛诸脑后,专心教课学习了。 毕竟对于她们来说,萧以霜不过是个无关之人罢了。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帮助元槿准备三月静雅艺苑的入学考试。 其余的事情,并不被她们放在心上。 宗人府设立后,年后被关入牢狱的杨驸马便转到了宗人府待着。 而他牵扯到的那桩案子,包括太子之事,也被记入了宗人府的案卷之中。 虽说此事并非是蔺君泓所做,不过是宗人府依着皇上的命令在做事。 但,身为宗令的蔺君泓,还是被太子还有永宁侯府的人记恨上了。 对此蔺君泓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来,每日按时上衙下衙,看上去极其地云淡风轻。 小皇孙蔺松华自打那件案子被破之后,就没再跟蔺君泓学过功夫。 不是他不想,而是太子府的人不肯。 蔺君澜终是下定决心,无论杨驸马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威胁,她都不再理会。 她去求了皇上,又去求了太妃,终是和狱中的杨驸马和离。 永宁侯府对蔺君泓的厌恶,再增了一层,自此不再往来。 因着和离之事,永宁侯杨家的人甚至一并厌恶上了身为蔺君澜女儿的杨可晴,路上看到小姑娘,也未曾再打招呼。 杨可晴很是神伤。 爹爹进了牢中见不到,祖父家也不待见她。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蔺君澜反倒是更加宝贝女儿起来了。 如今杨可晴住在沧海府邸,她就隔三差五地来给杨可晴送衣送物。没事的时候,就接了女儿出去玩一玩。 相较于以往夫妻俩对于杨可晴都不闻不问的情形,蔺君澜倒是比往常好了许多。 小姑娘的笑颜就也愈发多了起来。 穆效终是启程回了西疆。 莫书涵果然在殿试中拔得了头筹,钦点为状元郎,入了翰林院。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之时,静雅艺苑的考试就也开始了。 元槿…… 十分紧张。 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本来她的心情就很忐忑,偏偏今天的天气说不出的闷热。 不过才四月初的天,却仿佛跟暑天里似的,盖着薄被竟还热得满头大汗。 元槿叫了人来,起身穿衣。择了一身单薄的裙衫换好后,就去看蔺君泓习武。 知道她竟是紧张到了失眠,蔺君泓当真是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耳垂低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昨日里多活动活动了。那样也能睡得好一些。” 听了他这话,元槿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因为元槿今天要考试,蔺君泓前一晚难得地饶过了她,没有折腾她。不过是相拥而眠。 如今他这般讲,分明是…… 元槿脸红了,转身就走。 蔺君泓忙三两步追了上去,握了她的手和她一同前行。 这个时候,他方才惊讶地发现,女孩儿的掌心里竟是有一层薄薄的汗。 蔺君泓早就知道元槿紧张。但是他没料到,她居然紧张成了这般的模样。 于是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你信我,不过是个考试而已,犯不着如此。” 昨日里,姚先生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姚先生还说,考试什么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断然不用惧怕。 而且姚先生还说了,她这一年里十分用功,应当问题不太大。 可是,姚先生讲这些话的时候,安慰她的成分较多。 如今蔺君泓说起这个,语气既然不同。 赫然就是理所应当的一副样子。 好似这个考试在他看来,不过是芝麻绿豆一般的东西,别说紧张和惧怕了,连多留意下都犯懒。 元槿怨念地看了蔺君泓一眼。 她虽然算不上学渣,但,也仅仅是个正常人的水平。 身为学霸、不论是什么,都一学就会的端王爷,怎么能了解她这个正常人的心态呢…… 蔺君泓被她这幽怨的眼神给逗笑了。 “真那么害怕?” 元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蔺君泓想了下,说道:“等会儿我陪你去。” 静雅艺苑的入学考试,是可以由家人相陪的。 不过,陪着去的大都是女性。很少见到有男子相伴。 元槿家中无母,祖母和婶婶又早已与家中断了关系,姚先生懒得应付那些总想和她搭讪的人,不可能过去。 于是元槿一早打算的是自己带了秋实过去就好。 如今听到蔺君泓这样说,她心里存了隐隐期盼的同时,又有些不太确定,“宗人府那边走得开?” 若是她没料错的话,身为宗令每天可是要处理不少事情。 “无妨。”蔺君泓笑道:“我和人说一声,将明日的休沐调到今天。明日我过去就好。” 元槿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万分纠结。 又希望他去,又不愿他因为她耽搁了正事。 蔺君泓压根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当即安排人吩咐了下去。 用过早膳后,两人便一同往艺苑行去。 静雅艺苑共分四个院子。今日举办考试,往来之人众多,又有陪伴的亲眷前来,故而安排了三个院子举办考试,另外一个,则是专门招待相陪和等候的亲眷之处。 元槿今日来的早,那三个考试的院子还未开放,只有第四个院子敞开了院门,让应试的女孩儿们和家人等候。 端王爷和端王妃夫妻俩刚一出现,便在艺苑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蔺君泓位高权重,相貌出众举止风流,早就是京中诸多贵女心仪之人。 只不过他素来不爱搭理女子,对谁都一视同仁,一概不理。所以女儿家们虽神伤,却看旁人也未曾得愿,倒是心里舒坦许多。 而且,心里还有隐隐的期盼。总觉得端王爷只要未曾娶妻,自己就还是有机会的。 结果还未等她们盼到那个“机会”,突然一道懿旨打破了这个幻想。 端王妃的人选竟然定下了! 所有人都被打击得晕头转向。继而好奇这位端王妃是何许人物。 元槿平素不太与陌生人交往,大部分时间都在潜心跟着姚先生学习。 她平日里往来的人家,也不过是相熟的那几个而已。 所以,虽说很多人听闻过端王妃既往的一些事情,却未曾得见。 如今元槿和蔺君泓这样公然一起出现,着实让女孩儿们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哀伤。 陪伴着女孩儿们前来的太太和姑娘们亦是对端王爷和端王妃好奇不已。 因此当元槿和蔺君泓迈步入屋的时候,所有人俱都正襟危坐,举止端庄大方,气度高雅温和。 不过元槿和蔺君泓根本没有留意到。 蔺君泓看到里面全是女子,就想着送了元槿进屋,让她在屋里休息下。 他不方便和诸人一起待着,所以打算去到外面的凉亭里坐会儿。 可元槿不愿蔺君泓陪她来了还孤零零地在那边一个人。听闻他要去凉亭,就跟着走了。 于是屋里所有人都只来得及看到了端王和端王妃的一个露面。 仅仅几眼,也足够让大家兴奋得了。 有个女孩儿相貌甜美,眼中闪着亮光,激动地说道:“端王妃好漂亮!原先我就想着,以王爷的品貌,得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配得上呢?如今一看,王妃可是把王爷都比下去了。” 她旁边的少女不赞同地道:“我觉得还是王爷更出众些。那气度,那身姿……” “王妃也不差啊。”先前的女孩儿不赞同地道:“那你说说,你认识的人里,哪一个比得过王妃去了?” 少女一时间没有回答上来。 那女孩儿就得意起来,笑眯眯说道:“所以说,端王妃就是最好的那一个啦!” 她本就是天真活泼的性子,与她相熟的少女们看她这样得意,就开玩笑地与她逗笑了几句。 这边和乐融融着,屋子另一端,却有人坐不住了。 萧以霜猛地站起身来,大跨着步子往外行去。 她起身的时候,用力太大,椅子发出刺啦一声的巨响。惊得屋里头瞬间静寂了下。 先前还在说笑的女孩儿们齐齐望了过去,不明所以。 三皇子妃暗叹口气,赶忙跟了出去。 走到院中央,三皇子妃拦住了萧以霜,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以霜扭过头去不答话,眼圈有些泛红。 “静雅艺苑的考试,不只是考知识。还要考个人的品性和举止。屋子里那么多人,少不得有艺苑的先生混在其中。你这样子,岂不是让先生们对你的印象大打折扣,还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可我不甘心。”萧以霜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当年的时候,徐太妃对我那么好。明乐长公主也很喜欢我。如今不过是隔了三年,怎么完全都不一样了?” 三皇子妃袁氏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 当初萧以霜要回家守孝,袁氏提醒过她,一旦离京三年,再回来,什么都不一样了。 萧以霜不听。 “三年时间,端王爷都不一定从战场上回来,有什么不一样?”她志得意满地说道:“徐太妃也很赞赏我的决定。” 等到三年后,有了“为母守孝”这个经历后,往后她的名声定然能够再进一层。 那样的话,胜算大了许多。 女孩儿家,努力那么就,不就是以“名”搏出众吗? 才名,名声,皆是如此。 萧以霜心高气傲,谁的劝也不听。毅然决然地回了家乡。 可是谁曾想,待到她再归来,竟是这样一番情形? 萧以霜眼睛里蓄了泪,与袁氏道:“这些天我去给徐太妃请安,求个十次,她老人家才肯见我一回。” 去找明乐长公主,就更难了。 自打杨驸马出了事后,蔺君澜的性子就有些转变。 如今已经和离,她更是和以往不同。 萧以霜依着三年前的习惯去投其所好,却都被蔺君澜给无视了。 甚至于送去明乐长公主府的那些华丽物什,也被蔺君澜尽数退给了她。 袁氏和萧以霜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看着好友这样难过,袁氏心里也不舒服。 之前去沧海府邸碰壁被人奚落的事情,萧以霜诉苦的时候和袁氏说了。 袁氏将萧以霜说了一通后,也是心疼她。 认真想了想,袁氏劝萧以霜道:“你若真的那么喜欢小皇叔,我帮你想想办法。只不过,你千万别那么鲁莽了。” 萧以霜知道袁氏是真心为她好的,就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点点头。 袁氏劝着萧以霜回了屋子。她静立了一会儿,看蔺君泓和元槿在凉亭里坐着,就往那边行去。 当初定北王归京,皇上为他摆接风宴的时候,元槿见到过三皇子和三皇子妃。 故而袁氏一往这边来,她就认出了对方。 袁氏恭敬地朝蔺君泓和元槿行了礼,这才迈步上到凉亭内,站到了元槿的身边。又朝外面摆了摆手,“你们在外面等会儿罢。” 这话她是对着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卫说的。 之前与萧以霜对话的时候,她也是让侍卫们在听不到说话声的稍远处等候。 三皇子生性多疑。 即便她来陪萧以霜过来考试,他依然遣了侍卫跟着。 名义上是贴身保护,实则也是监视。 看着元槿在旁自由自在地和端王说笑,两人情真意切,三皇子妃口中发苦,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于是没话找话地强笑道:“小皇叔今日好兴致。竟是和王妃一起来了。” 蔺君泓没让她坐,她不敢坐。 只能站在元槿不远处,恭敬立着。 蔺君泓头也不抬地给元槿削着果子,不甚在意地答道:“你小皇婶今日有些紧张,我左右无事,就陪她过来瞧瞧。” 他说话的时候,“小皇婶”几个字是特意加重了的。 旁人不晓得,元槿却是明白,这家伙还在怨念着他被叫了“小皇叔”,而她是“王妃”呢。 元槿横了他一眼,附到他耳边,轻声道:“真是小气。” 连个称呼都介意。 还因为这个,不让人坐下。 蔺君泓的心思被她揭穿了,也不恼,反倒是唇角扬起了一抹笑。 元槿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见袁氏容颜憔悴,脸色不太好看,便自顾自拉了三皇子妃,让她坐到了一旁。 萧以霜和三皇子妃的对话,元槿并未看到。 但蔺君泓一直留意着周遭的情形,故而发现了。 待到袁氏坐下后,蔺君泓趁着元槿不注意的时候,目光冷冽地朝着袁氏冷冷看了眼。 袁氏一个激灵,从心底冒出一阵寒战,张了张口,之前准备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元槿未曾察觉。 她只觉得今日的天气实在是太闷热了,连呼吸都好似受了阻一般,不够顺畅。 看到袁氏脸色不好,元槿不知袁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所以来这边休息。 见袁氏脸色愈发难看了,她就让人过来给袁氏轻轻摇着扇子,也好让周遭空气畅通些。 蔺君泓扫了眼外头那几个侍卫,眉间微蹙。 蔺天谌还真是他爹的亲儿子。 跟他爹一模一样的性子。 皇上是个多疑的。 蔺君泓知道,皇帝本就不是属意太子。 不然的话,以他走一步就要往后怀疑十步的个性,当初皇后为儿子蔺天诚选了陆氏女为妻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干脆地答应了。 皇后是陆大学士的女儿。 太子妃是皇后的亲侄女儿。 以皇上那性子,不会任由陆家的女儿连续为后的。如果他真的有意于传位太子的话,断然不会答应。 若蔺君泓没看错的话,皇上属意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最得他心意、与他最像。 三皇子妃的父亲虽然不过是个光禄寺的少卿,但她的祖父却是三品指挥使。是武将。 若是没有意外,袁老爷子往后的话,还能再升一升。 这便成了三皇子的助力。 只不过,在皇上身体安好的时候,袁老爷子怕是只能在这个位置上滞留了。 要升,也得等皇上支撑不住了不是? 如今看到三皇子连三皇子妃都防得紧…… 蔺君泓忍不住暗暗摇头。 这老三啊,虽然性子像他爹,却比他爹还要更甚。 竟是连妻子都不信任、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她。 不多时,将要到考试开始的时候了。 袁氏终究是没法继续坐下去,匆忙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离去。 元槿知晓蔺君泓事情繁重。今日定然是安排了不少事情的,不过因为要陪她,不得不将事情推后。 旁的不说,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葛雨明的任命今日会安排下来。 思来想去,元槿终是推了推蔺君泓,让他先离开。 蔺君泓勾着她的指尖问道:“怎么?不紧张了?” “还是有点。”元槿老老实实答道:“不过比起之前来已经好多了。” 蔺君泓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小丫头,用得着我的时候,就赖着让我陪。一用不到了,就恨不得让我赶紧走。” 元槿听着这怨气十足的话,哭笑不得。 她知道,如果她说是因为怕他忙而让他回家,他定然是不肯的。 于是考虑之后,元槿又解释道:“其实等下开始考了之后,一直在各个考场中来回转,根本无暇来见你。” 蔺君泓见她眼中明明是万般不舍,却非要他离去,心中了然,低低一笑。 “既是如此,那我先走。”他颔首道:“等你考完了我再来接你。” 元槿知道考完之后还不到下衙的时辰,忙道:“其实也不用……” “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骗的过我去?” 蔺君泓笑着打断了她,给她理了理鬓发,“我既是说了今天陪你,就会陪着你。今日不去宗人府了,我回家处理下政务,然后过来接你。” 他既是这样讲,定然是已经拿定主意了。 元槿被猜中心思,脸上泛了红。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当力劝他回宗人府去才是要紧。 但今天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她真的是很紧张。 出了考场就能见到他,心里肯定会好过许多。 终究还是贪恋他的关心和温暖,元槿未曾违心地再劝,而是低着头用力点了点。 蔺君泓暗松口气,微微笑了。 他很想对她好。 倾尽全力地对她好。 但是,她若一味地推拒,他也很伤心。 似是现在这样,他愿意付出,她愿意接受,他很高兴。 天空有些发暗。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云。 蔺君泓看看天,似是要下大雨了,便与元槿说道:“等下若是下了雨,我便让人来给你送伞。无需着急。” 元槿点点头。 他这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天气依然热得厉害。元槿忍不住往上挽了挽衣袖。 秋实也在旁抱怨:“如今这个天儿,应该穿着夹层衣裳的。如今倒是好了,穿个夏衫都不为过。早知道就不穿那么多了。” 她平日里话少,能忍则忍。 如今连她都这样抱怨,可见这天真的是让人太不舒服了。 元槿拿着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往天上抬头看了眼。 仅仅一眼,她的脊背上就忽地起了一层冷汗。 一条条鱼鳞状的云,缀在空中,橙色中带着诡异的蓝紫色,让人心惊。 元槿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秋实在旁念叨:“这天儿可真邪了门了。我看等下啊,要下大暴雨。不然的话,这么热说不过去。” 元槿笑笑,努力稳了稳心神,这便往旁的院子行去。 这时,秋实忽地又抱怨的一句引起了她的注意。 元槿猛地回头,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那水啊,蹊跷的很。”秋实拧着眉满脸的不耐烦地道:“一直冒泡泡。刚才我想打水给王妃细细帕子,谁知道那水灰黄灰黄的,根本没法用。还有啊,这边养着的鸡鸭鹅什么的,到处乱飞乱窜,抓了拴住都没用,根本安静不下来。到处都是掉的鸟毛,怕是也有飘到了水里的。” 元槿心里打了个突,又仔细问了问。 秋实依然是那般的回答。 元槿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随意乱了心神,这种情形特殊情形下偶尔也会出现的。顿了顿,终究是往考试之处行去。 三个院子是举行不同考试的地方。 女孩儿们择了自己擅长的项目,往考试之处行去。 元槿第一个选择的是琴。 虽然她练的时日不算太久,但经过姚先生的悉心教导,已经颇能拿得出手了。 抽了一张等候的序号纸,看着上面的十七,元槿暗松了口气。 虽说要等上一会儿才轮到她,从另外一个角度想,稍稍等等能多冷静一会儿,也是好的。 她坐在屋子里,不时地想要透窗去看一看那诡异的天色。 但,想到将要到来的考试,又觉得自己不能分心,需得好好应对。 ……哪儿来的那么多意外? 或许是她太过紧张了罢。 元槿坐立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又时不时地暗示自己要集中精力,细算还有几个才轮到自己。 突然,外面传来了女子的惊声尖叫。 有人惊慌地四处逃窜,尖叫着喊着什么。 “狗!大狗!” “救命!” 紧接着,是几只狗儿嘶吼的狂吠声。 元槿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阿吉阿利和纽扣。 细细算来,这个时候是狗狗们出去散步遛食的时间。 元槿慌忙跑了出去。 果然,自家的三只大狗正在院外不住狂叫着,正朝着她这个方向。 十几名艺苑的护院拽着它们的绳索,手持棍棒击打着它们的脊背,它们依然不停歇。 不伤人。 只是焦躁地朝着元槿这边不住狂叫。 元槿赶忙拎着裙摆跑了过去。 狗狗们看到她,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凄厉叫声。而后拼着全力挣脱了后面那些人的拉拽,扑到元槿身边,撕扯着她的衣裳往外走。 它们的眼神,惊恐而又绝望。 元槿心里忽然觉得愈发不对劲起来。 她看了看天空中那诡异的乌云。 那橙色和那蓝紫色愈发明显,也愈发惊心了。 天气这样燥热。 吹着的风里,似是夹杂着干燥的尘土,有些呛人。 不安的动物。 狗狗们惊恐地想要带她逃离…… 忽然间,一个念头从心里冒了出来。 元槿紧张得牙齿都发了颤。 她想要奔进屋里,和众人说、和所有人解释。 可是刚迈开了脚步,她又骤然停了下来。 这种情形下,没有人会信她。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想法可信不可信。 可是,万一是呢?万一是呢? 元槿努力定了定神,闭眼快速思索了下。 而后拔足狂奔。 她的心里,如今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蔺君泓! 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元槿顾不得其他,根本来不及坐马车。 她让秋实和车夫都赶紧回府,又吩咐狗儿们也赶紧回去。 而后问艺苑的护卫要了一匹马,骑马狂奔,往端王府行去。 路上,大片的蜻蜓掠过,急急飞走。 有人看到了,惊叹不已,高声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场景。 还有人说,天降七彩祥云,那是大吉之兆。 蛇虫鼠蚁齐齐出现,四处乱窜。 牛马不肯受缚,挣扎着和主人们对抗着。 元槿骑的这匹马,亦是狂躁不安。 元槿只能伏在马背上,不住地小声安慰着它,驱使它赶紧前行。 空气里,燥热四处弥漫。 缤纷的云,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元槿咬着牙硬撑着,策马狂奔。 葛雨明的任命,今早终于下来了。 他靠着荫封,得了个护军副参领的职位。掌领护军宿卫宫禁。 蔺君泓本是属意让葛雨明进前锋营,做正四品的前锋营侍卫。 谁料那地方着实进不去。 前锋营属禁卫军。禁卫军的人,皇上看得很牢。安排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虽说前锋营侍卫和副参领同为正四品官阶,可是一个能够近身靠近皇上,另一个,则不行。 这一近一远,差距可是不小。 葛雨明刚收到这个消息,就去去蔺君泓。听闻端王爷如今不在宗人府,他直接去了端王府,问蔺君泓,这事儿该怎么办。 蔺君泓正倚靠在窗边抬头看那诡异的彩云,听闻葛雨明这话后,平静地说道:“按住不动。等。” 葛雨明有些急了。 他拿着布巾擦了把汗,焦躁不安地道:“他这样分明是不信你,这样下去……” “信不信由他。我还能强逼着他信我不成?要我是他,我也不会信我自己。” 蔺君泓勾唇一笑,依然说道:“等。” 等时机。等机遇。等一个突破口。 葛雨明看这情形,不由更加烦躁。 他一把将布巾抛到地上,气道:“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等到他彻底完蛋的那一天,你才会急?” 葛雨明虽是武将,也出身习武世家,但他一向沉稳镇静,极少有失态的时候。 蔺君泓看着有些市场的葛雨明,按捺住自己心里也不住往上冒的烦躁不安,又忍不住往天上看了眼。 总觉得,今日着实有些不对劲。 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别看了。即便有那七彩祥云,也是给在位之人的。哪里是给你的。” 葛雨明明显气不顺,冷声哼道。 蔺君泓用手中书卷敲了敲他的肩,说道:“先回家去冷静一下。这事儿我们之后再说。” 葛雨明还欲再言,蔺君泓忽地面容一整,冷声道:“这是命令!” 这话里的寒意让葛雨明全身一僵。 他动了动,又深吸口气,方才再次开口,到底是比之前好些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烦闷地拨了拨头发,“今日总是气不顺。” 语毕,朝蔺君泓拱手一揖,这便退了出去。 蔺君泓觉得身上有汗,就回到篱落斋里想要洗个澡冲一冲。 谁知放进浴池的水,竟然是浑浊的。 他弯下.身子,正拧眉细想着这不对劲之处,却听繁盛急急来禀。 “爷!王妃回来了!” 繁盛是极其稳重的性子。 他居然会失了冷静。 而且,小丫头还回来了? 蔺君泓缓缓站起身,说道:“她在哪儿?” “骑了马冲进来……” 繁盛的话未说完,元槿已经冲到了篱落斋里。 马蹄声止。 元槿翻身而下,拎着裙摆往里跑。 她脚步有些踉跄,不知是太急了还是太累了,跌跌撞撞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摔倒。 蔺君泓赶忙掠了过去,一把抱住她,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考试好了?” 元槿趴在他的怀里,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气喘吁吁,浑身止不住地在微微战栗。 “地震……不,地动,怕是会发生。我不知道这个的几率有多大,但是、但是……” 但是万一呢? 如果是一个现象出现,有可能不会发生。 可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当所有的现象一起出现,到底,会不会发生呢? 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一旦发生,将会带来什么样灾难性的后果。 蔺君泓看她紧张到了极致,轻抚着她的脊背,说道:“好了好了。莫急。你先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地动或许将要发生。而且,可能不小。必须全城疏散。”元槿急急的说着,“一个都不能留。离得远远的,有多远走多远。” “全程疏散。” 蔺君泓口中轻喃着,将这几个字在唇齿边绕了一圈,勾唇一笑。 地动一事,他走南闯北都未遇到过。她又哪里能够知晓? 莫不是刚才艺苑里有人看到了这奇异天象,乱说了什么?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了个吻。 她的唇一向是润润的,湿湿的,带着让他眷恋不已的柔和。 可是此刻,却是干涩不已,甚至沾了点不知哪儿飘上去的粉尘。 蔺君泓抬指慢慢擦去她唇上沾染之物,低笑道:“我不过是个一品官儿而已,哪里来的能力让全城疏散?” 若是别处就罢了。 为她一句话,他可以想了办法做到此事。 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皇帝就在上面端坐看着呢。 蔺君泓见元槿急得满头大汗,就掏出了她的丝帕,轻轻给她拭着汗。 他见她张口就要驳斥,就点了点她的唇,笑道:“这样罢。你若是肯上车和我再来一回,我就答应。” 这话是这段时间他偶尔想起来时,便拿出来她开玩笑用的。 蔺君泓是看元槿太紧张了,故而特意拿话出来调节下气氛,想让她放松一下。 可是,元槿却十分生气。 她没想到自己那么认真严肃地和他说,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元槿又气又恼,一把推开他,跺跺脚冲了出去。 蔺君泓摇头轻笑着,正打算走过去好生安慰她一番。 谁知不过消失了一瞬而已,女孩儿又急急地冲了回来。 “好。我答应你。你想怎么样都行。” 元槿心里发慌,牙齿有些发抖。却依然让自己一字字努力说清楚。 “如果你肯的话,用什么姿势都可以。甚至,在什么地方、让多少人听见都可以。只一点,想尽办法,让人赶紧撤离。时间太紧,耽搁不起。” 她有多怕羞,蔺君泓是最清楚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害羞的女孩儿,却在他面前,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许诺了那些听上去极其旖旎又极其放纵的话语…… 蔺君泓面上骤然变色,瞬间黑沉如墨。 她,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65|.9.新|章 元槿定定地凝视着蔺君泓,期盼着他的一个答案。 蔺君泓抬起修长的指,轻轻撩起她额上沾着的发,轻声问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和随意的语调,莫名地淡化了如今空气里凝滞着的紧张气氛,让人心安、心静。 元槿稍稍有些平静下来。 “地动是吗?”蔺君泓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唇角,“你确定?” 元槿深吸口气,缓了一缓,说道:“有□□成以上的把握。” 蔺君泓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人生病了会有很多表现,对不对?会出汗,会脸色苍白,会手脚无力。我们周遭的环境也是这样。你看这天、你看这沙尘、你看那些动物。全都不对、全都不正常。这说明什么?要有大事发生。而且,不是人力所为!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蔺君泓抬头看了眼天,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情绪,“那么,一定就是地动吗?” 元槿点点头,“是。” 蔺君泓并未问,她为何知道是地动。 也没有问她,地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只静静看了她一瞬,便拉了她的手快步往外走着,问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说着,又扬声唤了四卫来。 元槿脚步不停地跟上他,说道:“离开。越远越好。让大家都去平坦些的地方。” “需要多快?要走多远?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快的话,随时可能。” 她望了望天上的云,看着那诡异的色彩,心里一阵阵地抽紧,“慢的话。一两天。有可能会再多点时间。但,绝对是等不得的。” 越是停滞不前,死神就越逼近一步。 谁也不能准确预料到,那毁天灭地的瞬间何时到来。 当年她的家人就是因为地震而逝去。全家只活了她一个。 这些年来,她会关注相关的信息,甚至还去地震现场做过义工。 但她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只能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做个大概推测。 蔺君泓低声问道:“最糟的情况是怎么样?” 元槿脚步猛地一顿。 儿时经历的恐怖情形铺天盖地的再次侵袭而至。 “全城被灭。建筑全毁,街道倾覆,一个活口不留。” 四月初的天里,空气燥热地让人心惊肉跳。 蔺君泓的心,却凉到了极致。 他来回地踱着步子,快速思考了下。忽地扭头问道:“哪个方向最为安全?” 元槿望着天上的云朵,辩出颜色浅的那一端,知道那边极有可能是震中位置,就指了相反的方向给蔺君泓看:“或许是那边。” 蔺君泓点点头,“西南。” 唤来繁武,蔺君泓急急吩咐道:“召集府里所有人,到苍陌轩集合。但凡是会写字的,都带上纸笔。你将府里所有闲置的纸笔尽数拿往苍陌轩。而后去见九门提督。你和许大人说,随时候命,准备大开九门。” 京中内九门守护着京畿安定,各门都有各自的用途,平时白日里大部分也都开着,供来往的人们在京城内外穿行。 但蔺君泓这个意思,显然不止于此。 大开九门…… 竟是要随时准备供人行出京城之外?! 四卫心下皆惊,顿时肃容,洗耳恭听。 繁武下去后,蔺君泓又道:“繁兴去和许、顾、贺、葛还有其他几家都说一说,让他们即刻开始收拾行装,轻车而行,随时准备离京。先不要惊动周围的人,尽快收拾妥当。一会儿传出皇上口谕或是圣旨,便需要他们四处帮忙游说民众,没有时间准备这些了。” 繁兴闪身而走。 “繁英打探下陆大学士和顾阁老如今身在何处。务必让他们即刻进宫一趟。我马上进宫与他们汇合。至于繁盛……” 蔺君泓说道:“你去国子监、清远书院还有将军府,把王妃的家人尽数接到王府来。记住,让他们只带上最紧要的东西。” 繁盛是四卫里最稳妥的一个。 元槿怎么也没想到,蔺君泓竟是让繁盛去找她的家人了。 她忽地想到另外一处,“长公主府那边……” “长公主不会听四卫的话。公主府那边,等圣旨下来再说。” 蔺君泓语毕,取了自己的端王印鉴,急速往苍陌轩去。 元槿跟在他的身边,将王妃印鉴一并取了。 路上遇到孟妈妈和几个丫鬟,元槿想了想,让孟妈妈带了秋实去长公主府,将事情告诉蔺君澜。然后又让葡萄去沧海府邸和姚先生说一声。 至于最机灵的樱桃,则带在身边,之后少不得有事情要吩咐她做。 空气越来越燥热。 风势加大,夹带着的粉尘黄土越来越多。 稍稍开口说话,嘴里便能感到口中的土尘味道。 到处是躁动不安的动物。到处是人们心情焦躁下的争执声。 就连聚集在苍陌轩里的兵士们,也无可避免地你一句我一声地争执推搡了起来。 只不过,蔺君泓的身影刚一出现,所有人都停了口停了手,笔直站好。 原来,有几个看管牲畜的人因为动物狂躁而受了伤。 偏偏原先脾气和顺的兄弟们今日不知怎的了,忽地脾气不好起来,忍不住嘲笑了番。 大家今儿都心情莫名地不顺。这就吵了起来,还动了手。 蔺君泓借着分发纸张和笔墨的时间简短听闻后,并未如以往般处置他们。 他把印鉴交给元槿,吩咐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兵士,都急急地赶制一样东西。 ——命令全城撤退、尽快清空京城的文书。 蔺君泓吩咐完毕,自己提笔写了一份样例,盖上了端王印鉴。 “所有人都要动手。只要会写字、不会将字写错的,都来帮忙写。其余人,帮忙磨墨,帮忙裁纸。谁都不许乱说一句话,谁都不许打扰到旁人做事。但凡违背命令者,以军法处置!” 有人环顾了下四周黑压压的人,弱弱问道:“爷,需要这么多份吗?” “需要。”蔺君泓沉声说道:“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要贴满、每家每户都要通知到,你说,需要多少份?” 那人一个激灵,再不敢问,赶忙磨墨去了。 元槿怔怔地看着文书,看着上面的端王印,忽地明白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道:“你这是——” 他这分明是自己扛下了所有的责任! 是了。全城撤退。 皇上怎会下这个命令? 蔺君泓即便求得了允许的圣旨,这事儿也定然是他扛着来完成! 他早就猜到了,这样没有任何根据的一个大撤退,皇上不会以他自己的名义来行事。 想必、想必是要用端王的名义…… 可是,蔺君泓他怎么来求得皇上同意呢? 少不得是以命作保…… 以命作保…… 这四个字乍一出现在元槿脑海里,惊得她心里猛地抽紧。 如果真的会有地震,即便是全城的人保住了性命,蔺君泓也不见得有功劳。 但如果没有地震,做出这样京城全城撤退的劳民伤财、而且还是引起骚乱的大事情来,他怕是要受到极其严厉的惩治。 甚至是,以命相抵。 元槿一下子慌了。 撤还是不撤? 要不要让他去进宫面圣?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自己进去和皇上说。 可是,她没那么大的能力。 赌上十个她,皇帝怕是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更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到了这个时候,元槿这才知道,有时候,抉择,真的是会要人命的。 “怎么哭了?” 轻声低喃响在耳畔。 脸颊上被轻柔拭过。 元槿看着淡笑着安慰她的蔺君泓,感受到他指尖划过脸颊时候的湿意,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定定地看着蔺君泓,忽地勾住他的脖颈,拉着他躬下.身子,而后踮着脚重重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一把抓过蔺君泓的袖子,用力蹭了蹭眼睛。 元槿走到桌案旁,拿起自己的端王妃印鉴,紧挨着他的端王印,重重地盖了下去。 “有什么事儿,我和你一起担着。” 她吸吸鼻子,忍住泪意,转身给蔺君泓整着衣襟,“有什么事儿,我都陪着你。你千万别一个人扛着。再说了,两个人扛着,他说不定更放心呢。” 女孩儿口中的“他”,分明是那个多疑的帝王。 蔺君泓轻笑着说“好”,弯身在她唇边印了个轻吻,后退两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急急离去了。 元槿看着众人在那边奋笔疾书,亲手将她和蔺君泓的印鉴盖上去。 有些人的字不够工整,写出来的不能作数。磨墨的人又早已够了。 元槿就吩咐着他们去准备大家伙儿上路的吃食和用具。 用具够用就好。主要是吃食和水。这两样东西又沉又占地方,还容易变质。但是少了也不行。所以,必须择了最适合随身长期带的食物,加上适量的水方可。 好在这里的将士都是行军打仗多年的,准备这些十分在行。元槿不过几句话下去,便各自行动了。 不多时,有个负责洒扫的人急急冲了回来。 “王妃,我去准备水的时候,发现马厩的马全都打起来了。还踏死了两个。该怎么办?” 元槿猛地站了起来。 马? 若是少了马,这事儿可是难办! 她这才忽地意识到一件事。 动物狂躁不安的情形下,马自然也无法避免。 可是如果马都无法正常奔跑了,那大家还怎么尽快逃离! “快。若是各处有狂躁不安的马,想办法都带到王府来。”元槿急急吩咐着:“务必不要伤到马。” 有时候,动物只是因为惧怕而狂躁。 但是,人们会以为它们是染了什么不得了的病症。 为免动物的这种“病症”传播下去,即便这动物再珍贵,大多数时候也会直接一杀了之。 将马带回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得。毕竟马的力气不容小觑,又不太容易驯服。 元槿在负责抄写文书的人里择了当年在蔺君泓手下做骑兵、长年和马打交道的一队人,由他们去做此事。 蔺君泓到了街上,方才意识到元槿为什么怕成了那个样子。 都不对了。 一切,分明全都不对了。 到处是胡乱奔跑的乱窜的动物。 原本干净的街道上,扬起一阵阵微微可见黄色的沙尘。 明明风很大了,但是天上的云,却一动不动。带着那诡异的绚烂色彩,坚定不移地杵在了头顶上。 周围的空气好似带着巨大威压,闷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就连烈日,都时不时地打着响鼻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闷气。 蔺君泓骑着烈日狂奔至宫外,顾阁老和陆大学士已经等在了那里。 蔺君泓翻身下马,和他们往里急急行着,将今日的事情与他们讲了。 他并未提起元槿的话。只是将今日的诸多异状说了,而后指了天空,说道:“古人曾说,天晴日暖,碧空清净,忽见黑云如缕,宛如长蛇,横卧天际,久而不散,势必为地震。或说,昼中或日落之后,天际晴朗,而有细云如一线,甚长,震兆也。” “此话不假。”陆大学士捻须说道:“可是这一次……” 他看了看天上的彩云,拧眉不语。 “这样的云,怕是比起那些来,更甚。”蔺君泓说道:“大学士可曾见过风吹不散的云?即便见过,那此云呈彩色等异象,难道竟是正常的吗?更何况,今日的天气,热得不同寻常。” 动物狂躁,或许有旁的原因。 泉水冒泡、风裹尘沙,都或许无碍。 可这异样的天气、异样的云,当真是无从解释。 毕竟天气和云,皆是完全自然形成,人力无法干预。 陆大学士沉默了。 顾阁老说道:“曾有人描述过他看到的震前云象——白日见一龙腾起,金鳞灿然,时方晴明,无云无气。” 凝视天空片刻,他喃喃说道:“虽其人描述只有金色,但如今,‘麟’有了,且颜色较之金色更为绚丽。想必……” 想必若是真有其事,更为可怖。 顾阁老沉重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需得尽快面圣。” 陆大学士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太子妃的祖父。 他见顾阁老神色有变,晓得这事儿十有六七会是真的,赶忙往宫里行去。又让人去叫女儿皇后娘娘,来帮忙说项。 将近一时辰后,宫中太监鱼贯而出。到京城各处传皇上口谕。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心情烦闷的人们听了这个消息后,忍不住齐齐抱怨开来。 地动? 忒得荒谬! 空中祥云盖顶,哪儿来的地动? 莫不是唬人的吧! 可是,宫里出来传旨的公公十分凶恶,勒令所有人务必要听端王的命令。 违者,斩!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威名远播的端王爷,竟是用了这样凶残的办法让大家远离家园。 莫不是端王爷心存什么恶念不成? 就在这样的流言蜚语将要散播开来的时候,京中几个世家的当家人出面了。 葛老太君亲自带着镇国公府众人,给大家分发适合在路上吃用的干粮伙食。 ——这样赶路才会用的东西,寻常人家谁会备着? 也就镇国公府这样的武将世家,会时不时地做上许多,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葛家四世同堂,身为葛家最年长的老人家,葛老太君还亲自出面和大家解释了缘由。 “天降异象,并不见得就是好事。谁不想在家里安生待着?莫说是人了,即便是一鸡一犬,也喜欢自己的老窝。如今再看这鸡犬不宁、动物齐齐远走的样子……哪像是祥和之兆?王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九门提督许大人特意往各个门去,向所有的兵士详尽解释了此番做法。又令将士们严阵以待。一方面,防着闹事之人。另一方面,安抚住闹事之人,向他们解释今日所为的来由。 至于穆家、贺家等等,更是在竭力相助。 顾阁老的轿子从宫门外一路往顾家去,且行且停。 但凡有人来询问,顾老都耐心讲解。 所谓的祥云,许是地动的征兆。 若王爷心存恶念,怎会在帝王面前,押上自己的性命来求得全城的撤退? 众人皆惊。 大家这才知道,所谓的“逼着所有人远离故土”,竟是端王爷以命作保才换来的! 谁会没事拿命开玩笑? 更何况,不闹这一出,端王爷身为少傅,又是一品大员,过得更是安稳自在。 顾阁老是三朝元老,威信非寻常人可比。 他淡淡解释的几句,却避旁人的千言万语都来的要有说服力。 更何况,陆大学士在旁作证,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已经让后宫和太子府里开始收拾行装…… 京城中这才渐渐安定下来,齐齐为着远离京城而准备。 之前那些公公们危言耸听的话语,渐渐地没人再去理会了。 元槿在王府里也一直没闲着。 哥哥们来了,明乐长公主来了,姚先生和杨可晴来了,她都是连话也顾不上多说一句。 急急和他们打了招呼,嘱咐樱桃告诉大家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元槿就继续安排相关事宜了。 ——马匹需要她安抚。东西需要她看着准备。 王府里这一大家子人的撤离,都需要她来拿主意。 更何况还有那些要命的文书…… 还得继续准备着。 阿吉阿利今日尤其地乖巧。 自打元槿让人将马匹带到王府里后,这两只就和纽扣一起,来回地绕着,用头撞、用身子顶,硬是逼得马匹站得井然有序。 有了阿吉阿利后,马儿莫说是四处乱踢乱踏了,就算是个响鼻,都不敢打了。乖顺地站在那里,静等元槿有空的时候,一个个地喂过它们。 这个时候四卫已经办完事折转了回来。 知道圣旨已下,繁武和繁英就忙着安排人去各处张贴盖了王爷和王妃印鉴的文书去。 繁盛和繁兴则负责去京畿各处,商议城内所有人撤离的路线,还有撤离之时京中的治安之事。 原本他们是无权插手这些的。 可是如今京中各处已经知晓了王爷以命担保此事,四卫辅助帮忙,便无人过多置喙了。 之前由于几大官家氏族的相帮,京中民众的情绪已然稳定了许多。 文书张贴之后,众人见到了端王和王妃印鉴,又看王爷在文书上对大家撤离后的生活做了一定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将东西制备好,即将撤退之时,所有人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没有马,怎么办? 之前马狂躁不安,到处乱踢乱踹。要么就被杀了,要么,就丢到门外去了。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如今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端王府里放出话来。 ——之前大家赶走的或是丢弃的马匹,如今大部分都还安好。 大家带好东西等在自家门口。自然有端王府的人将马匹分派下去,带着他们离开此处。 只一点,马的情绪不稳。莫要抽打。 再者,若是看到自家的马拉着别家的车,不许高声呼喊,也不许为了马匹和人争吵。 自家的马在旁人那里,旁人的马,又何尝不是在你处? 如今分秒必争。一点点的耽搁,都会造成无穷尽的麻烦和后果。 这个消息传出来,大家到底安心了许多。 而后,又有人问这事儿是谁做的,竟是提前为大家想到了。 分派马匹的端王府侍卫忙得不可开交。只急急地丢下几句话,便往下一处去了。 “我们王妃做的。王妃说了,马是灵性动物,先前躁动不安,是想提醒大家赶紧离开。并不是发了狂症。” 可是,他的这句话,却被周围的人尽数记住,而后传播开来。 街道上到处是动物的尸体。 有的是乱撞乱飞后不小心伤到的。 有的是被狂躁的动物咬死咬残的。 还有的原本半死不活,被马匹踏过被车子碾过,也已经成了肉泥。 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路上,四处散落着血迹,触目惊心地红。 不过,如今没有人理会这个。 所有人都在紧张准备着离去的事情。 早已准备好的人家,朝着所说的西南方向,当先离去。 ——那个方向,向前几百里有个平安镇。从京城到平安镇,一路上都是宽阔的农田,极为空旷。即便遇到点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出岔子。 邹元钧和邹元钦已经知晓了这事儿是蔺君泓怎么保下来的,对这个妹夫,尤其地敬佩。 他们知道京中民众的情绪并不是特别稳定,所以,两人自告奋勇打头阵,骑着马走在前头,引领着队伍朝着平安镇的方向而去。 两人是端王妃嫡亲的哥哥。 有他们领头,民众到底是安心了许多。 不多时,贺重凌、葛雨明策马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有这四个少年在前面,大家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天,越来越暗了。 一是由于云层的加厚。二来,时间已经过了晌午,开始渐渐临近傍晚。 可是城里的人还没撤退完。 蔺君泓出了皇宫后,就将烈日给了元槿。他则骑的府里另外一匹马去安排事宜。 元槿怕动物们在惊恐之下不肯听命,所以那些马匹送来后,她抽空就亲自取了马草,一个个地喂。顺便安抚下它们。让它们乖乖保证,等下不会出岔子。 如今马车鱼贯而出,她却不敢大意。骑在马上,来来回回巡看着。 若是哪一处的马躁动不安起来,她便狠下心来扬鞭抽上一记。 说来也怪,旁人抽上一记,马会更加焦躁。 可是她抽上一记,马却驯服了许多。 似是违背了承诺后心虚一般,它们低着头,拼命地继续往前赶路。 元槿知道,待到离京城远一些后,马儿的躁动情绪能够轻缓许多,倒不用她这么紧盯着了。 反倒是没有出城的这一段时间,尤其难熬。 长长的车队往外行着,根本望不见头,见看不到尾。 元槿不知道打头的自家哥哥们如今的状况如何,也不知道垫后的蔺君泓那边是什么状况。 她只能让自己强忍着不去想他们怎么样了,一遍遍地骑着马来回巡视着,努力保证车队的安定和稳妥。 纽扣稳稳地跟在她的不远处。 阿吉阿利则是四处乱窜。 看似凶恶的两只狗狗,此刻的呲牙咧嘴,却不是为了吓人,也不是为了伤人。而是要那些马匹保持安定。 策马在旁护卫着百姓的,是驻扎在京郊的士兵。 他们隔上一段距离就会跟上一个人过去,以保所有人的安危。 看到元槿,他们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一次的事情,是端王爷揽下来的。 但是看到阿吉阿利搀和在其中,兵士们倒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两只狗儿可是不同反响。” 听着他们的赞叹声,听着他们的笑声,元槿丝毫都笑不出来。 刚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一阵极小的小震。 就跟坐在车子里,车轮轧到小石子的时候那般,很小的一下晃动。 有些大震前夕,会出现小震。 不过,也有些只有小震,没有大震。 不知这次是怎么样的情形。 在城门外还没等到车队行完,元槿就被四卫叫走了。 “前面有马不肯听令。还请王妃过去看看。”繁武拉着缰绳,气喘吁吁说道。 元槿望望后面,能隐约看到末尾,或许没有多少车马了。有九门的将士在那边看着,应当出不了大问题。 她便没有多想,策马前行,顺着车队往前奔去。 足足策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元槿方才察觉不对。 借着昏暗的天光,一路行来,她都分明没有看到有不听令的马。 那么四卫所说的马儿,到底离得有多远? 她勒马滞了半晌,忽地明白过来,赶忙策马回转。 可是还没来得及行出去几丈,烈日就被四卫的马给团团围住。 “王爷有令,务必让王妃在前面先行,不得后退。” 元槿忽地明白过来,蔺君泓怕是被皇帝拖在了后面,不得脱身。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问道:“王爷到底身在何处。” 空中的云,愈发地诡异起来。 明明到了暗夜,却从炫彩的云层中透出不可思议的光亮。 风大,云,不动。 元槿心里越来越慌。 见四卫一时沉默,她不等他们回答,亟不可待地勒马往回走。 却再次被四卫团团拦住。 “王妃莫要回去了。”繁盛劝道:“只王爷自己,或许还有法子过来。若王妃也过去,王爷如何放心得了?想必还要照顾王妃。” 元槿这便晓得,自己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了。 去? 还是不去? 她拉着缰绳在原地团团转了许久,终是咬着牙回转到了前行的位置。 不去了! 他出入战场多次。那么多回阎王都没法要了他的命去。 这一次,应当也是他赢! 她若去了,可真就是拖他后腿了…… 元槿闷声不吭地策马而行。 四卫紧随而上。 到了深夜,拖着马车的马开始现出疲态。 浩浩荡荡的车队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又有人再次扬声问,可不可以休息下。 元槿沉默地摇了摇头。后来想到对方或许看不到,就说,不行。 不能停。多走一步,多远离一尺、一丈,也是好的。 护卫车队的驻军兵士有的停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打起了火把,问她:“王妃,大家都累了。不如稍微休息片刻?” 元槿想到刚才在马上又感觉到的那几下轻微晃动,硬着心肠继续摇头。 她的夫君还在后头。 前面的人多走一点,就给后面的人多带来一点生机。 嘚嘚的马蹄声而来。 元槿期盼地回过头去,问繁兴:“王爷呢?” “王爷刚才传了信令,想必很快就能赶过来了。”繁兴兴奋地说道。 之前蔺君泓让杨可晴跟着蔺君澜和姚先生离开后,被小皇孙蔺松华拖住了。 谁知不过是和蔺松华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被皇上寻借口给拉在了后面。 皇上不把这次的事情当回事,走的很慢。 王爷想要脱身,寻了几次没寻到机会。 皇上甚至说,如果王爷这般对他不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走,他将要下令取消这次撤离。 王爷无法,只得暂时留了下来。 四卫来来回回了好几次,都无计可施。 元槿不知道其中细节。 但是她知道,蔺君泓肯定是有事脱不开身。 不然的话,他那么疼她,怎么舍得让她自己在这里担惊受怕,他却也不来安慰一句? 有人又在大声询问着,要不要休息。 元槿心里担心蔺君泓,怕他会出事,心里紧张到了极致,所以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太好。 “当然不可以。若是停下了,后面的人怎么办?我们许是离得远了,或许不打紧。但万一出现变故,后面的人怎么办?” 她是担忧自家夫君,所以这般紧张。 可对方是全家人都已经在了车子上,没有滞留在后的,自然听了她这话就有些刺耳。 “后面的人即便和我们有些距离,也没有隔太远。”那个太太高声抱怨着,说道:“左右已经离开京城了,王爷所说的事情我们也做到了。如今人马都已经疲累,孩子们想睡又睡不着。稍微歇歇,马可以跑得更快一点,孩子们也好入睡。有何不可?到了明日早晨天亮后继续赶路就是。” 前面有个汉子听到这话后,也扯开嗓门叫了起来:“说什么有地动,说什么很快就要到来。哪里有?分明是吓唬人的吧!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人开始抱怨开后,埋怨声便在人群众传递开来。 极度紧张下,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到了极致。 恐惧早已堆积得太多太密。 如今破开了一个口子,便如决堤洪水一般,轰地下冲裂开来,引起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在后悔出了京。 所有人都在懊恼为什么要听端王爷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次的大动干戈着实不值得。 他们忘了之前听到的那些让他们信服的解释,开始埋怨起了端王爷。继而埋怨起了端王妃、葛家、贺家、顾阁老。 若不是周围有驻军兵士看着,怕是连皇上,他们也敢埋怨几句。 车队开始停滞不前。 前面的依然在往前赶路,但是,以那汉子和那太太这两家的车子为开端,往后的车子俱都慢了下来。 有的车子绕了过去继续前行。 但是更多的,停在了他们的旁边,和他们一起抱怨开来。 抱怨声惊到了许多的马。 原本因着秩序井然而渐渐平静下来的马儿,重新躁动不安起来。 元槿看了,甚是焦急。 虽然这些人不肯走,但是,后面还有不少的人想要赶紧离开。 怎能因为这些人而误了别人? 更何况,蔺君泓还在后面! 元槿又急又慌,不得不上前安抚着马儿,让更多的想要前行的车子能够顺利通过。 ——阿吉阿利终究不如马的脚程好。离了京城后,已经被四卫安置到端王府的一辆车子上了。 四卫手持佩剑,两人护着元槿,两人帮忙疏导着交通,方便后面的车子绕到前面去。 聒噪声越来越大。 就在一阵鄙夷的哈哈大笑过后,突然,异变陡升。 天地间忽地裂了一条巨缝。 一道道强光从天而降,直劈京城。 那亮光刺眼至极。即便离得很远,人们依然隐隐地听到它们狠狠击打地面的霹雳刺啦声。 轰隆隆的巨声响彻云霄。 地动山摇。 远处翻天覆地的晃动,牵扯到了这边。 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摆不定,剧烈摇了起来。 站也站不稳,立都立不直。 头撞在车壁,疼。 身子被甩到了车外,痛。 叫声喊声交杂在一起,混乱不堪。 所有的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66|.9.新|章 短短十几秒,眼睛都来不及眨几下,却已经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变化。 元槿发觉不对,赶紧趴伏在了烈日身上。 可是冲击力太大,她即便有了防备,仍然被狠狠甩了出去。 飞起的刹那,元槿有些慌,急急想着怎么才能将自己坠落时候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谁知身边忽地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她周身一暖,被人揽在了怀里。 强有力的手臂护住她的头、抱紧她的身子,将她整个地好好护住。 坠倒在地的时候,元槿伏在他的胸前,丝毫未受到伤害,却听对方发出一声闷哼。 他心志坚定,轻易不肯示弱。这般境况下,定然是疼得厉害了。 她怕他伤得很重,想要脱离他的桎梏自己站起身来。 可是对方将她搂得死紧,她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又翻转了下.身子,将她按到地上。 而后,咣的一声重响。 有翻了的马车倒在了他们上方。 元槿安然无事。 可是她分明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在往下流。 是对方的血。 听他一下下地重重地粗粗喘息着,闻到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元槿眼睛里慢慢聚起了雾气。 她不敢推他,怕加重他的伤势。 也不敢轻轻地动,生怕自己一丁一点的动作都会引得他更为痛苦。 她只能一遍遍地小心翼翼地问:“贺重凌!贺重凌你还好吗?你伤得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 她怕他就这么“睡过去”,依然一遍遍不停地问着。 过了很久。 终于,耳边传来低低的熟悉的声音。 “我没事。” 元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上面的重量忽地减轻。 繁兴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妃,你有没有事?……贺大人?” 元槿抽泣着说道:“贺重凌受伤了。你们小心点扶他起来。” 繁盛和繁英赶忙上前,帮助繁兴将贺重凌慢慢夫妻。 贺重凌压在元槿的身上,双臂支撑着地面,硬是给她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保她无恙。 可是他的双臂因此受了伤,怕是会有骨裂。 内伤更重。 毕竟被那么大的马车骤然砸中,猝不及防下,他又得护着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保护措施。 好在他的脊柱无恙。 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也就能好了。 元槿流着泪给他大致检查了下伤势。 贺重凌却推她去看别人。 “我无碍。你懂得多。救人要紧。” 他沉沉说道。 元槿扫了眼四周。 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血。 到处都是□□声。 不知伤了多少个。 元槿让繁武抽了一块断裂的马车车壁,把贺重凌放在上面安稳躺好,将他托付给了沉稳的繁盛,让繁盛好好照顾他。 ——四卫跟着端王出入战场多年,在治疗伤势方面,比她更为擅长。 而后她咬着牙将视线调离,开头投入到救治当中。 她吩咐了繁英和繁兴,让他们和她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尽量让更多的被压之人的头部先露出来。 这样能尽快让人呼吸到空气,最大的程度上避免窒息。 曾经在一次大地震后,有个妇女这般做了,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先保证大家能够畅快呼吸、保住性命最为要紧。 繁英、繁兴依着她的吩咐,和她一起,小心地挪动着碎坏的东西。 不多时,端王府里其他能够行动自如的人跟着一起加入了进来。 阿吉阿利还有纽扣跟着繁武过来了。 纽扣是纽芬兰犬,是救生犬中的佼佼者。 因着前世时家人在地震中故去的遭遇,元槿平日里下意识地就教纽扣了一些基本的救生常识。 没想到,这次居然用上了。 如今是深夜,四周很黑。 即便点燃了火把,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概。 纽扣凭着嗅觉,极快地找到被压住的人们的具体位置。 然后繁兴繁武负责先让人头部露出来透透气。而其余没有被压到也没有摔到的人,则和端王府的众多汉子们一起,将压在人身上的马车和马小心翼翼扶起来。 这种时候,人命是最紧要的。 什么礼数,什么避嫌,在生命面前都是根本不值一提的虚幻。 大家不分男女,互相帮助、互相鼓劲儿、互相依靠。 将周围的伤者一一扶起来后,元槿大致看了下情况,元槿暗松口气。 幸好他们走得及时。 这里虽然震动不小,但,他们已经远离京城,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幸好他们选择的这个离开路径是对的。 这条路空旷平坦,很多人没有事。 伤者大部分是被车壁或者马匹所压所伤。大部分都没有生命危险。 其实,走在她们前面的那些人,因为秩序井然地在行驶,所以虽然车子歪了马匹歪了,但是因为车马行驶的时候疏密得当,所以很多人只受了很轻的伤,并无大碍。将车子马匹扶起来就继续前行了。 而她们附近的地方,如果不是之前那位太太和那个汉子的叫嚷,使得许多马车停下来停滞在此处,也不至于有那么多受伤的人。 马车相互之间挨得太近。 地震的时候,马车互相撞击,使得厚实的车壁断裂、碎开。而后又将车内的人压在了下面。使得许多人受了伤。 将这一片的人基本上救出后,后面无事的车队已经赶了上来。 因为秩序井然,后面很多的车子和前面的车子一样,受损并不严重。虽然歪了倒了,但是,人伤得轻。 留下不行了的几匹马和损坏的很少几辆车子,他们挤了挤,也就一同继续前行了。 经过的时候,大家知道端王妃在这里,都从车里探出头来主动和元槿打招呼。 甚至有几辆车子稍微空点的,还主动停了下来,接了几个伤势较重的人,当先往太平镇赶去。 “之后或许还有余震,一定要尽快离开。”元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和周围的人,和后面赶上来经过的人们,“大家一定要继续赶路,继续往前走。千万不要随意停下。” 元槿和四卫清点了下可以用的马匹,让伤者坐马车,其余未有伤的人或是步行或是两人同骑一匹未伤到的马,继续前行。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抱怨元槿了。 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端王爷当机立断让所有人都迁出京城,他们的命,怕是早已交代在京中的大倾覆中了。 而且,如果没有端王妃领着端王府众人在震后的及时处理,他们的境况也会比现在要糟糕得多。 之前还在叫嚣的那位太太,已经受了伤昏睡过去。 她的家人代她道了歉。 只是元槿终究还是怨着这个太太的。 若不是有她当先挑起事端,很多人或许就硬撑着继续往前走、不会停在这个地方。 那样的话,伤者的数量要远远比现在要少。 元槿终归是没有说出谅解的话语。 她嘱咐了和兵士一起负责继续护送大家前行的端王府家丁还有繁武,和他们讲了一些照顾伤病员的细节后,又叮嘱繁盛一定照顾好贺重凌,这便带着繁兴和繁英往后赶去。 ——蔺君泓和皇家众人,她还没有见到。 最后面的车队,离京城更近一些,还不知道那边的人伤得如何。 她很担心。 担心蔺君泓。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之前皇帝的车子行的有多慢。 路上很黑。 元槿不敢大意,骑着马一点点往前行。 因着地震,路上有些地方已然出现了裂缝。只是因为裂缝是自京城中往这边而来,所以这边的裂痕很细。 若不是有马不小心踏到了一个裂缝上面,元槿怕是都不晓得这一次的地震这样强大。 至少也有六七度了…… 后面的路上,她心中焦急,想要急急赶路。 因为寻到的越晚,蔺君泓他们和她这边带过来的人,出事的可能性就大。 毕竟余震的威力不可小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 另一方面,天很黑,她怕路上出什么岔子,故而不敢让马大踏着步子往前走。 ——蔺君泓那边的状况不知道怎么样。 若是没有几匹马完好的话,她们骑过去的这几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千万不能再出事。 狗狗们似是察觉了元槿的情绪不对,一个个都十分乖巧,蹦跶着跟在后面,不声不响。 不多时,纽扣自告奋勇地跑到了前面。 它边往前跑着,边不时地停一停,回头看过来,而后,叫两声。 元槿忽地明白过来纽扣的意思。 她让大家排成了竖着的一纵队,由纽扣在前面探路开路,他们骑马循着纽扣跑过的路径前行。 这一下,可是快了许多。 有纽扣提前探路后,马匹一路奔过去,便没再遭到什么障碍和阻隔。 一段时间后,突然,阿吉阿利似有所感,狂吠起来。然后撒足狂奔,往某处赶去。 两只狗狗的叫声慌乱凄厉,元槿听得心里一紧,再顾不得其他,甚至来不及让纽扣先去探路,直接一抖缰绳,跟了过去。 几辆华丽的马车歪倒在路边。 四五棵大树压在它们上面,砸出了一个个很深的凹槽。 有三四名士兵在旁不停地试着搬树、拖出马车。 旁边站着十几个个人,焦急地不停地说着、吩咐着。 元槿看到那些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车子,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慢慢从马上下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繁兴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地上。 繁英赶忙安慰道:“王妃莫急。王爷许是不在车里。” 他虽说着宽慰的话语,但是一向镇定的他,声音也发了抖,显然对着话的可靠程度也没把握。 这最后面的车里,坐的是皇上和几个宠妃。然后就是端王爷、太子、太子妃。还有就是小皇孙了。 如今没有看到王爷,莫非……莫非…… 繁兴繁英交换了个眼神,心下同时暗暗一惊。 元槿神色不定地一步步前挪着。 正要走到某个宫妃的跟前,突然,旁边闪过一个小身影,扑到了她的怀里。 “小皇奶奶,小爷爷不动了。怎么办?怎么办?” 听到“不动了”几个字,元槿眼前一黑。 她被繁兴、繁英架住手臂,努力放平声音问道:“他怎么了?什么叫不动了?” 蔺松华这才结结巴巴说了起来。 原来,刚才他想尿尿,就缠着皇上停了车子。 蔺君泓带他去无人的地方解决问题。皇上他们留在车里等着。 结果…… 结果就出了事。 蔺松华被蔺君泓抱在怀里没事。蔺君泓却不知怎么了,悄无声息地,不呼吸,也不动了。 元槿呆了好半晌,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繁兴繁英生怕她出岔子,根本不敢离她半步,急急劝她。 听着他们的话语,元槿慢慢明白过来。 蔺君泓让四卫一路跟着,既是防止她冲动下过去找他,也是为了之前一刻在做准备。 ——四卫功夫极好。 若是突生变故,或许可以保她一命。 思及此,元槿鼻子渐渐发酸。 她是没事了。可他呢? 他把身边最信赖的四个人给了她。 可是,他怎么办?! 元槿努力将心中诸多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将手搭在繁兴和繁英的手上,借力一步步往前慢慢走着。 她想拔足狂奔。 她想立刻到他身边。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脚,却走不动了。 只能依靠着繁兴和繁英的帮忙,往那边挪。 蔺君泓静静地躺在地上,旁边站着几个手足无措的宫人。 “王爷刚才还好好的。震了会儿后,就、就这样了。”宫人们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元槿慢慢独自走到了他的跟前。静静看着他。 天开始有点微微的亮了。 天明的微光中,他和平日里睡着时候一样。 神色沉静,双唇紧抿。长长的睫投下了暗影,掩去他的所有思绪。 元槿闭了闭眼,将劝阻的旁人都推到一边。 然后她双手交叠,不住地给他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有人来劝,她不听。 有人来拉,被她凶狠地给吼走了。 过了许久,许久,他还没有任何的反应。 元槿的心里蔓延起了无边的惊惧和恐慌,颓然坐到地上。 惊的是,他难道就这么离开她了? 慌的是,没有了他,往后她的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元槿这才知道,心痛到了极致,竟是哭不出来的。 她头脑嗡嗡作响,眼睛干涩一片。 极大的心恸下,心脏紧锁成一团,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这一刻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扬起手来,照着他的脸上,狠狠一巴掌抽了上去。 “你个混蛋!你如果就这么抛下我死了,我三生三世、十生十世都饶不了你!”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她这一巴掌扇得极重。 蔺君泓白皙的脸上瞬间五个巴掌印子。 元槿看着那个五指印,悲从中来,猛地扑到了他的身上,痛哭出声。 在她扑上去的刹那,他侧向一边的头忽然动了动。而后猛地张口,骤然喷出了一大口的血。 血里夹杂着粉尘末和黄土渣,在他身前洒下一大片艳红。 元槿愣住了。 她慢慢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繁兴赶紧上前,查看蔺君泓的状况。 蔺君泓抬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示意繁兴别动。 而后,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淡淡地轻轻地说道:“我如果不死,你是不是就能饶了我了?” 元槿怔了怔,又怔了怔,终是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太平镇是个很小的镇子。整个镇上才不过有两家医馆。 京城众人一路上不停歇地往这里赶。路上倒是遇到了几波余震,但因离京城已远,对尽力过之前大震的赶路众人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稍微停歇了下,发现没有异状,便继续往前赶。 直到进了太平镇后,众人方才停歇下来。 路上有十几个伤重些的人挨不过去,亡故了。 其余百来个受伤不重的人,由医馆的大夫们帮忙看伤、诊治。 只不过,仅仅这两个医馆的大夫,根本不顶用。那么多的伤者,何时才能看完? 于是,京中而来的医馆的大夫们,也撸起了袖子上前帮忙。 太医院的太医们,出去最为的高望着的那十几位外,亦是前来相帮。 至于那十几位…… 已经负责去诊治皇上了。 邹元钧和邹元钦他们带路的时候,听了元槿的嘱咐,朝着没有树的地方而去。 可是,皇上并未完全依着前面人的行进路线而走。 蔺君泓带着蔺松华去方便的时候,皇上就让人改了道,往旁边的一棵大树下靠过去。 他本来还打算下车带着诸位爱妃一起乘乘凉、歇歇脚。哪知道下去了几个美人儿后,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往下跑,地震就来了。 蔺君淙被困在车里。 大树倒下,将车子砸了一个大坑。凹陷下去的地方,正巧是他双腿的所在。 于是蔺君淙的两只腿,齐齐断了。 十几位太医束手无策。 只因他们诊治过后,发现双腿被压的时间过长,下面双脚的部分已经开始发紫,显然是不能好了。 若想保住性命,怕是只有砍去双脚才行。不然的话,怕是两条腿都会坏死。 可谁敢? 没有人能说出那句话来! 皇帝疼得哀哀直叫,又不住地呵斥叫骂,说都是群没用的废物。 太医们无奈,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接连不断地顺着额头滑下去。 其中有人甚至拿出了早已失传的传说中的麻沸散来给蔺君淙饮下,为的就是减轻他的疼痛,好让他骂的声音小一点,没那么刺耳。 最终,大家请了蔺君淙最信任的禁卫军统领来劝他。 禁卫军统领和蔺君淙密谈许久后,再出来,却是反了口。 他不再答应截去蔺君淙的双脚。 而是拿出长刀,逼迫太医们想法子留住皇帝的双脚。 不然的话,在场的所有太医都要把命没进去。 最后是个在太医院任职十几年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答应一试。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 两个时辰后他再出来,皇帝双脚的紫胀已经轻了许多。而且,能够谈笑风生,不再如之前那般痛苦了。 所有人啧啧称奇,问他缘由。 中年太医只说是祖传的法子,并不外传。 旁人几次三番问不出来,就也歇了这个念头。 端王爷果然说到做到。 他之前在文书上写了,保证大家离京后的基本生活,就真的想尽办法,让人从附近购买了许多吃食和用具过来。 太平镇是个很小的镇子,统共才几百人口。 大家的车马到了这里后,精疲力尽。 在镇子里正的帮助下,大半个镇子的房子空了出来,供大家居住。 他将自己家那个三进的院子让出来给皇上居住。 可是,那个三进的小院子,怎能装得下皇宫里那么多人? 更何况,一个镇子的里正而已,家中也不算宽裕。 虽然干净整洁,但那些屋子、家具和器物,都着实太过普通了些。 蔺君淙瞧不上拿出地方。 他当即摔东西发了很大的脾气。 好在九门提督许大人家有个别院离这里不算太远,只几十里地,是个五进的宅子。 问过皇上的意思后,许大人就安排了人手,将皇帝和宫中一应人等送去了那里。 看着皇上和宫妃们远去的车马,镇子上的所有人,包括从京城逃离而来的人,都神色十分复杂。 直直地望了一会儿,大家就继续忙碌起来。 毕竟离去的那些人离他们的生活太远。 而且,也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蔺君泓估算了下,即便是空出这些屋子,也不够住的。 故而他又亲自去了趟榆安县,见了榆安县的县丞,和他商议了很久。 最终,县丞又将县内空置的房屋尽数交了出来,方便大家入主。 蔺君泓便将京中人分成了两批。 一批是家中有伤员的。 因为伤员需要休息,不易挪动。所以,这些人家留在太平镇入住。 另一批是家中没有伤员的。 这些人家则再累一累,继续赶路,往榆安县去住。 对于端王爷的这个安排,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凡是家中无伤员的,即便是再疲累,依然上了车子上了马,跟着往榆安县去。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家能够安然无恙,依然是极大的恩赐了。 他们心中感激上苍,也感激端王爷和端王妃的所有努力。 别的他们帮不上忙。 但是,不添乱、将最近的这些房屋让给更需要的人来住,这些小事,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家中有伤员的,心里也着实愧疚得很。 这一趟出来,最累压力最大的,就是端王爷和端王妃了。 端王爷和他的亲信们一刻不停地奔走在外。 为了食物用具、为了大家的住处、为了所有人的安定,端王事必躬亲,一件件安排妥帖,将事情做到了最好。 至于端王妃,则是忙里忙外,安排人去处理衣食之事,安排人负责照顾伤员,一刻也不得闲。 听闻端王和端王妃也要住到榆安县去,往后的日子里在榆安县与太平镇两边来回地跑,留在镇子上的许多人家的心里过意不去了。 有些伤员伤势较轻,家人也表明心意,愿意去往远一点的榆安县去住,将近处留给更需要的人。 他们不敢明说是想留给王爷王妃。 他们知道,那样的话,王爷肯定不会同意。 于是转弯抹角地想了许多个理由和借口。 不过,他们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借口才刚开了个头儿,还没来得及扩大和发挥,这个提议就是被蔺君泓直接否决了。 “如今伤势轻,万一路上厉害了呢?让你们住,你们就住着。哪儿来的那么多事。养好了身子、赶紧治好了伤才是正经。” 他虽口气不善,但大家都知道王爷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说的凶,其实还不是在担心百姓的安康? 大家心下感激的同时,见到端王后,愈发感激和崇敬起来。 就在这百姓们忙着照顾伤者、收拾暂住之处,为了生活而奔忙的时候,皇上蔺君淙竟是忽地提起了一件大事。 他说,要迁都。 京城如今已经破败不堪,不能再回去了。 与其耗费大量时日来重建京都,倒不如即刻迁都,往那繁华之处行去。 百官见劝他不得,只能认真思量整个问题。 商议过后,官员大都建议迁都冀州。 太平镇属于榆安县。榆安县隶属冀州。 冀州离京颇近。 若将事务转往冀州处理,十分便利。顺带着也方便安排京城重修一事。 更何况,冀州人口少,也方便安置这些流离失所的京中百姓。 皇帝却不同意。 他要迁都豫州,让京中百姓往冀州去。 只因豫州更为繁华,他在那里能够过得更为舒适。 这让在皇城根下待惯了的京中百姓十分不满。 大伙儿觉得,皇帝要丢下受苦受难的他们,另寻别处享福去了。 百官之中也有颇多不满的声音。 如今京城破败,百废待兴。 正是急需财力物力人力的时候,却耗费那许多在迁都上面…… 终归是让人心寒。 可是,皇上好似心意已决。 大家即便不同意,又能如何? 有人提议,或许可以让端王爷帮忙劝一劝? 毕竟端王爷心中有百姓有社稷,定然肯出这个头的。 没等别人开口,贺太师头一个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端着茶盏撇着茶末子冷哼。 皇上会听王爷的? 如果王爷能那么容易劝得动皇上,就不需要为了全城的百姓押上自己一条命了! 贺太师是教习皇上的先生。 陛下的性子,怕是没有人比贺太师更为了解的了。 听他这番话后,大家这才想起来,为了让皇上答应全城撤离,尊贵的端王爷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保证和决定。 所有人在敬佩端王的同时,也熄了让他去劝的念头。 ——皇上对这个亲弟弟,还是计较得十分清楚的。甚至于赌上弟弟的性命也无妨。 可是,端王爷已经因为百姓顶过一次重压了。 大家万万不能再因了这些事情而让王爷再次身处危险之中。 这些事情,蔺君泓其实是不知道的。 因为这几日里,他时时刻刻都在为着民众的事情而忙碌着,根本都没来得及去见皇上一面。 也没能好好和元槿说上一句话。 自打地震开始的那一刻起,夫妻二人就各自忙碌开来。 即便是元槿回去寻蔺君泓那次,两人也不过是相拥了一小会儿功夫,就不得不分开。 而后到了太平镇,两人一个忙着外面的事情,一个忙着琐碎的事情,虽说已经定下了同在榆安县居住的房子,可哪有一个晚上能够凑到一起的? 不是太平镇那边的事情多,元槿脱不开身。 就是外头运过来的物资半途中遇到了意外,蔺君泓不得不亲自去过问处理。 一来二去的,两人的时间总是不同步。这几日下来,夫妻俩竟是没有一日是共同度过的。 这天好不容易太平镇和榆安县两边都安稳些了,蔺君泓说什么都不肯让元槿再继续忙碌下去,直接拖着她一同坐上了烈日,不管不顾地就带她离开了太平镇。 当时葛雨薇和许林雅还有贺重珊也在。 蔺君泓一把就将元槿抱上了马。 元槿挣扎着要跑下来,就朝友人们呼救。 看到端王爷那么霸道地将人带走,女孩儿们非但不出手相帮,反倒是齐齐地和元槿挥手道别。 “王妃再见。” “坐稳点儿,别掉下来了。” “王妃,不送。” 元槿看着贺重珊,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繁盛,朝他比划了个手势。 繁盛会意,转身朝里去了。 元槿知道,他是去替她看望贺重凌。 贺重凌伤得不算太重。但是,也不算轻。 得亏了他会功夫,而且底子好,这些天来恢复得很快。 可是,贺重凌不准四卫和元槿告诉别人,是他救了元槿。 就连蔺君泓,也不准告诉。 几人初时是不肯的。 特别是元槿。 她觉得,再怎么着,都得让蔺君泓好好感谢感谢贺重凌。 毕竟当时如果贺重凌不去救,元槿东西砸在她身上,她怕是就要残了。 贺重凌却摇了摇头,说道:“当时繁盛已经到了你身边。我不过是快了半尺而已。” 元槿跌下马的时候,繁盛已经朝元槿奔了过去。只差一点点就能够到元槿的时候,她被贺重凌给抱住了。 而后,贺重凌护住了她。 对此,贺重凌是如此解释的。 “繁盛毕竟是端王亲信。若是端王爷知道他抱着救了你,怕是王爷和他心里头会有芥蒂。倒不如我来救你,往后万一被他知晓了,也没甚大碍。” 元槿不解。 既是没甚大碍,为何不能现在就告诉蔺君泓? 不等贺重凌和繁盛开口,繁武已经小小声地在旁边开了口。 “王妃,您是不知道王爷多小气。” 元槿见四卫都默认了这事儿最好瞒着蔺君泓,她就也只好答应下来。 只不过,她终究是没法完全放心还未痊愈的贺重凌,所以拜托了繁盛好好照顾他。 蔺君泓看元槿都被抱到马上了还在那边左顾右盼,顿时气笑了,食指微勾在她额上轻敲了下,哼道:“看什么呢?竟是连我也顾不上了。” 他这话说得可是酸意十足。 元槿哭笑不得,心说自己不过是耽搁了这么一下下而已。哪里来的“顾不上”? 这家伙,还真是…… 元槿又好气又好笑。 她故意一扬眉,哼笑道:“我能看什么?当然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了。” 谁知这招对端王爷根本不好使。 蔺君泓抬指轻勾着她的下巴,轻吻了下,低笑道:“我竟不知还有人比我更‘风流倜傥’。” 语毕,他还装模作样地四顾看了看,语带惊讶地道:“你说说是哪一个?我去瞧一瞧,也好长长见识。毕竟那么些年来,还没遇到过一个。” 元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这家伙,简直就是在明摆着换着花样儿地夸自己! 蔺君泓看她似嗔似怒的模样,笑着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而后,他将横坐在马上的她紧紧揽在怀里。 长鞭一挥,马儿驰骋而去。 蔺君泓和烈日,向来是不要命的骑法。 速度极快,而且,转弯极快。 元槿惊得双目紧闭,紧紧缩在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腰身,动也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 马蹄骤然一扬,忽地停了下来。 元槿这才抬眼去看。 只见金色的夕阳挂在天边,将眼前溪水的粼粼波光染上了一层橙红,温暖而又漂亮。 这种柔和的美丽,带着说不出的静谧的温情,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元槿怔怔地看了会儿,低叹道:“真漂亮。” “是。是很漂亮。” 蔺君泓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喃喃说道:“若不是你,我就看不上了。” 元槿心里突地一跳。 那日差点失去蔺君泓的紧张和不安还有恐惧,齐齐涌了上来。 她有满腹的话想说、想讲。 可是这样的紧张情绪里,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 最后,她忽地极其一事,满心的忧虑转为了怨愤。 “谁让你非要和他们坐在一起的?” 元槿越想越后怕。 若她没能找到他呢? 若她没能碰巧将他救回呢? 那他岂不是就要…… 一想到这儿,元槿一个激灵,赶忙摇了摇头,将那个不好的设想给赶了出去。 “我明白。” 蔺君泓了然地低声说着,微微侧首,轻吻上她的唇角。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元槿心里还担忧难受着呢。听闻后,根本不搭理他。 可是她刚要扭过头去,就被他强势地擒住了下巴。 而后,不得不承受了他这个愈发热情的吻。 待到两人分开时,气息都有些不匀。 蔺君泓紧紧地抱着她,拨弄着她的指尖,轻笑道:“其实,这一趟和他们同坐,并非全无收获。我倒是发现了一件妙事。” 67|.9.新|章 “妙事?” 元槿有些好奇。 和那些人一起,还能有什么妙事可以发现。 据蔺君泓说,因为皇上的车子太大了,不方便出行。后来出城前,他转而和太子一起坐了太子的车。 当然,蔺君泓也在上面。 蔺君泓并未直接答她,而是问道:“太子府里,有个小丫鬟名唤虹日的,和你有过什么牵连?” “虹日?” 元槿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瞬方才记起来,了然地道:“她啊!以前是跟在蔺松华身边负责伺候的。” 见蔺君泓依然没有记起来,她又继续解释道:“有次小皇孙闹脾气跑远了,她寻不到小皇孙,我帮她找到的。就是在公主府举办消暑宴的那次。之后我还遇到了你。” 她这样一说,蔺君泓倒是有了印象。 那时她的怀里抱着那白色的小狗腾腾,还说让他摸一摸那小白狗。 蔺君泓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难怪那个小丫鬟会那么做。 原来是因为槿儿。 当时在车子里,他正百无聊赖地听着那些人无趣的聊天声,然后往车旁搁着的一个折起的摇椅多看了几眼。 原本不过是下意识地这般做了,没太留意。 结果,这丫鬟趁着给他端茶的时候,在他正往摇椅处看时,踢了他一下。 平素常有女子刻意接近他。各种法子都使了。 蔺君泓当时没有防备,被踢这一下后,差点立刻变了神色怒视回去。 不过当时皇上和太子都在场,他就冷冷地朝那婢女看了眼,想要警告她莫要再这般肆意妄为。 哪知道那婢女却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对他使了个眼色,又快速朝摇椅看了眼,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而后低着头急急走了。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间发生,太快了,旁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蔺君泓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小丫鬟竟是在提醒他那摇椅定有异常。 车里有不少人。若是她手上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很容易被人发现。 那丫鬟不愿被人瞧见,方才用脚来踢他。 蔺君泓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丫鬟为什么冒着这么大风险告诉他这件事。 思来想去,他和那丫鬟之间都没任何牵连。 后来才想到,许是和元槿有关系也说不定。 元槿看蔺君泓问起虹日,不禁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她来了?” 自从那日跟在小皇孙身边让他走丢后,虹日就想了法子换了个差事。不然再来上那么一回,那可是麻烦了。 所以,即便后来蔺松华跟着蔺君泓学武,元槿她也没再见过虹日。 蔺君泓自是不可能将在摇椅上发现的一些端倪告诉元槿。 免得小丫头又胡思乱想地担心她。 蔺君泓抬指轻抚着她的脸颊,忽地一笑,说道:“看着有些眼熟,怎么也记不起来哪里见过了。就想着许是和你有关系。” 元槿倒是没将这事儿放心上。 蔺君泓如果是个拈花惹草的,还会到了十□□岁都没成亲? 她本想着蔺君泓不过是随口一问。 谁知蔺君泓勾了勾唇角,竟是附在她耳边说道:“那小丫鬟和那妙事倒是有些关系。”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轻轻的,缓缓的,带着暧昧的热度,让她耳根发烫、发痒。 元槿想要往后退,被他一下子轻咬在了耳垂上,当即不敢乱动了,生怕扯疼了自己。 结果,被他一把搂住,往他身上按了按。 某处的明显变化让元槿的脸颊腾地下红透了。 她抬手推着他,恼道:“你不是说妙事吗?快快说了赶紧走。在这里耽搁什么时间。” “那小丫鬟端茶的时候,进车子不小心被车里一个东西碰了下。我就留意了下那个东西。你猜是什么?” 蔺君泓吻着她的唇,扯开她的衣襟,往里探去,“是张摇椅。而且,是个特质的摇椅。” “摇椅?”元槿被他揉得全身都有些发软,气息不匀地道:“什么摇椅值得你这般在意。” “并非寻常所用。而是,可以在车上用的。想必太子时常与女子同车而乘吧。” 蔺君泓喃喃说着,将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下探去,“那人也是个会玩的。只在车里还不够,又加了摇椅。” 元槿全身发热头脑混混沌沌,滞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他说那摇椅是做哪种用途的。 因了杨驸马那个案子,太子的一些无法搬上台面的“趣味”就也显露了出来。 偏偏皇上没有重罚他。 太子后来就半遮半掩地将这喜好公开。 因为他和杨驸马不同,他讲究个“您情我愿”,所以即便对此很多人腹诽过,却也拿他没辙。 毕竟他其他方面倒还不错。 思及此事,元槿顿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蔺君泓推开,气喘吁吁地道:“你该不是自己也想弄一个吧?” 蔺君泓低笑道:“你觉得如何?”说着,又搂着她的腰往某处按了按。 元槿脸色一变,当即就要跳下马去。 要是以往,蔺君泓肯定就拼命把她抱回来了。 这一次他却是改了主意,顺势让她下了马。 而后,他跟着翻身而下。 元槿有些好奇他今天怎么转了性子。正打算去溪边看看落日,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黝黯的眼神中隐藏着的汹涌暗流。 她惊了一跳,忽地意识过来他想做什么,赶紧就跑。 可论速度,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刚迈开两步,就被他整个地从后面抱住了。 元槿大骇,急急地扭着身子,边不住地四顾看着,边低声说道:“这里不行。这里不行!会被人看到的!” “不会。” 蔺君泓十分肯定地说道:“我这几日经过这里许多次,没事时就稍作休息。一个人都未遇到过。” 他说着,轻吻着她的脖颈,将手探进她的衣内不住摩挲,“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不好!” 元槿紧张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她拼了命地要跑。又拉又拽,想要把他的手臂弄开。 谁知蔺君泓却铁了心地要成事。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探手而下,不住揉捏。 元槿哪受得住这样的撩拨?三两下身子就软了下来,站都站不稳了。 他顺势将她放倒在草地上,用手垫着她的后背不让她被砂石硌到。然后在她还没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一把扯开小衣,冲了进去。 两人好几日没在一起了。她刚刚又被他按揉得有了感觉。 这一下猛地袭来,元槿当即支撑不住,不受控制地叫了出来。 蔺君泓本就想得厉害了,听了她这一声,哪还忍得住?当即横冲直撞,无法停歇。 元槿一次又一次地得了欢愉。可他就是不肯停下来。 当最后几下凶猛而至的时候,元槿早已受不住。全身的快乐无处发泄,紧抓着他的脊背,竟是带出了一点血痕。 “刚刚骑马抱着你,我就忍不住了。”蔺君泓在她唇上轻轻吻着,“可是这个时候回榆安去,少不得会有人不停来扰。倒不如来了这个清净地。” 元槿连辩驳的力气都没了,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要不要洗一洗?”他吻着她的唇,摩挲着她的脊背,“一起去水里洗洗吧。” “我不要。” 元槿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天,赶紧拼了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开口拒绝。 可是她的反抗,他根本就当做没有听见。 身下一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他的皮肤是热的。 呼吸也是热的。 元槿忽然发现了他想做什么,赶紧挣扎着拒绝。 只是她平时的力气就不如他,如今脱力之下,更是跟猫挠似的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 当在水中,两人身躯紧贴,他再次冲进来的时候,元槿已经欲哭无泪了。 这家伙怎么从来都说话不算话的! 说好的一次呢?! 两人回到榆安县的住处时,已经月上中天。 元槿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瘫软无力地窝在蔺君泓的怀里。 蔺君泓一手抱着她,一手持着缰绳,策马而行。 刚开始的时候,元槿还强撑着努力睁眼往前看。到后来,实在支持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蔺君泓看她已经沉入梦乡,就将前行的速度放慢了点,免得颠得她睡不好,再半途醒来。 马儿跑得慢了之后,马蹄踏地的嘚嘚声就也轻了许多。 这时,女孩儿睡梦中的轻轻呢喃声就显现了出来。 蔺君泓初时没有在意。而后发现了,便侧耳倾听。待到辩个分明后,不由无奈苦笑。 “骗子。” “不是一次?” “大骗子。” 听了她的梦话,蔺君泓终是忍不住,边拉着缰绳边抬指戳了戳她脸颊。 这小丫头真是…… 每次做梦的时候梦到他,都没一句好话。 虽然…… 嗯。确实是他半途反悔在先。 不过,那种时候还能忍得住的话,都能超凡脱俗地去当圣.人了。 端王爷听着自家娘子梦里谴责他的声音,心里却是十分受用。他一脸餍足地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回了榆安。 第二天一早元槿醒来的时候,蔺君泓已经出了门。 这些日子来,他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事务极其繁忙。 不过,临走前,他已经将元槿今早的早膳给安排好了。 原先两人一起住在端王府的时候,都是一起吃早餐的。所以元槿的喜好,他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元槿也没法闲着。 昨儿被他折腾得太久,起床的时候腰还酸着。 她黑着脸把那家伙暗里再次臭骂了一通后,想想他昨天说的那些话,又有些心软了。 两人刚成亲不太久。他在这上面的需求又一直很强。平日里夜夜都要在一起的。哪像现在,隔了好几天连面几乎都没见着。 旱了那么多天,嗯,他肯定也是忍不得了。 不过……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非得在外头啊!万一真来个人看到了,怎么办? 元槿转念思量了下,又气闷起来。 只是没捞着怨念多久,就有新的事情需要她去做了。只能将这些心思暂且搁下。 如今皇帝住进了许家的别院中,那处地方就自然而然地被皇上定为了皇家的别院。 那个宅子本是许大人过世的父亲留给他的。 许大人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地,传了出来。旁的地方不晓得。在平安镇和榆安县,倒是人尽皆知了。 文武官员每日里都往皇家新的别院去一趟,向皇上禀报诸项事宜。 权当是早朝了。 这日,就迁都一事,皇上又再次重申了,非豫州不可。 下朝的时候,许多人不免交换了个眼神。 无奈而又无法理解。 贺太师和同僚们道了别后,回了平安镇。 因为贺重凌在地震中伤到了,所以贺家人住在镇子上。 贺太师看过了贺重凌,就遇到了繁盛。 因为贺重凌与端王爷的关系一向不错。看到繁盛每日来照顾探望贺重凌,贺太师也没多想。 悄声问过了繁盛,蔺君泓现在的去处。贺太师脚下一转,趁着没什么人留意到,转去了蔺君泓所在的屋子。 蔺君泓正吩咐着繁兴一些事务。看到贺太师来了,就让繁兴在屋外守着,而后请了贺太师坐下。 贺太师知道蔺君泓事情多时间紧。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宜在蔺君泓这里待太久。免得被人留意到了。 故而一落了座后,贺太师就单刀直入地说起了来意。 “陛下这次要迁都豫州,可是与那个位置有关系?” 蔺君泓显然早就料到了他会说这样一番话。 听闻之后,蔺君泓神色并未有什么波动,平静地“嗯”了声,说道:“或许吧。” 贺太师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沉吟了下,还是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莫不是,还真是这位?” 望着蔺君泓,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无怪乎他这么想。 皇上执意要迁都豫州,不肯在冀州,已经隐隐地透出了一个意向。 ——他不信任太子。 冀州的知州童大人是陆大学士的门生。 而陆大学士,则是太子妃的亲祖父。 皇上不肯迁都冀州,许是和此有关。 至于由豫州想到三皇子,是因为那里紧挨着三皇子的封地。 蔺君泓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三皇子,笑道:“或许是他。” 贺太师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其实,他教了皇上那么多年,怎会不知道皇上的性子? 皇上属意三皇子的事情,他早已看了出来。 只不过皇上一直没搬到明面儿上,所以他也不曾说出口罢了。 而且,他的心里也存了一丝的侥幸。总想着,若皇上哪天想通了,换一个人选也好。只要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其人,十分多疑。 比起今上来,更甚。 若他成了上位者,那往后百官和百姓的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太子虽喜好不妥当,但其他方面,特别是在政事的处理上,算是不功不过。 总体来说,三皇子,还不如太子。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蔺君泓和贺太师的看法有些不一样。 “他选人,自然选他信得过的。旁人觉得好坏,与他无关。” 蔺君泓这话说得平淡至极,但是贺太师听了,却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一般。 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问道:“莫不是,”他竖了一根手指,“这位坐不住了?” 蔺君泓见他问起太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自己在路上坐了太子车子后的发现。 “那里有把摇椅。粗看之下,许是太子不思进取,与人玩乐时所用。所以,等闲人不会再去看第二眼。” 也正因为旁人都下意识地这样以为了,所以,很容易错过一些事情。 比如他。 他虽然当时觉得太子将那东西放在车上有些碍眼,却也没深想。 若不是虹日特意提醒,怕是不会特意去留意。 蔺君泓又道:“但是细看的话,摇椅扶手上有个极其不明显的机括。里面或许藏着东西。” 贺太师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 他沉吟半晌后,将声音压低问道:“王爷觉得,像是什么?” “不好说。”蔺君泓轻叩着椅子扶手,道:“许是匕首。又或者是两三寸长的短刀、短剑。” 端王爷自小师从各个领域的名人大师。学的又杂又多,关于机括和武器之类。 这些贺太师并不懂得,但他知道,蔺君泓在行。 蔺君泓既是如此说出了口,就是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饶是贺太师见惯了大场面,听闻这话后,也不由得恼恨太子的所作所为。 将皇上请入他的车中,到底意欲何为! 贺太师正要击案开口,却望见了蔺君泓带了凉薄之意的眼神。 他顿了顿,转念一细想端王当时的处境,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如果当时端王爷没有发现,如果后来没有发生地动,太子会不会真的出手? 那么太子是如何打算的? 刺伤陛下? 然后呢? 嫁祸王爷! 只是……他何来的如此大把握能够嫁祸王爷…… 贺太师越想越心惊。 他总觉得这事儿上少了关键的一个环节,可是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蔺君泓见贺太师那么沉稳老辣的都神色骤变,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 “老人家不必担心。事情既是还没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那路子,就还有的改。” 贺太师听了他慢悠悠的语调,看他好似不当回事,也是来气。 他重重地拍了拍椅子扶手,说道:“王爷既是知晓了,总该有所打算才是。这样任由旁人给你急着,你自己不争取,有用?” “有用无用,也得时机到了才行。” 蔺君泓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望向贺太师,“有时候看似时机到了,实则未到。若贸然强求,结局如何?” 贺太师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后,猛然起身。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贺太师刚刚走出屋子,就遇到了前来寻找蔺君泓的元槿。 贺太师知晓,他在蔺君泓这里的时候,如果是旁人过来,四卫定然就会拦着了。 没拦着,说明他们早已得了吩咐不必如此。 难道王爷的一切事情都不用瞒着这位年轻的端王妃? 思及此,贺太师不由细细打量她。 说起来,他统共也没见过几回这位邹家的姑娘。 要说漂亮吧,这姑娘…… 呃,还真的是非常漂亮。 不过他们这种人家,看人当然不会只凭容貌。 但要说她特别吧,他是没瞅见这丫头哪里不一样了。 偏偏自家孙子这辈子只提过一次想要成亲,还是和她。 自打那一次没成之后,就再没提过这一茬。 贺太师有时候还想着,会不会是那小子还没放下这端王妃? 瞧着又不像。 自打王妃成亲后,平时遇见了,那小子连个正眼都不往王妃这里瞧。 想必是放下了吧。 贺太师快速思量了番,之前刚刚遇到元槿的时候,因为贺重凌婚事不成而心里升起的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他面色平静地朝元槿唤了声“王妃”,便大跨着步子往前行去。 贺太师旧居高位,轻易不表露心思。 元槿从他刚才的微微一顿里,根本什么都没看出来。 和贺太师道别后,元槿便撩了帘子进屋,去寻蔺君泓。 经了昨日里的那几个时辰后,两人这才是第一回清醒着见面。 蔺君泓神色如常,上前迎了过来,握了她的手轻声问:“怎么样?身子可还舒服?” 反倒是元槿。 之前她想着一定要气势汹汹地讨伐他一番。如今真见了面,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是先羞红了脸。 她下意识地就反驳道:“什么舒服不舒服的?哪有什么不舒服的。” 蔺君泓看到她脸红红的模样,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轻笑道:“还嘴硬。早晨我起来的时候,你迷迷糊糊地搂着我不让我走,还抱怨我,说腰酸不想走路,还说要我抱着你来平安镇。” 元槿哪还记得自己半睡半醒地说过什么? 看他促狭的样子,她又羞又恼,正要反驳他,却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蔺君泓轻笑道:“我背上的伤一时半会儿的好像好不了。今儿早晨练武的时候,繁武看到了,还问我是怎么弄的,说要给我报仇。不如你和他去比试比试?” 元槿的脸颊顿时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变幻莫测。 蔺君泓习武的时候,常常是□□着上.身的。 如今自己的“杰作”被别人看到…… 元槿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蔺君泓看她脸颊耳根红透了却偏偏面无表情的模样,就知道她害羞了。 他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让她坐到他的腿上,这才把玩着她的指尖问道:“什么事来找我?说说看。” 两个人如今都很忙。 如今从各处调派来的物资陆续到达。 虽然皇上调派了不少的人来分派和安置,但是,毕竟整个京城的人都迁到了这里,人多事情也多,那些官员士兵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当初说让全城撤退迁到这边来的,就是蔺君泓。 保证路上行驶安稳的,是元槿。 因此到了这里后,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依赖起了他们夫妻俩。 有什么事情,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去找官员,而是找端王爷。 对于这种现象,蔺君泓也有些发愁。生怕皇上会忌惮。就将事情分派了下去,选了一些能力卓绝的兵士来帮忙。 御林军和驻防士兵,俱都守在了皇家新行宫那边。 所以,这些兵士大都是九门提督的手下,亦或者是负责京畿安全的守卫。 因为京城受了天灾,迁都之事未定,他们的差事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平日里闲散无事的时候会搭把手,给老百姓帮帮忙。 蔺君泓就是从这些人里选了些小头目出来。 他们受过正规训练,有能力。又出身大多寒苦,能够真正为百姓着想。 百姓们说点什么苦处,他们可以理解,也好寻到相应的解决法子。 将这些安排好后,蔺君泓就主要着手于和外间联系,保证物资的及时运送这样的大事了。 至于元槿…… 她现在俨然成了女人们的主心骨。 由于之前她骑着马保证马儿都正常赶路,大家早已认得了这位端王妃。 后来到了平安镇后,元槿又提出了一个意见。 首先保证好人的身体健康,让每个人都喝上热水,吃上热饭,再考虑其他。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掌家太太们的一致同意。 无论家中是贫是富,对于此类事情,太太们的观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那些爷们儿整天在外头,不知道这些琐事的辛苦。 可是如今的状况,吃口干粮,或许容易。 但是一口热水、一碗热饭,哪那么简单? 平安镇里一下子多了几十倍的人出来,原先镇上的那些灶台明显不够用了。 于是元槿就让大家找了合适的地方,多垒了一些灶台出来给大家做饭吃。 所有人的人,有力的出力,有物的出物,就都站了出来帮忙。 平安镇的百姓们已经全体出动。 京中过来、家中无人受伤的,也都帮忙。 会做事的,帮忙做事。或是垒灶台,或是劈柴火,或是做饭。 什么都不会的,就帮忙分一下东西。 待到吃的问题大致解决了后,其他问题就又陆续冒了出来。 元槿毕竟是亲眼看到过震后场景的。 她便想了办法给大家一一解决。 结果,大家就更加依赖她了。 对于这个情形,蔺君泓倒是乐见其成。 毕竟元槿在后宅夫人里再受欢迎,皇帝也不会多管的——在皇上看来,不过是些无知妇孺罢了,再怎么闹也没什么用。 而元槿又是个喜欢帮助人的。 这种时候正巧可以让周围的百姓多多看到她的善良、她的努力。 端王爷觉得,现在或许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以后的事情可真是说不准。 比如虹日那事。 如果不是元槿好心帮了虹日一把,哪里来的虹日主动提醒他? 在他看来,她并不是他的附属物。 而是要和他比肩并行的女子。 她应该有她自己独立的想法和独立的成长空间。 而且,他坚信,她有这个能力,来支撑起这一切、做好这一切。 蔺君泓知道元槿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如今见她来了,自然晓得是有事寻他,便问了出来。 元槿想了想,说道:“葛姐姐她们也想帮忙做点事,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因为葛老太君和贺太太、许太太都不同意她们抛头露面。该怎么办才好?” 葛雨明在路上的时候,为了护着旁人,也受了伤。 因此,葛家和贺家一样,都在平安镇住着。 至于许林雅,因为许家在榆安县住着,所以她和元槿一样,是两边来回的跑。 白日里在平安镇上帮忙,晚上回榆安县住下。 今天元槿到了平安镇后,忙了一会儿就被女孩儿们给叫走了。 原因无他。 无事可做。 她们想让元槿帮忙找点可以做的事情。 葛雨薇抱怨道:“刚来的时候,我们帮忙照顾受伤的太太姑娘们,还帮忙整理东西。前两天还帮忙分了分刚到的食物。如今倒好,说什么也不准我们做了。” “对啊。”许林雅也皱眉。 贺重珊哼道:“她们尽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还不是不准我们和外间的人多接触。” 贵女们身份矜贵,长居于闺阁之中,外人等闲见不得。 元槿之前看她们能来帮忙,以为家里人都是同意的。此时骤然听闻,有些讶然,“真的?” “可不是。”葛雨薇和元槿说话,没甚顾虑,直截了当,“曾祖母她们说了,端王妃是已婚之人,又身份高贵,旁人自然没什么好置喙的。我们这些还没出嫁的姑娘们不同,需得守礼,不能再和旁人混在一起。因为过段时间日子正常了后,还不是要和以往一样?” 因为这一次防范得及时,大家撤退的很快,所以,并未又多少伤亡。 只要朝廷决定下来迁都和让百姓迁徙之处,也就开始要慢慢回归到正常生活了。 葛雨薇说的含蓄,但元槿知道,葛老太君她们肯定是说贵女们要自矜身份,不能和外人随意碰面。特别是那些贩夫走卒。 听闻这些后,元槿深觉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些事情,不由沉吟。 这时葛雨薇抱怨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干脆和穆效那家伙成了亲算了。省得那么多约束。” 她这话一出来,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贺重珊掩着口斜睨她,“哟,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原来知道啊。” 葛雨薇是一时心急,口快这么说了。如今想想,也有些脸红。 不过,倒是大大方方点了头。 “啊。知道。傻子才看不出来。” 虽是好友,但这事儿大家都不好多说。 故而一两句话就揭了过去。 女孩儿们就让元槿给拿个主意,到底做什么妥当。 毕竟是世家之女,元槿不好随意地安置她们,就想着来问问蔺君泓的意见。 但是蔺君泓却反问道:“你怎么想?” 他看元槿愣了下,就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如何去做才好?” 元槿没料到蔺君泓会问她,该怎么办。 一时间,元槿有些犹豫了。 蔺君泓看她神色,便知她其实有了一些打算。 只不过,她有些顾虑,所以不好开这个口。 蔺君泓低低一笑,用力握紧她的手,说道:“你想了什么,尽管与我说就是。若是能成,我全力相助。若是不能成,我自然会想了法子给你其他建议。” 元槿依然有些犹豫。 但他既是鼓励她说出来,她还是慢慢地开了口。 “我想请温大师出面,号召绣娘们聚集起来负责制作衣物。然后葛姐姐她们去帮忙。” “温大师?” 蔺君泓没料到元槿突然提起她来,不由问道:“这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两天锦绣阁的绣娘们都在帮忙。”元槿轻轻说道:“可我觉得,从长久来看,让她们这样帮下去,不妥当。” 绣娘们都是穷苦出身。 包括温大师。 权贵人家的女儿,即便绣工再好,谁会去做那劳苦的差事? 因此,绣娘们很懂得怎么适应这样艰苦的环境。 她们虽然垒灶台不在行,但是洗衣、做饭,样样拿手。 故而这几日来,绣娘们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个。 元槿这些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之前没有发现,也没有留意到。 今日听了葛雨薇说的葛老太君那番话后,她才想到,自己终究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因为人员伤亡不多,如今不过是因为住处不够、物资不全,所以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但是,熬过去初期的这一小段时间后,待到迁移之城定下来,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一切都会慢慢步入正轨。 元槿知道,锦绣阁的绣娘们,是顶级的好手。 平日里锦绣阁有专门的粗使丫鬟和婆子,来做粗活重活。 她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为的就是能保护好手指,做出最好最佳的绣品。 如今绣娘们想着为大家出一份力,什么苦都肯吃,什么苦活都肯做,固然是好。 可是安定下来呢? 她们的手已经伤到,或许,再不如之前那么灵巧了。 那么她们赖以生存的技艺,岂不是白费了? “我觉得,现在或许可以让有特殊技艺的人来做她们该做的事情。”元槿说道:“比如锦绣阁的绣娘们,可以在温大师的带领下,为大家做衣裳。” 做衣裳,是她们擅长的。而且,不丢下拿针,平日里可以继续锻炼手指的灵活度。 还不至于伤了手指。 待到稳定下来后,她们也能很快就重操旧业。 而且,现在的情形下,衣物也确实紧缺。 若是温大师她们肯答应的话,葛雨薇她们想要做事,刚好可以跟着温大师一起做衣裳。 既合了葛老太君她们的想法,不用少女们抛头露面,也能够帮助到大家。 说到此,元槿继续地道:“不只是绣娘们。有些其他有特殊技艺的人,或许也可以单独请出来,做应当做的事情。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所以只能先安排这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蔺君泓紧紧握着女孩儿的手,轻揉着她有些发凉的指尖,“你做得很好。若有没有考虑周全的,无需太过担忧。和我说,我会帮你想法子。” 这样的话,他今日已经是第二次说了。 元槿听在心里记在耳中,当真是无比安心,又无比感动。 就好像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她知道,他不只是空口说说那么简单。 当初不过是为了她的几句话。 甚至,她自己都不敢保证那个想法百分百的会发生。 但他宁愿赌上性命,也听了她的想法、让全城百姓尽数撤离。 在这个世间,女子大多依附男子而生。 可他却能够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信任她、支持她。 这样的男人,怕是绝无仅有,只他一个了。 元槿一时间思绪万千,但心中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她扭过身子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半晌后,她又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双唇,元槿羞涩地笑笑,主动亲吻了上去。 68|.9.新|章 元槿将这个想法和温大师提起后,温大师思量了许久。 路上发生地震的时候,有不少人的车马翻了。因为怕余震到来,所以大家顾不上收拾掉落的东西,只能将它们遗弃在那个地方,急急离开。 最关键的是,这次撤离,人们虽是答应了离开京城,但大部分人都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过不多久就会回去了。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带多少东西出来。莫说是衣物了,就连吃食,很多人都不曾带上。 故而赶制衣物,其实也是很必要的。不然的话,大部分人家根本连衣裳都没得换。 不过,温大师也有些为难。 她觉得比起大家热火朝天做着的那些事来,她们只用待在屋里做衣裳,好似有些太过清闲了。 旁边正和她一起择菜的妇人却是笑道:“温大师是擅长做针线活儿,所以这么说。要我啊,我宁愿做饭养鸡,也不愿拿那针线!我做一个袖子都得花上半个月。可是做一顿饭,一盏茶时间就够了。” 她倒真不是吹嘘。 温大师分明和她是一起择菜的,她跟前摞了一大堆了,温大师慢条斯理地,才弄了一小把。 旁边也有太太跟着附和:“可不是。锦绣阁的衣裳,咱们等闲看都捞不着看一眼。如今能穿上绣娘们的衣裳,那可真是福气了。” 温大师柔声说道:“现如今即便是做,怕是也没法太过精细。” “要什么精细啊。”有个笑声爽朗的姑娘跟着说道:“咱们现在,最不稀罕的就是‘精细’。最稀罕的就是‘有的吃有的穿’了!” “而且啊,你们这些绣娘统共才几个人?咱们每人多花上一点点力气,就把你们那点儿活给做了。我现在最愁的就是天儿越来越热了,连个换的衣裳都没。” 说话的是位大婶。 她家原本是开小饭馆的。如今正端着锅,让自家媳妇儿舀水过来刷锅呢,听到后也插了两句过来。 负责管理择菜的那位太太行了过来,笑道:“其实现在基本稳定,倒也没那么多事需要去帮忙了。温大师能够帮忙解决衣物的问题,倒是真忙了咱们的大忙了。” 最初几日的忙碌过后,分工已经初步明确下来。 灶台砌得差不多,还少的那些个今日让泥瓦匠就能做好了。做饭的事情,倒也好说。 大户人家的家丁们早已都派了出去,帮忙搬东西运东西。丫鬟婆子齐齐出动,帮忙择菜洗衣。 而后做饭一事,则交给会做饭的寻常人家的妇人们,还有各户的厨子、酒楼的厨子。 家丁那边搬运东西,有蔺君泓选的那些兵士带头,井然有序。 至于这些琐碎事情,元槿从各个分工里,都各挑了十个表现极好的擅于此道的。而后把事务交由这些人来统一安排。 若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由这些被选出来的人来向她汇禀。 原本锦绣阁的人踊跃帮忙,分散在择菜、洗衣和做饭各处。 锦绣阁加上温大师,统共只有四十八名绣女。 初时那几天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少了谁都不行。 如今基本稳定一些了,人手就没那么紧缺了。 她们不过才几十个人罢了,单独分出来制衣,完全不会耽误其他事情。 听了大家这些肺腑之言,温大师最后的一点顾虑也消失了。 她将手里没择完的半把菜细细择完了,这便笑着和大家道了别,带了人四处去寻锦绣阁的绣娘们。 因着长年与针线打交道,她们早已养成了习惯,针线包不离手。所以这次出来,无一例外地,全部将东西带到了车上。 同样被她们带出来的,还有几匹十分珍贵的料子。可是,那些衣料是要被好生对待、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细细绣上花样,方才能够体现出价值来的。如今这样需要急匆匆地赶制衣物,再用它们,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幸好蔺君泓让人运送的物资中包括了布匹。虽说如今送来的不是特别多,但可以先用它们赶制着衣物。在这一批做好之前,下一回的物资差不多也运送到了。只要提前说一声,让人多拿些布料就好。 绣娘们聚集在一起,听闻这个消息后,颇为惊讶。 待到与她们解释过后,有人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王妃这是在为我们以后考虑吗?” 她没提之前,还未有人往这边去想。绣娘们都有些悟了,齐齐探寻地望了过来。 元槿笑道:“其实主要是我的一些朋友们想要给大家帮帮忙,却不知道做什么好。恰好如今正缺衣物,便和她们说起制衣之事。不过,她们虽然女工尚可,却远不如大家技艺精巧,速度也不够快。如今这样多的衣裳等着去做,所以还得麻烦大家来一起完成。” 听了她这一番解释后,绣娘们面露释然。 只是温大师和几位年长些的绣娘却是面露了然,看着元槿时的眼神也颇不一样了。更加温和,也更加感激。 因为制衣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屋子里便可,所以温大师提议绣娘们一同搬到榆安县去住。 虽然榆安县也人满为患,但比太平镇要好上许多。 而且,县丞动员了县里所有的居民,每家每户都腾出好几间屋子,好让京中的人们住进去。 原本绣娘里有四个人在途中受了伤。所幸都是轻伤,如今已经大好了。 温大师考虑着能在这里多腾一些地方也好,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绣娘们纷纷同意。 不过,这样一来,榆安县那边的量身之事她们可以亲力亲为。但是太平镇这边京中人们的量身之事就要专门让人来做了。 知道了这些消息后,葛雨薇和贺重珊还有其他几个住在太平镇的女孩儿们,就想将此事包揽下来。 “不过是量身罢了。这个我们也会。不如就由我们每日量好了记在纸上,王妃或者林雅回榆安县的时候就顺便带过去了。”葛雨薇这样提议道:“毕竟我们就住在这,方便许多。” 葛家和贺家都有伤者在,故而都住在太平镇里。 温大师沉吟不语。 “我觉得我们没法这样做。”许林雅想了想,摇头道:“这样怕是不妥。家里人恐怕不会答应。” 她并非想要拒了这样的事情。而是,她觉得家里人是真的不会同意。 当初家人不愿让她们出来帮忙,便是顾忌着她们“贵女”的身份,不想让她们抛头露面。 如今将要制衣,定然是所有人一视同仁。无论对方是谁,都得好好地量身,而后将衣裳做出来。 这样一来,势必就要面对各种各样不同的人。 经了许林雅的提醒,葛雨薇瞬间明白过来。有些懊恼,也有些垂头丧气。 贺重珊推了推葛雨薇,拧眉道:“臭瘸子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呢?如今有事情做了,该开心才是。不能做的避免掉。能做的去做。时间那么紧,哪儿来的闲工夫在那边叹气。” “疯婆子你乱说什么?我哪里叹气了!”葛雨薇被她一激,火气上来了,不服气地道:“就是有些惋惜罢了。哪需要你来教训我。” 贺重珊冷笑,“怎么着?被我说中了所以急眼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起来,许林雅赶忙走到中间把她们隔开了。然后问温大师:“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温大师转向元槿,想要问问她的意见。 元槿想了想,说道:“不若这样吧。温大师留两位师傅在太平镇。一方面可以负责量身,另一方面,若是葛姐姐她们有做的不够妥当的地方,也可以指点一二。每晚我或者许姐姐回县里的时候,给你们带过去。” 温大师连连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而后,她将绣娘们叫到了一旁去,细细吩咐叮嘱。然后安排留下的人还有搬过去的相关事宜。 元槿寻了端王府的一个人来,让他跑一趟榆安县,提前做好安顿绣娘们的相关事宜。这便折转回了女孩儿们这里。 她说道:“不若每天量身的单据就由我带过去吧。许家人如今住在榆安县,许姐姐到时候可以在县里帮忙。倒是不必来回跑了。” “这不成这不成。”葛雨薇却是不同意,赶忙摆手道:“林雅是必须要来回跑的。” 这下子元槿有些疑惑了。 稍稍一想,她又有些明白过来,“许姐姐想和两位姐姐一起做事?” “哪儿是因为这个啊。”贺重珊摇头叹道:“当然是因为每日送她来回的人啊。” “送她来回的人?不是我家大哥……吗……” 元槿下意识都说完,有些明白过来,笑盈盈地侧首望向许林雅。 邹家人没有受伤的,都在榆安县住着。 邹元钧和邹元钦兄弟俩每天都来太平镇帮忙。 许太太说是怕许林雅自己上路不安全,特意拜托了邹元钧帮忙照顾许林雅。所以,每天邹元钧都去许家所在的位置,接上许林雅,然后她坐车、他骑马,一同往这边赶。 许林雅脸红红地怒瞪贺重珊:“乱说什么呢。” 贺重珊悠悠然说道:“没什么。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谁来了?” 许林雅下意识地立刻回头去看。 可是,哪儿有半个人在? “别急啊。那么着急去看做什么。”葛雨薇在旁促狭地笑道:“人根本就没来。哎,哎,别脸红啊。心虚了不成?” 许林雅跺跺脚,追了葛雨薇作势要和她算账。 葛雨薇便半真半假地逃着。 一时间,气氛极为和乐。 元槿笑着看了她们一会儿,眼见空闲时间不多了,就和贺重珊道了别。然后脚下一转,去了贺重凌那边。 贺重凌与蔺君泓的伤不同。 蔺君泓那口浊血吐出来后,休息了段时间,又吃了些散瘀补气的汤药,便好了。 给他开方子的黄太医未曾亲眼看到当时情形。但听元槿叙述,黄太医估测当时许是由于地动的关系,蔺君泓胸腹间有血气瘀滞,又因沙尘的关系,这才导致了短暂的假死现象。若无元槿那几下,或许就这么去了。但由于元槿对他的击打,反倒是将阻滞的血气和尘沙给逼了出来。 气血顺畅了,蔺君泓便无碍了。 但贺重凌的伤是实打实的外伤和内伤。需得好好调养。 元槿过去的时候,贺太太刚好出去取睡了,不在屋里。只贺重凌自己待在房中。 撩了帘子进到屋内,看到里面情形后,元槿顿时惊到了,赶忙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躺下。” 她万万没想到,贺重凌居然在练功夫。 而且,明显用上了气劲。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可他分明还没痊愈! 刚才是繁盛引了元槿过来的,所以元槿扬声喊了几声。 结果繁盛并未应声而至。 元槿心知他许是临时有事去忙了,就歇了让他帮忙的念头。 她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大防了。 须知前些天照顾伤病者的时候,早已将这些抛到了脑后。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医护人员一般,而对方,是舍身救她的人。 她怎么也不能任由他这样继续不拿身体当回事了。 元槿赶紧拿捏好力气,小心翼翼地又拉又拽,好歹推了贺重凌回床上躺着。 看着贺重凌额上的汗和微微拧起的眉,她也来了气,恼道:“你知道你身体什么状况么?若是这样下去,身体没法完全康复怎么办?” “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贺重凌淡淡说道。 “心里有数?心里有数你还……” 元槿话到一半,忽地顿住。 对于贺重凌,又是感激,又是自责。若不是她,他也不至于成了这样。 她实在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什么。 努力缓了缓脾气,她好生劝道:“你现在的状况,不能过多地运动。适量地康复运动对身体很好,但是一旦过了那个‘度’,反而是有害无益。” 贺重凌半晌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就在元槿以为他不会开口、正想着怎么继续劝他的时候,贺重凌忽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客气。因为我救了你?” 元槿被他这话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若说是吧,看他神色和语气,好像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 若说不是吧…… 她良心上又过不去,不愿违心说假话骗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元槿最终尴尬地笑了笑。 贺重凌面露了然,摸出一本书来翻看着,淡淡地道:“有脾气就发出来。这样憋着,我都替你难受。” 元槿被他这样一激,刚才冒出来的火气差点就压不下去。 不过,她好歹还记得他是个患者,努力平顺了下气息。 正要开口和他好好说说,恰在此时,繁盛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王妃,有人来寻您,不知见不见?” 元槿话还没和贺重凌说完,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问道:“是谁?” 繁盛难得地吱吱呜呜半晌没回答。 元槿察觉有异,赶紧叮嘱了贺重凌要好好养伤,切莫随意走动。又说自己晚一些再来看望他。这便急急出了屋子。 待到望见不远处的那个人后,她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对方给叫住了。 元槿思量了下,虽说对对方没甚好感,不过如今大家的境况都不好,许是她有什么难处也未可知,就在旁边稍微站了会儿,静等对方过来。 李姨娘看着元槿神色平静的模样,望着她眼中的戒备和明显的疏离,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不过,脸上却还是挤出了个笑来。 “不知王妃刚才可曾看到过桢姐儿?” “她?”元槿没料到自己等了小半晌,竟然等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我哪里知道她的去处。你若想寻她,不如问二太太和她哥哥妹妹去。” 元槿的意思是,让李姨娘去寻她们二房的人去。 她口中的哥哥妹妹,是说的邹元铮、邹元钰还有邹元杺她们。 因为那几位都是二房的孩子,所以她直接就这么讲了。 但是听在李姨娘的耳中,却觉得元槿似是在讽刺她不自量力。 因着元槿先提到了“二太太”,李姨娘便直接滤去了元槿话里的邹元钰,只觉得元槿是让她去找杜氏还有杜氏亲生的那两个嫡出的孩子。 好似是在讥讽她不过是个妾侍罢了,没资格求到元槿的跟前。 李姨娘年岁不小了,却风韵犹存。 她婷婷袅袅地朝着元槿一拜,用力一眨,眼睛里就开始泛红、落泪。 “我知我身份低微,入不得王妃的眼,没资格来到王妃的跟前。不过因着事关桢姐儿,所以才斗胆来求您一求。” 元槿也是服了她这思维了。 自己不过是让她去找家里人罢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弯弯绕? 竟是说得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说实话,这些天元槿忙里忙外的,打过交道的人不知凡几。 有世家贵族,有平民百姓,甚至还有平日里连句话都不曾说过一句的贩夫走卒。 天灾过后,大家都在齐心地努力着。 还真没有谁这样话里话外地甩脸色给元槿看。 元槿被她气笑了,点点头道:“既然你觉得没资格和我说话,入不了我的眼,那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免得大家相看两相厌。” 说着,她举步就走。 李姨娘忙紧走几步追了过去。眼看着元槿真的不搭理,她便拎着裙子跑了过去,噗通一下子跪到了元槿的跟前。 元槿根本懒得理她。换个方向继续走。 李姨娘泫然欲泣地道:“桢姐儿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还请王妃想想我这个生了她的婢妾的苦处,帮帮我吧。” 元槿被她这一闹二闹地给彻底惹烦了。 原先同在将军府住着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位李姨娘在“演艺界”着实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那眼泪是说来就来,那柔弱姿态是说摆就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是她想,根本没有做不出来的。 因为这个,精明如二太太杜氏,也吃了不少哑巴亏。 但凡是和李姨娘对上,二老爷邹宁远大都会选择相信李姨娘,而非杜氏。 再后来,杜氏索性晾着李姨娘和李姨娘生的两个孩子了。 如今看到李姨娘把在后宅里对方邹宁远的那一套搬到了自己跟前,元槿心里是说不出的膈应。 她朝跟过来的繁盛点了点头,示意他在旁候着就好,暂时不必过来。 而后,任由李姨娘继续跪在地上。 元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冷说道:“你寻人,我不拦着你。只是别闹到我的眼前来。听懂了吗。” “可她毕竟是你堂……” “堂姐堂兄什么的,这种话不用再提了。闹到三司去审,这事儿也是一样的结果。” 李姨娘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妾侍。 当初老太太凑着元槿回门的时候去将军府,遭遇的那一切,李姨娘又如何得知? 她根本不理解元槿所说的“闹到三司去是一样的结果”是何意。 她甚至不太了解,邹家大方二房分家这事儿被三司存了底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在旁哭哭啼啼的,只重复一句话。 “听闻王妃是最后一个看到桢姐儿的,所以我才来问王妃一问。” 听了她这话,元槿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如果有人能告诉李姨娘,她是最后一个看到邹元桢的,那么说这话的人肯定也看到邹元桢了吧? 何以肯定她就是最后一个瞧见的了? 见李姨娘哭得那么真切,元槿好歹又给她多说了两句话。 “邹元桢我没看见。她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你若是有这个闲工夫,不如赶紧寻了二老爷他们去找找。也好过于来寻我。” 李姨娘听她提到邹宁远后,倒是真的哭得悲切了些。 “老爷他如今被那个狐媚子迷了眼,哪里还看的到我们去?如今那狐媚子肚子那么大了,老爷他更是全副心思在她身上,根本不来理会我们娘几个了。” 元槿听了她的话,这便想起了那个曾是三皇子府里舞姬的柔弱女子。仔细算算,那人有孕也有七个月左右了。 但这些都是二房的事情,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眼见李姨娘唠唠叨叨个没完,根本没有打算停歇的意思,元槿终是不耐烦了,朝繁盛微微颔首,让他将李姨娘拦在了远处,她则头也不回地大步赶紧离去。 不多时,繁盛跟了上来。 元槿不想知晓李姨娘如今的状况,便未曾多问。 出乎她的意料,繁盛反倒是紧追几步跟了过来,主动和她说起刚才李姨娘提及的事情。 “其实,那位大姑娘,今儿早晨王妃是瞧见了的。” 元槿没有问繁盛是如何得知了自己与李姨娘的对话的。 他是练武之人,耳力也很不错。更何况刚才李姨娘刻意大声哭哭啼啼的,繁盛离得不远,想不听到也难。 元槿知道繁盛自然不会对她说谎,闻言大奇,“我见过她?什么时候?” 忙了一早晨,她自己根本是毫无印象。 繁盛沉吟着说道:“早晨王妃刚到平安镇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些人将您拦住,问起了还需要多少灶台的事情?” “这事儿我记得。”元槿颔首道:“他们说如今差不多够用了,所以只留下几个泥瓦匠来负责此事便可。” “当时属下瞧见了大姑娘。她离得颇远,又是和太子府的人在一起,属下就没和您说。” 繁盛话语里满是歉然和懊悔。 “无需放在心上。”元槿笑道:“这又不关你的事。你如何提前知道李姨娘会来寻我?” 认真的说,就凭当初邹元桢做过的诸多事情,她即便和邹元桢面对面,也不见得会和对方说话。 更何况离那么远,很显然邹元桢也没打算过来见她。 繁盛知道自家王妃的性子。 若她真的介意,会直接一两句点出来。若她这般笑着开了口,自然是没当回事的。 繁盛紧绷的神色顿时放松了不少,说道:“属下下次会注意些。” 元槿倒是想起来他说的另外一件事,问道:“你说她和太子府的人在一起。究竟是何人?” 该不会是…… “杜之逸。”繁盛轻声道。 元槿之前想着会不会就是他。却没料到,当真是。 繁盛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看他们两个人的情形,甚是亲密。也真因了这个缘故,属下没有告诉王妃。” 他因那两个人“亲密”而不敢告诉元槿,可见当时邹元桢和杜之逸之间确实是有点什么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私会。 虽说当初杜之逸信誓旦旦要娶邹元桢为妻,但是后来老太太离了将军府后,到底是彻底阻了那件事情。 之后杜之逸在杜家人的安排下,订了亲,又在三月初的时候娶妻成亲。 没想到两人竟然在这种时候居然私下里相会。 如今大家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着,偏偏这两个人…… 元槿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两个人才好了。 不过,左右这件事情是二房的,和她无关。 而且元槿却是又许多事情要忙。 不多时,就将其抛却脑后。 元槿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料到了下午的时候,蔺君泓竟是来了太平镇找她。 之前两人道别知后,蔺君泓有事要做,离开了太平镇。 当时他告诉元槿,今晚怕是到了天黑才能回去。还特意告诉元槿,要记得提前吃饭,不要等他。 谁知刚分别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元槿心中好奇。 蔺君泓到了平安镇不久,便去了他用来处理事务的那间屋子。还遣了人来叫元槿。 元槿愈发疑惑起来。虽然手头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依然是全部搁下,急急地往那边赶去。 几个时辰不见,蔺君泓和之前未有丝毫的不同。 虽然这里不过是个小镇,出了镇子之后的路不太好走,骑马时少不得会扬起许多尘土来。 可是他一路行来,却衣衫上不沾点尘。 屋子明明十分简陋,顶多只称得上简洁罢了。 但多了个他,便截然不同了。 少年倚窗而立,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京城里鲜衣怒马风度翩翩的端王爷。 而这整间屋子,也因了他的出现,好似明亮宽敞了许多。 让人踏足其中,便如春风拂面,十分舒心。 蔺君泓看元槿扶着门框停滞不前,就朝她张开了双臂,静等她过去。 元槿笑着紧跑几步,扑到他的怀里。 被他一把抱住紧紧搂好后,她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到晚上吗?” “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所以就过来了。” 蔺君泓淡笑着说道,又抬指拨了拨她额前的发。 若他是调笑着说点旁的,元槿或许就真信了他真的是想她了所以过来。 偏他这般正儿八经地回答了…… 元槿心里打了个突,不知怎地,忽地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仰首望向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蔺君泓含笑望着她。 元槿狐疑地看着蔺君泓,往了会儿后,越发怀疑起来。 不对劲。 这家伙,今儿温柔得有些过头了。 反常必有妖。 元槿知道自己这样问下去,他怕是不会回答。 故而她索性板着脸佯装愠怒,冷声说道:“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我希望你是第一个告诉我的。如果我问了,你不答,而后我从旁人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你知道,我一定会生你气的。” 她的脾气一向是温和柔顺的。 但是,平日里轻易不发怒的人,真正发起火来,才更是吓人。 最起码,蔺君泓不愿看到她对他发怒。 见女孩儿这般坚持,蔺君泓暗叹一声,平日里惯常带着的笑容稍稍滞了下。 他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她。 若说有谁最了解他,非她莫属。 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亲自过来看看,又不放心。 蔺君泓将女孩儿搂在怀里,又把她的手整个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这才轻轻地开了口。 “今日太子去了行宫觐见陛下。” 听他提起太子,元槿心里就突地一跳。 可是静等了半晌,他都没有再继续说。 元槿晃了晃他的手,“然后呢?” 蔺君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太子说,你堂姐肆意带走了他府上很重要的一个人。而后你纵容手下人给他们开路方便他们逃走。如今人已经找不到了。他说要寻你来问个清楚明白。” 元槿听了后,当真觉得这跟个天大的玩笑一般。 刚才她看李姨娘过来寻她的时候,还有时间来做戏,就想着事情应当没有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 所以她倒是没料到邹元桢是真的不见了。 可是,即便邹元桢和杜之逸真的一起跑了,关她什么事? 那两个人都那么大了。而且,大房二房早已分家。 她还能天天跑到别人家里,守着别人家的姑娘不放?! 元槿原本想笑。 但是,她想到了蔺君泓这一系列不太寻常的表现后,知道这事儿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宽慰道:“今日我和邹元桢一句话都没说过。即便她走了,也牵扯不到我身上。” 她深信“身正不怕影子斜”。 自己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旁人诋毁。 “即便你一句话没有和她说过,但看太子的意思,好似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蔺君泓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发紧。 他知道皇帝一定不会对他坐视不理、任由他在民中取得较高声望的。 但他没料到的是,居然是对元槿下手,而非他。 这件事,目前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具体的细节还不甚清楚。 不过,仅仅这一些,也足够他担惊受怕的了。 他不怕自己受难为。 哪怕刀子驾到他脖子上,他都能笑得云淡风轻。 可元槿不行。 他不愿元槿遭遇那些阴暗和诡谲的事情。 一点点也不可以。 蔺君泓一把将元槿搂在了怀里,紧紧地拥着。 他用的力道很大,大到让元槿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也正因为如此,元槿发现了蔺君泓的紧张和不安。 她从来不知道,潇洒不羁的端王爷,也有担心和害怕的时候。 这让她也有些紧张起来。 元槿努力将手探出,伸到他的后背,一下下地轻轻拍着。 “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你如果都没法保持冷静来帮我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话到底是让蔺君泓稍稍镇定了些。 是的。事情只不过才露出一个苗头而已,还未有确切的消息。 断然不能失了冷静。 他抬起修长的指,眷恋地轻抚着她的脸颊。 正要开口说话,忽地外头传来了繁武不安的轻唤声。 蔺君泓指尖微顿,慢慢收拢。而后五指紧握成拳。 他深吸口气,面容渐渐冷肃,将繁武唤了进来。 繁武刚一听到蔺君泓开口,当即冲了进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忙扶了旁边的椅子稳住身形。 蔺君泓淡淡地道:“有话好好说。何事这般慌张?” “灶台、灶台。” 繁武磕磕巴巴地说着,紧张地看了眼元槿。 “今日新砌的灶台那边失了火,烧死了两个泥瓦匠。据说、据说——” 在蔺君泓愈发冷冽的目光中,繁武紧张得汗流浃背,却又不得不将话说完。 “……据说,这事儿和王妃脱不开关系……” 69|.9.新|章 “灶台?很好。” 蔺君泓抱胸往窗边一靠,点点头,笑容愈发和煦温暖。 “难怪现如今的东西是愈发的贵了。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里的小小灶台,都能和堂堂端王府的王妃扯上关系。所以说现如今物价直飞猛涨,也是有它一定的缘由和道理的。” 他的话语十分平淡,甚至不带有特别的起伏。 他的笑容很温暖,看不到半点儿的怒意。 甚至于,他的动作也很悠闲,瞧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妥来。 但十分了解自家王爷的繁武却是浑身一震,哗啦啦的汗往外冒了出来。 显然是紧张到了极致。 斟酌再三努力再三,繁武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爷,这事儿,属下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不如,您亲自过去瞧瞧?” 在这样的害怕紧张情绪下,他竟然还会开口说让蔺君泓过去看看…… 端王爷眉间微拧,眸间闪过厉色。 此事定然有异。 蔺君泓正兀自思量着,忽然袖间紧了紧。 他垂眸望过去,便见元槿正仰着头看他。 “我想去看看情况如何。”元槿说道:“你别去,我去。” 繁武猛地抬头,“王妃,这怕是不妥吧。” 话刚说完,蔺君泓一个眼刀飞过去。繁武赶忙又低下了头。 蔺君泓轻抚着元槿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又舒缓,“你过去作甚?那些人里出了事,都在火头上,少不得要言行激动些。你若是不当心,怕是会伤到。” “那你去呢?大家看到端王爷后,惊惧之下,谁敢说实话?我不同。他们没那么怕我。” 元槿驳完,声音低了几分,“我去的话,最起码还能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也能知晓他们是怎么想的。” 蔺君泓明白,其实她说的是对的。她的分析很有道理。 可是,即便理智上告诉他,让元槿去更为妥当。但是情感上,他却不愿她受委屈、被那些人指责。 “我和你一起去。”蔺君泓握住她的手不放,“你若不肯,你也莫要去了。” 元槿知道他性子执拗。一旦认准了一件事,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有蔺君泓在,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唯唯诺诺的样子。 所有人肯定有很多话都不敢直说出来。 元槿仔细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你让繁武跟着我过去,在旁边护着我。你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若是我这边有什么不妥,你就过来帮我。” 蔺君泓见她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要他陪,神色不由得更加紧绷了几分。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很久没有说话。 最终,他长长一叹,说道:“让他们四个都跟在你旁边。”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蔺君泓抬指勾了勾她的鼻尖,“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若你不肯,这事儿就作罢。” 元槿知道,他这样说,就说明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再强求的话,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不准她插手半分。 于是元槿点点头,赶紧应了下来。 四卫护着元槿到达现场的时候,场面已经有些无法控制了。 护卫的兵士们围成一圈,拦住了怒极的泥瓦匠的,不让他们乱闯乱跑。 泥瓦匠有些正不住地往外冲着,撞着,喊着,想要讨一个说法。 有些则是蹲在地上,神色悲伤凄苦。 周围围观的人都在劝着激动的那些匠人稍安勿躁,说,端王妃不是这样的人。 端王和端王妃这些天怎么好生对待民众百姓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怎么可能做出他们口中那种恶事呢? 可那些人根本不听。 泥瓦匠们的包围圈内,是几个嚎啕大哭的女子。 她们是那两名死去匠人的亲人。 这个年代,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而她们的顶梁柱,已经不在了。 元槿刚一出现,所有人就将目光都投向了她。 泥瓦匠们还在愤怒,亲人们还在哭泣。 不过,周围围观的人并未指责元槿,也未曾说她半点儿不是。 元槿不出声,不动作。只静静站着,默默注视着那些激动的人。 今天新垒的几个灶台就这么灰扑扑地待在那里,甚至还没有完全成型。上面沾着因着爆炸而飞过来的碎片,显得残破而又丑陋。 “咱们原本是看昨日刚刚砌好的那几个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就想试一试能不能用。谁知就出了意外!” 一个粗壮的汉子身上沾着干了的水泥点子,手上流着血,愤愤不平地怒吼,“谁家的灶台能出事?!老.子干了那么多年活儿了,头一回遇到!” 另一个干瘦的泥瓦匠在旁帮腔,“可不是!那东西爆炸的时候,可是吓死个人。整个地轰地下就飞了。人啊,直接没了。” “运来的材料都是好好的,怎么到了咱们手里,砌个台子就出了事?少不得是那东西做了假!” “不应该吧。”有人抹着眼泪说道:“端王爷亲手接过来运过来的东西,能有假?” “王爷自是不屑于动手脚。可是旁人,就说不定了!” 匠人们初时依然还在嘶吼还在喊叫。 可是面对着元槿那般不动声色的从容镇定,渐渐地,他们的狂怒就有些无处着力。声势就也小了一些。 元槿看他们稍微平顺一点了,这才带了人上前,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侍卫原先都是九门提督许大人手下的,对这位忙碌了很多天一直在帮助大家的端王妃很是敬重。 一个离得最近的侍卫在她面前悄声说道:“好似是试新灶台的时候出了意外。” “意外便罢了。和王妃何干?”繁英问道。 “据说是运来的东西不好,是能爆炸之物,所以……” 侍卫说到一半就没再继续下去了。 但元槿之前已经听了不少那些人的叫骂声。 将他们的话还有侍卫的话联系在一起,她已然有些明白过来。 匠人们一边在垒新灶台,一边在试昨天垒好的灶台。 结果,昨天的那些竟是爆炸了。而且,炸死了他们中的两个人。 他们说,爆炸是因为砌灶台的材料出了问题。 而且不可能是蔺君泓做的。所以,是经手人——她做的。 “王妃不必担忧。”又有侍卫说道:“许大人已经通知了京兆府和太平镇的里正。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能解决掉。” 元槿点点头。 她看着这有些控制不住的场面,心里忽地升起了一个想法。 在众多匠人的叫嚷声中,她缓缓开了口。 “有人牺牲了,我很难过。我一定会将这个案子交人审办,务必还你们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胳膊上流血的汉子朝地上狠狠啐了口,恨声高高叫道:“明明就是材料出了问题,你不肯承认便罢了,还想着交给官府来拖延时间不成?” 他这话刚一落下,旁边又有几人高声叫嚷着帮腔。 在这些愤怒的讨伐声中,在周围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的注视中,元槿慢慢撤回目光,望向地上的两具尸身。 而后,转眸望向那些悲痛的亲人。 “你们家人出了事,我也很难过。官府的人很快就会到了。你们放心,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盘着头的妇人泣声道:“官府的人?端王爷位高权重,手段通天。王妃把这事儿交给官府去,结果如何,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叫嚣着的人瞬间开始附和她。 元槿静静地看了那盘头妇人一会儿,目光沉定。 那妇人顿了顿,掩着帕子继续痛哭失声。 元槿看着她不属于干活之人的白皙细嫩的手,再看看旁边不住叫嚣的那几个泥瓦匠义愤填膺的模样…… 对比着那些蹲在地上苦闷地抽着眼袋,神色凄苦的其他匠人们,她忽地升起一种无力感。 思及之前蔺君泓告诉她的那些话,她顿时感觉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可笑。 是了。 这根本不像是意外。 分明就是栽赃污蔑! 什么都还没查呢,就好大一盆脏水泼在了堂堂端王妃的身上,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 可见他们也是很有底气的。 这种情形下,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就是无知得可笑! 对方有备而来。 趁乱安排了这么一出戏,想必还有后招。 元槿知道在这里多待也是无益。她低声吩咐了那些侍卫几句,转身带着四卫离开。 那些人还不住叫嚷。 围观之人见元槿没有插手此事,而是将事情交给了官府去处置,知道在这里也瞧不出什么结果了,就也渐渐散去。 元槿神色平静地向前行着,心里却难受得紧。 刚刚,她看到了那两个死去的人。 他们原本也是好好活着的。 昨日她去灶台旁边看情况的时候,两个人中的一个还腼腆地与她解释着一日的活计。 一转眼,人就没了。 他们躲过了天灾,却没躲过*。 也不知……是不是自愿的。 元槿本来还在难过着,突然,熟悉的清冽气息传入鼻端。 她知道,是蔺君泓过来了。 面对着他,她刚才强行压着的委屈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元槿一个字儿也没多说,只是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然后到了蔺君泓的跟前,扑到了他的怀里,埋首在他胸前,久久不语。 蔺君泓知道她这是伤心难过了。就也没开口,只抬手搂紧她,又轻柔地轻抚着她的脊背。 “莫怕莫怕。这不是还有我吗?不管出了什么状况,我必定护好你就是了。” 他淡笑着说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多大点儿事啊,还犯得着担心。” 元槿本来还难受着。 她听了他这话,她不乐意了,仰头驳斥。 “刚刚还不知道是谁在担心着呢。才过去了这么点儿时间,就开始装没事人了?” 蔺君泓知道她说的是刚才提起邹元桢和杜之逸的时候,他遮掩不住在她面前显露出的担忧一事。 他抬指捏了捏她的耳垂,唇角一勾,轻哼道:“左右不是我。” 元槿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明明之前就是他,还死不承认。 元槿被他气笑了,点点头,“好好好,不是你,堂堂端王爷怎么可能担心别人呢。” 语毕,扭着身子就要脱离他的怀抱。 蔺君泓低笑着赶紧一把搂紧,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怎么?我不担心你,你生气了?” 元槿横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蔺君泓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屈指轻叩了下她的额。 看着她皱眉捂住额头,他轻嗤一声,“真是个傻的。” 元槿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便听旁边响起了轻咳声。 她知道这是四卫有事来禀,就想要挣脱蔺君泓的怀抱。 蔺君泓偏偏抱得死紧,不准她挣脱。 “什么事?”他手中不停,扬声问道。 “贺大人知晓了这次的事情,请端王妃和端王爷过去一叙。” “贺重凌?” 蔺君泓有些意外,也有些了然。 身为大理寺卿,贺重凌关注这些事情,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这事儿还和元槿有关系。 说实话,贺重凌专司刑狱,对这些弯弯绕绕极其清楚。 若让他帮忙捋一捋这件事,能够事半功倍。 可让他见到元槿,蔺君泓心里头着实有些不情愿。 正左右为难着,转眸间,蔺君泓看到了元槿有些苍白的脸色。 他心里蓦地一紧,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下。 罢了。 还是小丫头最要紧。 那些牵扯不清的破事儿,就先搁一边吧。 “我们马上就到。” 蔺君泓语毕,牵了元槿的手往贺重凌那边行去。 繁盛则急急退下提前行往那处、给贺重凌回话去了。 两人进屋的时候,贺重凌正歪靠在床边看书。 暖暖的阳光下,他惯常清冷的面容仿佛也多了几许温和的暖意。 蔺君泓撩开帘子后和元槿一同走进屋内。 见贺重凌没反应,他就抬指叩了叩门。 “我知道。我听见了。”贺重凌淡淡说着,头也不抬,“你总得让我把这页书看完吧。” 屋内只有一张椅子。 蔺君泓大喇喇坐在上面,又拉了元槿坐他腿上。 若只他们两个人的话,元槿就也顺势坐下了。 可如今有旁人在,她怎么肯? 元槿百般挣扎,死活不同意。 蔺君泓知道她害羞,拗不过她,索性自己站了起来,按着她好生坐到椅子上了。这才问道:“你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贺重凌双手紧握书卷,眼睛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书卷上的字。 好半晌,他方才闭了下眼,松开手将书卷丢到一旁。 “就是那灶台的事情。”他声音微哑地答道。 又揉揉眉心,这才慢慢侧首望了过去,“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槿怕他是又头疼了,没有答话,反倒问道:“你可还好?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贺重凌莞尔,说道:“没事。好多了。刚刚可有受难为?你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槿便将刚才的事情尽数与他说了,巨细无遗。 贺重凌刚刚松开的眉心复又慢慢蹙起。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元槿老老实实答道:“我去了后,他们反反复复也就这些话罢了。” “不对。那些人既是想拖你下水,必然还有后招。” 贺重凌猛地坐直了身子。因着用力过大,倒抽一口凉气。 他看元槿紧张地站起身来,赶忙摆摆手示意她自己不要紧。而后说道:“今日或者近日还发生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你尽数告诉我。什么都不要放过。” 元槿抿了抿唇,有些踌躇。 贺重凌舍身救她,她是很信任贺重凌的。 只不过那事儿也不知道蔺君泓是从何知晓的,方便不方便告诉贺重凌。 贺重凌见她犹豫,便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件事和你的牵扯不够大。他们定然还有别的招数让你更深地牵连其中。” 看她神色一紧,他继而又道:“知道了他们的做法,方能猜出他们的后招。我们若是可以提前做准备,必然能够以奇致胜。” 元槿终是被他说动了。 “其实,今日还真有那么一件事。” 元槿说着,抬眼看看蔺君泓,有些拿不定主意,蔺君泓肯不肯告诉贺重凌。 蔺君泓看她神色,知晓她想讲的是什么内容,便道:“你但说无妨。” 元槿记起来蔺君泓和贺重凌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两人什么话都能坦然说出。不禁暗叹自己太过多虑。 如今没了顾虑,她就将之前蔺君泓与她说的邹元桢和杜之逸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 蔺君泓望着她和贺重凌侃侃而谈,神色有些凝重。 小丫头性子谨慎。 若非十分可信之人,她不会将这些隐秘之事尽数告知。 可是刚才,她分明是想告诉贺重凌的,不过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所以来问他的意见。 是什么让她如此信任贺重凌? 而且,她好像很担忧贺重凌的伤势…… 蔺君泓看看贺重凌,又看看元槿,忽地问道:“槿儿,贺大人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元槿正把那事儿说到一半呢,没防备他忽然问她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 与蔺君泓细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道明真相。 幸好脑中一丝清明提醒她,贺重凌不愿让人知道。 元槿这才忍了忍,没有立刻说出来。 不过,已经愣在了当场。 蔺君泓凤眸微眯,抬指轻叩桌案,转眼望向贺重凌。 贺重凌淡淡说道:“我受了伤,你却问她,岂不可笑?她死活答不出也是正常。” 简简单单两句,既是说明了事情和元槿无关,也将刚才元槿听到蔺君泓问话后那一瞬的怔愣给顺便解释了。 蔺君泓指尖微滞,顿觉自己好似太过多心。 哂然一笑后,就也作罢。 贺重凌将元槿的话听完之后,前后仔细地捋了一遍,忽地说道:“你说,你今日去灶台那边的时候,曾经遇到过那个堂姐,还有那个太子府的人?” “是。” 元槿相信繁盛断然不会骗他,故而十分肯定地答了。又道:“只不过我没有看到他们,也没和他们打招呼。” “可否有人能够证明,你那个堂姐宁死也不会听你的话?” 元槿被他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惊住了。 仔细想了想,她说道:“家里人都知道我和她不和,平时见了面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不过,也不至于到了宁死也不肯听我话的地步。” 邹元桢那人,给了足够大的利益和足够多的诱惑,无论是谁,应当都能支使得动她吧! 贺重凌缓缓摇头,“家人不成。无法成为足够证据。还有别的吗?” 元槿绞尽脑汁,想不起来。 只因这个问题太飘渺了,她根本找不出着力的点。 蔺君泓看出了她的无措,转向贺重凌:“为何这么问。”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两件事,原本就是一件。” 贺重凌拧眉细思,“太子说,太子府的一个重要的人被槿儿的堂姐带走了。而后,便是槿儿‘在材料上做手脚’害死了两个人。偏偏槿儿‘做手脚’的材料所用的那个地方,太子府的人和槿儿的堂姐都出现过。他们还特意强调了,是槿儿为那两个人的离去开了方便之路。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想——” 贺重凌猛地抬头,目光清冽。 “槿儿‘做手脚’的事情被太子府的那个人发现了。而后槿儿指使堂姐带走了那个人,借以掩饰自己‘在材料上做手脚’的‘真相’?” 元槿没料到他竟然把这两件事串到了一起,登时愣住了。 蔺君泓沉吟半晌,颔首道:“若是如此,尽快寻到他们才是正理。” “若是能寻到,自然是好。怕只怕想寻都寻不到了。” 贺重凌摇头喟叹道:“若能证明那堂姐不可能听命于槿儿,或许也能成。” 蔺君泓点点头,扬声唤来了四卫。 他低声吩咐了繁武和繁英几句。 两人神色一凛,急急地领命而去。 贺重凌伤势虽好了大半,但终究没有痊愈。 元槿怕他思虑过甚会影响恢复,眼看这事儿已经有了端倪,就没继续在他这里多逗留。 谢过贺重凌后,她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就拉着蔺君泓离开了。 两人一同回到了蔺君泓处理事务的那间屋子的时候,还没走到门边,便远远地看到了一群人正聚在那里。 分明穿着刑部的衙役服饰。 元槿深吸口气,紧紧握住蔺君泓的手。 蔺君泓抚了抚她头顶的发,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 两人这便相携着往里行去。 看到屋里等着的人后,蔺君泓倒是真的有些意外。 窦尚书? 蔺君泓之前想过了或许见到的会是他。 可是窦尚书平日里表现得十分刚直不阿,看上去不属于任何一派,也不听命于任何人。 所以蔺君泓又否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如今答案揭晓,蔺君泓心里还是不免升起了一丝疑惑。 既是参与到这个事件中,就定然不会是完全干净的人。 窦尚书是陆大学士的门生。 而太子妃,是陆大学士的孙女。 这样看来,他或许是和太子府里牵连颇深。 不过…… 陆大学士的女儿是当今皇后。 窦尚书又是禁卫军统领刘统领的妻舅。 刘统领是皇上的心腹。 这样想来,窦尚书又像是皇上的人。 那么,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太子还是皇上? 百般思绪在蔺君泓的心里划过。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点点头,“窦尚书。您怎么来了。” 窦尚书是个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蓄了长髯,负手而立,看着颇有几分风度。 “这事儿原本不该我管。只是宗人府听命于端王爷,而大理寺有个左少卿贺大人。所以这事儿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宗人府本也处理寻常的宗室事务。 但是,一旦与大理寺还有刑部相提并论的时候,那宗人府的用途应该就是处理皇族宗室的案件问题了。 窦尚书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极其明显。 蔺君泓恍若未闻,神色不动。 窦尚书语气有些歉然地说完,并未朝向蔺君泓,反而转眸一看望向元槿,含笑道:“端王妃今日可是安好?” 元槿也有五六分猜到了他的来意。 看他主动和自己搭话,元槿心里一紧,语气很是平静地答道:“尚可。” 虽然神色和话语都十分疏离,但,她是王妃,而他不过是个尚书,这样倒是正常。 更何况,往日里她和这些官员相对的时候,也是这般的语气,这般的神色。 窦尚书细细看了她几眼,未从元槿这里发现一点端倪。 暗道这事儿或许王妃并不知晓,他便与蔺君泓道:“王妃牵扯到一些事情当中,我需得请了王妃去刑部一问。还望王爷不要介意。” 太平镇和榆安县安置百姓后已经没了多余的地方。 刑部和其他几个重要的衙门,便暂时设在了临近的另一个镇上。 窦尚书说请元槿到刑部一问,说的就是去往那处。 “你都要将我家娘子带走了,还指望我不介意?窦尚书这话忒得可笑。” 蔺君泓冷嗤一声,跨了半步走到元槿身前,挡在了窦尚书和元槿之间。这才问道:“不知窦尚书说的一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说话的时候,打了个手势。 繁盛繁兴闪身而入,一左一右地护在了蔺君泓和元槿的身边。 四卫的功夫出奇的高。 刑部众人都有些忌惮,不自觉地就想去摸腰间挂着的武器。被窦尚书轻轻的一个摇头给止住了。 “看来这事儿不和王爷说个明白,王爷怕是不会同意。” 窦尚书捋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叹道:“有人说王妃在做灶台的材料上弄虚作假。拿走了好的换成了最次等的。结果造成两人亡故。这桩案子交到了刑部的手里。” “这话倒是好笑。” 蔺君泓口中说着“好笑”二字,脸色却极其的冷,半点笑意也不带,“只凭着‘有人说’,你们居然就堂而皇之来抓人了?你们当我端王府是什么地方!” “若真的空口无凭,那自然是不能够这般做。” 窦尚书说道:“其实我们还有两个人证。只是其中一个被王妃的堂姐带走了,暂时未曾寻到。另一个还在刑部等候王妃的到来。” 听他这样说起邹元桢和杜之逸,元槿就知道,贺重凌猜对了——仅仅凭着她讲述的两件事情。 他们果真是用邹元桢和杜之逸来进一步坐实她的罪名! 虽不知那第二个证人是谁,虽不是完全一样,却当真是八.九不离十! 元槿被人诬蔑,怒从心头起。想要开口驳斥,手腕一紧,已经被蔺君泓用力握住。 如今元槿已经想明白了,她这件事情,不单单是案子。根本就是和政治利益有关。 政事上,她不懂,却也不能拖了蔺君泓的后腿。 于是元槿按捺住心里的愤怒,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听了窦尚书的话后,蔺君泓神色不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窦尚书斟酌了下,朝着元槿微一揖礼,“那就麻烦端王妃跟我走一趟了。” 他刚往前迈了一步。 突然,变故陡升。 空中忽地亮光闪过,而后,地上多了几缕长须。 窦尚书怔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登时大骇。 他抬手指着蔺君泓,震惊地道:“你、你……” “既然知道会麻烦到我娘子,何必再提那‘走一趟’的混话来。” 蔺君泓手里十分随意地抛着尺多长的短剑,懒懒地勾唇一笑。 他微微侧身,将对着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您请吧。好走。不送。” 窦尚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深吸口气,咬着牙说道:“这案子和端王妃终究是脱不开干系。所以还得让王妃去刑部……” “刑部?去刑部的哪里?审案的大堂还是牢狱?” 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蔺君泓向前探身,用短剑的剑刃敲了敲窦尚书的脸颊,“说。是去哪里。” 窦尚书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咬着牙没回答。 “进牢狱。” 蔺君泓了然地点点头。 他这话说的十分平静,十分肯定。 刑部众人刚松了口气,忽然,屋中猛地响起砰地一声巨响。 木屑骤然飞射四溅,崩到了他们的眼前,身上。刺入他们□□的肌肤当中。 有人捂着脸叫,有人握着手喊疼。 竟是蔺君泓一脚踹碎了眼前木椅。 整张木椅碎裂成屑,再无一块完整,只余飞溅的碎末。 窦尚书按着脖颈上划出的伤处,稍稍试了下深度,惊恐地发现,若再深上一点点,就要刺破他颈上的血脉了。 那样的话,他必然血流如注快速死去。 “她是端王府的女主人,我蔺君泓之妻!不是任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闲杂人!我平日里倾尽全力护着她,舍不得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你们却巴巴地跑来告诉我,想让她进牢狱?你们哪儿来的胆子!” 蔺君泓目光森然,扬声怒叱。 所有人噤若寒蝉。连呼痛都不敢了。 蔺君泓凤眸半眯,清冷视线慢慢挪移,凛冽地划过每个人的脸上,宛若利刃。 刺得每个人从心底泛起了恐惧,全身发寒,忍不住战栗发抖。 窦尚书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既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好好守着。必留她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蔺君泓双目凝霜,满含煞气,冷冷一笑。 “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带走她。” 70|.9.新|章 自打元槿开始会弹一些简单的乐曲后,端王爷每天没事的时候就会琢磨一下,怎么能和小丫头合奏一曲。 打从懿旨下了,两个人的亲事正式敲定以后,这个愿望就愈发地浓烈起来。 磨磨蹭蹭,挨到了除夕夜。 端王爷深深觉得,再不行动,这个遗憾怕是就要留到明年才能完成了。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想方设法地来了将军府。 ……蹭饭。 将军府大门紧闭。 今儿老爷开恩,让大家都歇着,进院子里放烟花爆竹,一起热闹去了。 门房根本没什么人。 四卫轮流叩门。足足小半个时辰,没人应声。 繁武急了。瞥一眼在旁边倚着树静等的蔺君泓,很小声地问繁兴:“……不如,翻墙进去?” “好。”繁兴还没来得及答话,繁盛已然点了头。 繁武大喜。 繁盛接着说道:“你翻过去,给我们打开门。然后我们进去。” 繁武点了头刚要迈步,一琢磨不对劲儿,扭过头来怒视繁盛,“敢情坏事让我做了,你坐享其成?” 繁盛高深莫测一笑,不答话。 一直在拼命叩门的繁英在烟花爆竹的响声里高喊了一嗓子:“你们说什么呢?” 他这一嗓子直冲云霄,终究是让里头的人在爆竹的噼里啪啦声里,隐隐听出了这么点儿不对劲来。 里面的人打开大门往外头一瞅。 好家伙,这不是四卫和端……啊,未来的姑爷么?! 大家伙儿赶紧敞开门,将人请进了厅里。而后急急慌慌地去禀告大将军。 邹宁扬没料到蔺君泓来了。 早先那是端王爷,那是镇西大将军。自然得好好的以礼待之。 可如今,这位已经变成了将来的女婿。 那可是硬生生用一道懿旨把女儿给抢了去的人。 而且,这人还没什么眼力价。 他好不容易从北疆回来了,一家团聚享个天伦之乐,共聚晚餐守守岁过个大年夜,多好? 偏偏有人过来打扰。 这不闹心么。 邹宁扬眉头拧得死紧。却也不好让端王爷瞅见。听见端王迈步入屋的时候,只能硬生生地又舒展开。 蔺君泓看到了元槿后,心里头着实欢喜。 他眼里心里只剩下了女孩儿一个人,连自家岳父大人时隐时现的黑沉脸色都没瞧见。 因此,他也就错过了邹宁扬话里话外让他尽早离去的暗示。 蔺君泓的要求其实不高。 就俩。 一是看看自家的小妻子。和她说说话。 毕竟是大年三十儿,他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心里头想她想得紧。不见一面,这个年八成是过不安生了。 二来,便是想和她合奏一曲。 元槿没料到蔺君泓会来。 她知道蔺君泓今晚是一个人过,即便是去宫里参加晚宴,他应当也是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寻了借口告退。 有心想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今日过的如何。奈何自家老爹看着,哥哥盯着,着实不太方便。 故而她只能不时地朝他看过去,问询地打量着他。 被她一次次这么瞧着,蔺君泓满心的欢喜不知该如何形容。连邹宁扬和他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眼看着再磨蹭下去就要到子夜掀去旧历了。蔺君泓终于说道:“我记得槿儿如今弹琴弹得很不错了。今晚月色极好,不知我可否有幸听上一曲?”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就连邹元钦那么好性子的,都忍不住在心里暗嗤了声。 更遑论邹宁扬和邹元钧? 邹元钧倒是忍耐住了,没提。 邹宁扬拧眉说道:“这么深的夜,恐会扰了邻居清净,怕是不妥。” 邹元钦慢慢地扭头去看自家爹,满脸的不敢置信。 ——鞭炮声都响成这样了,就弹个琴而已,还扰民? 敢不敢找个更合理的借口啊!这也太不走心了些…… 蔺君泓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握了握藏在袖中的笛子,笑道:“只听一曲,可好?” 邹宁扬知道端王爷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说,不知他是什么打算,就有些迟疑。 蔺君泓只当邹宁扬是不肯了,轻轻地叹息了声,甚是失落。 元槿最是了解蔺君泓。 她看得出来,蔺君泓这个时候的失落,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黯然和伤神。 想他待她一向极好,再看他不过是让她弹个曲子而已,元槿就有些心软了,轻声说道:“要不然,我就弹个短的吧。” 然后小心翼翼去看自家爹。 邹宁扬能拒了所有人的请求,也敌不过自家女儿的一个眼神。 被元槿这样一瞅,邹大将军登时忘了“原则”二字怎么写,无意识地就点了头。 元槿笑着站起身来,打算去取那把琴。 其实,若是寻常琴,让旁人拿来就是。 可她要用的是谢大人送她的那一个。 在姚先生身边学琴养成了习惯,这琴一直是她自己去取,故而下意识地就要这么做。 邹元钧看天色黑了,不肯,与元槿道:“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给你取来。” 说着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邹元钦看看自家爹,看看自家大哥,再看看不住地悄悄对视的元槿和蔺君泓,摇头叹息。 “女大不中留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元槿起身要去拿茶,也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什么了,赶紧上前给妹妹端了来。 琴,终于取了来。 元槿拨弄琴弦,肆意弹奏了一曲喜庆欢快的曲子。 蔺君泓适时拿出玉笛,与她相和。 认真地说,元槿练琴的时日尚短,这首曲子弹得技巧不够足,音色控制也不是最顶尖。 但,蔺君泓总是能能在最恰当的时候,与她和上最适宜的调子。 而且,明明是欢快喜庆的琴声,被他的笛声一勾,竟是带出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来。 邹元钧和邹元钦倒罢了。 两人都没有成亲,连个通房都无。自是没甚感觉。 邹宁扬却是听出了这曲子的走势不对。 身为一个父亲,亲眼看着自家未来的女婿这么明目张胆地用曲子来勾搭自家女儿,根本没法忍。 于是,在琴声和笛声交融到了最美妙的时刻,邹宁扬忽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好了。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他是武将,这样沉声一喝,声势十足。 琴声和笛声硬生生地被打断了。 之前形成的旖旎气氛断然消失不见。 蔺君泓愣了愣。 一曲未了,他心里说不上是完满还是失落。 又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去。 虽说终究是捞着和小丫头琴笛相合了,可是,没能成一曲完整的曲子,到底是心里的一个疙瘩。 于是,成亲之后的某一天,天气晴朗。 用过午膳后,端王爷亲自燃了香,亲自把琴给搬到了卧房,然后亲自沏了两倍茶,这便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去请自家的小娘子。 元槿正在月露轩里查看府里这几天的开支用度。还没翻两页,就被蔺君泓死拉硬拽地给拖走了。 美其名曰:有大好的事情在篱落斋里等着她。 元槿被勾起了好奇心,就跟着他一路过去。 谁知一进屋,扑鼻而来的就是暖暖甜甜的熏香气。 而后入目便是一琴一笛,还有两杯茶。 元槿不解。 蔺君泓将她按到琴前,自己拿起玉笛,轻声道:“不知你如今琴艺如何了。不如弹来给我听听?” 元槿一听这话,就跟除夕夜他闯进邹家后说得差不多。于是笑着横了他一眼,“我若说不行,你打算如何?” 蔺君泓玉笛轻敲掌心,“若你不肯,我自有千万种法子惩罚你。” 他对她,连说句重话都舍不得,哪有什么惩罚法子? 自然是晚上多折腾她些时候、多用些姿势花样了。 元槿腾地下面颊绯红,端坐在案前,手指微动,拨弄琴弦。 笛声适时插入,和了上去。 琴笛相合,缠绵入骨。 丝丝相扣,旖旎缱绻。 蔺君泓听着这样的曲调,只觉得满心里都是欢喜。 只有她,才能让他感受得到的意外与欢喜。 这样的情感,让他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看着女孩儿认真地与他相和的样子,他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放下玉笛,倾身轻吻了下她的唇角。 笛声消失后,琴声本还在坚持。 可是这一吻,却将琴声瞬间打乱。 元槿推他,想要继续。 他却无法自控,一把将她抱起,往床榻行去…… 最终第二次的尝试,在床笫之欢中终结。 第二天醒来后,元槿全身酸软无力,气闷之至。 本来自己好端端地在月露轩做事,他倒好,非要说什么琴笛合奏。 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做成,被他按在床上折腾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 就连晚膳,都是让人送到门口,在床上吃的。 她愤懑地怒视蔺君泓。 端王爷这次接连好些个时辰与她共度,十分尽兴。一时太过忘形,美滋滋地说,这男女相合的声音,比之琴笛合奏的声音,更加美妙悦耳。听那合奏,还不如听这个“合奏”。 他不过是无意间说出了心里的话,端王妃却是牢牢记住了。 自打那以后,端王爷再威逼利诱想要引端王妃来什么“琴笛合奏”,她也不肯再信他那鬼话,一次都没答应。 ——平日里每晚都要被他折腾也就罢了。一有那什么合奏,就还得再搭上一整个下午进去。 而且,明明是他不停地劳动,最后酸软无力爬不起来的却是她…… 怎么想,都太不划算! 必须拒绝! 端王妃的态度十分坚决。 因此,至今虽然成亲有两个月了,但是,这完整地合奏一曲之事一直未能完成。 此乃端王爷的一大憾事。 71|.9.新|章 对着雷霆震怒的蔺君泓,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就连喘气,都努力放平放慢,免得声音太响惊动了这位不好惹的爷。 许久后,窦尚书有些缓过劲儿来,心中气愤至极。 不过,他丝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端王的秉性,但凡是了解他的人,多少都会知道一点。 窦尚书自然也知晓。 除去战事和政事会认真对待外,此人做事只凭个人喜好。 平日里轻易不发怒,可一旦发怒,基本上没人扛得住。 ……据说,这毛病都是被先皇给惯出来的。 “王爷刻意阻挠官府做事,肆意殴打朝廷命官。既是这样无视法规,那本官也只好得罪了。” 窦尚书接过手下递过去的帕子,按住脖子上的伤口,强压着怒气说道:“本官定要将王爷所作所为禀告皇上、交由皇上裁决。” 蔺君泓闻言,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皇上? 窦尚书这句禀明皇上,说得未免太顺口了些。 他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错事”,也不该直接告诉皇上才是。 蔺君泓轻嗤一声,眼帘微垂掩去所有思绪,淡淡地道:“尚书大人尽管去说就是。皇上若是要处置我,我自会听命。” 若没猜错的话,这事儿许是皇上指派的。窦尚书心情激动下,不免露出了蛛丝马迹。 只是得先证实了此事方可。 蔺君泓心下主意已定,有心想要求证一番,弹了弹衣袖,说道:“不用麻烦尚书大人了。我亲自面圣,与皇上详说。” 真是皇上指使的话,那么皇上轻易不会动他。 果若他出了事,还有哪一个能来和太子相抗衡? 不过,这倒真正是妙计了。 直接让端王府和太子府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如此一来,必然有人能趁机占得好处。 窦尚书听闻蔺君泓竟说要去面圣,意外至极。之前想好了的那些话,竟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蔺君泓根本不搭理他。 吩咐繁兴和繁盛护在两侧,蔺君泓牵着元槿的手,当先往外行去。 院中的刑部衙役也瞧见了屋里头的那一幕幕。 思及蔺君泓震怒时候的样子,他们持着□□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就这犹豫的一会儿功夫,人已经走远了。 窦尚书捂着脖子走出屋子,横眉怒斥院中衙役:“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而后大跨着步子,急急离去。 蔺君泓拉着元槿朝外疾步而去,上马后直奔顾家的方向。 因为他要去新行宫面圣,所以,需得提前妥帖安顿好元槿。所以打算带着元槿去顾家让她暂时在顾阁老身边待着。 毕竟有顾阁老在,没有多少人敢肆意妄为。 谁知策马行出了不到一条街,就有人匆匆而来拦住了他。 幸好蔺君泓眼疾手快及时勒马,又幸好那人会点功夫,在烈日奔跑过去的时候急急往后掠了丈多余去。 不然的话,就烈日那不要命的跑法和速度,再晚上一点点,都能要了他的命去。 蔺君泓火了,怒喝道:“长平,你做什么!” 名唤“长平”的男子用手拭去额头上惊出的汗珠,抱拳朝蔺君泓揖礼道歉,又道:“禀王爷,我家主子有命,请端王妃过去一叙。” 长平乃是贺重凌身边的长随,跟他多年,是个可信的。 蔺君泓凤眸微眯,冷冷地看着他。 在端王的注视下,长平脊背上开始泛起了一层冷意。 虽然离得颇远,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但长平依然感受到了蔺君泓周身散发着的森冷寒意。 他努力维持着之前那恭立的姿态,努力镇定说道:“王爷,贺大人说,王妃如今在他那里,最为妥当。” 蔺君泓轻嗤一声,面露不屑。 但是,握着缰绳的手,却是不由得慢慢收紧。 元槿发觉了他愈发升腾的努力,探手握了握他的手,与长平说道:“我等下要去顾阁老那里。你和贺大人说一声,无需担忧。” “贺家全是文人,带上一队的兵就能将人给压制住了。你去了后,当真是求个安稳庇护之所,而不是引了官兵去顾家闹事?” 贺重凌的声音从街角骤然传来。 元槿和蔺君泓都没防备,齐齐看了过去。 一辆黑漆马车正在驶着,转过弯儿来方才停住。 贺重凌坐在马车上,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朝外望了过来。 他和蔺君泓只对视了一瞬,就一起别开了眼。 蔺君泓还没开口,贺重凌已然说道:“他们几个那边,都不太合适。旁的不说,单单皇上问责下来,谁敢担着?” 蔺君泓挑眉懒懒地道:“难道左少卿大人不怕皇上问责?” “槿儿在我那里的话,我自然不怕。”贺重凌转眸望向蔺君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定然会护好她的。” 蔺君泓的怒气陡然达到了顶点。神色冷厉地望了过去。 而后,他勾唇一笑,“左少卿大人这话,倒是有点意思。” “有没有意思倒是不打紧。重要的是,除了我,谁也不敢向你保证一定会护了槿儿的周全。” 贺重凌掀着马车帘子的手微微一颤,深吸口气,说道:“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定然保她无恙。” 元槿听他这话说得有些太重了,不由得道:“贺大人……” 蔺君泓抚了抚她的发顶,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一开口,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一点都不想把她交给贺重凌了。 可是,贺重凌说得很对。 除了贺重凌外,不论是谁,这个时候都没万全的把握护住元槿,不让她被别人带走。 前后太子的人咄咄相逼,后有皇上的人虎视眈眈。 更遑论那些被挑唆起来开始闹事的“民众”。 贺重凌的身份颇为特殊。 一方面,他是端王好友,是贺太师的孙子。 但另一方面,他也是皇帝推到前面的一把刀。 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左少卿,虽说和贺重凌自身的才华与努力有关,但,和皇帝的刻意提拔也脱不开关系。 他怎么被皇帝选中的,蔺君泓并不知道。 但蔺君泓明白,贺重凌不愿和友人们多接触、太亲近,也是怕被多疑的皇上所忌惮。 蔺君泓思绪翻腾,手握缰绳太过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贺重凌视线扫过他的双手,往女孩儿身上望去。停滞了一瞬,暗暗一叹,又移开目光。 “我已经让人去请静阳郡主好和小皇孙。槿儿在我那里,和他们玩一会儿,你也就回来了。” 蔺君泓慢慢抬眸,望向他。 贺重凌却已经放下了车帘。 黑漆马车渐行渐远,不多时,就要看不到了。 蔺君泓摇头一叹,终究是策马跟随而去。 将元槿留在贺重凌处,等着杨可晴和蔺松华都来到了这里,蔺君泓方才准备离开。 蔺松华看到了蔺君泓,满心里都是愧疚。 自打地动那天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爷爷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是很闲的。 身为小皇孙,谁敢让他做事? 如今又是这么个慌乱的情形…… 他这些天来,基本上无事可做,镇日里就是吃吃喝喝,要不然就在新行宫里游玩。 今儿个也是巧了。 表姑姑喊了他过来玩,两个人一起去找几位大人家的姑娘说话。 正巧贺姑娘也在,后来贺大人不知怎么地,就叫了他们来到这里。 然后就遇到了小爷爷。 蔺松华磨磨蹭蹭地走到蔺君泓身边。 他抬眼看看正握着元槿的手细细叮嘱的蔺君泓,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对不住啊小爷爷。那天、那天我……” 表达歉意的话翻来覆去地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已经在心里模拟了无数无数次,看到小爷爷的时候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 可如今真的面对面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 蔺君泓太过担心元槿的状况,正和元槿说着话叮嘱她一些事项,太过专心了,初时没有留意到蔺松华。 待到讲完了一低头,才发现小家伙正在他腿边站着,仰着小脑袋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蔺君泓笑了,抚了抚他的小脑袋,说道:“我明白。” 蔺松华虽然性子别扭了点,但是,人品不坏。 而且,这小子并不是腻歪着人片刻也不肯让人离开的个性。 那天离开的时候,蔺松华的表现很是异常。 蔺君泓懒得追究到底是太子还是皇上这样让他做的了。反正没了蔺松华,那些人还会想了别的招数来,所以他索性顺水推舟地就暂且留下。 只是,这事儿也让他彻底认清了,即便他再用心地去教蔺松华,这孩子终究也是和他不太亲。 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 蔺君泓站在窗边往外一望,竟是大理寺的诸多衙役队列齐整地立在了外面,将外面绕了里三圈外三圈,整个严阵以待的架势。 蔺君泓莞尔,回头望向贺重凌。 贺重凌朝他点点头,又看了眼蔺松华。 蔺君泓微微蹙眉,最终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贺重凌的意思很明显。 第一,这些衙役过来,是护住元槿的。省得有人来闹事。直接让他们进不来。 第二,他这是押着蔺松华,防止太子的人再动什么手脚。 毕竟如今此时出面和元槿对着干的是太子府,而非皇上。 有贺重凌出面保着元槿,皇上的人一时半会儿地不会给贺重凌难堪去动元槿。 而蔺松华在这里押着,太子再怎么张狂,也不敢拿自己儿子来做赌注。 因此,元槿此刻在这里当真是极其妥帖的。 时间不容耽搁。 蔺君泓朝贺重凌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了”,这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刚到院子门口,便见两人两马并行而来。 正是顾青言和许林广。 “槿儿怎么了?听说惹上了官司?要不要紧?我跟我爷爷说了,让他帮忙看顾着点。”顾青言一看到蔺君泓,就下马急急问道:“你这是要出门去?刚才我们去你那里,他们说你来贺大人这里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我去行宫一趟。”蔺君泓看到他们,终究是语气和缓了许多,“槿儿在屋里,你们帮忙看着点。” “自己人,不必客气。” 许林广爽快地答应下来后,阴沉沉一笑,哼道:“咱们的人他们也敢打主意,还要不要命了。” 顾青言忙给他使眼色,示意那可是太子府啊。 许林广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再继续说了。 有他们在,蔺君泓这才彻底放了心,策马往行宫赶去。 许家的这个别院本是许家的老太爷留给许大人的。 当时老太爷看中的就是这个宅子景致好,占地广,所以特意买了下来留给后人。 结果倒是应急后成了皇家的别院了。 蔺君泓由宫人带路,疾步往里行着。 到了皇上的“宫殿”外,守在外头的公公将蔺君泓拦了下来,歉然说道:“还请端王爷稍等片刻。太医正在里头给陛下诊治呢。” 那次的地动之后,皇帝的脚受了伤。一度曾经差点需要砍断,幸亏有个医术奇高的中年太医帮他诊治,这才保住了一双脚。 只是经了那次之后,皇帝的脚每日都需要那钟太医给诊治几次。不然的话,剧痛不止,连站都是困难。 听闻公公的话后,蔺君泓知晓这是钟太医在给皇上看诊,并未多说什么,一撩袍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此处风景甚好。 如今正值春季,树木繁茂百花盛开。 身处此地,闻着花香,看着周围的美丽景色,好似又回到了京城中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当中。 ……也难怪皇上和太子他们并不将百姓的事情搁在心上。 日日看到这般美景,哪里能体会得到民众的苦难? 蔺君泓摇头失笑,眼帘垂下,阖目小憩。 周围有宫人经过,悄悄议论着太子妃的身体状况。 蔺君泓的身影遮掩在繁茂的树木之后,竟是没被发现。 “太子妃这样好吓人,我刚才叫了她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她才睁开眼。如今她睡得时辰比醒着的时辰要多,而且瘦成了那个样子。这样下去、这样下去……”说着,就是重重一声叹息。 “嗯,”另外一个宫女应了声,“太医也说怕是熬不久了。” “那怎么办?当真不和小殿下说吗?” “……殿下不准我们开口,谁敢说啊!” 两人窃窃私语着,渐行渐远。 太子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之前用药材吊着,好歹还能硬撑着起身四处走走。 可是,到底是伤了根本。虽表面上过得去,却不能经事。 如今经了这次地动,她疲累惊惧之下,居然一病不起了。 只不过得了太子的吩咐,太子妃的病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瞒着蔺松华。 大家只告诉小皇孙,太子妃最近需要躲休息,让他不要过来打扰。 蔺君泓虽然知晓,也并未置喙。因此见了蔺松华后,他也未曾说起什么。 毕竟这是太子的决定,这是太子府的家事。 而且,他知道,如今太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寻着下一任太子妃的人选。 想必太子妃的身体状况如何,太子也并不放在心上吧。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屋门打开。 里面匆匆走出一个抱着药箱的中年男子。 正是给皇帝看诊的钟太医。 蔺君泓听闻声响,朝那边望了过去。 钟太医左右四顾半晌,终是寻到了蔺君泓。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就朝蔺君泓使了个眼色。 蔺君泓会意,垂眸继续小憩。 待到守着屋门的公公来叫他了,蔺君泓方才睁开双眸,懒懒散散地往皇帝的寝殿行去。 蔺君淙正歪靠在榻上,宫人跪在榻边,动作轻柔地给他捶腿。 蔺君淙凝视着自己的双脚,十分满意。 虽说脚现在还是有些肿,但是能够扶着东西下地走,而且已经没了之前的紫胀之色,这就是好现象。 说明慢慢在转好。 听到公公的通禀声,蔺君淙头也不抬,问道:“端王怎么想起过来了?” 蔺君泓朝他行了个礼,自顾自在旁边坐了,笑道:“来看看皇兄的身体如何了。” “你啊,就爱开玩笑。”蔺君淙笑得和善,转头望过来,“明明是担心你家小王妃的事情,非要说是来看我。” 蔺君泓勾唇轻笑,“终归是先讨好了陛下,让陛下开心了,才好开口让你帮我看顾着我家那个小丫头不是。” “你这性子啊。就是这样。整天非得绕个弯儿才行。” 蔺君淙挥手让捶腿的宫女退下了。这便让床边候着的公公扶着坐好。 “说罢。你来寻我,为的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蔺君泓目光闪躲,一直游移,不敢和蔺君淙对视。 蔺君淙哈哈大笑,抬手遥遥朝着蔺君泓的方向点着,“你啊!就爱惹事!这次有怎么着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去。”蔺君泓苦笑着摊了摊手,“窦尚书带了一队的人要去抓我夫人。我气不过,把窦大人给……” 话未说完,他又是重重一叹气。 “你连窦大人都敢打?你这是……让我说什么好呢。”蔺君淙神色慢慢严肃起来,“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先前我听说你家那个小丫头,做事的时候闹出人命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肯定。 简直是直接一言断定了就是元槿害的那两个人丢了性命。 蔺君泓心头又恨又怒,脸色瞬间白了白。忙微微低下头,掩去所有思绪。 只是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却握得死紧,几乎要将肌肤刺破。 缓缓深吸了口气,蔺君泓好不容易让情绪平息了点,低低说道:“其实哪是她的问题?她不过是将东西安排下去罢了。那些人就将罪名赖到她的身上。” 他不敢大声。 一旦大声了,恐怕榻上那人就要发现他的真实情绪了。 蔺君泓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仓皇无助。 蔺君淙听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是太子那边告诉我的。具体怎么样,我是不知道。”蔺君淙说道:“不过太子府里有人作证,证明就是端王妃做的这件事情。想必太子也很为难,不能置之不理。” 蔺君泓见蔺君淙将这件事的由头往太子身上推,便十分肯定了,这事儿正是蔺君淙一手安排的。 他早就想过,蔺君淙定然会拿太子说事,好给三皇子清理出道路来。 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的那么早。 而且,居然是想借他的手来断掉太子的路。 蔺君泓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沉吟思索。 而后,他慢慢说道:“太子会怎么对付槿儿?” “此事并非是太子针对端王妃。太子府上一位谋士不见了,太子很是着急,他也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天子犯法也要与民同罪。身为蔺家人,也不能凭着身份就肆意而为。” 蔺君淙语毕,觉得坐着脚有些发胀,就又躺了回去,继续说道:“宗人府自是不成了。大理寺也不妥当。想必太子会寻窦尚书来处理,一来因为刑部和你牵连最少,可以为之。二来,窦尚书是陆大学士的门生,太子行事也容易一些。” “若我想保下槿儿,不让人为难她呢?” “朕早已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她不过是个王妃而已。” 蔺君淙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来,带着几许飘渺不定,听上去悠然而又空洞,“我会和天诚说一声,暂时让端王妃留在你的身边。不过,那些事情,你和她暂时都不要去管了。” 蔺君泓知道,最后一句是说,运送物资和分发物资的事情暂时不用他和元槿管了。 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听闻之后,倒也没甚意外。 ——左右他们夫妻俩想要的也不是银钱利益。 他想要得到的、应该得到的,他和元槿已经得了。 至于后面因着物资而生出的银钱之利,蔺君淙想要,拿去就是。 “槿儿惹上了这样的官司,本也不该我们再管了。只是不知皇上要让谁来接手此事?我们也好尽快行事,将事务交接给对方。” “原本这样重要的事情应该交给太子去办。不过天诚近日来在寻他府上那重要谋士,无暇分.身。不如就交给天谌来做吧。” 蔺天谌,正是皇上第三子。 蔺君泓了然的笑笑。 果然是三皇子从中得到好处。 皇上倒是对这个儿子真心疼爱得很。 竟是不惜拿太子来做掩护。 也难怪太子之前在摇椅中藏着武器,打算一搏了。 想必他已经发现了皇上的意图,知道皇上属意的并不是他了。 ——任谁当了那么久的继承人后突然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肯定都无法接受。 蔺君泓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那晚一些让天谌到我那里一趟。我把事务交给他就是。” 蔺君淙显然对此相当满意。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回头对蔺君泓说道:“你既是诚心来帮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往后不管端王妃的案子如何进展,人我终究是会给你留下来的。” 蔺君泓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出屋。 蔺君泓带着笑容离去。 但是一出行宫,眼前再无旁人时,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收敛,神色顿时转为冷肃。 当初他为了尽快娶到元槿,特意求了懿旨。 正是因为他这样心急、求娶心切,让皇帝发现了元槿在他心中的分量。 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即便没有地动,想必他们也会寻了旁的法子来对付她。 女孩儿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自己眼前…… 蔺君泓重重叹息着,扬声唤了一声。 繁兴策马行至他的身侧。 蔺君泓轻声说道:“你找时间去寻沐臣,和他说一声,东西、路线,是时候换一换了。” 蔺君泓的人,在京和在外任职的都有。 方沐臣本是在外地做官,今年调任的时候,蔺君泓把他留在了吏部。 因着前些年在外的关系,方沐臣和蔺君泓手下的其他人联系颇多。因此这次出了事后,联系物资之时,蔺君泓一方面明着找了一些人,做些场面的事情。 另一方面,让方沐臣暗中联系着,调了另外一批好的东西过来。 虽然明面上蔺君泓收到的东西都是很寻常的,但是分发到百姓手里的,确实是实打实的好物。 所以蔺君泓十分肯定,元槿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栽赃污蔑。 蔺君泓这话放下去,就是告诉自己人,那些好东西暂且留着,不必外送了。 ——三皇子蔺天谌和太子蔺天诚的喜好不同。 蔺天诚喜欢美人。但是政事上,倒是没有太大的错。 可是蔺天谌重利。 三皇子接手此事后,就算他拿到的是最好的东西,以他的性子,也舍不得送给百姓。想必要自己想了法子以次充好,从中多谋取些利益。 既是如此,那就没必要将好东西砸他手里了。 繁兴领命而去。 蔺君泓又回头看了眼美丽的新行宫,这才一抖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杨可晴看到顾青言也来了,惊喜地连连拍手。 顾家藏书甚多,顾青言从小到大看的书是又多又杂。 他一迈进屋子就被杨可晴拽到一旁坐下。 小姑娘不住地催促他道:“今天有新故事吗?你准备讲什么?” 说完,还自顾自搬了个小凳子到他旁边坐着。 ——上一次元槿和蔺君泓过来的时候,只一张椅子在屋中。 如今再来,却是有四张椅子和四个凳子了。 顾青言本是来看看元槿的。见小郡主缠得紧,他无奈地朝元槿望了过去。 元槿笑着和他摇头示意不打紧,他便好生想了想,择了个好玩的故事讲与杨可晴听。 许林广则是对贺重凌这里的案卷书册更感兴趣,一进屋问候完元槿,知晓她没甚大碍后,就问贺重凌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贺重凌翻了一本他可以看的寻常处理案子的卷宗,许林广就自顾自到窗边看着了。 元槿心中一暖。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她知道,他们是怕她有事,特意过来陪着的。 葛雨明如今伤势未愈,在葛家待着。莫书涵授予了官职。女孩儿们则是跟着去做衣裳了,脱不开身。 唯二有空的顾青言和许林广就过来了。 至于邹元钧和邹元钦…… 元槿不清楚哥哥们现在身在何处帮忙。但哥哥们怕是还不知晓此事。不然的话,也会赶过来的。 她立在窗边,静静地看了会儿外面的景象。发现无论从那个方向看,入眼的都是站姿笔挺的大理寺衙役,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往屋子里行去。 只是往里瞅了一眼后,便发现了让她更加震惊的事情。 贺重凌居然在和蔺松华在……玩翻绳。 元槿看了半天,见那长长的绳子在贺重凌修长的指尖翻转,顿感不可思议。 贺重凌淡淡一笑,只字未提。 不过,蔺松华却甚是自豪地向她炫耀。 “刚才我去制衣的那里寻姐姐们玩。姐姐们叫了我这个。表姑姑学的还没我快呢!小奶奶你看我怎么样?有没有比贺大人厉害?” 元槿明明看出了贺重凌十分擅长此道,搭眼看个两下就能从蔺松华手中接过绳子翻出新的花样。 但是,为了满足小家伙的自豪心,她还是违心地赞道:“当然是你厉害。贺大人怎么比得上你呢。” 说完后她有些心虚地去看贺重凌。 说实话,贺重凌的翻法,她都没见过。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知道这些新花样的。 “无妨。”贺重凌看出了她的歉意,视线在她身上掠了一下,甚是平静地说道:“我第一次玩这东西,自然是不如他的。” 元槿听了后,十分地窘窘有神。 所以说,天分这个东西,是没法比的。 人第一次玩都比她这个学了好久的人要强很多,她还能说什么呢? 人比人气死人,就是这样来的。 顾青言的故事是讲给杨可晴听的,大人听了自然没甚趣味。 许林广独自待着,不好过去打扰。 元槿左右无事可干,只好继续看贺重凌和蔺松华玩翻绳。 看着看着,她瞧出了一点门道。 贺重凌这个平时很少说话的人,此刻竟是与蔺松华说个没完。 而且,看似平常的对话,时不时地就冒出很关键的几点问题来。 比如贺重凌会在蔺松华说起家里最近的客人多时,提起一句,有没有没有第一次见的客人。 再比如,蔺松华抱怨太子不太陪他、太子妃也不太陪他的时候,问一句,太子不陪他,那么去陪谁了。 字字句句都十分平静,看似问的没甚要紧,不过是寻常时候的聊天对话而已。 却将蔺松华的话给套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没有那个姓萧的女人就更好了。”蔺松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没有她的话,爹爹就能和我玩捉迷藏了。” 听到“姓萧”再听闻是“女人”,元槿心里没来由地突地一跳,侧首去看贺重凌。 贺重凌翻了下绳子,淡淡问道:“什么姓萧的?我记得太子府里没人姓萧才是。” “就这两天才去的。我也不认识。偷偷摸摸的,还当我不知道。”蔺松华撇了撇嘴,“她去见我爹爹,还说什么……啊对,还说认识小奶奶你的什么姐姐?” 元槿默了默。 如果没猜错的话,不是什么姐姐。是堂姐。而且,还是大堂姐。 她挤出个算是诚恳的笑来,问道:“是吗?许是很久没见到姐姐们了,我竟是没听说。” “难怪呢。”蔺松华点点头,看着翻绳,边苦思冥想,边说道:“她说是这几天认识了你姐姐,关系很好。所以你那个姐姐会告诉她一些事情。” “这里不对。绳子会散的。”贺重凌点了点小家伙指尖的绳子,顺势问道:“她说的是哪些事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蔺松华随口说道:“我当时想和爹爹躲猫猫吓他一吓。没想到他屋子里有人。他不让我在他会客的时候打扰他,所以我只听了一小会儿就走掉啦!不过哦——” 蔺松华四顾看看,见周围只有元槿一个,放心了不少。 他凑到贺重凌跟前,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和别人说。这些都是我偷听到的,可不能让爹爹知道。” “什么秘密。”贺重凌说着,催促道:“快些说罢。耽误了翻绳,可是麻烦。” “爹爹说那个姓萧的是第一才女!”蔺松华十分不屑地唾弃着说道:“可我觉得,她比许姑娘差远了!爹爹什么眼神啊!” 贺重凌淡淡地看了元槿一眼。 元槿会意,微微颔首后,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萧以霜。 那第二个证人,居然是萧以霜。 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蔺君泓赶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用旁人传禀了,直接掀了帘子入屋。 结果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高高的书架旁,元槿正和蔺松华一起玩着翻绳。 小家伙不住地欢喜叫着,说自己快要赢了。 元槿只能苦笑。 ——蔺松华刚刚学这个,就被贺重凌“调.教”了这么久。贺重凌的翻法花样百出,如今蔺松华的水平可比她高多了。她也没辙。 贺重凌在旁看着元槿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叹气,抬指指点着她该怎么变换花样。 元槿恍然大悟。 蔺松华急了,拍着桌子说元槿耍赖。 元槿完全无视小家伙的怒吼,笑眯眯地按着贺重凌的说法将绳子给翻好了。 蔺松华气得跳脚,蹦下了椅子。 小家伙叉着腰正准备讨伐元槿呢,搭眼一看,瞧见了迈步进屋的人。 他赶忙跑了过去,拽着蔺君泓的袖子就把他往书架旁边拉。 “小爷爷小爷爷!你看!小奶奶欺负人!明明不会还要赢我!” 元槿看到蔺君泓神色紧绷,顿时脸上一红。 她是觉得,玩游戏嘛,吵吵嚷嚷的才有意思。 像是那样一板一眼的,哪有趣味? 所以逗着蔺松华,任由他跳脚,依然不改耍赖本色。 可是没料到被蔺君泓给看到了。 蔺君泓再怎么说也是蔺松华的长辈,而且还是高了两个辈分的长辈。 想想自己刚才欺负孙子辈的行径…… 元槿轻咳了声,耳根也泛了红,小心翼翼地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蔺君泓的身边。 看他还是绷着个脸面无表情,元槿愈发心虚了。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很小声地说道:“其实,我也没太欺负他。就这么几次而已。” “几次?才几次?” 蔺松华吸吸鼻子,委屈地控诉:“起码有十几二十次了!” 元槿尴尬地笑了笑,垂头不语。 蔺君泓发现,自家小娘子正悄悄地在袖子下面去握他的手,显然是在寻求他的帮助。 她的指尖一触到他的指尖,端王爷的心顿时就软得一塌糊涂了。 刚才心里头那百感交集泛着酸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 蔺君泓反手一捞,把元槿的手整个地包裹在了掌心,又用力握了握。这才转向蔺松华,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奶奶欺负人!她耍赖!” “这样啊。” 端王爷十分诚恳地对小家伙点了点头。 “你也说了,她是你小奶奶。身为晚辈,本就该让着长辈。那她欺负你也是应当的。错在何处?” 72|.9.新|章 蔺松华没想到蔺君泓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委屈的不行,小脸一皱一皱的,小嘴巴向下弯着,眼看着就要爆发一场洪水。 元槿赶忙把蔺君泓往前一推,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把蔺松华交给了蔺君泓来处理。 蔺君泓斜睨了她一眼,心里却对她这样依赖他十分受用,撩着袍子往下一坐,拉过长绳就和蔺松华对战上了。 和端王爷对战了许久后,小皇孙顿时悔不当初。 ——与元槿斗,他好歹还有点赢的可能。 而且,还有机会指责元槿作弊。 但是和蔺君泓一起玩就不同了。 端王爷直接碾压式地赢了他。连点情面都不留。 之前贺重凌为了套话,边引导着蔺松华学习,边和他玩。故而一场下来能坚持好久。 蔺君泓却是计较着蔺松华刚才指责元槿耍赖一事,有心想帮自家小妻子扳回场子,直接杀他了个片甲不留。 一盏茶的时间里,端王爷已经赢了小皇孙五回了。 蔺松华输的灰头土脸的,哀哀怨怨地去找杨可晴玩,托着下巴在那边无精打采地听顾青言讲故事。 端王爷却甚是欣喜,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元槿,意思很明显。 今日他为她报了“一箭之仇”,晚上要好处! 一想到他要的好处是什么,元槿顿时觉得腰酸腿酸…… 不过,有旁人在场,她终究是什么都没多说,只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 而后,元槿拽了拽蔺君泓衣袖。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蔺君泓捏了捏她耳垂,轻笑道:“这个女孩子家玩的东西,我学它作甚?看两眼就会了。” 元槿:“……” 她看看贺重凌,再看看蔺君泓,挫败感油然而生。 所以说,有些人就是天生的高智商啊。 不服不行。 蔺君淙既是答应了暂时不会动元槿,众人也就松了口气。 旁的不说,寻个人查个案子,对他们不算难事。 只要给他们一定的时间。 知晓了蔺君淙的保证后,大家也就各自离去。 许林广和顾青言负责送两个小家伙回去。 贺重凌散去了大理寺衙役,继续在房内休息。 蔺君泓打算先把元槿送回榆安县,让她好好休息,他再处理其余那些事务,便和元槿共乘一骑往回走。 谁知还没上马,就见旁边不远处有一堆人在争执争吵。 元槿现在最不爱的就是凑热闹。见有人吵闹,自是不理。 不过蔺君泓耳力好,稍稍听了几句,便分辨出来了那些人争执的缘由。于是让元槿继续骑在烈日上,他则牵着马往那边行去。 一位打扮颇为体面的太太正和几人面对面地争吵。 一个汉子边护着那位太太不被那些人伤到,时不时的也和那些人吵上几句。 周围的人不住劝道:“他们家里人都出了事了,齐太太、潘老大,你们又何苦与他们一般见识。” “什么叫出了事了就不能计较了?” 被人唤作“齐太太”的妇人叉着腰说道:“哦,就因为他们家里死了人,就能空口无凭地在那边诬蔑人了?告诉你们,没这个道理!谁能证明是材料出了问题的?啊?就算是那材料出了问题,谁能证明那就是王妃做的?告诉你们。那些破话,姑奶奶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以前她家里是开点心铺子的,在京中颇为有名。许多人都认得她。 旁人又劝:“你这何苦……” “什么苦不苦的?哦,王爷和王妃把咱们带出来了,拼命把咱们护下来了。咱们就这么昧着良心‘报答’王妃的?如果王爷不作保,让咱们都离开。如果王妃一路上不理咱们,不救咱们,那还指不定得死多少人呢!” 齐太太一番话说话,连口气儿都不带缓的。说完之后憋得脸通红,喘着粗气。 对面几人里那个皮肤白皙手指润滑的女子期期艾艾说道:“这我太太,我知道王妃救了你。可你也不能就因为她救了你,就不分青红皂白。一码事归一码事……” “一码事归一码事?”齐太太冷哼道:“哦,敢情你不是王爷和王妃救的?反正我们京城里过来的,这命都是端王府的。难不成你不是京里人?可我瞧着你也不是平安镇的人呐。来来,跟我说说,你们到底哪儿的,居然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 她不停歇地指责完,那女子脸色白了又黑,甚是精彩。 女子旁边的两个老太太想要帮她争几句,被女子看了眼后,止了动作,没有开口。 在中间不住劝着的汉子刚才插不进去话,这时候可算是找到机会了。 潘老大朝着对面那几个人重重啐了口,喊道:“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人,王爷王妃就不该管你们。留你们在京城里,地动直接卷走了,一了百了,多干净!” 汉子用身体挡在齐太太和那些人中间,对旁边的人说道:“王爷王妃为了大家做了多少事情,我是看的清清楚楚。人连命都押那儿了来让大家离开,难不成还会为了那点微薄的小利弄些差的东西来砌灶台?” “可不是。”旁边人群里响起了个声音,“有人说王妃为了贪图好处将东西换成差的,我也觉得不可能。端王府哪还差那点儿银子啊!” 说到这一句,所有人都笑了。 端王爷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 又打了那么多年胜仗,官拜一品。 就算把砌灶台的所有东西全都敛了去,换成银子,怕还不够端王爷家吃顿饭的呢。 皮肤白皙的女子泫然欲泣地说道:“怪道有些人这样肆无忌惮。原来救人一次,那命就是她的了。再来要去就是理所应当了。” 潘老大当初是怕当街闹起来不好看,所以在中间劝着架。 听这女子一说,他也来了气。 他可不像是齐太太那样只会文质彬彬地对骂。他直接撸了袖子就准备上去揍人。 “老.子这么多年了就没打过女人。如今倒是要尝尝这个滋味!” 可他一个拳头刚刚抬到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突然,旁边飞来了个小石子,正好打在他肘间的一个穴位上。。 潘老大哎呦一声叫,拳头的去势顿消,捂着胳膊呲着牙忍着那麻痛的感觉消失。 然后,他顺着石子来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他就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喊道:“王爷?王妃?” 听了潘老大的这一声后,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 一匹白马疾驰而去。 马上两人风姿卓绝,赫然正是端王爷和端王妃。 潘老大低头看看地上石子,又抬头看看那两人一骑,忽地明白过来,高声哈哈大笑。 他用手指了那个白皙女子,说道:“我不和你吵了。王爷不愿让我因为动手进监牢,我就不动手。但是,你们记得以后夹着尾巴走路。下回再让我碰到了,别说是关监牢了,就是赔上这条命,我也得把这口怨气给解了!” 说完,潘老大朝那几个人扬了扬粗壮的手臂。 又和齐太太说道:“你也别和她们耗着了。和不讲理的人说道理,哪有用!” 他们既是离去,周围的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都还在不住地谈论着刚才那两人一骑的风姿。 说实话,蔺君泓是完全不认得那两个人。 他并不知晓为什么元槿看了那齐太太和潘老大后神色微变,显得有些奇怪。 于是两人骑马往回行的时候,蔺君泓特意提起来此事问元槿。 元槿默了默,说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当时在路上遇到地动的时候,刚好有一些人和我起了争执,停下来与我争吵?” “自然记得。”蔺君泓颔首道:“当时你不是说,若不是那些人堵在那里,当时受伤的人数会少许多?” “对。”元槿点点头道:“当先停下的两个,便是刚才那两人。” 蔺君泓不认得齐太太和潘老大。 但元槿却认得她们。 特别是她们的声音,她十分有印象。 当时离京走到半夜的时候,当先想要停下来休息的,便是这位齐太太。 这个潘老大是第一个附和齐太太的主意的。 正因了他们两个当先停下来,后面许多人也跟着附和,而后堵了路。 结果,地动就忽然发生了。 后来众人在元槿的带领下将人一个个救起后,齐太太她们还和元槿道谢。 只不过当时元槿心里也怨她们,所以没怎么理会。 却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齐太太和潘老大居然会这样维护她。 思及刚才的一幕幕,元槿的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蔺君泓将事情前后一联系,有些明白她的想法。 他紧了紧缰绳,将她往怀里使劲揽了揽。 低头在女孩儿发顶轻轻吻了下,蔺君泓说道:“你的努力,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有时候许是瞧不出什么来。但是,努力过,终归是会有好结果的。” 元槿轻轻“嗯”了声,挪了挪身子,紧紧搂住了他劲瘦的腰。 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觉安心,安定。 再不去想其他。 到了榆安县的时候,谁曾想,邹元钧、邹元钦和高文恒已经等在了那里。 而且,三个人正从临时的端王府里急急往外走。显然想要赶往别处。 蔺君泓忙扬声唤了他们一声。 三人抬头望过来,见元槿和蔺君泓回来了,便止了去势,停住步子。 邹元钦急急地要往元槿她们这边跑过来,被邹元钧拽了一把,拉住了。 就在这一拽一停的功夫,烈日疾奔而至,已经停在了他们的跟前。 蔺君泓翻身下马,又举起双手,将元槿小心翼翼地托住,扶她下马。 待到女孩儿站好,他方才转向邹元钧他们,笑问道:“怎么都来了?” 高文恒一脸焦急地盯着元槿上上下下看,确认她有没有事。 邹元钧拧眉沉吟着。 邹元钦当先开了口:“听说槿儿出了事?到底怎么了?我们刚听说消息就赶了过来,却听说你们没回榆安县,就想着去太平镇悄悄。刚巧你们回来了。” 他们三个人今天去了玉宁镇帮忙。 京中的官衙,几乎都暂时设在了玉宁镇。 国子监祭酒谢大人喊了一些学生过去帮忙处理一些事务。喊到邹元钧的时候,看邹元钦和高文恒都在,谢大人就把三人一并叫走了。 谁知这么巧,今儿元槿就出了事。 邹元钦平日里淡定文雅,何时这般失态过? 看他如此,元槿忙道:“没什么大事。等下将事情查明了就好。” 高文恒在旁焦急得说道:“你可有伤到?” “自然没有。”蔺君泓淡淡地说道:“我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儿的伤害。” “端王爷话不要说得太早,也不要说得太满。” 邹元钧这才沉沉开了口:“这次的事情,我略有耳闻。若是不错的话,此事原本应当和槿儿无关,反倒是和王爷有关吧。” 蔺君泓没料到邹元钧居然一下子想到了这事儿是有人栽赃陷害,继而能够想到了针对的是他。 蔺君泓没有在意邹元钧那指责的语气,反倒是极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邹元槿也没想到蔺君泓居然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饶是他镇定稳重,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愕然。 蔺君泓与他道:“此事不宜多说。不过,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保槿儿无恙就是。” 邹元钧点点头。 他犹豫了很久,终是上前跨了两步,走到蔺君泓跟前,用很低的声音问道:“是谁。” 蔺君泓将右手放在二人中间的空隙处,先是朝外比了个“一”,而后向里比了个“三”。 邹元钧再次怔住了。 蔺君泓分明是告诉他,表面上看是太子,实际上是三皇子? 他不理解为什么蔺君泓会将这样的事情告诉他。 不过,对于蔺君泓的这份信任,他十分感激,也十分受用。 能够知晓这些事情,可以避免一些麻烦。同时,也可以暗中帮助元槿一把。 即便他能出的力很微小,但,多一点是一点吧。 邹元钧暗暗喟叹着,抱拳认真揖礼,“多谢王爷。” 蔺君泓懒懒一笑,“好说。好说。” 元槿正和邹元钦、高文恒说着话。 他们三人之前没有听到邹元钧低低的问话,也没有看到蔺君泓之前悄悄做的动作。只看到蔺君泓这样懒散的笑容,以为两个人说了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并未细问。 出乎端王府众人的意料,找寻邹元桢和杜之逸,竟是费了不少功夫。 过了好几日,才在一个深山的山洞里将他们两人寻到。 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身上脏兮兮的,头发已经打了结,衣裳也是没了样子,灰抹布一样,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当他们被带到蔺君泓的跟前审问的时候,那扑鼻的臭气,当真是掩住口鼻都遮不住。 蔺君泓让元槿回了屋子。 他仿若没有留意到周遭气味一般,闲闲地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两个碧玉珠子,十分随意地问道:“说吧。” 只这两个字。 至于要他们说什么,只字未提。 邹元桢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泥土印子,牙关紧咬,不吭声。 她们两个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 没多久,银子就被抢了。 也是他们没有生活经验。竟是把所有的银子,一个铜板不落地全部放在了一个钱袋里面。 这一偷,可真的是半个子儿都没了。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做了大半天的车,如今钱袋空空,就连回太平镇,都回不成了。 根本没人肯免费带他们过去。 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办? 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 他们没办法了,最后循着一条小溪不住地往山上跑,采果子吃,找溪水喝。 谁知道好巧不巧的是,他们在的地方中途还下了几场很大的雨。 两人狼狈不堪,只能摸爬滚打地到处找山洞。 底下的山洞蓄了水,住不得。只能往上爬,在上面些的地方住下。 结果,这些山洞就成了他们的住处。他们就在各个山洞间不住挪移,寻找合适的地方。 也正因为这场大雨,将他们走过的痕迹清理的七七八八,让人寻不到确切的位置。 短短几日,邹元桢当真是尝遍了生活的苦。 如今还要她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杜之逸看到邹元桢那拧着头爱答不理的样子,他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了口气。 这些天来两个人过得太苦,不知道争吵了多少回。 原先的才气啊,美貌啊,柔顺啊,诸多的好处,在这几天消失不见了。 本打算带着那些东西,尽够两个人短暂生活一段时日了。而后就会有人送大把的银子给他们,也就不愁生活了。 哪知道竟是运气那样背。 不过,运气背点儿也好。 原先是想着多些银子,待到两人私奔后就能生活宽裕点。 可算是认清了这个女人的真实样貌后,他断然不会再沉溺下去了。 杜之逸早就得了保证,若是不被蔺君泓捉到,银子会寻了他给他送去。 若是被蔺君泓捉到,他按照以前听到的来说,自然也会收到银子。 只不过,这银子他打算一个人独享,再不会和邹元桢共用了。 杜之逸看邹元桢不说话,就腰杆笔挺地道:“端王爷将我们寻来,自然是为了端王妃之事。只是,没有旁人在场,我断然不会开这个口。不然的话,万一王爷为了王妃之事做些旁的什么……我也无力抵抗不是。”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邹元桢轻轻飘出一句:“蠢材。” 邹元桢最是知道蔺君泓对元槿多好了。 即便有旁人在场,杜之逸就当自己能得善了? 愚蠢! 这几天两个人吵了那么多回,也不差这一次了。 两个人这时候倒是一个字儿也不提起当初的初衷了。 合谋起来做成此事,不过是因为两人想要私奔,又刚好杜之逸遇到了这个好的契机。 杜之逸并不理会邹元桢,只跪直了看着蔺君泓。 他浑身都是泥污,衣裳绉绉的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这样直挺挺地跪着,面上还故意摆出云淡风轻的微笑,如此一来,非但没有半分的儒雅气度,反倒平添了几分可笑。 蔺君泓眸中山过笑意,口中轻轻叹道:“既然如此,让他们进来吧。” 他这么突然冒出来一句,邹元桢和杜之逸都颇有些不解。 杜之逸是想着用拖延的法子,将这审问推后一段时间,静等有人来给他助威造势。 谁知蔺君泓还真请了旁人过来? 他疑惑不解,往门口看了过去。 杜之逸倒也罢了。 但是,看到进来的一男一女后,邹元桢却是脸色大变。 后面走着的少女,正是才女萧以霜。 而当先行着的身姿笔挺的男子,正是大理寺左少卿贺重凌。 当初邹元桢在长公主举办的消暑宴上做了错事后,被送到了大理寺。 她的案子,是贺重凌亲自审的。 贺大人专司刑狱,有百般手段让人招供。 邹元桢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自己是怎么在他清冷的目光下,一点点将自己做的错事尽数吐露出来的。 邹元桢顿时身子抖若筛糠。 蔺君泓看了她这个反应,十分满意。 要知道,虽然邹家的大房二房分了家,但邹元桢到底是元槿的血脉亲人。 端王爷觉得,在这方面不能留下大污点,故而他不能亲自去给邹元桢用刑严审。 所以他直接把贺重凌叫来了。 他一直都知道,贺大人的“威风”,那是一顶一的强。 但凡见识过一次的人,都绝对不想见识第二次。 因此,见到邹元桢的惊恐后,端王爷淡淡地笑了。 不过邹元桢倒也硬气。 即便惊惧成了那般模样,依然一个字儿也不肯说。 反倒还是杜之逸先开了口,将自己“见到”的元槿“罪恶的所作所为”讲了出来,侃侃而谈。 无非是元槿命人偷换了材料,诸如此类。 蔺君泓看着两人,含笑问邹元桢,“听说他将槿儿偷换东西一事告诉了你,你甚是震惊,将此事与槿儿说了。为了让他不将事情讲出来,听了槿儿的吩咐,把他给劫持了?目的就是想要帮忙遮掩槿儿‘做错的事’?” 邹元桢之前自然也得到过诸多吩咐。 只是,经过了这几日后,她早已对杜之逸这个男人死了心。 思来想去,邹元桢重重一叩头,平静地说道:“是我硬要带走他的。不过,不是听了端王妃的吩咐,我也没有告诉端王妃什么,而是我听了杜之逸说的信誓旦旦,怕他为难端王妃,所以为了堵住他的口,故而出此下策。” 三言两语,直接将自己的离开说成了对元槿的一片善意。 这下子不光是蔺君泓,连杜之逸和萧以霜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邹元桢。 邹元桢讥讽地看了杜之逸一眼,脏污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其实她是存了一个念头,逃走就不要回来了。 那样,虽然会背上骂名,但只要不被找到,就不会再牵扯上这些事情。 如今不但被捉了回来,而且,杜之逸还将事情给讲出来了,那大家一起死,倒不如只死他一个。 萧以霜紧走两步到了邹元桢的跟前。 她看看邹元桢,又朝门外望了望,面露惊慌和惊恐。 邹元桢这样突然变卦,对邹元桢来说倒还罢了。 但她一定会惹上麻烦! 萧以霜怒视着邹元桢,不住给她使眼色,“你仔细想想,究竟是怎么样的?” 邹元桢早就下定了决心,咬着牙说道:“刚才的就是实情,绝不改口。” 贺重凌朝萧以霜点了点头,“萧姑娘之前说你可以作证?不如,说说看吧。” 萧以霜绝望地看着邹元桢,还没从刚才邹元桢的突然反口中缓过劲儿来。 她刻意接近邹元桢多日,本以为一切计划天衣无缝了。哪知道出了这个岔子? 萧以霜的牙齿有些发颤,努力放平气息,说道:“邹姑娘说,杜少爷告诉她,端王妃行事不妥,在垒灶台的材料中做了手脚,以次充好。长此以往,怕是要出大岔子的。” “还有别的吗?你有没有亲眼看到。” 萧以霜想了又想,最终只能摇头说出三个字。 “没有了。” 即便有打算,也已经被邹元桢给完全打乱。 她不知道怎么接口才好。 说实话,萧以霜万万没有想到,蔺君泓居然会带了她直接过来对质。 她甚至不知道蔺君泓为什么会知道她和此事的关系。 如今见邹元桢反口,一切事情俱都不认了,萧以霜脑中混乱一团,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贺重凌目光掠过场中几人,“既是如此,只杜之逸一个人看到了所谓的‘偷换材料’之事,旁人并不知晓?” 豆大的汗珠从杜之逸的脸上划过。 他赶忙说道:“其实我……” “难不成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贺重凌的视线淡淡挪到他的身影,冷冷问道:“你曾欺瞒我和端王爷不曾?” 杜之逸身子抖了半天,最终一言不发。 其他人倒还好说。 他万万不能背叛太子。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旦违背了太子的意愿,他是一定活不成的。 贺重凌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朝他点点头。 贺重凌便道:“那就劳烦窦尚书了。” 这话一出来,萧以霜倒是没甚变化。 不过,邹元桢瞬时间面如死灰。 邹元桢这个时候才真正惊恐了。 她看到贺重凌后,以为自己会关入大理寺。所以特意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邹元桢想着,只要她的口供是对元槿有利的,那么,贺重凌和端王就会护着她。再怎么样,都不会让她出事。 谁知道居然是要关到刑部去? 她哪知道,自己竟然到了太子的人手上! 衙役将要把邹元桢绑起来的时候,邹元桢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 她乱踢乱咬。但是,无济于事。 刑部的尚书和两位侍郎俱都来了。 当时的口供,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听到。再想翻供,难上加难。 更何况两位侍郎并非是太子的人。只窦尚书和太子有关系。 窦尚书眉心紧拧。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不顾家人的死活,中途突然变卦。 一个事件,如果从一个环节出了岔子,那后面的就怎么样也圆不起来了。 窦尚书脸色黑如锅底,将人尽数带走。 萧以霜看着蔺君泓,欲言又止。 她本以为这件事能让元槿一蹶不振彻底失了信誉。哪知道居然会出问题?! 萧以霜痴痴地看着蔺君泓。 蔺君泓却是朝着旁边微微笑着,伸出手去。 ……然后,元槿从那边走了过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蔺君泓的掌心。 萧以霜先前的哀怨和痴缠顿时凝滞,转成了恨意。 她垂下眉眼,任由衙役将她扣住,把她带离了此处。 审问的具体细节,元槿并不知晓。 当晚用过晚膳后,蔺君泓才和她稍微提了几句。 听闻邹元桢和杜之逸被抢了钱袋,元槿只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可思议。 刚好就知道他们的钱袋放在哪里。刚好在他们下了车的时候就把钱袋抢走了…… 那盗贼得厉害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 蔺君泓看她一脸惊讶,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自然不是寻常的偷儿。”蔺君泓说道:“是蔺天谌派人做的。” “他?三皇子?” 元槿愈发震惊。 她没料到邹元桢和杜之逸这样狼狈的状况,居然是三皇子派了人做的。 “也怪他这次太过多心了。想得太多。” 蔺君泓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我不知他从何得知了这些安排。他不能让她们两人太好过。如果他们太过舒心,怎像是逃走之人?只有狼狈不堪,才更像是逃走的人。” 而且,狼狈可以,却不能有性命之忧。 因为通过这两个人的口,必然能够撬出来有关太子府的一些事情。 只有通过邹元桢和杜之逸查到太子府的头上,断定是太子的人诬蔑了元槿,那么,端王府和太子府才能两败俱伤。 这才是三皇子的目的所在。 只可惜三皇子太过多疑。总怕太子将这两个人安顿地太舒适了,扰了这些计划,所以刻意做了阻挠。 哪知道那几天凄苦的生活竟是让邹元桢和杜之逸两个人彻底离了心,彼此间再无爱意,也无信任。 导致了这次事情的分崩离析。 不过,杜之逸还没完全松口。所以,此事依然不能大意。 而且杜之逸已经娶了亲,平日里等闲见不到邹元桢。 至于萧以霜,更是和邹元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和邹元桢开始联系上的? 颇匪夷所思。 若是寻到了其中关窍所在,再适当地加以利用,端王府说不定能从中脱身,而后让太子与三皇子直接对抗上…… 那可就精彩了。 毕竟皇上如今的状况…… 蔺君泓正暗自思量着,就听元槿忽地说道:“二叔家的那个小孩子,明日过洗三。不如,我过去看一看?” 她说的是邹宁远那个外室给他生的孩子。前日刚刚出生,是个男孩儿。 二老爷邹宁远十分宝贝这个孩子。 二太太杜氏直接气得病倒了。 听说二房那边如今是老太太带着邹元杺在管家。 “你说的是她。” 蔺君泓抬指轻叩桌案。 二老爷邹宁远的那个外室,曾经是三皇子府上的舞姬。 当初那舞姬想方设法和二老爷邹宁远走到了一起,然后又三番两次地去将军府闹事。 为的便是进到将军府里。 只不过她和三皇子定然都没想到,大将军邹宁扬居然那么干脆利落地分了家,让二房的人彻底远离了将军府。 好不容易安置了一枚棋子,三皇子想必不会甘心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一定会寻机出手。 只不过不知道那舞姬在这次的事情里有没有扮演了什么角色。 蔺君泓正仔细思量着,转眸一看,元槿正默默地望向他,面上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 蔺君泓只当自己说错了话,细细一想,又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才怀了七个多月。”元槿仔细算了算,说道:“可我听说,母子平安,孩子十分健康。” 她这样一讲,蔺君泓瞬时间明白过来她之前为何那般。 若只是怀了七个月多些就产下的婴孩,许多都身子不康健。需得好好养养才行。 可是从听闻的消息上来看,好似那孩子没有太虚弱? 这倒是有些妙了。 元槿看他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要不要想法子明日让人混进去看一看情况?” 虽说现在是个这样的状况,但是以邹宁远那么疼爱这个孩子来说,少不得要为这个孩子好好的办办洗三宴。 宴席上,人多口杂的,容易打探事情,也很容易发现一些端倪。 邹元桢和杜之逸被抓的事情,毕竟事关重大,并未对外声张。外人并不知晓这事儿。 故而元槿想了想,问蔺君泓:“需要不需要我去宴席上看看?” 这个念头是忽然冒出来的。 她知道蔺君泓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她打算着,蔺君泓若是真的不肯的话,她就弃了这个打算,再想想其他法子,安排别的人去。 谁知还没听到答案,腰间就被他轻轻捏了一把。 蔺君泓是习武之人,最是了解各个穴位。 他这一捏,元槿顿时全身卸了力气站不稳,一下子跌倒在他怀里。 “娘子,已经入夜了。”蔺君泓嗅着她颈侧的香气,喃喃说道:“别理那些劳什子的人了。现在做点该做的事情吧。” 元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是,以他那性子,一旦开始了,哪还有个完? 偏偏这事儿得赶紧定下来。 明日她若是要去的话,得尽早做打算。 若是她不去的话,也最好提前做些安排,让人趁乱去瞧瞧情况。 元槿想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于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是刚刚动了下,却被他一把抱起,坐到了他的腿上。 不待她开口再问,细细密密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由浅而深,强势霸道,不容拒绝。 元槿渐渐失了力气,只能尽数承受。 “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而且还是旁人家的,有甚好看的?” 蔺君泓大手探入她的衣襟不住摩挲,在她耳边落下一个个热吻,轻声呢喃。 “若你真那么喜欢小孩子,我再努力努力,改天我们多生几个就是。” 73|.9.新|章 元槿哭笑不得,使劲往外推蔺君泓。 “谁说要生了?而且,还多生几个?我才不要。” 对于生育之事,说实话,她还是很怕的。 旁的不说,单就她现在的年龄,也不太合适。更何况她骨架也小,若真在这种时候生产,怕是九死一生。 之前每次之后,蔺君泓都会给她喝汤药。有时候她困得迷迷糊糊不想动了,半睡半醒间,他也会坚持着让她把汤药喝了,为的就是避免现在怀孕。 在这个年龄里生产,着实太过危险了。 别的时候她一这样说,他就饶了她,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今日不知怎的了,他竟是按着她紧贴着他,喃喃问她:“当真不生?” 元槿看他还在问这个问题,以为他是较了真,忙道:“过、过几年再说不好吗。” 一听她这语气,蔺君泓就知道她紧张了。 可是,她这紧张的模样,他也喜欢。 蔺君泓低低笑着,在她腰下捏了一把,故意沉声问道:“说,生是不生?” 元槿只当他是真要逼她,有点恼了,扭头说道:“不。” “真的不?” “对!” “呵。”蔺君泓在她颈间轻咬了下,嗤道:“看来不罚一罚你,你是不肯服软了。” 他这话说得骇人。 端王爷虽有百般手段惩治人,可哪里用在她身上过? 元槿顿时更加紧张了。 可是这个问题是原则问题。 她不想在这事儿上丢了半条命去,因此猛烈地挣扎起来。 蔺君泓紧紧抱着她,根本不容她下去,大跨着步子朝床上行去。 刚到床边,元槿就被抛到了床上。 一阵晕眩过后,她挣扎着要跳下去。 谁知道蔺君泓比她速度更快,直接覆了上来,将她衣衫撕裂。 元槿紧张得都要哭了,愤懑地又踢又叫:“不行。我跟你说,我……” 话没说完,口就被他堵住了。 呼吸尽数被夺去,思维渐渐涣散。 待到真正合二为一的时候,双唇远离,她才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 欢愉阵阵泛了上来。 耳边是他粗粗的喘息声,还有他不住的低喃声:“生不生?” “不。” “生不生?” “不!” 连续几次三番他挑衅、她拒绝后,元槿悲哀地发现,自己弄错了。 这家伙根本不是在认真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 而是把这样佯装的争执来当做行事时候的一种趣味了。 她越是拒绝,越是挣扎,他竟是愈发强悍。 元槿被他折腾得没了力气。最后有心想要避开他的强势,硬是咬着牙不开口。 可这样隐忍之下,全身紧绷,却让他更是得趣。 一来二去的,元槿先受不住了,带着哭腔说生。 谁知这样也没用。 端王爷一听自家小妻子肯为他生孩子,更是无法忍耐,愈发勇猛起来。 几次三番折腾下来,直到天色将明,两人方才停歇。 虽然口中说着让元槿多生几个,但是事后蔺君泓却是第一个提防着此事,喂她喝下了避子的汤药。 原因无他。 元槿年龄不大,若真有孕,生产的时候必然会颇为艰险。一个不慎或许都能丢了命去。 蔺君泓不愿冒险,宁可等她再长大一些再考虑生子之事。 这种避子汤药是他特意寻了名医求得,于身体无大碍。若想有子,只需停药两个月便可。 第二日天微亮时,元槿慢慢转醒。 她全身酸软,不想动弹。发觉蔺君泓还在身边陪着她,索性挪了挪身子,拱到他的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 若是平时,她这般情形下定然还有再睡上不少时候。 可是心里有事,她终究是渐渐清醒了。 继而提起来之前商议的那件事。 虽说蔺君泓不太愿让元槿去那孩子的洗三宴上,不过,一时之间倒也真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 而且,这事情若是想要干净利落的彻底解决,越快将其中的联系给捋顺越好。 “他们并不知晓她回来的事情,如今去一趟倒也无碍。”元槿笑着揽住他的手臂,和他商议:“更何况,你若实在不放心,让繁兴繁盛护着我就好。” 蔺君泓想了想,这事儿倒也没甚危险。 如今皇上都发了话不动元槿了,旁人若想做些什么,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和皇帝对着干。还要命不要了? 故而他考虑过后,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元槿起来的时候,腰酸得不行,腿都有些发软。 蔺君泓抱着她给她按揉了好一会儿,待她舒适些了,这便和她一同用过早膳。 他本是吩咐人给元槿准备贺礼,却被元槿给阻了。 “贺礼就算了。倒不如这样直接去的好。”元槿说道。 二房那些人,最是多心。 若她专程为了个孩子的洗三宴过去,少不得她们会多琢磨些什么。 考虑过后,元槿决定就这样找个由头空手过去。 既能少惹了她们怀疑,也免得自己留了什么东西在那边后,她们利用她送去的东西再掀波澜。 蔺君泓想想也有道理,便消了这个打算。转而叫来繁兴他们,好生吩咐了番。 因为之前地动发作的时候,老太太受了点伤,所以邹宁扬他们如今在太平镇上的一个宅院里住着。 如今房屋颇为紧张,邹宁远他们和另外一家人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元槿到的时候,这个宅院已经热闹了起来。很多人都聚在左半边的屋外说话。 正是邹宁远他们住的那一侧。 这边是西厢房。 西厢房的主屋由老太太住着,左边耳房住着二太太杜氏和邹元杺,右边二房住着两个姨娘还有邹元桢住。 另还有两间房子,邹宁远和两个儿子住一间。而后丫鬟和妈妈们挤在另一个屋子里住着。 至于小厮和家丁,则是晚上在院子里打地铺。 说实话,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在这样的环境下,以邹宁远的身份和官职,分得这样多的屋子也着实不易了。 元槿刚下马车,抬眼一看,便见对面另一辆车上也有人正往下行。 正是光禄寺少卿袁大人的夫人。 元槿没料到在这里能够见到三皇子妃的母亲袁太太。 二老爷邹宁远是光禄寺署正。 邹宁远当初为了个外室和家里吵闹不休,还闹得和大房分了家,这事儿许多人都知道。 他这样的行为很是影响仕途。 幸好有光禄寺少卿袁大人保下了他,邹宁远这才仕途无碍。 至此之后,邹宁远愈发敬重袁大人。 这一次孩子办宴,亦是请了袁大人的夫人前来。 元槿不解的是,即便邹宁远让人去请了,按理说一个小小六品官员的妾生子,还不至于能够劳烦得动袁太太亲自过来才是。顶多备一份礼。 元槿正心下疑惑着,袁太太已经朝她行来。 依着蔺君泓和三皇子蔺天谌的叔侄关系,虽然三皇子妃比元槿还要大一些,但她的母亲袁太太却和元槿是平辈。 袁太太见了元槿,亦是有些意外。 她向元槿行礼问安后,说道:“王妃的叔父家中有喜事,我们过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这就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来看那个新生儿了。 元槿笑容平淡地朝她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她正要往里面行去,又听袁太太问道:“不知王妃今日怎的也来了?听闻二老爷这边已经许久未和王妃来往了。” “前些日子二老爷身边的李姨娘曾经寻我说过大姑娘的一些事情。好歹也相交了那么多年,左右无事,今日便来看看。可巧碰上了这边有喜事。倒是我太过不用心了,竟没有提前打听一声。不然的话,还可以备些礼送来。” 元槿这话说得颇为疏离,显然和二房的关系不甚好。 再看她两手空空,身边人也没带甚物什,就知她先前说的是真的,碰巧今天来了,碰巧遇到了今天的喜事。 袁太太笑笑,转而和元槿说起了旁的。 不多时,袁太太被认识的人唤了过去。元槿就与她道了别。 路上四下里无外人的时候,秋实凑到元槿跟前,小声说道:“刚才袁太太的解释,有些刻意。问话也有些突兀。” 秋实在长公主府里待了不少年,对于后院来往还有宗室间的关系,比葡萄和樱桃要熟悉许多。故而今天元槿带了她和孟妈妈过来。 至于繁盛和繁兴,则隐在不远处,暗中保护。 因着之前春华的案子一事,秋实私下里在元槿的跟前说话颇为直接。但凡她觉得可疑的事情,都要和元槿说一声,免得元槿没有发现,再着了道。 故而刚才悄声说了这么几句。 元槿先前也发现了,听闻秋实这样说,笑着点了点头,轻声与她道:“你无事的时候,多往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那边过去。或许能听闻些什么。” 邹元桢和杜之逸离开,并未带走贴身伺候的人。 有时候这样近身服侍的人口中,能撬出不少话来。 秋实会意。 待到元槿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秋实朝孟妈妈看了看。孟妈妈点点头,示意这里有自己守着就行,秋实便退了出去。站在廊下候着元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外面的小丫鬟们说着话。 元槿贵为端王妃,一进院子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行礼。待她进到屋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只余两人依然未动。 一个是躺在耳房里的柔姨娘。另一个则是端坐在屋内的老太太。 柔姨娘便是邹宁远的那个外室。 若非元槿和邹元钦的生辰宴上被蔺君泓的友人们认出来,大家都还不知晓柔姨娘原先竟是三皇子府上的舞姬。 褪去了平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如今的柔姨娘虽产后虚弱,但脸上带着满足温暖的笑容,看上去倒是比往常那娇弱的模样更漂亮了点。 再看那孩子…… 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有些弱。不过,单看身长的话,倒是和寻常生产的孩子差不多。 “这孩子也是坎坷,经了这么一遭折腾,居然没事。只不过到底是受了惊,这才没养好,提前出生了。” 柔姨娘见元槿盯着小孩子看,在旁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元槿慢慢挪开视线,微笑道:“今日我倒是来的巧了。只可惜不知道这件喜事,什么都没准备。不知道二太太在哪里?” 她一进屋,没和老太太行礼,没问候产妇孩子,倒是当先问起了二太太。 不和老太太行礼是应当。毕竟她身份在那里。而且老太太一直端坐着未曾与她见礼。 至于产妇孩子…… 这次前来的太太们,有些是碍于面子过来道喜的。有的则是怕二太太心里头不舒坦,借着看望孩子的借口来看望二太太的。 当家太太们都不喜欢妾侍姨娘。 更何况,这妾侍早先没名没分的还是个外室。 所以大家十分能够体谅元槿不闻不问的态度。 旁边有夫人本在和人窃窃私语着,听闻后赶忙站起身来,与元槿道:“她病了,在另一间屋里歇着。我带王妃过去。” 说着,就让人撩起了另一间耳房上挂着的帘子。 这位太太便是林太太。 邹元杺往常的时候和林家的女儿林玉萱关系不错,还和护国公夫人的侄女儿赵秋宜交好。 只不过后来赵秋宜和邹元杺有了隔阂,倒是林玉萱,没有太过冷落邹元杺,关系一直尚可。故而林太太说起二太太的时候,语气里自然带了些熟稔在里面。 元槿进到屋里后,并未让人将帘子放下来,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早先李姨娘去寻了我,说大姑娘不见了。我一直未曾得闲。如今既是有空来这边走一走了,刚巧路过此处,就来和二太太说声。” 原来的时候,元槿忙着分发物资还有安排大家做事,根本抽不开身。 如今她手里的事情已经转交到了三皇子手中,这才得了闲。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听闻元槿这样说,大家就都把视线移到了袁太太身上。 袁太太知晓众人是因为她女婿三皇子方才这般,颇有点与有荣焉,故而坐得笔直,面上笑容愈发和煦。 这时候二太太的轻咳声响起,继而是她虚弱的声音。 “李姨娘去寻你了?她倒好。如今看我病了,倒是一声不吭地做起了主!”说着又是一阵咳。 众人恍然大悟。 之前还奇怪为什么端王妃过来一趟。 原来是之前那李姨娘因为大姑娘的事情扰了王妃的清净。王妃借着过来的时机提点一声。 思及此,诸位正房太太们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 ——这邹大人也着实奇怪。姨娘一个个地都不是省心的。 怪道正房太太能病倒呢。全是给气得。 大家正暗自嘀咕着,就听端王妃又问了话。 “其实若想寻到大姑娘,你们不该来寻我。应该找寻她不见之前最后见到的人。” 二太太杜氏还没答话,已经有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已经问过了。可是哪里有人知道啊。” 李姨娘拿帕子擦着眼睛,哀哀戚戚地说道:“在那之前大姑娘只和柔姨娘亲近些,平日里也是和柔姨娘说话多一些。可柔姨娘一个身子重的,哪里管得了那许多事情?啊对了,还有一位萧家的姑娘。可她也不常来啊。” 元槿听闻后,慢慢回头,朝柔姨娘那边看了眼。 两边的帘子都没放下来。 她这一望,正巧看到柔姨娘凝视自家孩子的柔和眼神。 那孩子,其实和邹宁远一点都不像。 邹家人相貌好,大将军和二老爷,还有几个孩子,相貌上都是十分拔尖的。 柔姨娘的长相也不差。 可那孩子…… 元槿慢慢收回视线。 孩子还小,看不出来。等大一点点,许是就能发现更多了。 元槿与李姨娘点了点头,又和二太太说道:“好生保重。”这便转身出了屋子。 她将要迈出门去,突然身后砰地一声怒拍桌子的巨响。 元槿知道是老太太动了怒。 她脚步不停,毅然决然地出了屋,自始至终没有理会老太太。 也未曾在这边留下半点儿东西。 出了这个院子后,坐上了马车,元槿方才在车中细问秋实。 之前秋实看到元槿出屋迎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十分甜美。 元槿便晓得,秋实定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果不其然。 秋实小声与元槿说道:“大姑娘走之前,和那位柔姨娘可是亲密的很。两个人同吃同住,十分要好。” 邹元桢因着她之前做的种种事情,早已被二太太杜氏还有老太太所厌恶。 加之以前为了邹元桢,杜之逸不惜和老太太对抗上,更加增添了老太太对邹元桢的反感。 因此,分家之后,邹元桢的日子着实算不得好过。 慢慢的就与同样不被待见的柔姨娘惺惺相惜成为好友。 “之前袁太太也时常来。听说是因为二老爷的差事和二太太说说话。但具体如何,旁人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位萧姑娘,是有一次袁太太过来的时候将她带来的。” 萧以霜和三皇子妃是好友。 袁太太是看着萧以霜长大的,出门的时候带着萧以霜,也说得过去。 元槿前后一思量,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漏掉的是什么了。 袁太太。 自始至终,袁太太都在其中起了莫大的作用,穿针引线。 那么邹元桢离开后,三皇子那边知道邹元桢的下落,究竟是萧以霜告诉三皇子还有三皇子妃,亦或者柔姨娘告诉袁太太、由袁太太告诉他们的? 元槿知道,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探听地出来的了。忙回到了榆安县,将这事儿告诉了蔺君泓。 蔺君泓遣了人去查探此事。 待到确定之后,蔺君泓并未去找杜之逸,反倒是让繁兴给太子蔺天诚暗中递了个信儿,让蔺天诚来见他一面。 见面的地点,蔺君泓选在了榆安县的一个较为偏僻的茶楼里。 这个茶楼的茶水不错。最关键的是,位置够偏。很清净。 蔺君泓无事的时候,若是元槿在忙,他没法去寻她,便会来这里,点上一壶茶,小小地休息片刻时光。 这里的人们都认识了这位京城过来的在县里暂住的贵气“林公子”。 看到他来,掌柜的和店小二都热情地招呼着,引他上了二楼的雅座。 小茶楼的雅座,自然比不得京城内第一茶楼的屋子好。环境不够清幽,也不是用竹来做的墙壁,自然不够雅致。 但有一点好。 隔音好。 这里都是土坯做的墙。关上屋门,里头的人压低声音在说什么,外头是一点都听不到的。 蔺君泓到了后,特意吩咐了人,到时候留意一下。如果看到一位趾高气扬的下巴快扬到天上去的也姓“林”的公子,就把人请到这里来。 店小二刚笑着应了一声,一回头,惊讶了,扭头问蔺君泓:“公子,您说的是这位爷吗?” 蔺君泓搭眼一瞧,嗬,蔺天诚还真来了? 而且,居然没迟到? 蔺君泓一点都没遮掩自己心里头的震惊和意外,蔺天诚自然是瞧出来了。 他自顾自地走进屋内,撩了衣袍坐下。 谁知那店小二忒得没眼色。 之前引蔺君泓过来的时候,殷勤地问了他想喝什么茶。 如今蔺天诚来了,那小伙计竟是没搭理他,好似默认了他和蔺君泓要喝同一壶似的。 蔺天诚的脸上就闪过了一抹不快。 这个茶楼在榆安县较偏的位置。周围住的全是本地百姓。 莫说是长时间待在行宫或者是玉宁镇的蔺天诚了,便是住在榆安县的端王爷蔺君泓,他们都不识得。 蔺君泓就笑,“放心,这里的茶你喝哪个都是一样,都入不了你的眼。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蔺天诚心里头有事,听蔺君泓这样说了,就也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待到茶端上来,蔺天诚让人放下了一壶热开水在旁边,这就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又拿出一锭银子。 他正要把银子交给小二,吩咐二楼谁也不准进来。谁知手中一空,银子已经被蔺君泓顺手摸走了。 “这里没事了。你们出去吧,不用过来了。”蔺君泓朝小二说道。 小二应了一声,带上门出了屋。 蔺君泓将银子抛到蔺天诚的怀里,嗤道:“出手这么阔绰,岂不是更加引人注意?这里民风淳朴,说一声不让过来就行了。旁的不用多讲。” 蔺天诚脸微微红了下,拧着眉把那银子塞进袖袋,闷闷说道:“小皇叔叫我来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声音紧绷,眼睛四处乱看。显然既提防蔺君泓,又有些来得不甘不愿。 “这次的事,我旁的不多说,只想告诉你一句。劫持那两个人的,并非是寻常歹人。而是老三派去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是如惊雷一般,在蔺天诚的耳边炸开了。 蔺天诚不敢置信地望向蔺君泓,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发现的不重要。”蔺君泓轻笑道:“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派了人过去。要知道,若不是他从中阻挠,我恐怕当时就能将那两个人给寻到。偏他多事,从中作梗,让我的人不得不绕了很大的圈子才寻到人。” 蔺天诚的脸色忽晴忽暗,变幻不定。 蔺君泓莞尔,亲手给他到了一杯茶。 而后,他将三皇子如何一步步安排、如何知晓了邹元桢下落,尽数告诉了蔺天诚。 茶水淅淅沥沥地落入茶盏里,激起噼里啪啦的响声。 在这样的响声里,蔺君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渺不定。 “你说,老三为什么要插手其中呢?” 蔺天诚眼神有点放空,渐渐地,唇角抿起、唇线绷紧。 砰地一声响,让他骤然回神。 却是蔺君泓将茶壶搁置在了桌子上。 “你们父子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也不愿多管。只是……” 蔺君泓抬指轻叩桌案,“只是你就真的非要和我争个不停,心甘情愿地给他人做嫁衣裳?” “我和小皇叔有什么可争的。”蔺天诚忙道:“这件事不过是——” 话到一半,他猛然停住。 蔺君泓笑道:“我们是没什么可争的。看不惯我的另有人在。但是,你我一旦有了矛盾,我是没什么,带着我家娘子四处逍遥快活去。那你呢?你这边儿,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蔺天诚顿了顿,又顿了顿,猛地拿起茶盏,狠喝了一口。 茶水滚烫。 他吃痛,忙把茶盏放下。 蔺君泓笑,“你看你。太心急了,反而得不偿失。何必呢。” 蔺天诚微微垂眸,静思许久。 最终他站起身来,朝着蔺君泓抱拳一揖,这便转身离去。 蔺君泓倚靠在窗边,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微微笑了。 不多久,太子去牢里亲自“探望”了杜之逸。 之后再审,杜之逸已然改了口。 “我早已心系邹大姑娘。之前他不过犯了个小错,端王爷就让人将她带走,送去了大理寺,遭受那种非人的折磨。我自然不肯让她受这种委屈,便安排了此次之事……诬蔑端王妃,嫁祸于她。” 他竟是独自将所有的责任一个人全部扛了下来。 那次的灶台爆炸事件,就成了杜之逸的全部责任。 于是刑部便将杜之逸押入刑牢,等候定罪。 因着有两人因此亡故,所以,杜之逸之后的罪名,绝不会轻。 至于萧以霜,因为她“只是听闻了邹元桢的一面之词”而说出了一些话,并未受到任何责罚。 太子因此还重重感谢了萧以霜,说她“重情重义”。 太子甚至经常邀请萧以霜到太子府中做客。 缘由是,萧以霜才学极好,刚好可以帮忙教导一下小皇孙蔺松华。 而另一个关键之人邹元桢,也并未被判刑。 毕竟她是“想要劝阻杜之逸”而“出此下策将人带走”。所以,对她严加教育一番又责罚了些银钱后,就将她放了。 被放之后的邹元桢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倒愈发惶恐不安了。 因为邹元桢之前的突然反口,太子那边已经彻底厌恶了她。 而三皇子那边,更是对她愤恨不已。 ——若非邹元桢临时变卦,端王府和太子府的对峙依然成了定局。三皇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如今倒好,什么计划都被破坏殆尽。 两边的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在此情形下,邹元桢过得战战兢兢,日夜不敢入眠。 对于三皇子插手其中的事情,蔺君泓自打和太子说了后,便再没管过。 不过,之后几天,接二连三的消息次第传了出来。 皇上夺了三皇子管理事务的权利,交由太子去做。 且,皇上拿定了主意,最终决定迁都冀州,弃了先前的想法,不再坚持迁往豫州去了。 民众尽皆欢喜,交口称赞,说陛下英明,果然体恤百姓。 端王爷听后,只唇角轻勾轻嗤一声。 什么体恤百姓?都是骗人的谎话。 分明是皇上已经开始疑心了三皇子,继而不肯再往三皇子封地附近的豫州去了。 不得不说,太子倒也不傻。不过见了一面,立刻领会了蔺君泓话里的精髓所在,直接将三皇子插手灶台一案的事情告诉了皇帝。 皇帝本就十分多疑,听闻三皇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后,势必要怀疑两点。 其一,三皇子是如何得知这一系列安排的。 即便这些事情里有太子和他插手的痕迹,但丁点儿都未透露给三皇子过。 除非三皇子一直紧盯着他或者太子,不然的话,断然不会知晓邹元桢她们离去的事情。 其二,知晓了这件事情后,三皇子为何要一步步继续探寻、继而插手其中。 神通广大如端王爷,都花费了那么久的功夫方才寻到人,三皇子居然简简单单地在两个人还没下车就寻到了人。而且,他们刚一下车,他就动了手。 很自然地,不禁要怀疑起三皇子的“能力”。 ——莫非,竟是比端王更加厉害? 既然三皇子这样有能力,为何平日里要隐藏实力,结果在这次的事件里,突然出手? 想必,他也猜到了这次事件的真正目的。 既是猜到了这次行动的目的,三皇子为何顺水推舟来促成? 甚至于在端王府和太子府之间又加了一把火,让这势不两立的火势烧得更烈? 皇帝一旦想到了这些,心里怀疑的种子就开始萌芽。 他越是细细思考,三皇子的用心越是让他无法放心。 故而一改自己之前坚定不移的态度,同意了百官对于迁都的建议。 蔺君泓看元槿好奇,就将这些事情细细地分析给她听。 元槿听了蔺君泓的话后,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看蔺君泓要起身倒茶,一把将他拉住。 仰头微侧着脸望过去,元槿十分怀疑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找到了她们俩,为了这后面的安排,所以故意拖了几天才将他们带回来?” 元槿口中的“她们俩”,自然是说邹元桢和杜之逸。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 蔺君泓遣了人出去的时候,分明十分笃定,很快就能找到人。 为何最后却是过了几日才寻到? 听了蔺君泓这番分析,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关键点。 三皇子很快就寻到了那两个人。而端王爷却慢了好几日才寻到。 所以,皇上在此次事件里,对三皇子怨怒更多。反倒对端王爷,没放太多心思。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元槿却了解蔺君泓的实力。 若说蔺君泓比不上三皇子蔺天谌,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蔺君泓没料到元槿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看着小妻子怀疑的目光,他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熨帖。 ——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了解他了。 蔺君泓掩唇轻咳一声。 元槿目光灼灼地紧紧盯着他看。 蔺君泓莞尔,忽地抬指,轻叩了下她的额头。 然后,一言不发,拿着茶盏悠悠然去放茶壶的案边了。 元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根本什么都没回答她。赶忙追了过去详问。 蔺君泓被她缠着问个不停,哈哈大笑,却是卖起了关子,怎么也不肯告诉她了。 迁都地点既已定下,京中的人们顿时欢呼沸腾起来。 大家都雀跃不已,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往冀州去了。 74|.9.新|章 冀州虽离京城不远,却人烟稀少,看着颇为荒凉。 前朝时候,这里还颇为繁盛。改朝换代后,经济渐渐衰败。人们开始远离故土去往别处求生存,许多房屋就空置了下来。 大致估算一下,空置的房屋竟是有十之五六。 孟知州收到消息后,带着冀州官员到城郊相迎。 他之前已经做了安排,全城行动起来,将空置的房屋做了修葺。又安排人把城东北方的避暑山庄修整了一番。 这避暑山庄本是前朝一个高官所造。后来那官员因贪墨案受处,这里就空了下来,一直未曾好生利用过。 如今皇上来了,就将住处定在了这里。 至于城中的各处宅子,也早已做了安排。 虽说房屋空置的不少,但要那么多人一起住进去,还是不可能如在京城一般随意而为了。需得两三家住在一个宅院里。 原本孟知州还有些忐忑,生怕这个安排不够妥当。最主要的,还是怕京城众人不满。 但是人们经历过地动这般的天灾劫难之后,早已将这些看得淡了。 更何况,在太平镇和榆安县的生活,比这还要艰难和困苦许多。大家伙儿不也硬撑着扛过来了? 故而对于在冀州的生活条件,京中人的态度颇为淡然平静,甚至,还有些满足。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孟知州的预料。 蔺君淙查看过避暑山庄后,颇为满意。正式将那里定位了皇宫所在,又让人在四周查看,拟定这几年皇宫的扩建方案。 工部则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开始这里的房屋建造规划。 自此,冀州更名为冀都,原先的京城改为京州。 皇上任命孟知州去京州上任,负责京州的修复和重整事宜。 元槿知晓了孟知州对于住处的安排后,倒是有些意外。 将军府和穆家同住一个宅院。许家和顾家。贺家和莫家。 而端王府,则是和镇国公府葛家同住。 听闻这个消息后,蔺君泓莞尔,悄悄与元槿说:“蔺天诚那小子,倒是个有眼色的。” 孟知州是陆大学士的门生。 他这样刻意地将蔺君泓相熟的友人们的家眷妥善安置好,想必是得了陆大学士的暗中吩咐。 蔺君泓可不觉得皇上或者皇后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思来想去,应该是太子和太子妃了。 其实,他倒是无所谓和谁分一间宅子。 只要是和元槿在一起,住在哪儿都成。住在哪儿,都一样开心。 左右往后他会寻了更合适、更舒服的地方来给她。哪就担忧如今了? 不过,能和葛家相邻,倒是个不小的惊喜。 更何况元槿的哥哥们还有其他几家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这倒是让他少费了不少心思。 元槿想了想,笑道:“少不得是你之前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蔺君泓去见蔺天诚的事情,并未瞒着元槿。 如今元槿说的,便是蔺君泓“提点”了太子有关三皇子做手脚的那些事。 “许是如此。”蔺君泓颔首道:“也有可能他另有事情有求于我。”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静等那边有所动作再做应对就是。 端王府和镇国公府两家人分得的这个院子,占地颇广。 前院中规中矩,装潢大气疏朗。后院则是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又有活水引入池中,景致极佳。 镇国公府世代武将,很喜欢前院那朗阔的风格。 蔺君泓便和他们商议好了,葛家住前面,端王府住后面。 两家之间,有个门互通着。 因为两家都极熟了,根本不用互相防来防去。那门索性就也不锁了,直接虚掩着。有点什么事情,直接穿门而过就行。 不过,端王府这边却没那么好进。 端王府这帮子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各个都机警异常。镇国公府的仆从们探头看过一两次,就都不敢往这边张望了。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元槿和葛雨薇。 两人原本就十分投契。这样一来,她们俩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凑在一起了。 这事儿定下来后,蔺君泓让人在端王府这边另开了个大门。 也不需要旁人了。 端王府的汉子们就有懂得砌墙的。他们直接上阵,把大门给休整好了。用了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这边干的热火朝天喜气洋洋,葛老太君却对此颇为愧疚。 她总觉得让堂堂端王爷分去后面的院子不太妥当。毕竟前院看上去更为堂堂正正些。 对此,蔺君泓却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前面太过死板,毫无意趣可言。倒不如后头这些院子,错落有致,风景极佳。和小妻子携手在其中行走,凉风习习,甚是美妙。 而且,后面占地更大。比前头足足阔了一半。 一来以他王爷的身份,分得更大的这半边不用听旁人说三道四。 二来,地方大了,也方便小东西们跑来跑去。 端王爷眼中的“小东西们”,便是三只狗狗和一匹马。 ——纽扣,阿吉,阿利还有烈日。 偌大的三只狗狗们在那边撒欢跑闹,你追我赶,我扑你一下你撞我一回的,那场景,当真是触目惊心。 旁人都吓得脸色惨白。 唯有端王爷和端王妃,脸色丝毫不变,反而喜气洋洋地看着那三只大家伙。 闹闹原本也是跟着元槿的。 只是到了太平镇后,元槿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无暇顾及小家伙们,就将它们交给了端王府的仆从来照顾。 可闹闹身为身材娇小的小白猫,和这三只大狗根本没法愉快地一起玩耍。 虽然闹闹张扬跋扈过不少时候,但这几个月来,它已经温顺了许多。偶尔发发脾气,那也是极怒的情形下。 因此,脾性已经温和许多的小白猫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大家伙往它身边一站,它就吓得没了三魂七魄,站都站不稳了。 元槿见它那模样着实可怜,就把它也带到了杨可晴那里,拜托了小姑娘帮忙照看。 闹闹和腾腾的关系好。一直在杨可晴那里住着,倒是极其妥帖。 蔺君泓看着三只狗狗玩耍,也想起了闹闹,就和元槿商议:“不如过些日子,把姚先生接来吧。” 元槿有些意外。想想,又有些了然。 她学业才进行到半途。本是要到静雅艺苑继续,可是因着地动而不得不终止。 若是姚先生能够继续教授她,那么就不必荒废了之前所学,还能更紧一步。 不过…… “不知先生会不会答应。” 元槿有些犹豫。 她倒是很想让姚先生过来。 这里院落很多,但是主人的话统共就她和蔺君泓两个。 虽说姚先生的身份和地位也足够高,分得的院子必然也不会太差。但是姚先生自己一个人住,又不喜仆从过多,只几个丫鬟婆子跟在身边,定然有诸多不便之处。 毕竟冀都尚在建造之中,远不如之前的京城来的安宁平静。 若姚先生能过来,怎么想,都方便许多。对她,对姚先生,都是如此。 就是不知道先生肯不肯了。 “她一定肯的。”蔺君泓知道元槿的顾虑,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如今姚先生最关心的就是你和可晴。你真心实意去请,莫要提她独住不安全,只说你想请她过来教习课业,她一定会答应的。更何况,也不用在这里住太久。过上一年半载,冀都的房舍造的差不多了,大家就也各自寻府另住了。” 元槿思量了下,蔺君泓的提议着实不错,就笑着应了下来。 这事商议已定后,却无法立即施行。 只因两人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处理。 ——进宫面圣。 如今迁都之事已然尘埃落定,稍后的各个事项都要开始重新实施。 在此之前,百官和命妇们都要陆续进京面圣,在新的宫殿里拜见皇上,将规矩重新认认真真地拿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蔺君泓和元槿就起身了,按照品级穿衣梳妆。 前段时间的慌乱时日,紧张而不安。 如今再看这穿过几次的正装,元槿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蔺君泓见她有些怔愣,上前来握了握她的手。 “不必紧张。皇后娘娘很好相处。其他人,走个过场就好,不必太过紧张。” 元槿是身有诰命的命妇。 她需得见过皇后娘娘,然后才和其他命妇一起,去见过皇上。 倒是比蔺君泓更多一个步骤。 元槿听闻后,微微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蔺君泓说的“其他人走个过场”,其实,是特别说的徐太妃。 元槿也不知为甚么,总觉得徐太妃和她不太对盘。但凡见了面,两个人就没法好好说话。 当然了,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五个手指都数的过来。 倒不是元槿怎么样。而是徐太妃好似不待见她,总刻意为难。 命妇们这次拜见皇后,太后和徐太妃应当也是在的。 蔺君泓和元槿一路行到皇宫外面,方才分开。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元槿将要和蔺君泓道别的时候,葛老太君和葛太太的车子在旁边停住了。 葛老太君唤了元槿一声,与蔺君泓道:“王爷尽管去。王妃这边,我帮忙看顾着。” 出门的时候,蔺君泓依着习惯,和元槿一同坐了马车,并未骑马,所以并不知晓外头的状况。 如今望见葛家人,蔺君泓也颇为意外。 葛太太笑着解释:“之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王爷和王妃的车驾,只是不想扰了王爷和王妃,所以不曾上前来打招呼,还望王爷恕罪。” 两家人挨得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说明一路都是一起行来的。 只是元槿和蔺君泓一路相依相偎着,未曾留意到周围的情形,竟是完全不知晓。 蔺君泓淡淡地往驾车之人身上扫了一眼。 繁武甚是委屈地低下了头。 ……王爷和王妃在车里卿卿我我,他只顾着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心看路了,哪里还能留意到后头? 陆续又有车马行至。 蔺君泓看再耽搁下去少不得还要和许多人见礼寒暄,不耐烦应酬这些,就与元槿说了声,当先往里行去。 元槿便和葛老太君、葛太太一起前行。 这里原是个避暑山庄,花草茂盛树木尤多。步入其中,只觉得深处幽静林里,宁静而舒畅,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十分湿润且清新的。 不过,这儿虽景色极美,威严却稍有不足。让人根本提不起半点儿的紧张来。 所以一路行过去,元槿颇为心旷神怡,与葛家人说笑着往里行。 直到步入一座宫殿外,大家这才互相使了个眼色,将笑容收敛,在宫人的引路下往里行去。 殿中已经有四五名夫人在场了。 元槿和葛家人一同垂首行了礼后,葛家人退到了旁边的厅里,元槿则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人还没有到齐。如今在这屋里留下的,都是皇族之人。其余人需得等旁人一起到齐了后,再来一起正式参拜。 太后看了看元槿,与身边的人笑说道:“刚才你不还盼着你小婶婶过来?如今人来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蔺君泓排行老幺。 之前元槿是低着头行礼的,听了这话,她知晓说的那个“小婶婶”应该是自己,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谁知却看到了个病态十足的熟悉身影。 元槿没料到太子妃也在。 她听蔺君泓说起过,太子妃如今的身体极其不好,一日里倒是有大半的时间在睡着。 原先还只是听闻罢了,并没有真切的感觉。如今一看,倒是惊了一跳。 以前太子妃只是气色不好罢了,有些苍白,看上去身子十分虚弱。 现在的她,神色间是种极度没有精神的恹恹之感,脸色极度的白,像是没了血色一般,似是惨白。 就连唇上,都几乎没了颜色。 太子妃看到元槿,显得很是高兴。竟是在侍女的搀扶下朝着她这边行来。 元槿看她走路时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生怕下一刻她就会昏厥在地,那样自己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元槿忙上前迎了过去,一把扶住太子妃,让她在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 “你身子不好,歇着就是,何苦过来?” “见了婶婶,按理来说,总得好生行个礼才是。”太子妃虚弱地笑着,“不然的话,于理不合。” 太后看了太子妃这个模样,微微拧眉,“你既是身子不好,何苦瞒着松华?倒不如和他说了,让他每日里多陪陪你。” 太子妃笑笑,望向皇后。 皇后说道:“松华如今课业正多,若是耽搁了,当真麻烦。我瞧她身子还可以,今儿看上去气色又好了不少。倒不如晚一些再和孩子说罢。”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慢慢收敛,最终化成一抹苦笑。 元槿原先就知道,太子妃不将自己的病情告诉蔺松华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皇后既是太子的生母,又是太子妃的姑姑。 听了皇后的话后,太子妃也无可奈何,轻轻说了声“是”,便再没了话语。 元槿暗叹口气。 即便她不喜欢太子妃,不过,蔺松华连自己母亲病重到这个地步都不知晓,着实可怜。 这个念头刚刚在她心里闪过,此时太后身边的徐太妃开了口:“端王妃为何叹气?可是有甚无奈之事?不妨说来听听,许是我们能够帮到你也未可知。” 元槿之前并未叹息出声。 她不过是抿了抿唇,心里为蔺松华而感叹了下。 听闻徐太妃这样问,元槿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维持着恰当的微笑,说道:“并没有叹气。不过是看着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了,太过开心,松了口气罢了。” 这个说法显然是取悦了太后。 太后颔首,笑道:“是没错。如今已经诸事妥当了,是该松口气。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了你们这次的努力,也没有现在的好情形。” 太后说着就从手腕上脱下了两只镯子,一只给了元槿,一只给了太子妃。 这两个镯子并非一对,送给岔了辈分的她们俩,倒也还算合适。 “你们两个都是好的。端王和太子这次做的不错。”太后慈祥地说道。 元槿却不敢大意。 太后为太子感到真心实意的高兴,那是肯的。毕竟太子是她嫡亲的孙子。 但是蔺君泓却不一定了。 蔺君泓是徐太妃所处。他越是优秀,太后许是越看不惯他。 元槿定了定神,语气歉然地说道:“先前因为我惹出了不少的麻烦事,幸好有太子相帮,将事情圆满解决。不然的话,怕是难以善了。” 她这话一出来,徐太妃就不甚赞同地瞥了她一眼。 元槿只当自己没看到。 她知道,如今消除太后和皇上对蔺君泓的戒心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你那点儿事,当不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都是一家人,天诚他帮你也是应当。”太后气定神闲地说着,唇边的笑意真挚了许多,“不过天诚领了差事后,倒是做的真不错。” 皇后也在旁附和。 听闻祖母和婆婆对自家夫君的称赞,太子妃病态的脸色稍稍好看了点,脸上也带出了点笑来。 徐太妃瞥了元槿一眼,也称赞了太子几句。 元槿很有些郁闷。 徐太妃自己不也为了让太后高兴,会赞扬太子几句? 为什么她称赞太子就不对。 感情徐太妃的那是权宜之计、她的就是阿谀奉承了不成? 徐太妃的双标也着实太严重了些。 只不过想归想,为了蔺君泓,她断然不会和徐太妃当众闹矛盾。于是继续恭敬地坐着,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自家孙子被表扬无数回,太后面上的笑意就再也没停歇过。 一直到命妇们齐齐来见这边,齐齐给皇后、太后行礼问安,太后的好心情也依然维持着。 命妇拜见过太后和皇后,便一起往皇上那边行去,觐见陛下。 蔺君淙接受了命妇的拜见,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命妇大都散去。只有极少几个被蔺君淙给留了下来。 其中就包括元槿。 元槿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让她留下。但看周围几人的熟面孔后,她有些了然。 但凡留下的,几乎都是一品命妇。 或是宗室之妻,或是一品大员之妻。身份都是极高的。 不知皇上留下这些人做什么。 元槿作兀自思量着。 蔺君淙看了元槿一眼后,见她垂首而坐,神色瞧着十分恭敬且顺从,心下十分满意。 他指了蔺君泓笑道:“小幺,你这个媳妇儿倒是不错。” 元槿没料到自己之前在太后那里收到赞扬之后,到了这儿还能被点名表扬。 心下疑惑之余,她缓缓起身,姿态端庄地谢过了皇上的赞许之恩。 所有人都知道,蔺君淙这话是在说元槿在地动之时和地动之后所做之事。皇上这句赞誉,是给端王妃的,也是给端王爷的。 因此大家听闻后,都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 毕竟元槿和蔺君泓的努力大家也都看在了眼里。没什么可反驳。即便中间有了点小插曲,元槿负责的事上出了岔子,后来也已经被证实了是个误会。 大家听了皇上那句话,都在静等着皇上对端王夫妻俩的赏赐。 谁知蔺君淙却不按套路出牌。 他话锋一转,下一句却是讲起了旁的。 “老三你看看端王。夫妻两个相互扶持,将事情做得圆满漂亮。你也别总拘着你家的了。有些人看着当真是碍眼。” 他说的“碍眼”,指的是守在三皇子妃身边的两个身材粗壮的丫鬟。 说是丫鬟,其实是武夫的女儿,很会点功夫。看似是在伺候三皇子妃,其实也是在监视着她。 三皇子防着三皇子妃的事儿,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若是男女皆可去到的场所,必然有侍卫跟着。 若是男子不得随意进入之处,便是会武的丫鬟守着。 因为三皇子自己也十分地“洁身自好”,从不像太子那般总是惹出点桃色故事,因此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有瞧见了。 早先的时候,皇上并未对此过多置喙。毕竟是儿子的家里事,当爹的不好多说什么。 谁知如今一反常态,居然提起了这个。 众人不解,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是牵扯到了皇族的家事当中。 其中最尴尬的要数三皇子妃。 原先她镇日里被一群人跟着,就已经极其没有颜面了。哪知道今日竟是出了这样一遭事情。 三皇子妃羞得面色绯红,低头拽着自己衣角,神色看不分明。 元槿心下了然。 皇上看似在赞扬端王府、指责三皇子,实际上,是在让端王府和三皇子那边引起矛盾。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被当众落了脸面,定然要记恨上她和蔺君泓了。 之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皇上以前属意于三皇子的时候,就不住地在太子和端王之间挑拨。 如今故技重施,不过是换了个对象罢了。 元槿有些心里发堵。 蔺君泓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却总是被皇上一次次拿来当枪使…… 怎么想,都替他不甘心。 元槿趁着旁人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往蔺君泓那边望过去。 谁知蔺君泓正巧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两人往对方眼中凝视了一瞬,便同时慢慢别开了眼。 他们两个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妥当。 反倒不如没有表情来得好。 就是不知三皇子会作何反应? 正当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了三皇子身上的时候,三皇子却忽地一撩衣袍,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跪得很用力,也很干脆。 砰的一声膝盖和地面相撞的声音,听了都觉得疼。 “此事是孩儿做得不对。”三皇子沉声说道:“还望父亲恕罪。” 蔺君淙板着脸一言不发。 众人这才察觉不对。 ——或许皇上留下诸人,并非是要表彰端王爷夫妻俩,反倒是要寻三皇子的不是? 可是三皇子究竟哪里做错了? 贺太师看了看帝王的脸色,赶忙上前,说道:“三皇子想必也是无心之举。还望陛下息怒。” 他一说出口,旁边又有两人为三皇子求情。 蔺君淙依然没甚反应。 三皇子忽地开始自陈错处。 他所说的,倒也没甚大事要事。无非是哪一日自己未曾用功苦读,哪一日未曾认真练武。、 他越说越多,渐渐地,眼泪竟也流了下来。 三皇子激动之下,膝行着到了蔺君淙的脚边,一下子趴伏到蔺君淙的脚上,痛哭不已。 所有人都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惊到了。暗暗心惊三皇子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皇上震怒。竟是连他痛苦自陈错处也一言不发。 元槿看了后,亦是暗暗心惊。 却不是在心惊那父子俩的反应,而是蔺君淙的脚。 之前没有留意到,现在她才发现,蔺君淙的鞋子竟是比平日里宽了寸许。看着那撑满的样子,想必是里面的脚宽了这么多,方才将鞋子做大。 也不知道那脚已经肿成了什么样子? 再看皇上的表情…… 明明三皇子已经扑到了他的脚上,按理说,肿成这样再被重物压住刺激,必然疼痛不已。 偏偏蔺君淙神色平静至极,好似感受不到脚痛一般。 元槿稍一细想,再不敢多看,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见所有人都在帮三皇子求情,包括身边的几名诰命夫人,就跟着大家一起说了几句。 蔺君淙又对三皇子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让大家退下散去了。 离开宫殿后,元槿悄声问起蔺君泓,有关皇上脚的问题。 旁的事儿蔺君泓都没瞒过她,尽数告诉她了。不过对于这个,蔺君泓讳莫如深,只让她不要再提及。 元槿知晓,他这般反应,说明此事事关重大。故而未再追问,将此事暂且搁下。 第二日天气晴好。 蔺君泓一大早就去了宗人府。 元槿瞧着适合出行,就到了姚先生那里,将蔺君泓的打算告诉了她。 姚先生初时是不肯的。 “去了王府之中,多有不便。倒不如在这里清清静静的,也好安心教学。”姚先生如此说道。 元槿还没说什么呢,小郡主杨可晴已经跳了出来,笑眯眯问道:“不知先生这几日可是真的能够‘安心教学’了?还是说,不堪其扰,未曾看进一个字儿去?” 其实姚先生现在的住处也不错。道路畅通,位置优越。 若说唯一的不足,便是这里离静雅艺苑太近了。有许多学生想要过来向姚先生请教,让她无比头痛。 当初陆大学士吩咐孟知州留意那几户人家的时候,并未提及姚先生。 姚先生的大名,大家尽皆听过。 故而孟知州的下属在给姚先生分配房屋的时候,考虑到她是女鸿儒,就将她的住处安排在了静雅艺苑的旁边。 这可苦了爱清净的姚先生。 女学生们来来往往的搬进搬出,总有人过来向她请教。 她定然是断然拒绝的。 可后来那些女学生们就想出了新的招数。 ——守在门外不走。静等姚先生出门。 这可苦了姚先生。 既不能出门去,又不能不出门去。左右为难。 若她出了大门劝那些女学生回去,就有人说,姚先生只肯教端王妃和小郡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不肯教她们这些平常人,真是枉为“鸿儒”。 可是姚先生最是看重人的品性。 她听闻此人这般口无遮拦、肆意贬低,更是不肯与那女学生再多说一个字儿。 结果,那人愈发肆无忌惮,在静雅艺苑里说起了姚先生的坏话。 后来就连艺苑的先生们都听不过去了,阻又阻不了,对方说的有依有据。就来劝姚先生,要不然去艺苑代几堂课,免得坏了名声。 姚先生断然拒绝。 “我行得正坐得端,已经这坏脾气几十年了。旁人看的惯也好,看不惯也罢,我都无力阻止。” 虽然口上这般说,但是生性耿直的姚先生终究还是气门不已。偶尔遇到了艺苑的学生进出,看到学生们对她的指指点点,也不胜其烦。 元槿知晓后,惊诧不已。 姚先生一向洁身自好,名声在外,很少人会这样不尊重她、恶意诬蔑。 元槿忍不住问道:“那被先生拒了的究竟是谁?”为何一次次地恶言相向? 姚先生唇角紧绷不欲多说。 杨可晴扬声告诉了元槿:“就是那天小舅母去沧海府邸的时候,正和先生说话的那一个啊。” 元槿无需多想,就知道杨可晴说的是谁。 萧以霜。 可萧以霜才刚回京城不久,静雅艺苑的招生考试又因地动而中断,如今还没再次开考。 萧以霜如何能入了静雅艺苑的? 杨可晴自是不知这些。 姚先生淡淡说道:“若有了旨意,那么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元槿大为惊讶。 她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曲折。但看姚先生不愿多提,她就没有多问。 不过,因着杨可晴的大力劝说,姚先生倒是同意了去端王府住。 杨可晴欢喜地拍手叫好。 她最喜欢的就是小舅母、小舅舅和姚先生。 如今大家聚在一起,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待到姚先生带着杨可晴搬进端王府后,却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原本在京城的时候,杨可晴一直跟着蔺君澜,即便是在太平镇上,她也基本上都是跟在姚先生身边。 如今到了冀都了,杨可晴也就跟着姚先生先是住进姚先生的住处,而后现在搬到了端王府。 可是这个时候,长公主蔺君澜却突然开始舍不得女儿了。 姚先生和杨可晴住进来的第二日开始,蔺君澜便天天往端王府跑。 每一次都想要见女儿,每一次都想要和女儿多说会儿话。 元槿初时还能笑着和她讲些客套话,做点表面功夫。可时日长了,任谁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终于有一天,元槿憋不住了,光明正大地问蔺君澜:“不知长公主这样,究竟是何意图?” 蔺君澜斜斜地看了元槿一眼,“我自然是要和我女儿朝夕相处。” 听闻这一句,元槿倒是不惧了。 因为杨可晴早就说过,若蔺君澜要接她回去,堂堂正正地说了,她肯定跟母亲回去住。再每日过来跟先生学习。 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和自己的母亲硬生生拗着。 更何况,在小姑娘的心里,还是很希望母亲多疼爱她一点的。 元槿暗松了口气,笑道:“既是如此,我让人给可晴收拾下东西,送去长公主那里。” 她之所以笑,是因为她为可晴高兴,蔺君澜终于在她身上多花费点心思了。 哪知道蔺君澜突然站起身来,猛地说道:“不要!” 元槿不解,慢慢转过身来看她。 蔺君澜扶着桌子坐了回去,说道:“不如我搬到端王府来吧。” 元槿想也不想就拒了这个提议,“不好。” 姚先生待她和蔺君泓都很好,待可晴也很好,大家很亲近,所以住进来没什么。 可这明乐长公主和他们哪一个都不算亲近,让她住进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蔺君澜自己又不是没有住处。 一定得拒了。 蔺君澜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我往后在母亲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让母亲与你的关系和缓一些。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你让我暂住几日。” 元槿听闻后,只觉得有些好笑。 家人相处,竟谈条件。 长公主不提自己会对弟弟多好、不提会对女儿多好,竟然想用条件来做交换。 元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继续拒绝。 蔺君澜有些急了,恼道:“你这样一而再地拒绝我,算什么事情!我不管你如何说如何做,我只等阿泓回来和他说!”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响起了某人惯常的懒懒语调。 “我素来是听我家娘子的。她说的就等于我说的。长公主这样说,莫不是想背着我进行挑拨,让我们夫妻俩离心不成?” 蔺君澜和元槿都没料到蔺君泓会这个时候回来。 一个愕然不已,一个惊喜不已。 元槿拎着裙摆跑到门边,挽着蔺君泓的手臂不住摇晃。 蔺君泓哑然失笑,轻勾了下她的鼻尖,低喃道:“有求于我的时候就讨好我。到了晚上就总拒着。看我晚上怎么罚你。” 元槿脸红了红,悄悄握了下他的手,告诉他,她真的不想和蔺君澜住一起。 蔺君泓了然地点点头,回握了下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行去。 蔺君澜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甜蜜着,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沉声道:“当初我让她住进公主府学习那么久,如今我不过是借住几日,你就不肯了?” “槿儿住进公主府里可不是无偿的。将军府送了多少好处与长公主,长公主可还记得?不若你把那些一个不落地尽数还回来,我便让你小住几日。如何?” 元槿并不知晓父兄送了多少东西给长公主。 不过看到蔺君澜那忽白忽红的脸色,便已了然。 东西定然不少,也定然贵重。 而且,蔺君澜还不出。 蔺君澜摸过旁边为她准备的茶水,抿了一口,轻声道:“阿泓,你我姐弟这么多年,你就不能留我暂住几日?” 蔺君泓摇头道:“对不住。不行。” 蔺君澜怒从心头起,扭头恨声道:“难道就因为这个臭丫头,你就真的要置亲情于不顾?!” “亲情。” 蔺君泓将这两个字细细念了一遍,忽地笑了。 “若不是我听闻了一个消息,我还真要当自己这临时的端王府是什么风水宝地了,竟能惹得长公主每日前来。而且,还拼了命地想要住进来。只可惜,有人说漏了嘴,被我听到了那么一丁半点儿的字句。所以,如今对于长公主的意图,我倒是了若指掌。” 蔺君澜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拢,冷哼道:“什么消息?你莫要信口胡说。” “当真是我信口胡说?当真不是你心中另有打算?” 蔺君泓唇角的笑意丝毫未消,但是眸中开始泛起了冷意。 “据说,陶志忠淘大将军早先已经离了西疆,正往这边赶来。算算时日,近日将要到达冀州。长公主拼命往我这里钻,该不会是为了躲他吧。” 75|.9.新|章 蔺君澜猛地将茶盏拍到桌上。 砰地一声响,在已经静寂下来的屋子里显得尤其刺耳。 “端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蔺君澜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望着蔺君泓。明艳的眉眼中蕴含着恼怒与愤恨,“你是在暗指什么?我和陶志忠?实在可笑!” 蔺君泓莞尔,“可笑不可笑,旁人说再多也无用。” 他微微侧身,挡在了元槿和蔺君澜之间,带着疏淡的笑容,望向蔺君澜,“既然长公主不惧与陶大将军相见,改日大将军到了冀都,我自当摆酒一桌为陶将军接风洗尘。长公主无事的话,不妨前来赴宴。” 听了他这话,蔺君澜的表情瞬间精采起来。 若是答应了他,到时候即便她用千万个借口推脱不参加,蔺君泓也能想了法子把她带来。 若是不答应,之前她辩驳的那句话,就显得极其苍白无力了。 在蔺君泓了然的笑容下,蔺君澜恼羞成怒,一把拂过茶盏,将它挥落在地。 蔺君泓猛地往后推了一把,让元槿尽数避开了茶水下落时溅出的水珠。 他不管自己衣衫下摆上的湿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蔺君澜,沉声说道:“长公主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与我说了。或许我能为你分忧解难一二。倘若长公主一意孤行,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蔺君澜脸色瞬变。 她紧走两步,逼近蔺君泓跟前,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这样信口胡说。和陶志忠的事情,与你无关。其他事情,也无关!” “若长公主说截我粮草让陶志忠顺利掌管西疆也与我无关的话,那他确实是没什么能和我有关系了。” 屋子里蓦地再次静寂无声。 蔺君泓调转视线,垂眸望向地上碎瓷,淡笑着说道:“长公主若是没了旁的事情,那便走罢。可晴在这里很好。若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不妨接了她回家去住。我自当每日遣了人去接送,保她上课无碍。” 蔺君澜的住处离这里不算太远。即便是每日接送,也花费不了多少时候。 不过,蔺君泓说了这句话后,蔺君澜并未借口,没有任何表态。 蔺君泓的笑意便带出了几分的冷。 蔺君澜重重地嗤了声后,拂袖而去。 蔺君泓唤了繁英来,吩咐道:“务必要将长公主妥善送出门去。” 一是要“妥善”,二是要“送出门”。 繁英会意,迅速跟了上去,半点也不敢马虎。 待到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个了,蔺君泓这才转过身来,握了元槿的手上下打量。 “如何?可曾伤到哪里?” 元槿摇摇头,拉了他在一旁坐下。 看他为了帮她挡住所有水珠,衣衫下全是湿的,元槿忙让人给他拿替换的衣裳来。又忍不住埋怨:“如今天还凉着,又不算太热,犯得着弄湿了它?我离得那么远,那水怎么也到不了我身上,哪里需要你去挡了?” 她一通话说完,半晌没有听见蔺君泓说话。 元槿诧异,暗道这人怎么转了性子不开口了。一转眼,才发现蔺君泓正凝视着她。眸中笑意不似往常那般带了促狭和戏谑,反倒有几分认真在里面。 元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就要走,口中说道:“我去看看衣裳拿来了没。” 还没迈开步子,手腕一紧,就又被他给拽了回去。 “这点点水,不过将衣裳沾湿了个表面罢了,有何要紧?”蔺君泓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在他怀里安稳坐好,又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不住来回轻轻蹭着,“不过我很开心。你能这样关心我。” 他说话素来直白。 元槿即便早已习惯了他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还是不由得有些赧然。 轻嗤了声“谁关心你了”,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急急往外走去,低着头说道:“衣裳怎么还没拿来?我去催一催。” 虽然她做了掩饰,但他怎会不知道她是羞狠了不好意思? 蔺君泓眉目疏淡地看着她,但是,眼角眉梢都溢着满足的笑意。 他喜欢看她为他忙碌的样子。 小丫头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的,十分认真。 这和他的肆意而为很不相同。 旁人都说,小丫头太小了,怕是会做事不够妥当。又说她那么小,怎能担当得起端王府女主人的名头。 但他知道她有多努力。 他也知道,她一直都在竭尽所能来对他好。 而且,在旁人看来极其难以管理的端王府众人,在小丫头面前不也都是服服帖帖的? 这就够了。 他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悠然闲适间,蔺君泓慢慢想起了蔺君淙的所作所为,想起了周围人的毁谤和误解。之前眼中的笑意慢慢收敛,继而消逝不见。 正因为他很喜欢这样的舒服感觉,正因为他很喜欢自家小妻子,所以,对于一切打破这份宁静的人或事,他都无法原谅。 甚至于,痛恨。 蔺君泓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悠远而近的元槿,静静地看着她甜美的微笑。 他面容平静,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日进宫的时候,太后和元槿说了,让她进宫去玩。 当时太后对身边的徐太妃说:“人呐,年纪大了就爱热闹。而且,就喜欢和年轻人说话。看着年轻人这样活泼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小了好几岁。” 徐太妃笑着附和道:“是这样没错。” “我瞧着小幺这媳妇儿不错。聪明懂事,性子又好。”太后赞完,便对元槿说道:“端王妃若是无事的话,不妨多来玩一玩,陪陪我们这些老太婆。” 元槿本把太后的话当做是一句随口的客套话。毕竟当时太后看上去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却没料到这天蔺君澜走了后没多久,太后当真遣了宫人来与她说,让她第二日进宫去玩。 蔺君泓听闻后,倒是不甚在意。与元槿说道:“过去散散心也好。前些日子太过紧张了,如今既是闲了下来,倒是可以四处走走。” 端王爷不把此时搁在心上,在他眼里,进宫不过是“散心”和“四处走走”罢了。没甚要紧。 元槿却是不敢如此大意。 旁的不说,宫里还有个徐太妃呢。 一想到徐太妃,元槿就有些头痛。 蔺君泓显然也想到了她的难处,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笑道:“没甚可惧的。若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抬了我出来,让她们来寻我的麻烦。若她们还不肯罢休,你就直接回府,我自会进宫帮你说项。” 元槿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 这样任性妄为的话,也就端王爷敢想敢说。 她哪能真这样去做? 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作罢。 因着是要去见太后,想着老人家都喜欢喜庆欢快点的颜色。而且上一次相见的时候,太后说过一句“新地方新气象新开端”的话,显然希望冀都能有个十分好的开端。元槿第二天穿了品红的裙衫。看上去既大方又鲜亮又得体。 蔺君泓也觉得她这一身颇为好看。赞赏不已。 虽知在自家夫君眼里自己怕是穿什么都好看,元槿听闻之后,依然十分受用,心情很好。一直到进了宫里,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去半分。 太后看到元槿后,很是开心,与旁边的徐太妃笑道:“年轻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你瞧这一身,穿着可真不错。” “看着还成。就是太瘦弱了些,有点撑不起这好看的颜色。”徐太妃淡淡说道。 元槿本也没指望徐太妃会多么夸赞自己。可是听了后,心里终归是有些不太舒服。 她便只笑了笑,未曾多说什么。 太后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来给元槿。正要再吩咐什么,有嬷嬷匆匆来禀。 “太后,汤圆又不吃东西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槿倒是知道这个“汤圆”。 那是太后养着的一只小京巴。非常可爱,鼻子短短的,耳朵厚厚的。平日里吃的很不错,整个圆滚滚的,抱在怀里很有分量。 当初离京的时候,太后就将汤圆随身带着了。这小东西一路颠簸,倒是一直无事。 如今听这嬷嬷的意思,倒是汤圆出了点岔子。 太后显然很紧张汤圆的健康,听闻嬷嬷的急禀后,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是一点儿都不吃啊,还是有的能多少吃点?” 嬷嬷问难地低下了头,“都不吃。” 太后面露焦灼。 后宫里的日子又漫长又无聊。 自打汤圆跟了她,这日子可是有了许多欢笑。那小东西,就跟自家孩子似的,宝贝着呢。 太后有些按捺不住了,起身说道:“我去瞧瞧它。” 元槿也跟着起了身,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能一起过去看看吗?” 她这样着急跟过去,一来是想看看那小狗到底是怎么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二来,她瞧着徐太妃好似不打算过去。 有太后在,好歹太后会在中间打打圆场。太后都不在这间屋子了,元槿实在不愿和徐太妃这样共处一室。 因为太后刚刚起身元槿紧接着就站了起来表态,太后心下十分欣慰。 她见元槿这样忧心汤圆,待她的态度愈发和善了起来。 “你不知道,小东西自打来了冀都后,就一直吃东西不太爽利。前头还稍微吃点稍微喝点,如今是什么也不肯吃了。而且这两天还有点腹泻。” 元槿听闻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待到看见神色恹恹的汤圆后,她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无妨。没有大碍。汤圆应当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元槿摸了摸小东西毛绒绒的脊背,如此说道。 “水土不服?”太后有些讶然,“狗儿也能水土不服?” “可不是。它们到了新的环境也会紧张担忧。而且,喝的水与以往不同了,吃的东西也有了差别,自然如此。”元槿解释着说道:“先让它空腹几个时辰,后来再喂它点软烂好消化的东西。如果它肚子不舒服,就稍微热敷一下。慢慢地也就恢复过来了。” 太后犹有些不太相信,“若真换一个地方就会水土不服的话,那为什么在太平镇的时候没有关系?” 对于这个,元槿也没法回答。 别说动物了,就算是人,也没法保证究竟到了哪个地方一定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哪个地方就一定不会。 这个……真的要看运气。 元槿说道:“太后不妨试试看。若是真的慢慢好起来,就是我说的那样了。” 太后便望向了照顾汤圆的嬷嬷。正是之前过去和太后说汤圆不吃东西的那位。 嬷嬷说道:“许是汤圆跟了太后那么久,知道太后紧张它,故而它也体谅太后。之前在太平镇的时候,太后每日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它就没生病。到了这里一放松下来,反倒是让病症侵袭了。” 她是每日里和汤圆在一起的。汤圆的事情,她比太后还要清楚明了。 太后一听她也如此说,就有七八分信了元槿,让人按照元槿所说的来做。 因着一同为汤圆的病症而担忧过,太后待元槿比起之前来就要热络亲近了些。甚至在出了屋子后,她也没回先前的殿里,反倒是邀了元槿一同往御花园去散散步。又遣了人去叫徐太妃一同过去。 “镇日里待在屋子里,身体都有些发僵。倒不如时时走走,对身子更为有利。” 太后边向前行着,边与元槿道:“你平日在府里也莫要时刻待在屋子里,需得四下里逛一逛。” 元槿顺势应道:“是。” 看她这样恭顺温和,太后的神色愈发和蔼起来,连说话声都轻柔了许多:“今儿中午你就在这里用膳罢。萧家的姑娘也来了,正在皇后那里。晚一些的时候应是能够见到。” 说罢,太后又叹道:“你们年轻人多相处相处,提前熟悉一下。往后少不得要经常见。” 元槿听闻萧以霜来了,本还惊讶了下。再听太后的话,这才有些了然。 ——怪道太后让她今日来玩。想必缘由就是太后自己话里的那一句,准备让她和萧以霜多联络联络感情。 可是她和萧以霜一看就是没甚话好讲的。太后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思及萧以霜经常去太子府,元槿的心里突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脸色微微一变,忙低下头去,掩去所有思绪。 若那个想法是真的,那么太后的举动倒是解释得通了。而且,刚才那句“少不得要经常见”也有了源头。 太子毕竟是太后倾注了很多心血培养的孙子。再怎么样,她也是希望太子好好的。 不过,太后怎会以为太子府和端王府的关系亲近? 这事儿可得好好想想。回去后与蔺君泓说一声。免得皇上那边又忌惮开了。 元槿正暗中思量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御花园中。 此时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一早一晚虽然凉着,但是中午的时候已然有些热了。 园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最沁人心脾的,要数那随着微风飘来的阵阵花香。 这处本就是避暑山庄,树木繁茂。两侧高大的树木遮住烈日,在道路上投下大片的阴凉。 元槿跟在太后身边,正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徐太妃从旁走了过来。 看到太后和元槿后,徐太妃正要开口说话,旁边有人惊喜地说道:“没想到竟能巧遇太妃。” 因为声音是来自于转角另一侧的,元槿这边并不能看到对方。 不过听声音元槿倒是将声音的主人认了出来——萧以霜。 她有些惋惜地暗叹口气。 本来到了御花园后心情颇佳,若是遇到了萧以霜,好好的心情恐怕也是要转坏了。 萧以霜显然也不知道转角的这一侧有谁。她高声和徐太妃说了句话后,便再没了声响。 太后不知为何,忽然停了步子,又抬起手来,示意元槿不要前行也不要说话。 元槿本是不解。 不过在太后向徐太妃使了个眼色、让徐太妃继续前行不必折转的时候,元槿忽地有些明白过来。 ——太后恐怕是想看看在没有见到自己的情形下,那萧以霜是个怎么样的行为处事。 徐太妃显然领会了太后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收回了要往这边转弯的脚,径直朝着路的那一边行去。 萧以霜看到徐太妃朝着自己走过来,心里着实是欢欣雀跃。 自打回到京城后,她想要拜见徐太妃,十次里能被拒了七八次。后来好不容易见到了,也没说几句话就不得不中断了对话。 如今这样单独私下里见到,着实不易。 萧以霜有心想要和徐太妃处好关系,故而主动迎了过去。只是这一回徐太妃走得快,她还没走到林荫路的路口,徐太妃已经行了过来。 徐太妃身份尊贵,萧以霜毕竟不好和徐太妃离得太近,故而在两人相距几尺远处就停了步子,而后盈盈一拜,行了个礼。 徐太妃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应了。 萧以霜颇为高兴。 这次徐太妃没有直接给她冷脸看,她已经十分意外且高兴了。 只不过如今四周都是宫里的宫人,萧以霜也不好待徐太妃太过亲近。 思来想去,萧以霜委婉地说道:“宫人说端王妃今日也进了宫,怎的王妃未和太妃在一起、没有陪着太妃?” 顿了顿,她嫣然一笑,又道:“听闻端王妃和端王爷伉俪情深,想必王妃为了王爷,一定十分敬重太妃。” 她将这话缓缓说完,低眉顺目地谦和站着,神态十分恭顺。 徐太妃看着萧以霜的眼神却不由得慢慢开始泛起了冷意。 徐太妃知道,自己待端王妃态度一般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 毕竟当初小两口新婚之后她给那小丫头摆脸色看,许多人都瞧见了。 大家心里门儿清,只不过不说出口而已。 但是,偏偏萧以霜这样旁敲侧击地说了反话…… 是要给她添堵,还是说想要提醒她,选那个小丫头做儿媳这一步走错了? 徐太妃半晌不语。 垂手而立的萧以霜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摸不着徐太妃是个什么主意。 思来想去,她还是笑着抬起头,说道:“以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时常陪着太妃在宫里散步。如今看这里景色与往年的宫里倒是有几分相似,不知我是否还有这个荣幸陪您走一走呢?” 徐太妃扫了眼转角另一侧。 入眼的只有大片的高大树木。那边的情形,并不能看到。 徐太妃断然拒绝:“三年前是在京城。三年后已在冀都。物是人非,没甚可走的。” 语毕,她满含深意地与萧以霜道:“路也不是能随便走的。谨慎人才能走得远。任意而为,只会让人迷了方向。” 徐太妃本是惦记着往年的那点情分,所以稍微提点下萧以霜。 谁料萧以霜误解了她的意思,只当徐太妃是在关心自己。 萧以霜浑身一颤,眼中竟是蓄了泪。 “多谢太妃。”她朝着徐太妃盈盈一拜,颤声说道:“太妃对以霜的指点,以霜一直铭记于心。” 看着萧以霜这样做张做势的样子,徐太妃微微拧了眉。 说实话,以前她觉得萧以霜是个自矜自爱的女孩儿,又有才气,所以对她颇为赞赏,甚至还有了别的心思。 可是三年不见,如今这当年的才女行事愈发地大胆、做事愈发地不计后果,惹得徐太妃不由得暗自思量。 究竟是她当年因为太急着给小幺找个媳妇儿所以看走了眼,忽略了对方的短处只想着对方的长处。 还是说,这姑娘是个有心机的。 只不过,当年懂得遮掩,如今看小幺已经成了亲,就开始亟不可待了? 可她分明不只想要继续打探小幺这边,而且还惦记着太子那边! 徐太妃不喜欢自家儿子将全副心思都搁在那小丫头身上的惫懒模样,故而她十分不喜欢那狐媚子的小丫头。 但是,她更不喜欢这般心机至多的女人。 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更不缺有心机的女人。 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看得多了看得厌了,如今瞧见萧以霜也这样,而且,还愈发地变本加厉起来,她的心里就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厌恶。 宫里面的人,哪一个是善茬? 莫说太后就在路的那一边了。就算是太后不在,萧以霜的那点心思,以为就能瞒得过她身边跟着的这几个宫人了? 简直可笑! 徐太妃淡淡说道:“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以往我对你好,是因为当时的关系使然。如今待你寻常,是因为三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改变,再寻不回当时的关系了。” 她虽然说得隐晦,但是萧以霜已然听明白了。 当年徐太妃看重她,是想着让她成为儿媳,所以待她十分亲近。 不过如今这事儿再没了可能,所以徐太妃对她就也疏离冷淡起来。 虽然萧以霜早就知道了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当面被徐太妃这样点出来,她深觉难堪。 好似自己的那点儿心思被人当众揭穿,然后对方压根不屑一顾,明晃晃地丢到地上肆意践踏。 她又羞又恼。 原本她是想着借了开玩笑一般的几句问话来探寻徐太妃的态度。哪知道对方看穿后非但不给她半点机会,反而这样出言相讥。 萧以霜素来心高气傲。即便为了蔺君泓肯放下一些身段相求,但让她全然丢弃自尊,那是做不到的。 她满心的失望和羞恼无处发泄,只能身姿僵硬地给徐太妃行了个礼,而后转过身去,快步地离开。 徐太妃看她走远了,方才行至路口,转个弯去,到了太后的身边。 太后的笑容依然和煦温暖。 她看着徐太妃眉眼间的怒意,笑道:“你不必如此。不过是个想要往高处走的孩子罢了,何必给人难堪呢?” 徐太妃知道,太后最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往没有心机之人”。 而她能跟在太后身边多年,便是因为她“直来直往没有心机”。 她知道,刚才萧以霜的那番话,定然引起了太后的警觉。太后必然不会再考虑萧以霜做太子妃了。 故而徐太妃非但没有消去脸色的怒色,反而加重了两分。 不过,口中却是硬邦邦地应了声:“多谢太后指点。” 太后看到徐太妃怒容未消的样子,微微笑了。转首与元槿道:“刚才的事情,你莫要放在心上。萧姑娘来宫里不过是玩一玩,与太妃并未有甚关系。” 她本来是怕元槿多心、以为萧以霜和端王有什么。 可是元槿听了后,怔了怔,十分茫然地点了点头。 显然是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的样子。 太后见状,对元槿愈发更喜欢了几分。 其实,她倒是误会了元槿。 元槿十分信任蔺君泓,根本不会因为萧以霜的几句话而去怀疑什么。 她之所以刚才神色十分茫然,是因为心里头在思量着另外一件事。 思量着徐太妃和萧以霜的对话、看着徐太妃如今对萧以霜的态度,元槿的心里倒是有了点微妙的感觉。 以前她以为徐太妃是不喜欢她,或者是不喜欢被胁迫求了那道懿旨的关系,所以看不惯她。 后来知道了萧以霜的存在后,听说徐太妃颇为喜欢萧以霜,她还想过徐太妃是不是因为更中意萧以霜所以不喜欢她。 可刚刚的所见所闻,却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徐太妃很明显并不是特别地喜欢萧以霜。 听她话里的意思,以前对萧以霜好,是因为她觉得萧以霜可能成为她的儿媳妇。如今既然萧以霜和蔺君泓不成了,徐太妃自然就变了态度,不愿搭理萧以霜。 元槿讶然。 为什么萧以霜成为徐太妃的儿媳妇,徐太妃就能对萧以霜好。换成了她邹元槿,反倒得了相反的待遇? 她成为徐太妃的儿媳和萧以霜成为徐太妃的儿媳,有什么不同吗? 这倒是奇了。 太后本是要在宫中设宴,来招待元槿和萧以霜。 不过后来不知怎地改了主意。 她让萧以霜在皇后的宫里吃了,只留了元槿和徐太妃在她这里用膳。 太后吃素。宴席上的饭菜都是以素食为主。 徐太妃考虑着元槿年纪小,只吃素食怕是对身子不好,就和太后说了声,特意让人准备了些荤菜。 可是元槿平日里也爱多吃菜蔬。御厨做的菜又着实好吃,她便只顾着吃菜类,反倒是没有去留意那些肉菜。 徐太妃的脸色就慢慢沉了下来。 太后看徐太妃神色已变,不由好笑,嗔道:“你既是对她好,也得和她明说了才是。不然那小丫头心思单纯,根本留意不到。” 说着,太后与元槿道:“太妃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那几道。你多少吃吃,免得她又不高兴。” 元槿哪里想得到一向看不惯她的徐太妃会给自己准备吃食? 眼看着太后也发了话,徐太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元槿就让人给自己加了些,连吃好几口。 徐太妃紧绷的神色到底放松了点。 太后见了,只觉得好笑,低声与徐太妃道:“小孩子家的,你也别和她计较。做人呐,需得心宽。看人家小丫头,吃好喝好,什么都不多想,这才自在。” 徐太妃连忙应是。 午膳过后,元槿又陪着徐太妃和太后说了会儿话,这才准备离去。 临走前,太后又特意让她喝了一杯消食的山楂汤。 “这可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太后笑道:“你看你,刚才光顾着吃了,也不消停点儿。怕是撑着了吧?” 元槿听闻,脸红了红,羞赧地笑了笑,接过茶一点点小口小口地喝了。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便遣了宫人送元槿离去。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元槿刚刚出门,搭眼一看,就瞧见了正在外头候着的蔺君澜。 蔺君澜的来意她已经猜出了□□分来。 想必还是为了昨日相求的那一事。 如今看她落了单,没有蔺君泓相伴,长公主就来宫门口堵她了。 元槿根本就不想让蔺君澜住到家里去。 她想装作没看见一般,可是蔺君澜就守在端王府的马车旁,想闪也闪不过去。 元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果不其然,蔺君澜正是为了那事而来。 元槿的态度十分坚定。说不答应,就不答应。 刚开始的时候,蔺君澜还耐着性子和她慢慢说,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压不住火气了,不由得开始争执起来。 两人正低声争论着,宫门处又转出了另一个人来。 正是萧以霜。 元槿和蔺君澜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旁人定然听不见。 只不过两人针锋相对的神色,望过去后却是一目了然。 萧以霜还记恨着刚才的事情。 看到蔺君澜和元槿在争执,她款款走上前去,并未理会元槿,而是向蔺君澜行礼问安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蔺君澜根本没有理她。而是继续盯着元槿,说道:“不过是个小忙罢了,你当真这么翻脸无情不肯帮?”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元槿也有些不耐烦了,硬着声音说道:“我帮不了你。抱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根本没人理会萧以霜。 萧以霜见蔺君澜不搭理她,顿时急了。 她看了看淡然从容的元槿,愈发恼恨起来,娇笑道:“长公主,既然端王妃架势十足不爱搭理人,您也没必要委屈了自己。毕竟长公主身份高贵,远非端王妃可比。” 蔺君澜这次是铁了心地想要找蔺君泓来帮忙。 而且,她知道,也就蔺君泓能帮得了她。 偏偏端王爷油盐不进,旁人怎么说他都丝毫不理会。 只有他的亲亲小娘子的话,端王爷那是必听无疑。 因此蔺君澜打算着,只要劝动了元槿,蔺君泓必然会听元槿的。 如今见人拆自己的台,蔺君澜恼了,美目扫了过去,拧眉道:“你莫要胡说。” 她指的是“端王妃架势十足不爱搭理人”。 可萧以霜却以为她说的是“长公主身份高贵,远非端王妃可比”。 故而萧以霜微笑道:“我怎么胡说了?端王妃怎比得上长公主的一丁半点儿?更何况……” 萧以霜轻轻一叹,万分委屈,“端王妃好大的架子,连别人的行礼问安都不理会。” 萧以霜口中说着“别人”,其实就是指的她自己。 元槿听她这样说,也是服气了。 和蔺君澜争执的时候,元槿本就没打算答应,所以没有用十分的气力去和她吵,只一味拒绝就可以了。故而旁边发生了什么,她是留意到了的。 萧以霜根本没有给她行礼问安。 如今倒好,对方居然以此来对她说教。 元槿正欲辩驳,谁料蔺君澜当先发难。 明乐长公主眉眼陡然凌厉了起来,目光如剑,刺向萧以霜:“你何时向她行礼问安过?我们没斥责你一个小辈不懂礼数,你反倒要来教训我们?” 明乐长公主是知道萧以霜准备攀上太子府的事情的。因此这样说。 毕竟太子可是比蔺君泓低了一个辈分。 但是,萧以霜现在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小辈”“长辈”这样的话了。 因觊觎蔺君泓多年不成,她本就嫉妒元槿嫉妒地发狂。 如今好不容易使足了力气,眼看着即将飞上枝头摇身变为第二尊贵的女子,谁料元槿又在辈分上压了她一头。 这让她如何不恼恨! 萧以霜的笑容就有些挤不出来了,板着脸说道:“长公主没听到而已,不见得我就没有……” “你当我和这丫头一样傻?” 蔺君澜指了下元槿,不耐烦地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 蔺君澜本就五官明艳。这样骤然发怒,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萧以霜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忙道:“长公主息怒。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她望了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元槿,总觉得元槿好似故意这般沉默着,以方便高高在上地藐视她。 萧以霜恼羞成怒,心里又气又恨,情绪就有些压不住了。 她双手紧握成拳,说道:“长公主分明不喜欢端王妃,怎的如今这样维护她。” 蔺君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抱怨元槿的时候被她听了去。也懒得管到底是说了哪一句被她知晓了。 可是听闻萧以霜这样说,蔺君澜更为不耐烦了。 “我是不喜欢她,那又怎么样。” 她冷冷地斜睨着萧以霜,再开口,声音已如寒霜。 “我对她如何,那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 76章 萧以霜完全没有料到蔺君澜会突然护着元槿。而且,她也没有被人这样讥讽贬低过。 心高气傲如她,怎会忍得下这口气? 萧以霜深吸口气,铁青着脸色说道:“如今长公主自然不将我看在眼里。不只长公主,‘你们的家人’恐怕都不将我放在眼里吧。” 蔺君澜已经连个眼神也欠奉了。 “好。很好。如今看着你们好似比我强了一点点便这般羞辱于我。但要不了多久,你们定然后悔!” 萧以霜脸色惨白,不住颔首,“只不过,日后若是你们有求于我时,我也绝不会理睬你们!” 语毕,她拂袖儿走。 蔺君澜哪里去管她怎么想的? 看她走了,欢喜还来不及。 蔺君澜扭头朝着萧以霜的背影轻嗤一声,转而继续和元槿说起先前的事情。 谁知一转眼才发现,就她这一回头的功夫,元槿竟是已经钻进了车子。 眼看着车子就要疾驰而走,蔺君澜脚下一转,抓住车帘,闪身也进了车内。 元槿忙让车夫将车停下。 她可不愿和蔺君澜同乘一车往牵走。 说实话,蔺君澜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已经让她十分不耐烦了。 脾气再好,也搁不住蔺君澜一次次地过了界、逼人太甚。 “你究竟想怎么样。”元槿语气不耐的说道:“我说了不肯让你过去,就不会让你过去。你当我是唬你还是怎么的?莫不是要我吩咐了端王府上下,往后见了长公主就将人赶出去,你才肯罢休?” “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弟弟。”蔺君澜显然也恼了,哼道:“你如果这么做,就不怕被人耻笑?” 元槿微笑,“旁人耻笑不耻笑与我何干?我家夫君不恼了我就成。莫说下一回再遇到了。如果长公主依然咄咄相逼,我现在就敢唤了人来将您赶下去。” 元槿虽然性子和软,但一旦生起气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更何况当日京城百姓离京的时候,元槿身穿骑装策马而行的飒爽身影和雷厉风行的作风,蔺君澜也深有印象。 且,除了蔺君泓外,烈日从不肯让旁人近身。 偏偏元槿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驱使着烈日…… 蔺君澜扒着马车边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缓了缓神色,说道:“小幺不过是嘴硬罢了。你却是心硬。” 蔺君澜本是想激一激这小姑娘罢了。 并年纪那么小的女孩子,谁不好面子?说她心硬,不啻于说她心狠了。 谁料元槿居然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是挺心硬的。”元槿颔首道,又笑:“若长公主能够解释清楚一件事,我或许还会帮你一帮。” 蔺君澜警惕地看着她,“何事?” “就是……” 元槿倾身而至,到她耳边说道:“那些粮草的事情。” 蔺君澜浑身一震。 元槿莞尔,“不如长公主和我说说,您为什么要抢了本属于我家夫君的东西?您不是他亲姐姐吗?” 蔺君澜抿了抿唇,神色慢慢恢复了平静,语气清冷地道:“这不关你的事。而且,这事情,你管不得。” 元槿的笑容愈发畅快起来。 “长公主说的好。”元槿道:“既然长公主觉得我家夫君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管不得,那我夫君的姐姐,我更是管不着了。” 语毕,她扬声唤道:“来人,送客!”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紧接着,繁兴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请。” 蔺君澜没料到元槿居然早就有四卫守护在侧。 她忽然明白过来,元槿之前肯耐着性子和她在那边争执,已然是给了她这个“夫君姐姐”一定的面子了。 只不过她后来继续相逼,元槿这便再也不顾那些,将话摊开来说。 既是说开了、又叫了四卫来逼她走,很显然,此事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蔺君澜冷冷地看了元槿一眼,下车离去。 没过多久,陶志忠就归了京。 不同于去年底邹宁扬回京时候的磅礴气势,这一次陶大将军从西疆回来,却是低调的很。 如今的冀都尚在建设当中,一切都还不够完善。城中所有人都在为了恢复京城那般的繁华而努力着,根本匀不出财力也匀不出人手去安排那样盛大的欢迎场面。 因此,陶志忠进冀都的时候,和寻常百姓进来时差别不甚大。 但,就是这般低调的出现,蔺君澜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 她将安置在城门口守着的人唤回来,自陶志忠进冀都的第一刻起,就开始低调行事。大门紧闭,不出门去,也不迎客进门。 可她身为长公主,平日里必然要受到不少的宴请帖子。更何况,蔺君澜本就不是能够静下心来守着宅院一动不动的性子。 终于有一天,她按捺不住,终是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即便再三提防,公主府的那些侍卫和护院,也远不如行军打仗的那帮人来的机警。 蔺君澜不过是刚转出了两条街去,应邀而去的那一家的大门都还离了有五六里地远呢,她的车马就被几匹高头大马给拦住了。 车子骤然一停。车夫厉声一喝“什么人竟敢挡路”,蔺君澜就知道,坏事了。 四周骑马护着车子的侍卫策马而上,高声呵斥。 不过,这呵斥声持续了没有多少时候,就在对方亮出腰牌后归于静寂。 蔺君澜本就知晓自己的侍卫挡不住那些莽夫,却也没料到这么一下子就被人给制服了。 她暗恨这些侍卫无用。 想到外面的情形后,她不敢下车,也不想下车。就这么缩在车壁一角,眼中闪着怒火,一声不吭。 不久,沉稳的踱步声响起。紧接着,马车帘子被人掀开。 一张四四方方硬气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原先还有些紧张和不安。可到了真正面对面的这一刻,蔺君澜反倒是震惊下来了。 陶志忠扫了眼脊背挺直目光漠然的蔺君澜,朝她招了招手,“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旁边的侍卫扬声说道:“陶大将军,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你——” 陶志忠冷冷地回头看了眼,那些侍卫浑身一凛,不说话了。 再次探身进车子里,陶志忠不耐烦地说道:“你下车,我有话和你说。” 蔺君澜淡淡地别开视线,冷声说道:“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当真?”陶志忠呲牙一笑,“那你既是不肯和我单独说说,那我不妨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问。那日晚上你——” 他话没说完,蔺君澜顿时脸色变了,怒叱道:“姓陶的,你敢!” “若长公主还执意如此,那长公主不妨看看,陶某到底敢不敢。” 蔺君澜左思右想许久,终是一摔车帘,下了马车,与陶志忠走到街角无人处说话。 陶志忠盯着她的身影一直地看。直到她在街角树下站定了,方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时隔几个月,两个人再次面对面,情形已与上次大不相同。 蔺君澜满脸的不耐烦,眼睛盯着大树树皮上的一个疙瘩,冷冰冰说道:“陶大将军有何指教,不妨尽快说了。我也好尽快去赴宴。” 陶志忠半晌没有开口。 蔺君澜等了半晌没有等到答案,抬脚就走。只不过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对方一把擒住了手臂。 蔺君澜一言不发。 对方好似和她杠上了,也是不肯开口。 最终手臂上的五指越收越紧,把蔺君澜捏得生疼。 蔺君澜火了,美目怒瞪过去,“姓陶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想问问,我和长公主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帮我做成了事情,我帮你去了西疆。银货两讫互不相干,你说怎么回事?” 陶志忠闻言,虎目猛地紧缩,手上更加用力。 听着蔺君澜痛呼失声,他也不曾松开半分。 “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蔺君澜看他毫不怜香惜玉,疼得牙齿都发颤了,依然咬着牙不肯再叫出声,“你还指望有别的什么不成!” “我听说,你已经和离了。” 蔺君澜冷笑道:“和离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竟肯弃了大将军的位置,入我公主府做驸马不成?” 这话一出口,陶志忠的五指仿佛被烈火灼烫了一般,猛地松开。 蔺君澜冷嗤一声,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行出五步,就再次被他拦住。 蔺君澜终是不耐烦了,又怒又恼地说道:“你究竟想干嘛?” 陶志忠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 蔺君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姓陶的,咱们不说别的,就说你妻子,她——” “她已经病故了。”陶志忠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一向不好。去了西边她不适应,结果身染恶疾。” “身染恶疾?”蔺君澜冷哼,“到底是身染恶疾还是另有隐情,谁也说不好吧。你陶大将军为了成大事,什么做不出来。杀一个人易如反掌。放开我。不然的话,你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很快就要被全天下所知道了。” 陶志忠顿了顿,嘿嘿一笑。 他这一笑,眼中带出了几分狠戾。原本忠厚老实的相貌顿时变了样,现出几分阴冷。 “长公主还是和以往一样让我欣赏,不喜欢明人说暗话。这很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摊开来说。我是看着这驸马的位置不错,只不过,这兵权我也很是稀罕。所以要怎么样做,长公主可是知道了?” 蔺君澜嫣然一笑,“哟,陶大将军的胃口挺大。” 陶志忠不耐烦地道:“别跟我扯这些。你肯就肯。不肯的话,端王爷很快就会知道你背地里究竟是怎么坑你弟弟的。” 听了这句话,蔺君澜面容一整,面无表情了片刻后,竟是哈哈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还当陶志忠有多大能耐、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竟然还写信威胁她。 竟然是那件事。 竟然只是那件事。 蔺君澜笑着推开了他的手。看他不肯松手,就一根根手指头往下掰。 “你尽管去说罢。”蔺君澜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弟弟啊,本事是你的千百倍。那件事里我动的手脚,他早就知道了。而且,若不是我亲自出面威胁他,你当他会放手?” 陶志忠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闻言浓眉紧拧,猛地松开了五指。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蔺君澜,眼中闪着阴鸷的凶狠。 蔺君澜笑笑,抿了抿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便悠悠然地回了车上。 只是她刚刚坐进车里,就听外面有人沉声说道:“刚才你也猜到了我想要什么。好好想想,然后答应我。不然的话,我总有千万种法子做到。” 而后,有人探身至离她最近的车窗边上,冷冷说道:“你也别和我装了。一个连自己亲弟弟都坑害的人,能有多少好心在?千说万说,不过是想要多得些利益罢了。我想了法子给你就是。” 蔺君澜猛地一窒。 待到缓过劲儿来,她一把扯开车窗上的帘子,朝外望去。 马蹄声响。 一队将士驰骋而去,只留了模糊不清的背影。 元槿收到接风宴消息的时候,也同时收到了顾家和许家的请柬。 接风宴是给陶大将军举行的。至于顾、许两家,则是要一起办个赏花宴。 如今已经是六月,天气已然热了,正值荷花盛开的时候。 顾家和许家的宅子里,各有一池不错的荷。两家又是同住一个宅子里,就相约着一起办了这个赏花宴。 只是谁曾想,商议好的那宴请之日竟是和陶大将军的接风宴相撞了。 元槿正对着那请柬发愁,想着怎么能去了接风宴的同时还不误了赏花宴,没多久,就又收到了许林雅亲自写来的信。 信上说,因为刚刚收到接风宴的邀请,所以赏花宴决定提前举行,就在明日。 元槿这便开心起来。 说实话,自从离了京城后,大家就一直奔波着,哪有闲情逸致来相聚宴请? 在平安镇的时候,即便女孩儿们凑在了一起,话题也和以往的时候大不相同。每日里都在为了生活而发愁。到了冀都后,大家都在为了各自的新家而忙碌,更是没有时间相聚。 如今顾家和许家的这个决定,倒是让元槿忽地明白过来,如今的生活虽然还不够安定,却已经开始步入正轨了。 顾、许两家都是相熟的人家。 元槿知道他们都是极好相处的性子,就也没有过去问一声,直接去了沧海苑中寻姚先生和杨可晴。 这个时候恰好是晌午,小姑娘正在午休,还没起来。 姚先生则是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 元槿就将去赴赏花宴的事情与姚先生说了。 姚先生放下书卷,笑道:“你们一群小姑娘们玩耍,我去做什么?带上可晴一起,你们去就可以了。” “先生一起去吧。”元槿将椅子往姚先生身边拉了拉,说道:“镇日里在这里待着当真无趣。倒不如出去走走,对身子也好。” 姚先生依然不甚同意。 元槿知道,姚先生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让姚先生去散散心。 当初萧以霜数次想要向姚先生求学而不成,后来恼羞成怒,在静雅艺苑里说了不少先生的坏话。还说姚先生只肯教端王妃和小郡主这样身份至为尊贵的人。 元槿知道先生不注重虚名。但被人诬蔑,任谁都不会心情太好。 元槿便想让姚先生出席下宴请,和女孩儿们一起聊聊天,散散心。 这次的宴请并不算盛大。许林雅她们请的都是相熟的女孩儿,大家都是好心好性子的,先生若去了,女孩儿们定然欢迎。 姚先生依然不肯同意。 元槿就不住地磨她。 最后姚先生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翌日梳妆打扮妥当后,元槿就和姚先生一起去往宴席上了。 杨可晴没有和她们一起走。因为小姑娘有另外要请的客人。 “我要喊了她们一起去。”杨可晴说道:“你们先过去就好。” 杨可晴虽年纪不大,却是个很有主意的。 姚先生和元槿倒也不担忧。遣了人随行护着杨可晴的安全,两人就让小姑娘去请自己的客人去了。 顾家和许家这个宅院,算不得太大,胜在精巧。 水边的垂柳,路旁的翠竹,院中的青松,窗下的腊梅……处处透着清雅,处处让人赏心悦目。 这次看的便是池中的荷。 葛雨薇拉着元槿在池边喂鱼,低声与她道:“你莫要小看了这些荷花。都是极其稀少的品种。也亏得她们的运气好,这宅子里刚好有这么两池。” 元槿笑道:“既是这样,改天我们移两株去。到时候把咱们的池子里也载满了。” “那是必然的。”葛雨薇十分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可不能让她们独得了好处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 有轻声细语从旁传来,许林雅从垂柳后转到了这边,“刚到附近就听你们在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莫不是又要盘算着什么吧。” “我们在想着,你们这两池花开得好,不如端王府一池塘镇国公府一池塘,把花尽数搬走,栽到我们家里去。也省得想看一眼都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元槿笑说道。 “正是如此。”葛雨薇在旁附和,“这花开得这么好,栽这里着实可惜了。” 两人正等着许林雅驳斥呢,谁想到对方笑了笑,却是朝元槿促狭地眨了眨眼。 “端王爷早知道端王妃会喜欢,一早就问我们要了好几株去。若是王妃留意一下,应当能在自家的某个池子里看到这个品种的。” 元槿听闻,一片茫然。 葛雨薇不由指了她与许林雅笑说道:“看她这傻样子,东西都拿去那么久了都没发现。也得亏了王爷心宽不计较。” 元槿讪讪笑了笑,仔细想了很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三人正在这边笑说着,贺重珊急急地赶了过来,拉着许林雅就要往外走。 许林雅看她急得额头上都出了汗,赶忙制止她,说道:“你这是作甚?慢一点儿。这样我可跟不上。” “萧以霜来了。”贺重珊显然气得狠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道怎么混进府里的。而且,还和陆姑娘吵起来了。” 谁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萧以霜的名字,都有些意外。 今日前来的陆姑娘陆若婷,大家都是晓得的。 陆若婷是太子妃陆婉婷的亲妹妹。脾气性子还算可以,与顾家的两位姑娘相熟,所以被请了来。 却没想到她和萧以霜居然争了起来。 看许林雅跟着急急往外走,元槿与葛雨薇也赶忙跟了过去。 女孩儿们到了之后方才知晓,陆若婷和萧以霜因为停马车的事情而起了争执。 原本陆若婷先到了这里,就将马车停在了一旁。 谁知陆若婷要下马车的时候,才发现车子后面紧跟着停了一辆车子。而这辆车子停得好巧不巧,马头正对着她的车厢。中间不过差了一尺的距离罢了。 车帘子掀开,正好对着那喷着鼻子的高头大马。 陆若婷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开口说了几句。 后面的萧以霜听闻后,跟她争执了起来。 元槿她们到的时候,争吵已然上升了一个阶段。 两人居然已经下了马车,互相指着对方厉声呵斥了起来。 萧以霜不愧是才女,用词之多、用典故之深奥,是陆若婷比不上的。 到了这个时候,陆若婷已然现出了败势。 谁也不想在这个欢欢喜喜的时候闹矛盾,大家都劝着两人。 原本陆若婷因为吵不过,已经委委屈屈地住了口。 偏偏这个时候萧以霜已经吵昏了头,看到了元槿后怒从心头起,忍不住说道:“有些人啊,自不量力。不该自己的,硬是得了,便是再得意也无法长久的。” 她是讥讽元槿做不长端王妃。 谁料陆若婷听了这话后,却是气极了,一把拨开旁人,恨声说道:“原来如此。你竟是嫉妒我将要入太子府了吗?” 她这话忽地凭空冒出来,直接将萧以霜击得头昏脑胀。 萧以霜一把推开旁边的人,急急说道:“信口胡说!一派胡言!” 陆若婷之前口舌之争上落了下乘,心里很是不舒服。如今看萧以霜这么在意这件事,不由得笑了,说道:“我知你拼命讨好我姐姐为了什么。不过,姑母说了,你这个人品质太过恶劣,不足以担当大任。最终选了我去。” 这些话对萧以霜来说宛若晴天霹雳。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许久的事情,居然就这么破灭了。 “不可能。”萧以霜低喃道:“怎么可能呢。” 之前还好好的。 太后喜欢她,皇后娘娘也喜欢她。太子中意她,就连太子妃也对她赞赏不已。 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萧以霜猛地回过头来,望向元槿,恨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元槿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淡淡地撇开目光,根本不搭理她。 萧以霜正要再上前,却被两名顾府的家丁给拦住了。 顾青言的二姐顾青瑗不住道歉,与大家说道:“萧姑娘身子不适,怕是要提早离开了。”说着,她不住地朝萧以霜使眼色。 萧以霜被顾青瑗推上车后,心中暗恨,转念一想,又有些脊背发凉。 从近日来皇后和太后对她的态度,萧以霜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听了陆若婷的话后,她开始担忧起来。 之前她已经朝不少人撂了狠话下去。 如果入不了太子府,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她脸色渐渐发白,而后渐渐涨红。 是的。太子府算的了什么? 如果她往后比这些人站得都要更高、更远,那么就能够不受任何人的欺侮了。 看到顾青瑗将萧以霜送走,女孩儿们这才知晓,萧以霜怕是顾青瑗给请来的。 顾青瑗并不是顾青言的亲姐姐,而是他的堂姐。所以,顾青言并未和她说起过萧以霜的任何事情。 顾家另外一位姑娘顾青瑛不住地给大家道歉,并不断解释。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了结了。 陆若婷的性子还算不错。虽然之前因为萧以霜而生了闷气,但和顾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其他女孩儿玩了一会儿,就将那事尽数抛下不管了。 ——对她来说,萧以霜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不值当花费那么多的心思。 而对于元槿她们来说,陆若婷也不算熟悉。所以,这事儿对她们几个也没造成什么影响。 因着女孩儿们许久都没凑到一起好好完了,所以这赏花宴一直持续到了夕阳西下,方才渐渐止歇。 今日姚先生过的很开心。而杨可晴带去了一位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也是个好性子的。 大家都玩的十分欢畅。 所以,傍晚回到王府的时候,元槿的心情很好,唇边的笑意与在宴席上一般,丝毫未减。 蔺君泓从回到王府后就一直在等她。 之前想要去接她,被她拒了,说是不知道何时才归,怕他等着累,不许他去。 蔺君泓只得答应了下来。 可回到空荡荡的王府,没了她的身影和欢笑声,蔺君泓就后悔了之前的决定。 ……早知道还不如去接她了。 即便等再久,却也有个盼头不是?而且,还能早一点看到他。 蔺君泓在端王府里逛了好几圈。怎么想,怎么后悔。 正吩咐下去给他备马,他打算亲自去趟许家的时候,繁英来禀,说是王妃回来了。 蔺君泓带着满心的思念欣喜地迎上去,搭眼一瞧,就看到了元槿面上畅快的笑容。 看她笑得开心,他终究是有些失落,不真不假地抱怨道:“真不该让你出去玩。出去一日,连归家都忘了不说,竟还那么欢喜。” 元槿听着他这怨气十足的话,绷不住笑了。 她主动走到蔺君泓身边,磨磨蹭蹭地揽着他劲瘦的腰抱了会儿,这才说道:“和姐姐们在一起,我当然开心了。” “嗯。”蔺君泓点点头,“和她们在一起是比和我在一起要好。” 元槿听着他这酸意十足的话语,忍不住伏在他的胸前笑出了声,“我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爱吃醋的性子。” “敢情就我这样?你不是也如此?”蔺君泓哼笑道:“若我到了天黑还不归家,和旁人一起出去玩,你怎么样?” “王爷想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当真?不想将人赶走、把我抢回来?” “原来王爷喜好这一口。”元槿站直了身子,踮起脚来看他,一本正经地和他说:“不如这样。无论是谁和我抢你,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王爷觉得这样如何?” 看着她故意板起脸佯怒的模样,蔺君泓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耳垂,哈哈大笑。 他也不等小妻子洗漱换衣了,直接一把横抱她,奔向卧室直接往床上去。 元槿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就兽性大发?挣扎着就要跳下来。最终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按在床上就地正法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歇了会儿。 元槿被他抱着洗了个澡,在床上用过了晚膳,这才有了点精神。 可惜一撂下碗筷,蔺君泓就又蹭了上来…… 到最后,元槿连喊的力气都没了,蔺君泓总算是放过了她。 元槿全身无力,靠在他的肩上,双手软弱无力地搭在他的臂膀上,慢吞吞地和他说着话。 蔺君泓看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小小声地和他聊天,便笑问道:“怎么了这是?不赶紧睡,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我今日陪你时间太少么。” 元槿蹭在蹭啊,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说道:“那我就多陪陪你啊。顺便说说话。” 蔺君泓神色柔和地看着她,由着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那你准备说什么?” 元槿想了很久,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来了皇帝那边的问题。 今日许林雅还悄悄问过她,皇帝的脚是怎么了,看着很吓人,偏偏好似没事人一般。 葛雨薇和贺重珊也在旁点头符合。 这个问题困扰了女孩儿们许久,都没寻出个答案来。而后觉得私下里议论帝王之事不妥,就散了这个话题。 不过元槿还是觉得蹊跷,就打着呵欠说道:“他那伤还能不能好了啊。” 蔺君泓抬指帮她擦着眼角溢出的泪,答非所问地道:“我在等一个人。如今还没寻到,所以没法给你答案。不过,应该也快了。” “什么人?”元槿不解。 皇帝的脚能和什么人有关系? 不是因为那日的地动而伤到的吗。 元槿累得发晕,眼睛里的泪水不住出现,却还强撑着睁着眼。 蔺君泓一听她那话就知道她想岔了。 他是想着看看,寻到那个人后,求得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决定了他往后会怎么做。 不过,他并未详说。 他轻抚着合上了她的双眼,又轻拍小妻子的脊背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元槿渐渐入睡。 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蔺君泓才轻轻地开了口。 似是对她说,也似是对自己说。 “那人,是个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太医。” 当年,这老太医是父皇最为信任之人。父皇的大小病症,都要经了他的手。 只是父皇“得了急症”后,老太医也突然消失了…… 这事儿,着实蹊跷。 蔺君泓派去寻他的人,说是已经有了头绪,只是生死未知。 生死未知。 人会不会已经不在了? 蔺君泓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寻不寻到人,答案已然很明显了。 因为不管境况如何,当日他的突然消失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急症”,有问题。 蔺君泓望着账顶,心中思绪纷杂,久久无法入睡。 辗转难眠之后,他正要起身下床,谁知刚要离开,手臂一紧,才发现已经被人抱紧了。 蔺君泓本以为是元槿醒了,就轻声问了她两句。 谁知女孩儿呢喃了几句模糊不清的梦话后,再没了声响。 他哑然失笑。 原来是她已经熟悉了他的怀抱,故而不肯让他离去。 蔺君泓犹豫了许久,终是舍不得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开,故而又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 而后平躺着挨近她的身边,微微侧首,和她头抵着头。 听着近在耳边的她的轻柔呼吸声,不知不觉地,他竟是也睡着了。 77|.9.新|章 一切开始步入正轨后,所有人都忙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努力将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归到在京城时候的状况中去。 邹元钧在国子监中继续读书,已经开始准备今年的秋闱。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争取一次考过。 高文恒为了来年能够进入国子监而努力着,甚至打算今年过年都不回江南的永安侯府了。 贺重凌的伤势已经痊愈,回到了大理寺中。 许林广和顾青言,则是与邹元钦他们一起去了清远书院读书。 ——如今冀都的住处不够,再在家中另设学堂太耗地方,显然不合时宜。因此,无论是氏族亦或是官家,都已经停了家学。少年们都聚在学堂里一同读书。高门子弟几乎都去了最为有名也最为难进的清远书院。 很多原先被请去家中教学的先生,倒也不是丢了差事。他们理解现在境况的不易,并未多说什么,和原先的人家算清了束脩后,转去了学堂或是书院中,做起了授课先生。 如此一来,顾青言和许林广需得按照学堂的时间来中规中矩地上学下学,闲暇时光就少了许多。 不仅如此,因为先生们要给很多学生同时授课,不可能依着每个学生的不同情况而教学,所以,他们颇有些不习惯。 这日顾青言来到端王府的时候,还和蔺君泓抱怨。 “先生教的课,我已经会了大半。偏偏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赘述,着实让人懊恼。” 蔺君泓笔下不停,淡淡“嗯”了声。 “我觉得他这个教习的方式也不太妥当。一点意趣都无,平铺直叙,一板一眼,让人听不进耳去。” 蔺君泓又是淡淡的一声“嗯”。 几次三番后,顾青言终是发觉了他的敷衍,拧着眉说道:“你不同意我说的?” “同意是同意。不过,你既是去了书院中,就得按书院的规矩来。” 蔺君泓这才放下了笔,抬起头来,“你也说了,大部分你会。那说明还有小半不会不是?还有,一板一眼虽然听着枯燥,却不容易出错。太有意趣了容易天马行空不知所谓。与其那样,倒不如中规中矩地来。” “可是——” “你说的是教习策论的洛夫子吧?” 顾青言没料到蔺君泓一语中的直击要害,居然猜中了他腹诽话语的人,一时语塞,哂然而笑。 蔺君泓又道:“洛夫子擅长教习科举之道。若你想认真从科举入仕,多听听他的自然有好处。若你想走捷径不经过科举,那他的课你不听也无妨。” 顾青言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反驳了。讷讷地垂头不语。 顾阁老虽位高权重,但顾家并非袭爵之家。不走科举,走什么? 蔺君泓看顾青言已经知晓了利害关系,也不步步相逼,继而转了话题,问道:“今日你来做什么?” 这都已经下了衙回家了,清远书院也下了学,顾青言却没有归家,而是来了王府。 若说只为了这点抱怨而来,着实说不过去。 顾青言被他一说,猛地回神。往前拉了拉椅子,轻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姓陶的这次回来,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把蔺君泓给气笑了。 端王爷将笔掷到一旁,往椅背上一靠。双臂闲适地搭在扶手上,十指相抵。而后淡淡开口问道:“你觉得他能把我怎么样?” “是我说错了。”顾青言这才发觉自己用词有误,低声嘟囔了句“都是被那老学究给带坏了”,复又问道:“他有没有来找你麻烦?这次陛下让他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蔺君泓轻嗤一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眸道:“管他为了什么。左右和我无关。” 若是没猜错的话,兴许是与太子和三皇子的事情有关系。不过,也不一定。 皇位上坐着的那一位可是个多疑的性子。兴许姓陶的只是他的一个棋子、一个□□也说不定。 左右过段时间也就能够看出端倪了,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事儿你们千万别多管。” 蔺君泓想了想,还是认真地提醒了顾青言一句,“陶志忠并非良善之辈。如果被他发现你们有所动作,想必不会轻易就放过去。” “难道就这么饶了他不成?!”顾青言恨声说着,清隽儒雅的气质陡然变得凌厉尖锐,“他们怎么欺负你的,我们可都没忘呢!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将罢了,谁还拿他当回事!” “就是这样才容易中了他的圈套。” 蔺君泓执起镇纸敲打着桌面。咚咚咚地一声响,搅得人心烦,却也让人的思绪涣散,不再如之前那般只执拗于一个念头无法放开。 顾青言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蔺君泓。 蔺君泓说道:“你们别管。知道吗?不想给我添乱,就别惹事。” 顾青言白皙的脸被怒气激得泛了红。咬着牙努力了半晌,这才硬生生地低低下巴,点了下头。 蔺君泓这才松了口气。 顾青言既是答应了,就能做到。 他可不希望这几个横冲直撞的小子们因为替他出气做错什么坏了事。 现在冀都正在建设当中,一切的一切,都被人盯得牢牢地。无论做什么样的动作,都得谨慎再谨慎。他可不愿因为一着不慎而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蔺君泓见顾青言还有些情绪不稳,就和他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待到后来,顾青言的情绪平稳些了,这才让他离开。 临行前顾青言特意问道:“给姓陶的举办接风宴,咱们去是不去?” 即便不知晓蔺君泓放弃兵权回到京城的缘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陶志忠的西疆兵权是从蔺君泓手里“拿”过来的。 因此,陶志忠的接风宴,端王爷的行止与态度,就很值得关注。 许多人心心念念在等着这一天,看双方相对时的情形。 蔺君泓知晓顾青言的顾虑,笑道:“当然要去。不只是要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堂堂正正地去。不过是吃顿饭罢了,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这般淡定从容的样子,给顾青言吃了剂定心丸。 顾青言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清雅微笑,叹道:“也是。不过吃顿饭而已。咱们一起都去。” 语毕,他朝蔺君泓颔首示意了下,这才骑马离开。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蔺君泓倒是没和顾青言乱说。 他是真的打算好好地风风光光地参加这个接风宴的。 不过是个陶志忠而已,他是真没把那人的小伎俩放在眼里。 眼看着接风宴临近了,蔺君泓就寻了元槿,要亲自为元槿挑选赴宴时候穿的衣裳。 将要地动前,全京城一同撤离时,蔺君泓自己的宝贝基本上没怎么去管,都搁在了原先的王府里没动,倒是把元槿的东西能带出来的都带了出来。 比如衣物,比如首饰,比如元槿收集的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元槿之前也不晓得。 后来到了榆安县的住处,她发现自己的箱子一个个地完好无损,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忙寻了蔺君泓询问。 “当初你进宫的时候,我明明将你紫泉阁的物品收拢起来好些,怎么没看到它们,反倒见着了我的东西?” 元槿说的是当时地动还没发生前,蔺君泓为了让全城撤离进宫请旨之时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让人收拾东西,可是将紫泉阁里蔺君泓的那些有纪念意义的物件装了不少来。 可是如今那些箱子一个都没见着,反倒满屋子里都是她的东西,元槿这才察觉了不对。 “哦,那个啊。”当时蔺君泓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说道:“我看我那些太重太麻烦了,就把它们丢下车子,换上你那些了。” 语毕,他还煞有介事地和元槿解释:“我那些器具太重了,放在车上,跑也跑不快。倒不如你的那些,轻一点,也好带。” 元槿听闻后,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即便蔺君泓的话这样说,元槿又怎会不知他的意图? 他不过是看她在那些小东西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所以舍不得她往后见不着了心里头想念,所以都给她带了过来。 可是说句心里话,元槿倒是宁愿带上蔺君泓的那些东西。 她的那些花费的心思再多,哪能比得上他的? 紫泉阁里的每一样物什,都记录着蔺君泓在西疆的过往岁月。 若是不见了,就真的是再也、再也寻不回来了。 而她的东西,都是很好再凑的。 特别是闲时搜集来的那些小玩意儿。本就都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不过自己看着顺眼,就买下来了。零零散散三大箱子,居然也一个不少。 每每想到这事儿,元槿都心里难受得紧。 总觉得紫泉阁的东西真的是太可惜了。哪怕能带回来一个也好。 蔺君泓倒不觉得难过,反而过来安慰她,“没了就没了。不过是些死物罢了。看你开心更重要。” 元槿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如今再看到自己的这一大堆的衣裳,元槿不禁又想到了蔺君泓没能带走的那些箱子,很是有些神伤。 她的衣裳箱子带了九个出来。而他,只带了一箱衣物。 突然额上一下微痛传来。 元槿捂着额头抬眼去看,就见到蔺君泓唇角挂着无奈的笑,正摇头叹息。 “你说你,何必想那么多呢。”端王爷很是感慨地喟叹道:“我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与其守着那些死物,我更喜欢看到你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 元槿没料到她明明装作不在意面无表情了,还能被他瞧出端倪来,不由得讪讪笑了下,没吭声。 可即便她不说,蔺君泓那么了解她,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蔺君泓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想要寻回来也容易。到时候让人收拾京州的时候,多留意下端王府那边,说不定能寻回来几个。再不济,往后无事的时候我和你同游西疆,你瞧着哪些喜欢,买下来就是。” 说着,他拉了元槿的手,将装了夏季衣裳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挑选衣物。 挑来选去,没有太合心意的。 蔺君泓忽地想起了一件衣裳。 当时两人还没成亲,锦绣阁到了一批极好的料子。 有一匹南方过来的,极其惹眼。 颜色极正,薄而透气,飘逸无双。 蔺君泓一眼就瞧上了,当即买了下来。 温大师看这料子做夏衫特别适合,就给元槿做了一身衣裳。因为当时是冬日,温大师特意做得稍微大了点,方便元槿来年里穿。 蔺君泓当时想着到了夏日里给元槿个惊喜,没有立刻给她。一直收在了他的一个箱子里。 也正因为这身衣裳在箱子里,他把这一个给带了出来。 只是后来太过忙碌,一心扑在了安置百姓的问题上,故而渐渐将这事儿给淡忘了。 如今他想给元槿找漂亮夏衣来赴宴,这才重新记起了它。 说实话,蔺君泓的这个箱子最近基本上没有打开过。里面放置的大都是冬衣,还不到用的时候。 当时走得急,四卫帮他拿了些当时惯日里常穿的衣裳打了包,他这才有了换洗的衣物。而后方沐臣让人送物资的时候,特意关照人给他捎了不少送过来。 如今到了冀都,步入正轨,这便更是不愁了。 蔺君泓兴致勃勃地让人将箱子抬到了屋里,将人尽数遣了出去后,拉了元槿亲自去开箱。 “当时我看到这个料子,就觉得你穿了肯定好看。温大师也说好。” 蔺君泓自顾自地在箱子里翻找着,不时地将碍眼的衣物往外拨。 “咦?去哪儿了?我怕它被压皱,明明记得放在比较靠上的位置。” 他不住地寻觅着,元槿却是目光微一挪移,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一角。 那块艾绿色的缎料,像极了她当时在公主府参加消暑宴的时候,被邹元桢偷走的那个肚兜。 只不过、只不过后来蔺君泓和四卫说,肚兜被烧没了。 后来她在蔺君泓的篱落斋里换衣裳的时候,曾在他的枕头底下看到过这个缎料的一角。 只是那时候他和她还未有任何的瓜葛,她秉承着君子之心,不愿随意翻动旁人东西,所以未曾拿来细看。 如今、如今两人已经是夫妻了,或许就不用再如此避讳了? 元槿越想,越觉得那个缎料太过吸引她的注意力,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将它拿过来看看…… 突然,一声欢喜的轻叹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我就说应当在这里吧,果然如此。” 蔺君泓小心翼翼地将一身裙衫从衣物中抽了出来,笑道:“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元槿自打看清了他手中之物,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那是一身樱桃色的裙衫。颜色艳丽夺目,轻柔无比。袖口和衣襟处绣了秀气的缠枝纹样,裙摆却是绣的大朵大朵的百合。 风吹裙摆,百合随风轻舞。 若是穿上它缓步轻移,想必就如踏在花丛中一般,轻盈而又漂亮。 “喜欢吗?”蔺君泓将裙衫放在元槿身前不住比量。 “喜欢。”元槿越看越满意,忍不住踮起脚,在蔺君泓唇上轻吻了下。 蔺君泓怔了怔,轻笑道:“往后我少不得要找人多给你做几身好看的衣裳了。” 元槿知晓他的意思。 多做漂亮衣裳,不就能多得几个她给的主动的轻吻么?! 虽然听懂,不多元槿也没否认,笑道:“等你能找来再说。” 蔺君泓随手把其他衣物塞回箱子里,不甚在意地唤了人来将箱子抬走,这便与元槿说道:“王妃既是这样讲了,那小王自当拼尽全力才是。” 元槿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进屋试衣去了。 到了接风宴的那一天,元槿穿着这身裙衫,戴着蔺君泓给她准备的钗环与手钏,当真是出尽了风头。 自从下马车起,旁人的视线就不住地往她身上移去。有赞赏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十分倾慕的。 察觉到各种不同的目光,一想到是自己将小丫头打扮得那么漂漂亮亮的,端王爷当真是又自豪又开心。 至于那些惊艳倾慕的目光…… 嗯,他决定自动忽略。 反正小丫头是他一个人的。 谁也不准抢! 上一次参加定北王的接风宴时,因为元槿和蔺君泓尚未成亲,算不得真正的端王妃,身份上不够。所以蔺君泓一路都和她同行,防止旁人因着参宴一事而为难她。 如今却是不同了。 元槿已经是堂堂正正的端王妃。和蔺君泓一同参宴,已然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情。谁也不敢置喙。 因此,进入宫内后没多久,元槿和蔺君泓就道了别,各自往自己要到的方向行去。 ——如今宴席还没开始,大部分人都是先到了一步静等着。 元槿在宫人的引领下,去到了女眷们聚在一起的暖阁。 虽说如今冀都正是忙碌之际,但这一次的宴请,却丝毫都不马虎。 但凡冀都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官员夫人,这一次俱都被邀了来参宴。 就参与的人数来说,是上一次定北王接风宴所比不上的。 而就摆宴的桌数来说,这回是上次的两倍。更是没法相提并论。 元槿不知晓陶志忠为何在这个时候归了京,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皇上对待一个将军比对自己的皇叔还要重视。但看蔺君泓不愿多提,她便也没有多问。 ——若能和她说的话,他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既是不提,就说明这些事儿她知道了不如不知。 元槿将这些尽数抛诸脑后。待到宫人将帘子撩开,便迈步入屋。 屋内已经坐了十几位太太。 看到元槿后,大家纷纷起身行礼。而后笑着将元槿让了进去。 有一位太太在看到元槿后,显得尤其的热情,主动上前来和她搭话。 正是袁太太。 各寺少卿官职不同。 贺重凌身为大理寺少卿,乃是正四品官职。 但袁大人的光禄寺少卿,只不过是正五品。 因此,这次的宴请,依着品阶,袁大人和袁太太是不够资格参加的。不过,两人是三皇子妃的父母,论这一层,却是够格了。 三皇子最近的境况不太好。 以前虽然他不受宠,但是皇子们有的,他都有。偶尔在某几个方面,他还隐隐有超出旁人的势头。 可是最近皇上不知怎地了,竟是好似要打压他一般,夺了他以前负责的差事,另给他派了不甚重要的事情去做。 正是因了这些诸多缘故,之前袁太太来的时候,那些太太们对她不甚热情。而且有几位甚至还给她摆脸色看。 袁太太身为三皇子妃的母亲,早已习惯了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也习惯了旁人处处礼让三分的境况。 如今乍一被冷落,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不乐意。 之前她还在思量着如何扭转局势,可巧就见端王妃走了进来。 袁太太大喜,十分自然地凑了过去,主动嘘寒问暖。又问元槿近日来可好。 元槿自问自己和袁太太实在算不得熟悉,故而凭着礼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袁太太看元槿肯回答她,愈发地自得起来,又想了好些话来与元槿搭讪。 元槿不胜其烦,终是不肯再忍耐下去了。站起身来脚下一转,就往葛太太那边去了。 今日镇国公府的葛老太君没有来。 陶志忠毕竟是晚辈,老太君年纪大了,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着实没有道理赶来。故而让葛太太前来。 葛太太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足够代表葛家参宴,来“迎接保护河山大胜归来的功臣”。 但是,对着端王妃,再说起那“大胜归来”,大家不免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当年蔺君泓守着西疆的时候,年年捷报频传。 可是自打陶志忠去了后,捷报没有收到,皇上反倒是开始愁起了西疆的安定问题。 大家俱都晓得,陶志忠在那边守着,怕是不太得力。 有位太太看不过去,在元槿耳边轻声说道:“说是接风宴。我看是卸甲宴还差不多。” 她是蔺君泓一位堂叔的儿媳,河阳郡王的妻子。与元槿是平辈。 平日里河阳郡王就对蔺君泓赞不绝口,十分欣赏。他早就看不惯陶志忠了。 郡王妃对陶志忠自然也没甚好印象,自然而然地亲近蔺君泓和元槿。 元槿之前见过郡王妃几次。 虽说是平辈,不过郡王妃的年龄可是足足大了一轮多。所以平日里不曾私下里说过什么话。 她没料到这位婶婶说话这样直爽。不禁笑着低声道:“婶婶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郡王妃知道,元槿这话说得也是十分直接,直截了当地在提醒她隔墙有耳,说话注意点。 郡王妃非但不觉得她唐突,反而愈发觉得这个端王妃有趣。 若是旁人,要么是把话题调转避开,要么就是只微微笑着不肯接话。这样单刀直入地提出来的,倒是真没有。 “怕什么。咱们声音这样低,有谁敢走过来偷听?”郡王妃笑道:“再说了,他姓陶的若是看我不惯,尽管来找我。我是不怕他的。” 河阳郡王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生母的出身低了些,身份比不上定北王尊贵,但河阳郡王到底是今上实打实的皇叔,绝非陶志忠一个将军能够动得了的。 郡王妃说完之后,方觉自己讲的有些不太对。 她说自家的郡王是陶志忠动不了的,那么端王爷呢? 手握实权的端王爷却硬是被陶志忠给顶了去…… 郡王妃忙与元槿说道:“端王妃应当知晓,我不是那个意思。陶将军他——” 越辩解,她越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婶婶不必在意。”元槿道:“我明白。” 虽然原先两个人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这最后几句话,却因没甚实质性的内容而没有将声音放得太低。 因此,郡王妃的那句“陶将军他”就被旁人听了过去。 在元槿跟前提起陶志忠,还能因为什么事情? 有些和蔺君泓不太对盘的人家的太太们,便互相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袁太太几次三番地和元槿搭讪套近乎都没能成功,心里头不免就憋出了怨气。 单凭自己听到的只字片语,袁太太好似悟出了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调整了下面部的表情,与身边的太太不轻不重地说道:“这一次陶将军归来,想必陛下是极其欢喜的。还为他设了这样盛大的宴席。” 那位太太和陶家沾点亲,听闻后附和道:“可不是。陶将军这回可是出尽了风头。想必陶嫔娘娘也是极其欢喜的。” 陶嫔便是陶志忠的妹妹。 如今她是皇上的妃子,虽不是特别得宠,但也颇合皇上眼缘。 袁太太本就没想去和陶嫔有什么牵扯。她见话题要往后宫上转去,当先截断了那位太太的话头,赞道:“听说陶将军治下极强,手段了得。百万大军俱都听他号令,几名副将也是规规矩矩的。这可是当真厉害。” 在场的太太们,俱都是四品以上大员的正妻,哪一个听不出她的话来? 陶志忠的百万大军,那可是原先端王爷的手下。 至于副将…… 之前端王妃的父亲邹大将军,被皇上削权的时候,有两名副将就是被调到了陶志忠的手下。 袁太太这简简单单两句话,虽然是赞了陶志忠,又何尝不是压了端王妃去? 虽然端王爷不是手握实权的大将了,但他身份地位在那里。而且,端王爷的实力不容小觑。 旁人看了看袁太太,终究没敢接话。 就连那位和陶大将军沾亲的太太,亦是没敢继续做声。 袁太太看元槿眼帘低垂没有说话,不由轻嗤了声,暗道端王妃果然太过年少。不过几句话而已,就无从反驳了。 她倒是不惧端王爷。 她们要倚靠的,一向都是皇上。 端王爷又算什么。 其实,元槿倒并非无从反驳。 她只是有些出神罢了。 想到之前郡王妃的那句道歉,再看袁太太她们提起陶志忠时候的赞赏模样,元槿心里忍不住为蔺君泓不平,也为他心酸。 以往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在想,不知道自家夫君披上战甲驰骋沙场的时候,是怎样的模样。 定然比那陶志忠要厉害千百倍、英武千百倍。 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元槿只是那么一想,就不禁为他自豪起来。 即便现在不能再纵横沙场了。可是,当年他做过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效。 西疆终究是安定了许多年。 “袁太太不必客气,也不必向我道歉。”元槿微微笑着,“我不觉得不能再入战场有何不好。抛头颅洒热血纵然气概冲天,但如今在冀都为家人为百姓而奔忙,岂不也是十分值得自豪和骄傲的?” 她一字字铿锵说完后,朝着郡王妃和相熟的几位太太微微颔首,这便出了屋子。 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她一句也不想多听。 那些虚伪的笑容,她也不想再看到。 元槿不愿和那些好事者在一个屋里带着,索性往设宴之处行去。 陶志忠这次来的不算早。 宴席将要开始,他才进入殿中。此时百官早已到齐,只等他和皇上到来,便可开宴了。 说来也“巧”。 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间造成,陶志忠的席位竟是和端王府的隔着中间过道遥遥对着。 元槿真是厌烦了这样的安排。除非是光低着头闷头吃,不然的话,随随便便都能瞧见陶志忠那让人厌烦的笑容。 她虽然掩饰的好,但蔺君泓离她那么近,她心里的不乐意他又如何看不出? 见自家小娘子脸色紧绷半点笑容也不带,虽说看着好似平静无波,但蔺君泓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蔺君泓悄悄探出手去,在桌子下面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不用管他。当那边无人即可。” 元槿一听就知道他明白了她的郁闷之处。 思来想去,她侧首与他说道:“可是影响胃口。” 蔺君泓哑然失笑。 他怎么也没料到,元槿竟然用这么个含蓄的一句来表明自己有多厌恶陶志忠。 自家小妻子和陶志忠没有过半点接触,他是知道的。 他明白,元槿之所以那么讨厌陶志忠,是因为陶志忠背地里做了很多暗害他的事情。 蔺君泓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他用力紧了紧握着元槿的手,含笑道:“无妨。吃不饱的话,回去了我煮给你吃。” 元槿听闻,笑眯了眼,“那好。我要吃你亲手煮的。” “那是自然。只要你能下咽,要我煮多少都可以。” 有了他这话,元槿彻底不担心了。 即便蔺君泓煮一碗白面给她吃呢,也比对着陶志忠吃美味佳肴要来的开心。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冷不防眼前出现了个魁梧的身影,遮去了他们眼前的亮光。 元槿之前只顾着和蔺君泓说话了,没有注意。 蔺君泓一直在机敏地留意着四周的境况,故而一早就已经看到了。 他轻握了下元槿的手,又快速松开。这便对着站在桌前的人淡淡地开了口:“陶大将军这是何意。” 陶志忠端着酒杯,嘿嘿一笑,“王爷不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吗?” 他将手中斟满的酒杯递到了蔺君泓的跟前。 “我是个莽夫,做事不考虑后果,做了不少错事。如今我敬王爷一杯,希望您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蔺君泓眸光一闪,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 而后,他轻轻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着站在前面巍然不动的陶志忠,再看看端坐在椅上的蔺君泓,元槿忽地发现这个场景有些微的眼熟。 在定北王的接风宴上,她也曾经敬过定北王一杯酒。 当时定北王不去接,她的处境何等尴尬。 但是,不等那个局面持续太久,蔺君泓就主动帮了她。 他帮她敬了定北王,化解了她的尴尬,同时,也化解了当时蔺君澜引起的一触即发的矛盾。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依然是接风宴。 依然是敬酒。 只不过,敬酒的人成了陶志忠。而受难为的那个,成了蔺君泓。 依着陶志忠刚才说的那番话,如果蔺君泓接了这杯酒,那么,便等于他原谅了陶志忠。往后再提起当初的那档子事,反倒成了蔺君泓咄咄相逼。 但是,倘若他不接这杯酒,就难免惹人腹诽。 ——人陶大将军都主动过来道歉了,都这样了还不肯喝一杯酒,岂不是太没有容人之量了? 怎么样,都不好。 怎么样,都是蔺君泓处于下风。 毕竟那些好事者们并不知晓蔺君泓当年的难处,只知道陶志忠顶替他成了守护西疆的将军,如此而已。 元槿看着蔺君泓,看着他唇角那抹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笑容,越想,心里越是心疼。 凭什么她家夫君那么好,却要处处受难为? 凭什么那些人恶事做尽,却还硬要装作无事一般? 元槿看着蔺君泓手指微动,生怕他真的接了这杯酒。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把他按住了。而后,她腾地下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接过了酒杯。 “我家王爷酒量不好,饮不得酒。” 元槿轻轻笑着,看着杯中满满的纯酿,说得虽然快,好似在和什么人在争抢着。但是,又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这一杯,我代他干了。旁的事情我管不得,我只代他饮酒而已。” 而后,她再不多言,闷头就喝。大口大口地将整整一杯一气饮尽。 砰地一声响。 空着的酒杯被撂到了桌上。 整个殿内都静寂无声。 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到了陶志忠的身上。 ——素来酒量极浅、一滴酒都不肯多喝的端王妃,亲自接了酒杯饮了酒。 这给足了陶志忠面子,让他无从反驳。 不过,王妃说了,“旁的事情管不得只管饮酒”,那么,“既往不咎”之类的话,端王府是不认的。 最最重要的是,酒量甚好的端王爷,却不接陶志忠的那一杯,在他的面前瞬间变为了“酒量不好饮不得酒”…… 这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蔑视他、贬低他。 直接将他踩踏成了无足轻重的尘埃。 所有人都在看着陶志忠。 众目睽睽之下,陶大将军不负众望。 他有火发不得、有怒无从说起,脸色铁青唇色发白,显然已经难堪到了极点。 78章 陶志忠有火发不出,有怒发不得,直接将脸憋成了猪肝色。望着蔺君泓的时候,眼中的狠戾愈发浓烈。 不过,转瞬间,他已将所有思绪掩去,咧了咧嘴,拊掌大笑。 “端王妃好酒量。在下佩服。佩服!” 蔺君泓拉了元槿坐到他的身边,端坐在位置上,朝陶志忠微微颔首。 “陶将军过奖了。”蔺君泓道:“她的酒量不好。只不过我的更差,所以她就将就这点帮我顶一杯了。” 蔺君泓面上笑得云淡风轻,手下握着元槿的指尖却是微微用力,甚至还冒出了轻微汗意。 ——小丫头酒量这样浅,也不知道喝下酒后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陶志忠听了蔺君泓那句“我的酒量更差”后,差点压不住自己的怒气。 旁的不说,端王爷的酒量,他还是晓得的。 魁梧的身子立在端王府的桌子前,他双眼直直地瞪着蔺君泓,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王妃酒量不好,倒不如你我……” “你和我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了。”蔺君泓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的话,“该说的,刚才那一杯不都已经说完了?” 语毕,蔺君泓朝后面望了眼,“繁武,送大将军回去。” 四卫乃是三品武将,完全够资格参加此次接风宴。四人俱都坐在蔺君泓和元槿身后。 听闻蔺君泓的吩咐后,繁武走上前来,抱拳朝着陶志忠行了一礼,笑眯眯道:“大将军,请吧。” 陶志忠的脸上划过冷笑。 他负手而立,沉声问蔺君泓:“许是太久不曾上战场了。王爷的血性和志气竟是被磨得近乎于无了。” 这样明晃晃的讥讽之言,若是寻常,蔺君泓少不得要讥嘲回去。 不过,转眸望了眼皇帝蔺君淙的神色后,蔺君泓忽地改了主意。 他笑笑,说道:“之前没有成亲,自然打打杀杀畅快淋漓。如今成家之后,我倒是觉得安稳日子愈发难能可贵。” 言语间竟是透露出向往平静安稳生活的意愿。 皇帝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陶志忠复又哈哈大笑。 他还欲再言,却听上座的皇帝淡淡开了口。 “端王妃酒量极浅,这事儿我也知道。既然她替端王喝了这一杯,陶将军也不必再咄咄相逼了。” 旁人的话,陶志忠或许可以不理睬。但是当今圣上也这样说了,他再故作无所谓,那就万万不可了。 陶志忠又在那处站了片刻,最终极轻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众人顿了一顿,宴席上再次热闹欢腾起来。 就好似这事儿是个极小的插曲,不需在意一般。 陶志忠坐在座位上,嘴上带着笑意,眼神却阴沉得可怕。只不过他一直在闷头喝酒,旁人未曾发现。 陶志忠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往皇帝那边看了一眼。 思及此次被召回来的那未可知的缘由,他的嘴角的笑意慢慢凝滞。生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内心的想法,忙抬起酒杯,闷了一口酒。 端王府这边的宴席上,元槿已经无暇去顾及陶志忠的想法了。 刚才一大杯的酒就这么一口气地喝了下去,饶是她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火烧火燎的热气给薰得头晕脑胀。 ——烈酒带来的热气,不是慢慢地往上蒸腾的,而是一下子就灼热了五脏六腑,全身上下好似在沸水中一般滚烫。怎么拼命喝水,脑中那昏昏沉沉的感觉都无法消除。而且,肌肤上的热度亦是越升越高。 元槿发觉自己的思维渐渐涣散,忙靠到了蔺君泓的身上,低声问他要解酒汤喝。 蔺君泓还未吩咐下去,已经有汤水端了来。 元槿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思维转不过来了。 她窝在蔺君泓的怀里,微微侧首望向小宫女,又看向蔺君泓,笑道:“你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我刚说,东西就来了。” 蔺君泓听着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就知道她已经有些醉了。 轻笑着为她捋顺了额边和鬓边的发,蔺君泓问小宫女道:“这是哪里来的?” 小宫女福了一礼,低着头说道:“太妃吩咐的。” “她怎么说?” 小宫女的头低的愈发狠了,半天没有回答。 蔺君泓单指轻叩桌案,颔首道:“太妃定然是说,让端王妃快点醒醒酒,莫要丢了端王府的脸面,是也不是?” 小宫女赶忙道:“太妃也是为了王爷好。” 蔺君泓嗤了一声,一个字儿也懒得多说了,挥挥手让小宫女退了下去。 元槿靠在蔺君泓的胸前,全身冒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眼看着有醒酒汤了,能让自己这难受的感觉消停点了,她忙伸出手去,想要将汤拿过来尽数饮下,也好让自己的身子好过一点。 谁知蔺君泓一把擒住了她伸出去的手腕。 低声和她说了句“再等等”,蔺君泓往后看去,朝繁兴点了下头。 繁兴赶忙端过了那碗醒酒汤,以身形做遮挡,闪去了旁边屋角处。 他仔细辨别许久,又用银针看过。 斟酌良久后,繁兴将汤往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了些许,细细品尝过,这才颔首说道:“王爷放心,可以喝。” 蔺君泓便将元槿扶好,让她倚靠在他的身上。而后他端起碗来,喂着她将里面的汤一点点饮尽。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蔺君泓不为所动,根本就不搭理。 片刻后,旁边那人笑道:“往年的时候还当王爷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如今看来倒是我们误会了。” 这位开口说话的,便是之前在暖阁里与元槿交谈的那位郡王妃。 郡王妃本是好意,想要赞一赞蔺君泓,说他们夫妻俩伉俪情深,惹人羡慕。 谁料旁人听了这话,却不一定和她说出一样的字句来。 袁太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王妃忒得娇气,竟是一杯酒就已经醉了吗?往后王爷少不得要让王妃多加练习。不然的话,参加宫宴的时候可是难办。” 她这话说得好似在情在理,但是配上她那淡漠的表情来,怎么看怎么怪异。 就好似,在刻意讥讽一般。 蔺君泓压根不搭理她。 端王爷的全副心思都凝在了小妻子的身上,让她喝完了醒酒汤,又给她顺了会儿背。看她潮红的脸色和缓点了,这才暗松口气。 自始至终,蔺君泓都没有看袁太太一眼,好似刚才袁太太那话仿若空气一般,根本引不起人的注意来。 袁太太的一句话像是轻飘飘地砸在了棉花上一般,没有激起任何的水花。非但没引起端王爷的任何注意,反倒引来了旁人促狭的目光和轻视的窃窃私语。 袁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绞着手里的帕子恨恨的发泄着,借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葛太太之前在暖阁里就目睹了袁太太和元槿交锋的那一幕。 那时候葛太太错过了时机没能出言相帮,这一次却不会再错过去了。 眼见元槿那般小夫妻俩愈发恩爱起来,葛太太便与自己下首的袁太太说道:“您这可是多虑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十分和善的。既是知晓了端王妃不胜酒力,即便是宫宴,也断然不会硬逼了她去饮酒。那般不入流的劝酒之事,断然不会出现。” 她这几句说得话里有话,声音又是不大不小,看似在耳语,实则很多人都能听得到。 这一回,不只是袁太太的脸色又青又红十分好看,就连不远处的陶志忠也面色变化迅速,十分精彩。 皇后和上座的皇帝自然也隐约听到了。 只不过葛太太明着暗着都在赞扬他们,帝后二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便与身边的人继续笑谈着,只当是没有听闻。 袁太太见状,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当初陛下虽不是太看重三皇子,却多有维护。也未曾落了她的面子。 如今看她遭遇的这个情形,皇上倒是不似以往那般和善地对待三皇子了。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袁太太心里暗自思量着,又不住暗自庆幸。 幸好之前自己答应了萧以霜的那个请求,不然的话,怕是不好扳回这一局。 若是萧以霜能够成事,往后大家互相照应着,倒是着实不错。 袁太太心下稍定,这边不再纠结之前的事情,转而暗自思量起之后的打算来。 酒过三巡,大家俱都微醺。 端王府这边倒是和众人不同,反而澄明一片。 ——因了元槿之前的维护,后面也没了人来劝蔺君泓饮酒。他就乐得自在,全力照顾自己的小妻子。 元槿喝了那一碗醒酒汤后,又吃了繁兴送过来的几粒醒酒丸。而后又有蔺君泓小心翼翼的按揉穴道,已经清醒了许多。 不过,她懒得和酒席上的人虚与委蛇。索性听了蔺君泓的轻声建议,继续靠在他的怀里装晕。 旁人不住地劝酒吃酒。 他们夫妻俩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依偎在一起悄声说着话。 不多时,敬酒劝酒声渐渐止歇。 眼看着宴席到了末尾,先前许久不发一言的皇帝突然开了口,将陶志忠叫到了跟前。 因着这是陶志忠的接风宴,所有人都明白,这时候怕是就能知晓皇上急召陶将军回来的缘由了。 毕竟是宴席上,大家想当然地以为,陶大将军怕是要受到表彰了。 谁知蔺君淙淡淡地说了句“陶将军辛苦了”后,却是问道:“不过,这几次西疆战事境况不容乐观,屡屡出现失误。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责问的话乍一出来,现场气氛顿时变了。 空气中好似开始凝聚起清冷之气,将先前的欢快与和乐慢慢驱逐出去。 不只是陶志忠,其他人也因为这气氛的陡然转变而有些无法适应。 “陛下无需担忧。”陶志忠大跨着步子走上前去,镇定自若地朝着蔺君淙一抱拳,“不过是暂时处于下风而已,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扭转战局。” 听他这样说,蔺君淙的脸色这才和缓了点。 “当真如此?” “正是如此。”陶志忠信誓旦旦地说道:“臣心中自有衡量。” “嗯。能做到就好。” 皇帝点了点头,语气沉沉地道:“若你口出妄言无法做到,下次归冀都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在殿中不住回响,惊得每个人都不由得凝神细听。 帝王之威尽显。 “臣,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陶志忠撩了袍子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连磕三个响头。 皇帝让他起身,他却不肯。反而垂着头,一脸歉然地说道:“臣,咳有一事请求陛下应允。” 蔺君淙似是已经相信了他的保证,语气比之前责问他的时候好了些许,“你且说说看。” “臣去了西疆之后,才发现自己对西疆之事并不甚了解。臣求陛下应允,让臣在冀都的日子里可以去拜访端王爷,请教王爷相关之事。” 听了他这番话后,蔺君淙沉默了许久。 跪在下方的陶志忠亦是静默。 陶志忠细辨着周围的一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再和皇帝请求一次,想着这一次皇帝应当会松口答应,谁知不远处的端王爷已经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不是我不想帮助陶将军,而是无能为力。” 听了蔺君泓这话,皇帝蔺君淙挑眉看了过去。 陶志忠垂首冷笑了下,抬起头来,面容诚恳地转向端王府的位置,说道:“王爷在西疆多年,对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如今怎的竟说自己完全不知?若是王爷不肯告与我知,尽管直说便是。何苦用这样的借口来敷衍我?要知道,我也是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浴血奋战的将士!” 到了后来,他的声音十分怆然,显然是悲苦无比。好似蔺君泓那般敷衍了事,让他极其沉痛一般。 蔺君泓一手揽着元槿,一手随意地轻转着玉笛,笑道:“陶将军着实太高估我了。如今我的最大目标,便是和王妃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早已将往年的事情尽数抛却。” “端王这话听着不像话。”端坐上位的蔺君淙开了口,摇头道:“你在那边那么多年,敢情一下子就能全忘光了?” 他的这个问话,蔺君泓早已料到。 蔺君淙那样多疑的人,怎会因为他的两三句话而放松警惕? 蔺君泓笑道:“皇上太高估我了。” 他将玉笛搁置在桌案上,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小妻子扶正了些,让她在他怀里靠的更舒服了些,这才抬起头来与蔺君淙继续说道:“在西疆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想着战事,自然能够全面了解。到了这里,我日日夜夜操心的,另有其事,又怎能记得住当年的那许多细节来?更何况,战事变幻多端,时局亦是不停在变动。单凭我往日的那些许经验来教予陶将军,倒是纸上谈兵了。万万不可为之。” 他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旁的不说,单就经历过那场地动的在场众人来说,就都同意他的这个观点。 ——不过短短几个月,繁华的京城已然陨落。 而他们,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辗转来到了这冀都之中。 世事变化,当真是人力难以控制。 谁说原先的东西现在用上就是合适的? 不少人低语着,开始为蔺君泓这话而不住颔首。 陶志忠哼道:“照着端王爷这话,那么以往的那些兵书典籍岂不是全没了用处?” 蔺君泓好似没有发觉他的步步紧逼一般,依然是那般懒懒的语气开了口,“莫不是陶大将军觉得我的水平已经足够高,以至于可以写兵书来指点旁人了?” 这话将陶志忠堵得哑口无言。 若说是,那么以蔺君泓这么高的水平,不亲自去领兵打仗着实是浪费了。 若说不是…… 陶志忠倒是砸了自己的脚了。岂不是和他之前非要让蔺君泓指点的那番话自相矛盾? 陶志忠心念电转地想着对策。 上座的蔺君淙,则是在暗暗沉吟着。 蔺君泓不着痕迹地细看了下蔺君淙的神色,说道:“说起来,陶将军去往西疆也有很长一段时日了。若是用心的话,应当已经能够全面了解那里的情形。若陶大将军至今还未摸透的话……”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陶志忠,淡淡一笑,“陛下倒是可以考虑换将了。” 陶志忠因了这话而骤然发怒。猛地站起身来,朝着端王府的座位猛走两步,“你——” 刚刚说出口一个字,还未接下去,蔺君淙的冷喝声已然传来:“端王不过是说出自己想法罢了。陶将军何必如此激动。况且,端王一向有话直说,你倒不必太过在意。” 蔺君淙这话看似说的平静无常,但是了解他的人都多了个心眼儿,细细琢磨了下。 乍看之下倒是没什么,好似他对蔺君泓和陶志忠的态度都一样。但是细细一思量,可就不一样了。 皇帝形容端王爷的时候,没有说“口无遮拦”之类的话,而是用的“有话直说”。反倒是对着陶志忠的时候,说陶志忠“不必在意”。 两相比较下,皇帝显然是信了端王爷多一些。 众人心下明了后,心中一片敞亮。待到皇上吩咐宴席继续的时候,大家的态度也已然明了起来。 对待蔺君泓,自然如以往一样尊敬。 但是对待陶志忠,便没有之前那么热忱了。 陶志忠隐隐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 他回到座位上后,冷冷地看着端王府那边,拿起酒杯来,猛地喝了一口酒,又重重地把杯子砸到了桌上。 毕竟是在宴席上,四周环境纷杂。而且,有帝后在场,再怎么也不能太过分。 陶志忠闹出的声响不算太小,却也不算大。 除了他旁边的人外,也只有蔺君泓这般耳力甚好的人能听到。 元槿未曾发觉到陶志忠的怒意。不过,之前三方的暗流汹涌,她已然感受到了。 继续好似半醉半醒地依偎在蔺君泓的怀里,元槿低声问他:“陶将军和皇上,是真是假?” 她虽未明说,但蔺君泓明白她的意思。 元槿问的是,陶志忠和皇帝之前的那一番对话,说出来的到底是双方的心底话,还是说,陶志忠不过是配合着皇帝来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套出蔺君泓的话来。 蔺君泓笑道:“我哪里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有通天的手段,他也没法知晓蔺君淙在四下里无人的时候,到底和陶志忠悄悄说了哪些话。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因为地动前后的一系列事情,蔺君淙对他的戒心越来越重了。 不管陶志忠和蔺君淙之前有没有套好话。蔺君淙之前那一番言行,不只是在敲打陶志忠,连带着也在敲打他。 瞧着刚才的形势,应当是他较为有利。 不过,即便已然解除了些许的危机,但是往后会如何,还不得而知。 他还需得继续提防着些。 思及此,蔺君泓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 那个老太医……应当快有消息了罢。 他正兀自思量着,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个惊喜的声音。 袁太太走出了宴席,拉着三皇子妃向前,对着帝后行过礼后,袁太太笑着看了眼三皇子妃,说道:“今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孩子们就准备了个节目来助兴。原先想着早一些告诉陛下,谁料跳舞的姑娘那边出了点岔子,刚刚才赶过来。” 她说的是“刚得知了个好消息”,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都晓得,她怕是早就安排好了,只不过可能因为之前的一些变故,这个时候才能说出来。 不过,大家倒是真的被她这番话搅得起了些兴致。 究竟是什么样的节目,能让三皇子妃的母亲到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 眼看着就要散席了,还非要说出来不可。 帝后两人亦是有了兴趣。 蔺君淙当即说道:“好。朕姑且看上一看。” 三皇子妃显然松了口气,朝着袁太太感激地笑笑。 袁太□□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便朝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 悠扬婉转的乐曲声响起。 随着几声琴弦的快速拨动,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殿中。 少女身材窈窕,着一身轻薄红色纱衣,赤足旋转着舞入屋内。 双脚踏进屋子中央的刹那,萧声骤然吹起。 她脚步忽地一顿,旋转停止,双手轻扬,缓缓舞动。 少女舞姿曼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面上覆着薄纱,将容貌尽数遮去。 尖尖的下巴若隐若现,偶尔可见到白皙细嫩的肌肤,更是引人遐想。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静看着。静等面纱被揭开的一刹那。 就在大家都紧盯着那娇柔的身段时,突然,鼓点响起。 急促的鼓点步步紧逼。 少女的脚步愈发急促。 她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眼看着到了再无前路的时候,脚步一滞,竟是直直前跌。 谁能忍心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跌倒在地? 场内有惯常怜香惜玉者,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扶她一把。 不过,已经有大手这样做了。 蔺君淙猛地站起身来,不顾肿胀的脚,往前迈了一步,扶住少女盈盈的腰肢。 他大掌托住她的刹那,少女浑身一颤,目光盈盈地看了过来。 蔺君淙忍不住抬手将她的面纱轻轻揭开,入眼便是熟悉的面容。 萧以霜。 不过,此时的萧以霜,和以往不同。 以往的她,是清冷的,是高华的,是气度无双的。 此时的她,却是娇媚的,是妖艳的。目光闪着盈盈波光,诱人跌入万丈深渊。 萧以霜看到了蔺君淙迷恋的目光。 她咬了咬红艳的唇,娇羞地唤了声“皇上”。 看到萧以霜对着帝王羞涩一笑,听了她这声轻唤,所有人都瞬间回过神来。 众人望向蔺君淙,见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萧以霜,眼神仿若饿狼一般闪着欲.望的光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情此景下,细细一想,有些人慢慢反应过来。 之前袁太太说什么“出了岔子耽搁了些时候”,分明就是句推辞罢了。 她们怕是早就打算的这个时候来“助兴”。 ——如今宴席将到末尾,酒足饭饱。宾客即将散去,皇上将要回到后宫之中。 对着这么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很多事情就也顺理成章了。 许多人对于袁太太她们的这个做法都十分不耻。但,看不上归看不上,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这个时机,都是掌握得太好了。 而且,那个美人儿,也真是选的太妙了。 这样妖冶的萧以霜,和平时的萧以霜,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人忍不住想要“了解”她更多。 美人在怀,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蔺君淙到底还顾及着百官在场,没有立刻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不过,他立刻吩咐了身边的公公,让人将萧以霜带到了后面去。随即,他在宫人的搀扶下,也慢慢往回折转。 皇帝走后,皇后和太子也陆续离开。 至于太子妃,因着身子的关系,一直未曾到场。 他们走后,众人便慢慢散去。 元槿和蔺君泓自打萧以霜跳舞出现开始,就没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过。 蔺君泓觉得元槿吃的太少,趁着周围安静只有音乐声,就一直在喂元槿吃东西。 当音乐声止歇的时候,元槿也刚好吃饱了。 总的来说,端王爷还是十分欣赏这段舞蹈的。 刚才周围太过吵闹,元槿心烦意乱吃不下东西。 幸好有这段舞蹈带来的音乐,自家小娘子方才肯张了口。 端王爷对此十分满意。 因此,在众人都在喝彩的时候,他也很是捧场地拍了两下手。 蔺君淙的急色样子,蔺君泓压根懒得搭理。 他给元槿理了理依偎着的时候蹭乱的衣衫,又给她细细擦拭了唇角,宴席就也彻底散场了。 有同僚借机来寻蔺君泓,有要事相商。 蔺君泓就留了繁盛守在元槿身边护着,这便去和同僚去了远处商议事务。 元槿之前虽然饮了醒酒汤,但是身子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就在这处静静等他。 谁料刚过了一盏茶时间,繁盛就在旁急急说道:“王妃,太妃来了。” 元槿怔了下,顺着繁盛的示意看过去,便见徐太妃正带着宫人往这里行来。 走到离院级你约莫有一丈远的时候,徐太妃将身边的人尽数遣退,而后独自前行,走到了元槿的身边。 元槿记得刚才徐太妃让人送来醒酒汤一事,故而当先行了礼,说道:“谢过太妃之前的相帮。” 她知道,徐太妃听了她这么说,一定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只是,出乎元槿的意料,徐太妃的神色非但没有半分的松动,反而比刚才刚过来的时候还要愤愤然。 “你也太过不懂事了。怎么能那样对待陶将军。” 元槿没料到她提起这个,不由沉默。 徐太妃看她不辩解,只当她是心里愧疚了,继续说道:“这样当众给陶志忠难堪,你以为小幺就能得了好处去?错!这样一来,只会让陶志忠与他更加地敌对、往后两个人更加地水火不容。你那样冲动,当真是得不偿失。一酒泯恩仇,小幺喝过之后,就也没什么了。” 元槿本就饮了酒头发痛,之前有蔺君泓温柔地帮她按揉,所以感觉不大。 如今被夜晚的凉风一吹,再听了徐太妃的一长串念叨后,她只觉得太阳穴那里一阵阵地抽疼,难以忍受。 心烦气躁下,语气就有些不善。 “太妃只顾及旁人会不会和王爷敌对。那么太妃有没有想过,一再地退让,只会让旁人觉得王爷软弱可欺,往后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过来?” 旁的不说,单看陶志忠的态度,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蔺君泓可是堂堂正正的王爷,今上的亲弟弟。 陶志忠不过是个寻常武将罢了。不过官职高了些,竟然敢上前来和端王叫板…… 若真的如了陶志忠的意,让蔺君泓真接了那杯酒,往后蔺君泓的颜面何在? 而且,这一次退缩了,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会不会更甚、更加地得寸进尺?! 徐太妃拧眉恼道:“陶志忠可是皇上亲自派了去接替小幺守护西疆之人。他既是皇上的人,多少也要给他些颜面。你,太过任性了!” 元槿听了这话,到底是按捺不住了,“认真说起来,陶将军这样欺侮到王爷头上来,还要拜太妃和长公主所赐。” 若不是她们设局让蔺君泓交出兵权、让陶志忠堂而皇之地顶替了他,陶志忠哪儿来的这个胆子来和端王爷叫板! 徐太妃显然没料到元槿私下里居然敢这样驳斥她。 她当即怒了,开口呵斥道:“你懂什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不清局势只求一时意气。竟然还和我来讲道理?太过荒谬!” “我懂了。原来,太妃为了所谓的‘局势’,就可以让王爷丢弃所有来达成你们的心愿。甚至于,不惜让他抛下自己的自尊。” 元槿慢慢地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低垂着眉眼,一字一字重重地开了口。 “可是,你们不在乎他的颜面、他的感受,我在乎。就算是任性,我也要想要护着他、守着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开开心心的。所以,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徐太妃眉心拧得愈发紧了。她正欲再训斥,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嗤。 抬眼望过去后,她心中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后觉这样不妥,到底是止了步子,镇定地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蔺君泓缓步而行,走到元槿身侧。 他淡淡扫了徐太妃一眼,而后视线掠过了她,停在了元槿的身上。 “不舒服了?”蔺君泓轻声说着,一把将元槿揽在怀里,“我们走。” “慢着!”一声厉喝止住了两人前进的步子。 徐太妃几步走到两人身前,神色淡漠地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先前我和她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些。” 蔺君泓给元槿整理着被风吹散了的鬓发,头也不抬。 徐太妃见状,更为恼怒,语气又更为严厉了些,“你们两个人,太过任性了。长此以往,势必要惹了陛下不快。往后再不知收敛,少不得要惹祸上身!” “祸不祸的,我不想管,我也懒得管。”蔺君泓懒懒地扯了扯唇角,“我们夫妻俩共同进退,她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自有我和她一起担着,与太妃又有何关系?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我是你娘!”徐太妃气道:“我若不再多管管,你们两个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我娘。” 蔺君泓将那两个字慢慢念了一遍。 简短的两个字,从唇齿间划过,带出无限的苦涩。 只是,这苦涩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被女孩儿关切而温柔的眼神给冲淡了。 蔺君泓心下一暖,紧紧握住了元槿的手。 “我只知道,这世上,最心疼我的,不是太妃,而是我家娘子。最理解我的,也不是太妃,而是我家娘子。” 少年伸出五指,和女孩儿的五指相互交叠,紧紧缠绕。 十指相扣,温柔缱绻,情意深浓。 “所以,还请太妃不要再来打扰她了。您不在意的,对我来说,却是至为重要。您不稀罕她对我好,您能将她的好心随意丢弃,可我舍不得。我最在乎的,就是她对我的这番情意。哪怕少上一丁半点儿,都不行。” 79|.9.新|章 徐太妃万万没料到蔺君泓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紧走两步逼近二人面前,恨声道:“年轻人莫要气势太盛。须知世事难料。如今看似鼎盛,往后却是未必。” “太妃说得好。”蔺君泓颔首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您。您也莫要太过气盛。往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得到呢?” 语毕,蔺君泓不再去看徐太妃那难看的脸色,搂着元槿径直离去。 萧以霜凭借着接风宴上的那一跳,迅速夺得了帝王的宠爱。 自那日起,元槿便时不时地听到有关萧以霜的各种消息。 ——萧姑娘得了皇上宠幸。 ——萧姑娘被皇上封为了才人。 ——萧才人被封了嫔,赐号“兰”,乃取“空谷幽兰”之意。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元槿正和女孩儿们凑在端王府里一起吃茶。 天气已然转凉,不热不冷,正是相聚的好时光。 大家就凑了个都有空闲的时间,约在了一起,到端王府来小聚。 正是秋闱开考的时日,邹元钧去参加考试了,自是不能和大家凑在一起。 反倒是邹元钦和高文恒,因着清远书院放了一日的假期,故而得闲来参加这个临时的茶话会。 今日恰逢蔺君泓休沐。 邹元钦一进王府,就被他给叫到了书房去。美其名曰,看看邹公子的学业近况。 对此,顾青言颇不以为然。 “他关心邹元钦的课业?我可不信。”顾青言抓着一把花生米,抛来抛去地接着吃,“我倒是听说,前些日子河阳郡王妃求到了端王爷的跟前,说是要给她的小妹妹求门亲事。不知道和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顾青言边说着,边斜着眼往元槿这边瞟。 一看二看的,花生米就没接着。接连好几个都接了个空,啪啦啪啦砸了脸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元槿瞧着他砸得狠了吃痛叫出声来,方才笑眯眯地开了口:“不知道顾公子说起那位县主来,和我又有何关系?” 顾青言心说王妃您就装傻吧。凭您那心思,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死命矜着半晌不回话。 旁边许林广看不过去了,一手支颐一手转着跟前的杯子,说道:“邹元钦学识好气度好,被人瞧上也是难免。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和河阳郡王那边,怕是要亲上加亲了。” 河阳郡王的父亲是蔺君泓的堂叔,两人本就是关系有些远的堂兄弟。 如今若是那事儿能成,这河阳郡王府与端王府,倒是更为亲近了。 元槿想了想,说道:“亲上加亲倒是没什么。都城本就这么大,谁家和谁家没个关系在?人好就成。” 她知晓蔺君泓绝对不会坑了邹家。 虽然蔺君泓没和她商量过这事儿,但看今日蔺君泓将邹元钦叫去,显然是对那位姑娘的人品有了一定的了解,觉得对方还可以,这才问问邹元钦的意思。 若她没估计错的话,凭着自家相公内心掩藏的极深的八卦因子,这回很有可能是先探探话,问问哥哥是怎么认识那位平鄠县主的。 若是知晓其中没有某些“有心人”插手的痕迹,想必端王爷才会认认真真地开始考虑此事。 顾青言听了元槿的回话,将手里的半把花生米一口气全塞在了嘴里。狠命嚼了半天全吃光了,这便凑到元槿跟前,手肘支在石桌上,问道:“人好就成?不需要相看相看?” 他说的“相看”,便是指的让邹元钦自己去瞧一瞧,看看能不能对上眼。 元槿哭笑不得。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相看什么? 如果哥哥和那位沈姑娘的相遇真的有什么人在刻意为之,莫说是相看了,便是第二回见面,都要尽量避开。 ——她不知道蔺君泓最近暗中在忙什么。但是她很肯定,蔺君泓在悄悄谋划一些事情。 她记住了爹爹临走前和她说的话。 小事上,什么都顺着她,可以。 大事上,她不能阻了蔺君泓前进的脚步。 因此,不该她知晓的,她就一个字也不多问。 这段时间蔺君泓的防范之心也尤其得重。特别是在太子府和三皇子府的动作越来越大之后。 元槿正琢磨着怎么接顾青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呢,许林广已经敲着桌子斜睨了过去。 “你当人人都和你似的?还相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适就定下来,不合适便散。就这么简单。” 顾青言把手凑到许林广的跟前拍了拍。 花生皮的碎末轻轻飘起,在空中散开来。 许林广赶忙站起来后退了半步避开。 “就兴你自己要求高,不准旁人找到合心意的?”顾青言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哼笑道:“人邹元钦哪点儿比你差了?” 他们几个人,都是不肯认输的性子。一早就和家里人说过,他们的亲事,需得自己点了头才行。 只不过原先只是说说罢了。 而后看到端王爷和端王妃感情甚笃,小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哥儿几个这才真正坚定下来这个信念。 ——老大难蔺君泓都娶到合心意的媳妇儿了,他们几个还愁娶不到人? 许林广拂了拂身上沾染上的那点儿碎末,拧眉说道:“不是差不差的问题。是那小子根本就没开窍。” 对于邹元钦,许林广他们哥儿几个也是服了。 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根本连个正眼都不瞧那些姑娘们。 他们几个好歹还会留意下有没有合心意的。 邹元钦是连一眼都不多看。 就跟他那个死板大哥一个德行。 想到邹元钧,许林广倒是记起来一件事,转身走到元槿另一边,拽了把椅子到她跟前坐着,问道:“槿儿和我娘谈得怎么样了?” 他说的谈起的这件事情,便是邹元钧和许林雅的亲事。 许林广虽然能在自己的亲事上争取个主动权,但是对于妹妹的亲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却是无权置喙。 他是很看好邹元钧的。 有这么个沉稳干练的妹夫,不只是能够放心将妹妹交给他那么简单,对于许家来说,也是个极其大的助力。 若他没看错的话,这次的解元,怕是非邹元钧莫属。 不只是他这么想。 他悄悄问过顾青言和莫书涵。 顾阁老,还有前科状元莫大少爷,都这样以为。 邹元钧的前途一片大好,而且,他还是槿儿的嫡亲哥哥,人品信得过。许林广怎么都觉得这门亲事不可错过。 所以,他来问了元槿。毕竟元槿是他的好友。对着母亲不好开口问起的话,对着好友却没甚顾忌。 元槿没料到许林广会问起她这件事儿来。 邹家如今没有女性长辈。虽说她是妹妹,不过她已经嫁为人.妻。所以许太太就也不走寻常路,没和旁人转弯抹角地谈起来这个,而是直接寻了她来商议。 元槿刚要和许林广说起一二,旁边的顾青言掩唇轻咳了声,朝他们两个使了个眼色。 元槿和许林广望过去,这才发现女孩儿们在朝这边行来,其中就有许林雅。 两人忙住了口止了这个话题。 许林雅、贺重珊还有葛雨薇三个每人端了一个碟子往这边走。 葛雨薇边行边道:“来来来,都看看我们的手艺,瞧瞧有没有进步。” 她朝着元槿扬了扬下巴,笑道:“我觉得我这次可是要赶上你的水平了。” 三个人的盘子里,装的都是她们自己切好的水果。 不只是切,就连摆盘,也是她们亲自动手弄的。 之前三人见过元槿做的水果盘,觉得十分精致,就和元槿讨教了下其中的诀窍。如今来了端王府,恰好府里有许多新鲜的水果,女孩儿们就来了兴致,想要亲自试一试。 元槿特意让人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让她们三人自由发挥。她自己没有动手,就在院子里和少年们聊天静等。 听闻葛雨薇的话后,走在最后头的贺重珊哼道:“瘸子你少得意。就你自己这么以为。” 她把手中的盘子举高了点,与元槿道:“我倒是觉得我的比较好。” “疯婆子一个,啧啧。”葛雨薇在旁不屑地嗤了声,“也就你自己觉得你的最好。” 贺重珊恼了,转头和她争了几句。 两人吵吵闹闹地朝着这边行来,又让元槿做评判。 元槿绷着脸说道:“我倒是觉得,许姐姐的比较好。” 许林雅难得地挑衅着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最起码火气没那么浓,吃起来舒心。” 这回葛雨薇先不乐意了。 她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搁,托着腮,意有所指地幽幽然叹道:“女大不中留啊。这小雅以前多么温顺的女孩儿啊,现在胳膊肘都能拐到南天门了。槿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林雅腾地一下红了脸,讷讷不能言。 许太太中意邹元钧的事情,在好友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葛雨薇这样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 元槿瞥了眼在旁拧着眉的许林广,笑了笑,上前挽着许林雅的手臂,说道:“许姐姐如今向着我,往后更会向着我。你能耐我们如何?” 许林广听了她这话,稍稍琢磨后,眼睛一亮。 元槿这态度,分明是说事情已然不会再有变数了。 他仿若吃了定心丸,终是安心下来。 葛雨薇本也是开玩笑,闻言更是面露愁苦,侧头望向贺重珊,准备和贺重珊一起谴责这两个人。 谁知刚刚转过头去,葛雨薇忽然发觉不好,忙叫了声:“你小心!” 话没说完,贺重珊身上就被撞了下。然后手里端着的水果哗啦啦尽数倒了出来。 贺重珊先是愣了下,而后大怒。 她本就不是爱忍气吞声的性子,如今自己好不容易精心准备、好不容易切出来摆放整齐的东西被人给撞翻了,哪里还忍得住? 贺重珊看也不看来人,直接伸手推了一把,气道:“你是怎么看路的!嗯?我为了弄这么一盘东西,花费了多少心思你知道吗?你是怎么看路的!” 虽说她不爱把气闷在心里,不过,她也不习惯于得理不饶人。 一般来说,火气发出来后,她的气就消了大半。只要对方道个歉,就也罢了。 谁知她说了半天后,对方居然一声不吭,只低着头看着那些东西,不言语。 没听到道歉,贺重珊的火气就有些压不住了。 虽没看清对方是谁,不过,端王爷不在这里,这又不是她哥哥。贺重珊也没甚可惧的,劈头盖脸地将对方训斥了番。 这边的动静颇大,惊动了已经在桌边的少年少女们。 大家一看情势不对,赶忙都跑了过来,立在两个人的中间,不住劝阻。 贺重珊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高文恒。 虽然她见过元槿的这个表哥无数回,但是两个人真正的接触却少之又少。 如今看到是个自己不甚熟悉的人,而且还是个印象不错的特别文雅的少年,贺重珊也有些讪讪,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谁料就在她准备与对方和解的时候,高文恒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这东西做起来麻烦吗?” 贺重珊的火气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不麻烦我生气做什么?你以为不费力气就能整出这么一大盘子来?”她看着对方那一脸无辜的模样,恼道:“麻烦吗……你自己做做不就知道容易不容易了!” 高文恒似是悟了,重重点点头,转身就要走,顾青言和许林广拦都没能拦住。 贺重珊气道:“你回来!” 高文恒顿足,回头,一脸茫然。 贺重珊双手环胸抱着,哼道:“你有没有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原本是打算着,如果高文恒说句对不起,她就把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话。 不过看他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满脸的歉然是实打实的,贺重珊就没继续咄咄相逼,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吧,眼不见心不烦。而后她拉着女孩儿们去到石桌边去享用食物去了。 元槿她们生怕贺重珊再气闷,哄着她说她摆放的是最漂亮的。 虽然知道大家是在安慰自己,但贺重珊听了后心情愉悦了不少,就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谁料小半个时辰后,高文恒又兴冲冲地来寻女孩儿们。而且,他的手里多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刚才实在是太抱歉了。你看看,这些行不行。”高文恒把盘子搁到石桌上,搓了搓手,白皙的面上有着淡淡的绯色,“我、我做的怕是不太和你的意。” 贺重珊怔怔地看着他手里那一盘,有些回不过神来。 高文恒看她不说话,于是愈发歉然,说道:“我刚才看了很久,约莫记得你是用了这些果子,印象里你把它们大概是切成了这个模样。但是又不太肯定。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够不够赔礼道歉的。你、你将就着用,好不好?” 少年说着话的时候,神态小心翼翼,眼中满是忐忑不安。被贺重珊抬头看了一眼后,他又紧张得低下了头。 贺重珊看着盘子里的水果,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高文恒点点头,“我是真的很抱歉。想着自己做的,才能表现出歉意。只不过没料到这个那么难弄,我花费了这些时间,也只能弄成这般模样了。” 虽然说是“只能弄成这般模样”,但这些水果显然都是花费了心思的。 每种果子的大小近乎一样,摆放的时候,每个之间的间隔也力求相同。很明显,做这些的人在切每一刀、摆放每一个的时候,都是十分的认真。 听着他的道歉声,再看着这诚意十足的一盘水果,贺重珊不由得又多看了高文恒几眼。 高文恒愈发局促不安起来,不时地小心看着她的脸色。 贺重珊最终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说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走吧。” 高文恒轻声问道:“你不生气了?” 贺重珊斜睨着他,“我像是会生气的人吗?” 她这话问的,就连这几个好友都看不过去了。 高文恒为什么对着她的时候那么小心?还不是刚才被她连番的发火给吓到了…… 元槿朝高文恒道:“表哥不用紧张。贺姐姐说过‘算了’,那就是没事了。” “没错。”葛雨薇朝高文恒点了点头,说道:“高公子不必担心,她啊,就是个炮仗,火气发完了就没事了。你不用太过在意。” 高文恒点点头,这才磨磨蹭蹭走了,又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好似生怕贺重珊再发火一般。 贺重珊重重地冷笑了声。 高文恒忙加快步子,赶紧跑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许林雅忍俊不禁,和元槿道:“这位高公子,倒是蛮有趣的。” “是在。脾气好的没话说,做事也很认真。”葛雨薇随口接道:“比起某些人来要好多了。” 贺重珊依着和她顶嘴的习惯,刚要说一句“那某些人到底是谁”,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穆效去了战场上,偏偏是在陶志忠的手下做事。 陶志忠如今回来了,也不知道穆效在那里是个什么境况。 葛雨薇在走之前一句准确的话都没给穆效,不过,她对穆效的担忧,是绝对不会比其他人要少的。 贺重珊终是把刚才的那句话给咽了回去,顿了顿,说道:“那姓高的有什么好?毛毛躁躁的,撞了人不说,还把我盘子给撞翻了。” 说着,她又扒拉了下高文恒送来的果盘。口中那般不屑,心里暗暗却道,还算他有心。 元槿看她神色,知晓她早就不在意之前的事情了,顺势说道:“贺姐姐这样嫌弃他,我可不依。表哥为了做这一盘东西,可是费了我们家不少东西。浪费那么多还得不到你一句谅解,我的心里啊……” “你这心里啊,还指不定多么开心呢!”贺重珊用钎子插了块水果,适时地塞进了元槿的口中,刚好把她后面的话堵住了。 元槿嚼着水果不能说话,瞪大眼睛怒视她。 贺重珊哈哈大笑。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揭过去了。 到了午膳的时候,女孩儿们就听到了萧以霜被封为“兰嫔”的消息。 事情是莫书涵说出来的。 他在翰林院任职,知晓的事情比较多。偏偏莫书涵为人比较耿直,对着朋友们掏心掏肺的,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和他“说话”。 每当少年少女们没法从蔺君泓和贺重凌的口中套出话来,自家大人们也不肯透露消息的时候,几个人就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莫书涵。 而后他们就会使了百般的手段把莫书涵从翰林院给揪出来,把他团团围住,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从他这里得知最新消息。 封嫔的消息就这么被莫书涵顺口一溜给溜了出来。 所有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都有些缓不过劲儿。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许林雅。 “她倒是极有手段。”许林雅唇角难得地挂起了冷笑,说道:“原先倒是我小看了她。” 许林雅性子温顺,但是,最看不惯那些弄虚作假之辈。 对于萧以霜这样平日里装得至为清高,一转眼,却能为了求得上位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和身子来讨好皇帝的行径,她是极其看不上的。 葛雨薇说道:“那有什么。以前她在的时候,为了争夺那第一才女的称号,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事情。只不过你心善,看不出罢了。” 若非萧以霜刻意经营,其实那“第一才女”的称号本该许林雅得了去。 不过许林雅为人低调内敛,从不争抢什么,这才让萧以霜得逞。 许林雅没有否认葛雨薇的说法,颔首道:“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当年的时候我就该争上一争。即便不能成功,也决不能让她得手的那么顺利。” 贺重珊笑着推了她一把,道:“省省吧你。整天就知道读书的书呆子,还和她争。不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下就不错了。” 大家把萧以霜的现状当成了个笑话来听,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事儿说了两三句后,就都抛诸脑后,不再提起。 不多时,有随从来寻元槿,说是外头有位大人来寻王妃。 元槿没有多想,和友人们说了一声后,就转出了屋子。 平日的时候,时常有人来寻蔺君泓。 元槿知晓蔺君泓不喜人打扰,就让门房的人能推的全推了。推不掉的,她先来招待。倘若察觉到对方真是有事来寻蔺君泓的,这才安排对方和蔺君泓的会面。 倒不是她非要多此一举。而是自打陶志忠和蔺君泓在接风宴上那么堂而皇之地对仗之后,就有一些好事者不时地打着有事的旗号来探消息。 她不愿蔺君泓受到这样的难为。索性由她来见。毕竟她身为女子,说起拒绝的话来更为容易简便。 元槿这样的做法,帮蔺君泓解决了不少的麻烦。 蔺君泓心中有数,没有和她当面道谢过,只将她的好默默记在心里,想着往后待她更好些才行。 如今元槿听闻家中随从来唤她,只当对方是个推不掉、不得不见的客人,故而过去的时候,神色十分疏离且淡漠。 谁料和对方相见后,她才知道竟然是贺重凌,刚才摆出的那副一本正经的见客表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贺大人可是来寻王爷的?” 元槿心想贺重凌怕是来找蔺君泓的,只不过被她之前的吩咐给挡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来见她。 于是元槿说道:“既然是贺大人来,那我和王爷说一声便是。还请大人去花厅稍等片刻。” 她这样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刚刚迈开了一步,手臂一紧,已经被人拉住。 元槿下意识地就停住了步子。 她停下来的刹那,贺重凌也快速地收了手。 “我是要来寻你的,所以让人直接去叫了你。”贺重凌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若我想要见他,会让人直接去寻他。” 元槿笑道:“正是如此。若是你来寻他,便是繁武他们见了,也不会不去通禀。倒是我想岔了。” 说着,她想了下,问贺重凌:“不知你来寻我是什么事?” 贺重凌修眉微蹙,薄唇抿成一条线,赫然是有些踌躇。 元槿疑惑。 贺重凌做事干脆利落,这般的犹豫不定,极其罕见。 显然是有极其难以抉择的事情难住了他。而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槿看他半晌不言语,试探着问道:“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贺重凌的反应也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他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事情。”他再开口,依然是平日里那般云淡风轻的语气,“我只是想问一问你,如果王爷十分想知道一件事的答案,而那件事的答案就握在你的手中,你会不会告诉他?” 元槿下意识地就要答“是”。 贺重凌却道:“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这答案一旦被他知晓,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第二,他知晓答案之后,你们的生活恐怕不再平静。” 那个“是”字在元槿的唇齿边绕了一圈后,终究是没有立刻说出来。 她思量了片刻,说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两个问题?” “那是自然。”贺重凌点头道:“你说。” “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还有,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贺重凌想也不想地说道:“对。” 一个“对”字,解了两个问话。 元槿了然,笑道:“那我自然会告诉他。” 既然对他那么重要、既然他那么想知道,那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告诉他。 对她来说,他的想法最为重要。 贺重凌的神色微变,喃喃道:“果然如此。我早该想到你会这么答的。” 元槿看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问道:“贺大人?你没事吧?” 贺重凌摇了摇头,眼帘微垂,低声道:“既是你想告诉他,那我便告诉他罢。” 他紧了紧十指。宽大袖子遮掩住的双拳握得指节都泛了白。 “你和王爷说,他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语毕,贺重凌朝元槿颔首示意了下,转身大跨着步子离去。 元槿不知道他突然而来问那些问题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忽然抛下这么句话是何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元槿便去了书房寻蔺君泓。 ——贺重凌那些话,本就不是要对她说的。 她转告给蔺君泓便罢。 蔺君泓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的密报。 可是,这密保中的一条内容却让他着实恼恨。 那个老太医,还是没有下落。 蔺君泓将手中书册用力掷到一旁,抬指按了按眉心。 他没想到事情会那么棘手。 原本老太医的下落已经有了。谁知摸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后,却是戛然而止,忽地中断。 老太医遇了险,生死不明。 活着? 没有找到人。 死了? 没人见过尸体。 一连多日,收到的都是这样的讯报。 饶是蔺君泓心性沉稳,也不由得动了怒。 此时他心绪不宁,索性将政务搁到了一旁,开始梳理邹元钦和那位平鄠县主的事情。 平鄠县主沈淑瑜,芳龄十五。自打见了邹元钦一次后,就对他上了心。 家里人想要给她安排亲事,她怎么也不肯答应。家里人问过之后方才晓得,小姑娘竟然是有了心上人。 而且这个心上人不是别人,正是端王妃的滴亲哥哥。 如果是别人,依着河阳郡王的身份还有沈家的地位,直接和对方议亲便可。 偏偏邹家是极贵之家。 邹父是朝中一品大员,嫡女是端王之妻。 再怎么样,也没法等闲对待。 沈家就让河阳郡王妃出面。河阳郡王妃又央了自家的相公,拜托了河阳郡王。 郡王爷这边亲自找到了蔺君泓说起此事。 蔺君泓平素不太理会小姑娘们,对于沈家的这位女儿的消息,是全然不知。 让人收集了些消息又看过后,他知晓了这姑娘是个相貌脾性都很好的。不过,还是不太放心。这便趁着邹元钦来到王府的机会问了问他。 从邹元钦的描述中,蔺君泓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 他不禁在思量着,或许那位沈姑娘执意要嫁给邹元钦,不过是动了小女儿的心思,没有旁的缘由? 蔺君泓正兀自考虑着这事儿的可行性,便听繁武在外禀道,王妃来了。 听闻元槿来了,蔺君泓心里有再多的愁云都尽数散去。 他亲自走上前去开了书房的门迎了出去。见小妻子已经到了门外,就执了她的手和她一同往里行来。 “刚才还思量着寻你来问上一问,可巧你就来了。” 蔺君泓让元槿在他的座位上坐好,他转身拿了平鄠县主的所有讯报,尽数摊开在了桌子上。这便拉了元槿过去同看。 “你瞧瞧这一位,好似是个不错的。说是瞧中了元钦。你瞧瞧如何?” 说实话,元槿是十分好奇这位沈姑娘的。 且不说对方相貌品行如何。单就一次见面就瞧上了自家哥哥这一点,就足够她燃起了八卦之心,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显然还不是说起这个的时候。 元槿看蔺君泓终是停歇下来,这才得以插口说道:“其实我过来,是还有别的事情想要和你说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认真,也十分严肃。 蔺君泓听闻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元槿这般认真的模样,他将所有手里的事情尽数停下,而后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倚靠着桌案边站好,握了她的手,说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元槿根本是丝毫头绪都没有,只得将自己和贺重凌的一番对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蔺君泓。 蔺君泓听闻之后,之前唇角挂着的浅淡微笑顿时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绷的唇角还有愈发冷冽的目光。 他紧了紧元槿和他交握的手,沉沉说道:“槿儿,你再说一遍,贺重凌是怎么跟你讲的?” “贺大人说,你要找的人,在他那里。” 蔺君泓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最近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老太医。 80|.9.新|章 蔺君泓听闻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语。 元槿不知具体情由,看他神色太过平静,她心中有些忐忑,便没离开,在旁静静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窗棱在地上投下的阴影都转变了颇大一个角度,蔺君泓方才长长地一叹,说道:“我去贺家一趟。槿儿和他们说一声,我今天怕是没法招待他们了。” 蔺君泓口中的“他们”,便是今日到了端王府做客的友人们。 元槿知晓能让他犹豫那么久方才下定决心的事情必然是极其重要的,于是一句话也不多问,颔首道:“你尽管去。我自会招待大家。” 蔺君泓本也不担心她会做不妥当。 他之所以那么提一句,是想着他没法帮她分担这些事情了。 只不过老太医之事着实太过重要,他无法置之不理。即便人是在贺重凌那里,即便贺重凌或许有所要求,他依然要走这一趟。 元槿送了蔺君泓出门后,便往花厅行去。 繁兴在旁护送她的时候,轻声问了句:“王妃可是有何愁郁之事?” 元槿本想说没甚大碍。而后一想,繁兴平日里颇为寡言,甚少主动开口,更何况逾矩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稍微细思,元槿明白过来他应当是在提醒她如今她的脸色颇不好看,就淡淡点了下头。而后深吸口气,努力扬起一个笑来,这才往友人那边行去。 蔺君泓的缺席并未让大家太过震惊。 他事务极其繁忙,且整个宗人府的事情都要他来做最后的决断。但凡宗室皇族之事,都需得经过他的手。偏偏那些人一个个都是不好招惹的。 如今蔺君泓突然离去,友人们只当他是有这类事情忙着去处理了,并未多想。 元槿也不希望大家多心。毕竟贺重凌专程来找她,又说了那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来让她转述给蔺君泓。怎么看,这事儿都不能对外人言说, 是以她一直保持着自己惯有的微微笑意,来和友人们谈笑风生。 直到夕阳西下,把他们都送走后,元槿的笑容终于落了下来。 虽说神色转为平静,心里却愈发忐忑。 她看了看时辰,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吩咐了厨里准备晚膳。 只是晚膳已经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一直到天黑透,蔺君泓方才归来。 元槿没让人过来伺候。 她亲自上前给蔺君泓脱了外衫,再准备了温水来让他洗漱。 蔺君泓一直神色淡淡的不发一语。直到元槿拿了干布巾来给他擦手,他才手中微微顿了顿,低声道:“槿儿,我心里很难过。” 元槿不明所以。 她知道他的难过应当是和去贺重凌那里所见之人有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难过”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她依然没有多问。 元槿轻轻地靠近蔺君泓,搂住他劲瘦的腰身,缓缓放松了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地和他拥抱。 蔺君泓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渐渐地不再如之前那么周身散发着浓浓煞气了。 元槿就松开了双臂,拉着他的手,往外行去。 元槿没有在屋里用膳,而是让人在院子里挂了一排的灯笼,和蔺君泓在院中一起用晚膳。 极黑的夜里,烛光闪动,在周遭投下了点点昏沉的光影。 微风悄悄拂过,凉意侵入心脾,让人愈发宁静平和。 因为今日有好友前来,蔺君泓特意让人准备了一筐蟹。 中午吃了大半去,元槿留了一些。晚上蔺君泓一进家门,就让人放到屉子上蒸了。 如今两人在院□□膳,她也不用蔺君泓动手,亲自一个个地将蟹剥了,放在他的碗里,让他吃。 蔺君泓不动作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一点点地将蟹肉剔出来,给他。 最后一个蟹终于弄好了。 元槿暗松口气,认真净了手。转回晚膳的院子里,这才发现蔺君泓竟是一口也没吃,只低垂着眉眼,安静地凝视着那些鲜嫩蟹肉。 元槿知道他一直没有用膳。她饿了的时候中间还吃了些点心果子,他却什么都没有吃,也不知饿得厉害了没。 她看得心疼,走上前去,依偎在他身边。顿了顿,扬起了个笑容,揽着他的脖颈问道:“怎么不吃?可是嫌我弄的不如你弄的好,所以看不上?” 她这话一出口,蔺君泓慢慢地侧首,望了过来。 而后,在元槿猝不及防下,他一把将她抱起,大跨着步子往卧房行去。 被抛到床上的刹那,元槿跌的头晕眼花。 看清了他眼中浓郁的欲.望,元槿大惊,连忙提醒他:“还没用……” 最后一个“膳”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炽热的吻尽数堵住了。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就这么紧绷着冲了进去。 初时有些不适,但后来,只剩下了欢愉。 今日的他尤其的冲动,也尤其的狂野。 不似往常的温柔以待,今晚他大起大落大进大出,毫不顾忌。 抵死缠绵,冲上云端。 元槿喊到嗓子嘶哑,他依然不停歇。到最后她无法承受晕了过去,他这才喘着粗气停止下来。 蔺君泓搂着怀里的女孩儿,帮她捋了捋被汗水湿透的长发,又吻了吻她的唇,这才躺倒在床上,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身上处处是两人相爱过的证据。 他没有去清理,也不想去清理。就这么直接将她抱紧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借以抹平心里的痛苦。 在还没有遇到她的时候,他的世界里,父皇是最好的人。 不管父皇待旁人怎么样,待他,那是竭尽全力的好。 所以,今天从老太医那里得知了当时的的真相后,他的愤怒也是达到了顶点。 蔺君泓看着女孩儿的睡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而后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喃喃低语。 “你说,如果有人害了他,我是不是应该杀了那个人,来替他报仇呢?” 蔺君泓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带着悲伤和寒意,久久不散。 “人是被贺太师救下来的。如今在贺重凌手中。我信他们会好好安置他,故而没有多问他的近况。” 蔺君泓轻声说着,心底暗暗一叹。 想起那如今鬓发已经全白眼睛开始浑浊的老太医,蔺君泓的心里很是酸楚。 这老太医是当年先皇最为信任的一个。他很注重养生,即便年纪大了,依然鹤发童颜看上去十分年轻。 可是,自先皇去后这些日子来,他却骤然开始衰老,连眼睛都不好使了…… 可见先皇的忽然得病忽然驾崩让老太医的心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也承受了巨大的悲痛。 许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当老太医将他的所知所闻一一道出来后,蔺君泓竟是出奇地平静。 平静地和老太医道了谢,平静地送给老太医了一个父皇留给他的扳指。平静地和老太医道了别。 其实,蔺君泓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元槿。 但是他不敢,也不想。 皇家中的龌龊事情,远远比旁人想象的要更为卑劣、更为无情。 他希望她能够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而不是镇日里为了这些事情而担忧他。 可是,除了她外,他并不想对任何其他的人吐露心声。 所以,他只能在她睡着了之后,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 蔺君泓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和她说。 但是,许是他的话吵到了她的睡眠,许是他的心情波动影响到了她的心情。女孩儿好似睡得不舒服,在他怀里拱了拱。 蔺君泓便将其余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只在她耳边落下了个轻吻,就相拥着也合上了双眼。 第二日起,蔺君泓如往常一般上朝、上衙、归家。 神色如常,一切如常。 可是元槿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眉眼间的厉色愈发深浓。 只不过对着她的时候,依然如往常一般。 有时候元槿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又不由去想,蔺君泓究竟经历了什么。 偶尔有那么几次,元槿差点就忍不住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到底他的心里存了怎样的重压。 就在这个时候,元槿再吃收到了父亲的信件。 自打京中发生地动以后,邹宁扬就开始往这边经常寄信过来。 只不过,收信之人基本上都是邹元钧。 元槿和邹元钧见面的时候,大哥会把父亲的信拿出来,指了父亲关心元槿的那些字句,让元槿去看。旁的说起要事的,就不让元槿细看了。 邹宁扬性子谨慎。他寄信的时候,送信之人都是以前跟在他身边的,从不假手旁人。 故而信中有时候会提到一些关键之事。 元槿只在太平镇的时候,收到过父亲单独写给她的信。 平日里那么从容淡定的父亲,那信里却是唠叨至极,罗里吧嗦一大堆。 中间就她和蔺君泓“自作主张”让全城人来尽数撤退一事,邹宁扬洋洋洒洒写了七八百字,全部用来谴责他们这不顾后果的擅作主张。 好在后面他又用了两千多字来表扬两人,元槿先前提起来的心这才放下了些许。 这一回,就在元槿差一点想要问蔺君泓个清楚明白的时候,她再次收到了父亲单独给她写的信。 不同于上次的唠叨和罗嗦,这次她的信,言简意赅。不过几个字而已。 “勿扰。顺其自然。” 若只单独看这六个字,元槿定然是不明白其中含义的。 但是,结合着回门之时父亲提点她的那番话,这些字句就不难理解了。 父亲说,不要打扰蔺君泓的决定。任由事情发展,她不要干涉。 有了父亲这句话,元槿到底是放下了之前的担忧和忐忑,不再去问。 这个时候,秋闱的成绩已经张榜公布。 邹元钧果然中了解元。 邹家欢喜不已,元槿也欢喜不已。 因着八月十五的时候邹元钧还在场上考试,所以邹家这一年的中秋节就没正正经经地去办。 如今成绩下来了,全家欢喜又轻松。少不得要好好庆祝一番。 一来是祝贺邹元钧夺了第一,二来也算是补上中秋时候家人未能相聚的遗憾。 邹家如今和穆家分了一户宅子。 这宅邸原先是个武将所有,里面设有习武场,正合了穆家的意。 邹元钧本就打算和弟弟走文途不走武路,很是自然地将带有习武场的那一半分给了穆家。 邹家则是留下了有书房的那一半。 说实话,这一家的书房设置的真的太过敷衍。不过是有一桌一椅,而后就是个大书架罢了。 不过邹元钧和邹元钦也不在意。 兄弟俩用从京城带出来的几大箱子书把书架塞的满满当当,又将在榆安县住着的时候养的几株花放到窗台上点缀了下,这个书房里便多了几分意趣、几分生机。 而后两人再添了些文房四宝,又加了一桌一椅,挂了两副山水画,再入这间书房,整个地就和原先不一样了。 元槿来到冀都后,镇日里忙着端王府的事情,开始那些时日一直未曾得闲回邹家细看。 等她去到邹家的时候,兄弟俩已经将书房安置妥当了。 不只是书房,其实整个府里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兄弟俩负责外院,郭姨娘和邹元桐负责内院。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只是很多物品郭姨娘买不到。而邹元钧和邹元钦忙着课业,根本无暇顾及。 元槿和蔺君泓就帮忙购置了不少家具和物品送到了邹家。这才算是真正地修整妥当。 如今邹元钧考得极好,各方的人都来道贺。 男宾自是有邹元钧自己去招待。不过女眷就需要元槿来妥善安排了。 元槿虽是出嫁了的邹家女儿,不适合再在娘家扮演主人的角色来处置这些事务。但是邹家没有女主人,若让郭姨娘或是邹元桐来做此事反倒更为不妥。 于是元槿出面来处理相应事宜,并无人过多置喙。 元槿一大早就安排了人准备杯盏碗碟,又将今日宴请的菜式一一过了目。 因为如今已经是秋季,菜蔬果子还不算少,她就每桌又多添了两道菜蔬一个水果拼盘。 水果拼盘用的果子,是蔺君泓因为今日的宴请而特意送来邹家的。 须知端王爷用心送来的东西,自是不同一般。 有南边进贡来的果子,端王府分到一些,他就送了些给邹家。 有府里的人去各处购置的新鲜蔬果,是冀州没有的。他让人也送了不少过来。 蔺君泓特意送来这些新鲜特别的水果来给宾客享用,倒是也有自己的思量。 一来是想给邹家长长脸面。毕竟邹家顺当有势了,对自家小妻子来说极有益处。娘家兴旺,旁人便不会小瞧了元槿去。那些太太们和元槿相交,少不得要更为仔细掂量掂量,不只是因为端王府,也因为邹家而对她更为客气敬着点。 二来,也让人知道他很在意岳丈家。顺便让旁人警醒着点,别以为邹宁扬不在京里就能为所欲为了,若想对邹家下手,也得看看他这个女婿同意不同意。 水果拼盘的样式,是她之前端王府里宴请的时候和几个女孩儿一起商议好的。 当时元槿就想着大哥考得必然不差,少不得要宴请一番。和好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无意间说起了此事。 当时许林雅便提议,既然大家都喜欢做水果拼盘,倒不如提前想一想今日宴请的时候做个什么样的更为妥帖。 女孩儿们听闻,都说这主意不错。 葛雨薇拊掌道:“我们都喜欢这个,索性一起想出个最好的主意来。” 贺重珊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她促狭地看了眼许林雅,意有所指地道:“还没进门呢,就急着帮人出主意了。槿儿,往后你可得对小雅好一些。也好对得起她提前操的这份心。” 许林雅闹了个大脸红,嗔怒着轻拍了贺重珊一下。 彼时元槿已经将贺重凌的话讲与蔺君泓听了。 她刚刚送走蔺君泓,心里装着事儿,所以颇有些心不在焉。听闻女孩儿们打趣,她状似开心地笑了笑,由着她们去折腾了。 到最后,几个人一起倒是真的琢磨出来了最佳的方案。 数种果子摆在一起,既美丽大方,又各种颜色相间搭配,甚是诱人。 说实话,设计图案的时候,元槿没有出多少力。 她忧心着去寻找贺重凌的蔺君泓,不知道蔺君泓去见了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全副心思搁在他的身上后,元槿虽然面色如常,实际上很有些手续不宁。故而拼盘的设计基本上全部由几位友人来完成。 许林雅笑着说了声“完成”后,葛雨薇笑着拉了元槿去看。 元槿很是惊叹,笑着谢过了几位姐姐。 贺重珊哼道:“谢什么谢?如今摆的好看也不顶用。到时候你得能摆出了一模一样的来才好。” “贺姐姐也太小瞧我了。”元槿笑道:“你既是能设计出来,我便能依着样子摆出来。” 贺重珊只说不信。 两人就打了赌,看看到时候的拼盘能不能复原成这般模样。若是不成的话,元槿便是输了。 因为这个赌约,这一天贺重珊还有葛雨薇也来了。 许林雅为了避嫌,终究是没有出现。 不过,许太太倒是来了。 元槿没料到这些太太竟是也会过来,意外之余,又有些惊喜。 她亲自迎了许太太,一路引了许太太进屋,陪她说着话。 许太太看着四周的丫鬟婆子忙碌却不凌乱的模样,暗暗点头,与元槿道:“今日真是辛苦王妃了。一个人招待这样多的女眷,着实不易。” “确实十分不易。我也不想这样忙着。若是有人能够分忧解难,那是再好不过了。” 元槿看了许太太,笑说道:“还望许太太体谅体谅我,帮帮我罢。” 许太太知晓元槿的意思是让许林雅快点嫁过来。 看着元槿眼中闪过的促狭,许太太忍俊不禁道,“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这就算是答应下来了。 而且,语气用的是相熟人家的长辈那般,并没有王妃和官家太太相交时的客气疏离。 元槿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去看许太太,挽着她的胳膊说道:“我就知道伯母心疼我。我只求您也顺带着多心疼心疼我哥哥。” 许太太瞧着她这模样,越看越喜欢。 说实话,她是喜欢邹元钧不错,有这么个女婿,自己女儿嫁过去也放心。 不过,她也愁自家儿子的事情。 她很喜欢元槿。如果小广和槿儿能成、如果有个这样乖巧的儿媳…… 思及此,许太太的心里终究还是有点遗憾的。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看到许太太的神色有些愁郁,元槿便没再继续多打扰她。将她安顿好后,继续去招待宾客去。 贺重珊和葛雨薇看元槿太忙碌了,就也一起过来帮忙。 迎接宾客的话,她们不太适合。不过,帮忙指导厨里的人做活儿,她们还是办得到的。 特别是指点厨娘们学着摆果盘。 原本主意就是她们两个与许林雅一起想出来的,自然印象极其深刻。现在教起旁人来自然得心应手。 不过,对此贺重珊十分忿忿。 她特意寻了元槿抱怨此事:“说好了打赌的,说好了你家摆不出原本的模样就算你输的。如今倒好,人都成了我教的了。既是我教的,摆得差了,就显得我没本事。我自然要好好教。可是教好了的话,赢了又算你的。我何苦来着?” 贺重珊这样一圈弯弯绕,直接把葛雨薇给说了个迷糊万分。 葛雨薇摆着手嫌她麻烦,推着她一边儿去。 不过,元槿倒是听懂了。 元槿笑道:“原先贺姐姐和我打赌的时候,就没说个彩头出来。如今谁输谁赢,又有什么打紧?倒不如直接算双赢好了。” 贺重珊一听,这话倒是真的。 即便是她提起的打赌,但是,她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妹妹,没舍得说什么输了就赔什么。 思及此,再一想元槿的话,贺重珊就也释然,笑道:“那就算都赢了吧。” 语毕,她也不再纠结于此,好生去教导厨娘们去了。 元槿则继续去迎接客人。 出乎元槿预料的是,不仅仅有些重臣还有他们的太太来到了宴席上,三皇子妃还有几位宗室太太今日也过来了。 说实话,虽然邹元钧中了解元,但往小了说,也不过是个解元罢了。又不是过了会试殿试中了状元,即便值得庆贺,也断然不值得她们亲自过来庆贺。 元槿心中狐疑,不过,既然人家带着笑脸过来祝贺了,断然没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故而元槿依着礼数,将所有人都妥善安排好,又吩咐人多准备了些好菜好茶来待客。 因为宾客数量远远超过预期,结果这一次家中相聚,元槿光忙着替哥哥招待各路前来道喜的人了,忙个不停转,根本没捞着和哥哥们多说几句话。 蔺君泓来接的时候,看到忙的团团转的小妻子,心疼的很。不过那两个是自家的舅哥,元槿的亲哥哥。他即便再不甘愿,也不好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蔺君泓直接弃了马车,钻进了马车和元槿同车而坐。 元槿累得全身酸软,趴在他的怀里不住地拱来拱去,搂着他的腰让他帮忙按揉按揉。 蔺君泓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还是心疼。 他到底舍不得看着她这样难受,一把将元槿搂在怀里,轻轻给她按揉着酸疼的肩膀,气闷地道:“你倒是卖力。下次再这样,我可是不管你了。” 元槿知道他并不是不愿她给家里做事,不过是看不惯她受累罢了。 故而她笑眯眯地说道:“好。那往后端王府里要招待客人的时候,咱们一定要限制好宾客的数量。超过数量后,就关上大门,谁也不让进。即便是葛姐姐许哥哥他们来了,也不行。” 蔺君泓知道她是拿这话来堵他。 往后冀都一切都安置妥当后,端王府的客人定然比这还要多上许多。 毕竟他管着宗人府,多的是和宗室皇族打交道的机会。交际应酬定然是少不了的,来来往往的事情,比起他当大将军的时候,不知道要多上多上倍。 他若是不肯让她受累的话,除非端王府以后都大门紧闭,再不宴请了。不然的话,往后元槿定然要京城这般里里外外地招呼着。 不过,若他并非宗人府的宗令…… 思及此,蔺君泓眸光微闪,并未接话。 元槿只当蔺君泓是被她的话给堵死了,所以没有反驳的理由。 她笑眯眯地言说了几句,揽着他的手臂转而和他说着今日遇到的趣事。不多时,就提到了邹元钧和许林雅的亲事。继而提到了邹元钦和平鄠县主的事情。 “今日见到了河阳郡王妃,却没见到平鄠县主。郡王妃也没和我提起县主的事情。” 元槿觉得肩膀已经舒服了,就止了他的动作,主动靠在他的怀里将脸颊倚靠在他胸前,说道:“不如哪天约了平鄠县主一见。若是人品好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蔺君泓用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发丝,轻声说道。 这话倒是出乎元槿的预料了。 之前看蔺君泓的反应,应是对这亲事有点满意的。不然的话,也不会主动和她提及。 可是如今却又不满意了……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元槿仔细思量了下,当日端王府宴请,贺重凌来寻她。 她没将贺重凌的话转告给蔺君泓之前,蔺君泓兴致勃勃地和她提起这门亲事。 然后蔺君泓就去找了贺重凌。 莫不是在贺家发生的事情、见的那个人,改变了蔺君泓的一些想法? 元槿正兀自思量着,便听蔺君泓低声说道:“你的哥哥,值得更好的。” 似是让她安心,又似是在做保证,他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哥哥,我必然要许给他更好的婚事、最好的婚事。元钦年纪还小,不如再等上几年吧。” 元槿不知蔺君泓这话是有什么深层的含义。仔细想了想,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 于是她点头应下后,就将这些事儿抛诸脑后,未曾再去细思。 蔺君泓知晓元槿今日忙碌了一天未曾得闲,下了马车后,他就也不让她去想晚膳的菜式了,直接吩咐人照着平日里王妃的口味好好准备一桌,便拉了她去了明雅苑中。 明雅苑是临近花园的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的环境颇为清幽,置身其中十分舒爽。 蔺君泓就让人在这里收拾了好几间屋子,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他就和元槿一起在其中品茗读书,惬意而又温馨。 院子里有一方小花圃。 本来元槿是打算让人在花圃里面种植花草的,蔺君泓却是不愿。 “旁人种的有什么意思?园子里早种了不少了。咱们这里,就由咱们自己来种。” 蔺君泓说到做到。 谈起此事后的第二天,他就拿了不少的种子过来,和元槿一起亲自种到了明雅苑的小花圃里。 元槿问他是种的什么,他也不肯说。只道是长出来后就知道了。 如今小花圃里有不少长出了青青翠翠的苗,有的却是露了个头发了个芽。 这样每日来看看,瞧着小苗一点点长大,多了点盼头,倒是十分美妙。 今日两人瞧见又一个小苗露了头。 元槿说这个长出来的瞧着像是一株花。 蔺君泓不以为然,反而认为是棵豆苗。 两人都没种过这种东西,也不肯去问花匠答案是什么,一路又笑又闹地争执着,回了明雅苑的屋子里。 到了屋中后,此事还没有个定论。夫妻俩依然争执不休。 正当他们因此事而笑闹不止的时候,繁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甚至忘记了敲门,直接就冲进了门内。 屋里的声音骤然而至。 怔怔地看着蔺君泓和元槿,繁盛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赶忙又退了出去,喘着粗气在外说道:“王爷,王妃,属下有要事禀报。” 繁盛行事甚是稳重,寻常时候断然不会如此惊慌失色。即便是遇到了危险,他亦是能沉着应对。 如今他紧张无措到了这般情形,想必是碰到了什么极其棘手的事情。 蔺君泓和元槿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端坐到了椅子上。 “进来说罢。” 蔺君泓将繁盛唤了进来,指了下手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繁盛落了座,神色稍微和缓了点。 看他稍稍镇定些了,蔺君泓微微颔首,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繁盛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看了元槿一眼。 蔺君泓心下沉了沉,有些明白过来。 他素来极其在乎元槿。元槿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四卫是最清楚明白的。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一切,却不能不去理会元槿的感受和处境。 如今让繁盛骤然失了冷静之事,想必是和元槿有着莫大的关系。 蔺君泓见状,下意识地就想让元槿回避。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他又改了主意。 他是知道她的。 他在乎她、将她搁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与她相关的大事、要事,他一力承担独自解决,事后被她知道了,少不得要怨他。 反倒不如自从开始就不瞒她。 思及此,蔺君泓暗暗一叹,握了元槿的手,说道:“有何事?说来听听。” 繁盛没料到蔺君泓竟是打算让元槿一起听着。 见蔺君泓丝毫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繁盛呼吸滞了滞。他悄悄看了元槿一眼,终是按捺住诸多思绪,轻轻开了口。 “主子,今日邹家的那个水果拼盘,怕是惹出了些麻烦。” 繁盛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说道:“三皇子妃说,那拼盘的图案颇为诡异,看上去像是对皇上十分不满,在暗暗讥讽一般。皇上大怒,问那拼盘是谁做的。所有人都说,是王妃。” 81|.9.新|章 元槿听闻了繁盛的话,甚是诧异,忙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繁盛的神色十分为难,“我也只是打探到了这个消息,听闻刑部已经带着人往端王府来了,赶紧过来通禀一声。” 刑部竟是已经派了人来了? 元槿惊愕,下意识就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了声“无须担心”,而后紧紧地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又问繁盛:“刑部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还需多久到府里?” 少年的手指修长,手很大。她的手握在他的掌心,不过小小的一团。 他的体温透过指尖缓缓传来。 元槿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暖意,心下安定了不少。 这时便听繁盛答道:“已经出发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了。不过片刻功夫,怕是就要到了。” 蔺君泓沉吟片刻,说道:“你吩咐下去,门房的人将他们给我拦了。若是问起缘由,就说今日王妃太过操劳累病了,不能见外客。若有人胆敢硬闯,直接给我打出去!” 繁盛听后,双眼猛然一亮。 “属下遵命!定不辱使命!” “话别说的太早。”蔺君泓悠悠然道:“这些天你们都舒适惯了,怕是已经忘了仗该怎么打了吧。” “必然不敢忘!”繁盛抱拳朝着蔺君泓行了一礼,眸中闪过嗜血杀气,冷哼道:“那些个小喽啰,咱们还不放在眼里!”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如果这点儿小事你们都办不妥,可真是妄称为我的人了。” 蔺君泓睇了他一眼,懒懒地道:“站着作甚?还不赶紧去!” 繁盛又是一揖,毅然转身而去。 先前元槿就有些担忧。不过,有繁盛在,所以她没有当面驳斥蔺君泓说出丧气的话来。 如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她方才扯了扯蔺君泓衣袖,轻声问道:“如果惹恼了皇上,他怪罪于你,那该怎么办?” “不办。”蔺君泓随口说道。 话说完后,他转念一想,便朝元槿看了过来。 果不其然,小丫头正一脸愤愤地看着他。 蔺君泓哑然失笑。 他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真的不用担心。我这样做,反倒是让他更为放心。” 元槿初时心情太过忐忑,没有想明白。听了他的话,再一思量,顿时悟了。 ——皇帝对蔺君泓忌惮已久。 蔺君泓越是冷静越是沉稳,皇帝恐怕就会更加担忧。 相反,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冲动王爷,对皇帝来说,倒是省心许多。 因此,今晚上端王爷为了护住端王妃而与刑部的人针锋相对,或许会让皇帝大发雷霆,但是内心里,皇帝应当是更为乐见其成的。 只不过…… 元槿悄声问道:“那水果拼盘的事情呢?” 蔺君泓顿了顿,笑道:“左右有我,你无需担忧。” 他也想安慰元槿说,很快就能搞定。但是,一切未知的情况下,他无法确定这事儿到底多久能够处理妥当,便也没敢贸然做出承诺。 她素来聪慧。 若他骗她,她一眼就能瞧出来。倒不如实话实说。 不过,他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因为她这次定然是被他拖累的。 皇帝何须跟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还不是为了敲打他,又不好直接针对他,故而拿元槿下手。 思及此,蔺君泓的眉目间慢慢凝起煞气和狠戾。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抬指轻叩桌案,垂眸淡笑。 先是父皇,再是他,而后又是她。 既然对方这样不给他留后路,那他就凭着本事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元槿知道外头定然是不会安宁了。索性窝在院子里不出去。 更何况,蔺君泓也不准元她出去。 两人恍若不闻外面的争执和吵闹,硬是一同慢悠悠地花了一副并蒂莲出来。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外头的争吵声还没歇止。 蔺君泓就提笔写了首诗上去。 那字写得,一笔一划,跟初初学字的孩童一般,提笔落笔顿笔,丝毫不乱,又悠然,又淡定。 好在落款写定后,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了些。两人这才歇了再画一幅的打算。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了,繁兴求见的声音在外响起。 蔺君泓将他唤了进来,这才将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 带人来“闹事”的,是刑部的窦尚书。 窦尚书乃是御林军统领刘统领的妻舅。 刘统领是皇上的心腹。 这一次事关重大,刘统领亲自将事情知会了窦尚书,而后窦尚书便亲自点了人手前来“捉拿”。 至于水果拼盘…… 繁兴月白的衣衫上沾着点点鲜红,冷声道:“不过是些菱角和菠萝罢了,竟是还能被人翻出这样多的花样,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他素来文雅,如今也这样语气冰寒地讥讽,显然是愤怒至极。 因为这个时候刚好有菱角,贺重珊觉得菱角的形状漂亮,就将菱角剥开,一切为二,放在盘子边上做装饰。 这般的做法,被皇帝蔺君淙认为是在讥讽他的脚不好,已然无法完整,必须斩断——就如地动之后那些太医说的那般,脚是必须砍了,不然命是留不下的。 近日南边送来了不少果子。有一种黄色的水果叫做菠萝。 蔺君泓知道这东西北方等闲见不到,就特意让人送了一筐去邹家。 菠萝颜色淡黄,很是讨喜。 葛雨薇见了,就把它细细切碎了,洒在水果上面当做点缀。 谁料这样的做法却被蔺君淙说成是“暗示皇权无法稳定,必然支离破碎”。 不过是盘水果罢了,竟然被他曲解成了这样…… 蔺君泓极其轻蔑地嗤了声,摆摆手让繁兴下去了。 他垂眸沉吟半晌,与元槿道:“近日你莫要出府。待在家里,安全。往后的事情,我来办。” 虽然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元槿从他话语中透着的冷意已然觉察出,蔺君泓着实气得狠了。 元槿微微颔首,依偎在他身边,左思右想半晌,所有的担忧都只化成了一句话:“你小心着些。” 蔺君泓眼中的杀意慢慢收敛,转而柔和。 他含笑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因为答应了蔺君泓,元槿自那天起便闭门不出。 美其名曰:病了。 这借口说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只因那日窦尚书带着人来“捉她”的时候,端王府的人就是用这个借口来明目张胆敷衍窦尚书的。 不过,这个借口不只是被蔺君泓用在了窦尚书的面前。 他甚至也用在了皇帝蔺君淙的面前。 上朝的时候,蔺君淙脸色阴沉,头一件事便是问起了昨日端王府发生的事情。 “听闻,你让家里的人打了窦尚书?” 虽然皇帝的语气听上去极为平淡,但是他的眼神凶狠,闪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戾气,任谁看了,也不会认为他真的是心平气和的。 偏偏端王爷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笑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你大胆!” 随着一声爆喝,琉璃瓶快速袭来,擦着端王爷的发边飞了出去,砸到了门框落到了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蔺君淙指了蔺君泓怒叱道:“为了个女人,竟然敢和刑部的人动起手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朕了!” 他这话说得极重,文武百官皆是惶恐模样,哗啦啦跪了一地。 蔺君泓巍然不动。 他垂眸低声道:“没有审案就要将槿儿带走,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上回是那两条命案的事情。这一次呢?” 蔺君泓轻嗤一声,不屑的道:“不过是几碟水果而已。” 窦尚书养伤在家。 刑部右侍郎扬声说道:“王爷莫要混淆了事情的主次。虽说是几碟水果,不过,其中暗含的寓意却……” “几碟水果还能看出来寓意。”蔺君泓点点头,“右侍郎大人果然好眼力。” “王爷莫要说话太过绝对。” 沉声出口的,是贺太师。 他悠然踱步上前,看了下蔺君泓的眼色,说道:“以小见大。虽是寻常事情,未必看不出一个人的心性。” “太师是说从一碟果子里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蔺君泓冷哼道:“那我在太师家吃过千千万的水果,难不成,我还错过了许多次看到太师心性的机会了?” 贺太师眉眼骤然冷厉。 两人僵持不下正要继续驳斥,龙座上传来了蔺君淙怒极的呵斥:“端王爷莫不是逍遥太久,早已忘了君王法制、早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蔺君泓缓缓收回视线中的血腥之意,朝着龙座上的人行了一礼,“臣,不敢。” “朕看你不是不敢,而是十分敢。” 蔺君泓还欲再言,顾阁老抬手阻了他。 顾阁老拧眉淡声道:“王爷太过鲁莽了。” 蔺君泓硬着声音说道:“若是捉我,那无所谓。放马过来就是。动槿儿,万万不可。” 他十分执拗,扭头看着右脚侧边的地面,“槿儿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望皇上明察。” 他这话一出,殿内一时间静寂无声。 谁也不想沾上那事。谁也不好再随意开口。 蔺君淙微微扬了眉,望向蔺君泓。 半晌后,皇帝沉声说道:“昨儿的事情,你先说说。” “槿儿病了,受不得累,入不了刑部审案的大堂。”蔺君泓说道:“昨日里去邹家的宾客那么多,她一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刚回到家就病倒在床了。” 蔺君泓的语气转为阴狠,“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不只诬蔑她,而且非要扰了她的休息……”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几人给打断。 “既是皇上的旨意,王爷怎可任意妄为!” 以贺太师与顾阁老为首,几人直叹蔺君泓行为不妥当——即便不知晓那是陛下的旨意,也断断不应该殴打朝廷命官和衙役。 蔺君泓将一声冷笑作为反击。 不过,旁人只听到了蔺君泓不住地不尊君、驳斥君王、和众官员唇枪舌战。但蔺君淙却发现了不一样的味道。 蔺君淙发现,这个端王,很疼爱他那个小妻子。甚至到了能为她和刑部的人公然大打出手的地步。 一个能为了自家女人而失去了理性的男人…… 倒是不足为惧。 但,“不足为惧”的前提就是,得留着那个能牵制住他的那个女人才行。 一旦将那个女人掌控在了手里,那么这个男人就也跑不掉了。 百般思绪涌上脑海,蔺君淙忽地觉得,那个小姑娘暂且留上几天也可。 他得看清楚、想清楚,再做定夺。 蔺君淙正凝视着眼前的桌案兀自思量着,突然殿内响起了蔺君泓的请求声。 “求陛下宽限臣几日。”蔺君泓铿然说道:“待到臣妻痊愈,再另行判决此事。” “万万不可!”贺太师往前迈步劝道:“陛下,端王爷此次行事万分不妥当。如今更是逾矩提出无理要求。若是陛下应了,往后旁人再行效仿,又该当如何?” “臣倒是觉得此事可行。”顾阁老说道:“若是寻常时候就罢了。端王妃一案尚无定论,此次端王妃病倒,或是可以先行休养,再商议此事。” “可是……” “准了。” 蔺君淙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贺太师言之有理。不过,朕倒也可以看出端王的一片苦心。既是如此。” 他转向蔺君泓,“不过,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朕要她痊愈!那件事情的真实缘由和来龙去脉,务必给朕交代清楚。而你,官降一级,罚俸半年。待到此案审理妥当后,再重任宗令。” 听着蔺君淙那威严的命令声,蔺君泓眼帘低垂。 “是。” 他平静地应道:“臣谨遵圣旨。” 蔺君泓降职的旨意还没下多久,拘在院子里的元槿就知晓了此事。 而且,元槿还知道了蔺君泓和百官的争吵应对。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蔺君泓告诉元槿的。 而是葛雨薇。 今儿早晨蔺君泓离家后,还未归家。反倒是葛雨明抽空回去了一趟,将这事儿和葛雨薇说了。 葛雨薇就拉了许林雅、贺重珊来看望元槿。 具体起因,她们是不知道的。 许林雅向许林广旁敲侧击了半晌,许林广也没告诉她。后来还是许太太将这事儿大致的和许林雅说了声。 女孩儿们听了,十分愤懑。 许林雅那么好脾气的人,此刻也是动了怒。 见了元槿后,几人稍稍一说,许林雅柳眉倒竖道:“这可真是明晃晃的诬蔑!绝对不能就这么罢休!” 话一说完,不待旁人开口,她复又说道:“原本说要提前想出水果摆放法子的就是我。若要处罚,也是找我,凭什么要赖到槿儿身上!” “谁说全是你的主意了?”葛雨薇性子直,当即恨声说道:“那菠萝的摆放本是我的主意。如果惩罚,头一个算到我的头上!” “呵……说的好像真事儿似的。谁不知道那菱角才是真的戳了软肋?”贺重珊冷笑道:“出那主意的,可是我。” 三人在这边争执不下,元槿赶忙过去,试图止了她们的话头。 谁知她们几个太过气愤,平日里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这个时候却怎么也不肯买她的账了。 元槿左劝右劝都没有成功,实在无法了,气着大声喊道:“你们就闹吧。闹到最后,也是算到我头上!” 这一声吼果然奏了效。 三人讷讷地转过身来,都看着这个平日里揉揉顺顺的、一生气就吓到人的端王妃。 元槿见她们终于肯听她讲了,这便轻轻一叹,说道:“姐姐们不必去想办法了。这一次,根本就不关你们的事。” 葛雨薇辨道:“可是……” “如果不是水果拼盘,想必还有包子拼盘、馒头拼盘。都不成了,还有粥、还有汤。总有一个能扯到我的头上来的。”元槿轻声说道。 听了她的话,女孩儿们齐齐怔了下。稍一细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一次的事件,针对的根本不是水果拼盘,而是元槿。 就算没了这个东西,那“有心之人”势必还要寻了旁的和她有关的东西来让她陷入其中。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许林雅握了元槿的手,急急说道:“终归是要将这一次的事情讲清楚。而后再有旁的,细细分辩就是。” 元槿还未开口,贺重珊在旁摇了摇头,已然说道:“没有那么简单。” 贺重珊的哥哥专司刑狱,她祖父是当朝太师。耳濡目染下,她对朝政上事情的了解,远比旁的女孩儿要多。 “想要搞垮一个人,定然是早已一步步布下了局,而后寻个突破口,一击即中。槿儿这一次,拼盘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之前皇上定然已经对她、对端王府存了疑,这才能够被人煽风点火,仅凭着一个拼盘就认定她的错处。不对,即便不是她的错处,也得说成是她的错处。” 贺重珊的话一出口,葛雨薇和许林雅就都沉默了。 其实,她们也隐隐感觉到了,这件事是针对的元槿。 但是她们心里总是愧疚的,总是存了个念头,想要挽回这个局面,想要帮一帮元槿。 如今被贺重珊戳破这个事实后,大家的心里除了难过,更多的还是愤怒。 愤怒于元槿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愤怒于,那上位者对端王府的忌惮和打压。 这件事看似是针对的元槿,其实,还不是针对的蔺君泓?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她们这几家的孩子是和蔺君泓一起长大的,对他甚是了解。 别人只看到了端王爷那风光无限的一面,谁曾看到过他的努力? 同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他在读书在习武。 同龄孩子在父母怀里笑闹的时候,他辗转于师父们的家里,继续读书,继续习武。 从没看到过一个人那么有天分,而且还那么努力。 他的成功,简直是必然的。 思及往日重重,许林雅终是按捺不住了。 她秀眉紧拧,粉面上满是毅然决然。 “我不能看着槿儿就白白遭受了这个冤屈。我去寻我爹爹,让他帮忙想办法。他若是没办法,我就去求,求旁的叔叔伯伯们,终归是有法子的!” 说罢,她急急说道:“槿儿,你等我,我定然要保你无恙。” 尔后竟是不等元槿开口,便拎着裙摆快速跑走了。 葛雨薇也道:“槿儿,你放心,我回去也寻人帮忙。清者自清,无需太过担忧。” 贺重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终低低一叹。 “我找我哥哥去。”贺重珊语气复杂地说道:“你放心,我哥哥就算是拼了他这条命,也定然保你无恙。” 元槿心里一跳,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太重了些,而且好似是话里有话。 她再细问,贺重珊却是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摇摇头拉上葛雨薇,转身就走。 友人们走后,元槿坐在书房,思量着这两日的一些事情,越想越是烦闷。索性将手中书册丢弃一旁,唤人拿了些点心和果子,慢慢吃着。 感受着那甜甜的味道,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元槿很想做点什么。但是,又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她知道,蔺君泓定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如果她突然有所动作,就怕会扰了他的打算。 所以,作为当事人的她,只能按兵不动。即便心里有了万般的主意万般的心思,也只能压在心里。 元槿思量着哥哥们或许会来寻她问起此事。 她不知道怎么和哥哥们说才好。说多了怕他们担心,说少了又怕他们会有所行动。 正暗自估摸着到底透多少底给他们更为妥当的时候,门房的人来禀,说是三皇子妃来了。 不过,门房的人特意告诉了元槿,三皇子妃这次是穿着常服做了些伪装来的。乍看之下根本认不出她。 若不是三皇子妃主动报上名号,怕是门房的人就要直接将她轰出门去。 元槿本是不打算理会三皇子妃的。 毕竟她答应过蔺君泓稍安勿躁,不出门去。 不过,对于三皇子妃特意来的这一趟,她又当真是有些好奇也有些疑惑。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三皇子妃冒着这样的风险过啦? 至于做伪装…… 三皇子妃想必是为了摆脱三皇子安排在身边的那些钉子。 费劲周章,甚至不惜甩掉那些人,只为了来过来一见。 元槿思量过后,决定去看看三皇子妃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和打算。 不过,元槿既是“病了”,当然不能在正常状况下见她。 故而元槿让人准备了间屋子,屋子一端是张放下了帐幔的大床,中间是个一人多高、两丈宽的巨大屏风。 屏风的另外一侧、立着屏风有半个屋子远的那张椅子,才是三皇子妃将要在的位置。 元槿躺在了放下帐幔的大床,让人在屋子里放了一碗浓浓的药汁,待到屋里溢满药味儿了,这才让人将三皇子妃请来。 ——她不知道三皇子妃此次前来的目的。 不过,既然要见,断然不能白白见到。好歹让对方当个证人。证明她“确实病了”。 三皇子妃一进到屋子里,就闻到了里面弥漫着的苦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帐幔里传来了压抑的轻咳声。 而后,元槿柔弱的声音在内响起。 “你来了?” 有气无力的几个字,接下来又是一阵轻咳。 一切的一切,全都表明了帐内人的身体极其虚弱,身染疾病。 三皇子妃暗暗惊诧了下,慢慢坐到椅子上。又自己听了会儿,这才问道:“婶婶的身子可是不太舒服?” “昨儿在家里累了一天,回来就病倒了。”元槿有气无力地说着,又问:“你来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看望婶婶的。”三皇子妃有些局促地说道:“昨日里也未曾和婶婶好好说话。” “只是说话而已?”元槿又咳了几声,“既是如此,那你走吧。我身子不好。大夫说了,需得好生休息。” 说着,她就唤了人来,让把三皇子妃送出去。 三皇子妃赶忙说道:“我有事情求婶婶!” 帐幔中许久没有说话声,只有不时的轻咳。 等的心里发了毛一阵阵揪紧,三皇子妃终于听到元槿开口问:“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三皇子妃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人。 元槿就让明着的这些人尽数退了出去。而后有节奏地咳了咳,示意暗处的人提高警惕,莫要离远。 三皇子妃自然听不懂她的那些暗示。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后,三皇子妃这才讷讷开了口,说道:“求婶婶、求婶婶帮忙劝劝王爷,来帮帮我们爷吧。” 元槿千算万算,没料到三皇子妃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在她看来,三皇子待三皇子妃着实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恶劣了。 即便如此,三皇子妃费劲周章地过来相见,竟然也是为了他?! 元槿觉得荒谬,不禁问道:“你躲开了他的人来见我,原因果真是为了他?” “是。”三皇子妃倒是毫不避讳,“有他的人在,不方便说话。没了他们,求婶婶可以方便许多。”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元槿颇为不敢置信。 她透过重重的帐幔和屏风望向那边。 虽然看不清三皇子妃的身影,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女子如今在以怎样恭敬和卑微的姿态来提起她自己的夫君。 元槿忍不住摇头叹息。 三皇子妃看不到元槿的神态。 她揪着衣衫下摆,低头说道:“我知道这样来见婶婶太过唐突。不过,除了婶婶和皇叔外,我也不知道谁还能帮我们了。” 语毕,三皇子妃哀戚地将近日来他们夫妻俩的悲惨遭遇讲了个遍。 她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回,也无非是哪些太太不搭理她了,哪些人对三皇子不好了。 乍听之下,好似是个烦人的妇人再不停唠叨。 但元槿知道,三皇子妃说的这些倒都是真的。 三皇子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自然有许多捧高踩低的人变了态度。 三皇子妃倒是敏感,察觉到了。 不过,元槿断然不会答应帮她。 一来她不可能搀和到那些事情里。二来三皇子不值得帮。 三皇子妃看元槿油盐不进,也是急了,慌忙道:“婶婶何必如此执着?若是婶婶能够说动小皇叔来帮天谌,我必然会想了法子让婶婶安然无恙、保婶婶脱离了这次的事情。皇上、皇上那边也不是问题!” 她生性柔顺,而后被三皇子蔺天谌看管地太严,早已养成了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遇到小事也就罢了。碰到这样的大事,急切之下她就失了冷静,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也正是这样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元槿猛然间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遭遇的这一切,果然和三皇子妃有关系。 转念再一想,必然和萧以霜脱不了干系。 以三皇子妃的身份地位,她身边有谁能够影响到皇帝、进而成功地让皇帝开始针对堂堂端王妃? 不只如此,三皇子妃还有信心“能够让对方改变心意改变策略”。 符合所有条件的,唯有萧以霜而已。 只有三皇子妃的好友萧以霜,会让三皇子妃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萧以霜会听从她的话让皇上收回成命。 认清这一点后,元槿反倒是笑了。 萧以霜真是好手段。 这事儿看似是在帮三皇子,好似在逼蔺君泓帮助蔺天谌。但以端王爷的手段和见识,怎会因了旁人的逼迫就妥协? 必然会更加的势不两立。 萧以霜寻了三皇子妃来帮忙,不只让三皇子妃心甘情愿地出手,甚至还能让三皇子妃误以为自己才是被帮的那一个。萧以霜自己则是静静地潜伏在暗处,笑看着两边水火不容都落不得好处去。 元槿觉得三皇子妃的想法当真是太过理所当然,也太过可笑了。 她摇头轻叹着问道:“不知这些事情,你可曾和三皇子提起过?” 元槿指的是萧以霜和三皇子妃合谋暗算她的这件事。 三皇子妃自是明白了元槿的意思。 可是,听到“三皇子”这几个字后,三皇子妃的身子不由得颤了颤,眼睛愈发低垂了下去。 ——三皇子对她的“管教”和对她的束缚,已经让她从心底产生了畏惧和恐慌。甚至只是听到与他有关的只字片语,就已经惊惧不已。 元槿半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心下了然,说道:“你还未与他说罢。” 是很肯定的语气。并不是疑问。 其实开口问三皇子妃之前,元槿已经心里有了数。 如果三皇子知道三皇子妃参与到这件事里,而且把他也牵扯了进去,他说什么都会阻止这次事件。 因为对三皇子和端王府来说,这是个两败俱伤的局。 得益者…… 元槿猛然一惊。 得益者,除了出口恶气的萧以霜外,还有太子府! 如果彻查此事,三皇子妃做的一切势必会曝光。 以皇帝那多疑的性子,知道三皇子妃“刻意讥讽”他后,定然对三皇子厌恶到了极点。那么三皇子就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而端王府。端王府在这一次事件里,一直处于被动之中,自然也是大伤元气。 萧以霜……太子…… 莫不是这两者还未断了联系? 元槿越想越是心惊。 待到蔺君泓回来后,她将三皇子妃的事情还有这事一并告诉了蔺君泓。 出乎她的意料,蔺君泓虽然很开心,但是,并不意外。 很显然,这些他都早已想到了。 “这事你无需担忧。”蔺君泓笑着与她说道:“我定然会摆平此事、摆平那些人。” 而且,还会努力让你过上再也无需担忧、再也无需提防的日子。 此时元槿尚不明白蔺君泓的意思。 但是短短几日后,接连传出的两个消息却是让她大感意外。 第一件事,刑部尚书窦尚书被卷入了个贪墨大案。 第二件事。 皇上的心腹,御林军统领刘统领,被人发现和皇上的爱妃兰嫔萧以霜,过往甚密。 82|.9.新|章 萧以霜和刘统领的事情传出来的时候,皇帝蔺君淙正和陶嫔在一起用早膳。 陶嫔是将军陶志忠的妹妹。虽然一直不算太得宠,但蔺君淙一直没有冷了这边。 前一晚蔺君淙在陶嫔这里过了夜。陶嫔极其难得的留了他一整晚,心下甚喜。凑着蔺君淙还没有醒来,她让身边的人早早准备了丰盛的早膳,还特意给御膳房的人送了不少银子,让他们给添了三道蔺君淙喜欢吃惯了的菜式,以求皇上能在她这里多留一会儿,莫要早早地就走了。 蔺君淙醒来的时候,本不打算留下的。 不过陶嫔昨日里和他算是颇为和乐,且刚刚她报上的吃食大都是他喜欢的,又有几样他听着耳生似是没有用过,蔺君淙想了想,终究是答应留下来一起用早膳。 陶嫔大喜,赶紧让人将东西一一呈上来。 蔺君淙看着陶嫔对他这般小心翼翼地侍奉,心里颇为受用,就多问了两句那几样没听说过的吃食是怎么样的。 陶嫔详细地说了。 蔺君淙对那些愈发感兴趣起来。收拾停当后净了手,便打算好好品尝享用。 谁知这个时候两个宫女恰好从窗外经过。 两人的说话声不算太大。但因屋子里静寂一片,所以她们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地从窗外传了过来。 模模糊糊中,可以依稀辩出其中有提到“兰嫔”。 兰嫔是皇上新近最为宠爱的妃嫔。听到旁人提到她,蔺君淙少不得要细辨下。可是宫人已经走远,已然听不到了。 越是听不到,蔺君淙越是想知道话语内容。 他侧首问陶嫔:“刚才你的人,说兰嫔什么?” 陶嫔哪里去听有关兰嫔的话了? 转念一想,陶嫔笑道:“许是管不住嘴巴,说起了兰嫔平日里苛待宫人之事吧。” 对方虽然比她入宫晚许多,就因为跳了个舞便得了皇上的青睐,陶嫔早已心生暗恨。正好皇上问起来,她就借机将兰嫔平日里不好的行止说了出来。 不过,蔺君淙对“苛待宫人”倒是没甚感觉。 在他看来,宫人伺候好主子是本分。做主子的,对他们苛责多些,也无伤大雅。只要别太过火弄出人命来就好。 况且兰嫔是他钟爱之人,即便弄出了人命,只要她能讨得他的欢心,也算不得大问题。 只是,蔺君淙还是对刚才宫人们的议论声十分在意。 因为他仿佛听到她们提到了旁的什么人。只是隐约间听不甚清。 蔺君淙深觉自己行事妥当,平日里对什么事情都十分谨慎,不漏掉分毫的蛛丝马迹。正因为自己的这个“长处”,方才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 蔺君淙当即让人将那两名宫人唤回来,准备仔细询问究竟是何事情。 陶嫔看他搁下了筷子,有些忐忑,赶忙劝道:“她们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许是随口提到。皇上又何必去深究。” 她这样随意懒散的性子让蔺君淙十分不快,挥手止了她后面的话语,静等宫人们的折返。 两个小宫女被带进屋里的时候,已经紧张得浑身发抖了。却还是硬撑着战战兢兢地和蔺君淙行了礼。 听到蔺君淙的问话后,宫女们吓得牙齿都发了颤。 她们知道自己不得说谎。 一旦被皇上发现说了谎,便是如以往的那些宫人们一般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可是如果得罪了娘娘,顶多挨十几个板子就可以了。 即便陶嫔不住给她们使眼色,她们依然发着抖,将刚才议论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说、听说兰嫔娘娘和刘统领关系甚好,甚至于、甚至于私下里去游园。” “游园。”蔺君淙将这两个字在心里掂量了下,又念了出来,才问:“到底游的什么园?何时游的园?几时出去几时归的?” “奴婢、奴婢们不知。” “不知。”蔺君淙沉沉地笑了一声,“什么都不知,随口诽谤的时候倒是不遗余力。” 小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不住磕头,“皇上圣明!这不是奴婢们随口瞎说的,而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何人所见?” “听说、听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 蔺君淙明显怔了下,问道:“是哪一个?” 小宫女们小心翼翼地讲了。 竟然是跟了皇后身边十几年的老嬷嬷。 皇后身边的嬷嬷看见,实际上就是说,很可能是皇后看到了。 而且皇后身边的嬷嬷,怎可能随意乱说话? 蔺君淙心里有了数,脸色瞬间黑沉如墨。 陶嫔看他脸色不对,心里愈发得意起来,颇有了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虽进宫的时日长,但是一直未曾得到过皇上的独宠。 那兰嫔刚来就得了独宠不说,还得了特有的封号“兰”。这让陶嫔嫉恨不已。 陶嫔见状,在旁说道:“既是游园,何须避着人去?竟然连皇上都瞒着,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本是想借机踩一踩那兰嫔,灭了她的威风。 哪知道蔺君淙听闻后,勃然大怒,挥手拂去桌上所有器具。 在满屋的叮叮当当乱滚乱响破碎的声音中,他大跨着步子行了出去。 陶嫔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怔愣了会儿,气极之下,挥手给那小宫女一人扇了两个耳光。对着满桌的菜肴,眼圈儿泛了红。 蔺君淙接连几日未曾去兰嫔那里。 宫里人人都在传,兰嫔失了圣宠。传到蔺君淙的耳中,蔺君淙不置可否,未曾替兰嫔说过只字片语。 他的态度坐实了传言的可靠性。 这消息便成了宫中人人都知晓的“秘密”。 不多久,就传出皇上最新的消息——据说他新近宠幸了入宫十几个月的一名宫女,那宫女极有才气,且相貌不俗。 这就不免让人想起另外一位“有才气且相貌不俗”的人来。 大家纷纷恭喜得宠新人的同时,免不了会笑一笑那失意了的旧人。 萧以霜又气又恨。 她也没料到,短短几日内皇帝就对她忽然地转变了态度。 她在宫中的根基不稳,平日里为人张扬,待底下人也并不和善,宫人鲜少有和她交心待她忠诚的,更遑论宫妃? 妃嫔们当真是一个愿意真心搭理她的都没有。 萧以霜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寻到了太后和皇后的跟前去。 谁料,却还是碰了钉子。 之前太后在宫中路口亲耳听闻了萧以霜和徐太妃的那些话后,就已经对萧以霜存了疑。而后细细打探,知晓了萧以霜曾经心仪端王之事。太后就歇了让萧以霜进太子府的想法。 至于皇后,她隐隐地听太后提点过,萧以霜或许不是合适人选。 皇后也遣了人去打探,却是听说萧以霜在外传的姚先生那些话。 姚先生是当今女鸿儒,才学极好。早在皇后当年就读于静雅艺苑的时候,姚先生就已经以才学闻名天下。 皇后一直十分佩服姚先生,根本不信姚先生是人品低劣之人。既是如此,又怎能容旁人这般诋毁她? 至此,皇后也绝了让萧以霜进太子府的想法。 之后才有了把太子妃的亲妹妹陆若婷纳入考虑的事情。 如果只有这些,倒也罢了。 问题是,之前萧以霜是以成为将来的太子妃而努力的,旁人或许不明,但是太后和皇后都心知肚明。 谁知,这边刚刚露出一点苗头,或许将来不会让她入主太子妃,一转眼,萧以霜就堂而皇之地去勾引皇上了。 任凭哪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差一点成为自己孙媳妇、儿媳妇的女子,转过头就去勾搭自己的儿子、丈夫。 太后和皇后算是彻底厌恶了萧以霜。 只不过皇帝宠着她,她们就都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她在那边继续做张做势,静等着看她到底能够猖狂多久。 谁知,不过短短这些时候,她就失了势。 太后和皇后暗笑之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再次帮助她。 如今萧以霜求到她们跟前,她们自然是不曾认真搭理过。 萧以霜这才惶恐到了极点。 她这边想要去寻刘统领。 却不曾想,自听闻那个传言后起,皇上身边最信任的这位御林军统领,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宫中了。 萧以霜不甘心就这样被皇帝遗忘。 她动用了一切力量,既联系了三皇子妃,又寻了自家父母还有三皇子妃的父母相帮,又将自己带入宫中的所有银钱都拿来打点买通宫人,这才想方设法地让刘统领借机进宫找了她一趟。 两人原本也并非是有私情。不过是想着互相透个信儿,看看怎么能互相合作取得最大的利益罢了。 可是他们也怕蔺君淙信了旁人不信他们。 说实话,他们二人连蔺君淙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偷偷相见之事,都不明了。如今既怕蔺君淙发现他们的目的,又怕蔺君淙不信任他们。因此两人相约着合计了一番,怎么样才能将话说得圆满一些,省得蔺君淙再起疑。 恰逢蔺君淙想起来了萧以霜的事情,让人唤了他们来和他们当面对质,两人就将之前商议好的措辞说了。 若是旁的寻常人,听了两个几乎一个字不差的证言后,或许就信了。 不过蔺君淙虽不是专司刑狱审判之人,却生性多疑。 他觉得这两个人的说法太一致了,一致到好似没有半点儿的遗忘,居然能将所有细节一个不落地全部记住…… 这记忆力,简直好到了诡异的地步。由不得他不生疑。 因此,蔺君淙非但没有信了他们的话,反而愈发远离两人。又在暗暗派了人去窥探两人平日的行踪,准备寻到了两人有异心的证据后,一起彻底除去。 不过,蔺君淙对于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私下里勾搭上,着实存疑。 在他看来,他身为一国君主,正当年轻力壮之时,人品相貌权势钱财,都是一顶一的好。兰嫔得了他的宠爱后,怎还会眼中看的进旁人去? 蔺君淙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他询问了许多人。 旁人都支支吾吾地不肯多说。 最终这事儿他和钟太医提了几句。 钟太医倒是没多说旁的如何,不过,他与蔺君淙提了几句刘统领的过人之处。 “听说刘统领甚是威猛,可夜御十女。”钟太医给蔺君淙的脚换药的时候,淡淡地这般说道。 虽然未曾明说这“夜御十女”和萧以霜有什么关系,但是,蔺君淙这般多思多想的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萧以霜许是和刘统领有甚不得不说之事。 寻常男人都难以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更何况,他是君主。 蔺君淙直接让人将萧以霜带去了冷宫,再也不闻不问。又削去了刘统领的职务,让他再也不得进入宫中。 只是,蔺君淙对于刘统领的那个“十女”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故而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借机又多问了钟太医几句,“若非刘统领那般天生神力的人,想要做到他的那个份上,该如何是好?” 钟太医笑道:“臣并非是会丹术的真人,陛下问臣,却是问错人了。” 蔺君淙将他前半句话记在了心里,接着问道:“都道是懂医之人最会调养人的身子,太医怎的做不到?” 钟太医笑的憨厚,“一来臣最擅长的是跌打外伤,二来,这等天生便定下来的事情,单单靠着医药只能有些微的效果,却不会有大的提升。若陛下想寻求最大的变化,臣觉得,这恐怕是极难的。” 顿了顿,他又道:“先前说需要会丹术的真人,臣也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只听坊间这样传闻过,并无真凭实据。” 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并不是太了解丹术,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了真人一事,蔺君淙到底是按捺不住了。 即便只不过是坊间传闻,但,试问世上所有男子,哪一个不想自己威猛异常,比旁人更是强上数十倍? 蔺君淙自认能够号令所有天下人服从于他,自是不肯错过能够变得更加勇猛的机会。故而他命人细细查探,仔细去坊间打探,到底哪里有这般的真人。 而后,倒是真的给他打探出来了。 有位姓张的真人,前些日子刚到京城不久。据说是张果老的第几十代传人,可以治死人肉白骨,平日里深居简出甚少被人知道。不过,前些日子因着用他亲自炼出来的丹药治好了一名瘸腿的妇人,故而被人当神仙一般供着。 蔺君淙听闻之后,眼睛骤然一亮。 一来,他听说此人可以治好瘸腿。想必他这个越来越沉的脚有了更大的希望。 二来,此人可以让死人复生让活人延年益寿。 三来,他会炼制丹药。 既是会炼丹药,想必就有办法炼制出让男人更加勇猛的药来。 蔺君淙再不肯错过这个机会,直接让人将张真人带进了宫里。而后悉心请教,日日跟着张真人修炼。 听张真人谈一番话,胜过于读十年圣贤书。 蔺君淙恍然觉得自己寻到了人生的真谛,开始醉心于求丹问药之中,旁事都懒得理会。 因此,他就错过了窦尚书受审的那桩贪墨大案。 而且,他也彻底忘记了端王妃的那件案子。 早在萧以霜和刘统领私下里相见的时候,元槿的那碟水果拼盘的事情就被有心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来。 只是对于蔺君淙来说,被后妃戴了绿帽一事更加难忍。故而蔺君淙将心思都搁在了萧以霜的事情上,未曾太过关注元槿那边。 后来,有人不断为元槿求情。又有许多人证明,当时端王妃并未亲自动手,而是有许多位姑娘在旁帮忙,蔺君淙对元槿的处罚就稍稍松了口。却也仅限于松口,并没有彻底消除疑虑。 “既是有人相帮,却也无法证明她未曾存了这般的心思。”蔺君淙说道:“除非有证据表明她确实没有那般的心思方可。” 其实,元槿有没有存了那样的心思,单看蔺君淙是怎么样想的了。 他觉得有,便有。他觉得无,那便没甚大碍了。 故而蔺君泓又想了法子将元槿的事情拖了一拖,让皇上再延迟些审问元槿。 这事儿稍稍一拖,就拖到了张真人进入皇宫炼丹之后。 此间,牵连到窦尚书的那桩案子就被提到了都察院受审。都察院又将此事提到了大理寺和京兆府。三司会审后,窦尚书终是被定了罪。 其间刘统领和窦尚书动用了一切的力量来求陛下宽恕。 不只是陆大学士,就连太子和三皇子,也为了不同的缘由而出面为两人求情。 没几日,朝中大臣陆陆续续为两人求情的,已经不下三十人。 可是这样的举动非但没有让蔺君淙改了主意,反倒是让他更为坚定了信心,直接维持了之前的判定,分毫不动。 窦尚书锒铛入狱,家眷有的被充入了教坊司,有的被流放。有的则是卖身为奴。 刘家人稍稍好些。 蔺君淙最后治了刘统领的罪。 具体是甚罪名,没有明说。安在他头上的罪名,似是而非,让人摸不着头脑。最后的定罪,却是极重。宫刑后是腰斩。 可怜刘统领,身为皇上身边亲近的亲信,到头来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不胜引人唏嘘。 窦尚书和刘统领接连的定罪,让蔺君淙身边的人愈发人人自危起来。 即便不明说,但是大家心里都留了个心眼儿,生怕忠君之后的下场就是如此。 朝中的动荡,蔺君淙未曾放在心上。 他日日求丹问药,忙个不停,只觉得上朝议事都耽搁了自己的时间,根本懒得顾及这些。原先的一日一早朝,已经改为了两日一早朝。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私下里穿上道袍,拜张真人为师。 有重臣劝他不可醉心于此,他并不去听。 有人再次提起端王妃的案子,他也懒得再去计较那劳什子的事情。 对他来说,即便那水果盘子有点什么含义,也万万不及他的长生不老以及永远威猛来得重要。 蔺君淙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听人数次谈起,他索性不耐烦地对那事下了结论。 “那罪名既是莫须有,倒不如就此作罢。端王妃言行有欠缺,朕命她在家带发修行,替朕侍奉太乙真人六个月,借此来抵消她之前的所有罪名。” 极其荒唐可笑的判决,但,皇上确确实实如此说了。 既是圣旨,便有公公到家中来宣读。 端王妃的判决被端王府众人听了去,有“好事者”悄悄告诉了相熟之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冀都的大街小巷就都将这圣上裁决的旨意传遍了。 至于这判决究竟是“公正严明”亦或者是“无理取闹”,倒是没人敢说出口。只不过心领神会便可。 这日,蔺君泓心情颇佳,召了府里的谋士,详问那张真人的事情。 前些日子,自打元槿被诬蔑之后,蔺君泓就开始设局让蔺君淙入套。 他将这些事情的大体脉络说与手下得力的人听,然后安排了他们去完成这一系列之事。 说实话,之前的事情完全是在端王爷的掌控之中。直到安排了钟太医出面,让蔺君淙相信丹药的巨大用途,事情也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后面却有些失控了。 蔺君淙对于丹药的痴迷程度,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蔺君淙对于张真人的依赖和信任之深,也大大出乎了蔺君泓的预料。 之前,那张真人不过是时间太过紧急而让沈章去外地寻了来。 如今却是要对他予以重任了。 蔺君泓这才要将此人的底细摸个清楚明白。 天气晴朗。 空中的烈日洒下大片大片的金色暖阳,将大地照得清楚明亮,而且暖意融融。 蔺君泓坐在窗下,扫一眼院中的斑驳树影,清淡一笑,亲自将窗上帘子拉下,遮去了外头的灼人阳光,这才望向屋内的两个人。 他扫了眼对面二人,朝向其中一个,问道:“那个张真人,究竟如何?” 沈章知晓蔺君泓问的是他,笑道:“张真人旁的不说,那嘴皮子可是利索的很。平日里开张算命,能从鸡打鸣一直说到月上中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且不说数个时辰可以不停歇,最厉害的是能够翻着花样的来,从不带重复的。我觉得,他堪当大任。” “我倒是觉得不太妥当。”王谦沉吟道:“他毕竟是个招摇撞骗的,若被人发现了他的底细……” “他的底细没甚人知晓。即便知晓了,又如何?左右皇上宠着他,旁人不敢妄论。” 沈章不甚在意地说完,想了想,又道:“当时寻他来的人不是近邻之人,他也不知对方是谁。进入皇宫是凭运气,入得了皇上的眼,也是靠的运气。如今得了圣宠,姓张的断然不会自掘坟墓说出来历。你我不讲出来,还有谁会将此事揭发?” “没有一万总有万一。小心提防着些总是好的。”王谦道:“虽然口舌伶俐之人擅于蛊惑人心,但也怕他说起话来没个轻重,自己将自己暴露出来。” 沈章说着,冷哼一声,低低的道:“这倒不怕。这张真人的手里头可是有个几条人命。那些人都是被他的那张胡说的嘴给害死的。他可不敢乱说。” 王谦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 蔺君泓沉吟半晌,说道:“虽然此人可用,可也不能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这样的人最没定性,也最容易飘飘然。如果后面的事情被他扰了,可是得不偿失。 必须得提前拿捏住他才行。 “那我改天让他来见王爷。”沈章说道。 “见是不必见了。若他知道我参与其中,往后会有无尽的麻烦。”蔺君泓道:“这事儿我稍后安排。” 这种人,最怕的就是没钱和死亡。 只要让他知道,话不能乱讲,一旦说漏了必然招致杀身之祸,他也就乖了许多。 而且,那捏住他,往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此事商议已毕,蔺君泓终归是放松了许多。 这些天来,他日日夜夜担忧无比,最怕的就是元槿的那件事情无法善了。 旁的不说,单就蔺君淙给元槿扣上的那个罪名,就会让元槿染上恶名、在百姓间的信誉顿失。 那样,元槿之前的努力可都是毁于一旦。 即便她曾经救过全城的人,即便她曾经在太平镇中尽心尽力地帮助大家。可是,一旦旁人认为她会恶意地咒诅帝王,那么,她之前的努力也就会被人疑心地认为不过是在装样子罢了。 蔺君淙不愿元槿受到这样的不公平待遇。 如今蔺君淙虽说让她去拜什么太乙真人。但是,蔺君淙也承认了,那罪名不过是“莫须有”。 既然是皇帝也承认了是“莫须有”,那么之前的一切诬蔑,就成了空口无凭的话了。 这让蔺君泓暗暗松了口气。 心情愉悦之下,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和自家的小妻子相会去。 元槿如今正在明雅苑种花。 之前两个人曾经在明雅苑里撒过不少的种子。初时种子冒了芽后,两个人争执不下,都在猜测那是什么。后来长出了才知道,竟然是菊花。 菊花颜色金灿,在花圃中一大簇一大簇,十分惹眼也十分漂亮。 元槿心下欢喜,就遣了秋实去顾阁老家里,又讨了好几个品种的花种过来,种到花圃里。 她日日去看,日日过去亲手护理。只想着等到新的种子发芽开花,给她更多些欣喜。 蔺君泓知晓,元槿这是不能随意出门之后,寻了个乐趣聊以自.慰,打发闲暇时光。 故而他未曾多说什么,由着她去。平日里闲着无事的时候,他就让人多寻些种子过来送给元槿。 看看现在这个时候,元槿应当还在明雅苑里。蔺君泓就也没多问,径直往那边去了。 谁知去到了明雅苑扑了个空。 蔺君泓这才发现自己对小妻子的了解还是不够多。忙遣了繁英四处去寻人。 繁英跑出去稍稍一问,就打探出来,原来王妃看着今日天气甚好,就去了明心苑来晾晒衣物。 ——如今天气已经寒冷,平日里虽然晴日经常见,但是这样的大太阳倒是不多了。 今日晴空万里烈阳高照,正是适合翻出来冬衣好生晒一晒的恰当时候。等到过些日子再冷一些,那些厚皮衣裳就都可以上身了。 蔺君泓听闻,恍然大悟。 他暗笑小丫头果然是爱漂亮。如今大太阳刚一出来就想着过几日的穿着了。 端王爷想着自家小妻子的娇俏模样,满心里都是欢喜。 他脚下一转,就往明心苑去了。 元槿确实是在明心苑里晾晒衣物。不过,蔺君泓倒真是冤枉了她。 她并没有去晾晒自己的东西,反倒是把蔺君泓的厚衣裳尽数拿了出来,仔细晒晒。 今年到了冀都后新做的倒也罢了。搁到太阳底下好生摊开就可以了。她最在意的,是从京州,也就是当初的京城,带出来的那一箱。 蔺君泓为了将她的东西都带上,舍弃了他自己近乎所有的物品。最后剩下来的,不过这一箱而已。 之前因为天气尚热,里面搁着的又是冬衣,等闲也用不上,所以元槿没有多去管。 如今天气合适了,她也想了起来,就命人把箱子抬了来,又让秋实、樱桃和葡萄帮忙把衣裳一件件摊开晾好。 三个丫鬟迟疑着没有敢动手。 她们知道,王爷不喜欢除了王妃外的女子碰他的东西。 元槿无奈,就让孟妈妈和她一起,还有前些日子新招进府里的董妈妈一起将衣裳弄好。 因为人手不够,这事儿做起来颇有几分费力。待到全部拿出来后,三个人都累得额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樱桃在旁忍不住抱怨道:“王爷也真是的。要求这样多,累的还不是王妃?累着了王妃,心疼的还不是王爷自己?何苦来哉!” 秋实在旁边抿着嘴笑。 葡萄点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王爷这也太傻了点。” 孟妈妈在旁嗔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倒是实在。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全被你一个人都讲了出来。” 葡萄有些茫然,“樱桃不也说了?” 樱桃轻哼一声,“我可没编排王爷的不是。你看我说什么了?” 葡萄怔了怔,没有反应过来。 大家就都看着她笑。 樱桃笑着走到了蔺君泓的那个箱子旁边。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手去碰,就边说着话边下意识地往里看了几眼。 谁料看过之后,她惊奇地“咦”了一声,喃喃说道:“我怎么瞧着这个……像是王妃的?” 葡萄顺口说道:“王爷箱子里有王妃的东西,岂不是很正常。” 樱桃心说若只是王妃的东西,也就不用那么奇怪了。 她顿了顿,说道:“问题是,我记得这件儿,是当初丢了的那一个。” “丢了的哪一个?” “就是那一个。”樱桃看看董妈妈,又看看元槿,比划着说道:“消暑宴上,不见了的那一个。” 这事儿元槿、孟妈妈还有那三个丫鬟俱都知道。 听闻之后,孟妈妈走上前去,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个肚兜。 不仅是个肚兜,而且,这还是个艾绿色绣白梅花的肚兜。 刚开始的时候,它下面还有三个花瓣。只不过丢失的时候,它被人刻意去掉了一片,只剩下了两片花瓣。 如今孟妈妈手里的它,已经和刚开始时一般无二。想来是找高人又绣了一模一样的第三瓣。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个肚兜,有些回不过神来。 最后,还是葡萄最先开了口。 “我怎么记得,这衣裳已经丢了?”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被端王爷他们给不小心烧没了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蔺君泓刚好迈步入院。 听到了葡萄的话,再看清了孟妈妈手里的东西…… 端王爷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十分精彩。 83|.9.新|章 樱桃东张西望,最先看到了蔺君泓的到来。 她惊喜地迎了过来,对着蔺君泓揖了一礼,问道:“王爷可知晓王妃的那件……那件衣裳是怎么回事?” 原先丢东西的时候,蔺君泓和元槿不过是友人关系,樱桃她们自然不好和蔺君泓直接说起肚兜的事情。 但是如今不同了。 两人已经成亲。夫妻之间,这种私密之物定然是互相见得多了早已习惯。 如今樱桃面对着蔺君泓说起元槿的衣物之事,已经是大方自然且顺理成章了。 听闻樱桃问起这事儿,院子里的几个人齐刷刷地都转过了头来,望向蔺君泓。 特别是元槿,看着蔺君泓的眼神简直是直截了当到了极点。简直就差直接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在这事儿上做了什么手脚。 端王爷顿觉嗓子有些发干,涩到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这个世上有人太过了解自己,偶尔的时候也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现在。 元槿太过了解他了,所以稍稍一想,就觉得是他当时的说辞有问题。 蔺君泓哪敢承认? 若是真的认了当时在那东西的事上有所隐瞒,元槿定然会生他的气。毕竟当时是他说了谎。 蔺君泓脸色紧绷,一步一寸地往里挪。 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心里头已经忐忑到了极点。 元槿倒也不急。 她见他神色悠然脚步缓慢,不由得扬起了个微笑,不骄不躁地立在原地静等他。 再远的距离,终究有走完的那一天。 蔺君泓无法,只能昂首挺胸无比心虚地面对着自家的小妻子。 而后,他扯了扯唇角,轻声说道:“忙什么呢?热的满头大汗的。” 说着就要抬手给她拭去额上的汗珠。 元槿拿着那个肚兜,笑眯眯地问蔺君泓:“不知道端王爷还认得此物吗?” 蔺君泓看着那肚兜,慢慢挪开眼,十分努力地勾起了个笑容,“依稀仿佛……眼熟。” “当真?”元槿笑得愈发和煦,“我怎么觉得,王爷倒是应该不识得它了。” 她顿了顿,将声音放轻,“毕竟当时只见过一次,而后又很久没再看过了不是?” 蔺君泓悚然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好似是说错了话的,赶忙补救,“其实我——” “我明白。”元槿点点头,“王爷过目不忘,见过一回就记得十分清楚。不过,王爷又十分健忘。明明还在的东西,一转眼就给烧没了。” 旁人都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茫然。虽然孟妈妈和秋实她们曾经听元槿说过肚兜被烧没了的事情,可也没有往这边去想。 蔺君泓却是听得嘴里心里发苦。 当时他将元槿这件留在身边,用的就是“已经烧毁没有了”这个借口。 如今元槿毫不留情地将他揭穿,他还是很有些心虚的。 蔺君泓正百般思量着该怎么和元槿解释这个问题。元槿已经莞尔一笑,将东西往怀里一搁,转身去继续查看晾晒的衣裳了。 蔺君泓看着她为他的那些冬衣而忙碌的情形,心里头却着实惦记着她怀里搁着的那一个。 也不知小丫头会利用这事儿发怎么样的火气。 端王爷只稍微一想,就觉得万分忐忑。 偏偏元槿跟没事人似的,照常吩咐人做着事情,让他想要辩驳都无法下手。 主动说起来吧,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 不主动说起来吧,就是现在这样的后果。 看似什么事情都美欧,其实根本是气氛凝成了冰,一点儿也无法缓和。 蔺君泓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元槿身后,听着她一件件将事情吩咐下去。他则是不声不响地暗暗盘算着。 好不容易看着元槿把他冬衣的事情给安排妥当了,蔺君泓心下一喜,顿时扬起了个很是畅快的笑来,上前几步与元槿说道:“我听说……” 话刚开了个头儿,就见元槿回过头来,朝他灿然一笑。 蔺君泓看到后心花怒放,正要把这话说完整,谁料元槿忽地将头一扭,转身去吩咐膳食去了。 蔺君泓顿时明白过来,小丫头这是真生气了。 而且,还气得不轻。 想想也是。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最贴身的私密物什被个男人拿了去,是谁都没法忍。 不过,虽然理解她的想法和顾虑,但若是再来一次,蔺君泓想想自己还是会选择拿走的。 毕竟难得的一次机会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她。 他可不是圣人。处在当时那个情境下,他定然是忍不住的。 蔺君泓心里头再次对自己之前的先见之明做了又一番的肯定后,看看不搭理自己的小妻子,顿时心底一片黯然。 他面上依然做出十分诚恳的模样,跟在元槿后头,四顾看看无人,就不停地与她轻声说道:“我知晓你定然是生了气。可当时那种情形下,当真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你不曾许诺于我,我又倾心于你,我、我……” “我只问你一件事。”元槿猛地转回身来,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如今小丫头肯主动和自己搭话,端王爷欢喜至极,哪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当即用力颔首,笑道:“你尽管问。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之后,他忽地发觉不对,赶忙补充道:“只要别是和你怀里那个相关的。” 元槿怀里的那个,就是之前被他“不小心烧没了”的肚兜。 蔺君泓这般补充一句,也是有意想要岔开话题。免得说多错多,再惹了她不高兴。 元槿听闻后,又问道:“若我不提和这物有关之事,你就断然不会骗我,将实话告诉我?” “那是自然。”蔺君泓有心想要缓和下两人间僵持的气氛,好生保证道:“我有何事需要骗你的?定然说与你听。你放心。” “好。我就喜欢王爷这爽快劲儿。” 元槿赞完之后,面容一整,板着脸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让温大师给我做那几件贴身衣物时,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思。” 她口中的“那几件贴身衣物”,自然是说温大师给她做的那几件肚兜了。 蔺君泓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个刁钻的问题来,一时间呆住了。 他总不好告诉她,他之前未曾表露心意的时候,日日夜夜想她想得太狠了,所以忍不住让温大师给她做了好几个。 可是,真实的意图不能说,那他拿什么借口来敷衍她? 当时是用的什么借口来着…… 哦对。因为烧坏了她一件,所以赔上好几个。 但是原先的这个根本就没有丢。不过是被他给藏起来罢了。 不过本来的这个既然没有被烧掉,那么,他理亏赔给她东西就更加说不通了。 只能理解为,心虚。 发现这一点后,端王爷更加紧张起来。面对着元槿的时候,居然有些讷讷不成言。 看着他这欲言又止半晌没有回答的样子,元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当即又羞又恼。 一个大男人,留着小姑娘的肚兜,存了什么心思? 一个还不够,还要弄许多个来,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元槿恼了。 她本就脸皮薄,很怕羞。如今一想到自己当年还没出阁的时候,就被这臭家伙里里外外地往歪处想了无数遍,就羞愤至极。 ——那个时候,他可还什么态度都没有表露出来。 元槿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一来觉得他过分,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后,又觉得有些心闷。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留过她的肚兜,对那肚兜有了感情,继而开始喜欢她的。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对一件衣裳那么有执念? 倒不如、倒不如早点和她说清楚心里感情的好。 元槿一时间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越琢磨,越是心里难受。越想,越是气恼他。 元槿怒目横瞥了他一眼,将袖子一甩,往旁边去了。 蔺君泓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觉得自己已然被自家小妻子给当成了有恋物癖好的某种恶人了。 只是除了她的东西外,他对什么执着过? 还不是因了对她执念太深故而如此么? 虽然对于元槿如今的排斥他心里万分失落,不过,蔺君泓倒还是很有信心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旁的他不敢保证,自家小娘子的心意,他还是万分了解的。 除了他外,她就没对谁那么好过。 她的心里除了他,断然是没有旁人了。 思及此,端王爷终究是心里头舒坦了些。而后便开始暗暗思量着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终归得让她知道,他的心里也只有她才行。而不是那些旁的什么布料之类。 蔺君泓暗暗想着,一转眼,元槿已经将晚膳吩咐下去,置备好了。 两人原先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起在明雅苑中用膳,或者是在明心苑中。偶尔会在院子里和其他地方。 如今元槿将晚膳置备好后,却是让人给摆在了明静苑。 这个消息让蔺君泓悚然一惊。 须知明静苑是他自己的书房所在的院子。 那个地方,旁人等闲进不得。 虽然元槿能够随意进出,但是她很有分寸,从不过多干涉政事方面的事情,故而除非有要紧的事情去寻他,她轻易不会主动踏足明静苑中。 如今她将晚膳摆在了那里,蔺君泓不由细想,她是不是只将他一个人的份摆在了那里? 应当是罢。 这样一来,想必她就不会和他一起吃晚饭了。 蔺君泓越想心里越是紧张害怕。问过了元槿的所在后,他大步疾走着去寻她。 这个时候元槿正捧着红糖水皱眉头。 说实话,她一直不太喜欢直接这样吃糖类,总觉得甜的过了些。 而且,今天这糖水尤其难以下咽。 她不知是不是心情不甚好的关系,越看心里越烦,索性就将糖水碗搁在了一旁。 孟妈妈瞧见后,苦口婆心地劝道:“王妃还是将它赶紧喝光了罢。不然明后日怕是要吃苦头的。” 元槿一想到那甜腻腻的味道,就有些下不去口。 她爱吃甜食。但是这样纯糖的齁甜齁甜的东西,还是有些难以入口的。 更何况她一般这个时候对甜的都颇有点排斥。 明知道现在最适合吃这个,明知道孟妈妈是为了她好,可就是没法做到。 “先等等吧。还有些烫。”元槿寻了个不太妥当的借口,把东西往前一推,“我晚一些就喝。” 孟妈妈没有办法,只得先依了她。 “那我先去做事。等下王妃莫要忘记了才好。”孟妈妈犹有些不太放心,又在旁叮嘱樱桃:“你等会儿别忘了和王妃说一声、提醒一下。” “是是是。您就不用担心了。”樱桃笑着将她推出屋去,“我自然省得。您老放心就好。” 樱桃刚好也要去寻葡萄。 她知晓元槿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去喝那碗红糖水,就索性和孟妈妈一起出了屋。 元槿不想闻到红糖水的甜味,就拿了一册书去窗下细看。 谁知书页翻了还没两页呢,会听人来禀,说是王爷来了。 元槿刚才让人摆了膳,她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是蔺君泓用膳的时间,却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寻她。 听闻之后,元槿自是让人撩了帘子让他进屋。 蔺君泓一进门,首先看到的便是元槿执着书卷看书的模样。 她离得远远的,坐在窗下。 虽然不过是几丈的距离,但是在他看来,却有成千上万丈那么遥远。 好似伸出手去,都要够不着了。 蔺君泓心下酸楚,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抽去她手里的书,顿了顿,说道:“你宁愿看书都不愿和我来一起用膳?” 元槿没料到他问出来这么一句。 说实话,她以为他会因为那肚兜的事情而和她说起什么。却没料到是晚膳。 思及此,元槿辩解道:“不是。我只是现在没有胃口罢了,要晚一些吃,所以才让人先给你摆了膳。” 他年轻力壮的,若是耽搁了饭点,定然不好。 她现在没有胃口,想着等会儿再吃。 蔺君泓看着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下有些黯然,思量着那肚兜的事情终究还是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他低声说道:“那你既是暂时不吃,为何不让人和我说一声?好歹让我等了你一起。” 蔺君泓这质问的话一出口,元槿怔了下后,猛然反应过来。 之前她倒是说了让人去和蔺君泓说一声。 不过,她那话是和孟妈妈讲的。 孟妈妈当时正好端了那碗红糖水来。 她说完那话后,两人只顾着因她要不要立刻喝了那碗红糖水而争执着,竟是把那个事情给耽搁了。 孟妈妈先前要出门去,其实就是要去见蔺君泓说起这事儿。 只可惜的是两人一前一后地竟是走岔了。 蔺君泓看她沉默不语,只当自己是猜对了,赶忙道:“你若是介意那东西的事情,不如我和你好好说一说。” 他这话颇有些口不择言。所以说得又急切,又有些语无伦次。 元槿听闻后,反而有了些兴致。 之前她确实是恼过。 后来让人将他一个人的晚膳端到明静苑去,也确实是和他在赌气。 不然的话,单凭着要喝红糖水这一层的关系,还不至于让她不和他一起用晚膳。 只是原先看了他的态度后,她已经弃了继续寻找缘由的想法。 毕竟蔺君泓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最执拗不过。一旦下定了决心,旁人无法改变。 他当时没肯说,她就决定不再细问。 但是蔺君泓如今主动提起,元槿倒是又有了些兴致,便说道:“你若肯说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蔺君泓知道她怕羞。 如今她这般眼神清澈神色十分认真地说让他来解释那个肚兜的事情,反倒让他莫名地有些不好开口起来。 蔺君泓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把实话告诉了她。 只是,他的实话多说一个字儿,女孩儿脸上的红晕就愈发深浓了两分。 “……白天倒还好了,我虽然想你,还能克制得住。到了晚上,很是有些难捱。总觉得能天天抱着你入睡便是天底下最美的事情了。偏偏你迟钝得紧。明明我将百般心思花在了你的身上,你却毫无所觉。我只好出此下策,将你的东西诓了来。” 后面的话,蔺君泓自己说出口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不过,为了让自家小妻子放心,他终是硬着头皮讲了出来,“看到它的时候,我想着,既是不能抱着你,能抱着你穿过的衣裳,也是好的。” 他说的稍稍含蓄了点,说是抱着她穿过的衣裳。 但元槿和他夫妻多日,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其实他是说抱着她沾了她气息的贴身衣物,就仿佛抱着她一般。 元槿的面上红晕愈发明显了。 她偏了偏头,有些羞,又有些恼,说道:“没见哪个人和你似的。” “自然没有哪个和我似的。” 蔺君泓应着声,趁她不注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她挣扎,他握得更紧。直到她安静地任他牵着了,他这才罢休。拉了一把椅子在旁坐下,将她好生搂在了怀里。 “我也觉得自己是疯魔了。” 话一说开,他发现,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便继续往下道:“不过,当时你一点回应都不给我,我当真是心急到了极点。生怕你下一刻就发现旁人比我好。想要留下你,偏你又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我总觉得,有它在我旁边,就好似你和我的距离也短了许多似的。后来……” 他顿了顿,“后来我觉得你穿着这一件,不够好看。我想着,你若能穿些别的样子的,应当能更好看些。就亟不可待地让温大师帮你做了些。” 元槿听着他轻柔的话语,心里涌起百般说不清的滋味。 他是个擅于表达自己感情的。 所以,后来他表明心意后,她以为自己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 可是如今听了这些之后,她才发现,他对她的情意或许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深、还要久。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那么久之前就留意到了她。 元槿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喜欢。 蔺君泓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钻牛角尖去想了。 但是,即便是在钻牛角尖,她如今的态度也表明了她已经不在介意那件事情了。 蔺君泓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轻笑着勾了下她的鼻尖,哼笑道:“怎么?又在瞎捉摸什么了?若有心事,不如早早地告诉了我。也省得我心里头难受了。” 两人将话说开,倒是没了什么芥蒂在。 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大的芥蒂。 不过患得患失罢了。 因为太在意了些,所以总有些怕是还不够多、不够足。 元槿探手揽了他的脖颈,笑道:“没有瞎琢磨什么。就是想着,端王爷这么大的人物,怎么就留意到了这般不起眼的我。” 她这话其实是因为心里想到了,所以随口这样一说罢了。顺便开一个顽笑。 但是就这一个顽笑,蔺君泓的心里却是泛起了丝丝波纹。 谁不会留意到她? 关注她的人可多了去了。只她自己不自知罢了。 端王爷这般想着,转眸细细凝视她。 谁知视线刚刚接触到,她就弯了眉眼朝他甜甜一笑。而后在他还没来得及注意的时候,勾着他的脖子往她那边倾斜。 而后,她微微抬身,在他唇上印了个轻吻。 在他的面前,元槿想到就会去做。 因此,想吻他,便吻了。 可是在蔺君泓看来,有了她这个吻,却当真有些失而复得的感觉。 之前虽笃定她心里有他,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他年纪大了她不少。 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顾虑颇多,遭受的责难也颇多。 而且,旁人对他的忌惮也尤其的多。 怎么想,跟了他,她都是吃了许多亏的。 若是跟了旁人,她的一生必然是安稳顺遂、无忧无虑的。 可是跟了他…… 蔺君泓之前有种种思绪、种种顾虑。如今被这一个吻,尽数地消灭殆尽。 看着女孩儿娇俏的笑意,蔺君泓再也忍受不得,当即横抱起她,朝着床榻大步行去。 唇齿相交,缠绵细吻,虔诚而又炽烈。 两人相拥在一起,坦诚相对。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强烈,蔺君泓哪还忍得住? 眼看着箭在弦上即将真刀实枪上阵,元槿却气喘吁吁地硬是止了他的动作,不准他继续挺进。 蔺君泓正欲使出百般手段来让她求饶,却听她脸红红地弱弱开了口。 “别,我、我,小日子来了。” 端王爷全身一僵,脸上表情瞬间精采万分。 元槿颇有些讪讪然。 她双手抵在了他的胸膛前,低着头,轻声道:“今儿已经有点信儿了。所以孟妈妈给我煮了红糖水,这样的话,明后日彻底来的时候就无需太过痛苦了。” 今日已经有些微的见红,并未有太多。不过,已经是前兆了,不能行房。 蔺君泓语气十分愁闷地道:“怎么那么巧?”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忍得额头上的汗都往下滴落了。 元槿看他这般模样,也是同情的很。不由有些心疼,问道:“你还好吗?能不能撑得住?” 蔺君泓知道她想帮忙,心下欢喜之余,又暗暗苦笑。 能不能撑得住都得撑着。 今儿他已经惹恼了她,可不想让她再为他多做些什么了。 只要他多为她做些就好。 “我还好。”他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上,轻声说道:“你让我抱抱你就好了。” 元槿看他憋得那么难受,依然对她柔声呵护,心里顿时柔软一片。 不待他出口,她就主动伸出手去,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蔺君泓闷哼一声,在她颈侧闷闷说道:“换个地方抱着吧。” 吃不得的时候还抱着腰,实在让人更加难捱了。 元槿怔了怔,有些反应过来,脸红红地往上抱了抱。 两人相互依偎着,正浓情蜜意着,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传入了两人耳中。 咕噜。 咕噜。 蔺君泓诧异地低头看了眼。 元槿羞得脸通红。 她轻轻扭开了头,望向侧边,轻声道:“我本是准备了晚膳的。还不知是谁,耽搁了那么就都不让人吃饭。” 这话里带着十足的怨气。 但是,却不是那般愤恨的怨气,而是小女儿意十足的娇嗔之怨。 看着这样的她,蔺君泓的心中溢满了暖意。又是心疼她,又是喜爱她。 刚才他过来的时候,闻到了红糖水的甜腻味道。 原本还没想到那是为了什么。而后听闻她的小日子差不多来了,他才知晓那是为了什么准备的。 蔺君泓轻笑着含了下她的耳垂。 “你定然就是小日子来了,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蔺君泓哼道:“旁人都说女子在这个时候心绪不宁,果然如此。” 元槿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敢情不是你偷偷藏了我的东西才惹了我生气的。” 蔺君泓白皙的面上腾地下飞起一抹红晕。 不过,他神色十分镇定,倒是把脸色变化给遮掩住了。 看她嗔怒地横了他一眼,蔺君泓的心里愈发舒畅起来,笑问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去。” 声音里满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不过,这般的温柔,元槿却是感受到了。 元槿在他怀里蹭了蹭,也不说自己之前准备的晚膳里就有她自己喜欢的吃食了,想了想,说道:“我要吃面。你亲自煮的面。” 蔺君泓愕然,低头道:“你确定?” 他并不会做面。 说实话,做是能做,但是能做成什么样子…… 他就不敢保证了。 出乎他的意料,元槿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蔺君泓怔了怔后,有些了然。 若是做面的话,谁做的不比他做的好吃? 府里最差的厨子,都比他弄出来的要美味千百倍。 小丫头哪里是想吃面。 分明是身子不舒服了,所以在他这里求温暖呢。 思及此,他的心愈发柔软起来。 这个时候的他,恨不得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了给她。不过是做一顿面而已,有甚要紧? “想吃面我们就去做。” 蔺君泓坐到床边,又扶了她起来,让她坐在他的怀里。 刚才两人情到浓时,吻得太过投入,已然将衣衫扯得太过凌乱了。 他边给她整理着衣衫,边笑着问道:“你想要吃什么面?待会儿我问问怎么做,你稍等片刻就好。” “我要吃番茄蛋面。”元槿说了个最好做的,挑眉扬着下巴说道:“我知道怎么做。我教你好了。”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自得模样,蔺君泓摇头失笑。 他在她下巴上轻捏了下。 看她吃痛皱眉了,他莞尔,低哼道:“小丫头想必是早就预谋着让我吃这一次的亏了。连带着都打算好了要我做什么,还提前问了做法过来。” 其实他这话倒是真的“冤枉”了元槿。 元槿并不是为了“坑害”他这一次故而问了做法过来。而是她前世的时候看过旁人做这面的方法,而且她也跟着做过,所以有些印象。 只不过那么久没有动手了,也不知道自己印象里的做法还准不准数。 元槿低头看着蔺君泓给她整理衣衫,发现衣衫已经皱的厉害了,就想着过去换一件。 蔺君泓倒是不在意,拉了她的手直接下床,说道:“哪就那么麻烦了?不过是件衣裳罢了。更何况等下少不得要沾上面粉,要换也是等做完之后再换。” 元槿想想,也有道理。就顺了他的主意没再坚持。 两人相携着往外行去,走了没几步,蔺君泓就把元槿给拦住了。 元槿惊异地望过去,不知他又有了什么主意,谁知刚刚抬眼看过去,眼前便多了一个白玉碗。 “喝下去。”蔺君泓板着脸,不容置疑地说道。 看清自己眼前的东西后,元槿忍俊不禁。 原来蔺君泓端着的竟然就是她之前搁在一旁没有喝掉的红糖水。 刚刚两人在那边说着话的时候,元槿就已经和蔺君泓说过了,提前喝点红糖水的话,能够让小日子的时候好过许多。 最起码肚子疼得能够轻一点。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料到他竟然记在了心里。而且,刚刚下了床就迫不及待让她把糖水喝了。 之前因着和他赌气,而且确实不太喜欢喝这样甜腻的东西,所以元槿排斥着没喝。 如今蔺君泓亲自端到了她的跟前,她的心情很好,心里也十分甜蜜,看着这碗糖水也比之前要顺眼了许多。 元槿不再如之前那么抗拒,十分顺从地接了过来,一口气饮了下去。 喝完之后她将碗搁到了一旁。 刚刚抬起头来,冷不防蔺君泓出手如电,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酸甜酸甜的味道突然布满了唇齿之间。 而且,酸的味道重,甜的味道轻。 元槿下意识就咬了几口,顿时被酸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觉得脸上的全部肌肉都紧张地挤在了一起,不停地抽。 “这是……” “腌制过的酸橄榄。”蔺君泓得意洋洋地道:“是南边儿送来的。今日刚刚收到,我就随身带了些,准备见了你给你吃。” 之前遇到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没能立刻给她。 如今两人已经甜蜜如初,自然是要将好东西即刻给她才好。 更何况,刚才蔺君泓听元槿说过,因为那糖水太甜了,有些齁,所以元槿不是特别喜欢喝。 故而蔺君泓琢磨着,加上一点的酸味,想必就能中和掉那甜味了。元槿想必吃了这酸橄榄后,就能好过许多。 蔺君泓凑着元槿刚才喝糖水的时候,悄悄把这个酸橄榄拿了出来。趁着她刚喝完糖水,给她个惊喜,塞进了她的口中。 蔺君泓美滋滋地等着元槿的夸奖。 谁知一转眼,才发现她的神色不太对劲。 好似……很痛苦? 蔺君泓有些慌了,赶忙上前扶了她坐下,急急问道:“你是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不如与我说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转念一想,他又改了主意,“我去叫大夫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 刚刚迈开步子还没走出去,他衣衫一紧,却是被元槿拉住了衣衫下摆。 “不用、不用去。”元槿将口中之物吐了出来,十分努力地说道。 蔺君泓听她声音都有些不对劲了,心下有些慌,忙问道:“那你这是?” 元槿怨念地抬眸,横了他一眼。嘴里的酸味简直都要把牙龈摧毁了。 刚喝完糖水就塞给她了个酸橄榄。 他这简直是要酸死她的节奏啊…… 84|.9.新|章 蔺君泓细细观察,这便发现了元槿的神色不对劲,忙扶了她在一旁坐下。 元槿酸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抓住他的袖子不住摇晃,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朝旁边的水杯看了一眼。 蔺君泓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把水给她端来。 刚要扶着她喂她喝入口中,他忽地记起来她的小日子来了,吃不得凉的。赶忙试了试水温,感觉尚是温的,不会喝入之后让她身子不舒服,这才将杯子凑到了她的唇边扶她喝下。 温热的水进入口中,冲淡了口里的酸味。 元槿感觉舒服多了,扯了扯蔺君泓的衣袖,问他把剩下的酸橄榄要了来。 她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塞了个酸橄榄到他口中。 酸酸甜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蔺君泓扬了扬眉,刚要说味道不错,转眸望见元槿那愤懑的眼神,他顿了顿,忽地觉得事情或许哪里不对。 元槿瞥了眼那空着的白玉碗。 蔺君泓思量了下,于是瞬间明白过来一件事。 ——小丫头刚刚喝完了那么甜的东西,然后又吃了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端王爷恍然大悟。 他抬起修长的指,轻捏了下她的鼻尖,轻笑着柔声问道:“被酸到了?” 原本的味道是不错。可是刚喝完那么甜腻的东西,再吃的话,怕是要受不住的。 “你说呢。”元槿低着头去戳他垂着的手,哼道:“下次让你喝了糖水再吃吃看。” 蔺君泓看她这赌气的样子,亦是觉得好笑。 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四平八稳的小丫头,在他跟前却是得理不饶人的。还总爱对他乱使小性子。 不过,他就喜欢她这样。 蔺君泓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面上却是摆出四平八稳的模样,淡淡“嗯”了声,说道:“也不用下次了。不如现在就让人给我倒一杯糖水,立刻就试一试吧。” 元槿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蔺君泓初时还能装一装淡然。瞧见她这惊愕的模样后,他忍俊不禁,抬指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怎么?不信?”说着就要唤人进来,即刻拿一杯糖水来。 元槿赶忙一把拉住他,气道:“这又不是好玩的事情,有什么好试的。” 笑话。这种酸死人的事情,她无意间遭受一遍就也罢了,何苦让他也来一遭? 看她脸色瞬变,蔺君泓终是忍不住了,将她揽在怀里,低低笑道:“怎么?舍不得?” 元槿老老实实点头,“嗯。舍不得。” 蔺君泓只觉得心底一片温暖。 想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半刻也不松开,可他记得,她还饿着肚子。最终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拉着她往厨里行去。 找做面用的东西就颇费了一番。 面板搁在柜子里。 面粉搁在了筐篓里。 擀面杖在筷子旁边。 刀子……刀子倒是在案板上,不需要多找。 把厨里的人叫过来细问,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完,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元槿看了看时辰,才发觉已经有些晚了。 天早已黑透。弦月挂在天边,在云中半遮半掩。 她有些懊悔自己先前的任性举动。 蔺君泓本就忙碌,如今哄完她后将事情说明白就也罢了。她何苦让他受这一趟累? 元槿到底还是心疼了,就打算弃了之前让人热一热之前准备的晚膳吃一些。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蔺君泓的旁边,看着忙忙碌碌的他,轻声说道:“其实,我发现我也没那么想吃面。不如算了吧。” 蔺君泓挽起了衣袖,已经将面粉放到了盆中。正往里舀着水打算和面呢,就听到了她这番话。 回头看一眼满怀愧疚的元槿,蔺君泓了然,笑问道:“怎么?觉得对不住我,所以改了主意了?” 元槿讪讪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地道:“其实今日的晚膳还不错,有不少我喜欢吃的。不如……” “不如就丢下这些东西不管了?” 蔺君泓低笑着,抬起了自己的手给她看。 修长白皙的指上,沾着点点的白色粉末。平日里抚笛舞剑的手,此刻沾上了厨房的感觉,多了点烟火气,少了点矜贵的疏离。 元槿微微偏头,看看他,又看看那些面粉。 她忽地笑眯了眼,转身对蔺君泓道:“谁说不管了的?” 元槿从旁边拖了一把杌子到桌案边,好生坐下,望着蔺君泓悠悠然说道:“我是说,虽然晚膳还不错,不过有了端王爷的高超手艺在,我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了。” 蔺君泓听了后,好气又好笑,斜睨了她一眼。 小丫头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以为她会顺势取消这一次的计划,哪知道她居然还是按照先前的打算行事了。 ……这样也好。 他倒是极其喜欢这样的氛围。 和她单独在一起,为她做着事情,他甘愿。 蔺君泓只当自己没有发现之前她的心绪波动,抖了抖手上的面,接了些水,而后将指尖插入面粉和水中,缓缓用力搅拌。 元槿在旁静静地看着他。 刚才厨里的几位伙夫过来和蔺君泓说各种物什搁在哪里的时候,已经和他简单说了面条的大致做法。 蔺君泓记忆力极佳,领悟力也很不错。虽然他们不过是简短的几句话,他却已经领会了大半。 如今他用力地将面粉慢慢揉捏在一起,渐渐地,水和面粉混合,成了一个大面团。 可是,领悟力再好,没有经验也是十分吃力。 他将面团放到面板上,看着这黏糊糊的一大团忍不住皱了眉。 元槿笑的眉眼弯弯,在旁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这该怎么揉才好?”蔺君泓蹙着眉道:“这东西,粘手。” 刚才伙夫说是用水和面混合就能揉成面团。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元槿笑眯眯说道:“不如我来告诉王爷?” 说这话的时候,她双眼晶亮, 看到她这幸灾乐祸的促狭模样,蔺君泓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小丫头哪里是喜欢这样与他独处的和乐气氛? 她分明是预见到了他会出糗,所以正十分高兴地等着这一刻呢。 蔺君泓忍不住直叹气。索性往面板边上一靠,朝着元槿露出了个无奈的笑来,“还请娘子好生指点为夫一下。” 他这声“娘子”唤的是轻柔多情,与他平日里说话时候的调笑语气很是不同。 元槿被他说的红了脸,弯着唇角说道:“你沾些干的面粉试试。洒在面板上,再揉面。” 蔺君泓心道刚才用水和面的时候不也是加了面粉的?如今这样再加面粉,管用? 心下狐疑不已,他试着多撒了点在上面。 果不其然,面团渐渐地不再和面板相沾了。只不过因为他撒的面粉太多了些,所以这面团越揉越硬。 到最后还是元槿看着不对劲,用手按了两下。暗暗心惊后,她赶忙阻止了他,这才没有继续下去。 元槿忙和他说了怎么将面擀成薄薄的一层,然后切成面条的。 ——她只会这一种做面条的办法。其他的那些,她不会。因此,教给蔺君泓的,也只是这一种办法。 他学武之人,力道很大。虽说面团已经很硬了,但在他的手里,依然如棉花一般揉搓自如。 待到将面条切成一条条细细的丝,蔺君泓沾了面粉防止它们互相黏住,这便拿了锅装上水,准备下水煮面了。 水没多久就沸了起来。 蔺君泓将面放到了锅里,慢慢煮着。 腾腾雾气和烛光摇曳中,他的侧脸若隐若现,看不十分分明。 但是,眸中的坚定神色,却丝毫都未曾减少过。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元槿忍不住出声唤他。 蔺君泓闻声看了过来。 元槿凝视着他,忽地问道:“若你往后很忙很忙了,有许多的事情要你去做,有许多的人要你去管。你还会有时间给我做面吃吗?” 她这话问的好似没头没脑,没有来由。 可蔺君泓听了后,却心中一颤,手中的筷子抖了抖,差点握不住。 他知道她素来聪慧,但也没料到,她居然从他近日里做的那些事情中猜中了一些端倪。 “不会的。” 沸水的咕噜声中,蔺君泓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的飘渺。不过,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力度。 “无论我做到了什么位置,无论我成了什么人,我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让我做什么,即便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会赶过来给你做。” 元槿笑了。 她凝视着沸水中翻滚着的新近做好的面条,愉快地说道:“你可别后悔。你既然说了,我便会当真。如果往后你只顾及着那千千万的人,不理会我的话,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自然是不会的。”蔺君泓断然说道。 元槿的笑容便愈发深浓起来。 没过多久,蔺君泓便更加忙碌了。 皇帝蔺君淙的炼丹热情愈发高涨,镇日里沉迷于此,旁的事情自然顾及的少了。 太子蔺天诚便开始接手一些事务。 不过,三皇子蔺天谌不肯势弱,在请教过皇帝的意思后,三皇子蔺天谌也开始帮助皇帝处理政事。 原本天子无暇顾及政事时,太子出面担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今突然冒出来了个三皇子也来插手政务,这个事情,不免让许多人开始沉思起来。 以前皇帝做的十分隐秘,发现这一桩的人不多。如今三皇子走到了百官的面前,皇帝之前的一些打算就渐渐浮出了水面。 至此,三皇子党和□□已经无需继续遮掩下去,两方开始明面上针锋相对起来。 就在两方势力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太子府里传出了一个噩耗。 太子妃,亡故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 元槿正在翻看厨里准备的除夕宴的菜单。 说实话,依着她的意思,她和蔺君泓两个人的膳食只要够吃就好。不然的话,多出来也是浪费。 因为是到了除夕宴,她便打算着多添置些菜。不过,也无需太多,统共八个热菜四个凉菜外家两道点心两种羹汤就好。 厨里的人听了,赶忙婉言劝她。 “这样不合规矩。”厨里的人为难地说道:“堂堂王府若是这样的话,恐怕不太妥当。” 元槿奇道:“这有甚不妥的?”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往年在京城的时候,蔺君泓就对这样的宴席不甚在意。他在家里,依着以前的习惯吃些饭食就也罢了。 如今怎的反倒是不行?莫不是少浪费也成了错? “往年的时候是在京城,倒是无碍,想怎么样就怎样办可以了。如今到了冀都,大家好不容易凑了过年的时候欢乐一番。如果再这样,倒像是王爷挡了旁人的兴致了。” 元槿之前不过是被以往看到的听到的给绕成了思维定式,总觉得还是那般就可以。 如今听了这话再一想想,她顿时明白过来。 原先的时候,京城里什么都不缺,大家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 到了冀都后,都城需要大力建设,自然需要的财力人力都极多。 这样的状况下,所有人都比之前要节省和低调了许多。 好不容易捱到了过年,如今大家辛苦了这许多时候,好不容易寻了个可以正大光明地来奢侈来挥霍的日子,自然都想要轻快轻快,放松一下。 可是,如果端王府领起了这个“节俭”的头来,那地位比王府还要低的那些人家怎么办? 总不能越过了王府去吧。 倘若有人趁机以此为借口来压制那些地位稍低的人家,想必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来。 假若水被搅得太浑了,王府会因此而失了人心而未可知。 思及此,元槿自是不会再强行要求这些。便将事情吩咐了下去,按照王府本该有的排场来让众人安排这些了。 这事儿刚刚商议已定,太子妃亡故的消息就传到了端王府。 陆婉婷虽然和元槿一直不太和,但是,就“太子妃”这个位置来说,陆婉婷已经做得算是不错了。 元槿十分不喜欢陆婉婷不停地在为夫君寻觅美人的做法。更何况,元槿当初就被列为了那些“美人”中的一个。 因此,她和太子妃一起亲近不起来。 可是再如何不亲近,这么熟悉的一个人就这么故去了,元槿的心里还是难过的。 听闻这个消息后,她遣了人去给蔺君泓说了声。这便收拾了下,换了身素白绣银色暗纹的衣裳,这便往太子府赶去。 蔺君泓原先因为元槿的水果拼盘一事而被降了职务。 不过,之前元槿的事情彻底得以解决。故而蔺君泓的职务便又恢复如常。毕竟朝中除了他外,也没人适合这“宗令”的职务。 元槿知晓太子府出了这样的大事蔺君泓一定已经知道了。可她还是让人捎了信儿过去,还特意让过去的人禀与王爷,她如今往太子府赶去。 帮她传这话的人是四卫里的繁英。 繁英速度很快。去而复返的时候,元槿的车子还没行到太子府的门口。 “王爷说了,王妃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只管将错处推到他的身上去。一会儿无论见了谁,王妃都不用太过紧张。只要寻常待之就好。” 元槿本是不知道蔺君泓为何有此一说。直到看见了院子里的皇后娘娘,她才悚然一惊,明白过来蔺君泓这是在提点她,让她不用太过惧怕皇后。 如今皇后穿了一身白衣,神色哀戚,不住地用帕子拭着眼角,看上去既悲伤,又难过。 其实元槿对皇后,倒真算不上是“惧怕”。不过,对着皇后,她确实是真心欢喜不起来就对了。毕竟皇后一直希望蔺君泓能够出手帮助太子蔺天诚。而蔺天诚和皇帝蔺君淙,却一直在对蔺君泓下手。 因此两人相见的时候,元槿宁愿摆出来恭顺到极致的模样来,一直保持着沉默,也不愿和皇后相携着聊天。 这一回两人相见,元槿依然如故。 元槿行礼问安后,皇后倒是没有和以往一样主动地不住和元槿说话了。 她哀戚地看着太子妃的牌位,不时地摇头叹气。 元槿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想着她或许是太过悲伤了。和她说了两句话后,元槿便准备去往后面去见陆老太太。 谁知步子还没迈开,她就见太子妃的亲妹妹陆若婷从园子里转到了这边。 说实话,元槿和陆若婷并不相熟。唯一的一次近距离接触,还是顾家和许家共同举办赏花宴时,陆若婷和萧以霜的那次争吵。 当时争吵的时候,陆若婷就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她往后会入主太子府。 也正是因为陆若婷透露的这个消息,萧以霜怕是才会破釜沉舟,在皇帝给陶志忠举办的接风宴上,以一曲艳丽的舞蹈来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因了那次之事,元槿对陆若婷还是很有印象的。而且,印象颇深。 看到陆若婷过来,元槿下意识地就将步子防缓了些。而后朝着陆若婷那边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陆若婷旁若无人一般,径直朝着皇后行去。 而皇后,则在看到她之后,神色顿时放松了许多。 元槿见状,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知道皇后对于太子妃的这个位置十分看重,但在陆婉婷刚刚逝去的时候她就这般行事,未免让人寒心。 元槿准备继续前行。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陆若婷和皇后同时露出了个默契的微笑。 那笑容忒得扎眼,元槿即便已经看清了,脚步还是忍不住滞了滞。 她环顾了下四周。 到处都是白色的帐幔。到处都是白色的锦缎。 这里的人们,都在为了太子妃的故去而无比伤心。 可是既是她的婆婆也是她的亲姑姑的皇后,还有她的亲妹妹,却因为她的离去而极其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让人如何忍得? 即便她们对于那个太子妃的位置早已谋划了许久,但是如今至亲之人故去,难道她们的心里竟是没有真诚的悲伤吗? 元槿愈发觉得心里发堵。 她也没料到,这样的一个皇宫,原来居然能够为了一个高位而值得舍了一切。就算是至亲,也远不如里面的高位重要。 想到这里,元槿终究是一眼也懒得多看了。赶紧回过身去,朝着后面行去。生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心里的怒火。 刚到后面那派屋子,元槿就遇到了守在那里的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见过元槿多次。 她是陆大学士之妻,皇后的母亲,太子妃的亲生祖母。和端王府的关系虽然不算近,但偶尔也是有些交集。 如今孙女故去了,陆老太太一下子老了许多,原先和蔼慈祥的面上,如今已经挂满了泪痕,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这孩子着实是个命苦的。”老太太用素色无绣纹的帕子拭着眼角,说道:“已经好些年了。她平日里没有得过半刻的好时光,镇日里被病痛折磨着,如今不在了,倒是个解脱。” 比起之前皇后脸上挂着的假伤心,如今陆老太太的真正伤心,就让人觉得极为动容。 太子妃自小就是被家中好生培养的。从很小开始,就是养在了陆老太太的跟前。陆老太太悉心教导着她,又给她寻了最好的先生、师傅来教习。 如今自己看大的孩子乍一离去,让老太太如何不伤心、如何不难过? 元槿看着陆老太太眼中显而易见的悲伤,心里也难过的紧,忙温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老太太节哀顺变。” “是是。不难过。不伤心。”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比起半年前,已经多了许多。她的眼中溢着泪,与元槿说道:“她走了,就不用受苦受难了。也就什么都不用看到了。甚好。甚好。” 元槿又赶忙劝了几句,这便问道:“不知道老太太刚才让人过去寻我,所为何事?” 她并不是特意要来着后面一趟的。 只是因为之前有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给了她一个信儿,说是让她到后面来寻陆老太太。她这便知晓了陆老太太的所在,往这边行来。 陆老太太听到了元槿的问话后,先是有些为难,继而下定了决心,与她说道:“我是想拜托王妃来帮忙照顾一下小皇孙。” “蔺松华?”元槿不敢置信地说道:“他需要我照顾?” 她倒不是随口说出这句话的。 小皇孙有自己的祖父祖母,有自己的外公外婆,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关系更加疏远的亲戚来帮忙了? 陆太太忙道:“王妃有所不知。自打太子妃前些天不太好后,小皇孙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怕是吃不消的。” “竟有这回事?”元槿十分吃惊。 她知道太子妃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之前太子和太子妃都瞒着小皇孙,没料到这个孩子还是提前发现了异状。 “确实如此。”陆老太太说道:“母子连心。即便不和他直说,他又怎么会不知晓?” 语毕,陆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小皇孙的聪颖,远远在我们想象之外。他之前怕是也看了出来,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想必是不愿大人们担心。如今眼看着他母亲不行了,这忽而便改了态度,开始让大家知晓他的心思。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小皇孙还小。 那么小的孩子,知道自己母亲将要故去后,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恐怕,没有人能够知道,也没有人能够理解。 元槿有些左右为难。 照顾蔺松华,她倒是不介意。只是蔺君泓如今做的事情牵连甚广,她不能拖他后腿。 她不知晓带蔺松华回府会不会给蔺君泓的安排带来麻烦,不能妄下决定。 陆太太已经让人将小皇孙蔺松华给叫了来。 “不用麻烦王妃太多。只要让他安心住个几日,”陆老太太显得有些忐忑,“过去了这几天后,就也好了。” 元槿想要问她,那个“过上这几日”究竟是何缘故。 莫不是过去了太子妃刚刚去世的这几天,蔺松华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可是,说不通。 元槿疑惑,想要再细问,蔺松华已经被人叫了来。 元槿不方便与陆老太太再细说此事,只得暂时作罢。转而推脱道:“并非我不愿带着他。只是如今王爷不在这里,我终归是不好随意做主。” 陆老太太听闻此事,之前一直沉郁着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一点点,“王妃不必担忧。王爷那边,我自会让我家老爷去和他去商议。” 元槿还想再拒,却见繁英在旁朝她摆了摆手,显然是让她不用太过推拒。 之前繁英奉了命令去了蔺君泓那里一趟。自然知晓蔺君泓对此事的反应。 元槿见状,晓得这事儿怕是蔺君泓已经肯了的。迟疑了下,终究是没有继续推脱下去,转而接受了此事。 陆老太太的笑容就极快地闪过。 “多谢王妃。”陆老太太朝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王妃的大恩大德,我们自是不会忘记。” “您言重了。”元槿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说起来,陆大学士在朝中的威信颇高,好友也甚多,元槿真没料到他们能将外孙托付到她的手里。 旁的不说,皇后娘娘还在看着呢。 思及此,元槿愈发不明白蔺君泓的打算了。 要说她们端王府有姚先生和杨可晴住着,再让蔺松华住进去,和杨可晴一起学习,好似是说得过去。 但毕竟太子妃刚刚故去。 身为她嫡亲儿子的蔺松华再远离太子府这边,倒是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皇后怎会同意? 元槿心下狐疑着,命人将蔺松华送到了端王府的马车内。而后,她又和陆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安慰了她许多,这便带着蔺松华离开了太子府。 离开的时候,皇后倒是真的没有对元槿多说什么。只因皇后已经不在太子府了。 而且,太子妃的妹妹陆若婷也已经不在府内。 到处弥漫着悲伤气氛的府里,接连不见了两个太子妃至亲的亲人。 元槿虽然疑惑,却没有多想,径直带了蔺松华离开。 小皇孙比起前些天见到的时候,又瘦了一些。 原本肉呼呼的小脸蛋,如今已经现出瓜子脸的轮廓来。下巴尖尖的,没有了往日的近似双下巴的弧度。 在路上的时候,元槿有些按捺不住,想了想,与蔺松华柔声道:“你最近怎的不吃饭?若是再这样下去,太子妃定然极其担心你,即便在天上,也无法安心。” 蔺松华道:“母亲已经没法理我了,又怎么来担心我?” 他小小的手揪着衣衫下摆,声音带着让人心疼的烦闷和愁绪,“母亲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再理我了。安心不安心的,不过是糊弄人的话罢了。” 他这话说得如此哀伤,还带着任性的伤感,让人心里头也泛起了一丝丝的疼。 元槿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嘴问一句的时候,小皇孙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小奶奶,你说,有‘人死不能复生’那一句话,对吗?” “不。”元槿老老实实答道:“会有一些人,在异常的境遇下能够复生。不过,这机会很难遇到就是了。” 她并非是安慰他。只不过,她的到来,本身就很诡异。她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 蔺松华听闻后,皱着的眉头松快了点。而且,神色也轻松了些许。 “这样啊。”他点点头,“往后我一定会乖乖的。不然不管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她万一能够看到我,见我不听话肯定会生气。如果她不肯搭理我,那就麻烦了。” “怎么可能。”元槿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也是心疼,“太子妃是你的母亲,断然不会生气不搭理你。” “可她那天确实没有搭理我。” 蔺松华说着,小脸上满是委屈,“那日我和母亲看到了爹爹和姨姨从屋子里出来,母亲就只看着他们,不看我了。” 他不过是伤心之下的随口一句。但是元槿听了,却有种胆战心惊的寒意。 她努力放柔声音,问道:“你是说,太子和陆若婷陆姑娘从屋子里出来,被你和太子妃看到了?” “是呀。”蔺松华老老实实答道:“那天母亲回去后身体就不好了。我瞧着她不太对劲,都完全起不来床了。可是爹爹说没事,母亲说没事,姨姨也说没事,我就、就……就差点以为是真的了。” 蔺松华说着,忍不住落了泪。 元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安抚着他。 她没料到,竟然是太子和陆若婷的私会导致了太子妃的提前故去。 原本太医还说,太子妃能熬过这个春节去。 谁料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蔺松华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元槿将他放到一旁后,给他盖上了薄被。待到下了车子,她让人将蔺松华带走,这才唤了繁英过来,细问道:“王爷当初想到了他们会让小皇孙过来?” “是。”繁英老老实实答道:“王爷说起过,或许有此安排。若是他们真这样打算,王妃就应下来。” “王爷可曾说过这事儿是怎么个缘由?” 繁英摇了摇头。 元槿本以为是蔺君泓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具体起因,故而见繁英这般反应后,就打算弃了继续问的想法。 谁料繁英竟然喊了她一声,说道:“虽然王爷没有刻意吩咐过,不过,属下已经知晓了个大概。” 元槿这便停了步子。 繁英紧走几步上前来,迟疑了下,问道:“王妃对于陆姑娘的事情,知道多少?” 原本元槿是不知道太多的。 在今天之前,她只是晓得,陆若婷怕是下一任太子妃的人选。皇后也已经瞧上陆若婷。 不过,听了刚才蔺松华在车上的一番话后,她已经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陆若婷不只是太子妃的人选那么简单。她或许早已经被太子瞧上了。而且,两人已经有了私情。 元槿见繁英问起,就将这话与他说了。 谁知繁英摇了摇头,像是否决了她的说法。 元槿疑惑,难不成蔺松华看到的、太子妃以为的,竟然不是真相的全部? 她正犹豫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却听繁英说道:“不,事情不只是那么简单。” 元槿这才晓得繁英刚刚摇头的含义,并非是说不对,而是说不仅仅是这样。 她心下更为好奇,赶忙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太子妃会病倒,为什么陆家人会将小皇孙暂时托付给了端王府? 按理来说,依着蔺松华的身份,该是皇后她们负责他的事情才对。可是此刻,对于皇后来说,好似陆若婷的事情比起蔺松华的事情来说,更为紧急,也更为迫切。 繁英沉默了许久,显然是在斟酌词句。 最后,他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毕竟王爷既是没有叮嘱他守住那些话,就是已经默许了他将事情告诉王妃。 王妃若是不知道其中一些细节,行事的时候怕是会有些麻烦。 “陆姑娘有了身孕。”繁英轻声道:“皇后娘娘急着在太子妃刚刚逝去的这几天里,安排陆姑娘尽快入主太子府。” 元槿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听闻之后顿时怔住了。 这些人,当真是太过分。 85|.9.新|章 蔺松华住到端王府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杨可晴了。 小姑娘住在端王府中,日日跟着姚先生认真学习,虽说日子平静而又温馨,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自打蔺松华来了王府后,杨可晴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到底缺了点什么了。 她需要个玩伴。 而且,是蔺松华这样特别听话的玩伴。 杨可晴这回可是放开了。带着蔺松华在花园里瞎逛,带着蔺松华来回疯跑。 元槿和姚先生见到杨可晴的这般状态,非但没有生气和气恼,反倒齐齐松了口气。 之前陶志忠来到京城的时候,长公主曾经多次借机来到端王府。 那个时候杨可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期盼的,希望长公主会接她回去。 可是没有。 长公主来到端王府中,不过是寻求个庇护罢了。想借了蔺君泓的身份和地位来压制住陶志忠。 虽不明白长公主和陶志忠之间的诸多恩怨,但杨可晴那个时候也是已经明白过来,长公主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躲避陶志忠了。 杨可晴自那个时候起,就颇为抑郁。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已然沉默了许多。 元槿和姚先生看在眼里,有心想要劝一劝她,最后也无功而返——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让杨可晴彻底地恢复到以前,还得长公主做出改变。可是让蔺君澜改变性子,着实太过难办。 左右无法之下,大家也只能让杨可晴继续持续这般的状态了,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多多关注她,让她慢慢地把不愉快之事抛诸脑后。 谁知蔺松华来了后,杨可晴却是好了许多。 杨可晴毕竟是蔺松华的长辈,看着自家小辈在这里,她毅然决然地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平日里不用上课的时候,就会带了他同玩。 渐渐地,几天下来,杨可晴的性子活泼了许多,蔺松华也不似前些天那般沉郁了。 元槿看着他们好起来后,心里甚是欣慰。 不过,为他们感到开心的同时,这日她也在为了另外一件事而发愁。 徐太妃要她进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元槿知道,徐太妃并不喜欢她。 如今因了“要事”而特意喊了她进宫去,元槿怎么想,都觉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既是徐太妃那边传了话过来,自然是无法瞒住蔺君泓的。 看到自家小娘子这般郁郁,端王爷轻声笑了。 他将元槿揽进怀里,笑问她道:“你这是怕进宫,还是怕徐太妃?亦或者是怕听到太妃口中的那件事情?” 元槿心说这三个选项里的后面两个基本上都可以等同了…… 她知道蔺君泓必然是明白她心中的顾虑的,因而只是干笑了几声,并未答话。 蔺君泓会意,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忧。有太后在,太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元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心里头更担忧了。 ——徐太妃可是他的母亲,而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将这层关系想通了之后,再去想蔺君泓刚刚的那番话,怎么听都是觉得奇怪。 不过,有太后在,徐太妃确实不能随意发脾气就是了。 思及此,元槿说道:“不若我先去给太后请个安,而后再去太妃那里?” “做的这么明显就不怕惹恼了她、让她更加针对你?” 听闻蔺君泓这话后,元槿是彻底的挫败了。 怎么都是错,那她该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装作没收到徐太妃的消息、不进宫去吧…… 元槿暗叹口气,扯扯唇角笑了笑,与蔺君泓道:“我等下进宫一趟。若是徐太妃很不喜欢我,那我就早点回来。还望端王爷到时候不要怨我才是。” 蔺君泓知晓她的顾虑,当即颔首应道:“你若是不喜欢,尽快回来。若是你不好脱身,让繁武与我说一声,我想了法子赶回去带你出来。” 有了他这话,元槿到底是放心了许多。 眼看着蔺君泓将要上衙去了,元槿出声唤住了他。 蔺君泓慢慢回过头来,疑惑而又期盼的看过来。 元槿犹豫着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蔺君泓含笑的道。 “你送我进宫去吧。”元槿有些艰难的开了口,“顺便让繁英也跟在我身边。” 繁英做事最为迅速,遇到危机逃起来也很快。 有他在旁边,元槿莫名觉得或许能有些用处。最起码,她也能向繁英讨教下最快的逃走方式不是? 看着她那面带隐忧的模样,蔺君泓不由得直叹气:“你让他们跟着有甚用处?倒不如让我直接跟了你去,许是还能帮你一帮。” 他刚才一直在等元槿向他求助,谁知没有等来。 其实,他也知道,依着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服软的。毕竟那是他的母亲,她不想一直依靠着他的帮忙来和她缓和气氛。 但对他来说,正因为那个是他的生母,故而他更不希望看到自家小妻子受到难为。 作为母亲的,但凡体谅儿子一些,都不会这样为难儿媳吧。 只能说,徐太妃并不想要去体谅他。 思及此,蔺君泓当即改了主意。 他当即换下了官服来,和人说了一声,让繁兴去一趟宗人府告个假,就说他今日有事进宫,暂时不去了。 蔺君泓边换着常服,边与元槿说道:“求人不如求自家相公。你既是担忧,倒不如让我跟着。有我在,徐太妃不会为难你什么。” 元槿有些犹豫。 她自然是知道的。有蔺君泓在,她的境况能好上许多。 可她既不想耽误了蔺君泓的差事,免得皇上又对他诸多猜忌。二来,她也不想次次在徐太妃的面前都要依靠他。 蔺君泓能帮她挡了第一次、第二次,甚至是第一百次、第二百次。但是,能够次次都帮她挡着吗? 徐太妃那边,对她的态度自然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更改了。倒不如去适应,而后寻了最好的办法来对抗。 元槿的那点儿心思早就被蔺君泓摸了个透。 一看她犹豫的态度,蔺君泓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等她拒绝了,直截了当的让人给他备了车马,准备和自家小妻子一同入宫去。 其实,蔺君泓这一趟非要跟了去,除了是怕元槿受难为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不知道元槿的这一次进宫和他们这两日的安排有没有关系。若是有关系的话,元槿若是一个处理不当说错了话,怕是会惹上麻烦。 未免元槿被搅进那些事情里,蔺君泓决定亲自陪她走一趟。 至于宗人府那里…… “你不去没有关系吗?”元槿多少还是有些担忧蔺君泓这般的任性而为的,“若是陛下知晓你随随便便就不去衙门来陪我了,怕是会难为你吧。” “怎么可能。”蔺君泓丝毫都不在意的随口说着,又小心翼翼给她披上斗篷,还将斗篷的帽子给她细细系好了,“若我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怕是会开心的那一个。” 从小到大,蔺君淙都不喜欢看到他勤奋努力的样子。 若他什么时候开始惫懒不努力了,蔺君淙怕是比谁都要高兴。 元槿稍稍一思量就也知道蔺君泓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思及缘由,她暗叹一声,终是不再继续坚持,任由他跟着去了。而且,终归是有他在更安心,他既是愿意陪她,她也不想矫情的非要拒绝。 两人去到宫里的时候,徐太妃正焦急的等在殿内。 说实话,元槿从来没有见过徐太妃这般模样。 徐太妃一直是大方得体,甚至是艳丽的,有种超越了年龄的美丽。 可是此时的她,左右前后都来回焦急地走着,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愁郁。原本艳丽的眉眼,此刻装满了焦灼,眼神闪烁不定,不时地望向不远处的宫殿。 那宫殿所在之处,元槿是知道的。 正是太后的宫殿。 元槿暗自琢磨了下,心下有了主意,却也不敢肯定,故而未曾表露出来半分。 徐太妃正来回走着,一抬眼看到了和元槿同来的蔺君泓,顿时眉眼冷了下来。 她望着蔺君泓,寒声问道:“你来做什么?若我没猜错的话,今日端王爷应当还在当值吧。” 蔺君泓懒懒一笑,道:“当值不当值,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罢了。更何况,太妃不正巴不得我不在场吗?如此我倒要看看,我在场的时候能是个什么模样。” 他这话说得颇为不客气。很显然是在暗指徐太妃当着他的面对元槿是一副模样,待到他不在了的时候,或许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徐太妃听闻,眉眼陡然凌厉起来。 元槿见状,便想着徐太妃会立刻发作。 谁知徐太妃又朝太后的寝殿看了眼后,却并未说出什么苛责的话来,反倒是对元槿点了点头,说道:“你随我来。” 元槿有些疑惑也有些紧张。不过,既是来了这里,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就点了头跟徐太妃往内室行去。 还没走两步,蔺君泓出声唤住了徐太妃。而后他道:“太妃不如就当着我的面与我们说了吧。这丫头并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如果太妃有什么事情托了她去做,恐怕会误事。倒不如让我也听上一听,权当是帮忙分忧解难了。倘若她不懂如何应对,我也好指点一二。” 徐太妃先前心情已然焦灼到了极点,只不过强压着没有发作罢了。如今听了蔺君泓这番挑衅的话来,她如何能忍得? 徐太妃冷哼一声,不搭理他。因着心里焦急万分,甚至亲自伸出手来,拉着元槿往里行。 走了两步,她细细琢磨了下蔺君泓方才的话语,忽地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止了步子。 徐太妃立在那处想了许久,最终将所有伺候的宫人尽数遣了出去,而后才与蔺君泓道:“若我想要做成事情,你肯帮忙想法子应对?” “那是自然。”蔺君泓保证道:“只要你不为难槿儿,我若能帮你想的法子的话自然要帮一帮忙。” 徐太妃这便大大松了口气。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徐太妃点点头道:“我这次倒是真的有事要拜托槿儿去做。” “哦?这倒是新鲜。” 蔺君泓应了一声后,不管徐太妃的脸色如何,硬是拉了元槿在一旁大大方方坐下,而后勾起一抹笑意,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竟是让徐太妃肯屈尊纡贵地来让槿儿帮忙呢?我一直以为,太妃是极其看不上我家小娘子的。” 他这话说得直接而又明显,语气里的嘲讽之意更是毫不遮掩。 若是寻常,徐太妃少不得要和他争执一二。可是这一次,徐太妃一反常态,并未和他针锋相对,反倒是点点头十分随意地应了一声,而后与他道:“看不看得上都不打紧。只不过,这事儿也就她能劝得。” 听她这样说,元槿倒是极其好奇了。 她看蔺君泓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还是不知,于是问道:“不知道太妃让我去做的,是什么事情?” 徐太妃扫了蔺君泓一眼,又扫了眼空荡荡的殿内,终是和缓了神色和语气,暗叹一声,问元槿:“你可知道陆若婷有孕之事?” 元槿没料到徐太妃居然这么大大方方地就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她十分惊讶。 而且,因为太过震惊的,所以她就停滞了半晌,没有立刻回答这一句问话。 徐太妃理所当然地将她的沉默当做了极度之外之下的片刻怔忡。 徐太妃再次往太后的殿宇方向看了一眼,十分焦急地说道:“我需要你帮忙劝一劝太后,莫要将事情做绝了。若是留下余地相商,往后才好和睦相处。” 蔺君泓抬指轻叩桌案,点点头,“徐太妃惹了太后不快,所以让槿儿去劝,免得往后你们互相见到了太过难堪。” 他这话讲得有些绕弯,徐太妃思量了下方才明白过来。 徐太妃哭笑不得。 这般的心情下,她的神色反倒是亲切和蔼了一点点。 徐太妃扭头与他道:“我说的不是我和太后。这事儿,虽然是我想让元槿去劝的,却与我并无什么关系。” “那太妃是说……”元槿奇道。 “是陆老太太求到了我的跟前,让我出手帮忙的。可我做不到这事儿,只能叫了你来。” 这话已经说出了口,徐太妃顿时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太后要将那孩子打掉,皇后怎么劝都不能成。陆老太太舍不得孩子,来求我帮忙留下。” 徐太妃这几句话出来后,蔺君泓和元槿都愣住了。 蔺君泓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往椅背上一靠,眉间微蹙,沉声道:“谁告诉太后的?老三?” 徐太妃看到蔺君泓并未当即动怒,暗暗松了口气。 徐太妃朝后摸了摸,探到椅子扶手后,扶着慢慢坐了下去,“可能是蔺天谌。但是也不一定。想要看陆家笑话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他一个不成?” 陆家已经有一个皇后了,后来又出了个太子妃。 陆家的权势一下子达到了巅峰状态。 而后,太子妃身体抱恙,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太子妃的位置将要空出来,结果,又出了个陆家的女儿将要接替太子妃的位置。 原先眼红陆家的那些人自然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寻了法子将陆家拖下水去。 元槿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或许是太后自己知晓的?亲事已经提出来了吗?” 她这问话一出来,徐太妃和蔺君泓都不由得往她看了过来。 元槿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皇后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亲事的问题,太后少不得要问一问缘由。即便皇后自己不说关键的这个点,但是以太后的手段,想要知道其中□□并不算难。 所以,或许没有那个高密的人,只不过是皇后自己把话给说漏了。 几人暗自思量了下,徐太妃终是重重一叹,说道:“无论是什么原因,终究是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或许是两条人命。槿儿若是可以,不如过去劝一劝吧。” 虽然说是要取了那胎儿的性命,但是在这个生产都极其凶险的年代,即便是小产流产,也能要去人半条命。若是一个不当心,性命不保都是有可能的。 元槿刚要开口说话,旁边蔺君泓朝她看了一眼,慢慢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蔺君泓轻笑一声,将徐太妃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这才笑着问道:“徐太妃的话当真是好无道理。如果陆老太太和徐太妃都劝太后劝不住,为什么槿儿就可以?莫非徐太妃想着槿儿受的罪还不够,所以硬要推了她到太后的跟前被训斥?” 徐太妃一听蔺君泓这话就知道他想岔了,赶忙道:“且不提要不要留下孩子。让元槿过来不过是想看一看太后的态度。若是太后肯让陆若婷即刻嫁给太子,那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不想留下孩子,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罢了。 太后,并不满意这桩亲事。因此,用这件事为源头来将事情闹开,顺便将自己的意愿说出来。 元槿轻叹口气,说道:“太妃着实太过高估我了。在太后跟前,我说的话哪里做的了数?即便我与太后那般说了,也只能落得个赶出来的下场。” “试一试总是好的。”徐太妃的眉间慢慢拧紧,不容置疑的道:“我去说的时候,太后不过是将我赶了出来罢了,并没有把话说死。你赶紧过去看看,说不定就将事情给扭转了。” 元槿没料到徐太妃对于这件事情竟然如此执着。 说实话,陆家怎么样、太后的态度怎么样,和端王府并未有太多的关系。 先前也不过是因为徐太妃这样讲,所以元槿和蔺君泓方才就这个话题说了这许多的话。 若没有徐太妃的那番说法,依着陆家和端王府的关系,太后如何做,端王府都不会去管。 元槿心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转眸狐疑的朝徐太妃看了眼。 恰在此时,她听到了蔺君泓问出了她心里头的话。 “徐太妃怎么对这事儿那么执着?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吧?” 元槿默默地默默地看了蔺君泓一眼,心说这家伙也真是一点都不含蓄,居然将这话就这么明明白白都问了出来。也不怕徐太妃恼了。 好在徐太妃此时心里另有紧张的事情,并未在这些字句上过多琢磨,只顺势答道:“当年陆老太太对我有大恩。我不能置她于不顾。你既是有余力相帮,不如就替我还了这个人情吧。” 徐太妃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想逼蔺君泓一逼。 旁的不说,端王府的地位,还是一顶一的强。 如果端王爷肯出言相帮,事情或许就能有转机了。毕竟陆若婷肚子里怀的,还是太后的亲重孙。若是有人力劝,孩子许是就保了下来。 谁知蔺君泓却是当即拒绝了这件事情。 “这个浑水,端王府不能去蹚。”蔺君泓断然说道:“无论太后的主意是什么,端王府都是管不得的。” 说着话的功夫,蔺君泓已经拉着元槿站了起来。 徐太妃赶忙去拦他,“你这忘恩负义……” “陆老太太不过是帮过徐太妃罢了,又不是帮的我。这‘忘恩负义’四个字,怕是和我无关吧?” 蔺君泓淡淡笑了笑。 并不理会徐太妃的脸色变得如何难看,他当即拉了元槿即刻离开。 远远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传了过来。 伴有徐太妃的恨恨喊声。 “你怎么就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蔺君泓脚步一顿,回头问道:“那太妃倒是说说,陆老太太帮你的事情,和我究竟是有怎么样的关系?” 徐太妃听闻后一时语塞,半晌没有言语。 蔺君泓轻嗤一声,拉了元槿转身而去。 往回走的路上,蔺君泓低声与元槿道:“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元槿知道他的意思,低低地应了一声。 蔺君泓说的不好办,虽然说的是“这事儿”,其实是指的那一系列事情。 陆若婷入太子府的事情。 孩子留下的事情。 陆若婷嫁给太子的事情。 虽然第一件和第三件看似是一件事情,但其实是掰开来的两个。 入府不见得就是正妻。 若不是妻,就算不得是“嫁”。不过是个轿子抬进去就罢了。 陆若婷即便能够入了太子府,也不一定就能够“嫁”过去。 思及刚才徐太妃的一系列举动,蔺君泓忍不住皱眉,重重叹道:“糊涂。” 这个事儿怎么能够管? 徐太妃真是白在宫里头那么多年了,这点儿事情居然做不好! 亦或者是……当年陆老太太帮忙的那件事,十分重要? 蔺君泓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将此事给暂且搁到了一旁,不再细想。 其实徐太妃这么担忧此事,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已经那么久没有再管前朝后宫之事的皇帝蔺君淙,居然也插手了此事。 自从听闻太子妃还在世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和陆若婷勾搭在了一起,蔺君淙对待此事的态度就十分坚决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不过,徐太妃却对蔺君淙的态度转变有些了解。 其实当初蔺君淙发现萧以霜和刘统领私下里一起游过园子后,虽然心里头存了疑,但他原本觉得两人或不过是说话罢了,问了兰嫔几次后,就也暂且作罢。 谁料没隔多久,蔺君淙自己发现了一个细节。 他看到兰嫔拿的帕子和刘统领常服的绣纹一样。 蔺君淙对这事儿存了疑心,就来问太后。 当时徐太妃正好在屏风后给太后沏茶,蔺君淙没有看到屏风后的她,直截了当的把此事说给了太后听。 依着太后的意思,再仔细瞧瞧,仔细问问为佳。 蔺君淙就细问了几句。 刘统领说他的衣服不过是在锦绣阁随手买的罢了。 而萧以霜那边,则是说她的帕子是自己绣的。以前看到过这种花样子,觉得漂亮,所以绣了个一模一样的。 蔺君淙听闻后,当时没说什么。 不过,自那以后没再去过兰嫔那边。 蔺君淙虽然现在沉迷于炼制丹药,但是当时刘统领沾染他后妃的事情,让他的心绪波动极大。故而,他对这般的背叛之事尤其敏感。 而且,他最在意的就是“被极其信任之人背叛”。 在经历过长期炼制丹药之后,蔺君泓的心境早已和以前大不相同。 更何况,他每日里都要向张真人询问长生不老之道。知晓了许多“大道理”。 听闻了陆若婷的事情后,蔺君淙一反常态,第一反应并非是自家儿子怎么样,而是发现太子妃被自己的妹妹背叛了。 故而蔺君淙十分坚持,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如果留下,将是蔺家的奇耻大辱。 而且,有了这么个孙儿,他的长生不老一途将会面临着重重荆棘,变得十分艰难。 正因为蔺君淙的态度如此坚决,所以太子、皇后和陆老太太才会紧张成了这般模样。 皇后和太子就罢了。 这两个人徐太妃管不得,也不能管。自然搁到一旁不予理会。 可是陆老太太当年帮过她…… 徐太妃拒了谁都行,就是陆老太太的请求,她完全没法拒绝。 当时陆老太太在她面前都落了泪。 “婉婷如今已经去了,如果若婷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陆家怎么办?!如果若婷无法成太子妃,那她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陆老太太的眼角泛着湿意,不住抹眼泪。 听了她的话后,徐太妃有些怔忡,隐约的好似看到了当年的情形。 最后,徐太妃终究是没法拒绝徐太妃的请求,答应帮她一帮。 可是除了元槿和蔺君泓外,徐太妃也没法寻谁相帮。 她女儿蔺君澜若是出手的话,不毁事就是好的了,根本就不能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 因此徐太妃只能叫了元槿来。 偏偏蔺君泓是个疼爱妻子的。看元槿来了,就也跟了来。 有他在,徐太妃当真没法逼迫元槿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徐太妃暗叹口气,再次往太后的宫殿看了一眼。 再过不多久,陆若婷就要被带进宫里来了。而她,还没有找到可以帮到陆老太太的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徐太妃在宫内兀自琢磨着纠结着,元槿和蔺君泓往外走的时候,却是心情十分复杂。 元槿既担心那个小胎儿的安全,又忍不住有些怨徐太妃。 说实话,这件事儿,当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她担心小胎儿,是因为那毕竟是个小生命,任谁想到一个孩子将要在世上消失,都没法不去惋惜和伤感。 但是如果硬要去和这事儿沾上,那么就会惹得蔺君泓和整个端王府都会有麻烦。 她自认不是圣母。没法为了别人家的事情而让自家相公还有自己家的所有人陷入危险。 更何况,太后又怎么会听她的?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妥协地去想要去劝说什么。 元槿思量已毕,半晌没听到声响,便扭头去看蔺君泓。 少年的眉目舒展,唇角带着笑意,看似十分随性且开心。 但是元槿分明看出来,蔺君泓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的眼神中隐隐带着股煞气。这已经是他发怒的模样了。 元槿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稍稍思量了下,有些了然,轻声问道:“可还是在想着之前陆老太太帮助太妃的那件事?” 蔺君泓没料到元槿一下子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怔了怔后,莞尔,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元槿摇了摇头。 她不是知道,也不是猜出来了。而是她在听了徐太妃的那些话,看了徐太妃的一系列反应后,也很是在意徐太妃提到的那件事。 她和蔺君泓离开的时候,徐太妃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陆老太太当年帮助徐太妃的那件事情,当真和蔺君泓有点关系? 元槿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兀自思量着,忽然头顶一暖。抬眸望过去,正对上蔺君泓温和的笑意。 蔺君泓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轻笑道:“想什么呢?那么专注。那些事情,你无须多管。往后我查清后,自会和你说起。” 元槿顿了顿,横了他一眼,哼道:“谁说我在想你的事情?我明明是在想我等下午膳的时候要吃什么。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可懒得去管。” 蔺君泓静静凝视着她,半晌后,少年轻笑一声,摇头叹道:“你就嘴硬罢。”说罢,他又怕她羞恼,赶忙执了她的手好生握住,轻声问道:“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了就是。犯不着这样用心去想。” 元槿看他明明心里存着这么多的事情,还不忘了将她照顾妥帖,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哪就需要你为我准备了?”元槿忍不住怨气十足地嘀咕道:“左右我今日无甚事情,不如我去准备。” “若你能准备妥帖,那就你来好了。”蔺君泓含笑道:“就怕到时候又出了什么岔子,需得我来给你善后。” 元槿哭笑不得,气闷地横了他一眼。 蔺君泓见她真的要恼了,就没再继续逗她,转而和她商议起了今日的午膳。 两人边往外行着,边低声细语着说话。 不多时,便走到了宫门口。 蔺君泓正要和元槿道别,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争执声。 因为离得颇远,那争执声并不是特别明显。他仔细去听,才分辨出来是太子和三皇子。 蔺君泓扫视了下四周,没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思量着他们许是躲在哪个屋子里在“说话”,就也没细究。与元槿道了别后,他让繁武护送元槿回王府。他则往宗人府赶去。 原本以为这件事许是就在太后和陆家的对峙中结束了。 谁料这天晚上却是传来了个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太子将皇帝刺伤了。 86|.9.新|章 事情传来的时候,蔺君泓和元槿正在花园里散步。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炽热。到了晚间,便不如之前那几天天气寒冷了。漫步于庭院之中,呼吸着周遭的清冽空气,倒是有种悠闲的惬意。 蔺君泓见月色不错,晚膳后便拉了元槿一同走走。 自打蔺君泓回家开始,元槿便在悄悄看他神色。见他好似恢复如常,虽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故而对他极其地小心周到。 蔺君泓察觉后,先是有些不解,而后稍一思量,顿悟,笑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元槿知道或许瞒不过他,却没料到还没到歇下呢,就被他给看了出来。她尴尬地笑了笑,“很明显?” “不太明显。”蔺君泓莞尔,“换成旁人,或许就瞧不出了。” 他斟酌了下,说道:“其实那件事对我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大影响。左右如今还不知晓,就权当没有发生过了。” 今日回到宗人府后,蔺君泓曾经遣了人去查探陆老太太当年帮助徐太妃的那件事情。可是年代久远,而且京城已经在地动中覆没,如今的冀都已经并非当年的京城了。 因此,即便有心查探,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和他直言,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 既是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对他也没甚影响,蔺君泓索性不再纠结此事。 ——说实话,他甚至不敢肯定“陆老太太帮助过徐太妃”是不是徐太妃为了让他出手相帮而特意编造出来的。 毕竟徐太妃会为了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而不择手段。 一个能够暗算自己的儿子、让儿子差点陷入穷途末路的母亲,让他如何去信任? 现今朝中局势紧张,一触即发。等待着他去处理的大事不知凡几。 他又怎能为了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事情而烦忧? 故而蔺君泓是真的将这事儿彻彻底底地抛诸脑后了。 元槿没想到蔺君泓这般想得开。 不过,这事本就是他的事情,他既是不愿多去管,元槿就也不再纠结此事。 晚膳过后,两人都不想在旁人的事情上多费心思。眼见天色不错,便笑说着一同朝外行去。 谁知走了没多久,就有仆从来禀,说是宫里出事了。 宫里出事,而且还是能让人大晚上的来通知端王爷的事情…… 蔺君泓当即心中一凛,知晓肯定此时绝不简单。忙让来人将事情大致说了。 原来这一晚,皇上蔺君淙叫了太子蔺天诚进宫陪他用晚膳。 自从皇帝醉心于丹药之后,已经很少去管朝中的事情,更遑论和孩子们联络情感了。太子已经许久没有和蔺君淙一起共同用膳,因此,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喜悦。 朝中前些日子揭露出来的那桩贪墨案牵连甚广。太子许下承诺,势必要将此事彻查,来给百姓和百官一个交代。为此,他十分忙碌。这两日还亲自出了冀都一趟来查探,并不在冀都之中。 他刚一收到蔺君淙遣了人送去的消息后,很是喜悦。连太子府都没有回,就即刻往宫里赶去了。 半途的时候,蔺天诚路遇太子府的仆从。 那仆从是跟了蔺天诚多年的,很得太子的信任。 看到此人后,蔺天诚特意停了马,细问他半路截车所为何事。 那人眼神闪烁半晌,初时并不直言,只和蔺天诚说,等下殿下进了皇宫见到皇上后,千万不要激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冲动误事。 这个仆从跟了蔺天诚那么久,蔺天诚怎会不知道他的性子?一向是个干练爽利的,说话做事素来大方洒脱,断然不是扭捏的性子。 如今他说个话这般的支支吾吾,想必是有许多事情隐瞒了下来,未曾仔细言表。 蔺天诚这便有些起疑,细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却不敢直接答话,只说一会儿殿下进宫去就知道了。 如此反复几次后,蔺天诚彻底恼了,马鞭一甩就往这仆从身上抽去。 仆从被打的连连告饶,口中一个不严实,就把事情的关键之处讲了出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陆姑娘,陆姑娘,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虽然只有断断续续不连贯的几句话,但,足以让蔺天诚心里一凉,继而开始愤恨和担忧。 蔺天诚翻身下马,将马鞭丢掷一旁,揪住仆从的衣襟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孩子保不住了?陆姑娘出了什么事!” 仆从刚才被抽得身上皮肉绽开,鲜血淋漓。被他这样一揪衣领,顿时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之前答应下来的那些话,他已经尽数跑去了。他如今只想着和蔺天诚赶紧把事情说了,好让太子殿下松开手,让他没有那么痛苦。 “今日太后让陆姑娘进了宫。陆姑娘见过了皇上和太后,孩子、孩子就……” 他本来想说孩子就没能保住,可是看到蔺天诚眼里的嗜血杀意后,舌头打了个转,没有将实话讲出来,而是模棱两可地道:“孩子就不太好了!” “孩子不太好了……” 蔺天诚将这话仔仔细细地琢磨了几遍后,骤然大怒,一脚把仆从踢开,吼道:“你莫要胡说!危言耸听!我才离开了多少时候,人怎么就出了事?” 仆从唉唉地喊着,说道:“今儿的事情。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陆姑娘还在宫里没有出来。” 皇后怕太子听闻后和皇帝起争执,特意让人在这里等蔺天诚。又叮嘱仆从,先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不然的话,怕是会有麻烦。 这仆从一想到皇后稍晚些将要到来的雷霆震怒,就吓得浑身发抖,半个字儿也没法多讲出来了。 他越是不肯讲,蔺天诚的怒意就越盛,只当他是有所隐瞒,伸手捞起马鞭就继续抽了上去。 眼看着仆从在地上哀嚎着打滚,蔺天诚忽地醒悟,一脚将他踢开,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路上被冷风一吹,他激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些许。将刚才仆从说的话想了一遍,蔺天诚越想越不对劲。 太子妃陆婉婷刚刚病逝,一切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妥当,为什么就会让他这个妻子新亡的人出了冀都往别处去处理大案。 这便罢了。 之前陆若婷明明是太后中意的人,为什么这几天他向太后提起来陆若婷进门的事情,太后都模棱两可,未曾仔细表态。 之前他是想着可能太后顾虑颇多,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如今想来,会不会太后的不表态便是不同意? 想到陆若婷的清新可人,蔺天诚急得额头上青筋直爆,扬鞭策马,朝着宫中飞驰而去。 一进宫门,蔺天诚就脚步不停,往皇帝那边去了。 皇帝还在和张真人炼丹,没有出来。之前叫蔺天诚进宫用膳,是他中午午膳时候派了人去说的。之后一下午直到晚上都在炼丹室中,直到此刻也没有出屋。 蔺天诚直到蔺君淙段时间内怕是不会出现,细问了周围的宫人几句,就往皇后的殿里去了。谁知到了那里,却被告知,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谁来也不见。 才刚过了晚膳时候,皇后居然就歇下了? 蔺天诚心里的惶恐不安在扩大,忙拉住一个宫人问道:“陆姑娘呢?你可曾见过陆姑娘?” 宫人面上一片茫然,“什么陆姑娘?今儿皇后娘娘这里没有陆姑娘来过啊。” 蔺天诚的心里这才稍稍安慰了些。暗道陆若婷好歹是陆大学士嫡亲的孙女儿,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脚下一转,去了太后那里。 太后正和徐太妃在说话。 看到蔺天诚来了,太后显然十分高兴,拉着他细细问了这几日的行程安排。 蔺天诚心里担忧着陆若婷,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话。半晌后,终究是按捺不住了。眼看着太后不只是细问了他这两日的衣食住行,甚至连他每天换急身衣裳都提到了,蔺天诚忙出言打断了太后的“关切问候”,迫不及待地说道:“听闻若婷来了祖母这里。不知道祖母可曾见过她?” 此时他已经知道,他和陆若婷的事情太后必然是知晓的清清楚楚了,索性也不再瞒着,继而说道:“孙儿今日回来未曾见过她。又遣了人去陆府打探,听闻她不在府里,这才寻了祖母来。” 其实,陆府那边他没让人去打听。 不过因为之前那仆从说的话语让他有种感觉,陆若婷的状况很不好。他想,以陆若婷现今的状态,如果送回了大学士的府上,定然陆家不会如此安静。这才将之前那句“她不在府里”给讲了出来。 蔺天诚用十分诚恳的眼神望着太后,企图从太后的眼中分辨出她的情绪变化。 可是,没有用。 太后的眼神和神色依然平静如平日那般,根本不带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蔺天诚这便有些气馁了,心说或许自己是猜错了。 可是,就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丝丝松动、差一点就要弃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和打算的时候,太后在他的凝视下缓缓开了口。 太后点点头,说道:“没错。陆若婷此刻就在哀家的宫里。不过,不在我这个殿里,而是在旁边的那几间屋子里。” 说着话的功夫,太后朝着某个方向指了一指。 蔺天诚顺势看过去,顿时心中暗惊。 那几间屋子,并非是正经宫殿,而是附属于旁边偏殿的几间搁置杂物的屋子。 平日里,那些屋子都是闲置在那里,根本不能住人。 为何今日偏偏让陆若婷住了进去? 或者……根本不是住……而是…… 思及此,蔺天诚浑身打了个冷战,脸色瞬间惨白,而后嘴唇开始发抖。 就在他思量着怎么开口问出那个让他基本上无法承受的答案时,太后淡淡开了口。 “陆若婷没事。” 听闻这一句,蔺天诚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陆若婷没事,或许,孩子就也没事了。不然的话,孩子都没了,母亲还么还能安然无恙呢? 就在他存了一丝侥幸心理,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太后接着说道:“那孩子,不能留。所以我做主让他去了。” 蔺天诚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 “祖母!”蔺天诚喃喃地说着,似是在和自己说,又似是想要告诉距离不太远的太后,“那可是我的孩儿啊,您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那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留下何用!” 说到这个,太后也来了气,腾地下站了起来,神色倨傲地看着脊背开始佝偻的太子。 “你身边姬妾成群,平日里最是喜好美色,我就不多说你什么了。左右你府里也不是养不起这些人,平日里当个玩物就好,无需当真。偏偏你有了那些女人还不够,非要在陆若婷还没进门就碰了她。你可真是糊涂!” 说到这里,太后也是气愤不已。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 蔺天诚身为太子,虽然有诸多的特权和权利,但是,有些规矩不能不遵守。 比如大婚。 太子大婚,新娘子之前是势必要经受重重考验和考核的。大婚前的验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陆若婷年轻不懂事就也罢了。 蔺天诚可是成亲过一次的,怎么也这般任性,居然丝毫都不顾忌那一环扣着一环的大婚事宜! 难不成他是不想做这个太子了么! 这个念头乍一冒出来,太后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莫不是太子和三皇子如今一同处理政事后,太子有了旁的什么想法? 看着蔺天诚这痛苦的模样,似是真的很喜欢那陆若婷。 既然喜欢她,又不顾忌大婚前的种种事宜,非要碰了她,而且,还留了种…… 莫不是蔺天诚早已不将那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了? 可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毫无顾忌地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思及此,太后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即便蔺天诚是她的孙子,可是,皇位上的那一个,可是她的儿子! 太后缓缓踱步,看着神色开始有些扭曲的蔺天诚,淡淡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这般糊涂,到底是存了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蔺天诚惨然一笑,垂下的眼帘很好地掩去了他眸中的狠戾和恨色,“不过是情之所至,所以情难自禁罢了。” 听了他这话,太后的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旁的不说,太子的这番话,她是不信的。 且不说先皇口口声声说着中意她,一转眼就和后宫其他女子恩恩爱爱的习性;也不说今上惯爱美人的秉性;单说太子他自己,就根本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痴心。 他镇日里钟情于搜集美人,看上了谁家的女孩儿,就会想方设法弄进太子府里。 最近倒也罢了,低调了许多。可是,地动发生之前的那个新年前,太子和那杨驸马不就因了喜好美人的性子而出了事? 思及此,太后看着太子那低垂着的头,就有些不太在意了。 “你若是真喜欢她,就去看看她吧。”太后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孩子虽然没了。不过,她和你到底是有些情意在的。这事儿我与她说好了,先不告诉陆府,只说她在我这里玩几天,待到她身子休养好点了,再让她回家去。不然的话,陆府的人若是知晓了她这般无耻的行径,怕是根本不会再认她了。” 蔺天诚听了太后这话,只觉得讽刺而又刺耳。 陆若婷还能商议什么? 孩子都没了,太后又是个专断的性子。即便她不同意太后的话,她一个娇弱女孩儿又能做什么? 至于不告诉陆府…… 或许太后不是怕陆府怪责陆若婷,而是不想陆府因此而恨上太后她自己罢! 蔺天诚想通之后,心里的恨意更浓。死死压抑着心里的万般感觉,这才强行没有即刻爆发出来,而是硬生生地和太后行礼,然后道别,然后去到那几间小屋子旁边。 小屋子,他并没进去。 不过,他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呻.吟声。 那是痛到极点后,即便在睡梦里,也会发出的痛苦呼喊。 蔺天诚仿佛闻到了血腥气从小屋子里飘出来。 那是他的孩子逝去后留下的血气。 蔺天诚深吸口气。胸中满溢着万千的怒意和火气无处发泄,只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将眼前的所有虚伪假意都撕碎了。 什么为了他好?什么为了这蔺家天下? 全都是可笑的借口。 蔺天诚差一点就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在这个时候有位嬷嬷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提醒他道:“殿下,陛下马上就要出关了。殿下不如先过去等等吧。” 自打喜欢上炼丹后,皇帝蔺君淙就将平日里管用的一些词句改了用法。 比如他从炼丹室中出来,是短短不能说“出来”的,而是要说“出关”。这样子听上去,就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缥缈味道。 蔺天诚缓缓回了神,轻轻说了句“好”,这便再不多看那屋子一眼,转身离开朝着蔺君淙那边行去。 随行的宫人看他并不坚持非要去探望陆若婷,齐齐松了口气。其中几人赶忙回了殿中,将这个消息尽快禀与太后知晓。 蔺天诚一路往蔺君淙的宫殿行去。 他本想着,和父皇说一声,给陆若婷一个好一些的住处,将她好生安置,让她能够专心地养好身体。 旁的不说,养好了身子,往后还能再有孩子。 蔺天诚思量已毕,决定不去搭理太后那边了,转而在父皇这边寻求帮助。 谁知他刚到了蔺君淙的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大笑。 那大笑很是愉快,也很是爽朗,透露出说话人的心情很是不错。 “今日总算是有了大进步。” 蔺君淙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张真人果然神机妙算。前些日子就说,这丹应是要有大进展了,果不其然,今天就有了显著的变化。” 蔺天诚想到今日没能看到的那个已经流掉的孩儿,想到小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他的妻,心里一阵阵发酸。 不过,因为有求于蔺君淙,蔺天诚到底是摆出了高兴的模样,进屋行礼后,细问蔺君淙今日的状况。 “儿臣看父皇今日心情颇佳,不知是何缘故?”蔺天诚的心里闪过了愤懑,却被脸上的笑意很好的掩饰了过去,“想必父亲所求之事有了极大的进展吧?” 他是刚才没有进屋的时候无意间偷听到了那几句话,故而猜得了蔺君淙的心思。 但蔺君淙并不知晓蔺天诚已经听到了自己之前说的那番话。 蔺君淙笑着说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有大进展。”语毕,蔺君淙将今日的喜事与蔺天诚细细说了,而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张真人说,我这丹想要结成,只需要再过上一段时日就好。今日这大进展,着实是百年难遇一次的奇迹。” 蔺君淙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但是,蔺天诚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几次三番地试图提起陆若婷之事,不过,都被蔺君淙一一打断。 到最后,蔺天诚还在锲而不舍,反倒是蔺君淙先开始不耐烦起来。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有什么值得伤心的?”蔺君淙满不在乎地道:“你如果喜欢美人,改天我让你送你十个八个的。只是,这个女人不能要。” 他这笃定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蔺天诚。 蔺天诚无法忍受,当即喊道:“她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何不能要!” 蔺君淙还沉浸在之前自己的思绪中,被自己炼丹有成的喜悦而环绕着,并未留意到蔺天诚的神色变化。 蔺君淙十分理所当然地道:“她早已身子不洁,怎能成为东宫正妻?且,她未婚有孕,这可是天理难容的恶事。你莫要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了。” 蔺天诚再也无法忍受,“即便她做错了什么,但是,根源在我。若不是我强逼了她,她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说到这个,蔺君淙终是发觉了蔺天诚的情绪不对,于是皱眉道:“你们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她既是做出了这样的龌龊事情,必然要承担后果才是。” 此时宫人已经将晚膳尽数端了上来。 蔺天诚大怒之下,再顾不得其他。 他这些日子以来,很是喜欢陆若婷。 他不知道自己能喜欢她多久,但是,至少目前是很喜欢的。 中意的未婚之妻被人这样践踏、这样诋毁、这样蔑视,蔺天诚心中的怒火根本无法遮掩。 他大手一挥,将桌上的碗碟拂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哗啦啦成了一块块碎片。 蔺君淙没料到蔺天诚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当即大怒。 他想要站起来怒指蔺天诚然后斥责他一番。谁料动了动身子,却是没能站起来。 脚上没有痛感,就是没能站起来。 蔺君淙无暇顾及自己脚的变化,愤怒地指了蔺天诚,开口呵斥。 蔺天诚哪里还听得到他的斥责? 蔺天诚的心里眼里,满是蔺君淙和太后那无情的话语。 一想到自己没见面的孩子就被这些人给弑杀了,蔺天诚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瓷,朝着蔺君淙刺了下去…… 蔺君泓和元槿也是听了手下的汇禀后,这才知道陆若婷的孩子已经被打没了。 他们两个虽然听说太后有此意向,却没料到如今太子人不在冀都就下了这个手。 或者说,正是挑准了太子不在冀都的这个时候来下手? 想到这一点,元槿的心里忍不住就有些犯冷。 她想象不到太子听闻此事后,究竟是愤怒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能够不顾一切地将皇帝刺伤。 脊背上泛着冷意,元槿想到一件事情,赶忙问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来禀的手下并不知元槿所问之事的个中细节。还是唤了另外一个专司谍报的侍从来,这才将此事问了个明白。 “禀王妃,陆姑娘去了太后的宫里后,就没有出来过。听说,是挨了板子的。那血染湿了衣裳,被人丢到后面的乱土堆上给烧了。” 蔺君泓的眉间微蹙,问道:“是太后动的手?” “并非如此。”侍从说道:“应当是陛下。当时陛下进了太后的宫殿。在陛下去之前,太后未曾让人动手。陛下走了后,孩子已经没了。” “已经没了?” “是。不只如此。听说,陛下还亲自动了手。一根杖棍都被陛下给打折了。孩子应该是陛下亲自打掉的。只不过这事儿太后让人封了口,等闲没人知晓。” 语毕,侍从想了想,又低声说道:“孩子的尸体,陛下也……没有放过。” 听到这个消息,不只是元槿,就连蔺君泓也有些错愕。 没想到,居然是蔺君淙将孩子活活给打掉的。 须知那可是他嫡亲的孙子。 他居然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元槿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若婷和蔺天诚自然是有错的。 不过,蔺君淙的狠戾才是真正让她最为心惊和胆寒。 蔺君泓揽了揽她的手臂,拧眉问侍从,“陛下当时怎么说?” 侍从斟酌了下,简短说道:“那孩子是见不得人的所在,他阻了陛下的长生升天路,陛下极其恨他。眼看着孩子掉下来了,他才住了手。至于尸体……他……” 他看了看元槿,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蔺君泓一时沉默了。 原本依着他的打算,要让陆家尽快知道了陆若婷的消息,继而和蔺君淙闹起来才好。 可是对着这样的境况,他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让陆若婷面对这样的状况…… 怀里轻微地颤动了下。 蔺君泓垂眸看了过去。 怀里的女孩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敢置信和惊惧。 很显然,她已经被这个事情吓到了。 而且,不止如此。 她咬着嘴唇,努力压制住自己情绪的巨大变化。 被她压制住的是什么? 蔺君泓稍微一看,便已经明白。 她已经被蔺君淙的狠戾而吓到了。 虽然侍从没有明说蔺君淙对那孩子的小小身体做了什么,但看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让人明白了大半。 蔺君泓思量了下,终究是弃了让陆家得知陆若婷的消息继而和蔺君淙即刻对上的打算。 法子千千万,并不是只有这一个行得通。 对他来说,利用一个已经近乎在崩溃边缘的女人达到目的,绝非良策。他不想用,也不屑于用。 而且,他也不愿意成为自己小妻子眼中的狠戾之人。 若连她也怕了他,那他做这一切,又有何用? 安排这所有事情的初时的愿望,不过是要她不再受难为罢了。 听闻了这些消息后,两个人的散步算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蔺君泓揽着元槿的肩,与她相携着往明雅苑而去。 元槿看清了他要去的方向,抓住他的衣袖,轻声问蔺君泓:“你可是要去书房里?” 蔺君泓笑问道:“怎么这么说?” “既是发生了事情,总要安排妥当才是。” 元槿说着,微微垂下了眼帘。 她并非驽钝之人。蔺君泓的动作,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至于为了什么,她有些想法,不过,不敢肯定。 他不说,她就不问。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也是为了保护好她,方才不敢告诉她。 如今宫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蔺君泓总得做些安排才行。 蔺君泓低下头,视线从她长长的睫上划过,在她湿润的红唇上停滞了下,而后落在了她的手上。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有多么的不舍,有多么的依恋。 她抓得那么紧,指尖都泛了白。 轻柔的衣料在她的手中,深深地起了皱。好似下一刻就会被她的手指所摧毁。 蔺君泓轻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怎么?害怕?” 元槿没料到他忽然说起这个。 不需多想,她便诚实的点了点头,“有些。” 她并没有见过能对自己的亲人下此狠手的人。以前也不过是从各种报道上看过罢了。 如今乍一听说自己身边就有这样狠心的,到底是有些难以接受。 然后,她就更加担心蔺君泓了。 与这样一个狠戾的人对抗上,也不知道蔺君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蔺君泓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说道:“我不急。我先送你回屋。比起这些事情来,你更重要。” 元槿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在她看来,是她耽搁了他的事情。若非她觉得害怕,他哪里需要耽搁时间来安慰她? 不过,蔺君泓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若是不需要关心她、若是不需要照顾她,那他做再多的事情又有何用? 他所期盼的,仅仅是她的开心、她的笑容罢了。 能够照顾好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和蔺君泓相对抗,元槿从来没有赢过。 在端王爷的坚持下,她到底是顺从地由他陪着睡下了。 不过,元槿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 她的睡梦里总是出现着让她惊惧的片段。 有前世里地震里的哭喊声,故去之人的尸体碎片。也有这一世地动时的惊惧景象。 不时地还会闪过蔺君淙令人惧怕的眼神。 蔺君泓一直抱着她,柔声和她说着话。直到两个时辰后,元槿的呼吸方才绵长,陷入沉睡之中。 蔺君泓悄悄起身,叫来了繁盛和繁兴。 他眉目冷冽,沉声吩咐道:“钟太医那边,可以行动了。” 繁盛应声而去。 繁兴疑道:“钟太医离开后,陛下病情骤然恶化,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质疑。不知该如何安排?” 蔺君泓淡淡一笑,道:“三皇子这些天在朝中动作颇多,还处置了不少我们的人。既然如此,终该让他吃些苦头才是。” 繁兴会意,领命而去。 第二日,发生了两件震惊京城的事件。 其一,皇上遇刺,太子被押入宗人府监牢。 其二,三皇子暗中阻挠钟太医为皇上看诊,致使钟太医受伤。皇上刺伤未愈的情形下,脚上病情忽然恶化,两相叠加下,性命岌岌可危。皇上大怒,病痛之中下了旨意,让人把三皇子押入了刑部大牢。 87|.9.新|章 太子和三皇子出了事,满朝皆惊。 大臣们分成三派,一些为太子求情,一些为三皇子求情。另有一些人,只关心朝中之事,对这两人的事情态度不温不火,好似漠不关心,旁人问起,也是三缄其口不表态。 蔺君泓便是属于最后一种。 无论是谁,但凡问他有关太子和三皇子的事情,他都是含笑不语,在不知不觉间三两句话就给扯到了旁的事情上。 虽临近新年,但是冀都里没有欢声笑语。所有人都过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引来变数还有无穷的麻烦。 如今皇上刺伤未愈,脚伤复发。太子被打入宗人府,三皇子被抓去刑部。 这三件事,哪个都不省心。 二皇子幼时早夭,其他皇子年少不成事。小皇孙尚且年幼。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许多人都在想,皇上许是会让端王爷来主持大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上下了让人十分惊讶且震惊的决定。 ——第三日,皇上下旨,命福建水师提督邹宁扬回北疆镇守边关,命定北王蔺时谦三日内快马加鞭赶回冀都监国。 一时间,满朝哗然。 皇上对端王爷的不信任溢于言表,已经懒得遮掩了。镇守边关不用他,监国,也不用他。 对此,有人同情端王,有人暗中嘲讽,有人愈发沉默。 蔺君泓对此倒是没甚大的反应。他每日里照常上朝下朝,和同僚言笑晏晏,看不出半分的不自在。 有好事者在他面前透出一两句同情之语。端王爷只淡笑着看看对方,而后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在这样的情形下,端王妃元槿也不由得引起了万众瞩目。 不过,没多久,关注元槿的人就大失所望,再也不将视线投入到她身上了。 只因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变化。 依然深居简出,依然和友人们小聚。与平日里根本无甚不同。 当有人问起她来朝中的风起云涌时,她一脸茫然,而后奇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这时大家方才晓得,端王爷根本不和端王妃说起朝中之事。 好事者渐渐的熄了从端王妃这里旁敲侧击的打算,转而继续关注该关注的人了。 这日是赏梅宴。 说是“宴”,其实不过是好友们相聚时候用的一个名头罢了。 早先就定下了这一日大家聚一聚。只是没料到事发突然,朝中局势变幻莫测,一时间举办宴席倒是不合时宜了。 不过少女们还是聚在了一起。只不过再没用“宴”的这个名头罢了。单单提起赏梅,宴字舍去不用。 其实,依着许林雅的意思,倒不如不用赏梅的名头,用诗令或是旁的什么,免得被人揪住把柄在皇上面前乱说一气,惹得皇上不快,给端王府带来麻烦。 葛雨薇说这事儿算不得什么。 “越是太过遮掩,越是更要惹了皇上猜忌。他又不是真的那什么样了,无需如此。” 贺重珊本想要辩一辩,转念一想记起了另外一件事,就没怎么反驳她。 葛雨薇没有注意到贺重珊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和元槿说着话,问她近日端王府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听闻没有后,葛雨薇到底是松了口气。 “你不知道,我哥最近都要唠叨死了。”葛雨薇忍不住抱怨,“天天担心王爷这个。担心王爷那个。恨不得把王爷每件事情都问清楚了才作罢。偏偏让他去问王爷,他又不敢。你说他,只能当个口上的英雄,算什么本事?有胆量的话,自己去问啊!” 葛雨薇剥着果子,语气愤愤然,说完这个后,转而又道:“小雅的事情怕是要耽搁了。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竟然闹成了这副模样。” 原先提起许林雅和邹元钧的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调侃语气。如今再想起来,倒是没了那般模样,只剩下同情了。 贺重珊忍不住低声提醒葛雨薇:“乱说什么呢?这话像是正常人讲出来的?” 她的意思,葛雨薇懂。 如今局势未明,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在嫌弃皇帝父子三人闹出这样的动静来,害的她好友的亲事推迟——皇帝病重,这样的情形下,许家和邹家暂时不能举办亲事。太惹眼。 葛雨薇的这话若是被旁人听见,恐怕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葛雨薇却不甚在乎的摆了摆手,拧着眉示意贺重珊少提这个来烦她,“平日里不能好好说话就也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张口讲话的地儿,你就别再总和我说这个了。” 她们镇国公府虽然是地位超然,但整府里头,也保不准有哪个人信不得。 在葛家,她们说话举止也十分注意,生怕被有心人留意到了,再参上一本。 可是端王府不同。 自打朝中出了事后,元槿屋子里新近请的那位妈妈已经寻了借口离去。 剩下的人里,除去元槿的人外,整个府里都是端王爷的人。可信。旁的事情暂且不提,在这里,起码能够好生说上两句,畅所欲言。 贺重珊在哥哥贺重凌的影响下,早已养成了谨言慎行的性子。抛去平日里惯常的嬉笑打闹外,在对于敏感的话题和敏感的事情上,她从来不多说一句,也从来不在外透露半分的心思。 毕竟她的一言一行受到许多人的关注。她的态度,或许就代表了贺家的态度,又或者是代表了贺重凌和贺太师的意思。 可是现在听了葛雨薇这半真半假的抱怨后,即便是警惕如贺重珊,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平日里谁不是这个样子?关键时刻,自然是要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手、管好自己的口。” 许林雅轻轻扯了扯贺重珊的衣袖,示意她不需要多说。 看贺重珊明白了她的意思,许林雅又转首望向元槿,看葛雨薇不注意的时候,就轻声和她解释道:“其实雨薇不是故意如此的。她心里不畅快,便这样了。” 这事儿元槿多少也知道一些。 前些日子西疆的兵士回来了几位回京述职。 原本大家都以为穆效会回京,都做好打算要给他接风了。谁料等人到了这里后才发现,穆效竟然不在其中。 看他缺席,大家不由得都想到了前些日子陶志忠回京之事。 当时陶志忠处处针对蔺君泓,但凡不是眼瞎的人都看了出来。 因此,友人们俱都猜测穆效在西疆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毕竟陶志忠是个连蔺君泓的面子都不给的,又怎么能指望他给穆将军府面子? 转念一想,友人们又有些担忧起蔺君泓来。毕竟当时陶志忠对他的针对太过明显了,也不知道到底两人是结了什么仇怨。 元槿知道大家的顾虑后,好生与大家说道,其实不用担心。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说麻烦,虽然不简单,却也不至于太过难以处理。 这话元槿倒不是凭空的说。 蔺君泓与她讲过一些,说是陶志忠所求很大。不过,求的不是蔺君泓这里,而是长公主那边。 但是蔺君澜之所以和陶志忠牵扯不清,其实到了如今,两人的关系里陶志忠主动的成分更大。 陶志忠为的什么,蔺君泓不知道具体的。但是那驸马的位置,陶志忠恐怕是想要的。不然的话,凭着蔺君澜的脾气,还不至于躲他跟老鼠躲猫似的。 ——长公主如今最忌讳最紧张的,就是婚事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蔺君澜嫁给了杨驸马后,杨驸马做出那些事情来,不仅仅让她丢尽了脸面,还让她对亲事二字不甚喜欢。 虽然蔺君泓觉得蔺君澜躲避陶志忠是因为这些事情。不过,元槿倒是觉得蔺君澜还因为些旁的什么。 只不过蔺君泓查过后,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异常,元槿就觉得许是她想多了,事实也许并没甚特别的地方。故而作罢。 现在友人们看着穆效没能回来,就都想到了陶志忠或许还想要和蔺君泓对着干,所以回到西疆后他就将穆效扣住了,不准他归京。 人人都在担忧穆效。 既是因为他在生性没甚大气量的陶志忠手底下做事,也是因为怕他年少气盛,再因了那火爆脾气惹怒了陶志忠。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葛雨薇竟是没掩饰对穆效的关心。时不时地还会问起几句他来。 友人们俱都为穆效而开心,心想他的心愿怕是有机会能够解决了。就给他寄了密信去,问他今年过节到底回来不回来。如果回来的话,说不定会有欣喜。 可就是把话点到这个份上了,依然没有收到穆效送来的只字片语。 所以,众人就愈发担心起他来。 听闻许林雅这样说,元槿明白许林雅的意思。 葛雨薇这是担心穆效,所以最近的脾气都不太好。 元槿了然的点了点头,并未详说什么。 这时候繁盛来禀,说是高文恒和邹元钦他们来了。 听闻哥哥和表哥来了,元槿颇为讶异。大致问了两声,方才知晓是书院里已经放了过年的假。邹家置备了许多过年准备的年货,如今看着端王府许是没有时间准备这些,邹元钧就让邹元钦和高文恒一起送了来。 元槿自然是极其高兴的。听闻之后,当即就往外头行去,准备去找哥哥。 贺重珊听闻后,主动说要和她一同过去。 元槿没多想,顺口说道:“既是要卸年货,到时候少不得是沙尘漫天、空气污浊。你何苦要过去?倒不如在家里等着我,免得到时候被烟尘呛到了再后悔。” 虽然卸下年货不至于像元槿说得那么夸张,但是,到时候有些呛是免不了的。 毕竟年货里什么东西都有,又是用大箱子装了来。每每大箱子和大件物品被搬下车子的时候,落地的瞬间都会扬起一阵阵的烟尘。 听闻元槿这样说,贺重珊非但没有半分的退缩和气恼之意,反倒是笑眯眯说道:“是又如何?总不能因为那点儿沙尘而不去卸下来东西了。既是要拿下来,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帮忙,总归是好的。” 听了她这么讲,元槿倒是不好多说什么了。两人就相携着一同往外行去。 一段时日不见,邹元钦和高文恒都长高了一些。 正是拔高猛长的年纪,少年们当真是一日不见便变了样子。 邹元钦依然是那般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谈笑间容色深沉了些。举手投足间,倒是有几分和大哥邹元钧相似的沉稳韵味了。 至于高文恒,依然是温和的样子。唇角的笑意虽然羞涩如往昔,不过,早已没有局促的模样。只是看向元槿的时候,唇角勾起的弧度会深上许多。 贺重珊在旁静静看了半晌,忽地与元槿说道:“你那表哥,倒是十分在意你的很。” 元槿知晓高文恒自小就和“她”亲近,听闻之后,没有否认,笑着说道:“恒表哥心善,往年的时候对我很是照顾。” “很是照顾。”贺重珊将这话又念了一遍,转而问道:“那他既是照顾你多年,那么,乍一不用照顾你了,不知他的心境作何变化。莫不会再也不知道怎么照顾旁人去了吧。” 她这像是话里有话。 元槿仔细思量了下,说道:“自然是该照顾的人绝对不会弃之不顾,但是,往后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一旦有了自己将要为之付诸努力的生活,想必就无暇顾及我了。” 贺重珊听了她这话,点了点头。也不知怎的,她的唇角就不可抑制的扬了起来,继而上前和高文恒打了个招呼。 高文恒正与邹元钦一起商议着这次送来的年货该如何安排最好。 他听了邹元钦的话后,吩咐人将物品一件件拿下车子而后摆放齐整,方便元槿让仆从过来拿时不至于会拿错。 看到贺重珊过来,高文恒忍不住脸红了红,而后小心翼翼的认真行了个礼。 两人初时的时候,高文恒将贺重珊摆放水果的盘子给撞翻了。然后为了赔不是,他亲自又弄了新的水果盘子来给贺重珊,借以赔罪。 虽然当时的过程不甚愉快,不过贺重珊好似也不介意。主动和高文恒说了会儿话后,贺重珊就寻了借口离开,自顾自回了女孩儿们相聚的地方。 元槿对贺重珊刚才执意要来的做法产生了疑问。再看她如今回到女孩儿堆里的时候面带喜色…… 元槿望了望贺重珊的背影,又看了眼神色温和的高文恒,心里隐隐有了念头,只是不甚确定。 她正细细琢磨着这件事情,便见邹元钦走了过来。 邹元钦朝她使了个眼色,而后朝旁边望了一眼,示意她过去说话。 眼看着周围没人留意到他们俩了,就连高文恒都在吩咐人仔细抬着一样东西未曾过来,元槿这才往邹元钦立着的那棵大树下行去。 大树颇有些年头了,年岁不小,树干很是粗壮。 兄妹俩都是瘦瘦的身材,在粗壮的树干后一站,竟是被树干遮了个严实。若非有意过来寻她们俩,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看出来他们俩正躲在大树下说话。 看到邹元钦的神色似是不太对劲,元槿刚一驻脚就顺势问道:“哥哥让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邹元钦又朝四周环视了几眼。 见他那么谨慎,元槿的心不由得又提起了些。 ——若非有重要事情,邹元钦断然不会如此重视,竟是希望一个旁的人也不在场。 又稍微等了会儿,邹元钦终是确认了现在周围的环境良好。这才暗松了口气,与元槿说道:“槿儿最近可曾收到过穆少爷的消息?” 元槿怔了怔。 她没料到,邹元钦居然问起了穆效的事情。 须知穆效虽然已经和她极其熟悉了,但是和邹元钧、邹元钦都不甚相熟。见了面后,也顶多是点点头便罢了,没甚旁的举动。 为何哥哥会这般谨慎的提起穆效来? 元槿的嗓子有些发干发哑,艰难的问道:“哥哥可是有他的消息?” 虽然邹元钦没有明说,但,元槿看到哥哥这样的谨慎,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此心中颇为忐忑。 若是往常,邹元钦看到元槿这般的紧张,少不得要笑着说一句“没什么”,然后让她不必担忧。 不过,这一回,邹元钦什么话都没有提前说。甚至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他只是拧着眉兀自沉吟着,眉目间藏着一股隐忧,似是在为了什么而紧张。 元槿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邹元钦将要说的,是大事。 她深吸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哥哥尽管说就是。莫不是哥哥有了他的消息?” “算是吧。” 邹元钦点点头,不多久,又轻轻说道:“我听说穆少爷受了伤,只是事情具体如何、是真是假,并不知晓。” 听了他这话,元槿终是按捺不住,心里骤然一沉。 “受了伤?”她惊诧不已,“哥哥如何得知的?” “具体情由我也不知晓。不过是听到大哥这样说,所以来告诉你一声。槿儿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穆家人。若是暂时没有机会的话,不如先告诉端王爷,由他来帮忙告知穆将军府。” 邹元钦之所以这么紧张,一来是因为听闻穆效受伤后,他心里忐忑,想着这事儿怕是不简单,为求稳妥,所以暂时按下不提。 二来,他也是怕这个消息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这次回京述职,邹宁扬两个被派往西疆的副将俱都回到了京城之中。 邹元钦知道,穆效受伤的消息恐怕就是那两个副将里传出来的。其中一人将此事告诉了邹元钧,邹元钧告诉了他。 不止如此。将这消息告诉他的时候,还特意和他说了句“也不知道这消息属实与否”。 邹元钦这便明白过来,许是那两个副将里出了背叛之人,此人早已和邹大将军府相背离,早已投靠了陶将军陶志忠。 只不过这个背离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背离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做起了这样的事情来。 思及此,邹元钦忍不住又多提醒了元槿几句:“王妃倒是不必急着将这消息传递出去。若消息是真的,自是无妨。若是假消息,王妃若是告诉了旁人,怕是有无穷尽的麻烦。” 他这话一出来,元槿便知道,依着哥哥们的意思,这件事先告诉蔺君泓为好。 毕竟不知道那两个副将里,究竟是说了这个消息的人是背弃之人,疑惑着是保持缄默的那个是背弃之人。判断不清的话,造成的后果便是无法预知的。 但是,端王爷知晓后局势就不同了。 蔺君泓断然不会对穆效的事情置之不理。有蔺君泓帮着分辨消息的真伪,兄弟俩就能放心许多。 元槿知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就依了哥哥们的吩咐,没有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即便看到葛雨薇为了穆效的事情而万分焦急,她也是强行忍住了,寻了机会和蔺君泓提起此事。 当时蔺君泓刚刚从宗人府归来。 最近冀都的情势十分危急,各方的事情都要经了他的手亲自去安排,不容有失。 故而蔺君泓每每回到了家中后,都一头扎进了书房,然后和手下们暗自商议许久。 元槿知道他的难处,并未过多去打扰他。只是将家里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让他不必担心和烦忧这些。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 事关穆效,她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理。 听闻蔺君泓回到了家中,元槿亲自去沏了杯茶,端到了蔺君泓的书房外。 看到繁兴和繁英在书房门口守着,元槿就停了步子。 繁英作势就要进去通禀。 元槿赶忙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她知道蔺君泓耳力甚好,恐怕离得近了后,她只说一两个字也能被他听见。故而先招手让繁武繁英走到她的身边,离书房远了点,这才悄声问他们俩,王爷如今可有空闲。 “许是没空的。”繁武并不想那么多。 他看元槿为王爷着想,他十分开心。因此,王妃怎么问,他就怎么老实答,完全不理会那些个弯弯绕绕。 “王爷如今正在书房里召见几个咱们的人。那都是分散安排在各处暗中行事的,等闲没时间没机会过来见王爷。如今难得一起有了空闲,王爷这便安排他们做一些事情。统一安排好了统一行事,这才妥当。不然的话,若是哪一个没能安排好,怕是会出岔子。” 繁武说的已经很是详细明白了。 这些暗暗插在各处的探子,必须事前将许多事情统筹分配好,不然的话,各处行事的时候万一不知和旁人协调配合,当中或许就会出岔子,从而捅了篓子。 元槿知晓了事情的紧要和重要性,就没有即刻进去打扰。而是静静的待在了树下,等着蔺君泓那边的事情处理完毕。 繁英有些着急,他觉得王爷既是说了王妃的事情是第一位,那便是实实在在的第一位,断然不能让王妃在外头等着。 他忍不住瞪了繁武几眼。 不过,繁武却觉得自己做得对。 王爷也说了,务必要听王妃的吩咐。 王妃不让他说,他就没说。何错之有?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乱飞眼刀子。这个时候房门忽地慢慢从里打开,两人便赶紧住了口。 几个身影从屋里闪身出来后,蔺君泓缓步踱了出来。 虽然他面上云淡风轻,但是,眉间紧锁,唇角紧绷,显然是心中正因了什么事情而在烦忧。 繁英见状,顾不得那许多了,赶忙上前去,在蔺君泓的跟前低语了几句。 于是,还没等元槿从远处的树下转出来,蔺君泓已经朝她那边望了过去看到了她。 元槿刚刚走了两步,蔺君泓已经快步行到了她的身边,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一个人傻站在外头?” 蔺君泓将她泛凉的手握在了掌心里慢慢暖着,很是心疼地道:“既是来了,进去就是。何必在外头苦等。” 元槿笑着将自己搁在旁边石桌上的茶盏塞进了他的手中,说道:“在外头等着,就能让茶凉一些了。免得你喝的时候太过烫口,反倒对身子不好。”语毕,她又催促道:“赶紧喝吧。说了那么多的话,也不怕累着。” 她听繁武说过了,蔺君泓见这些探子的时候,是不让人进屋送茶的。除非那些人离去,他方才肯喝水。 也正因为见这些探子的时候那么隐秘,所以元槿知情识趣,并不在那种时候去打扰他,免得他为难。 蔺君泓闻言,顺势摸了摸茶盏的杯身。 茶是温的,一点也不凉,但也不烫。若是喝进口里,想必是温度极其适中的。 他知道元槿为了让茶在这腊月天里保持着这样的温度,不知道里里外外跑了多少回。 蔺君泓心知自己小妻子对他的一片心意,暗暗将她的好记在了心里。未曾明言什么,只端起茶盏来,一口气将茶饮尽。 看到他出来后喝到了她沏的茶,元槿的心里很是愉悦。 只不过,她将要说出来的话,怕是就没那么令人高兴了。 明知道蔺君泓如今或许正为了某些事情而纠结着,元槿依然不得不将哥哥们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穆效受伤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蔺君泓闻言,手中放茶盏的动作骤然一滞。继而猛然抬头,眉目间凝起煞气。 “穆效受伤了?” “对。不过不知道消息的真伪。” 元槿说着,将那两个副将的事情告诉了他。 蔺君泓看她冻得鼻尖都泛了红,当真是心疼。拉着她进到书房里,逼着她坐在炭火盆旁取着暖,这才让元槿将事情再说细了点。 听闻之后,蔺君泓半晌没有言语。 元槿知道他在沉思着这些事情,就也不去打扰,而是静静待在一旁,等他做出决定。 许久后,蔺君泓抬指轻叩了下桌案,与元槿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过,无论穆效受伤是真是假,都即刻将这事儿传递出去。特别是葛家和穆家那边,一定要说。” “为何?就算是假的也要说吗?”元槿怔了下,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过来,“将计中计?” 蔺君泓看她反应这样快,不禁笑了,颔首道:“正是如此。” 消息若是真的,那么大家都能因了此事而做出相应的安排。 若是假的,将计就计,更容易让陶志忠露出马脚来。 看到元槿神色中的担忧丝毫未减,反倒是深浓了许多,蔺君泓轻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抱着,这才轻声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忧他。如果真的是受了重伤,那么穆效早就想了法子让人带他回到冀都来了。既然人没回来,要么是伤的不是特别重,要么,就是没有受伤。” 听了他这话,元槿忍不住驳道:“这是什么话?怎么是人伤的重了反倒是想法子回来了?” 话一出口,她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怔愣了一瞬后,喃喃说道:“难道是为了葛姐姐。” “对。”蔺君泓沉沉说道:“穆效答应过葛雨薇,一定会留下这条命,好好的回来。所以,如果他觉得自己将要不行了,一定会拼尽全力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听了蔺君泓这话,元槿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葛雨薇这段时间的担忧,她看在了心里。有心想要劝一劝葛雨薇,可是这种事情,哪是旁人多说几句就能行的? 还是得葛雨薇自己想通了才好。 元槿这样想着,心里愈发难受。 只不过,这种思绪在心里还没来得及存太久,就听身边蔺君泓忽地问道:“槿儿,你是不是和闹闹、腾腾它们极好沟通?它们是否能够听懂你的话?” 元槿没有料到蔺君泓突然问出来这么一句话。也没有料到,自己和动物极其容易亲近的特性竟是被他看了出来。 呼吸停滞了一瞬后,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原来他竟然那么了解她。 比她自己先前以为的,更甚。 元槿本以为蔺君泓会多问她几句有关这方面的话题。谁料蔺君泓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既是如此,那便太好了。我需要你命它帮我办一些事情。” “让它做事?什么事?”元槿奇道。 “对人来说很是困难,但是对动物来说,却简单许多的事情。”蔺君泓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之前我想要去办,却总也寻不到合适的人。方才问过他们,都无法成事。这才想到了闹闹。如今若是你能驱使的动闹闹去做,想必会容易许多。” 元槿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来,忙问道:“你想让它做什么?” 蔺君泓附耳过去,在她耳边轻声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元槿会意,连连颔首,最后说道:“这事情虽然不甚容易,但是努力一下也能做到。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先训练它一下试试看。” 蔺君泓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发,缓缓说道:“好。我等你好消息。” 就在元槿开始着手训练闹闹,试着让它听她号令准确行事的时候,一人快马加鞭来到了冀都。 正是被皇帝蔺君淙急召回京的定北王蔺时谦。 定北王生性闲散,但那仅仅是在私下里的时候。在他认真行事时,十分严厉,不容人出半点儿的差错。 当年他领兵作战的时候,就是以治下甚严而闻名。也正是因为他行事的果断和严谨,方才节节胜利,好好地守住了一方疆土。 如今他要监国,文武百官无不将心提了起来,严阵以待。 就在所有人都在因为定北王的到达而心惊胆战的时候,京中传出了另外一个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胆颤心寒的消息。 ——据皇上原先的身边亲信刘统领,如今的白身刘立强说,当年先皇得的那个“急症”,十分蹊跷。 而且,他还信誓旦旦的保证道,那事儿一定和今上脱不开关系。 88|.9.新|章 刘立强说完那些话后就不见了踪影。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好似对他的失踪存了一种默契,也没人多问一句大家可曾在何处见过他。每每提起这个人来,大家只传递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作罢。 不过,刘立强留下的那些话,所有人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记在了心里。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 在那之后,蔺君泓愈发忙碌了起来。 虽然他只是在那一天和元槿提过训练闹闹的事情,但元槿已经将他的话都记在了心里,每日里都会和闹闹笑闹一番。看似无意,实则在暗中训练着它。 只是这样了几天之后,并未看到显著的成效。 当初蔺君泓和元槿提起的是,希望闹闹能够在一个广阔的地界中,找寻某个特定之人留下的物什。 元槿倒是明白了蔺君泓的意思。 蔺君泓想让闹闹做的事情,与人们训练犬类之后倚靠狗狗们做成的事情比较想通。想让动物闻过一样东西之后,便依靠着这个记忆力去寻找味道相似的东西,从而找出某个人或者是这个人接触过、用过的物品。 当初长公主在公主府里办消暑宴的时候,那名唤虹日的丫鬟跟着小皇孙蔺松华的时候,将他跟丢,寻不到人。 元槿就是让腾腾靠着这个能力帮忙找到了藏在假山后睡着了的蔺松华的。 只是狗狗做到这一点较为容易,让猫儿做到这点,就颇为困难了。 并非猫儿的嗅觉不好。恰恰相反,猫儿在这方面的能力十分突出。只不过因为猫的天性和个性原因,有时候和它们沟通起来有点困难,不好让它们听命行事罢了。 元槿算是和动物记忆沟通的了。可即便是她,即便她已经让闹闹弄明白了应该怎么去帮忙,却依然不好合作。 比如今日。 闹闹本是跟着杨可晴在姚先生的沧海阁里住着。 元槿跟着姚先生学了几堂课后,便借机带了闹闹来到了明雅苑里。名义上是要带着闹闹溜溜食,实际上就是想了法子来训练它。 初时闹闹还比较合作。让它闻过了某样东西后,它就会颠颠颠地跑去找来有相同味道的东西。 只是如此三四回后,它就开始不干了。 元槿给它了个绒球让它嗅一嗅气味,它明显是已经闻出了味道。而且,元槿明明白白的看到它朝着那个正确的方向瞄了一眼。 但,它也就瞄了这一眼罢了。 而后它就开始抬起白绒绒的小爪子,开始拨弄起了元槿手里的绒球。 一下。两下。 如此十几回后,它就彻底地抛弃了元槿让它做的事情,欢快地围着那个绒球玩儿了起来。 元槿命它不准这样,必须听话。 可是闹闹明明已经听明白了元槿所说,但是头一扭后,依然如故,照玩不误。 元槿哭笑不得,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它的小脑袋。而后,她就坐在了闹闹旁边的石桌上,边叹着气边想,该如何是好。 她知道,如果给闹闹的不是它喜欢的绒球,而是它不喜欢的冷硬物什之类的,或许效果能够好上许多。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她不知道到时候闹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是它喜欢的,或者是不喜欢的。又或者是它感兴趣的,还是它讨厌的。 她只能无视它的喜好,将它喜欢的亦或者是讨厌的都试过,保证无论面对着的是什么,它都能一视同仁同等对待。这样的话,到时候蔺君泓让它去做事,它才能够做到最好。 可依着目前的情形看,还远远达不到预期的目标。 说实话,元槿还是很有点气馁的。 如果是训练狗狗们做这种事情,她倒是得心应手许多。特别是纽扣。 纽扣本就是纽芬兰犬,生性温和忠诚。让它来帮忙的话,它定然是全力以赴,绝不退缩也绝不会放弃。 可闹闹是猫。不仅是猫,而且还是个本来性子就不太和顺的猫。 让它听话地重复训练去做一件事情,初时它或许还能压制住性子满为其难地听一听。但是次数多了时日久了,它那骨子里的“不羁”就暴露了出来,经常不肯服从命令。 有时候是听懂了不愿意去做。大部分时候干脆走神,连听都不听了。 元槿常常在想,如果这事儿能让狗狗去做的话,必定是事半功倍。 但她问过蔺君泓的意见后,知晓这事儿许是得让小动物“飞檐走壁”去办成,而狗狗只能在地上跑,不能爬墙爬树。因此,元槿只得歇了旁的念头,专心地让闹闹来做此事。 元槿知道,如果想让动物“听话”,有千千万的法子能够办成。 可是有些法子太过简单粗暴了些。 元槿不喜欢惩治动物。即便闹闹不肯听话,她也没想过要动手打或者是柳眉倒竖地厉声呵斥。 她想着,一定是法子不对路。如果寻到了合适的办法,想必闹闹就会肯去做了。 只不过那最合适的法子,她到现在还没有寻到就是了。 元槿有些气馁,却压根没有想过放弃。 自打下定了决心要让闹闹来帮忙后,她就时常和闹闹在一起。观察着它,留意着它的一举一动,从而在它的行事里面寻找最合适的方法。 闹闹性子也是怪异。 平日里元槿没空的时候,它总爱有事没事就来找元槿,想要和元槿粘在一起。如今元槿日日和它同处了,它反倒是不稀罕了一般,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元槿,不愿和她同进同出了。 元槿思量着小家伙许是起了叛逆的心里故而如此。于是和蔺君泓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看它,脾气也是个怪的。不搭理它的时候它凑过来,搭理它了它倒是不稀罕了。难不成我还要继续不搭理它,它才肯理我么?” 蔺君泓被元槿这气呼呼的样子给逗笑了。 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点着她的鼻尖笑道:“若你真的不搭理它了,凉了它的心,怕是它就要伤心离去,跟着可晴那小丫头,再不肯跟你了。” 元槿被他这说法惊了一跳。转眸去看他,见他唇角的笑意里有着十足的促狭之意,方才晓得他是在开顽笑。 元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哼道:“你就在那边说风凉话吧。若不是我因了你的缘故逼它过甚,它也不至于怕了我。” 听了她这话,蔺君泓不由得摇头轻笑。 “你看,你已经说出了它不肯搭理的缘由了。”蔺君泓拉了她在一旁做好,轻叹道:“任谁都不会喜欢被束缚。你逼迫它太甚,它紧张了。并非不喜欢你,也并非不想帮忙,只不过它有些惊到了。” 猫儿的脾气怪,也娇气。但凡心里不顺意,就要想方设法地表达出来。 如果一直不顺心,那么它最后的表现结果便是不听从、不理睬了。 “越是逼得紧,越是不肯听。”元槿点点头,拧着眉道:“逆反心理。” 看她这般语气沉重的下了结论,蔺君泓笑着屈指叩了叩她的额。 见她拧眉怒瞪他了,蔺君泓方才说道:“你之前说的没错,法子应当是不对的。具体是什么法子,我没法帮你寻到。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左右这事儿若是闹闹这边不能成,我再寻了旁的途径就是。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要逼迫自己太甚。” 元槿知晓,虽然蔺君泓说了不一定需要她帮忙,但若她能让闹闹听从命令的话,应当是最为快捷最为简便的办法。 如果蔺君泓有更为容易的法子的话,当初就不会寻了她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根本就不会找她帮忙。 想通这一点后,前几日积攒起来的郁气和焦躁忽地消失不见。元槿的心里愈发坚定起来,思量着还是先寻到了合适的路子再说。 这一日又到了元槿跟着姚先生上课的日子。 自从京城发生地动以来,元槿虽然还时常跟着姚先生上课,不过,她原本想要考静雅艺苑的意图已经淡了许多。 冀都还在建造之中。虽然日趋完善,但是比起当初的京城来,还是有许多不完备的地方。 静雅艺苑比起当初来,规模小了许多不说,也还没有足够大的院子去招收如以往那么多的学生。而且,前些日子萧以霜闹出了那么多的事来,甚至还在艺苑里出言诋毁中伤姚先生。而后陆若婷那边又不知道出了些事情…… 在这多事之秋里,元槿弃了继续考静雅艺苑的打算,准备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端王府的诸多事宜上。 对她来说,求学固然重要,但是,守好她和蔺君泓的这个家,是更为重要和迫切的事情。 她的课业,只要自己用心,跟着姚先生完全也可以继续下去。并且只要她够努力,还能学的很不错。 因此,当姚先生和杨可晴在端王府里住了一段时日后,元槿就和姚先生商议着重新安排了课业的时间。 杨可晴的课程排的满满的,每日里的安排都十分紧凑,要学的东西很多。 元槿无需再将精力放在考取艺苑上,那些为了应付考试而添进课程里的东西她就不必再学了。 故而如今她上课的时间倒是比杨可晴少了将近一半出来。 这些天因了训练闹闹的事情,元槿将省出来的时间尽数都用在了和闹闹的“沟通”上。现在和蔺君泓商议过后,她倒是不打算再继续紧逼下去,就如往常一般,时不时地和杨可晴一起逗闹闹玩笑,还叫上了腾腾一起玩耍。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让纽扣、阿吉阿利一起过来玩。 这日学了琴之后,闲来无事,元槿就将几个小动物都唤到了花园里相聚。 看着闹闹还有腾腾、纽扣“厮打”在了一起,元槿笑得开怀。 旁边的杨可晴也甚是喜悦,笑着拍手说道:“小舅母你看看它们。明明大的大小的小,却还能凑在一块儿去。可是好笑得很。” 自从蔺松华被皇后接回去后,杨可晴就又恢复了“孤单”的日子。 不过,她倒是没表现出多少的失落来,依然认真的上课下课,半点也不抱怨。 只是偶尔望着窗外的时候,她那空落落的眼神还是表露出了她的伤感。 看着她这般的模样,元槿忍不住暗叹,以往那个性子直来直去有话就说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 其实杨可晴伤感的缘由,元槿是知道的。 长公主蔺君澜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要顾忌的事情太多。 她总是在忙忙碌碌,总是在不停地关心着许许多多的新事旧事。可就是没有心思来关注一下她的女儿。 即便蔺君泓、元槿和姚先生对杨可晴再好,她心里最想要的,还是自己母亲的关心。少了蔺君澜的关怀,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缺了一块儿。 前些日子的时候,蔺松华的到来让杨可晴又笑又闹,没时间去想这些。如今静下来了,心里头免不了又涌起了孤寂。 但蔺松华是不可能再在端王府住下去了。 他到底是太子的儿子、皇上的孙子。 如今皇上出了事情,而且是太子一手造成的,蔺松华的处境就变得颇为尴尬。皇后也不放心继续将他放在端王府里了,就命人将他接进了宫。 元槿不清楚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太子妃故去后,皇后为了巩固陆家的地位,就忙不迭的在安排陆若婷和太子的事情了,根本顾不上蔺松华。 若说皇后是因为关心蔺松华故而如此,元槿是不太相信的。 死来想去,好似只有一个答案能够解释皇后的这番举动了。 ——蔺松华毕竟是太子的儿子。将蔺松华放在皇宫里,太子那边的人、包括太子在内,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思及此,元槿的心里就泛起了凉意。 也不知道那陆若婷如今怎么样了。 陆若婷的事情,后续之事元槿终究是无法知晓的。毕竟陆家和端王府的关系算不得太近。而陆若婷和太子的事情较为隐秘,旁人等闲无法知晓。若是刻意打听,反倒不好。 而蔺君泓那边虽有能力查探到很多细致的状况,但他从来不将精力放在这些女子的身上,派去的探子也不会回禀太多陆若婷的情形,因此从他那边元槿也没法多知晓些什么。 至于太子那边…… 他如今在宗人府的监牢中。 蔺君泓负责的便是宗人府。元槿倒是问过蔺君泓有关太子的状况。 可是蔺君泓想了很久后才做了回答,而且只吐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来:“尚还可以。” 尚还可以。 听着好似在说是不错,但是元槿明白,太子的现状怕是已经差到了一个不太乐观的地步。 她了解蔺君泓。 蔺君泓在很多大事上都不去瞒他,对于蔺天诚的现状,他更是没必要去瞒她。 如今说的含糊不清,只可能是一个缘由——蔺天诚的情形很不好。不过,蔺君泓觉得那些腌臜事情没必要让元槿知道,所以讲的时候刻意进行了遮掩,说的模模糊糊。 太子当时做的事情是万万无法饶恕的。 身为太子,却亲手将自己的父亲给刺伤。任凭哪一个皇帝遇到自己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来,恐怕都没法容忍。 更何况蔺君淙素来不是一个心地和善的。 太子如今虽然还活着,过的日子恐怕是生不如死。 至于三皇子蔺天谌,想必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定北王…… 蔺时谦来了冀都后,一直在安排着相关事宜。虽然听到的他的消息不多,但从朝中和冀都中日益步入正轨的情形看来,这位王爷倒是做的十分不错。 元槿正暗自思量着,忽然衣袖一紧,被人从旁扯了扯。 元槿骤然回神。便见杨可晴正在她旁边揪着她衣袖的一角,在眼巴巴的看着她。 见到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的期盼眼神,元槿不由笑了,问道:“可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去做。” 杨可晴一直知道,自家小舅母是个极其守信的。既是答应了,就必然会尽力去做。 杨可晴的眼睛猛地亮了亮,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我看今儿个大家的兴致都不错,就想着让它们比试比试。顺便看看它们最近懒惰了没、吃胖了没。还和以前那么敏捷不。” 她口中的“它们”,其实就是说的闹闹和腾腾。 她说的比试比试,便是布置几个任务,让两个小家伙去做,看谁完成的又快又好。 自打元槿将闹闹从老太太那里带回自己的院子后,闹闹和腾腾的关系便一日好过于一日。两个小家伙同吃同睡,简直有种跨越了种族的亲情。 元槿平日里的事情很多。有时候没法顾及到两个小家伙,又怕照顾不好它们两个让它们受了委屈,故而每每她没了时间的时候,就把这两只交给杨可晴去帮忙照顾。 杨可晴生□□笑爱闹。小家伙在她的手里,她就会想着法子变着法子的“折腾”它们。甚至还想出了让它们比赛的主意。 她布置的那些比赛,倒也简单。有时候是看它们谁吃食吃的快,有时候是看谁跑得快。有时候甚至是看谁爬的高。 每每到了布置“爬高”比赛的时候,闹闹就蹭的下完成了任务。 而腾腾则是奋力的往上不停攀着,学着闹闹的模样,一直在努力想要到达和闹闹一样的最高点。 每次看到了这个情形的时候,元槿就会笑得无法自抑。 杨可晴则是背着小手,在旁边摇头晃脑着,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腾腾你加油。你放心,既然闹闹能够做到,你就也行。” 然后腾腾就会拼了权利去继续挠墙挠树…… 如今听闻杨可晴说要让两个小家伙比赛,元槿瞬间就明白了杨可晴又想折腾这两只了。 小动物们本就是多跑多跳才能更健康。 元槿自然不会拦着杨可晴去做这件事,笑着道了声好,又叮嘱道:“你仔细着点,别让它们再伤到了你。就算想让它们玩的好一些,也万万不能让自己受伤。” 元槿说这话是有缘由的。 有次杨可晴让闹闹和腾腾比赛争抢东西。为了达到最好效果,小姑娘去厨里要了一根肉骨头。 哪知道这一次却出了点意外。 杨可晴想着逗弄它们,就用手指捏着肉骨头来让它们抢着咬。 闹闹和腾腾待自家人都十分好,即便杨可晴是用手拿着肉骨头,它们仍然小心地避开了小姑娘的手指,只盯着骨头上的肉去咬去啃。 可是,虽然留意到这一点了,激动只下的猫儿狗儿就有些忘了其他。一个不小心,闹闹没有收好的爪子尖儿就勾到了杨可晴的手臂,一下子给挠出了个长长的血印子。 闹闹当时就萎了,垂头丧气地去拱杨可晴的鞋子。 腾腾在旁边也跟着一起自责,先是拱了拱杨可晴的腿,而后又把元槿给引到了这边。它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去看元槿,显然是想让元槿帮忙劝一劝杨可晴,让小姑娘千万别恼了闹闹。 杨可晴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而且,对于一直陪伴着她的两个小家伙,很有感情。 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和闹闹计较。只不过那道血口子挠出来后,她太疼了,只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了,就没顾得上去管那两只。 后来忍着疼让人在她的伤口上消了炎又撒了药,杨可晴这才缓过劲儿来。 看着两只小家伙这般模样,杨可晴自己先心软了,没等元槿说什么,就笑着“赦免”了闹闹的“罪”。 如今听闻元槿这样一说,杨可晴知道元槿是关心她。 小姑娘心下一暖,当即挺起胸昂首说道:“小舅母不用担心。那样的事情断然不会再出现了!” 元槿这才放心了些许,点了点头。 杨可晴忙做了安排,吩咐人去准备东西。 其实,这不过是下了课后休息的午间罢了。能够利用的时间并不算多。 因此,杨可晴不打算让两个小家伙进行太难的比试,也就并未让人准备太复杂的东西。 她让人带来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一个线球而已。 元槿瞧见了小姑娘准备的物品,很是讶异,奇道:“你这样,岂不是闹闹赢定了?” 猫儿天生就喜欢和各种各样的线团做斗争。最喜欢玩的,就是这样缠成了一圈圈一团团的东西。 狗狗们虽然有的也喜欢玩这个,不过比起猫儿来,兴趣倒是差了一截。 听了元槿的疑问,杨可晴并不太在意。 “没有关系。上次是腾腾赢了,这回也该轮到闹闹了。” 语毕,她一拍额头,歉然道:“上一回比试的时候小舅母不在,我忘记和你说了。”语毕,小姑娘将上一回的事情大致讲了。 两人当初就商议好的,小动物们比试,最好是能够轮流赢一赢,免得其中一个输的多了心里头难过。 元槿并未参与到上次的比试之中,故而不知晓那件事情。以为闹闹要连续赢两回了,刚刚才问了这么一句。 听了杨可晴的话后,她没了顾虑,笑着应了一声。 杨可晴便笑了。 小姑娘扬手将线球一抛,朝闹闹和腾腾示意了下。那两只就一起朝着线团扑了上去。 看着闹闹在那边拨弄线球、腾腾屁颠屁颠跟在它的后面也效仿着它的动作,一起拨弄线球的模样,元槿的心里突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只是那念头产生的太快了,她没有捉住。仔细去想,一时间又琢磨不出来。 元槿只得弃了那个打算,转而仔细去看两个小家伙的比赛。 这一次终究是闹闹赢了。 无论是扑线团、扯线团,又或者是滚线团,它都比腾腾的技能性要高出来一大截。 闹闹扬眉吐气地朝腾腾扬了扬下巴,一雪上一回输掉的郁闷,昂首挺胸的到了元槿跟前来讨要奖励。 元槿送给闹闹了一个小点的可以随时玩耍的小线团,又给了腾腾一个骨头样的小玩具。 这两只就都高兴起来。一前一后地往“午膳”的地方行去。 看着闹闹在前面气定神闲地去吃饭,而腾腾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的模样,元槿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她脚步微顿。猛地抬头朝它们看了一眼。 望着它们默契十足的模样,她忽地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忽略了的是什么事情了。 她发现,腾腾很爱模仿闹闹去做事。 当闹闹完成了一件事后,腾腾就会不由自主的学着闹闹的模样将此事也尽力做成。 可是,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是腾腾做完了一件事情后,闹闹会不会反过来也去学腾腾那般做成此事? 说起来,闹闹是性子很孤傲的一只猫。平日里四平八稳镇定自若的,很难有事情能够让它改变什么。 但是很显然,腾腾对于闹闹来说,很不一样。 如果是旁的狗儿去惹闹闹,闹闹要么是不搭理,要么就是被惹烦了给一爪子。 只有对着腾腾的时候,闹闹会“勉为其难”的搭理它一下。甚至有时候会配合着腾腾去做一两个小游戏。 这是在无意间进行的举动。但往往正是这种无意间的做法,更能够透露出很多讯息来。 闹闹分明是极其在乎腾腾的。腾腾对于它来说,和旁人都不同。 元槿不由得去想,那么,若是有意进行一些引导呢? 引导着闹闹去跟随腾腾的脚步,学着腾腾的一举一动…… 元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同时她也感觉到,或许这就是自己一直忽略了的办法。 让闹闹真正的去做那些事情、接受那些事情的方法。 腾腾是只狗儿,而且,是只很有灵性、颇有耐心的狗儿。 当初在公主府的消暑宴上,元槿不过是提点了下,腾腾就瞬间明白过来,带着元槿寻到了假山旁的小皇孙蔺松华。 如今若是让腾腾通过气味来辨认物体、寻找物体,想来是比较容易的。 若是腾腾能够耐住性子来做成这件事情,在它的“激励”之下,闹闹或许也能够慢慢适应了这种模式。 元槿心下甚是欢喜。 她知道蔺君泓那边的事情耽搁不得,忙和杨可晴说了声,最近想让闹闹和腾腾都住在明雅苑里。这样也好方便两个小家伙进行训练。 杨可晴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对于小姑娘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疼她对她最好的有三个人。 小舅母、姚先生和小舅舅。 小舅母无论想做什么,她都全力支持,半点也不含糊。 不过,杨可晴那么有主意的一个,对于此事也还是有自己的要求和条件的。 “小舅母,你得答应我每天都让我去看望它们。”小姑娘神气十足的说道:“你若是把它们关起来不许我去见,我可是不能答应的。” 她说这话之前,就知道元槿肯定是会应下来的。 其实她一方面是想要和小家伙们多多接触,另一方面,也是想和元槿多在一起待一待,故而提出了这个要求。 毕竟元槿将闹闹和腾腾带去明雅苑后,元槿自己也是经常待在那里的。 看着小姑娘期盼而后有些羞赧的眼神,元槿瞬间心里又是柔软又是难过。 其实杨可晴最期盼的不是她给予的温暖。 但是,小姑娘最盼望的人,实在是个说不动的。她即便有心相帮,也无能为力。 元槿所能做的,就是自己的最大可能来对小姑娘更好一些。 “你想来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元槿笑着说道:“只是得先完成了先生布置的作业。如果耽搁了学习,莫说先生不会高兴,我也是要生气的。” 小姑娘听闻,笑得眉眼弯弯。 “不过是完成作业罢了。那有何难?放心好了!” 二人这便将此事说定了。 后面的日子里,元槿和姚先生告了声假,连惯常的课程也没去听。 今日来冀都的连番变故,姚先生也是时有听闻。 姚先生知道蔺君泓近日来忙的脚不沾地,她明白元槿许是因为蔺君泓的事情无暇顾及学业,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元槿,若是平日里有空了,就去沧海阁,她定然会为元槿细细的把落下的课程给补回来。 接连多日的训练后,腾腾探寻特定气味的本事越来越高。 在它的“引导”下,闹闹的水平也是日益提高。 而且,不仅仅是水平高了起来,闹闹的性子也愈发稳重了些。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它不会轻易放弃也不会忽然暴躁了,而是和腾腾一样,慢慢找寻着办法,将事情解决。 终于有一日,元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闹闹的水平,已经足够担当重任。只不过,最好有腾腾在。 如果说没有腾腾在的情况下,闹闹能够做到九分的话,那么腾腾在的时候,闹闹就能够做到十分。甚至有时候超常发挥,做到十一分、十二分。 元槿便想着,或许可以和蔺君泓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做事的时候让腾腾在不远处陪伴着闹闹。 需知虽然九分十分好似已经够用了,但是偶尔的超常发挥,或许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成果。 思及此,元槿拿定了主意。 这事儿当初蔺君泓虽然没有明说很急,但是她知晓,蔺君泓等闲不会来让她帮什么。既然他都问到了她的跟前,定然此事是要尽快解决的。 问过繁盛后,知晓蔺君泓今日已经归了家,如今正在明静苑的书房里,元槿当即决定立刻问他和他商议。 她亲手抱起了这两只来,往明静苑行去。 关于训练闹闹的事情,除了第一次蔺君泓主动说起来之外,两人谈及此事,便只有上一回元槿有些气馁的时候讲过的那次。 两人不谈及这个,一来是蔺君泓不想给元槿太大的压力,毕竟这事儿不过是个想法罢了,并不好实现。二来,元槿不愿在事情没有把握时就和蔺君泓说,免得给了他希望却又要面临失败。 在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下,这事儿就一直没有被提起。 如今元槿有了把握能够帮到蔺君泓,心里无限欣喜。太过激动下,她往明静苑的书房去的时候,就忘了让人通禀一声,也忘了再问一句蔺君泓正在屋中做什么。 偏偏府里的人俱都知晓,王爷是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王妃的。无论他在书房里做何事,都可以让王妃随时进入。故而看到元槿抱着那白绒绒的两只推门而入的时候,没有人主动过去提醒她什么。 故而元槿什么都不知晓。 她满怀喜悦地一路前行,脚步轻快的步入明静苑中。 直到推开书房的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她才忽然一惊,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愣在了当场。 89|.9.新|章 “这是怎么回事?!” 元槿震惊不已,大跨着步子上前,急急的迈了几步复又急急的停下。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蔺君泓,牙齿发颤,深吸口气缓住呼吸,“怎么会这样!” 蔺君泓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忽然看到元槿。 他手上一顿,抬眸望了过来,讶然着脱口而出:“槿儿?”声音里难掩惊愕。 不过,只一瞬,他就反应过来,眸中聚起了煞气,冷冷的道:“人呢!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个人都拦不住!” 外面的繁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呵斥声委屈的很,悄悄和繁英抱怨了两句,“爷不是说王妃随时可以进么?我们哪里做错了?” 繁英却是想了想之前蔺君泓说那句话的语气和声音,忽的拧眉,暗道不好。他下意识往里迈了迈步子,又赶忙止住。 ——王爷既是从进王府一路行来都没有和他还有繁武说什么,看来这事儿暂时王爷不打算让人知道,于是又硬生生停了脚步。 繁武不明所以,说着“你这要走不走的做什么”,就要往里行去。刚走半步就被身边的繁英一把拉住。 繁武恼了,甩头怒视回去,“你想作甚?” 繁英轻轻摇了摇头,朝屋子方向看了眼,声音很是犹豫,“你别急,先等等看。王爷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打算。” 繁武听了他这话,到底是止住了脚步。 细细想了想刚才蔺君泓说话时候的语气,繁武倒抽一口冷气,面露焦急,“难道王爷他……” 再转念一想,繁武又有些不确定,“王爷莫不是借口说咱们几句,好让王妃不那么生气吧?” 其实蔺君泓倒是真的想借了朝外的呵斥声来转移元槿的注意力。毕竟现在的状况下他有些心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元槿才好,只能用了这个拙劣的法子来转移注意力。 可是元槿显然根本不被那些所影响。 她根本没有去管蔺君泓刚刚说了什么。而是定定的看着他,一字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语毕又转向一旁,“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声音不算很大,但气势十足。不只是逼问和责问,甚至还隐含着怒气和愤意。 看到这样的元槿,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忍不住低下了头。 蔺君泓看她着实气的很了赶忙去拉她手臂。刚刚一动,肩上就是一阵刺痛。 他缓了缓神,强笑道:“其实没什么,不过是点意外罢了。” 元槿冷笑道:“是啊,不过是个意外,所以王爷竟然这样硬撑着,若不是我无意间过来,怕是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口中说的狠厉,但是看到蔺君泓额上的汗和痛苦的表情,她又不由得眼圈泛了红。 蔺君泓欲言又止。 元槿打断了他要开口的话,扭头问繁盛繁兴,“之前王爷是不是说了今日打算睡书房,让你们寻了法子打发我,让我不要知道这件事?” 蔺君泓一听,赶紧朝两人使眼色。 可是晚了。 低着头的两个人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繁盛低低说道:“王爷也是为了王妃着想,不愿您那么紧张。” 元槿扭头责问的看向蔺君泓。 “好,很好,好极了!” 元槿慢慢的一字字说着,又是心疼又是心伤,更多的还是心忧和心疼。 “你就那么不想我知道?你就宁愿一个人扛着也不肯让我和你分忧?”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下来。 “王爷既是觉得我不知道为好,那我就装作自己没有来过这一趟好了。” 她紧了紧抱着的两个小家伙,而后转身,坚定的迈步而去。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槿儿,别走。” 虽然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个字,但是听在元槿的耳中,却是不啻于惊雷的一声。 她的脚步顿时就有些迈不出去了。 蔺君泓看她终究是心软了,心下暗松了口气。 不过,面上却是露出一丝苦笑。 他捂住肩上,眉端轻蹙,弱弱的又唤了她一声。 看元槿还没回头,蔺君泓赶忙站了起来,抬起脚步往前迈去。可是,刚走了一步就身子晃了晃,发出一声闷哼。 眼看着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了,繁兴暗惊,忙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被繁盛看了眼后又止了动作。 蔺君泓就这样摇摇欲坠的就要到落在地。 元槿终是无法对他不管不顾,暗叹口气回过身来。 见他一脸痛苦的即将倒在地上,她忙松开手让闹闹腾腾跳到地上。她则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忍不住气道:“你这是何苦来哉?好好的在那里养伤不好?非得这样糟践自己?” 蔺君泓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哪里是我不想好好养着,分明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这话说的颇为取巧。 之前是她要走没错,却不是不想让他好好养伤,而是气恼他的刻意隐瞒。 如今他这样讲,就把自己不肯好好的养伤一并推她身上了。 看似有点无赖的做法,其实也是想要求得她的心软。 元槿明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却也没法硬下心肠来不管。只能好好的扶了他回到旁边的塌上。 一旁繁兴噗通跪下了。 “是属下的错。”繁兴愧疚的道:“若不是当时我那边出了疏漏……” 繁盛拉了他一把,繁兴硬是扭过头去不搭理,眼睛望向侧边,继续说道:“若非属下办事不利,负责的那一处出现了疏漏,王爷也不必费心去救属下。也不会因此而受了伤。” 元槿静静的看着蔺君泓肩上的伤口。 伤处在肩窝处,算不得深,但是很长一道口子,约莫有两三寸,皮肉外翻,带着触目惊心的红。 刚才她刚一踏进屋子里,看到他的伤处时,就已经难过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如今扶他在榻上坐好,离得近了,细看之下更是心疼和心焦。 伤成这样,竟然还想瞒着她! 元槿终究是没法对繁兴说出“没关系”这样的话来,只淡淡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们下去吧。” 繁兴自责不已还欲再言,被繁盛硬拉了一把,终究是拖着拽出了屋外。 屋门合上的刹那,元槿再也忍不得了,看着蔺君泓的伤哽咽出声:“究竟怎么回事?你不说与我听,我是断然不会再理你了。” 说着,她让两只小家伙在旁边静静等着,又拿过药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敷上。 刚才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繁盛和繁兴在给蔺君泓上药。因为她的耽搁,不得不中途打断了。 仔细想想,自己刚才的做法也是有点任性。她终究不擅长此道,若是她这样鲁莽的给他将药撒上去,定然不如繁盛他们做的好。 这种事做的好和不好,最大的区别便是痊愈的速度和恢复的效果。 元槿冷静下来,有些自责,又起身想要将人再叫回来。 只是不待她开口,指尖一暖,已经被蔺君泓握住了。 “你来就好。莫要再叫他们了。” 蔺君泓的声音在旁轻轻传来,“你既是知晓了,我更希望你能来帮我。” 元槿听闻,怒瞪了他一眼,气道:“这个时候知晓让我来帮你了?早些时候怎的非要避开我不成!” “这不是不想你担心么。”蔺君泓轻轻笑着,拉着她往他身边又挨近了些,“我想着等这伤看上去没那么骇人了再与你说。免得你心里头难过,受不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都温柔和煦。偏偏就是这样柔和的字句和语调,让元槿忍不住又眼前起了雾气。 “知道我难过,就更要与我说。不然的话,我再不会搭理你了。” 她快速将这句说完,再不敢耽搁,忙问他怎么办最好。 蔺君泓和她细细说了该如何上药才更佳。 元槿去到一旁将手仔细洗净了,便依着他所言一步步做了。 说起来,蔺君泓这伤看着吓人,倒是没伤了筋骨,算是皮外伤,倒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 元槿明白了这一点后,心里头才稍微好一点了。赶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蔺君泓对此并未详说。 他只是简短的和她讲了几句。 “今日穆家人进宫面圣,说起陶志忠隐瞒了穆效在西疆受伤一事,求陛下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也一起去了,顺便借了这个机会去那里寻一样东西。中途出了点问题,繁兴被困住,我就帮了一把。” 听闻蔺君泓这样说,元槿不由问道:“穆效当真是受了伤?” “应当是了。” 说起这个,蔺君泓的面色沉郁了许多。 他半合着眼帘,低低叹了口气,道:“我遣了人去查探,应当是已经伤到了。好在伤得并不厉害。不过,他受伤的缘由颇为蹊跷,怕是和陶志忠有莫大的关联。” 元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药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转念一想,她明白过来,说起穆效受伤一事的那个副将,应当是可信的。只不过可信程度有几分,却还得掂量掂量。 蔺君泓一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他抬指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笑道:“这事儿你不必多管。左右有邹元钧在那边看着,你无需太过忧心。” 说这话的时候,蔺君泓的眉间轻蹙,显然是疼的。 元槿将他的手慢慢拽了下来,气道:“既是伤到了,你就消停些吧。万一挣开了伤口,怎么办?” 蔺君泓听闻后,挑眉看她。 女孩儿眉目间满是忧虑,眼中尽是担心,显然是十分在意他的伤势。 蔺君泓心中一软,轻声道:“没那么娇气。我受伤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多这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元槿知道,他这话并非作假,而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蔺君泓久经沙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凡几。有不少比现在看到的这个要深许多、也长许多。 想必对他来说,这个伤口,如他所言,“当真是算不得什么”。 可是,对她来说,却并非如此。 元槿低着头不看他的眼睛,只凝视着眼前的伤处,仔仔细细的上着药。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那时候的你,我没能管着。但是现在你的状况,我总要管着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态都十分认真,也十分专注。 蔺君泓动容,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久久不语。 处理好伤口后,元槿终是不敢大意。 她生怕蔺君泓为了安慰她才说她敷的药很好,不顾他的劝阻,硬是叫了人来细细看过。 待到王府的大夫也说伤口处理的不错,元槿这才放下了心,将伤处仔细包扎好了。 不多时,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随着关门的轻轻一声,旁边响起了猫儿的喵呜声。 元槿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两个小家伙。 闹闹和腾腾自打她扶了蔺君泓去榻边坐好之时起,就乖乖的缩在了屋子的一角静静待着,不吭一声。 如今闹闹这样叫了一声,显然想在提醒她,它们的存在。 元槿莞尔,轻拍了手让它们过来。而后想起一事,问蔺君泓:“你可是因为闹闹这些天里没有进展,所以不得不亲自出马去寻东西?” 蔺君泓薄唇紧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但是元槿一看他的神色和态度,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了。 她暗叹口气,低声道:“也是我的问题。若我及早寻到法子,想必就不用你们铤而走险了。” 蔺君泓笑着斜睨她,“就知道你要将过错全揽到自己的身上。认真说来,若我不找你帮忙,你岂不是就不用自责了?而我这伤,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再一说来,倒是成了我的错。如果我不找你来吵这只猫儿,好似就不用绕那些圈子了。直接去一次受个伤便罢。” 元槿被他这话绕的哭笑不得。 不过,认真想想,他这话说得也是。 谁又能保证事事如意? 尽力就好。 万一有了意外,自责是无济于事的,倒不如再往前看,想想解决的法子。 元槿不得不承认,蔺君泓远比她想得开。 她暂且将心中的思绪尽数放下,而后唤来了闹闹,将这几日的训练法子和训练成果与蔺君泓一一说明。 蔺君泓听闻后俊挺的眉先是高高扬起,不多时又和缓放下。 他侧首望向元槿,赞许的道:“这种事情竟是能够做成。槿儿当真厉害。” 元槿知道他是一向不吝于赞扬她的。但凡是揪到了机会,他就会将她大肆赞扬一番。 可是以前大都是情人间的呢喃,又或者是半开着玩笑说出那些话。 如今这样十分正儿八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头一遭。 元槿有些赧然,别开脸轻抚着闹闹纯白的毛发,转而说道:“你觉得如何?到时候要不要带着腾腾一起去?” “既是把握能够大上许多,那便带着去吧。”蔺君泓道:“这事儿再不能继续失误下去了。若是再出岔子,想必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元槿会意,点点头,应了下来。 原先穆效受伤的消息是瞒着葛雨薇的,这是葛老太君的意思,也是葛太太她们的意思。 可是穆家这个时候上宫中一闹,瞒是瞒不住了,她当即就知道了。 葛雨薇晓得此事后,对着家里人,神色十分平静,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过一转眼,她就寻机来了端王府,寻了元槿来问。 “穆效当真伤到了?”葛雨薇看到元槿后,也不客套着寒暄了,直接单刀直入的将话问了出来,“伤的重不重?会不会危及性命?” 元槿这个时候刚从明静苑出来没多久。 之前她刚刚给蔺君泓上完药。看着他睡下后,这才走了出来,想要吩咐厨里多准备一些补身和补血的药膳,这就碰到了急急而来的葛雨薇。 若是以往,为了让葛雨薇心里好过些,元槿或许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 但是,刚才经过了看到蔺君泓受伤的那一幕后,元槿的心境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了。 之前乍一发现蔺君泓受伤后,元槿心里最大的感觉,其实是害怕。 怕他伤的太重。怕那伤会危及他的性命。怕她会失去他。 虽然听上去确实是有些太过于“乌鸦嘴”了,可是她当时就是那么想的。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失去他,那种恐惧就瞬间蔓延了全身,让她止不住的生气、止不住的暴躁。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因了他的隐瞒而发那么大的脾气。 现在看着面前的葛雨薇,面对着她的疑问和焦急,元槿感同身受,就没法再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安慰的话了。 她知道,葛雨薇是很率直很坚强的一个人。 对着这样的女孩儿,比起那些看似好心的安慰的话语,让她了解到事实的真相更为重要。 元槿并未过多纠结便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伤及性命应当不会。不过,却是是受了伤。到底伤情如何,需得再等等消息。” 葛雨薇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的手往旁边探了探,摸到旁边的石桌后,一点一点的挪到了石凳的旁边,而后慢慢的坐了下去。 “那就是说,他随时有可能会死了?”葛雨薇颤抖着声音问道,目光空洞且无神。 看着这样的葛雨薇,元槿甚是忧心。不过她倒是不会后悔将实话说了出来。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很伤人的。 元槿斟酌了下,再次说道:“性命应该是无碍的。只不过受伤了而已。” 她说的是自己了解的真实情况。可是听在了葛雨薇的耳中,却是另一番别样的感觉。 葛雨薇摇摇头,深吸口气,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穆效的性子,我知道,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或许是他伤的重了,但是不让人知道也未可知。毕竟他不会让大家为他而担忧。” 元槿本想说自己得到的消息应当是确切的。不过,她也无法保证这事儿的实情究竟是如何。 毕竟如今蔺君泓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只有蔺君泓手下带来了确切消息,她才会打包票说些肯定的字句。 只是元槿的顾虑和犹豫看在了葛雨薇的眼中,又成了另外一种含义。 葛雨薇不知元槿是不是就默认了她之前的那些说法。有心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张了张口,最终没能成字句。 她暗叹口气,身子摇摇晃晃的往外行去。 元槿担心她,赶忙小跑过去扶住了她。 葛雨薇知道元槿并不是在意她的跛脚。她了解元槿。这丫头肯定是看出了她的心情不佳所以过来陪着。 于是葛雨薇任由元槿搀着她的手臂往前行去,并不挣扎,也不阻止,只是将元槿待她的好暗暗记在了心里。 眼看着走到了端王府和镇国公府相隔的那个小门。 葛雨薇终是按住了元槿的手,示意她驻足。 元槿看了看葛雨薇的脸色,十分担忧,强笑道:“葛姐姐何必如此客气?我和你一起过去一趟就是。” “去一趟的话,你少不得又要多走许多冤枉路。又要过去又要折回来,折腾这一趟,何必?倒不如我自己慢慢过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味道了。 元槿心下了然,只能点点头,叮嘱葛雨薇路上小心。 葛雨薇半晌没说话,只是凝神看着她。 眼见道别的话已经说罢,元槿正要挥手目送葛雨薇过去,谁知葛雨薇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槿儿当初和王爷,究竟是怎么定下来的?” 元槿被葛雨薇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惊得没了三魂七魄。 她再怎么样,也没料到能在这个年代听到这样直白的问话。 元槿脸红了红,但还是强忍着羞意问葛雨薇:“葛姐姐指的是什么?” 葛雨薇的眼神有片刻的飘渺。 半晌后,她定了定神,认真说道:“就是,你是怎么应允了王爷的?” 蔺君泓的性子,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是有些了解的。 端王爷虽执拗且霸道了些,却不是逼迫人的性子。 如果他不能确定元槿已经对他也有了那么一点点意思的话,即便心里再急,他也不会那么笃定的去求一道赐婚的懿旨。 当时他一定知晓元槿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了他的。 葛雨薇这问话并不是心血来潮。 她是真的想要知道,身为友人的两个人,究竟怎么样才能迈出去那一步。 毕竟是朋友啊!怎能忽然就变成了心仪之人? 元槿听了葛雨薇那大胆且直白的问话,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 即便是亲密如她和葛雨薇,这种话……也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元槿努力了许久,终于小小声地说道:“发觉和他在一起很不错,除了他不想和旁人在一起了,就答应了他。” 她这话说得颇为含蓄。不过,已经足够让葛雨薇听明白了。 葛雨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问道:“就这么简单?” 这下子轮到元槿奇怪了。 元槿有些茫然的看向葛雨薇,疑道:“对啊。想要去做,便去做了。不然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吗?” 葛雨薇看着她疑惑的模样,心中一直凝滞着的某处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是的。 想要去做,便去做。 何须顾忌那许多! 葛雨薇的面上绽开了个明媚的笑颜。 这样愉悦的笑容,元槿已经很久没有从她这里看到了。如今见到,忍不住有些发怔。 葛雨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好妹子,过段时间姐姐请你吃喜酒。” 而后在元槿惊诧的目光下,她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的往家中行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元槿怕压到蔺君泓的伤口让那一处更加严重,到底没有和他同床共枕。 她让人搬了个宽大的榻到卧房中,搁在了床边。 元槿让蔺君泓睡床,她则睡在软塌上。 蔺君泓怎肯让她受委屈?非要让元槿睡床上,他自己在榻上歇着。 结果,他的千句万句话都被元槿冷冷的一眼给止住了。 “我身子好好的,所以睡榻。你想睡?可以。还我一个健康无伤的夫君来。” 简简单单一句,直接把端王爷给堵了个半死。 蔺君泓知道,小丫头轻易不生气,一旦生了气,那是很难哄的。 好不容易自家小娘子不再计较他先前隐瞒之事了,他若再执意和她对着干,小丫头恐怕会翻脸不认人。 端王爷只好忍下了这口气,好生的答应下来。一脸不甘愿的看着自家小妻子睡在了榻上,而他则睡在床上。 只是,虽然睡之前确实是元槿在榻上、蔺君泓在床上。可等到一觉醒来,元槿就无限悲凉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床上。而蔺君泓…… 蔺君泓也在床上? 元槿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了过去。 没错。 这个紧挨着她睡着的人,就是他。 蔺君泓侧着身,有伤的那边朝上,无伤的那边朝下。有力的臂膀从她颈下绕过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修长有力的腿将她严严实实地压住。 元槿整个地被他包裹在了怀里。 元槿原本怕他受了伤伤口发疼,就想要小心翼翼的挪出来。 可是,她稍稍一动,他就蹙了眉将她重新搂紧。 元槿就赶紧止了所有的动作,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看着他温柔无害的睡颜,她的心里柔软一片。 是他把她抱过来的吧。 天气这样冷,他怕她在榻上睡了着凉,所以将她抱了过来? 又或者是,他已经习惯了和她一起睡,因此这样做了? 无论是哪个理由,在这样的情形下,元槿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有些怨他不够注意自己的身体,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很开心的。 这样被他喜欢着、需要着,她很开心。 听着他沉沉的绵长的呼吸声,元槿将头往他胸前蹭了蹭,动作万分小心的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搂住他劲瘦的腰身,再次睡了过去。 她刚刚睡着,旁边的少年就慢慢睁开了眼。 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看着她在他怀里即便睡着也露出了乖巧的笑容,蔺君泓暗松了口气。 他轻轻探身,在她发顶落下了个轻吻,这才重新合上眼帘,再次入睡。 两人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今日恰逢休沐。 元槿本打算让蔺君泓在家里好生歇一歇,免得伤势更重。谁知两人还没就这件事商议出个结果来,宫里就来了人。 竟然是太后宫里的公公。 那位公公说,太后看今日天气晴好,就邀请端王爷和端王妃到她宫里坐坐。 元槿心下一沉,有了瞬间的犹豫。 那位公公赶忙说道:“太后说,昨儿王爷去了皇上那里,都没能去她那里坐一坐,可是不应该。”他转向蔺君泓,面露难色,“王爷不如就和王妃一起去一趟吧。不然的话,咱家可是没法儿给太后交代了。” 蔺君泓含笑道是。 元槿本是担忧蔺君泓的伤势。 不过,听闻了公公提起昨日的事情后,她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昨日里蔺君泓受伤,便是为了要在宫里头寻那件东西。 今日既是不得不过去一趟,何不借了这个机会将那东西寻到? 思及此,她心下一片敞亮。 元槿赶忙按捺下心里的万般思绪,浅笑着和公公说道:“不知汤圆最近可还好?” 她口中的汤圆,便是太后养的那只京巴狗。 当初刚来冀都的时候,汤圆水土不服身子很弱,元槿曾给它看过病。而后汤圆痊愈了后,就认得元槿了。每每元槿去见太后,若有时间,汤圆便会跑来她这里戏耍一番。 在太后宫里的人看来,元槿提到汤圆,当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一点也不突兀。 公公听闻后,笑着答道:“好着呢。太后先前还念叨,说是端王妃去了后,汤圆指不定要多高兴呢。” “既是如此,不如让汤圆更加高兴一下?” 元槿说着,将闹闹和腾腾唤了过来。 她一把将这两只抱了起来,与公公说道:“原本我和这两只小东西正玩着,如今猛地要离开,它们少不得要闹脾气。我就想问问公公,不知能不能将它们带着,让它们到宫里和汤圆玩一玩。也免得它们看我食言而肥,不肯再搭理我了。” 公公听闻后,便想着难怪刚才端王妃犹豫了一瞬,原来是这个缘故。 端王妃是个心善的,和小动物一向亲近,特别是这猫儿狗儿的,都爱和端王妃在一起。 这些事儿,在宫里倒不是秘密了。 旁的不说,先前在陶嫔那里养着的那只大黑狗,差一点就被人给杀了,还不是被端王妃给救了去?更何况又有王妃给汤圆看诊的事情在。 太后也说过,端王妃年纪小,又没有自己的孩子,定然是喜欢和小动物亲近的。 思及此,公公也没再多去斟酌,当即答应了下来。 “汤圆平日里没个玩伴,太后也常常因此而发愁。如今既是王妃的爱宠要去一起玩,汤圆定然要高兴极了。” 元槿面露欣喜,笑着和公公道了谢,又让人给公公悄悄塞了个碎银子。 那公公就十分满足地先行回宫去了。有叮嘱元槿,务必早点过去。 “太后正在宫里等着呢。”公公临走前,如此说道。 元槿笑着应了。 不过,公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元槿唇角的笑意就慢慢冷了下来。 太后这时候那么急着让蔺君泓和她走一趟,太过蹊跷。 旁的事情倒还好。怕就怕太后是对蔺君泓起了疑,想要试一试他肩膀上的伤。 思来想去,元槿终是按捺不住了。 之前蔺君泓让她帮忙训练闹闹的时候,她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 他们将要共同面对这一件事、共同面对来自于皇上和太后的试探与压力。 如果她再对此事茫然不知,到时候怕是会做出拖后腿的事情来。 更何况,她有心想要让闹闹和腾腾今日帮忙把东西找到。这样的话,对事情了解的越详细越透彻,届时就会越好办。 “你想要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由得问道:“即便不和我说具体是什么,但是,大小、长短、软硬、新旧,或多或少总得给我点提示吧?” 蔺君泓没目舒展,淡淡笑了。 “我还以为你一直不肯问我,想要将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他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含笑道:“既是想问,为何不早早的就开口?非要等到现在。” 元槿斜睨了他一眼,轻哼道:“你若想让我知道,我自然是能知道。你若不想我知道,我只能凭运气了。既然如此,早问晚问又有何区别?答案如何,不过是看端王爷的心情罢了。” 听她这番话,蔺君泓忍不住摇头苦笑。 这小丫头,分明还在因为他刻意隐瞒受伤之事而心中不悦。 蔺君泓轻敲了下她的额,低低说道:“我这还不是怕你担心么?既然你不愿我瞒着,下次再不会那样就是了。” 元槿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有下次?乌鸦嘴。” 蔺君泓知道她这“乌鸦嘴”的意思是怨他不该再说还会受伤。 蔺君泓摇头失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元槿气闷不已,挣扎着想要出来,又怕扯疼了他的伤口,动作不敢太大。口中则是说道:“你应当看出来了,我特意让闹闹趁着今日混进宫去。既然如此,你起码得和我将这事儿说个大概。不然,我怎么帮你?” 听了她这话,少年非但没有将她松开,反倒将怀抱收的更紧了些。 元槿正欲再问,便听身边人轻轻的开了口。 声音不大,可其中暗含的内容却让她震惊不已,入耳之后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我要找的,是父皇当年写下的一道诏书。” 蔺君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让人无法触碰的飘渺,听上去有些不太真切。 “我知道这东西确实存在。只不过它在哪里,我并不知晓。” 90|.9.新|章 元槿忧心蔺君泓的伤势,生怕今日在宫里不知道要待多久,特意让大夫给他包扎的仔细些。 蔺君泓又特意吩咐了让包扎的紧实点,且多用了几层纱布和绷带。 待到处理停当后,她轻声问蔺君泓:“可是怕太后她们瞧出端倪?” “是。” 对着她,蔺君泓倒是没必要隐瞒这些,大大方方承认了,而后又道:“今日过去,想必会经受一些试探。槿儿无需担忧,只管平静对待就好。若是有些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说我平日里甚少与你说起旁的事情,尽管说不知道。她们再提,就让她们来问我。” 元槿暗叹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沉沉的点了点头。 蔺君泓刚刚受伤太后就急急的让他进宫,甚至连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留下。 太后此举的意图,显而易见。 偏偏蔺君泓这般的状况下,最适合的就是休息。如果奔走的太过劳累,对身子恢复不好不说,也真的很容易暴露他身上有伤的这个事实。 再强壮的人,受伤之后都会气血不足。加上劳累,十分容易疲惫。 元槿正暗自思量着对策,就看到蔺君泓让人拿了身素白绣银色暗纹的衣裳。 元槿赶忙阻止了他,问道:“平日里你穿的也不至于素淡至此。今天何苦这般?” 蔺君泓眉目一冷,哼道:“她不是想看么?就让她看个清楚明白。我就不信凭我的本事,还瞒不过她去!” “你真是伤口疼的犯了傻不成?”元槿又气又恼,直接把那身衣裳丢到了一旁,另让人择了身靛蓝的来。 她怕蔺君泓的伤口疼,想着四卫毕竟是男人,粗手粗脚的做不好事情,就将人都遣了出去,她亲自给蔺君泓穿上衣裳。 元槿边将衣裳轻轻套在了他的手臂上,边道:“越是穿着白色,越是让人起疑。更何况,现在穿白色许是不太合适。” 其实平日里蔺君泓也时常穿着白色衣裳,毕竟白色的看着清爽些。 听了元槿这话,他倒是真的有些疑惑了,问道:“这话怎讲?” “皇上这样,太子这样,三皇子又这样。我想,太后如今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白色了。”元槿淡淡说道。 看着女孩儿一本正经的模样,蔺君泓怔了下,忍俊不禁。 皇上病重,太子在宗人府监牢,三皇子在刑部大牢。都是生死未卜的命运,太后如今还真不一定乐意见到跟报丧似的纯白色。 蔺君泓就也不再多纠结,微笑着看元槿给他前前后后的穿衣、系带子,整理衣裳边角。 待到收拾停当后,蔺君泓发现,元槿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仰着头盯着他的脸直看,秀气的眉端轻轻蹙起,似是在发愁。 蔺君泓正要细问她,却见元槿猛地双眸一亮。而后她拎着裙摆快速跑了出去。 因为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离开了,蔺君泓便没再走动,留在了此处静等她的归来。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元槿就去而复返。 她脸上和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不过眼中闪着愉悦的欢快笑意。 看到她心情颇佳,蔺君泓的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笑问道:“怎么了?何事让你这般高兴?” 元槿小跑着进到了屋里,来到他的跟前。 她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唇看着蔺君泓笑,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不愿太后发现你的异状?” 蔺君泓总觉得她这话问的话里有话。但是,她的话他总不好不答。故而思量了一瞬后,他依然老老实实说道:“正是如此。” “那你就非常需要我现在的帮忙了。” 元槿说着,眼中划过一抹促狭的笑意,而后抬起手来,挥了挥自己手中之物。 看清她拿的东西后,蔺君泓哭笑不得。 和以往的她有求他必应十分不同,这次他将头扭到一旁,甚是嫌恶的说道:“莫要胡闹。不行。” 元槿丝毫也不恼。 她扬了扬手中之物,笑眯眯说道:“你真的不需要?” 蔺君泓重重点了点头。 元槿十分怅然的叹了口气,往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说道:“可是王爷现在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只唇色发白,就连脸色都泛着青。” 她忽地又侧过身来,目光灼灼的问他:“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吗?” 蔺君泓想了想,又想了想,蓦地脸色一变,忽白忽红起来,十分精彩。 元槿看在眼里,明白了他的想法,笑眯眯的走到了他的跟前,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他眼前,晃了晃。 她的手里,是她的口脂和胭脂。 元槿平日里爱梳妆打扮,却不喜涂脂抹粉。不过,因着女孩儿爱美的天性,她遇到了好看的胭脂水粉也会买下来,有时候需要参加宴席的时候,也会用上。 久而久之,可是聚集了不少的一堆。 她刚才发现蔺君泓脸色不佳,便去到置放这些的耳房。挑选了最适合蔺君泓的几个,就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如今见到蔺君泓神色变化,元槿知道,蔺君泓这是权衡过利弊后,已经默许了她刚才的提议。 于是她再也无法遮掩自己心中的得意和愉悦,拉着他的手去到了梳妆台旁,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坐好。 蔺君泓虽然同意了,可是自己心里的那一关,终究不太过得去。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堂堂大丈夫,涂脂抹粉算什么事儿? 那可是女孩子们才会喜欢的东西! 偏偏元槿的理由合情合理。 而且,这事儿也是他疏忽了,她给弥补上了。 思来想去,端坐在镜子前的端王爷沉默了许久后,终究是敌不过眼前的形势,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一脸悲苦的点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蔺君泓思量着,能够将妆化个差不多就好。 平日里他为人霸道且凌厉,甚少有人会盯着他细看,有上些微的差别,是分辨不出的。 至于太后和太妃她们,到底是年纪大些了,就算再了解他,眼神不济的话也是没辙。 蔺君泓本以为元槿会笑眯眯的应一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开口同意之后,元槿就收起了之前的嬉笑和促狭意味,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的五官细看起来。 左右瞧了半晌后,女孩儿这才开始动手。 口脂的颜色是刚才就选好了的。不过,胭脂的颜色,却得现调。 毕竟她要的效果是恢复平日里蔺君泓神采飞扬的模样,而且,还不能让人看出他上过妆。 元槿沉下心来,一点点的调着,一点点的细心涂抹着。 许久后,她终是停了手。退后两步,细细看他模样。又走上前去,补了几下。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露出满意的笑来。 “你看看,如何了?”元槿拿起桌上铜镜,笑着递到蔺君泓的手中。 出乎蔺君泓的意料,如今镜中的自己,当真是和平日里的相差无几。 只要不离得十分近、贴着脸去看,想必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蔺君泓没料到竟会有这样的效果,看到之后,很是意外,也很是高兴。 更多的,却是心满意足和感激。 这就是他的小妻子。 处处为他着想,当他无法考虑全面的时候,她会从女子的角度来思考,帮他弥补了剩下的不足。 蔺君泓心中涌动着千万暖意,可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们走罢。”他侧首对她微笑,声音柔和且温暖。 元槿笑着应了一声,将手中东西尽数搁在了桌上,这便和他相携着走出了屋子。 蔺君泓独来独往的时候,素来是骑马。不过,跟着元槿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陪着她坐车。 也正是因了如此,他如今当真受了伤需要坐车的时候,倒是没人起疑了。 蔺君泓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的和元槿一路同坐马车而行。直到到了宫门外,方才下车,与她一起并行着往里走去。 去到太后宫殿的时候,徐太妃已经到了。 虽然早已想到徐太妃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应当就是在太后的宫殿里说话,不过,在这个时候看到她,元槿还是忍不住去想,对于太后今日叫蔺君泓过来的真实目的,徐太妃到底是知道了多少。 她究竟是晓得真实的原因和状况,依然选择了过来。还是说,对于那些事情,她全然不知情,不过是因为每日里都会来太后这里相伴,故而能够遇到? 这些疑惑在元槿脑中闪过后,她就已经和蔺君泓行到了太后的跟前。他便未再多想,转而认认真真工工整整的与夫君一同向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笑着让人给她们看座。 待到夫妻俩坐好后,太后望向元槿,含笑道:“槿儿抱着的这两个的小东西倒是有趣。听说,是专程带来了和汤圆一起玩的?怎的刚才不交给嬷嬷她们去。” 听闻太后的问话后,元槿笑着答道:“正是如此,专程带了它们来寻汤圆玩。只不过,怕它们不太听话,冲撞了宫里的人,所以这才一直抱着,怕它们乱跑乱闹。” 见她这样小心谨慎,且言语中透着恭敬,太后面上的笑意愈发和蔼了些。 “不过是些陪人玩的小玩意儿罢了,就算真的跑岔了地方,谁会去多管?顶多它们迷路回不来罢了,那也是多派点人出去就能寻到的。” 语毕,太后抬起手来唤了个宫女过来,让她将汤圆带来给端王妃瞧瞧。 汤圆住的地方离这里算不得远,不过,终究是有些距离的。 凑着宫人来回的这短短功夫,太后朝元槿招了招手,笑道:“来,把它们带过来给我瞧瞧。看着个头不小,就是不知道重不重。” “重着呢。”蔺君泓在旁笑着接口,“平日里槿儿抱上一会儿就累了,少不得要将它们搁到地上歇一歇。” “哦?竟是那么沉么。”太后说着,低头看了看闹闹和腾腾。 片刻后,她将腾腾抱在了怀里。 肉呼呼的软软小身子窝在手臂之上,太后的笑容愈发慈爱了许多,转头与元槿说道:“养的不错,可真够沉实的。” 元槿说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平日里可晴也帮忙照顾着它们。它们俩若是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就会不理我了。跑到可晴那里去寻求安慰。”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露愁苦,偶尔还叹气一声。太后见状,开怀笑了。 “猫儿狗儿可是通灵性的。谁对它们好,谁对它们差,心里门儿清。你往后待它们好一些,它们就不会去静阳那里寻安慰了。” 静阳是指的静阳郡主杨可晴。 听了太后的话,元槿眉目舒展了点,朝着太后盈盈一拜,谢过了太后的指点。 “那么多礼做什么?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快起来。” 太后让元槿起身后,话题一转,忽而说道:“既然你不想让它们乱跑,又抱不住它们,何苦自己一直抱着?交给宫人就好。又或者让端王帮你。” 虽然太后这话说得十分平静且看似随意,但元槿不敢随意的对待。 太后今日让他们即刻进宫,着实太过蹊跷。任何一点细节的东西都有可能是陷阱,她都不能大意。 如果太后此话是为了借机看一看蔺君泓身上是否有伤,那就必然要寻到了合适的理由,打消了太后的念头才行。 思及此,元槿顿了顿,说道:“它们俩啊,脾气最是怪异。喜欢的人去抱,就能乖顺待着。不喜欢的人去抱,恐怕只一下就要抬手去抓。太后心慈,它们感受得到,自然是肯让您抱的。有些人,却是连碰都不让碰。” 说着,她扭头朝后嗔怪的看了蔺君泓一眼,神色里半是恼半是怨。 元槿的这一眼自然没有逃过太后的眼睛。 太后笑着说道:“既是如此,不敢让宫人们去抱也情有可原。难不成端王居然也是不成的?” “我哪里敢惹他们两个。”蔺君泓苦笑着摊了摊手,“自打它们知道阿吉阿利是我的狗后,它们就都懒得搭理我了。” “何止是它们俩?就连我家那只大黑狗,也是不喜欢王爷的。”元槿在旁怨气十足的接道:“说来也怪,纽扣那么好性子的,怎么就和王爷说不到一起去呢。” “纽扣?”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徐太妃在旁接了话,问道:“可是先前陶嫔院子里的那个?” 元槿点头称了声是。 听闻纽扣那个名字的时候,太后还不晓得是哪一个。不过听闻是陶嫔养过的,她倒是想起来了。 纽扣和端王脾气不和,太后确实听闻过。 说实话,那只大黑狗的脾气是很不错的。当初在陶嫔宫里养着的时候,太后见过几次。是个很温顺的大犬。 不过据说跟了端王妃后,那只大犬时不时的就会和端王闹起来。甚至能一人一犬的追上半条街去。 太后听闻此事后,和给皇上看诊的钟太医说起过此事。 当时钟太医说,端王身上杀气太重,除了阿吉阿利那种恶犬外,旁的猫狗都不会喜欢他的。 这样想来,端王妃的话倒是真的应了钟太医的那个说法。 想到钟太医,太后重重叹了口气。 那可是个仁心仁术的好大夫。 暗自思量了片刻,太后终是将这事儿放到了一旁不管。 ——或许端王身上并未有伤。 想必他不抱这两只狗儿猫儿,也不是因为有伤痛在身,而是当真和它们不和。 太后一直觉得皇帝太多疑了些。 即便昨天宫里头闹出了些事情来,端王当时都是和穆家人在一起的,其间她去看皇帝的时候,端王也在那边。 一个人又不能分.成两个,端王哪里来的时间到处乱逛?想必受伤的那个是端王的可能性小。 反倒是端王身边那四个顶级的高手…… 思及此,太后眉目间骤然一冷。不过转瞬间,又扬起了和蔼的笑来。 她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十分悦耳,只闻其声,便让人觉得应当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蔺君泓手指微微动了下,朝元槿看了眼。 元槿会意,面上带笑,心中暗自提防开来。 不多时,一名宫装丽人行到了屋内。 她比元槿稍稍年长,五官清秀又行止端庄大方,是以看上去十分美丽。 正是六公主蔺天语。 蔺天语走到屋内,视线在蔺君泓和元槿的身上掠过,便躬身将怀里抱着的小家伙放到了地上。 待到那小东西跑着离开后,她就笑着上前,向太后行了个礼。 “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站起身来,拉了她在一旁坐下,这便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先前问你父皇的时候,他说你近日来在研究什么种花,没事的时候就往花园和暖房里跑,等闲见不到人。” “父皇这是又看不惯我了,皇祖母可要给我做主。”蔺天语甜甜笑着,挨近太后的身侧,抱着太后的手臂,嘟嘴说道:“皇祖母可是怨我不陪您了?我这不是来了么,还特意去看了看您最疼爱的汤圆。” “你们看看她,刚来就要告状。而且,还是编排我的不是。”太后笑着指了蔺天语说道。 虽然口中说着蔺天语的不是,但是语气和神态却都是十足十的喜爱。 这和对着蔺君泓的时候,只浮于表面的那种假装的喜爱是截然不同的。 元槿心中便有了数。 说实话,她见到这位六公主的时候很少。对方养在深宫,而她即便来后宫,也不过是见过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徐太妃就好。 与蔺天语相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原先她就听闻过,太后颇为喜欢这个孙女。如今看来,远远不止“颇为喜欢”那么简单了。 元槿心下一紧,直觉上感到这六公主的到来许是太后特意安排的。 她想要去看看蔺君泓,看他是什么反应。可是沉吟过后,又怕太后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只得弃了这个打算。 元槿就这么淡淡笑着,望着蔺天语和太后在那边上演着祖孙情深的戏码,静等自己需要出场的时候。 果不其然。 没多久后,蔺天语忽地说道:“祖母,我近日听说了一项特别好玩的戏。原本正愁着没人表演给我看呢,如今看到端王爷在,可是全了我的心愿了。只是不知道小皇叔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太后笑着看了她一眼,望向蔺君泓,口中与蔺天语说道:“什么戏?你先说说看。若是成的话,我定然让端王帮你。” 语毕,她笑着与蔺天语道:“不过,不能胡闹。如果胡闹的话,不等端王开口,我第一个不饶你。” 蔺天语娇笑着说道:“定然不会胡闹的。若是胡闹的话,旁人我不知道,小婶婶定然是不会放过我的。” 被提到的元槿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谁知却对上了徐太妃望过来的探究眼神。 徐太妃的神色颇为复杂。元槿一时间辨不清。正想要再看过去,徐太妃已经掉里了视线。 “六公主不必紧张。”徐太妃在旁声音平平的说着,听不出喜怒:“槿儿虽然脾气算不得好,不过,却从来不会刻意难为谁。” 徐太妃这话倒是让元槿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若说徐太妃是护着她吧,好像不是。若说徐太妃是在针对她吧,那就更不像了。 元槿既是想不通,就没有再去刻意深究,顺势接了话茬问道:“不知六公主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蔺天语是皇帝的女儿,即便比元槿大一些,在元槿跟前那也是十足十的晚辈。 既是晚辈,被长辈问了话,总得好生答了才是。 不过蔺天语显然没打算这么做。 她将头一扭,就像是没有听到元槿的话一般,直接无视了。 太后发觉后,正要开口,就听旁边咣当一声重响,椅子直接被人大力踢翻在地。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循声望了过去。 众目睽睽下,蔺君泓缓缓收了脚,冷冷的看向蔺天语,语气十分淡漠的说道:“你小婶婶问你话呢,你没听见?” 旁人或许没有发现,可是被他凛冽的眼神直接盯住的蔺天语却是吓得脊背泛起了一层冷汗。 她从来不知道,小皇叔的眼神能够可怕到这个份上。 蔺天语讷讷的看向了太后,有些委屈的说道:“皇祖母,小皇叔凶我。” 没想到的是,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竟是没有安慰她,反倒说道:“你看你。端王妃和你说话,你就好生答了。何必惹了端王不高兴?” 说实话,看到蔺君泓为了自家小妻子而动了怒,太后非但没有气恼,反倒暗暗更放心了点。 ——端王爷越是护短、越是是非不分就护着端王妃,就越说明他是个冲动重感情的人。 一般说来,太过于看重感情的人,心不够狠,都成不了大事。 这样的端王,很合她的意,她觉得非常不错。 在太后的坚持下,蔺天语不甘不愿的和元槿道了声歉。 元槿就十分公式化的说了声“没关系”。 她本以为这样一来此事就过去了,谁料蔺天语居然娇俏的笑着凑了过来,挽着她的手臂笑问道:“小婶婶既然不恼我了,那不如就答应我的请求吧?” 元槿被她这刻意的亲近和刻意的笑容弄的浑身不自在。 正当她想着怎么和蔺天语保持住一定距离的时候,一支玉笛蓦地出现在两人之间。而后,玉笛慢慢偏移,将蔺天语给推到了一边。 “注意分寸。”蔺君泓淡淡说道:“槿儿原谅你了,我却没有。” 蔺天语即便有太后撑腰,也不敢随意热闹了蔺君泓。 她见好就收,赶紧退了半步,歪着头笑得可爱,与元槿道:“小婶婶看我这样听话,不如就允了我吧。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难。不过是想让端王府的四个侍卫表演下摔角而已。” 端王府的侍卫众多。但是能和“四”这个数字扯上关系的,唯有端王四卫。 可是四卫并非是简单的侍卫。 他们都是有品阶的,堂堂正正三品武官。 蔺天语即便是皇上的女儿、当今的六公主,她的这个要求,也着实过分了。 蔺君泓神色一冷,抬指轻叩着桌案,语气森然的道:“适可而止,莫要太过逾越。” “这有什么逾越不逾越的。”太后笑着说道:“我还当是让人唱戏呢。如果是让他们跟戏子一般,着实是不对的。但只不过比试下武艺而已,倒是没有什么。” 太后这话说得巧妙。直接将蔺君泓和元槿反驳的理由给驳斥掉了。 他们若是不肯的话,倒是显得他们夫妻俩太过咄咄逼人了。 端王爷神色愈发深沉了些,面色黑沉如墨。 好在端王妃知情识趣,小心翼翼说道:“太后既是开了口,那自然没什么不可的。只不过……” 她有些为难的开了口,“只不过不知道他们四个肯不肯。”语毕,苦笑了下,“您也知道的,他们四个只听王爷的命令。” 蔺君泓冷哼一声,阴沉沉说道:“虽然只听我的命令,不过,太后都说了,‘那没有什么’。既然如此,他们如果同意了,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这夫妻俩的反应让太后十分满意。 端王妃性子和软,端王爷生性急躁,若是拿捏得当,都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太后当即吩咐下去,让四卫尽快做准备,为之后的摔角而热热身。 摔角和平时的武艺比试不同。 平日里的武艺比试,可以用武器可以不用武器,互相对打。 可摔角却要光了膀子,一定不能用武器,只凭着手脚来实打实的硬拼。 所以,太后能够理解端王的气愤。 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三品武官。这样光了膀子在人面前比拼,到底是不合时宜。 不过这是能够最快了解到四卫现今身体状况的途径。 若是肩上有伤,那岂不是说明…… 太后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不过,太后的笑容没能持续住多久,就在四卫做好了准备后僵在了脸上。 因为繁盛他们四个人脱下上衣后,露出的精壮上身都是十分光洁的。没有半点的伤痕。 这大大出乎了太后的预料。 蔺天语也十分吃惊,朝太后看了一眼。 太后有些气闷,就没搭理蔺天语。 她有些懊恼,更多的是烦躁。 她知道,昨儿确实有人伤到了。 如果不是端王,不是四卫,那岂不是说明来人并非是端王府的人? 可如果不是端王府的人,又怎会有那么好的身手! 太后一时间气愤难平,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十指不由得慢慢缩紧。 “汤圆呢?”太后努力压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随口寻了个借口来大声呵斥:“这小东西,又跑去了哪里?明明和你们说过了,莫要让它随意乱跑。不然的话,等下想要寻它也要费一番功夫。” 身边的嬷嬷赶忙上前告罪。 元槿也在旁说道:“都是我不好。刚才闹闹和腾腾看到摔角后,觉得无趣,就和汤圆一起玩。谁知没多久,它们三个就都跑远了,如今还没回来。” 听闻是狗儿和猫儿们一起出去玩了,太后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一群牲畜罢了,何至于让人费工夫?罢了!” 她说着“罢了”,眼中的厉色却没有丝毫的消弭。 元槿心下了然。 那声“牲畜”想来是太后过于气愤,所以在借机讥讽。 这句讥讽出了口,她的怒气消了一点,自然就不再坚持着让人去寻那几个小东西了。 元槿心知太后那一句骂是“送”给谁的,心中颇为气愤。转而想到闹闹和腾腾,她暗暗担心的同时,又为那边暂时不会受到难为而暗松了口气。 她正心下左右不定的忐忑着,忽地就听蔺天语娇笑着开了口。 “说起来,今日我做错了好多事情,都还没给小皇叔陪个不是。这倒是我的错了。” 语毕,蔺天语端起一杯茶,朝着蔺君泓这边行来。 太后原本想要阻了她。 待到蔺天语回头看了一眼后,太后又止了这个打算。 “既是如此,你便去吧。”太后面色和缓了许多,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既是小辈,做错了事认真认错也是应该。” 元槿看到了太后和蔺天语交换的那个眼神。 她心知有异,有心想要阻止,却又不能阻止。 ——若她刻意行动,倒是显得太过心虚了些。不然的话,不过是道歉的一杯茶而已,何至于那么紧张? 可是,如果不阻止的话,她又不知蔺天语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元槿心中担忧,面上不显,好似十分无意的朝蔺君泓望了过去。 蔺君泓的神色十分淡然,就连眼神都是清冷的。显然根本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冷静传到了元槿这边,让元槿安心了许多。 元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蔺天语捧着那一杯茶,款款行到了蔺君泓的跟前。 “小皇叔,请用茶。”蔺天语说着,双手捧着那一盏茶,身子微微躬下,将茶捧到了眉前。 这可是十分恭敬的敬茶方式了。 看蔺天语的性子,不像是肯这样恭敬低头的人。 元槿心下一紧,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望向那边。 蔺君泓闲散的倚靠在椅背上,视线在蔺天语身上扫了一圈,眉梢轻轻扬起。 他懒懒一笑,并未去接茶盏,而是说道:“先前你说要看摔角,四卫虽然忙碌,也都聚了过来。可是人已准备妥当,你又不要看了,非要过来敬什么茶……这却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要表达一下心中的愧疚。”蔺天语笑道:“小皇叔心宽不计较,我做晚辈的,却不能不懂礼数。” “礼数。” 蔺君泓说着这两个字,忽而一笑,坐直了身子,抬手去拿那一盏茶,“既然如此,倒是我不得不喝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说时迟那时快,蔺天语高举在眉端的手忽然一抖,那茶盏猛然倾斜。 整整一杯水,就这么朝着蔺君泓的肩膀泼了过去,恰好往那伤处落去。 元槿暗惊。 就在此时,有人大跨着步子朝这边行来,口中说道:“先前别处有几只猫狗正玩闹着。我看它们在乱跑,就顺手捉了来,免得跑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你们看看是哪一个宫殿养着的,忒得不懂规矩。” 却是定北王蔺时谦。 91|.9.新|章 一杯水落到蔺君泓的身上,半点异常也没有。 虽然肩上衣衫湿了一大块,但是湿润之处并没有血色透出。 蔺天语大惊,转头望向太后。 太后会意,不待蔺君泓开口,她当先斥责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也不注意着点。万一烫到了你皇叔怎么办!” 蔺天语委屈的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而后,她朝着蔺君泓娇娆一拜,语气十分歉然的说道:“我做错了。还请皇叔责罚。” 蔺君泓唇角勾着一抹笑,不甚在意地拂了拂衣衫上的水渍,嗤道:“我罚了你,莫不是之前的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了?” 他抬手问人要了一块布巾,擦拭着衣衫上的水迹,“这一次我先不与你计较了。不过,这事儿我可是记下了。往后你若是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来,我少不得要一并算清。” 谁也不愿意和端王爷闹僵。 因为端王爷一旦开始“清算”,那动作势必小不了,能够闹得满城风雨。 蔺天语咬了咬唇,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默默退回了位置上。 太后在旁劝道:“衣裳既是湿了,不如赶紧换上一身。免得着了凉。” 蔺君泓十分不在意的说道:“没甚么。不过是一小块衣裳湿了而已,待会儿也就干了。无需这般麻烦。” 语毕,他将湿了的布巾随手丢到旁边宫人的手里,神态自若,唇角含笑。 太后眼中划过一丝疑惑,最终归于平静。 ——想必当真不是端王了。 如果是端王,受了伤后,即便不怕沾到水,但是也会立刻去将衣裳换掉。 现在他肯穿着那一处沾湿了的衣裳稳坐在位置上,想必是那里当真没有异状。 经过这一次的试探,太后将最后对蔺君泓的一点怀疑也止住了。 蔺君泓却是暗中捏了把汗,暗暗赞了元槿的细心和周到。 当初在王府里换衣裳准备进宫的时候,元槿特意让人在他伤口前包了一层防水的纸。 他本是不肯的。毕竟防水的纸不透气,少不得要让伤口好的慢一些。 但元槿的顾虑是,万一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绷带,绷带上的血再染红了衣裳,说不定会被人发现不对劲之处。 虽然大夫保证了绷带够厚,但她总觉得不够妥当,总觉得再加层防水纸才足够保险,一定不会让人看出来。 蔺君泓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娘子的担心了。 见元槿坚持如此,他就不再多想,当即让人依着她的吩咐做了。 如今看来,倒是幸亏元槿顾虑颇多,让人加了这一层防水纸上去。 这回这东西是真的起了大的用途。 最起码,能够保证那些水不会沾湿了他的伤口。 而且还彻底绝了太后对他的所有顾虑。 蔺君泓赞赏的望了元槿一眼。 元槿勉强笑了笑。 她想到刚才听到的猫儿狗儿几个字,下意识的心中一跳,视线转移望向蔺时谦的手中。 果不其然,定北王手中拎着的,正是腾腾它们。只不过仅仅是汤圆和腾腾这两只,闹闹却是不见踪影。 看到这一幕,元槿先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又提起了心。 ——也不知闹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她故作镇定的走上前去,对定北王行了个礼,而后指了腾腾歉然笑道:“它是我带过来的。” 蔺时谦先前没有留意到她。 如今听了她的话,蔺时谦循声望了过来。 他眼中先是有一瞬间的怔忡,不过片刻,就又恢复了清明。 蔺时谦指了元槿说道:“小丫头,我有点印象。邹宁扬家的那个?” 他这话刚出来,旁边响起一声轻咳。 端王爷蔺君泓半眯着眼轻笑道:“皇叔莫不是弄错了吧?她既是嫁与了我,终归是咱们蔺家的人了。” “即便嫁了你,难道邹宁扬就不是她爹了?”蔺时谦斜睨了蔺君泓一眼,嗤道:“就你这霸道的性子,也真是委屈了邹家的女儿。” 端王爷威风八面惯了,何时被人这般奚落过? 不过,对着威名远扬的叔父兼定北王,蔺君泓还是十分恭敬的。 闻言之后,他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了许久,最终轻轻一叹,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太后看到端王爷吃瘪,也是惊奇,身子忍不住前倾,与蔺时谦道:“他倒是听你的。先皇说他,他都要驳几句。” 一旁的徐太妃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道:“阿泓和先皇亲近,父子俩有说有笑,自然就会无意间反驳一二。对着定北王,阿泓一定要恭敬些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在理。 大家对此皆是一笑,都不再提起了。 不过蔺时谦听闻是元槿的狗,显然十分讶异。 他哈哈大笑,随手一抛将腾腾丢到了元槿的怀里,指了它说道:“这狗儿着实粘人。刚才我见了那只猫儿想要一并捉了来,结果被它拽住裤脚咬住靴子动弹不得。白白让那猫儿给逃了。” 蔺时谦虽然是随口将腾腾抛了过来,不过他是习武之人,懂得控制力道。腾腾这一下跌倒了元槿怀里,倒是半分都没有伤到,只看上去小眼睛有些迷茫,好似是在发晕。 元槿看着它那茫然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再一细想,顿时明白过来,应当是闹闹要往旁边跑的时候被蔺时谦看到了。腾腾为了让闹闹成功行事,故而车主了蔺时谦不让他去阻止。 正是因为腾腾死缠烂打的这个举动,让蔺时谦烦不胜烦,这才将它一把拎起来拿到这里来兴师问罪。 至于汤圆…… 许是遭受了池鱼之殃。 汤圆汪汪叫了几声,十分委屈的扑到了太后的怀里。 太后看着定北王,笑得和蔼,“你啊,还是这个性子,喜欢较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来来回回跑跑闹闹的,给人逗个乐。何须如此介怀。” 蔺时谦负手而立,“虽然看着不过是些小动物,不过若是惹起事来,寻常人都比不得。终归是小心点的好。” 说到这儿,他话语猛地一顿,忽地想起来这狗儿是端王妃的,扭头过来朝她歉然一笑,“我就事论事,并未在说你。” 元槿刚刚被他那句话说中了心事,正暗中心虚着。 听闻蔺时谦的道歉,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无妨。是我家猫狗先到处乱跑的,皇叔无需如此。” “话不能这么说。”蔺时谦撩了袍子随意寻了个空位在旁坐下,“既是弄错了,终究是要道一声不是。不然的话,人人错了都要蒙混过去,那这世道也就一黑到底了。” 这话说得元槿一愣,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六公主蔺天语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睬她,就往前行去,对蔺时谦行礼。 谁知行礼至一半还没起身,就听面前之人轻喝一声,叱道:“四卫是你叫来摔角的?” 这话中带着的威势让蔺天语身子颤了颤。不多时,她回过神来,起身说道:“是。正是我。” 眼见蔺时谦眼中怒意不减,蔺天语也有些恼了,美眸一转,反倒笑了起来。 她款款行至蔺时谦跟前,语声娇俏的说道:“皇叔祖莫要生气。我不过是早已听说过四卫的威风,所以想要看一看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而已。” 蔺天语本就生的娇美,嘴巴又甜。平日里做错了事后,这样一嗔一笑,长辈们也就原谅她了。 说完这些话后,她本想着蔺时谦能够不计前嫌对她态度和软些。 可她显然不太了解这个并未见过几面的皇叔祖。 蔺时谦眸色转冷,语气愈发冷淡,“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浴血奋战的将士的?” 蔺天语正要驳斥四卫不过是四个侍卫罢了,话还没出口,转眼望见了太后对她抛来的眼色,她赶忙急急住了口。 稍一思量,她忽地惊觉,当年端王爷在西疆征战沙场的时候,四卫亦是他战场上的副手。 这四个人的三品武将身份,一半是靠着出众的武艺得来的,一半是靠着军功挣下来的。 思及此,蔺天语一时语塞,讷讷不得言。 蔺时谦唤了人来,让四卫穿好衣衫在外候命。 而后,他拂了拂衣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若是知道错了,就过去给人道个歉。” 虽未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晓,他说的是蔺天语。 蔺天语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心知明着反驳蔺时谦落不了好去,蔺天语求助的望向太后。 太后倒是不太在这件事。 她原先不过是想知道事情是不是四卫做的。如今已经看到了四卫没有伤口的肩膀,知道他们和昨日的事情无关后,她也就没了兴趣非要看他们摔角。 见蔺时谦坚持如此,太后便顺势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依着定北王的意思吧。” 太后了解蔺时谦。 这个弟弟看似性子洒脱不羁,但是对于一些事情,却十分的较真。 遇到了他坚持的事情,还是不要和他对着干的好。不然的话,大家都落不得好去。 蔺天语没想到太后竟然不帮她,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美目一转,侧首望见在旁端坐着的元槿后,她心里头又冒气了火气。 蔺天语银牙紧咬,滞了片刻让自己面容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这才旋身坐到了蔺时谦身侧,探手挽着他的手臂,嗔道:“皇叔祖好偏心。小婶婶的猫儿狗儿冲撞了您惹恼了您,您都能一笑置之。偏偏我这里做错了一点小事,您就要罚我道歉。我不依。” 她这最后几个字,是娇意十足。往常的时候,在皇上太后和太子他们面前,是百试百灵。 只是今日她注定了要碰壁。 蔺时谦蓦地将手臂抽出,一脸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你为了逃避责任,竟自降身份和猫狗相比?” 他拧眉望向太后,不悦道:“陛下和娘娘平日里如何教导子女的?居然容忍她这般胡作非为!” 蔺时谦口中的娘娘,自然指的是皇后娘娘。 身为先皇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弟弟、皇上嫡亲的皇叔,他这般指责着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倒是无甚大碍。 太后听闻后,脸色颇不好看,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生硬:“依着定北王的意思,倒是皇上和皇后的不是了?” 蔺时谦听出了太后语气中的不善。 他顿了顿,笑道:“倒也不是。不过,看着六公主这样,有些担忧罢了。说起来,天语也到了招驸马的年龄了吧。当年明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定好人选了。” “这个不必担心。”太后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她的脾性比明乐要好上不少。这事儿上断然不会像明乐那般糊涂。况且我老婆子还身体好得很,这事儿也不需要定北王来操心。” 蔺时谦听闻后,眉目间划过冷色。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毕竟蔺天语这骄纵的性子和明乐长公主蔺君澜有点像。 所以他刚才想着,蔺君澜到了蔺天语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将亲事定下来了,蔺天语也该收一收脾气,好好择一户人家。 却没想到,太后居然揪了他这个话头来反激了他几句。 蔺时谦本就知道太后对于他的到来不甚满意。毕竟监国一职太过重要,而他当年又被先皇所忌惮。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蔺时谦顿时觉得自己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本就是看不惯四卫被人这样当戏子一般戏弄,故而来此为这些将士们来寻一个公道的。其他的事情不过是顺手罢了。 蔺时谦当即就要起身离去。谁知双手刚刚放在了扶手上,就听旁边响起了个娇娇软软的声音。 “不知太后说姐姐糊涂,指的是什么事情?我觉得姐姐聪明的很,做事干脆利落,一直佩服得紧。定北王爷也很厉害。爹爹一直夸赞王爷勇猛,北疆有王爷在,再不用担心。” 蔺时谦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眼神迷茫的元槿。 小丫头这番话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嘴,和他的话和太后的话,都衔接不上。不过,却奇迹般的缓和了刚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若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在他的接风宴上,这个小端王妃和明乐长公主也是里里外外都不和的。 为何她反倒要帮明乐说话?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好。 明着是维护了明乐,实际上也维护了徐太妃和端王。 这小丫头,倒是个有胆色的。 反驳太后,要不得。 但是,借了太后的话来反过来赞扬一番,却是使得。 而且这一招旁人用不行,只有她,能够仗着自己年龄小,说出看似懵懂的这番话来。 并且…… 定北王爷发现,小丫头夸他的那几句,也让他受用的很。 蔺时谦凤眸半眯,淡笑着看向元槿。 其实,他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元槿倒不是因为喜欢蔺君澜所以帮她说话。 她还记得,当初萧以霜来向她挑衅的时候,蔺君澜说的那一番话。 ——她们的关系好或不好,都是她们自家的事情,无需旁人置喙。 既是如此,夫君的姐姐被人欺到了头上,她再一声不吭,岂不是让自家夫君也没了脸面? 元槿所思所想,不过是为了蔺君泓罢了。 至于蔺时谦。 她还记得当初蔺君澜为难她的时候,定北王出言相帮。 这个人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即便她人微言轻帮不了定北王什么,但是,能多出一分力也好的。 太后听了元槿的话后,微有不悦。不过,她也发现了刚才定北王脸色不佳似有隐怒。 如今朝中上下还要靠着定北王来暂管着,她到底也不想和定北王闹得太僵,便也没有说元槿那话怎么样。随口扯了几句旁的,就将这事儿暂且搁下。 不多时,太后说道:“我也有些乏了。你们自己玩着吧,我先回宫去了。” 大家纷纷起身恭送。 太后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的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天语送我回去就行了。” 这就是在借机让蔺天语免于向四卫道歉了。 蔺天语赶忙过去,搀着太后往外行。 元槿这才有些诧异的发现,徐太妃竟是没有跟在太后身后过去。而且,先前那番周折之中,徐太妃居然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太后走了,元槿转眸望过去,才见徐太妃的视线落在了空出,望着脚前的地面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蔺君泓朝元槿示意了下。两人就一起向徐太妃行礼道别。 谁知转身走了没几步,蔺君泓被徐太妃给叫住了。 蔺君泓示意元槿先走。 元槿也争优此意。 徐太妃既是没想搭理她,她也不会过去自讨没趣就是了。 她正打算去御花园走一走,顺便等着蔺君泓一起回去,却听蔺君泓说道:“槿儿她对宫里不熟悉。不知道皇叔有没有空,帮我给她带带路?” 虽然说是带路,但他这样一说,元槿和蔺时谦就都反应过来。 蔺君泓是怕他不在的时候,蔺天语会寻元槿的麻烦。故而特意问蔺时谦有没有空帮忙护她一会儿。 蔺时谦笑道:“自是有空。不过我要先去皇上那里探望一下。很快就好。不如让端王妃与我同去?” 蔺君泓想了想,去病入膏肓的皇上那里,总好过于让元槿遇到蔺天语或者是太后,故而笑着与定北王道:“那就麻烦皇叔了。” 蔺时谦洒然一笑,也不多言,当即朝着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与她一同往皇上的寝宫行去。 元槿知晓腾腾留在蔺君泓那里跟着他一同去徐太妃处的话,怕是多有不便。因此她将腾腾抱在了怀里,跟着蔺时谦一路往前行。 蔺时谦不时的回头看她一眼,而后又四顾望了望。半晌后,终是问道:“你那猫儿呢?怎的还不回来?” 元槿苦笑了下,说道:“怕是在外头迷路了吧。等会儿若是还没回来的话,王爷和我再去寻一寻它。” 蔺时谦点了点头,这便不再多言。 元槿紧随在蔺时谦的身后。 蔺时谦步入皇帝寝殿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自动退了出去。 只因定北王蔺时谦每日来寻皇上的时候,都是要谈论朝中大事。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资格留下来听。 蔺时谦未曾让元槿也跟着出去。 他看了看外间,指了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在那里。 元槿本打算一起到外面等着。不过看到他这般示意后,思量再三,她打算依着他的主意留在寝殿外间。 说起来,女孩儿嘛,终究还是爱漂亮的。 烈日之下,那些宫人俱都退在了寝殿外的院子里。 而她不想跟着那些人一起经受太阳的烤炙,生怕晒得太黑了不好恢复。毕竟这个时候没有好的防晒措施,而且晒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好的弥补办法,只能提前预防着,才能让自己少遭一些罪了。 左右这也是蔺时谦的主意,她索性顺了他的意思选择留在外间。 蔺时谦看到了她的选择,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只给她了个安抚的眼神让她稍等片刻,他便进了屋子里,并轻掩上了房门。 元槿发现那屋门掩的并不算太严。最起码,离得最近的她,还是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一些情形的。 比如那角落里放置的药壶。 再比如,药壶旁边的七八个药碗。 即便心里再好奇,元槿也硬生生的收回了视线,坐正了身子,垂眸望向怀里的腾腾,半点也不挪开视线。 初时屋里的声音都是低声细语,元槿听不不甚清,也没打算去听。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可是不多说,里面的声音开始大了一些。争辩声里隐隐掺杂着争执声,越来越高。 只不过这个“高”,是相对于之前的低语而言。在这边听起来,还是比平常人的正常说话声要小上一些。 这样的声量下,即便元槿不刻意去听,话语声也是自己钻进了她的耳中。 “皇叔,你千、千万要帮、帮我这、这个忙。” 皇帝蔺君淙的声音断断续续,听着还有点含糊不清。只是,并非被人打断的那种断续,而是说话时候无法喘息、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感觉。 元槿的视线微微挪移了下,暗暗惊疑。 皇上的身子居然差成了这样么…… 好似连说话都困难了许多,那其他的事情,想必做起来更为困难了。 也难怪急召定北王回京监国了。 元槿心下微沉,忙稳住心神,再不敢挪开半分视线。 定北王蔺时谦说了什么,她没有刻意去听,因此那些细微的声音并未进入她的脑海。 不过,没有多久,蔺君淙的声音复又激动起来。 刚开始他支支吾吾说了些事情,都是和朝中相关之事。 元槿额上冒着细微的汗,硬是把那些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想听也不可能。在她这个位置上,门又是微微开着,她除非塞住耳朵才会听不见。那样反倒是更要引起殿外宫人的注意了。 就在她心情十分复杂的将那些话听进去后,蔺君淙话锋一转,忽然带了点哽咽出来。 “皇叔,我知、知道父皇对、对不住你。他驾、驾崩前,说、说对不起你。” 蔺时谦显然被这个话题给触动了,竟然声音也高了些许,“当年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可、可是,这本来也是你的,我、我……” “我说了不要再提了!”蔺时谦的声音忽地拔高,而后落了回去,“我既是走了,就是不怪他。如今他已经不在,你无需替他多言。” 两人再说了什么,元槿已经听不到了。 此刻的她,耳中嗡嗡作响,惊愕不已,半天回不过神来。 说实话,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蔺时谦和蔺君淙的话虽然说得含蓄,但是,以她对蔺家人的了解,还是从中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心下惶然。 元槿环顾四周,她发现殿外的宫人们都没有反应。稍微一想,这便明白过来。 或许,只有她这个位置能够听到一些话。 而且,若不是之前蔺时谦关门关的不是太严,想必连她都不一定能够听得到。 元槿顿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细想当年的先皇和定北王,细想皇上和蔺君泓,再思及后来的太子和三皇子…… 她只觉得这些仿若一个笑话一般。 事实竟是这样。真相居然是这样? 元槿心中惊疑不定。心慌了半晌后,冷静下来,却是面上维持着坦然自若的神色,开始温柔的安抚住腾腾。 她生怕被人发现了不对劲来。也怕腾腾发现了她的心情变化继而叫出声。 惊到了外头的人或者是惊到了里头的人,对她都完全没有好处。 元槿一直轻柔的抚着腾腾的脊背,让它不要开口。 腾腾倒也乖巧,一直在她怀里蹭啊蹭的,半个声音也不发出。 蔺时谦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元槿那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一同离去。而后大跨着步子当先行出殿外。 元槿定了定神,抱好腾腾,紧随其后。 走出没多久,蔺时谦就环顾四周,低声问道:“你听到了吧?” 元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终只能说道:“我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蔺时谦轻嗤一声,负手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听了便听了,无甚大碍。”说着,他忽地眼神微暗,朝着某处扬了扬下巴,“那不是逃走的那只猫儿吗。” 他口中的“逃走的猫儿”,便是闹闹。 之前他看到了闹闹腾腾还有汤圆一起玩耍,将后面两只捉了来,闹闹却是没能捉住。 元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见到果然是闹闹,欢喜不已,赶忙躬下.身子,伸手出去,让闹闹跳到了她的怀里。 闹闹身上空无一空。 它哼哼唧唧的朝元槿怀里拱,说着喵喵喵的话语。 元槿知道,它这是没能寻到东西。 于是她安抚的轻拍着它的脊背,又让腾腾和闹闹趴在了一起,让腾腾一起来安慰失落的闹闹。 蔺时谦看了看闹闹,又看了看腾腾,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元槿的身上。 他沉吟半晌后,忽地问道:“你这猫儿,可是能寻物?” 元槿心里突地一跳,那种心虚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她兀自强装着镇定,平静的笑道:“不知道皇叔是何意思?如果是说线团或是绒球之类的东西,猫儿是能寻得到的。旁的怕是不行。” 蔺时谦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 他朝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元槿一起并行着向前。 不多时,元槿便发现,他们两人正走在一个十分空旷的路上。周围几丈内若是有人接近,都能看个清楚分明。 蔺时谦这时沉沉的开了口。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这猫儿回来的时候,根本不是四顾寻觅着回来的,而是十分清楚目标,直接来寻你。所以之前你说它是走丢了所以没有回到你的身边,我想,这话不可信。” 元槿心下一惊,张口欲言。 蔺时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我并非愚钝之人,断然不会只听旁人的几句话就改了自己的想法。我既是发现了,那就是发现了,你辩驳与否,不会动摇我心中的想法。不若省下了力气,多走几步路。” 元槿不明白他是敌是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沉默。 片刻后,她想到之前在殿中坐着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转而问道:“皇叔若是觉得这事有蹊跷,我反倒觉得皇叔所为更是让人不解。若是不愿我听到,关紧门就是。莫要被我听到后,反倒在我这里寻出些不是来了。” 蔺时谦看了她这纠结不已指责过来的样子,非但没生气,反倒是笑了。 “当时我是想要问他一些关键的朝中之事,想着让你听到后告诉君泓,好让他提前提防着点。断然没料到他会说出那些事情来。不过,被你听到,也无甚大碍。” 这小姑娘倒是个谨慎的,做事情喜欢三思而行。 蔺时谦莞尔,叹道:“也亏得你能忍得了君泓,倒也难为你了。” 听了他这话,元槿甚是不解,奇道:“我何须忍他?我又有什么需要忍他的?” “小丫头想的多,思量的多。偏偏他是个爱将心思深藏的。你这样镇日里猜他所想,猜他所为,岂不是极累?所以我说,你忍他多时,必然辛苦。” 元槿被他这话里的笃定语气给逗笑了。 她眉眼弯弯的摆了摆手,说道:“没有。他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所以,没什么累的。”反倒是他,处处要照顾着她,想必更为辛苦些。 听了元槿的话,蔺时谦脚步猛然一顿,忽地回头,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看她神色,便知她半个字儿都没作假。 蔺时谦斟酌了下,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什么都不瞒着他?” “自是如此。”元槿坦然的道:“既是夫妻,何苦要互相隐瞒?当然是坦然相对,这才和乐。” 蔺时谦一时间怔住了。 “坦诚相对。既是如此,你所寻,便是他所寻?” 蔺时谦喃喃说着,凤眸半眯,望着天边的云,许久没有开口。 而后,他慢慢回过神来,拉过元槿的手。 元槿大骇,深觉这样太不合规矩。 可是他拉的力气很大,她没法挣脱。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蔺时谦在她手中快速写了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蔺时谦快速收了手。 “他将满二十了吧。”蔺时谦淡淡说道:“如果他想要找什么东西的话,不妨去问问这个人。或许能有结果。” 说罢,蔺时谦朝她点了点头,再不回首,大跨着步子朝前行去。 元槿手指微颤,慢慢收拢五指,将那不复存在的一个字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中。 顾。 蔺时谦写的,是个“顾”字。 92|.9.新|章 元槿去寻蔺君泓的时候,是蔺时谦亲自把她送过去的。 不过,自打蔺时谦写了那个字后,两人间就一句话都未再说过了。毕竟心里藏着心事,元槿到底没法如寻常一般谈笑自若。 直到和蔺君泓碰面后,元槿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这如释重负的模样太过明显,不只是蔺君泓,就连一旁的徐太妃都发觉了。 徐太妃看了元槿一眼,望向蔺时谦,说道:“槿儿很怕王爷?” 她口中的王爷,自然不是儿子蔺君泓,而是定北王蔺时谦。 虽然她在望着蔺时谦,不过蔺时谦已经别开了目光望向别处。 听闻徐太妃的话后,一向温文儒雅待人和善的定北王罕见的不发一语,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 蔺君泓知道这位皇叔和太妃性子不和,倒是没觉得有甚异常。 不过元槿却下意识的往蔺时谦处看了一眼。而后快速的收回视线,低垂着眉眼答道:“王爷威名远播,我一向敬重王爷。”不说怕也不说不怕。 这个和稀泥的答案显然让徐太妃十分不满,故而轻嗤了声。 只是大家都在场,徐太妃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便让两人走了。 蔺君泓离开的时候,与蔺时谦低语了几句。但也只有极短的时间而已,两人便也道了别。 元槿和蔺君泓如之前来皇宫时候一般,相携着一同往外走,看上去没有半分的不妥。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蔺君泓方才放松下来,斜斜的倚靠在车壁上。 他并未露出太多的疲态,只是闲闲的靠着车子而已。偶尔合目小憩一下,片刻后复又睁开。 但是元槿知道,若他不是难过的厉害了,断然不会这般合目休息。 元槿忙挨着他坐下,想要扶了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想了想后,又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在一旁坐好,而后拉了他躺倒在她腿上歇着。 未等她做成这事儿,蔺君泓已经发现了她的打算,当即拒了,笑道:“不用这么担忧。我没事。” 元槿也不反驳他,只是抚了抚自己的一角,让衣裳的边缘摊开的更为柔顺些,“我不过是让你躺着而已,你也不肯了?是不是怕离得近了我会发现你的伤处其实已经恶化了?” “哪有恶化。”蔺君泓哭笑不得,“顶多痊愈的慢一些罢了。再说了,就算已经恶化,有你给我包的那些防水纸在,到底是没有大碍的。” 听了他这话,元槿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只要伤口没有恶化就好。 想必他是累着了。毕竟刚刚受伤,身体亟待恢复,这样来回折腾着,谁也受不住。 思及此,她再不和他绕圈子,当即态度强硬的拉了他躺倒,让他枕在了她的腿上。 “睡一会儿吧。”元槿轻抚着他有些发凉的手,拿出帕子来给他慢慢拭去额上的细汗,“到了我叫你。” 蔺君泓初时不肯。 元槿索性就侧了侧身,将他肩膀以上都半搂在了怀里。 躺在她的怀抱里,周围都是熟悉的她的恬静的气息,即便端王爷再怎么忍着强撑着想要保持清明,最后也无力抵挡,无法克制的慢慢的沉入了黑甜梦乡。 若是往常,看他睡的这样好,元槿少不得要让人将车子往四周赶着在城里绕圈子,好让他多睡一会儿。 可是如今太后她们已经起了疑,如果蔺君泓这个时候的疲惫被人发现,少不得又要惹上麻烦。 元槿索性早早的让人快马加鞭去府里通禀。门房的人不住的留意着街上状况,一看到自家王妃的车子过来了,就赶紧卸下了门槛打开大门。 然后车子一路畅通无阻,连个停顿都不需要,就这样一转弯便驶了进去。 只要进了端王府,便再没了需要担忧之事。 元槿让车子缓缓停在了空地上,她则维持着之前半揽着蔺君泓的姿势,一动不动,好让怀里的少年能够多睡会儿。 马车的嘚嘚声歇止了后,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元槿前一晚因为担忧蔺君泓和照顾蔺君泓,并未睡好。如今放松下来,她渐渐的也有了点瞌睡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就靠在车壁上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床上。 元槿看着熟悉的帐幔,一时间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滞了一会儿后,方才想起来今日的所有事情。而后想起自己之前应当是在马车上。 她赶忙下了床,披好衣服趿着鞋子出了门。 刚走到外间,便看见了正在窗边看书的蔺君泓。 他显然已经洗漱过了。之前上的那些妆容已经尽数不见,如今脸上的苍白毫无遮掩,一眼便可望见。 元槿静静的站了会儿,就听他说道:“怎么不过来?莫不是远着点看更好看?” 他这半带着调笑的语气让她忍俊不禁。 元槿眉眼弯弯的走了过去,说道:“自然是远着点更好看。不然瞧见你这脸色不佳的样子,我恨不得让厨里即刻端十碗红枣汤来让你一口气全部喝下。与其东西端来了你不肯喝我受挫,反倒不如只这样看两眼,其他不多想,仅过过眼瘾就做罢。” 蔺君泓知晓她这“十碗红枣汤”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自打看到他流血受伤,她就将入口的汤羹都换成了补血益气的。 刚才她站在门口的时候,虽然他没有直接回望过去,却在翻着书页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心疼。 蔺君泓轻笑着摇头。 这小丫头,明明关心他,非要说的那样语气不善,也不知道像谁。 他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身边的女孩儿低哼道:“别想了。自然是像你。” 蔺君泓挑眉望了过去,静静的看着元槿拨弄着旁边的炭火盆子,一言不发。 元槿显然是知道了他的疑问,边手中动作不停,边道:“邹家都是实在人,没有那么油嘴滑舌的。哥哥们都说,自从我嫁过来后,旁的没有长进,嘴上功夫是愈发不得了。” 蔺君泓莞尔。 他放下书册,放轻脚步走到她的旁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蔺君泓自小习武,放轻脚步的时候,落脚的时候声音极轻,元槿根本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直到手被他握住了,她方才惊觉。先是怔了下,又赶紧起身扶住他,语气急切的道:“站起来做什么?好好坐着。有什么事我过去就成。” 蔺君泓忍不住扶额叹息,“不过是个小伤而已,你不必如此紧张。” 说着,他拉了她探到他的衣内,碰触他刚刚已经由大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不信你看看。其实比早上要好了许多。” 元槿迟疑着将他衣襟拉开了一点点。 虽然有纱布隔开,看不到他的伤口如何。不过,看他的精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已经恢复了不少,比起早晨离开的时候还要强一些。 元槿这才松了口气,和他手牵着手一同往桌边行去。 直到走到位置上坐下,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其实这个时候,若是寻常,元槿少不得要问他一句自己怎么从车子上到了床上的。 这一回她怎么过来的,他不主动提,她就也不打算再问。 无需多言,一定是他亲手抱回来的。自从她嫁了他,他素来不准旁人抱她。即便是孟妈妈她们,也只可在不得已的时候偶尔为之。 如果元槿问出口,他定然会照实说的。但元槿知道,自己听了那个答案后,少不得要埋怨他几句。埋怨过后,她再心疼他,却也无法再将时间倒回去阻止他了。结果,白白的让他做了好事之后,还要受了她一通说。 与其那般,倒不如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思及此,元槿的心里是非常自责的。若不是她睡着了,想必事情就不会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抱她过来耗去了他多少气力…… 蔺君泓一看她这纠结的模样,就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事了。 他轻笑着轻叩了下她的额,笑问道:“怎么?后悔睡着了?” 元槿没料到他没提之前的那种种件件,反倒是直截了当的说起了这个。愕然之余,也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是。若非我睡着,你就不必这样再累一回了。想必伤也能好的快一些。” “话也不是这样论的。”蔺君泓笑着拉了她在一旁坐下,“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睡着了,不想惊动你,就又睡了会儿。谁知多睡的那一会儿起了大作用。再次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今日进宫造成的精神不济已然不见。不然的话,我也没有那力气抱你回来不是。” 元槿明知道他是在刻意安慰她才如此说,还是不由得勾了唇角。 她斜睨了他一眼,哼道:“净会胡说。” “哪有胡说?”蔺君泓揽了她到怀中,轻轻吻着她的额,说道:“是真的。” 元槿便也不再辩驳。 他既是用心来宽慰她,她就也不再多辩驳。 反正他对她的好,一点一滴她都用心记住,这就成了。 元槿知道蔺君泓受了伤不宜多喝茶,就起身去旁边倒了一杯清水。待到他喝下后,方才与他说道:“其实今日我和皇叔往陛下那边去的时候,倒是听闻了不少事情。” 蔺君泓知道她的性子。 这样主动提起来这样的事情,想必是不会简单的了。 他将手中的空杯搁到一旁,握了她的手说道:“听闻了什么?不妨说与我听一听。” 元槿想了想,先将蔺君淙和蔺时谦谈及的那些朝中事情说与了蔺君泓听。 蔺君泓慢慢听着,视线渐渐挪到了捎着炭火的炭盆上,久久不语。 元槿晓得,他这是在认真思量着这些问题。说完之后,就没有即刻去打扰。 而后她将蔺时谦和蔺君泓关于先帝驾崩前的那些“对不起”的话讲了。 蔺君泓显然没料到有这一出,眼神瞬间有些恍惚,而后低喃道:“竟是这样?” 他沉吟半晌后,转向元槿。看到她眉目间凝着的忧虑,问道:“是不是还有些旁的什么事情。” “是。”元槿知道这个消息说出口,他怕是一时间无法去细思之前的那些问题,故而将这事儿放到了最后和他提起。 “皇叔说,你要想寻那个东西,去找这个人。” 她握住蔺君泓的手,写了个“顾”字。 蔺君泓的手蓦地一颤,不敢置信的问道:“顾阁老?” “我也不知道。”元槿摇了摇头,“皇叔没有多说。” 她不敢妄下定论。 顾家并非只有顾阁老一个人。 虽然她发现那个“顾”字后第一反应也是顾阁老,但她并未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元槿相信,蔺君泓一定能够明白蔺时谦的意思。 蔺君泓沉默许久后,点了点头,与元槿道:“下一次槿儿见到皇叔后,替我谢谢他。” 这事儿蔺时谦并未亲自和他说,显然也是在顾忌什么。 既是如此,他亲自道谢,反倒是不如“经手人”元槿替他道谢来得好。 元槿晓得其中的弯弯绕,便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她站起身来,笑问蔺君泓:“不知道王爷这时候要唤谁进来?繁盛或者是繁兴?” 元槿知道,听闻这个消息后,蔺君泓定然要做一些安排。故而她想,他会不会要让沉稳的繁盛和繁兴来行事。 谁料蔺君泓考虑过后,却是选择了大大咧咧的繁武。 元槿不解。 蔺君泓笑说道:“繁盛固然是够沉稳,不过有时候太过沉稳了些。反倒不如繁武,剑走偏锋下许是有些意外惊喜。” 听他这话,元槿忽然觉得,蔺君泓要寻的人或许不是顾阁老。 但这些不是她该多管的。 元槿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蔺君泓几句,再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放到了他的手边,这便出屋去叫繁武去了。 出乎元槿的预料,蔺君泓这一次倒是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来安排事宜。不过是叮嘱了繁武一番,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也处理妥当。 这让元槿稍稍放心了些。最起码,这说明蔺君泓十分关注的那个东西不似她以为的那么难以取到。想必蔺君泓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或许是东西有了着落,心里头的担忧少了许多,元槿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 除了初时和蔺君泓争执了许久、最终不得不依了他和他同床共枕外,元槿也只刚开始的时候怕碰到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硬撑着让自己醒着。后来看蔺君泓睡着了,她便也沉沉睡去。中间再没有醒来过。 一睁眼,天已经大亮。 元槿前一天已经和蔺君泓商议好了说法。这天一大早,她就遣了人去宗人府给蔺君泓告了假,美其名曰:染了风寒,需要在家静休。 一天两天就也罢了。接连三四天都还如此,就有人坐不住了。 太后遣了人让元槿进宫,细问此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关切问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家里就病了呢?” 听闻了太后的问话后,元槿显得很担忧,也很为难:“当天回去就不太好了。这些天一直不见好转,只得告假。” 太后眸中闪过厉色,语气和缓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大夫可曾说了原因?” 元槿知晓,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关键,能不能让太后消了疑惑的同时还让蔺君泓能够在家安稳歇着,就看她这个时候的表现了。 故而她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 然后元槿眼神闪烁的左看右看,就是不把视线落在实处,而后语气有点发颤的说道:“大夫说了,是染了风寒。大夫还说,许是因为着了凉所致。好似是王爷那天穿了湿的衣裳,又被冷风一吹,这就……就成了这样。” 太后一听这话,不怒反笑,“穿了湿衣裳?” 元槿怯怯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应该……是这样的。” 太后眼中的笑意这便深浓了许多。 她看着眼神游移不定的元槿,心下暗笑。这端王妃到底是年纪小了些,一说谎就露馅。 至于那端王…… 想必还在气恼着蔺天语那天的刻意难为,所以在家里装病赌气呢。 想到这儿,太后也不打算多难为他们了。 左右将近年关了,宗人府也没甚大事要处理。少端王一个,宗人府也还能应付的过去。 因此太后亲自下了一道懿旨,说是端王为了国事操劳,鞠躬尽瘁,导致身体抱恙,准他在家休养直至年后。 元槿倒是没料到太后心情大好之下居然会“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不过,她不好在太后面前表现的太过欣喜,只能强压住心里的满满喜悦,面上带着惶恐,战战兢兢的谢过了太后。 因着蔺君泓的身体关系,端王府里禁了一切的宴请活动。就连蔺君泓和元槿的生辰宴,也搁置了下来未曾大办。不过是夫妻俩一起吃了长寿面,互相庆祝罢了。 这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毕竟如今皇上病重,摆宴到底不合时宜。高调折腾定然会引人非议,低调行事反倒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更何况有太后的懿旨在。端王爷还“病着”呢。 不用去宗人府后,蔺君泓看似清闲了,不过每日里在书房里待的时日比起往日上衙时候还要多。 元槿担心他的身体,却也不敢多劝。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她虽不知道蔺君泓到底在安排些什么,却也晓得那是关乎朝政的大事。 因此,她只能暗暗关心着他的同时,不去打扰他。在他累了的时候,为他添点清水,为他添点厚实衣物。 好在蔺君泓身体底子很好。这点伤,倒是很快就见好了。 只是这大实话却不能对外说。 太后最近时常会召元槿进宫去。 每每当着太后的面,元槿还是要摆出悲苦模样,说着王爷病情反反复复的苦处。 好在太后也不为难她。明知道是假话,太后也听得十分受用。看到元槿这般无奈,太后有时候高兴了,还会送她许多的药材和贵重首饰。 一来二去的,几次进宫下来,元槿倒是得了不少的好处。 初时她拿着这些东西,颇不自在。毕竟是说假话得来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东西权当是她卖力表演的酬劳了。 于是就又欢喜起来。 这日元槿又从宫里返回到家中。 她刚让人将太后的赏赐拿去明雅苑,就听闻了一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葛雨薇不见了。 说是“不见了”,但是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她去了哪。不过,她走的哪一条道、走了多久,却不得而知。 “怎么回事?”元槿赶到花厅,安慰着捏着帕子垂泪的葛太太,赶忙问道:“葛姐姐这是去了哪里?” 葛太太欲言又止,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想到元槿是葛雨薇最看重的好友后,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去西疆了。”葛太太极小声的说道:“她留了封信,说是担心穆效,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说道这个,葛太太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待到发现人不见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寻了好久,才在我枕头底下发现了信。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写的、什么时候放过去的。” 元槿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您放心。我一定会和王爷说一声,想尽办法派了人去保葛姐姐平安。”元槿安慰葛太太道:“一定会让姐姐完好无损的回来的。” 葛太太也是为了这事儿来找的元槿。 镇国公府虽然也有人手能去寻人、保护葛雨薇,但是,这些人都是没法遮掩住行踪的。 若是葛雨薇离开家的事情被旁人知晓了,外人少不得要说葛雨薇行事不够稳重,往后说起婚事来要比以前更是困难千百倍。 思及婚事,葛太太隐约有些明白过来,葛家和穆家这是要栓在一起了。 说实话,她是满意穆家的小子的。只不过之前女儿一直不答应,她也没逼着。 但看现在女儿好似想通了,却行事这般鲁莽,葛太太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那个死丫头。好好的说出来,有家人的帮衬,随便寻个什么理由,都能光明正大的带了她去西疆。 何苦用这个极端的法子! 百般无奈下,葛家只有求助于端王府。 蔺君泓的手下有不少是暗地里行事的。若是蔺君泓能够出手相帮,那么,葛雨薇这一路行去就会定然无事。 送走葛太太后,元槿赶忙去寻了蔺君泓,将此事与他说了。 之前镇国公府的葛老太君已经亲自来找过蔺君泓,他已经知晓了此事。 但看自家小妻子那磨磨蹭蹭一步一挪的模样,端王爷心下了然,不由得摇头轻叹。 “怎么了?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他将手中笔撂到一旁,缓步向她行来,如此问道。 元槿讪讪一笑,并未辩驳。 蔺君泓知道葛雨薇之前寻过元槿,也知道应当是元槿那番话让葛雨薇想通了什么。 他好生思量了下,有些不解,“你让葛雨薇想通了,这是好事。你心里疏解不开的是什么?” 元槿顿了顿,有些犹豫的道:“我完全没有想过葛姐姐会突然离开家去寻穆效。”语毕,有些自责,“或许我应该早点留意到葛姐姐的变化的。这些天也是我没有多去看她。不然的话,能早点发现她的打算也好。” 她知道,如果葛雨薇同意,葛家和穆家的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太大阻碍。 所以她也在想,如果早一点知道了葛雨薇的打算,趁早做安排,或许葛雨薇就不需要这样单枪匹马一个人过去了。 看到她这般纠结的模样,蔺君泓绷不住笑了。 “你说的话让她想通了,是好事。她的性子便是如此。既然下定决心,一定要立马去做。而且,穆效这么多年怎么待她,她心里有数。她选择自己过去寻他,想必也是有她的打算。即便旁人发现了端倪,葛雨薇也自会想了法子让自己的打算能成。” 元槿听了蔺君泓的话后,刚刚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她正要开口再言,却听身边人话锋一转,继而说道:“其实你也不必因为顾及不到她而自责。” 元槿茫然的朝蔺君泓看了过去。 端王爷勾唇一笑,凤眸微眯,“这段时间你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自是明了。所以,你也不必在葛雨薇的事情上太过自责。” 虽然他说的是大实话。虽然,元槿当真是光顾着他的伤势了而真的是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他这神态,这语气,怎么看怎么让人气恼。 元槿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往门口行去。 蔺君泓见状,三两步跑了过去,一把将她从后揽住。 狠狠的将小妻子按在怀里,蔺君泓轻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害羞了?” 元槿挣了挣,没能挣脱。深深一叹后,说道:“我要去安排葛姐姐的事情。” “哪就需要你去忙这个了?”蔺君泓从后面拥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低声道:“我刚才就派了人去安排了。葛老太君做事可是要比葛太太妥当许多。” 刚才葛老太君见了他后,并未绕弯子,直截了当的和他说了需要怎样的帮忙。 临近年关了很多事情都亟待解决。蔺君泓便和葛老太君分析了下现在的情势,和老人家商议出了最为妥当的方案。 刚商议已毕,蔺君泓即刻就派了人去做相应的部署了。 当元槿听了葛太太那长长的絮絮叨叨之后,派出去的人马怕是已经跑出了京城去。 元槿没料到蔺君泓处理此事竟然这般快速。 稍一细思,她心中暗惊。 怕是蔺君泓最近一直在筹谋的事情需要调动京城内的多方人马,故而如今这边要帮助葛家的消息一下达,才能这么迅速的做出反应。 她这一怔愣出神,蔺君泓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他又好气又好笑,低下头去在她颈侧轻轻一咬,轻哼道:“你看你。明明事情都妥当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却还总走神。也不看看你最需要关心的是什么。” 元槿下意识的就问了句:“是什么?” 她刚问出口来,衣襟已经被撩开。火热大手就探了进来。 到了这个时候,元槿如果还不知道蔺君泓想干什么,那就白白的和他成亲那么久了。 细密的吻落在耳边,落在颈后,让她全身发烫,忍不住轻颤。 好在脑中还存有一丝清明。 隔着衣衫一把抓住那不住乱动的大手,元槿喘息着说道:“我这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 她说的是大实话。 今日刚刚进府将太后的赏赐交给底下人,就听闻葛太太在厅里等了她很久。而且,葡萄还悄悄和元槿说,好似葛家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闹得很厉害。葛太太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个大事过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元槿根本连衣裳都没换就赶过去了。哪里来得及洗漱? 分明全身都还是刚刚在宫里出来时候的模样。 “那有什么?”蔺君泓在她颈侧轻笑道:“给我换药的时候,你没嫌我身上有血,没嫌我身上有汗,依旧认真帮我换了。如今不过是没来得及换衣裳洗脸罢了,我何至于会嫌弃你?” 说着他就俯下身去,似是惩罚她刚刚的那点介意一样,在她下巴上轻咬了下。 他用的力道很轻,丝毫都不会发疼。但是,成功的让她有点泛痒,浑身轻轻一颤。 元槿轻轻呻.吟了声。 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娇媚了,忍不住脸红了下,忙道:“你别。伤势还没好全。想做什么?” “我伤没好全?”蔺君泓揽着她的腰就要把她抱起来,“我倒要让你看看,我伤到底好没好!”说着,将她的身体使劲往他身上按了按。 元槿赶忙挣扎。 蔺君泓在她耳边轻笑道:“小丫头整天惩治我。和我睡在一起,就是不让我碰。如今可是得了机会,你当我会放弃?” 他这话说得十分暧昧,含义不言自明。 之前刚开始的时候,蔺君泓的伤势太重,元槿不让他肆意行事。虽然两人每天晚上都是一起睡着,但是,什么事情都没让他多做。 再后来…… 再后来她小日子来了。 虽然蔺君泓自觉好了一些了,能够行事。可日子太过碰巧,他也没辙。只能强忍着万般的心思,让她好生休养了几日。 今儿元槿进宫之前,蔺君泓特意问她:“到底身子适合不适合?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就让人进宫说一声,今日不去了。” 元槿当时没有多想,顺口说道:“昨儿晚上已经净了,今日没有关系。上一回太后让去,已经因了这个理由拒了一回,如今既是好了,断然不好再说这样的话。” 当时没有多想,所以她说了大实话。 如今听了蔺君泓的言语,元槿方才晓得,今日早晨他哪里是单单在关心她? 分明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想要问一问她这小日子到底净了没有。 元槿发觉了他的冲动,惊得脸都红透了。 她知道他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她依然不太放心。 那事儿太过消耗体力和精力。如今的他,得先养好了精气神才可以好得快。 有心想要阻了他现在的行动,元槿赶紧说道:“虽然我已经好了,可是身子还在发虚。旁的不说,我饭还没吃,你忍心让我饿着么?” 她本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他一向疼她,舍不得饿着。 果然,他真的将怀抱松开了。 元槿心中大喜,暗松了口气,正想着这次又能让他多休养一个晚上了。 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听身边的人幽幽开了口。 “吃饭是么?好。我也觉得先吃了饭才妥当。毕竟有些事情太过消耗体力,你若饿着,怕是不能得趣。” 他顿了顿,又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不过,你得答应我,你吃饱后可不能再推拒了。那么就没能成事,你可得喂饱了我才行。” 93|.9.新|章 元槿哪里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羞得脸通红,不住把他往外推。口中恼道:“镇日里就想着这个,你害臊不害臊。” “自然是不害臊的。”蔺君泓在旁笑得没心没肺,“和自家娘子亲近,自然无需如此。若是和旁人做这个、对不住家中娇妻,那反倒是要臊上一辈子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元槿一时间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蔺君泓看她怔愣的模样,眉梢眼角顿时染上了深浓笑意。 他轻勾了下她的鼻端,笑问道:“怎么?你又不饿了?快些吃吧。早吃完早好。” 端王爷口中的这个“好”字指的是什么,元槿已经完全不愿去想了。 现在她是真的很饿。故而顾不得他到底是暗含着什么意思了,赶紧跳出了他的怀抱,脚下不停的一路跑出了屋子。 看到她那近似于落荒而逃的模样,蔺君泓唇角含笑的暗暗低叹。 果然是个小丫头。这样子就把她吓到了。 ……往后还是得让她好好适应一番才行。 这顿饭元槿吃的时候,压力那是相当的大。 任谁被个眼冒绿光恍若饿狼的家伙一直死死盯着看,都会忍不住脊背发毛食不下咽的。 元槿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后终是按捺不住了,搁下碗筷十分认真的问蔺君泓:“你,不饿吗?” 自始至终,他都在执着酒杯浅酌,偶尔吃上一两口的菜。 不过,即便是夹菜,他的视线也一直凝滞在她的身上,半点也没有移开过。 说实话,蔺君泓以前也爱时不时的就开始看着她,许久都不挪开视线。只是这一次,看的着实太久了些。 元槿有些发窘,不由低声道:“一直看着也不嫌腻。”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她的下巴就被面前之人轻轻捏了下。 “怎么会腻。”蔺君泓说道:“我恨不得总是这样看着你,每时每刻都这样看着。” 这情话说的当真算是露.骨了。 元槿大窘,横了他一眼,喃喃道:“亏你说得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蔺君泓轻笑道:“情之所至,自然能够顺理成章说出来。而且你我既是夫妻,有何不可?” 说罢,他忽地倾身向前,在元槿耳边低语道:“难不成你不喜欢看我?端王妃莫要说谎。事实真相如何,我可是知道的。” 元槿听了这话,不由闹得脸通红。 说实话,她确实很爱盯着蔺君泓看。 当然,这家伙的相貌,是她看过的里面最出众的了。 不过,这只是她爱看他的理由之一。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何事无论是何地,只要能够看见他,她的心里就莫名的安心和满足。 每每做事情累了,或者是看书乏了,只要看他一眼,她的心情就会舒畅起来。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个习惯。但凡两个人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她做事情的中途就会不时的去看看他。 有时候两个人的目光相遇,还会相视而笑一下。 这样的情形在最近尤其的多。 蔺君泓自打伤了以后,在家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会和元槿待在一个屋子里。 他处理他自己的政务。元槿则是看自己需要学习的课程,又或者是处理下府里的事务,翻看下最近的账本。 所以,蔺君泓现在说她也爱看他,那真的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元槿半个字儿都没法反驳。 看到女孩儿羞窘的讷讷不能言,蔺君泓低叹着笑了。 他将手中酒盅随意丢弃到一旁,大跨着步子绕过桌子,走到元槿跟前后,一把横抱起她,疾步朝着床榻行去。 元槿手里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搁下,赶忙叫道:“我、我还没吃完。” “无需吃太多。”蔺君泓将她抛到床上后,探手拽过她手里的筷子丢到地上,随即覆身而上,“我会喂饱你的。” 声音低沉且满含欲.望。 元槿听闻后,心里猛地已经。再看他那幽深若潭的眼底,顿时明白过来,他之前说的要把之前憋得狠了的这事儿尽数发泄开来并非是随口妄言,而是真的要施行。 元槿大骇,忙不迭的就要往旁边逃去。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动弹一下,她的双腿就被他一双长腿给紧紧扣押住了。 元槿紧张得说话都开始发颤,口不择言的道:“我我、我怕疼。” 话一出口,她顿时后悔了。 又不是初次,何至于会疼? 谁料蔺君泓听了后,却是轻笑,“莫慌。不过是太久没有在一起了而已,就算会疼,倒也不会太疼的。” 元槿还欲再言,可他已经探指而入。她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沉浸在他带给她的欢愉之中。 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衣衫除尽。而后,猝不及防间,他便已挺身而入。 这一晚当真是十分漫长。 元槿只知道自己被试了无数个姿势,最后都哭到了眼泪干涸、嗓子说不出话了,他还未停歇。 最终,她在又一次到达顶峰之后坚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睡得很沉。 而且,好像也很久。 明明感觉到他起身了,可就是醒不过来。不过一瞬,便继续睡去。 迷迷蒙蒙间,她觉得自己好似在海浪上行舟。浮浮沉沉,颠颠簸簸。 周围好似有人声在说话。 她想努力去听,可怎么也没法聚集精神。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再次陷入了黑甜梦乡。 醒来的时候,天是黑的。 有那么一瞬,元槿以为自己之前的所有想法和经历不过是场梦境而已。如今还是那个夜晚,她不过是小小睡了一会儿罢了。 但是,身子稍微一动,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分明不是她和蔺君泓共处的那张床。 元槿大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全身酸软无力,试了几次都没能成事。 借着窗外透过来的皎洁月光,元槿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只床铺。就连帐幔、就连屋子,都是她所不熟悉的。 元槿心中愈发惊骇。 转念一想。 是了。 她和他共度一晚,睡着之前,分明看到天色已经有了亮光。怎会如现在这般,夜晚黑寂、明月高照? 思及此,元槿片刻也不敢耽搁。即便身子还是酸软的没了半分的力气,依然硬撑着挪动身子,慢慢坐起身来。 而后,高声唤人。 一张口说话,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嘶哑。 元槿顿了顿,明白这是蔺君泓不饶过她的时候,她太过欢愉时候哭喊所致。 思及睡前的种种快乐,再对比这一室的冷清,元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来,越想越怕,渐渐身子开始发抖。 就在此时,孟妈妈端着烛台推门而入。 看到元槿身子颤抖着坐在床上,孟妈妈赶忙将烛台放下,“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您与我说,我给您找大夫去。” 听到孟妈妈这恍若寻常的声音,元槿渐渐冷静下来,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王爷呢?” “这是在京州。”摇曳的烛光下,孟妈妈的眼神有些闪躲,看上去有些心虚,“王爷还在冀都。” “冀都?京州?” “是。”孟妈妈这个时候的回答迅速了不少,“王爷说过,只要王妃一醒问起他来,就如实告诉王妃,他安然无恙,王妃请放心。” 元槿听到这话,到底是松了口气。 蔺君泓还在冀都。这说明他应当是没有事的。 她定了定神,缓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说。” 孟妈妈看元槿没有气恼,微微放心了点,再开口的时候,就镇定了许多,“王爷今儿一大早就叫了我们来,说是让我们陪着王妃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什么事都不要管,什么事都不要说。一切听王妃和四卫繁大人的指使。” 元槿听到“四位繁大人”后,错愕不已,奇道:“四卫也来了?” “是的。”孟妈妈这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王爷将四位繁大人都派了来保护王妃。可见是对王妃极其用心的。” 元槿心里暗道不对。 这十分诡异。 四卫是蔺君泓的心腹,也是左右手。 可是,对他来说这么重要的人,他却派了来保护她…… 元槿心下十分烦乱,一个字儿也不想多说,挥手让孟妈妈先退下了。 她慢慢躺会了床上,望着陌生的账顶和天花板,心里乱成了一团。 说实话,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这一睡就将一整个的白天睡过去了。 依着她的生活习惯,再怎么样,四五个时辰也顶多了。如今这一晃竟是那么久。 再加上路上怎么都醒不过来、简简单单就能很快的沉入梦乡…… 元槿知道,自己应当是被下了药了。促进睡眠的药。 之前睡梦里那海浪上行舟的感觉,想必就是从冀都赶往京州时候,马车颠簸带给她的幻觉吧。 思来想去,蔺君泓是怕她路上知道事情不对闹起来,所以干脆一了百了的彻底绝了这个可能性。 元槿算是知道晚饭时候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说什么想要多看看她,恨不得一直看着。 他分明早就打算好了,当晚就要将她送走! 偏偏一点儿的讯息都不透露给她! 元槿想了又想,眼圈儿渐渐泛了红。 这家伙…… 枉她自认为足够了解他。如今看来,还是了解的不够。 他的打算,只要他拿定主意了藏在心里,那她是半分都没法碰触到的。 元槿越想越气,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 即便蔺君泓再瞒着她,有一点她是十分笃定的。 他待她,那是真心实意的好。而且,他很是在乎她,片刻也不愿意和她分开。 既是如此,那他为什么会将她送离冀都、非要将她送到这边来? 如果是为了平常的事情,断然不用如此小心。毕竟端王爷手段通天,以他的能力保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 除非那事儿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除非那事儿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元槿心下一片敞亮。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可是,越是笃定了这一点,她的心里就越是难过一分。 那时他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这样看着她。一点都不嫌腻。 看似是在诉衷肠,如今听来,跟诀别一般。 元槿将他说那话时候的神色仔细回想了下。 当时觉得他肉麻,当时觉得他是饿狼。如今想来,他的眼中却满是不舍,满是眷恋。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元槿紧紧揪着被子的一角,泣不成声。 而后不知是药力的关系还是身子的疲累尚未消除,不多时,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这回元槿的身子已经清爽了许多。 让丫鬟们伺候着起身后,她洗漱完毕,在往屋里上早膳的这个段时间内,就披了斗篷在院子里稍微走了会儿。 这里显然是京州重建之后新砌的院子。 一砖一瓦都是崭新的。就连地上铺着的青石板,也是如此。 墙壁是新近粉刷的。树木也是移栽到此不久,枝叶尚未繁茂,但树枝和树干都做了很好的保护。想必到了开春的时候,或许能够焕发出勃勃生机。 元槿瞧着周围的一切,明明是处处展现出向上的新生活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是晦暗一片。 ——也不知道如今蔺君泓如何了。 “王妃,早膳已经备好了,要不要即刻就用?”秋实的声音在旁小心翼翼的响起。 这一次,孟妈妈还有葡萄、樱桃和秋实,都被带了过来。她嫁到王府时候的几个贴身伺候的忠仆,倒是尽数跟着了。 元槿听闻后,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进屋去,一转眸,望向院门的时候,她看到了在旁一闪而过的身影。 元槿当即扬声唤道:“繁英?” 那身影就又折了回来,重新到了院门口处。 元槿点点头,“你过来。” 繁英四顾看看,繁盛繁兴还有繁武都不在。 他的脸色瞬时间有些发白,磨磨蹭蹭走到了院子里。而后对着元槿便行了个大礼。 元槿扫了一眼他怀里的东西,问道:“这些是王爷让你带来的?” 繁英的脸色愈发惨白了点,恭敬答道:“是。” 说着,他下意识的就要把自己怀里的东西往后藏一藏。可是动弹了下,他忽地记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王妃收入了眼底。 于是繁英索性自暴自弃的将怀中之物碰到了元槿的跟前。 元槿探手轻触了下。 入手软滑细腻,是上好的紫貂。这是蔺君泓特意让温大师给她做的冬衣。 可她平日里并未穿这一件。冀都的天气虽然寒冷,却未达到酷寒的地步。有时候在冀都的时候穿上它,会热的无法忍受。 蔺君泓就笑着和她说,待到哪天要去北疆寻父亲了,再带上这一件。 毕竟北疆十分寒冷,若无好的皮衣御寒,以她这小身板,怕是无法应对那样恶劣的天气。 往日的对话映入脑海,元槿摸着紫貂的手指不由得微微紧缩。 “这衣裳,是王爷让你带来的?”元槿再次沉声问道。 繁英微有不解。 他也不知道王妃再问一次是什么意思,赶忙说道:“是。王爷特意叮嘱了,务必要带上这一件。” 他本想着王妃体会到王爷的一片苦心后应当会高兴,谁知道却意外的发现王妃的脸色更为黑沉了些。 “好。很好。”元槿咬着牙说着,一把将那衣裳往繁英的怀里一推,愤然说道:“既然是他让你拿来的,就好生收着吧!” 语毕,元槿再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感觉,急急的朝着屋内行去。 秋实不知道元槿为何脸色大变。 她赶忙进屋宽慰元槿。 孟妈妈和葡萄、樱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元槿神色不佳,也在旁小心的宽慰着。 元槿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声吵得脑子疼,赶忙挥挥手让她们都止歇了。而后让她们各自去忙,她则慢条斯理的用着早膳。 她也不想对孟妈妈她们发脾气。 只是,她心里太过担忧,压得她几欲喘息不过来,所以说话行事未免焦躁了些。 如果没有看到那紫貂衣裳前她只是有个猜测的话,待到看见了那个衣裳,她已经十足十的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最近冀都将有大事发生。 而且,这个事情或许大到了连蔺君泓都有些无法掌控的地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向镇定自若的蔺君泓都免不了担心,甚至不惜和她分开、让她先行躲到京州来? 答案不言自明。 元槿想着往日里的一点一滴,越是回忆,越是气闷。 她忿忿的把筷子掷到桌上,唇角紧绷,眸间凝着郁色。 蔺君泓那家伙! 他分明是怕自己会出事,所以让四卫全数跟着她。若有个万一、若有个万一…… 就将她护送到北疆、送到爹爹那里去! 端王爷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元槿想着想着,先是有些愤懑,继而有些担忧和心疼,再一思量,心里最大的感觉还是郁闷。 凭什么他只想着和她共富贵,却从未和她想过同甘苦? 元槿深觉难过。 她现在实在没有胃口。 可是,她不想让他担心。不想他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收到她的消息后,还要为她的身子而忧心。 故而只得慢吞吞的拿起了调羹,准备喝些粥汤填填肚子。 几口暖汤进入肚腹,元槿不经意的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忽地心神一震,继而心底清明一片。 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十足十的一个大家姑娘。 以她的性子和她的本事,即便留在了他的身边,又能帮他多少? 或许会拖累他,成为他走向胜利的一个巨大阻碍! 如今再一思量,或许,她不留在那里是对的。 想到这一点,元槿的心里到底是轻松了许多。 是了。 他既是为了她好,那她就安生在这里等她吧。 爹爹说得对。她的性子,她的能力,都不适合在他做大事的时候进行插手。 左右不能帮助他,那么,倒不如安居于这安稳世道里的一角,静等他的归来。 她想,他一定是能够成功的。 虽然心里已经在这样的安慰自己了,说他一定会平安,一定能够完好无损的过来接她。 可是,再怎么遮掩,内心深处的那抹担忧终究是无法消弭。 随着这单调日子一天天过去,元槿心底的焦躁一点点凝聚了起来,脾气也开始愈发的不好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越是窝在屋子里,越是麻烦。 心中的郁闷无法排解,元槿就让孟妈妈去问四卫,她能不能出去走走。 不用走太远。莫说是走出京州了,她甚至不用走出这条街去。 不过是到外头瞧瞧更蓝的天,看看更多的人,也好让自己的心稍微平静一点。 孟妈妈将这话递出去后,过来见她的,却是繁武。 看到身上沾着木头渣的繁武,元槿不由笑了,问道:“怎么?繁大人刚刚在劈柴?” 她们住的这个院子,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院罢了。而且,为了达到极致的安全,并未另外再让人来。 如今这里不过只有九个人而已。 元槿,四卫,孟妈妈还有三个丫鬟。 除了元槿什么都不用管之外,大家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洗衣做饭这样的琐事,就由孟妈妈带着三个丫鬟去做。而劈柴生火这样脏累的活儿,则是四卫亲自动手。 元槿曾经也想帮忙一二。 毕竟有点事情做的情况下,注意力被分散开来,她也能够少去想蔺君泓一些。 但是他们几个人哪敢让堂堂端王妃动手? 故而元槿三番四次的试探都被他们给拒绝了。 元槿也是百般无奈之下,想要出门走一走。不然的话,她怕是要被闷出病来了。 繁武听了元槿的问话后,有些赧然的嘿嘿笑了笑,拿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说道:“是。不知道王妃出门去,想要做什么?” 元槿就将原先和孟妈妈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与他说了。 “……不过是出去走一走。要不了多少时候。” 繁武点点头,说道:“王爷之前就吩咐过,若是王妃觉得这里待着烦闷,可以出去。不过,莫要让人认出来才好。而且,别走出太远去。” 这里是蔺君泓特意选的一处宅院。 位置颇为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街坊邻居也都是刚刚从京郊搬到了这里的实在人,平日里邻里和睦,并不会发生冲突或者是有什么乱子。 元槿会意,笑道:“我这里有胭脂水粉,稍稍遮掩一下,应当是不会有人认出的。” 她平日里甚少上妆,如今将妆容画的刻意一些,遮掩住原本的容貌,倒是不会让人认出来。 繁武笑道:“那敢情好。繁英那里还有几件新的布衣裳,是临走前王爷交给他的,说指不定什么时候王妃这里就能用得上。属下去给您寻来。” 元槿没料到蔺君泓竟然提前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也没想到,他居然将她的心思也猜中了。 她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思来想去,答案唯有一个——他将她放在心上,所以,想她所想。如此而已。 元槿的心里愈发甜蜜。同时,那担忧的感觉复又涌了上来。 繁武将要走出门去的时候,元槿忽地问道:“东西可是寻到了?” 繁武脚步一滞,回头茫然的问道:“王妃说的是什么东西?” 元槿轻声道:“就是王爷让你去顾家寻的那一个。” 她问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不太有底的。 蔺君泓将那东西说得含糊,也将寻到它的途径说的含糊。元槿并不是特别清楚那东西的具体情况,但她知道,如果取到了东西,蔺君泓的胜算大上许多。 ——有些事情,最怕的就是师出无名。 如果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了,才能说服天下人,才能堵住那悠悠之口。 繁武并不知道元槿不清楚那其中的具体情由。 但他知道,王爷素来是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王妃的。 如今听元槿问起,繁武就了然的点了点头,“那诏书啊。寻到了。” 元槿心底暗松了口气,顺口说道:“王爷竟然让你去找顾大人,倒是让我有些惊奇。” 其实她是随意这样一说,所以说的是“顾大人”,而非顾阁老或是什么。 不过繁武听来,却只当她是已经知道了具体细节,便道:“当年顾大人给先帝做伴读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和他们一同学习过。说起来,我和顾大人颇有点渊源。死缠烂打一下,倒是能有点小收获。” 元槿听闻后,怔了一怔。 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蔺时谦说的那个“顾”,究竟是谁了。 竟然不是顾阁老,而是顾阁老的长子、顾青言的父亲,顾御史。 当年年少的时候,顾御史是先帝的伴读。交情匪浅。 繁武看着元槿在发呆,就在旁静静等着。许久后,元槿说要先去准备一下再出门,繁武方才离去。 说实话,蔺君泓给元槿选的这几身衣裳,着实算不得好看。 桃红色的袄子,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叶子是绿色的,牡丹花儿是红色的。两相映衬下,颜色说不出的扎眼。 葡萄看了后,眼睛都直了,脱口而出道:“这东西能穿出门去?” 樱桃探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当年家里头难的时候,不也穿过这样鲜亮的衣裳?怎的到现在就嫌弃了!” “我穿是我穿啊。现在让我穿,我也能二话不说的就套上。可、可咱们姑娘是王妃啊。”葡萄面露悲苦,十分犹豫,“王妃穿这个,若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要……” “要什么?”孟妈妈满不在乎的拿起了袄子,在元槿身上不住比量,“有人取笑?我看不会。有谁说王妃半个不字,王爷还不得把那人的舌头割下来!要我说,这衣裳啊,确实是要分人的。你穿了,许是土疙瘩里寻到的一个毛丫头。咱们王妃穿了,那指不定就要成了京中贵女们竞相模仿的对象了。” 孟妈妈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遮掩自己对元槿的欣赏和赞赏。 秋实听了拍手叫好,“可不是。咱们王妃穿什么都好。上身之后,少不得要让人眼前一亮的。” 樱桃在旁嫌弃的瞥了葡萄一眼,“听到没?孟妈妈和秋实说的这才叫好。你那话,忒得晦气,忒得让人听不下去。” 葡萄想了想,确实如此。她讪讪的笑了笑,赶忙上前去帮孟妈妈,和孟妈妈一起给元槿换衣裳。 说实话,虽然这衣裳看上去太过寻常,但是里面的用料却是实打实的好。 只是外头的面子是布的。里头的衬里其实是丝缎。而且,棉花十分厚实,针脚也相当细密。穿上身后,又暖和又舒适。 让人惊喜的是,这衣裳居然有掐腰。所以,上身后显得身段也不错。虽然离婷婷袅袅还有点距离,不过,乍看之下,倒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元槿为了不让人将自己认出来,特意化了稍微浓一些的妆。 说是浓,却非寻常意义上的艳丽。而是将她自己五官的各个部位都画的稍微夸张了一下。 眉毛粗了也更黑了。嘴唇厚了不少。脸色黑了很多。 不多时修整完毕,就连葡萄都拍手叫好。 “王妃这样倒是真的变了个样子。”葡萄绕着元槿一圈圈的转着,赞道:“如果不是我知道这是王妃,您站在我跟前跟我说是您,我也不敢认的。” “你这话可是没什么分量。”樱桃在旁笑道:“如果旁人说这话,那是实打实的赞美王妃。至于你——”她斜了葡萄一眼,“那么傻的一个,你认不出来,太正常了。让人根本惊喜不起来。” 葡萄一听这话,顿时垮了脸。 大家看着她万分纠结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元槿这次出门去,自然要有人跟着。 秋实最为沉稳。所以,孟妈妈让秋实也好生“打扮”了下,扮成了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模样。而后让她跟着元槿一起出去。 因着穿了寻常百姓的那种布衣裳,所以,元槿和秋实就只姐妹相称,不说主仆。免得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而繁盛和繁兴,则是乔装打扮了下,隐在不远处,暗中保护着元槿的安危。 元槿之前征询过繁盛的意见了。去哪里走动较为安全些。 繁盛沉吟许久后,说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闹市中反倒是更不引人注目。” 他说的那头一句话,元槿先前就曾经听闻过无数次了。 也正是因为她知晓这句话,所以,她能够理解为什么蔺君泓送她到了京州。 ——蔺君泓在冀都那边,是说元槿病了,暂不见客的。 即便有人怀疑元槿去了旁处,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到,端王爷让她来了这个“危险”而且“脏乱差”的地方。 毕竟,京都刚刚经受了那场大地动不久。还有很多废墟未曾清理干净,房屋也还未完全建成。 所有人惯性的思维下都会想着,凭着端王爷对端王妃的宠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她来这个地方。 如今听了繁盛的话后,元槿颇为赞同。 闹市之中,谁也不会留意到一个人的到来和离去。 反倒是人少的地方,猛地出现一个人,或许会让人注意到。 原先她是打算在四周走走就好。但既然蔺君泓早已做了安排,四卫又说无妨,她也想到如今的京州里面看一看。 和繁盛商议过后,元槿决定去这里如今人最多的那间酒楼去坐一坐。 那里人是最多,却并非最贵之处。而是因为物美价廉,是平民百姓最爱去的地方。 不多时,元槿就和秋实手挽着手从后巷转了出去。没过多久,也就到了酒楼的大堂中。 元槿依着繁盛说的,要了两碗饭和两个素菜,又要了一壶不知名的茶,就和秋实坐了下来。 她本是想着放松下心情在这里吃个饭坐一会儿就走的。谁知刚刚上了饭还没动筷子,她就被旁边那桌人谈论的话题吸引住了。 “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啊,冀都可是出大事了。”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如此说道。 94|.9.新|章 元槿听了那络腮胡子的话后,就特意留意了下旁边那一桌的谈话。 络腮胡子说完后,他同桌的一个瘦弱汉子说道:“大事?冀都发生什么事情,恐怕都是大事吧。毕竟皇帝在那边呢。” 听他这样随口提起皇帝,那络腮胡子显然神色一变。 四顾张望了下,发现没人留意到瘦弱汉子不恭敬的话语,络腮胡子这才松了口气,猛地推搡了下他的胳膊,低吼道:“乱说什么呢?这也是能浑说的?” 瘦弱汉子不过是吃着酒的时候随口这么一说,被络腮胡子推了把才惊出一身的汗,赶忙住了先前说的话。 络腮胡子哼道:“你果然是见识短浅了些。连个轻重都不晓得,哪里懂得我说的事情有多重要。” 看他这么自信,瘦弱汉子转而问道:“那冀都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络腮胡子先前呵斥瘦弱汉子的时候紧张兮兮,好似口不能随意妄言。但是到了他自己的时候,却忍不住显摆起来,说话的声量也拔高了些,“前段时间,宗人府啊,有犯人逃出去了。” 瘦弱汉子等了半晌没有听到旁的话,顿时恼了,气道:“不过是有人逃出去而已!”说罢,嫌弃的唾弃了声,撩起筷子继续吃。 络腮胡子一把揪住他的筷子头,瞪大了眼珠子说道:“那可是宗人府!宗人府!而且,为了那逃犯的事情,定北王爷把病中的端王爷都从府里给叫到宗人府去了!不止如此,冀都可是全城戒严了好几日!” 瘦弱汉子根本不理会他,嘟囔了两句后,继续吃饭了。 络腮胡子和同桌的其他人继续说起此事。 可是,很显然,他那些一同做苦力的伙伴们没人关心这个。 络腮胡子心下怅然,一转脸,看到旁边坐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看着十分顺眼,而且很是机灵的模样。 他刚才有重要的事情憋了一肚子没能显摆,又气这帮子兄弟无人知晓他的厉害,索性往这个小姑娘旁边凑了凑,问道:“妹子,你听说过宗人府吗?” 因为吃了酒,他嘴里的酒气有点重。 秋实气恼,狠瞪了他一眼,挪动椅子挡在他跟前,说道:“莽夫,你干嘛呢?我可不准你随意找我家妹妹说话。” 出门在外,若是让人知晓她们是主仆,少不得会暴露元槿身份高贵的事情。 两人既是同样做了寻常人家姑娘的打扮,索性暂且以姐妹相称。 因此,秋实才说了这句“我家妹妹”。 那络腮胡子在气头上,被个小丫头给打断了话,恼意正浓。浓眉倒竖正要说点什么,旁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开了口。 “这位壮士有话直说无妨。我家姐姐素来疼我,还望你不要介意。只不过也希望你能体谅姐姐护着我的心意,不如你我这样隔开点说话,你看如何?” 络腮胡子本就是想把那件大事说出来,所以,并不在乎是怎么讲。 他看这个姑娘似是知书达理,觉得自己的成算又高了许多,忙不迭点了头,说道:“你听说过宗人府吗?” 元槿点点头,“听我家相公说起过。” 络腮胡子见有门路了,就忍不住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问道:“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元槿有点摸着了他的性子。 说实话,元槿觉得这个络腮胡子也是有趣。 明明懂些规矩,但是,到了自己的时候,又因为急切的性子而管不住自己的嘴。 不过,也正因为他管不住自己,所以,才让她有机会去问出些什么。 元槿便道:“是大事,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宗人府里关着的人顶顶重要,但逃了一个人而已,怎的全城都戒严了?” “自然是因为那逃犯身份不一般!”络腮胡子不由得面露得色,“我一个远房的叔叔就在冀都住,他隔壁有个大哥就是给宗人府守门的。听说那逃犯逃了后,宫里头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嘴一溜,话就都说了出来。刚要讲完那句话,又赶忙闭了嘴。 旁边的瘦弱汉子凑过来嘻嘻笑,“怎么?你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络腮胡子一瞪眼,“我哪里这么说了?只不过是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不能和外人说起罢了。” 元槿看他神色,就知道他也不知道内情。只是强逞着一口气,非要遮掩住自己的心虚而已。 念在他刚才“好心”说了这么多的份上,元槿就帮了他一句。 她转向那瘦弱汉子,说道:“那种官家有关的事情,少知道为好。就算知道了,也是不能随意谈起的。自然不能和咱们详说。” 这就是间接的在帮那络腮胡子解释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软声软气的说着话,那瘦弱汉子也不好驳她,讪讪笑了笑,就继续吃酒去了。 元槿知道络腮胡子那里再不能听到旁的什么,就笑着和他说了一声,转回自己桌子的方向准备继续用饭。 络腮胡子得了她一句帮忙,自然不再多计较什么,反而对她感激得很,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转过脸去继续和兄弟们说笑。 因着和这些人多说了几句话,元槿在这里滞留的时间就略长了些。 繁盛繁兴久不见她出来,心中担忧,就一个在外候着留意情况,一个走进屋子里看她周遭情形。 见到元槿和旁边那络腮胡子的人谈兴正浓,繁盛就没上去打搅她,而是静静的在旁等着。 待到元槿将事情打听出来,她心下有了计较,环顾四周的时候,竟是才留意到繁盛就在不远处。 她笑着拉了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而后又让秋实唤了繁兴进来,这便与他们说起了刚刚听闻的事情。 听到这些后,繁盛繁兴两人也是眉目间一凛。 说实话,他们现在对冀都的情形,知晓的并不甚多。 因着要最大限度的来保证元槿的安全,所以,蔺君泓早已对四卫下了死命令。除非他派了人来和他们接头,不然的话,他们是断断不能随意的去和冀都那边联络的。 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一点点小的岔子,或许都能引起来巨大的变化。 因此,一切以求妥为最重。 听闻了蔺君泓的安排后,几人就都十分安静的待在京州之中,半点也不多管,半点也不多打听。 如今这个消息,倒是真的头一回听说。 “是那位。”繁盛手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一”字。 一者,长子也。 皇帝的长子,正是太子。 元槿和繁兴都点了点头。 想必是太子使了法子从宗人府逃了出去,又在皇宫里闹了一出。 若是往常,元槿听闻太子做出这等冲动的事情后,不会太过放在心上。但如今蔺君泓已经做了种种安排,再听闻太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顿时开始担心起蔺君泓来。生怕太子的这些动作打扰了他的计划。 元槿心里头搁着事,眉目间的忧愁就现出了几分来。 繁盛和繁兴见状,低声说道:“不必担忧,一切尽在掌控。” 元槿听闻,蓦地一怔,继而有些反应过来他们的意思。 太子越狱的事情,早已在蔺君泓的计划和安排之中。 若是再深入细想,或许,太子那自以为是的越狱,根本就是蔺君泓暗中操作的。 思及此,元槿先是一阵放松,因为蔺君泓早已心中有数而不必再继续这样紧张害怕。再一深思,又忍不住更加担心起来。 她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过不多久,更多的事情将会发生。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一直这样继续顺利下去。 心中有事,元槿吃的饭并不甚多。秋实见她胃口不太好,就让店家多打包了几份点心,想着回去后给元槿吃,权当换换口味也好。 繁盛和繁兴既是和元槿一道用了饭,出来的时候,就一起往外行着。 四卫但凡出门,都会稍微改装一下。因此,他们这样堂而皇之的走在路上,倒也不必太过担忧会被人认出来。 只是,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 到了一个转角的时候,大家正各怀心事的往前行着,冷不防迎面走过来一位老太太,伸臂将他们给拦住了。 这是位鬓发皆白的老人家。笑容十分和蔼,面色黝黑,十指粗糙,显然是做惯了农活的。 元槿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晓得这位老人家是谁。 繁兴当先迈步出去,温和的说道:“老人家有何事?可是需要帮忙?不妨说来听听,但凡我们能够相帮,必然出手相助。” 他这样说也是有他的道理。 若是老人家遇到了什么难事,不会牵连太多的话,顺手帮一帮也就过去了。免得老人家受难为,他们也无法尽快脱身。 繁兴本就气度儒雅,虽乔装过,但是那份沉静的气度却半分都没有改变。一开口就让人如沐春风。 老太太的笑容愈发深了些。 但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是要寻求帮助,又说道:“这位小哥不必如此。我是瞧着你们兄弟两个眼熟,想着咱们或许是邻居来着。所以路上碰到了,打个招呼。” 繁盛繁兴顿时反应过来了这一位是谁。 说实话,隔壁的那家人,他们打听过了,是家本分老实的。又见他们并没有逾越的非要来打扰元槿的生活,一直规规矩矩的在自己家小心过活着,所以,四卫就没有太过留意。 谁曾想居然路上巧遇。 繁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笑道:“真是好巧。” “可不是,当真巧了!” 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见繁兴开了口,就也打开了话匣子,“我啊,早就想拜访拜访你们了。不过我家老头子说,你们家大人或许是亡故了,只兄弟姐妹几个过活,我们怕是和你们说不上什么话,就一直没过去。刚才我瞧着你们兄妹几个,都是面善的。就想着过来说说话。果然,都是好孩子。懂礼貌,好!” 繁兴平日里不需要去应付这些老人家们,并无经验。看着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他有苦说不出,只能温文的淡笑着,而后朝着繁盛求助的看了眼。 繁盛在旁边闲闲的扬了扬眉,并不回应他。 意思很明显——自己作孽非要过去回答她的,自己应付! 繁兴苦不堪言,只得回头望向元槿。 元槿哪里看到过繁兴这般苦楚的模样?当即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 她知道,以四卫的手段,真想漠视一位老太太的话,直接给一记冷眼将她吓住,而后不管不顾的绕过她去,就将事情给简单解决了。 显然繁兴一来不想表现得太过强势引了旁人的怀疑和注意,二来,是看这位老人家心地不错,他不想让这位老人家太难过。 元槿到底没法看着繁兴这样“受苦”,就给秋实使了个眼色。 秋实本是在公主府里长大的,见过形形□□的客人不知凡几,对付一位老人家绰绰有余。几句话就将对方的身份问了出来,夫家姓钱,如今年纪大了,别人都唤她一声钱阿婆。 秋实将钱阿婆逗得眉开眼笑,甚至还将手里的鹅蛋拿了个出来塞给她。 临分别的时候,老人家甚至还和元槿她们说:“往后多走动,多来往啊!” 秋实不敢应声。 元槿笑着点了点头,秋实这才笑着应下了。 钱阿婆高兴极了,边走边回头说道:“过几天我的酱瓜腌好了后,给你们兄妹几个送些过去!” 之前元槿和秋实便是以姐妹相称了。刚刚钱阿婆口中说着“你们兄妹几个”,所以,元槿她们和钱阿婆说话的时候,索性用了兄妹的名义。 于是元槿一下子多了四个哥哥、三个姐姐还有一位乳母。 好在有了这样的“妥帖”身份后,她倒是不用太过遮掩了。往后和近邻相处的话,就这样说,倒是没有人去怀疑。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钱家阿婆就敲响了元槿家的大门,将酱瓜送了来。 孟妈妈就回了一些自己做的吃食来赠与钱阿婆。 老人家拉着孟妈妈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半晌的话,便离开了。往后的时候,偶尔没事了,就会过来串门。 许是因为看到元槿这边没有大人,所以钱阿婆从来没有将她的小孙子小孙女带过来。只有一两次带着钱阿公一起过来。 只是钱阿公不喜欢在旁人家多待,所以后来钱阿婆就都自己来了。还时不时的带一些自己家孩子带过来的土特产。 有时候是花生,有时候是红薯。 虽然都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但是阿婆说了,都是自家孩子在地里种的,干净,好吃。 钱阿婆有个很能干的小儿子,是个当官儿的,在很远的外地做官。也正是因为这个儿子,所以钱阿婆才会在冀都的这个地段有了房子。 樱桃不太喜欢钱阿婆,因为老太太嘴碎。只不过见元槿好似不排斥钱阿婆来,所以和葡萄、秋实她们一起尽心伺候着。 终是有一天,樱桃忍不住了,与元槿抱怨道:“您何必和她这样来往?她虽说是来陪您,何尝不是贪着咱们这儿的一壶好茶。” 樱桃这样一说,葡萄也在旁说道:“是了。那位阿婆就是喜欢咱们这儿的茶来着。每次只要上了茶,都是喝的没了颜色才肯走。” 元槿淡笑着说道:“不过一壶茶而已。能够用一壶茶换来半晌的清闲,倒是不错。” 她这话,葡萄和樱桃听了,都没听懂。 分明用一壶茶换来的是好半晌的唠叨,何来的“清闲”? 秋实和孟妈妈倒是听出了点门道。 王妃这些日子以来,忧心一日多过一日。 虽然未曾明说,但是,看着王妃这日益消瘦下去的模样,她们就知道,王妃心里头,很是挂念着王爷。 只不过怕她们担心,所以王妃半个“忧”字都没提起过。只将满腹的心思都搁在心里。 但是钱阿婆来了后,倒是不一样了。 这位老太太嘴碎,唠唠叨叨的不停的说着闲话。 一会儿说自家小孙子小孙女怎么样了,一会儿抱怨她家的老头子。 看似总是在说自家怎么怎么不好,她怎么怎么操心。但是字里行间透着的,都是家庭还有亲情的温暖。 而这种温暖,正是现在的王妃所渴求和期盼的。 听了钱阿婆的唠叨,王妃的心里,倒是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将那担忧暂且搁下。 孟妈妈暗叹了声,樱桃和葡萄还是太年轻了些,不如秋实经的事儿多,也不如秋实稳妥。 不等这俩丫鬟在那边疑惑完,孟妈妈就瞪了她们一眼,“该做的事儿做完了没?做完了?好,一人再去绣一个荷包。刚绣完?那就再绣一个!” 樱桃和葡萄苦不堪言,垂头丧气的一前一后出了门。 元槿她们的新年,就在京州的这个小宅子里度过了。 虽然人不多,倒也温馨。大家凑在一起,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吃了个团圆饭。 谁也没有喝酒。 在这种关键时刻,随时都得提着心,所以,大家很默契的都没有提起酒字。只以茶代水,互相敬了敬,而后守夜。 看着遥远的天边,元槿忍不住去想,蔺君泓如今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遥遥的看着这天边,静静的思念。 没有好友往来,没有互相的恭贺声,没有走亲访友。原本她以为这个新年将是过的最为清淡最为平静的一个新年。 谁知,世事难料。这个新年,注定是最不平静的一个新年。 除夕夜当晚,宫里就发生了巨变。 本应在刑部大牢里的三皇子不知为何居然出现在了宫中,而且,还带了不少的人手。 这时候大家放才知道,有先前的御林军统领刘立强从中牵线,如今的御林军中很多人都暗中站了队。就连现今的御林军那几位副统领,也都被三皇子收买了。 所以,三皇子顺利进入宫中,顺利见到了皇上。 就在皇上命悬一线的时候,端王爷带着三千将士忽地出现,以清君侧的名义,将三皇子拿下。 可叹的是,皇上因着三皇子的一剑而元气大伤,最终不治身亡,命归黄泉。 端王爷悲痛不已。与定北王一同安葬了皇上。 定北王亲手血刃三皇子,让人将其头颅悬挂于冀都城墙上,言明必须风水日晒一整个月方可拿下。 帝位空出。 太子在之前的一场越狱中已然“亡故”。三皇子被诛。 好在还有几位皇子和太子留下的小皇孙。 可惜的是,皇子年幼,皇孙年幼。一时间,好似有很多合适的即位人选,又好像没有合适的即位人选。 这时候,定北王召集了文武百官,在宫中相见。 百官齐聚之后,宫殿大门骤然合上,所有人都被关在了里面。 就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顾阁老之子顾御史走出队列,拿出了先帝遗诏。 先帝在遗诏上面言明,在他百年之后,由其幺子蔺君泓即位为帝。 满朝哗然。 谁都没有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既是如此,为何继位者另有其人? 这个时候,已经“消失”了的前刘统领刘立强骤然出现,向众人言明,先帝忽然而来的病重另有蹊跷。 之前,刘立强就放出了这样的话,只不过因为他的忽然消失,这消息没有激起太多的波澜。 如今他再次出现,再次说起这话,所有人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以前听闻,很多人不过是当个笑谈或者是异闻罢了,并不是特别当回事。 可如今有了先帝亲手书写的遗诏,再听闻这个消息,那感受自然大不相同。 不多久,先皇身边最得信任的老太医也站了出来,说出当年先皇的忽然病重另有隐情。 答案昭然若揭。 看着负手而立站在高台之上的端王,所有人的心里都泛着一股子冷意。 遗诏在手,又有了刚刚驾崩的皇帝的把柄,还有定北王的支持。 不,不只是定北王。 顾阁老、九门提督许大人,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位高权重者…… 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众人,心里头忽然就有了主意。 正当满室静寂的时候,定北王忽地走到众人之前,当先撩了衣袍跪下,高呼万岁。 而后是顾阁老、众位大学士。 再然后是几位老将军。 其余人再不迟疑,随即跪下叩拜。 一切,已成定局。 新帝即位的消息传到京州的时候,元槿正在和钱阿婆在院子里说话。 如今新年还未完全过去。 虽然冀都那边风起云涌。不过京州这个百废待兴的地方,却只得了个“全城戒严”而已,并未有什么大动静。 对老百姓们来说,全城戒严仅仅代表着不能到处乱跑、不能到处走亲戚了而已。关上门来和自家人和和乐乐的在一起把这个年给过了,一样开心。 所以,京州的百姓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毕竟大家都不清楚到底冀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这两天,传出了皇上驾崩的消息,大家的心里才咯噔一声,意识到真的是出大事了。 大到要变了天。 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布,来祭奠这位英年早逝的帝王。 好在除此之外,一切如旧。 小孩子们不懂事,抱怨没的新衣红衣穿了。 大人们赶忙捂住孩子们的口,让他们断然不能再如此说。 京州的百姓这两天,过的颇为不如意。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钱阿婆寻了法子来,小心翼翼的跑到了元槿这边串门。 想到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钱阿婆就忍不住一通感叹。 “这皇上,说起来也没做多少事情。咱们老百姓啊,就是觉得,多一口饭吃就是好的。可他倒好,让咱们过的越来越不如意。这可不行。” 想了想,自己是说了故去之人的坏话了。钱阿婆赶忙往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几声,而后道:“人一去了,好的坏的都成了过去。只希望往后的能带着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怕这新上来的,不知道咱们老百姓的苦处。” 听闻她这样说,元槿想了想,说道:“我想,他往后会知道您的这个愿望的。” 钱阿婆点了点头,笑道:“所以说,小娘子你是最心善的了。” 元槿看她剥豆子剥的辛苦,就拿了个杌子在她旁边坐下,顺手帮她剥了起来。又笑着问道:“阿婆怎么这么说?我可没瞧出自己这样好来。” “你看,那位新上去的,无论是谁,一定都是听不到咱们说的话的。小娘子这样说,岂不是来安慰我?” 她之所以唤元槿小娘子,是因为她知道元槿已经成了亲。 钱阿婆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一家里最小的这位姑娘,居然是已经出嫁了的。 再问这位小娘子的哥哥们和姐姐们,都还没有成亲。 钱阿婆甚是好奇。 “哥哥就也罢了。怎么姐姐们还没成亲,你倒是先嫁了?” 先后有序。一般来说,都是姐姐们先出嫁,当妹妹的才能成亲。 元槿晓得钱阿婆的意思,想了想,说道:“我家相公求了长辈,越过了许多道规程,直接将我娶回家的。” 当年端王爷直接求了太后一道懿旨,简单粗暴的将娶她的事情给办妥了,她这话,倒是大实话,一点也没掺水。 听闻她这话,钱阿婆面露担忧,“哎呦,你家男人可真是个霸道的性子。” 元槿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阿婆这话倒是没说错。 她笑着点头,喃喃说道:“是很霸道。” 如今听到钱阿婆说起“那新来的一定听不到”,元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蔺君泓。 不知怎么的,她就十分笃定,蔺君泓这次没事。 因为,即便是在冀都那边闹得这么厉害的时候,她却反倒是睡了几个好觉。 刚开始来京州的时候,冀都那边没有大事,她都整夜整夜睡不着。急得唇角上都冒了泡。 现在倒好,连续几天都好睡,而且每次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这样的状态下,元槿莫名的就觉得,蔺君泓这一次定然比较顺利。 所以,她与钱阿婆笑着说道:“您看,新帝一定会是个好人。既然是好人,他就一定能够听得到老百姓的心声,您说是不是?” 钱阿婆虽然年纪大了,脑子里却不糊涂。 她笑了笑,显然并未将元槿这话放在心里。也并未说新帝的什么不好的话来,转而问道:“你家男人到底去了哪里?怎么那么久也不见他回来?” 在钱阿婆的概念里,皇帝是十分厉害的人,也是高高在上的人。 那样的人,离她们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得到? 所以,小娘子这安慰的话,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 钱阿婆知道皇帝驾崩举国服丧的这段时间里,是断断不能提起亲事之类的话来。 所以,她并未再提起以前总和元槿说起的要给她的姐姐哥哥们介绍亲事的事情。 反倒是问起了元槿的夫君。 元槿听钱阿婆这话,就知道钱阿婆已经是把这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才问出来的。说的十分委婉,只说是很久没归家,没有提他甚至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来。 元槿想了想,说道:“他在他哥哥那里。他哥哥和他的两个侄儿闹矛盾,打起来了。他哥哥生病,处理不来。所以他就过去帮忙。脱不开身,所以没有和我一起过。” 钱阿婆听了之后,唏嘘一叹,道:“小娘子可真是个实心眼儿的。” 元槿莞尔,“这话怎么说?” “男人啊,一旦离开久了,心可能就不在你身上了。”钱阿婆语气沉沉的道:“你看,他哥哥家吵架,就算是打起来了,和他何干?对男人来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顶顶重要的。他却不。非要抛了你去,非要到他哥哥家去给他哥哥处理那些个杂事。想必还是不把小娘子你搁在心上的。” 这些日子下来,钱阿婆十分喜欢元槿,所以字里行间里未免就开始为元槿抱不平了。 话有了个开头,再说下去,就容易许多。 钱阿婆看元槿半晌不语,忙道:“你啊,不如赶过去看一看。如果真的是为了他哥哥家的事情绊住了脱不开身,就罢了。若是外头讨了个小的,那可就麻烦了。你如果搞不定,就和阿婆我说一声,我帮你想想折儿该怎么办!” “讨了个小的?”一声轻笑在旁响起,“什么讨了个小的?” 听了这个声音,元槿诧异不已,不由得循声望了过去。 钱阿婆却还没发现不对劲儿来,继续接着那话说道:“就是有了小的啊!啊,不是孩子的那个小的。是外头又养了个人。你不知道,男的啊,最爱偷腥了。你不看着点儿,很容易就有外心。” “原来如此。在下多谢老人家的提醒。” 钱阿婆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旁边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而且,还怪好听的。 她扭头看了过去。一眼就被惊到了。 好家伙。 原本她觉得小娘子这相貌已经是非常惹眼的了,如今才知道,原来有的男人也能长得这么好看的。 而且……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贵气十足! 钱阿婆看了看眼前气度卓然的挺拔少年,瞅了瞅他那干净到不染一尘的衣裳,将双手在自个儿衣服上蹭了蹭,嘿嘿一笑,转头与元槿道:“小娘子,这位是谁?” 还不住朝元槿使眼色——哪儿来的这么个标致的男人啊! 元槿正想着呢,旁边少年一声低笑,替她开了口。 “其实,老人家您是知道我的。” 钱阿婆一片茫然:“啊?” “刚刚您还提起过我许多次。你莫不是已经忘了吧。” 蔺君泓勾了勾唇角,十分好心的提醒她道:“我就是您刚才说起的,在外头可能找了小老婆的那一个。” 95|.9.新|章 钱阿婆愣了半天方才缓过神儿来,扭头问元槿:“这是你、你男人?”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了。 元槿安抚的朝她笑了笑,颔首“嗯”了一声。 钱阿婆看看她,看看蔺君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还真是你男人啊!”语毕,摇着头低语道:“怎么看着不太相衬呢。” 也难怪钱阿婆这般的惊奇。 如今的元槿是上了一层妆的,虽然看上去也是漂亮,但是比起原本的样子来还是差了不少。 更何况,蔺君泓的相貌也着实扎眼。且他如今又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打扮,加上那副随心所欲的不羁气度,着实是万一也挑不出一个比他出众的来。 相比之下,穿着花布衣裳的元槿,就真的有点不够看了。 不过,元槿不在意钱阿婆的态度,蔺君泓却不乐意了。 在他看来,自家媳妇儿长什么样子、穿什么样子,那都是好看的紧。 最重要的是,蔺少爷觉得,这天底下和他最相配的就是自个儿媳妇儿了。 什么? 她和他不相衬?! 那她能和谁相衬! 谁都不行! 蔺君泓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了,皮笑肉不笑的道:“那请问老人家一句,依着您的意思,该怎么样的才是合适?” 钱阿婆就算再不济,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蔺君泓本就没有遮掩自己的不悦,钱阿婆看着蔺君泓这副模样,自然晓得他不乐意。但是,想到之前自己提起的那些事情,钱阿婆对这个少年也是有诸多不满的。 钱阿婆便道:“合适不合适,光说是不行的。得好好儿的去体会。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把媳妇儿丢在娘家不闻不问,连逢年过节都不问一声的,着实让人瞧不上!” 蔺君泓根本不知道“娘家”这个词从何而来,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望向元槿。 元槿干笑道:“你看,我四个哥哥三个姐姐还有乳母……” 一听她口中的这个数量,蔺君泓稍一琢磨就也晓得了这“娘家”的来历,转而望向钱阿婆,半眯着眼轻笑了一声,“送回娘家又怎么样?就不兴人有急事了?” 说罢,他故意怒目朝钱阿婆看了一眼,眸中煞气四溢。 元槿知道蔺君泓的本事,生怕他吓到老太太,赶忙拉了他一把,与钱阿婆道:“他前些日子是真的有事。” 钱阿婆也没想到眼前这位贵少爷是个一眨眼功夫就能翻脸不认人的。 被蔺君泓的眼神惊了一跳后,钱阿婆赶忙朝元槿抛了个同情的眼色,凑到她跟前轻声道:“你家男人,脾气不大好啊。” “是不大好。”蔺君泓黑着脸点点头,“所以,往后您老人家说话注意着点。旁的就不指望了。好歹别跟我家小娘子说我坏话就成。” 他习武多年耳力甚好,自然是什么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钱阿婆一个老太太只养大过一个文官儿子,哪里见过这样功夫极好的人物? 她当即唬了一跳,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用了什么本事,连悄悄话动都听得见。赶紧捂住了嘴,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了。只是往元槿身上溜过去的目光愈发的飘忽不定,满含同情。 蔺君泓勾唇阴沉沉一笑,正待开口,元槿斜睨了他一眼,在他耳边哼道:“跟个老人家计较,你好意思?” 看到自家媳妇儿终于肯主动亲近过来了,蔺君泓的神色猛然柔和了起来,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也充满了温暖,“你若不让我计较,我便不计较了。” 听了他这明显的谎话,元槿终是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哦,敢情她刚才狠拉了他一把让他莫要和钱阿婆硬杠下去了,他没明白她的意思?骗谁呢…… 女孩儿虽上了妆,但是,这眸中闪着的灵动和神采都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 蔺君泓看得心里欢喜至极,又喜爱至极,当即也懒得去理会钱阿婆究竟说了多少大不敬的话了,握了元槿的手,无限缱绻的说道:“许久不见你,清减了不少。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元槿想了想,点点头,“看不到你,不知道你是否安好,我到底是无法安心。” 蔺君泓早就知晓了她会如此。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亲眼看到了她的担忧,再亲耳听到她的柔声细语,感觉自是不一样。 他一把将女孩儿搂紧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喃道:“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往后再也不分开了。” 元槿想到这些天的日夜担忧,也眼圈儿泛了红,点点头道:“你下次再这样抛下我,我可就再也不替你担心了。” 她伏在他的胸前,身子微微发颤。 蔺君泓知道她的心思一向重,即便口上不说,心里头指不定将最坏的情况打算了多少遍,又替她担心了多少遍。 两人本就情投意合,心中互有彼此。思及自己思念成狂的感受,他倒是能够体会到她的感受。 蔺君泓用力揽了揽她,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再也不会了。若还有下一次,你就再也不理我好了。” 有他这句话,元槿方才安心了许多。 就在两人情意绵绵之时,旁边忽地□□来一句不太和谐的声音。 “看你们两个,感情好像还不错?” 两人低语着说了半晌的情话,这个时候方才发现,钱阿婆一直都在旁边,只不过被两人给忽略掉了。 元槿羞得满脸通红,直往蔺君泓怀里钻。 蔺君泓半揽着她,不甚在意的看了眼钱阿婆,心里并不是太在意。 ——莫说是个老太太了。往后他和自家的小妻子还要在全国千千万的百姓面前这样恩爱情意绵绵呢,有何可惧? 对着他挑衅的模样,钱阿婆反倒是笑了。 老人家的脸上聚起了许多沟壑,整张面孔都笑得成了一朵花,“这样很好。这样不错。小伙子就该这样。我家老头子啊,是个脾气死拧的,从来不会哄人。先前还觉得你这不好那不好,不过如今看看你肯哄着她,就是个好的。” 元槿和蔺君泓都没料到之前唇枪舌战都没让钱阿婆改了对蔺君泓的态度,如今两人这样旁若无人的低语了半晌,反倒是让老太太改了看法。 两人一时间都缓不过神来。 蔺君泓面对过千军万马血流成河的场景,到底是更为冷静沉着些,即便心里头诧异到了极点,依然能保持着风度十分淡然的点了点头,“多谢老人家了。” 说实话,有一点蔺君泓还是颇为感谢钱阿婆的。 他来之前,最怕的就是元槿会生气,会恼了他。 因为当初为了让她安全,他想了法子让她“多睡了会儿”,悄无声息的将她从冀都送到了京州。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欺瞒和谎言。 所以,将要来再次面对她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很有些惶然和局促的。 只不过听到了钱阿婆那些“诋毁”的言语后,他到底是按捺不住,争执了几句。 谁曾想,有了这一打岔,元槿竟是顾不上这一茬了…… 思及此,再加上钱阿婆已经对他解除了误会,蔺君泓对待钱阿婆的态度便好了不少。临走的时候,甚至还主动和钱阿婆道了别。 不过元槿和蔺君泓刚刚上了马车,便听到有人在车外往这边小跑而来,不住的开口轻唤。 元槿听闻是钱阿婆的声音,赶忙扬声和外头的几个人说了,让车夫还有四卫都先别急着走。这才挑了帘子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我就是想问问,小娘子的家里还缺不缺猫儿狗儿的不。”钱阿婆笑说着,神色颇有些为难。 元槿不明所以,便问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着。”钱阿婆说道:“前些天儿,有人送了只小狗给我。可我家孙子不喜欢那些小动物,总也看它不顺眼,还拿石头砸它。偏那小东西是个性子软和的,也不反抗,就这么呜呜叫着躲。我瞧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记得小娘子说过您养过小动物,又心善,就想你能不能把它带走。” 语毕,钱阿婆生怕元槿不答应,又补充道:“周围的邻居都是喜欢用些大狗看门的。这狗性子太软了,怕是周围人都不会喜欢。” 她这话倒是说的大实话。 一般人家里养狗,都是为了看门守户。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养些宠物来当小玩意儿。 那狗留在她们这里,若是她家不肯养的话,相熟的那些人家恐怕也不肯要。 元槿听闻,倒是有些想把那狗儿带来了,就道:“那劳烦您将它带来给我瞧瞧。” 倒不是她不愿过去看。而是一旦去了,少不得还要和钱阿婆家的人寒暄一番。现在的她和蔺君泓,身份都有些特殊,而且时间颇为紧迫。不如让老人家将那小狗带来,看看再说。 钱阿婆看了眼那帘子遮住的车子,小声问道:“不用问问你相公?” “无妨。”元槿笑道:“我是我,他是他。我若是想要的话,他不会反对。” 听闻此,钱阿婆的眼神顿时又不一样了。毕竟这个时候,能在家里头做主、还敢说一句“我的决定夫君不会反对”的女子,少之又少。 钱阿婆不由自主就朝元槿福了福身子,而后往家走去。 元槿扬声唤了葡萄一声,让她跟在钱阿婆身边帮忙。 不多时,小狗被抱了来。 看到的一刹那,元槿当真是又惊又喜,同时,还有些心疼。 她没料到,居然会看到拉布拉多犬。此乃一大喜。 心疼的是,狗儿身上的皮毛有几块地方脱落了,露出光.裸的皮肤,看上去很是可怜。 元槿赶忙将它抱在怀里,与钱阿婆道:“它我留下了。您放心就是。” 钱阿婆松了口气,不住的喃喃说道:“哎呀可是碰到好人了。您若是喜欢它,就留着当个玩意儿。若是不喜欢它,给口饭吃就行,它挺听话的,不哭不闹。” 原本她觉得隔壁的兄妹几个也是寻常人家,留着这狗也是没用,不会要的。 后来看到元槿的夫君气度不凡,这才知道这位小娘子的夫家怕是有点银子的。想必养一个小东西也不算多,这才动了念头将这狗儿送来。 元槿笑道:“我自是不会亏待了它。您放心。” 钱阿婆连连应声,脸上的皱褶连在一起,成了一朵花儿。 这个时候,车帘忽动。 蔺君泓忍不住探身出来,插嘴道:“老人家,不是我说你。你那孙子若是会拿石头砸小狗,性子这般不善,往后大了怕是更要变本加厉。倒不如小时候严加管教,往后方能成器。”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莫说是钱阿婆家了,就算是极其富贵的人家里,宠溺孩子的也不少见。 结果,就把孩子的性子给养的刁蛮了。 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多是不学无术之辈。偶有学识极好的,但是人品方面就会差一些。 倒不如从小就开始好好教。往后还是能够扳回来的。 蔺君泓这话虽是用的商量语气,但其中气势十足。 钱阿婆愣了愣,讷讷点头,“这位爷教训的是。往后我会注意的。” 蔺君泓不过是提醒她一句罢了。听或不听,便不是他能掌控的住的。故而闻言后,他只点了点头,便又回了车子里。 元槿和钱阿婆这才再次道了别。 那只拉布拉多犬还很小,缩在元槿的怀里,弱弱的一小团。 只不过,有些脏兮兮的,看上去已经好多天没有洗澡了。 元槿心疼它,也没让它去四卫那里或者是丫鬟们的车上待着,而是拿过了车上的一个小毯子裹住它,一直将它抱在怀里。 蔺君泓在旁静静看着,并未阻止她。只是看她没有放手的意思,这才拖过了旁边的一个小箩筐来。 那个箩筐原本是放了东西的,有几包点心和吃食。约莫有一尺窄,两尺长。 蔺君泓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拿了出来,搁到车子的一个角落。而后他在那个箩筐里面垫了些车上做点缀的小布巾,这才与元槿说道:“你把它放在里面就是了,让它躺着歇一会儿。” 元槿看那小箩筐大小适中,而且里面被蔺君泓这样一铺置,又暖和又软和,顿时放心下来,慢慢的将小狗放了进去。 小东西在里面挪了挪,七拱八拱之后,许是发现了里面的柔软很合心意,不由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呜呜声,似是轻叹一般。 元槿笑着探头看了它一眼,与蔺君泓道:“多多是个极其聪明的。” 多多是她给这小狗取的名字。来源便是它的品种。 蔺君泓不知晓拉布拉多犬,但是,元槿说的话他是信的,闻言说道:“回去后找人好好的给它养养,给它配些合适的吃食。看这瘦的,都皮包骨了。” 他这话说的是大实话。 元槿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原本路上是备有食物的。只不过,大都是一些干粮。 元槿看着多多瘦得厉害而且弱的厉害,就让人在一个饭庄前停下了,买了点带着汤的肉骨头,又买下了酒楼的一只碗。 而后,她将碗搁到了车子里,把肉骨头和汤倒进碗里,再从车上拿了些馒头,撕碎了泡进骨头汤里。眼看着东西准备的差不多足够了,就将碗放到了多多的箩筐边上。 元槿和多多柔声说了几句话,小狗儿就开始探出头来。 它将小爪子扒在箩筐边上,探头看了几眼。又用小鼻子嗅了嗅。然后低下头,轻轻舔了几下。 仅仅几下而已,它的小眼睛瞬间就亮了。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元槿。 元槿笑着点了点头,将肉汤碗又往它跟前挪了挪。 多多欢喜的小尾巴摇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低下头去,吧唧吧唧吃个没完。 蔺君泓在旁轻嗤一声,哼道:“看把它急得。吃相忒得不好看。” 元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看到他满脸郁色,她晓得了他的心思,抬手抚了抚多多的小脑袋,示意它继续吃。这便挪到了蔺君泓的身侧,笑问道:“怎么?看它有的吃,你没的吃,嫉妒了?” “是嫉妒了。”蔺君泓坦然的承认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搁在掌心不住揉捏,“你看你,一路上只顾着它,也不顾着我点。” 元槿知道,蔺君泓其实也很疼惜这个没人疼爱的小狗狗。不然的话,之前他也不会对它这般和颜悦色了。 她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和他轻声细语了几句。 想想不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又揽住了他的脖颈。 蔺君泓笑着在她腰后捏了一把,朝狼吞虎咽的多多扬了扬下巴,道:“怎么?想当着它的面来上一回?”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满含深意。 元槿哪会不晓得他的意思?当即红了脸,哼道:“我是看你累了,想肩膀借你靠一靠,让你歇一歇,所以想拉你躺下而已。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蔺君泓刚才不过是逗她一逗。 如今虽已成定局,但是,少不得有些人还在暗中窥探着,想要给他一个重击。 虽然安排了不少人在暗中保护这,但这一路上,他半点也不敢放下心来,要时时留意四周的动静,保证一路无忧,方才能行。 所以,哪里就能做那种事情了? 蔺君泓怕她累着,本打算婉言谢绝了她的这个提议。 但是看到女孩儿眼中毫不遮掩的担忧和爱护后,他又改了主意。 故而他笑着朝元槿道了声好,这便顺势一歪身子,躺在了她的腿上。 说实话,蔺君泓原本是想着休息一会儿就好的。谁知道熟悉的女孩儿的香甜气息环绕是四周,即便是冷静如他,也不由得出现了偏差,不知不觉,居然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居然已经到了冀都的地界。 蔺君泓猛地睁眼,正要坐起身来,便见女孩儿歪靠在车壁上,也是睡着了。 想来,她这些天担惊受怕,也是没有睡好的。 蔺君泓忙用手撑住车壁,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坐了起来,生怕让她的腿发生晃动从而惊醒了她。 好半晌后,终于坐直了身子。 他又小心的一点点做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慢慢的扶到了他的肩膀上靠住。 做完这一切后,他发现元槿没有醒过来,不由得大松了口气。 忽地察觉不对,蔺君泓猛然侧首望了过去,才发现多多正才旁边眨着大眼睛看他。 蔺君泓莞尔,朝多多瞪了一眼。 小家伙吸吸鼻子,这便缩回了自己的那个小箩筐里待着了。 虽然蔺君泓吩咐人从旁边的无人小道上穿行,免得周围有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元槿。但是还没到宫门口,元槿终究是醒来了。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坐了太久,腿麻,难受。 她皱着眉去揉腿,手却被蔺君泓轻轻拿开了。 “自己去捏,哪里管用?”蔺君泓问清了她哪里麻之后,探手给她揉着,“既是我在,就不需要你来动手。” 元槿心下一暖,笑着揽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这样直白的表达喜悦,元槿不是没有过,但,很少。 淡然如蔺君泓,被她这样一亲,也不由得有些心神一荡,脸上就微微泛了红。 元槿看的稀奇,用手戳了戳他脸红的地方。觉得触感不错,皮肤细滑,就又多戳了几下。 蔺君泓自己也晓得脸上怕是已经红了,再被她这样一“调戏”,甚是怨念,侧首望她一眼。 元槿看的好笑,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听她笑得这样开心,蔺君泓也忍不住唇角弯起,无奈的摇头轻叹。 元槿醒来后,车子一路径直往宫里行去。 直到进入宫门,连车子也不用下,毫无拦阻的继续坐车前行驶进宫中,元槿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今的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但,身份又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元槿滞了一会儿,和蔺君泓说腿不麻了,示意他不必再继续揉下去。 而后她有些茫然的望向蔺君泓,问道:“你走了那么多时候,那朝中事务,怎么办?” 即便快马加鞭,如今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 蔺君泓为了亲自过去接她,可是耗费了不少时候。 蔺君泓顿了顿,靠在车壁上,搂她入怀,低声道:“无妨。有定北王辅国,无大碍。” 说罢,车子已经驶到了目的地。 还未下车,外面已经响起了噗通噗通的跪地声。 而后,是众人的高声问安。 “恭迎陛下、娘娘回宫。” 元槿有一瞬间的怔愣,握着蔺君泓的手,也不由得微微缩紧。 蔺君泓知晓她怕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般的改变。 他什么也不多说,只用心的将她揽在怀里,半搂着她和她一同走下车去。 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外头人的面孔。 不过,那十分壮观的黑压压的一片,却是一目了然,随意一扫便能尽收眼底。 元槿依偎在蔺君泓的怀里。 蔺君泓什么也不说,只稍稍侧首,望向她。 元槿停滞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什么,于是仰起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鼓励,还看到了期盼。 元槿恍然大悟。 他一步步走到如今,历经坎坷,虽然已经成功,但是,最需要的还是她的支持。 就算身边有千千万的人,但是,能够和他并肩而立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元槿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神。 她知道将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很好的适应。 但是,为了他,为了他们两个人的安稳生活,她会尽力去做到最好。 元槿身子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怀抱。 立在他的身侧,她双目放空,凝视着那不知名的遥远的天空,朗声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纷纷应声,急急起身,躬身而立。 元槿再不多看。 她侧首望向蔺君泓,露出了个浅浅笑意。 蔺君泓笑着伸出手来。 元槿毫不迟疑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两人这便手挽着手向里行去。 蔺君泓选择的寝宫和议事宫殿,均不是刚刚故去的先皇所用。他另择了两处无人住过的来用。 因为从未来过,所以元槿对这两处地方全然陌生。 蔺君泓并未让宫人在前引路,而是让人跟在后头,他亲自引了元槿往殿内行去。 走了不少时候,便见有人在里面的窗边灯下查阅书册。 正是定北王蔺时谦。 蔺时谦见到蔺君泓和元槿后,笑着起身行了个礼。 他和蔺君泓说了一下今日的事情,这便要退下去。 元槿有些疑惑。 待到蔺时谦走后,方才问蔺君泓道:“你今日不用处理事务了?” 蔺君泓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低语道:“其实,在去接你的路上,我已经将折子看完,让人送回来了。之后的一些琐碎事情,皇叔帮我处理了下。刚刚我们两人说的便是这个。” 元槿这才安下心来,“没有耽误事情,那便最好不过了。” 蔺君泓顿时眉心微蹙。 他抬手将屋里的人尽数遣了出去,这便拉了元槿的手在旁边龙椅上一同坐下,问道:“槿儿这是何意?” 元槿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细细想了想,也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故而疑惑的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觉得接你是‘耽误政事’,我却不这样认为。莫不是你觉得处理事务比你重要?或者说,你觉得如今的我们,已经和以往不同了。所以,很多事情都横亘在了我们之间,无法越过去?” 元槿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听了他这话后,她仔细思量了下。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思量过,蔺君泓这一趟接她,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工夫。 而且,她发现了自己一路上都在自欺欺人。 她一直在回避着两个人身份变化的这一事实。 明明心里是知道的,可是,她就是不愿去想,或者是不愿去承认。颇有点鸵鸟的意味。 自打进入宫门不用下车开始,她意识到这个事实无法再去回避了,不得不正面去面对。 这时候,她就开始估量,蔺君泓这一趟去接她,肯定耽搁了不少事情。 元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慢慢的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言语。 蔺君泓看了,心里一软。 他将女孩儿搂在自己怀里,叹息道:“你也是个傻的。我这样为了什么?还不是你我能舒心一些?你放心,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断然不会放在你之上。” 蔺君泓这话,便是做了最大的承诺了。 身为女子,还有什么比夫君将自己看得最重来的更为开心? 元槿想了想,说道:“你也放心,我会尽力最好的。” 尽力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 虽然没有把握做到最好。但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便也无憾。 “我知道。我一向信你。”蔺君泓轻笑道:“你放心,你很好。不用太过担忧。” 将话说开,两个人的心里再没了顾虑和担忧。 比起刚才进入宫中后的茫然和不确定,元槿如今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到了晚膳的时候,已然能够和以前一般谈笑自若了。 晚膳的时候,蔺君泓让人将东西端进来后,便再没有让人进屋伺候过。 他和元槿两个人,一同用膳,一同说笑。 元槿和他说了些自己在酒楼进出时候听到的趣闻,也还提到了钱阿婆和她说起的钱家一些趣事。 蔺君泓则是轻描淡写的将那日的宫变讲了讲。 除去那几个人的事情外,蔺君泓顺便讲了那张真人的去处。 原本那人就是有几条人命在身的。宫里出事后,他逃出宫去,即刻就被先前的仇家发现,拖走。到现在也没了音讯。想必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元槿想到往日种种,不胜唏嘘。 蔺君泓许久没有见到元槿了,早已憋得不行。两人用过晚膳后,他便将人抱到了浴池。 一同清洗的时候,他便按捺不住,当即将人给办了。元槿还没休息过来,便被他抱着到床上又来了几回。 一夜无眠。 直到天色微明,元槿方才沉沉睡去。 而蔺君泓,则起身更衣,上早朝去了。 蔺君泓早已吩咐了人,不准吵醒元槿,让她好好睡着。任凭谁来打扰,都不准将人叫醒。 几个丫鬟自然应是。 孟妈妈想的多一些,听闻之后,低声问道:“若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问起来呢?” 如今的太后,便是蔺君泓的生母、以前的徐太妃。 而太皇太后,则是刚刚故去的先皇的生母,以前的太后。 听了孟妈妈的问话,蔺君泓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沉声道:“我说过了,无论是谁,都不许打搅。” 孟妈妈听闻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暗松了口气,想着姑爷终究还是疼爱姑娘的。 孟妈妈赶忙高声应道:“是!” 蔺君泓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这才放心的离去。 元槿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她看着明黄色的账顶,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如今是在哪里。 心下一惊,元槿赶忙起身。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日应当是要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的。 昨儿晚上回来后,太后就遣了人来寻她。只不过,被蔺君泓一口回绝了。 想必如今太后还会让人来叫一回。 元槿赶忙唤了人来服侍自己起身穿衣。 刚一挪动身子,便是全身酸软的提不起来力气。 元槿将那罪魁祸首暗自腹诽了好久,方才在葡萄和秋实给她穿衣的时候问道:“太后那边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葡萄甚是不解。 秋实低声道:“太后那边遣了人来问了好几回了。都被婢子们和孟妈妈挡了回去。” “挡回去了?”元槿奇道:“太后没生气?” “想必是生气的。”孟妈妈笑道:“不过陛下一早就下了死令,想必太后那边就算想挑刺,也说不出什么来。” 元槿闻言,忍不住笑了。 想想蔺君泓对她的百般维护,便觉得身上的酸疼也算不得什么了。反倒是甜蜜得紧。 96|.9.新|章 时候也不早了,再不紧着点儿的话,早膳和午膳就能一起用了。 元槿起身后,让丫鬟们伺候着洗漱了下,宫人们就已经将早膳摆好。 昨晚蔺君泓和她提过,这宫里多安置些人手的事。 元槿知道,依着规矩,她这宫里往后的人数定然是少不了的,不然,太不合规矩。故而点头应了。 不过元槿不喜欢太过陌生的人近身伺候,便想着自己身边依然是孟妈妈她们跟着。 孟妈妈提为孟嬷嬷便可。至于秋实她们几个,依例提为宫女。至于旁人,暂且留在殿里观察几日。有合适的人选,再提到身边来伺候。 用完早膳,元槿趁着换衣裳的事情,就将这事儿与她们说了。 孟妈妈倒还罢了,听闻自己将要变为孟嬷嬷,就规规矩矩和元槿行了个礼,福身道谢。 几个丫鬟却都有些按捺不住。就连最为沉稳的秋实,神色也是瞬间变幻了好几次。 她们再不懂得宫里的规矩,也是知道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们不过是陪着王妃,啊不,娘娘,在京州里住了这么些时候,回来之后居然摇身一变身价倍增? 秋实稍微滞了一瞬,也赶忙谢恩。 在她旁边的葡萄则呆愣愣的有些缓不过神来。 樱桃看了葡萄一眼,有些焦急。 樱桃晓得她的心思。 她们虽然跟着娘娘的时日长,但是,毕竟当初效忠的是邹大将军。 这和秋实、孟妈妈不一样。 秋实自打跟着娘娘的那一刻起,就是打心眼儿里跟着娘娘的。 而孟妈妈,原先心里只有故去的太太一人,如今太太走了,满心里想着的就全是娘娘了。 说到底,她们两个待娘娘的心,终究不如秋实和孟妈妈更纯粹。 娘娘当初嫁入端王府的时候,端王爷就私下里寻过她们两个人,问她们是个什么主意。 两人什么誓言都发过了,王爷这才允了她们继续跟着娘娘。 娘娘不知道这件事。 之后在端王府,她们知道王爷主意大,却并不知道王爷那时候筹谋的是怎么样的大事。昨儿晚上回来后,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虽不至于说吓得魂飞魄散,但那惊吓程度,也着实一般人可以想象。 樱桃昨儿晚上和葡萄是睡一个屋子的。 两人商议好了,若是娘娘留着她们,她们就在宫里继续服侍。如果娘娘或者陛下不留着她们,她们就回邹家去。 谁曾想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有了,到头来,陛下没有找她们谈话,娘娘也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将她们留了下来? 葡萄呆呆的看着元槿,半天没说话。 樱桃用手肘捣了捣她的手臂,拼命朝她使眼色。葡萄终于是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问道:“那婢子们往后还跟着娘娘?” 元槿奇道:“你们不跟着我,跟着谁?爹爹当初让你们跟着我,还想着将你们要回去不成?” 葡萄和樱桃两人面面相觑。 邹大将军不喜年轻丫鬟贴身伺候。原本留了她们在府里,就是为了姑娘。 她们自然是不回去的。 两人赶忙跪下磕头说道:“婢子们谢娘娘恩典。” 元槿笑笑,并未多说什么,转而吩咐起了旁的。 其实元槿知道葡萄她们以前心里头效忠的是谁。 不过,不知是爹爹吩咐过她们什么,又或者是她们自己想通了。她嫁给蔺君泓这么多天来,樱桃和葡萄显然已经开始转而将她的命令视为第一位了。而且,在京州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也在竭尽全力的对她好。 元槿觉得,这就足够了。 既然两个人如今已经全心全意为她,那她便留她们在身边。 过去的事情,她倒不会太过计较。 更何况,她知道爹爹也是一心为了她好的。当初爹爹寻了她们来,想必也是想让她们好好照顾她吧。 这事儿一吩咐完毕,元槿便开始急急的着手准备去见太后的事情。 虽然万事有蔺君泓帮她扛着,可是往后她的路是要靠她自己走出来的。 她受了委屈,蔺君泓帮她没问题。 但是,平日里她总也得让自己的身子立得直,立得正。 只有她自己做的好了,往后,她说话才能有分量。这宫里上上下下,才能真正的服从于她。而不是只在面子上和口头上恭敬。 如今毕竟是身份变了,所以回宫第一次去见太后,最好还是不要耽搁太久。 即便再不和睦,面子上的事情总得做好了不是? 不然的话,落了话柄,到底是她自己吃亏。 看到元槿吩咐的急,孟妈妈和秋实就也忙了起来。樱桃和葡萄在旁搭把手。不多时,便已经准备停当。 秋实忙的鼻尖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低声道:“娘娘既是急着赶过去,何必先安排婢子们的事情?倒是让娘娘这边的时间腾不出来了。” 孟嬷嬷看了她一眼,笑道:“娘娘这也是体恤咱们。”说罢,朝向葡萄和樱桃,道:“你们往后警醒着点。娘娘既是心里有你们,你们就该好生的伺候着。明白吗?” 葡萄樱桃赶忙应“是”。 元槿看秋实和孟妈妈一唱一和的,不由莞尔。 说实话,元槿之所以时间这样紧张还将她们安排妥当,就是不想自己刚一回来,身边的人就要面临着不知的未来而心里忐忑。和她们将事情说开后,孟嬷嬷和秋实她们想必能够踏实许多。 毕竟在她的心里,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是真心为了她好的。 而太后…… 太后待她不好,待蔺君泓更不好。 对她来说,与太后根本没什么真情实感在。倒还不如这几个跟了她好多年的身边人来的亲近。 但是元槿怎么也没有想到,秋实和孟妈妈居然借机将她的打算和葡萄樱桃说了,还趁机敲打了她们一番。 元槿思量了下,往后自己宫里的事情交给孟妈妈和秋实,是绝对没错的。 至于葡萄和樱桃,稍微历练个几年,应当也能够堪当大任了。 她心下有了主意后,就暂且将这事儿按下,准备回来后再做详细的安排。 而后就让人摆了凤驾,往太后的宫里行去。 说实话,蔺君泓这一招也着实太妙。 他居然将太后的寝宫和他们夫妻俩的寝宫分别安排在了宫中离得极远的两处。 虽说元槿这样过去一趟有些困难,但是,也免去了太后过来寻她的可能性。 ——如果路途近了,太后或许还会经常来她这里“坐一坐”。如今那么远,想必就不会了。 她可不认为太后会愿意浪费那许多时间大费周章的过来找她。 至于时常唤她过去…… 今早蔺君泓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分明是不愿意元槿时常过去的。 既然有他在前面挡着太后,那么元槿只需要依着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还有重大节日里过去请安就成了。 只要她将表面的规矩做足了,平日里她不去,即便是谏官们,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元槿到的时候,正巧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哗啦声。显然是瓷器摔落地面时候发出的破碎声。 元槿脚步稍微滞了一滞。但,仅仅一瞬后,她就神色恢复如常,气定神闲的迈步而入。 里面正端坐着一位素衣妇人。 她虽两鬓微有斑白,但是眉目依然艳丽,隐隐可以辩出年轻时候的绝代风采。 元槿知道,如果是穿着华衣,她的相貌定然更为夺目。只不过如今先帝刚刚驾崩不久,举国服丧,所以不能够穿上华丽颜色罢了。 对方凌厉的视线忽地扫了过来。 元槿微微别开眼,望向屋内挂着的水墨画,脊背挺直的走了进去,分毫都不去理会地面上的碎瓷。 走到素衣妇人的跟前,元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而后,她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寻了旁边的椅子坐了。 太后双眸满是厉色,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坐到了椅子上后,方才冷哼一声,道:“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元槿轻柔的抚了抚衣衫下摆,含笑朝太后道:“太后这话,我不明白。” “不明白?”太后睇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还没见过哪个小辈如你一般猖狂。” 虽然元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太后对她可能说不出什么善意的话来,可这么直截了当的指责,还是让她心里十分发堵。 元槿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语气放平缓,平静的道:“那是因为,她们身份的关系。” 太后哈的嗤笑了声,“你倒是知道用身份压人。” “太后此言差矣。我可没说自己是用身份压人。”元槿笑道:“我不愿那样卑躬屈膝的对您,不过是想着,既然我夫君走到了这个位置,那身为他的妻子,我总也得挺直了脊背做人。如果随随便便就躬下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要连累他也被人耻笑。” “耻笑?我可没听说,对自己母亲恭敬,还会被人耻笑的!” “如果母亲是有正当的缘由在,我若不从,自然是我被人诟病。可若是没有合适理由,那结果怎样,倒是真说不准了。” 她是一国之母。 身为一国之母,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在“不正当的缘由”之前低头。 太后还想再驳她,仔细思量了下,又改了口。 太后拿起旁边的杯盏,努力平息了下怒气,语气不善的道:“你这样不懂规矩,想必也做不好这个位置。” “规矩?我以为自己一向很守规矩的。”元槿笑了,“更何况,规矩是人定的。既是人定的,就有改的可能。若太后觉得我这样不对,不如我和夫君商议一下,将这不合时宜的规矩改上一改?” 元槿这话说得明目张胆且咄咄逼人。 太后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听闻之后,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厉色化为无数利刃,尽数朝她刺来。 太后重重一嗤,冷笑道:“你这是拿我儿子来压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她的意思,元槿明白。 太后是说,这些礼仪规矩是老祖宗那边传下来的。即便蔺君泓是帝王,也不能随意动。 其实元槿本就没打算让蔺君泓动这些规矩。 她不过是想告诉太后,她不等太后开口就自己寻了位置坐下,是有自己的底气的。无论太后想要从哪一方面来说她、指责她,她都会想了法子来化解。 元槿的笑容淡了点,“天真与否,太后想必自己也是清楚的。” 她和太后都心知肚明。 如果太后再拿这些来压她,即便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依着蔺君泓的脾气,也得为了自家小妻子而动上一动。 太后极慢极慢的坐了回去,抬手摸了摸桌边的茶盏,说道:“你这样晚来,倒是振振有词了。” “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晚来也是陛下的主意。莫不是太后忘了?不如太后遣了人去问上一问,也免得太后不知实情,误会了我。” 元槿面露诧异,如此说道。 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许久后,牙齿缝儿里憋出几个字来:“狐假虎威。” 她是在说,元槿是那狐狸,蔺君泓是老虎。 元槿这次倒是笑得十分真诚了,“老虎既然肯了,我这个狐便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太后被她这话堵得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半晌后,太后手势僵硬的挥了挥手,让元槿赶紧离去了。 元槿这便朝她行个礼,带人行了出来。 说实话,若是平时,元槿断然不会这样的咄咄相逼。 可是今日不同。 这一次,是她们换了身份后,头一次的相见。 如果这回元槿示弱了,往后太后少不得要继续拿捏她。 所以,元槿这次必然要将气势立足了,让太后不能轻举妄动。 不然的话,依着太后的脾气,长此以往,吃亏的必然是元槿。 看着元槿离去的背影,太后气得手指发颤。 她努力握住自己的指尖,紧握成拳,扭头问身边的嬷嬷:“长公主呢?人怎么还没来?” 嬷嬷忙唤了小宫人出去看。 不多久,小宫人急匆匆来禀,在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 嬷嬷这便凑到了太后的跟前,低声回道:“太后娘娘,长公主刚才就已经进宫了。只不过被陛下的人叫了去,在陛下那里等着相见,过会儿才能过来。” 听了这话后,太后恍然意识到,蔺君泓这是怕她们母女俩夹击下,元槿的处境更加不好。所以提前就为元槿除去了个劲敌,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蔺君澜给支开了。 太后气得脑仁发疼。 她揉了揉眉心,挥手说道:“去吧。等长公主有空了,让她过来见我。” 嬷嬷忙领命下去。 其实,太后以为蔺君泓是随便寻了理由来支开蔺君澜,倒没有猜对。 蔺君泓确确实实为了元槿而将蔺君澜叫走,只不过用的那个理由,却并非随意说的,而是实实在在对蔺君澜来说极其有用的。不然的话,以明乐长公主的脾性,怎会乖乖的在那边等了蔺君泓那么久? 在蔺君泓议事的宫殿里,蔺君澜被人请到了暖阁中,枯坐了两个多时辰,还未等到蔺君泓。 她早就有些急了,不住的往外看着。 见有人从殿内出来,蔺君澜晓得这是早朝下了,就想要去寻蔺君泓。 谁知还没走出屋子,就被告知,虽然早朝已经下了,但有几位大臣有事要禀与陛下,故而陛下脱不开身,还在议事当中。又说,请长公主稍等片刻。陛下等下自会过来见她。 蔺君澜这就知道,蔺君泓意思是不准她乱跑。等下如果他不过来之前,她就先行出了屋子,那么刚才她想知道的那些话就听不到后半句了。 只是蔺君澜到底坐不住了,索性就在屋里来回踱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的视线都快把暖阁的房门盯出个窟窿来了,这个屋子的房门才被人从外头轻轻打开。 蔺君澜稍等了片刻。看到少年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暖阁之中,方才快步行了过去,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说姓陶的那边状况有异,是怎么回事?” 蔺君泓转眸笑看了她一眼,撩了袍子在旁坐下,悠悠然问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他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蔺君澜有些担忧的问道。 蔺君泓听闻,止不住笑了,“陶志忠其人,生性急躁,狂妄自大,怎会是做大事的人。” 蔺君澜听闻后,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烦忧。 早先陶志忠回来的时候,说过既想做大将军,又想做她的驸马。可见此人野心很大。 蔺君澜让人偷偷查过,知晓陶志忠自己养了一批兵马,蠢蠢欲动,似是在筹谋着什么。 蔺君澜提醒过蔺君泓。看到蔺君泓无动于衷,她才知道,蔺君泓早已知晓了。再后来…… 再后来她的弟弟就成了这天下的帝王。 蔺君澜始终对陶志忠那时候的志在必得耿耿于怀。 她总觉得,陶志忠一定有什么后招所以能够如此笃定。只不过,她想不透,也猜不出。 蔺君澜望着蔺君泓,心下百转千回,最终说道:“他那个人,不简单。你好好提防着点。” 蔺君泓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蔺君澜恼了,气道:“是你说他有异动,若我想知道的话,就来这里等你。如今倒好,我说十句你也憋不出一句来。我问你,你到底让我过来是为的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告诉你,他做一些小动作的时候,被我发现了。所以革了他的职,让他回京来。至于他的位置,我让李副将先顶替上去了。” 听了这话,蔺君澜的表情五彩纷呈。 她一时间为了蔺君泓察觉了陶志忠的异状而感到欣喜,一时间又怕陶志忠还有后手。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希望陶志忠回到冀都。她很担心陶志忠回来了后再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蔺君澜心绪繁杂时,忽听耳边有人轻声问她:“你说,你当初那样对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若你告诉我,陶志忠那边,我帮你解决。保证没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蔺君澜猛地转头望了过去,正正的望见了少年半眯着的凤眸中透出的冷冷寒意。 在那一瞬,蔺君澜差点就要说出心里的一些事情。 毕竟他如今贵为帝王,什么事情也难不住他了。 毕竟,陶志忠太过恼人,她真的很想脱离他。 不过,蔺君澜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的理智在。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蔺君泓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转身,拂袖而去。 元槿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后,太后的赏赐不多久就也到了。 说实话,太后的赏赐着实算不得少。不过,每一件都是听着好听,但是着实不实用的。 比如首饰和衣裳。 样样金贵,材质是极好的,又是能工巧匠所制。只不过那些款式,全都是长辈们适用的,像是元槿这么大的,带上这些首饰穿上这些衣裳,定然是老气横秋。但凡有点品鉴能力的,都不会去穿去戴。 再比如文房四宝。 送来的不是什么端砚湖笔之类,反而是玉制的砚台翡翠做的笔。全都是装饰用的小东西。一看就知道,意在讽刺接到赏赐的人是个平日里不懂得好砚好笔的,所以只拿一些观赏用的东西送来养养眼罢了。 孟妈妈她们倒是罢了。长年在将军府里,大将军又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她们就也没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可秋实在长公主府多年,早就摸清了这些弯弯绕。她只仔细瞧了瞧这些东西,便一下子看出了太后送来这些东西的含义。 秋实气得脸都发了红,眼睛里满是愤懑。 “当真是欺人太甚。”秋实愤然道:“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人这样随意欺侮!” 元槿倒是不太在意。 太后这样明着来和她对峙的,她倒是觉得没什么。 毕竟太后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明面儿上,没什么好让她太担忧的。 她反而觉得太皇太后那边颇为蹊跷。 之前给太后请安完,她去了太皇太后那边。却被那边的嬷嬷拦下来了,并被告知,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不见外人。 “外人”。这个词儿,着实有趣的很。 元槿细细琢磨着那些话,转而回了自己寝殿。 说实话,太皇太后的态度让她十分在意没错,不过,也不值得她为此太过费神。 一切已成定局。 她的夫君,最终做成了大事。 她只要好好做好她应该做的事情便好。其余的,无须在意。 毕竟在她这个位置上,也无需再去看旁人的什么脸色了。 元槿把宫里的事情一一吩咐完毕后,就见了见宫里的所有人。又让各个人报了自己的姓名和各自在做的差事。这就让人先散去了。 ——这些人她还不熟悉。等往后再了解多一些了,再另作安排。 做完这些后,元槿就让人将多多带了过来。 多多如今已经和秋实她们熟悉了许多。 认真说来,多多的性子看上去好似并不算太讨喜。 它太安静了。静到能够在一个地方窝上许久,都一动不动。 它很喜欢自己跑到一个小角落里待着。有时候有人唤它,它也只会抬眼看一下,而后就低下头,继续趴在原处。 秋实原先还有些担忧,觉得多多这样的性子,会不会和旁的小动物们不太好相处。 元槿反倒是由多多的性情想到了旁的一些事情来。 “先让它学着自己适应新环境吧。”元槿如此吩咐道:“它这个性子,倒也好,自有它的长处。一个多月后,我再做安排。” 语毕,她蹲下.身子,勾了勾多多可爱的绒绒的小下巴,“你这段时间里,就多吃多睡,养好身子,如何?” 多多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汪汪汪了几声。 这一回,不只是旁边的秋实,就是负责看守狗舍的几个宫人,也都笑了起来。 “多多好似能听懂娘娘的话呢。”宫人们笑说道:“平日里我们和它说再多,它都爱答不理的,一声都不吭。如今听了娘娘的话,倒是终于有反应了。” 元槿知道,这话里恭迎的成分居多。 多多即便再安静,也总有开口的时候。身为近身跟着它的人,那些宫人怎会从来没有见过它开口叫? 元槿心下有些不喜。 比起爱说场面话的人来,她更喜欢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做事的人。 她扫了一眼那几名宫人,视线挪移,最终落在了秋实的身上。 “这段时日里,秋实先看着多多一段时间吧。”元槿如此说道:“等到一个月后,再做其他打算。” 其实,小动物们也很好照顾。不需要时时刻刻在一起,有空的时候多陪一陪就行了。 元槿知道秋实完全能够安排妥当做得好。 大家俱都晓得,娘娘初初回宫,所有的事情都要她来一一安排,现在没甚时间去陪多多。更何况,现在是特殊时期,也不好大动干戈的去做别的。 现在这样子安排,显然是让秋实照顾多多到元槿有了空闲再说。 众人俱都好奇元槿为何这样关注多多。 蔺君泓知晓后,也是有些疑惑,私下里问元槿:“你想让它做什么?居然还特意让秋实来照顾它?” “秋实以前照顾过闹闹,所以对小动物有点心得。而且,多多性子安静,秋实又是个耐得住性子的,想必和她能够相处的比较融洽。” 元槿说道:“多多的话,我确实是另有打算。不过现在只是有一个想法而已,还未完全成型,也不知道可不可行。等到一个月后看看再说。” 蔺君泓知晓元槿有自己的想法,就也不再多问。毕竟元槿也说了,还不知道可不可行。 他明白,若她确定了确实可行后,自然而然的就会和他说起。 虽然如今还没出了新年,但是,这个新年,注定是没有办法如以往一般过了。 旁的不说,就连蔺君泓的登基大典,都要往后挪一挪举行。 在这段时日里,不能举办宴席,不能享受丝竹之声。元槿便将后宫诸事大致安排妥当,只等着出了那二十七天后,再做其他的安排。 皇帝驾崩,举国服丧是以日代月。 平日里寻常人家是服丧二十七个月,所以这一回是服丧二十七天,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待到二月初,丧期已过,蔺君泓就大开科举,举行春闱。 揭榜之时,邹家大公子邹元钧高中榜首。 不多久,举行殿试。 邹元钧再次高中,被钦点为状元郎。 举国哗然。 须知这邹元钧不只是邹宁扬邹大将军的长子那么简单。 他还是当今圣上的大舅哥。皇后娘娘嫡亲的哥哥。 一般来说,这种事儿遇到了就要避一避嫌。 可是皇上却还是将邹元钧点为了状元…… 不知说陛下宠爱娘娘的想法早已深入骨髓,连避嫌都忘了。 还是说,这邹元钧当真是才高八斗,厉害到皇上连避嫌都顾不上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以第一条想法为准。 在这样的时候,好似所有人都忘了,春闱揭榜的时候,邹元钧已经是被众位考官推举的第一名。 在这样的议论纷纷之下,邹元钧进宫面圣了。 蔺君泓本在处理政务。 他可没有忘记,今日晚上需得早点结束政务,好和元槿一起溜溜猫狗。 说实话,蔺君泓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家的“小动物”们这么难伺候。 旁人家里的那些猫儿狗儿,又是乖巧,又是懂事。随随便便派几个人过去看着,就能乖乖顺顺的。 偏他们的不。 他们家的那几个,是单个儿看还凑合。如果一窝蜂的凑到了一起,那可就热闹起来。 纽扣也会打狗了。 多多也会挠猫了。 闹闹也能呲牙咧嘴了。 至于阿吉阿利,那就铁定是更凶的。 所以,要想让它们几个一起溜达着玩一玩,必须是蔺君泓和元槿中的至少一个人看着才行。 不然的话,这些家伙一旦打起来,御花园的花就别想有完好的。 蔺君泓笔下不停,急速认真的处理着政务,就听外头有人来禀,说是邹公子来了。 蔺君泓有些诧异。 要知道,前不久他才刚见到邹元钧。 那个时候,状元郎春风得意是,很是威风。怎的几日不见,他就急慌慌的进宫来了? 甚至连让人提前说一声都不曾…… 蔺君泓心下诧异,笔下不停的让人将邹元钧请了进来。 进屋之后,邹元钧撩了衣袍行礼问安。 蔺君泓看着手中卷宗,点点头应了一声,说道:“赐座。” 邹元钧慢慢坐了下去,半晌没有言语。 他甚少这样迟疑。 毕竟是他主动前来,想必是早已想好了因为什么事情。如今却迟迟不开口…… 蔺君泓心下了然,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而后他抬笔沾了沾墨,问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邹元钧考虑了很久,最终说道:“所有人都在质疑,陛下这般做,是不是因了槿儿的关系。”他和元槿兄妹情深,一时间还绕不过弯来改变称呼。元槿和蔺君泓更不会跟哥哥们客套这些,私下里的时候,邹元钧便依着以前的习惯来叫。 听了他这话,蔺君泓终是停下了手中之笔,望向了眼前之人,“什么这般?” 邹元钧开口的时候,颇有些艰难,“就是殿试之事。” 蔺君泓没料到他居然是为了这个而来。 说起来,他一直觉得邹元钧足够淡然,应当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不过,他终究还是想错了。 饶是邹元钧性子沉稳,也有些忍受不住谣言的压力。 他再如何干练,也还不过二十出头。而且,经受过的挫折也并不多。 蔺君泓将笔掷到一旁,往椅背上一靠,挑眉道:“原先还不觉得是因了这个缘故。如今听你也这么说,我倒是真要好好想想,我到底是不是因了槿儿而这般做的了。” 邹元钧没料到他是这般的说法,先是有些颓丧。而后怔了怔,往前迈了一步,“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 蔺君泓抬指轻叩桌案,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勾唇一笑,“在这样的状况下,邹大状元是不是更应该用实力向我们证明,让所有人都看一看,你得了这些绝非是浪得虚名,而是实至名归呢?” 97|.9.新|章 邹元钧听闻后,拧眉沉思了会儿,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行了几步,恍然发觉不对。 如今两人已经并非是原先的简单关系了,而是君民。 邹元钧猛地回身过来,对蔺君泓行礼道别。 而且,还用了“草民”这个自称。 蔺君泓半眯着眼看他,许久未曾说话。直到邹元钧发觉不对抬起头来,蔺君泓方才轻叩着桌案问他:“最近府里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邹元钧思量了下,摇头道:“回陛下,没有。” 他虽否定了那问话,可蔺君泓却是不信。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以邹元钧的性子,即便再如何因了流言受扰,也不至于连规矩礼仪都出了岔子。 邹大将军的长子,素来沉静稳重。怎会是如今这般惊乱的模样? 蔺君泓思量了下,换了个措辞,说道:“府里的事情,前些天我顾及不到就罢了。如今既是闲了许多,即便你不说,我也要寻了人去看一看。若被我后头寻出了答案来质问你,倒不如你现在就实话实说,免得到时候对质起来,也不好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以往那懒散的语调,带着闲闲的口气,似是谈笑一般。 邹元钧暗松了口气,思量了下,有些沉郁的说道:“听闻父亲许是病了,草民日夜担忧,所以近日来有些恍惚,还望陛下见谅。” “大将军病了?”蔺君泓听闻,猛地下站起身来,“何日的事情?我怎没听说?” “草民也是这两日刚刚知晓。”邹元钧苦笑,“只是,这担忧也只能搁在心里,什么事也帮不得、做不得。”顿了顿,他又道:“陛下切莫多想。草民不说,自是因为不愿娘娘知晓,而非刻意想要求一个什么。” 他这话一出来,蔺君泓到底是明白了他的顾虑。 若邹元钧在蔺君泓说起这事儿,显得好似邹元钧担心父亲病中在北疆打仗,想要求蔺君泓让父亲回来一般。故而邹元钧再忧心也迟迟未曾开口。 思及此,蔺君泓忍不住暗暗叹息。 邹元钧有这一层担心却未行动,说明他骨子里也是个刚直的。即便有了元槿这一层的关系在,仍然不愿意以此为挟来求个什么。 当真是可用之才。 只不过邹宁扬如果身子不好,蔺君泓也不想他在北疆受苦。 细细想了想,蔺君泓明白,若不是日夜担忧邹宁扬扰了心神,想必那些流言蜚语也不至于让邹元钧乱了方寸。 “此事你放心。”蔺君泓撩衣坐了回去,“我自是让人查明。若是大将军身子有碍,我必会让他回来。若是没事,得了回话后好歹也可以心安。” 邹元钧很是意外,愣了一会儿后,赶忙行礼谢恩。 待到邹元钧走后,蔺君泓思量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元槿。 斟酌了半晌后,他终是决定先将这事儿按住不说,等到北疆传回来消息后再说。 毕竟如今这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应当就是无碍的。 没几日,北疆传来了消息。 邹宁扬确实前些天身子不适,不过,约莫半个月就已经大好。传消息回来的时候,身子已然完全康健。 蔺君泓大喜。 这个好消息刚刚收到没多久,西疆那边也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穆效痊愈了。 听闻此事之后,蔺君泓接连暗中派了十余人出宫,将这事儿分别告诉了几位挚友,好让大家尽皆放心。 另,他往镇国公府多派了几个人去,为的就是告诉葛老太君,葛雨薇在那边好着呢,不用担心。过不了多日,她和穆效就会在派去之人的护卫下,往京城赶来。 元槿没多久也知道了这些事情。 头一件事,她先是喜,继而奇,最后疑。不多久后,她便想明白蔺君泓为什么要瞒着她。即便明白蔺君泓是为了她好,也难免心中有气。 不过,气归气,她却不会将那些闷气搁在心里,让它们在心里越积越多。 她和蔺君泓素来是有话直说。 故而待到见了蔺君泓,元槿便将心中的话质问了出来。 蔺君泓笑道:“这件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是听了元钧的话后,方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 思量了下,这话糊弄她,有些不够用,蔺君泓便将另外一层顾虑说了出来,“平日里我也遣了不少人到四处看着。父亲那边,自然也有人在。若是父亲当真身子不好,定然有人即刻回禀,我收到消息自然要比元钧早。如今元钧得了消息我却没有,想想应当是无碍的。” 元槿没料到他一早就派了人暗中护着邹宁扬。 想想他的万般考虑,也是有理。元槿便未曾再多问。回到寝宫后,她修书一封,叮嘱父亲多多注意身体,又让人送了不少的药材过去。 将信送出去后,元槿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 过不了多少时候,就是蔺君泓的登基大典了,届时也会有她的册封大典。 可是这些,父亲都没有办法过来参加了。 元槿还未伤感多久,便有宫人急急来禀,说是有几位姑娘进宫求见。 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是许林雅贺重珊她们。而且,还带了杨可晴一同过来。 元槿大喜,赶忙让人将她们带进来。 “到花园去吧,”元槿说着,让人过来给她更衣,“那边的景色不错,比这边要好一些。” 宫人领命而去。 孟嬷嬷边给她拿着外衫往这处行着,边道:“说起来,娘娘这宫里的景致也极其不错。娘娘若是找那景色好的地方,去御花园,倒是不如来娘娘这儿。” 元槿笑道:“谁说的?我这里还能比花园更耐看不成?” 她口中的花园,便是御花园。那里遍种名花名草,四季如春,景致极好。 故而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可她这话一出口,就连旁边的葡萄都不同意了,“嬷嬷可没说错。咱们这儿啊,景色当真是比花园里还要好一些的。” 元槿听闻,倒是好奇了起来。 如今冬季刚过,春季初始。若说哪一处景色尤其的好,她想来想去,便是御花园了。毕竟那里种有多种梅花,还有一些早春时节会开的花,昨儿她去的时候,还赞叹了许久,在梅树下饮了几盏茶。 所以现在听孟嬷嬷和葡萄都这般说,当真是起了好奇心。 元槿问葡萄道:“这话怎么讲?” 孟嬷嬷听了葡萄之前的话后,其实也极为诧异。 她之所以那般说,并不是讲这里的景致比御花园更好。她的意思,其实是说这里头更温馨些,那几位姑娘来了,和娘娘在这里待着,想必更为惬意。 孟嬷嬷正欲解释自己先前的话,哪知道葡萄眨了眨眼后,已经答了之前的问话:“因为是陛下说的啊。” 葡萄轻咳了声,一本正经的说道:“哪里有娘娘在,哪里就是这宫里景色最好的地方。” 她将蔺君泓的语气学了个七八成像,只不过将蔺君泓话里的“槿儿”改成了“娘娘”。而后咧嘴笑了笑,与元槿道:“您看,陛下都这样讲了。那咱们宫里有了娘娘,岂不是这里景色最好的地方?”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绷不住笑了。 樱桃戳了下她的脑门,哭笑不得的道:“这话你也好学的?长点儿心吧你!” 葡萄捂着头一脸委屈,“陛下就是这么说的。我可没说谎。” 她这话让大家又笑了一遭。 元槿边笑边不由红了脸。 说实话,蔺君泓确实是这样讲过。 当时蔺君泓来她这里用膳。吃过晚饭后,两人就在这儿的院子里散步。 元槿当时提议去别处走走,毕竟蔺君泓来这里住了多日,还未曾将整个皇宫走遍。 谁知蔺君泓并不在意。 他当时轻揽着她的腰,笑说道:“何须到处去走?旁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也并不在意。左右有你在,这一处的景致就是最好的。哪里还需要去看别处的风景。” 元槿知道,他这话明着是在和她说景色,实际上也是对她暗中做着承诺。 承诺这后宫里终究只她一个女主人。 正因着这个缘故,所以,元槿对那个时候他的那番话记忆非常深刻。 当时秋实、樱桃和孟嬷嬷她们也在,就在元槿身边伺候着。 蔺君泓说那话的时候,并未避开这几个衷心护主的,故而她们都听见了。 只是哪里想得到葡萄这个直愣愣的,居然把这话理解的那么直白? 葡萄在大家善意的笑声里红了脸,讷讷的揪着衣角,十分不解的道:“陛下当时确实说了嘛。难道我讲错了不成……” 不过,无论葡萄最终有没有想通,她说的对不对,元槿终究还是决定在御花园里见许林雅她们。 换衣梳妆过后,元槿便带了人往那边行去。 如今已经到了春日,四处都可见冒着绿芽的植株和刚刚冒出嫩芽的花草。 元槿一路行去,感受着春日的盎然生机,心情已然好了不少。 待到看见不远处的几人时,她的喜悦心情当即更为雀跃了些,禁不住加快了脚步,往那边急急行去。 她没料到,不只是贺重珊和许林雅,居然连贺重凌也一起过来了。 说起来,她倒是听蔺君泓说过,今日要见一见贺重凌,有事与他商议。却没料到居然能在这里碰上。 贺重凌冷峻的眉眼在看到元槿的刹那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与贺重珊她们说了几句话后,当先大跨着步子朝元槿行来。 贺重珊本也要跟着往这边而行,被许林雅拉了一把后,改了主意,立在原处与许林雅一同说笑着看身边的那些花儿。 贺重凌走到元槿跟前,还没离得太近,就已经撩起了衣袍下摆,十分工整的行了个大礼。 元槿赶忙让人过去扶他。 只不过贺重凌的动作极快,待到宫人走到他的身边,他已经行完了礼。 元槿脚步滞了滞,暗叹一声,扬起个笑来,说道:“没想到居然能够遇到贺大人。可是许久没有见到了。真是好巧。” “并非是巧。下官是特意来寻娘娘的。”贺重凌说道:“其实我特意过来,是有一事要来求娘娘成全。” “贺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元槿笑问:“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贺大人用了一个‘求’字?” “一桩亲事。”贺重凌也笑,眉眼间透出几分温柔,“想必会颇有些坎坷,所以我只能求到娘娘这里了。” 元槿听闻,甚是稀奇,也很是开心,脱口而出道:“你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贺重凌的神色瞬间就消沉了点。只不过变化极其细微,乍看之下辨不分明。 元槿没有发觉,喃喃道:“应当不会。若是你的话,应当不会有人家会拒了你的求亲。想必不是你了。” 听了她这话,贺重凌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他想说的是,还真有那么一家人,十分果断的拒了他。 若非如此,如今也不会是这样的一番情境了。 不过,元槿言语间透出的对他的极大肯定还有极其的欣赏,让他极为受用。 贺重凌缓了缓心情,淡笑道:“并非是我,而是重珊。” “贺姐姐?”元槿扶了旁边的石桌,在石凳上落了座,问道:“贺大人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她示意贺重凌也坐。又让人给贺重凌上了一杯茶。 贺重凌落座后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是有了合适的人选。重珊有意,我想成全了她的心意,故而来求娘娘。这事儿只有娘娘开口,方才能够成事。” 这话让元槿颇为不解。 若说求的话,依着贺重凌和蔺君泓的关系,岂不是去找蔺君泓更为妥当。为何还要寻了她? 心下这样疑惑着,元槿便问出了口。 “只因这一家人,由娘娘来提起,倒是更为合适些。”贺重凌轻声道:“对方是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元槿想了下侯府里的可能人选,一时间怔住了,“莫不是恒哥哥?” 看到贺重凌点了点头,元槿的心下当真是又惊又喜。 她没料到,贺重珊居然是看上了高文恒。 “正是他。”贺重凌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因为是他,所以,必须得娘娘才行。” 蔺君泓不行。 照着这位年轻帝王当年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他下旨给高文恒和贺重珊赐婚,永安侯府高家即便面子上应承下来,恐怕心里也不会高兴。 毕竟当年槿儿可是他们高家先看中的。而后被蔺君泓给夺了去。 只不过,没多少人知道这事儿罢了。 元槿并不知道贺重凌的这一番顾虑。 她考虑的是,高家那边她说起来可能更容易些,所以来寻了她。 不过,听闻后,元槿并未即刻答应下来,而是说道:“我会问问表哥和外祖父他们的意思。若是无碍的话,自是没有问题。” 她知道贺重凌来寻她的目的。 贺重凌一句“成全了贺重珊的心意”,就已经说了,贺重珊有这个意思。所以希望元槿能够帮忙成全。 成亲,成的是亲家而非仇家。如果是以为逼迫的话,恐怕会弄巧成拙。 正因为高家是元槿的外家,所以,由元槿来从中撮合,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元槿说了那句话,虽没有给个万全的保证,但贺重凌了解她。 他知道,她的性子是,一旦答应下来,就会拼尽全力去做成此事。 只不过她习惯于留条后路,不会将话说死,所以才没有说出十足十的保证的话语。 贺重凌笑着微微颔首,“那就麻烦娘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间虽如以往一般淡然,但是其中透着一些说不出的疏离。 或许因着这一分的疏离,让元槿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多谢贺大人出手相助。” 元槿这一声谢,是为了当初宫中那场巨变中的事情对他讲的。 虽然不知道贺重凌在其中做了哪些事情,不过,蔺君泓与她感叹过一句“重凌付出良多”。 这些天来,元槿知道,能让蔺君泓长叹一声的,不过贺重凌一个而已。 所以,元槿明白,贺重凌为帮助蔺君泓出了极大的力。 即便她不知道具体情由,却还是替蔺君泓说了这一声谢。 贺重凌看着她真诚而又诚恳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恰在此时,元槿忽地想起来,当初的时候,贺重珊就说过,贺重凌很少笑。 如今看他又笑,她回想了下今日看到后他的神色变化,不由的道:“贺大人今日心情颇佳?” “是不错。”贺重凌大大方方认了。 不过,他不待元槿再开口,下一句却是话锋一转,说道:“说起来,我与娘娘已有多日未见了。看到娘娘好似清减了些。想必最近未曾安寝,用膳也颇不佳。过后我托人送点有助于安睡和膳食的方子来,娘娘若是有兴趣的话,看一看,或许有用。” 元槿笑着道谢。 贺重凌笑道:“无妨。如今看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起身朝元槿行了礼后,朝外行去。 贺重珊和许林雅她们正在旁边说着话,见元槿过来了,赶忙迎来,行礼问安。 元槿忙将两人扶起来。 看着贺重凌远去的背影,贺重珊在旁轻嗤了声,哼道:“我这个哥哥啊,心思最让人捉摸不透了。先前的时候,我明明和他说了,不用他来我一样能够稳妥的过来。他偏不。非要送我过来,再往那边去。你说,绕这么一圈,何苦来哉?” 许林雅看看元槿,又看了眼贺重凌的背影,眉间的愁郁一闪而过。 她笑着拉了贺重珊一下,与元槿道:“娘娘别听她乱说。她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 贺重珊冷笑,“我什么时候口无遮拦了?分明是那瘸子总不说我的好。这才让我得了这样的诨名。” 说到葛雨薇,即便是总和她口上对着干的贺重珊,也难掩语气里的担忧了,忍不住与元槿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说走就走,也不和姐妹们说一声,可是要了人的命。” “葛姐姐过几天就能回来,你且放心。”元槿说着,又道:“贺大人是为了贺姐姐的事情特意来寻我。你若在背后编排贺大人的不是,被他知晓后,怕是要伤心难过的。” 她这话一出来,许林雅之前眉目间隐隐的忧色方才渐渐淡去,继而消失无踪。 不过贺重珊倒是好奇起来,“哥哥他居然会为了我来找娘娘?若是我有事,岂不是直接自己来寻你更快?他别是用了这个做幌子,有别的用意吧?” 说罢,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或许不知道,我哥哥啊,他可是……” “就你话多。”许林雅拉着她道:“有这么背后编排自己哥哥的?若贺大人知道了,你少不得又要挨训。” 一说到被贺重凌训,贺重珊的神色忽明忽暗,瞬间十分精彩起来。 元槿看的好笑,与许林雅一块儿逗了贺重珊几句。 偏偏贺重珊对着葛雨薇时候是个伶牙俐齿的,对着旁人的时候,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来回几次后,居然被元槿和许林雅这两个给压住了气势。 贺重珊气得牙痒痒的,当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要起来呵痒。 许林雅看着这儿宫人多,知晓私下里大家怎么样都好,有人在的时候,还是顾忌着些,就唤住了贺重珊。 她们在这里坐了会儿就一同往凉亭里去了。 不多久,就到了蔺君泓举办等级大典的前一天。 原本因着第二日要举行大典,蔺君泓答应了元槿不折腾她的。 谁料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到底是按捺不住,就将元槿搂在了怀中,好生抱着。 谁知这一抱,就抱出了问题。擦枪走火,到底没能忍住。将自家小妻子生生的给折腾的醒了过来,一直闹了两个多时辰,方才歇下。 元槿沉沉的睡过去后,感觉还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人在叫了。 她身子发沉,有些醒不过来。迷迷茫茫的睁开眼,见到喊他的人是蔺君泓,下意识的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低哼道:“我困。” 看着她当真困极睁不开眼的样子,蔺君泓到底是心疼了。心疼后,自然也是自责不已。 他看了看时辰,应当晚一些也还使得,就没坚持让人再叫她。而是算了算时间后,将时间压到最少,让人在最后那一刻的时候再叫元槿。 而他则去了旁边的偏殿里换衣梳洗。 今日因着要进行大典,所以要穿一整套的正规礼服。 蔺君泓这一身从里到外,光是穿衣,就由四名宫人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收拾好。 待到衣裳穿好,他这便从偏殿出来,想要过去看看元槿那边。 谁料刚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笑语声。其中最明显最引起他注意的,便是元槿的声音了。 蔺君泓忙跨了几步过去,一把推开门。 果不其然。 之前还神色恹恹的说着困的女孩儿,早已穿好了衣裳,如今正精神奕奕的让人给她梳发。 蔺君泓赶忙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元槿正自己往耳朵上戴耳坠呢。看到蔺君泓凑过来,觉得他挡了视线看不清铜镜里的自己了,就伸出一手将他往旁边推了推,“醒了自然起来。不然的话,耽搁了正事儿,可是麻烦。” 她这一推,蔺君泓就顺势往旁边挪动了下。 挪动过后,蔺君泓细细看了会儿,这便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元槿半眯着眼捏着耳坠在耳垂上来来回回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这便知道,小丫头看着好似清醒了,实际上还是没睡够。 这不。以前三两下就能戴好的,现在别说戴上了,瞄准那个孔都是难。 蔺君泓更是心疼了。 他将耳坠从元槿的手里夺了过来,低声道:“哪这么麻烦了?我就在这儿,帮你一下不就得了。”说着就要往元槿的耳垂上戳。 这下子不只是元槿,连孟嬷嬷都不由得在旁说道:“陛下,这戴耳坠,可是比不得戴扳指,一套就行。若是使力不得当,用劲儿再大了的话,怕是要出伤口的。” 虽然孟嬷嬷已经竭尽全力将这话说得委婉点儿了,但是蔺君泓还是听出了些门道。 他侧身倚靠在桌案边上,轻嗤道:“莫不是我看着就是个莽夫,一下子大力下去,就会惹出个祸事来?” 孟嬷嬷连道婢子不敢,神色恭敬而又惶恐,差一点就要跪下去了。只不过口中还是说道:“老奴只求陛下多顾念着娘娘些。” 蔺君泓到底也明白过来了孟嬷嬷为什么今日这么反常,刚才这样子顶撞一句了。 想必是他昨日里折腾元槿的事情被孟嬷嬷知晓,孟嬷嬷这是心疼元槿了,所以刚才忍不住说了这么一通话来。 既是在提醒他要留意着点,也是在说,做事的时候多想想元槿。 这样一想,蔺君泓身上的戾气瞬间消弭了许多。 孟嬷嬷只要是为了元槿着想,那么,直言不讳,倒是可取的。 蔺君泓抬起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下元槿鬓边垂下的散发,说道:“我省得。” 虽只短短三个字,但是对于在元槿身边伺候的几个人来说,却是极大的欢喜了。 她们没有料到,成了帝王之后,蔺君泓待娘娘的心,依然未变。 孟嬷嬷刚才那么说,她们也是心里暗捏了把冷汗。 如今听闻蔺君泓应承下来,大家为娘娘欢喜的同时,也对蔺君泓愈发恭敬起来。 蔺君泓见元槿神色迷离的样子十分有趣,有心想逗一逗她,又怕今日的时间不够。 看秋实她们已经给她梳发完毕,身上的衣裳也已经穿戴好,想必就戴上钗环还有用过早膳便一切妥当了。 蔺君泓就吩咐人尽数下去。这里只留下他和元槿就好。 “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孟嬷嬷说道:“娘娘这边还未准备好。” “有没有准备好,我心里有数。”蔺君泓轻笑道:“旁的你们来就可以。这里的,有我就行。” 他说着话的时候,扫了一眼那些钗环和早膳。 众人就都明白过来,他说的交给他,是指的哪一些。 孟嬷嬷看蔺君泓执意要如此,终究是没有再坚持。颔首过后,带人行礼退了下去。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了,蔺君泓方才戳了戳元槿的脸颊,低笑道:“嗳,醒一醒。莫要再继续睡了。” 元槿刚刚并未睡着。不过,确实是在出神。毕竟睡眠不太够,所以就有些精神不太好。 她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蔺君泓,慢吞吞的靠了过去,然后搂住他劲瘦的腰。 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元槿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唔,好舒服。好暖和。” 说罢,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 虽然现在已经立了春,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在整个冬日的冷天里,元槿最喜欢的就是窝在蔺君泓温暖的怀里入睡了。 偏偏在京州的那段时间未能成事。 每天里自己睡着,即便有火盆在屋里,她依然觉得太过寒冷。 后来回了冀都后,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她就愈发贪恋他的怀抱了。 暖暖的,带着让她安心的温度和力度,将她严严实实的裹在里头,踏实而又暖心。 看着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小妻子,蔺君泓不禁暗暗叹息。 昨天也是这样。 他本来想抱抱她,一起睡的。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安安稳稳的睡着。 可是哪知道她是个不老实的。 一靠近他的怀里,她就开始乱抱乱摸。 即便是睡着了,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根本没有停歇下来。一直在他怀里不安分的乱摸乱蹭。 试问哪一个正常男人能在自家小娘子这样“热情”的情形下还能忍耐的住? 蔺君泓当即就被撩拨的不能自已了,这便将她按在身下就地□□了。 结果…… 结果搞得她现在精神不济。 蔺君泓苦笑不已。 感受着小妻子在怀里热情的乱搂乱抱,他开心愉悦的同时,又不得不将她拉出了怀抱。 ——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他一个忍不住,少不得今日的大典都要延后了。 蔺君泓强压着心里的万般感觉,轻声哄着她,将她搂在了怀里。 而后,他坐在了椅子上,让她坐在他腿上半倚靠着。他便拿了一支支的钗环,慢慢的为她插入发间。 待到一切完毕后,蔺君泓就拉了元槿的手走到了案几旁。 元槿困倦,他倒是精神不错。 她倚在他的怀里,他拿着早点,边喂她的同时,自己也用着。不多久,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将早膳分吃了。 这一下子,元槿又多睡了小半个时辰。 早膳用毕,蔺君泓将她彻底叫醒之后,元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倒是精神好了许多。没有之前那种睁不开眼的困倦了。 蔺君泓这才暗松了口气。 两人互相看着,互相给对方整理了下衣襟和衣衫。瞧着没有大碍了,这便打算一前一后的往正殿行去。 哪知道还没走出门,就有宫人急急来禀。 这名宫人是元槿宫里的。虽然平日里不近身伺候,不过,平日里也是个行事妥帖稳重的,倒是甚少见她这般慌张的模样。 看到她这样急慌,元槿赶忙朝孟嬷嬷示意了下。 孟嬷嬷将人叫住。待到宫人停住脚步后,她轻喝了声,说道:“究竟是何事!何至于这般慌张?” “皇、皇太后。” 宫人紧张的喉咙有些发紧,说了几个字后,卡了一瞬。缓了缓,方才继续下去。 “皇太后说她今日身子不适,所、所以,怕是不能出席今日的大典了。” 98|.9.新|章 “身子不适。”蔺君泓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又念了一遍,垂眸淡笑,问道:“还有旁的吗?” 宫人紧张的膝盖发抖,想了想,磕磕巴巴说道:“回禀陛下,没、没有了。” “如此甚好。”蔺君泓说道:“既是这样,那么不能来,就不用来了。”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暗暗心惊。 须知皇太后可是陛下的嫡母。 嫡母不在大典上出席,这可怎么也说不通。 只不过虽然所有人的心里都为年轻的帝王捏了一把汗,但是那些话,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蔺君泓看着周围人摆着恭敬的模样,一个个的神色各异,忍不住笑了。 他捏了捏元槿的手,侧首与元槿说道:“槿儿怎么看?” 元槿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待到明白了他的意思后,说道:“既然皇太后身子不适来不了,那不来便是。不然的话,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让她病症更重,岂不是大不孝?” 元槿当即吩咐下去,命人准备大批的药材,送往皇太后的宫里,而且,还十分认真的叮嘱跟随过去的孟嬷嬷,道:“务必要去太医院里要了最好的药材,让太医们亲自送过去。不然的话,旁人若是拿错了药材,又或者是没有保管好药材半途出了岔子,可是谁都担待不起。” 孟嬷嬷领会了元槿的意思,福了福身子,当即领命而去。 周围的宫人听了元槿的话,虽然觉得好似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既然陛下和娘娘都说了不需要皇太后亲自过去,众人就也不再继续纠结下去,转而忙碌开来。 ——虽说皇太后是陛下的嫡母,身份尊贵。可这宫里头,到底是陛下和娘娘说了算。 所有人都各自散开之后,蔺君泓趁人不注意,抬指轻刮了下元槿的鼻尖,轻笑道:“你倒好,一下子就绝了她的念头。她想闹,怕是也不成了。” 元槿听闻皇太后病了后,直接说让她不用来了,那皇太后即便想今日里趁机做张做势来拿捏她们,却也没了机会。 而后元槿又让太医负责送药材过去,就算皇太后想要利用药材来说事儿,那些也都是太医们亲自挑选过去亲自送过去的,皇太后再问责,也说不到元槿的头上来。 虽说元槿那一番安排看似胡闹了些,其实,最为有用。 更何况,两人心意相通,听闻皇太后“病了后”,就齐齐思量着都没打算过去探病。所以,皇太后在她宫里做的那些打算,也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元槿知道蔺君泓明白她的打算,笑道:“谁说没有机会?一会儿还是小心着些的好。既是有心,定然是有后招,还有旁的安排也说不定。” “那有何难。”蔺君泓不甚在意的说道:“见招拆招就是。” 元槿深以为然。 两人相视而笑后,便相携着往前面行去。 元槿自是去往命妇所在的殿阁。 而蔺君泓,则去往祭拜之所,准备初时的祭天仪式。 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在列。 祭天之后,司礼官宣读登基诏书。 待到诏书宣读完毕,再接了传国玉玺,那么这登基大典便算是名副其实的完成了。 司礼官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外不住回响着。 眼看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突然,一声男童的叫声在这庄严的仪式中骤然响起,将司礼官的声音击得七零八落。 “你这个坏人!我早该信……” 百官听闻之后,心下一惊。 所有人都认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前皇孙蔺松华的声音。 蔺松华很得先帝和前太子他们的喜爱。故而百官时常能够在皇宫内外看到这个男孩子的身影。 当发现来人是他后,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样对待这样的事情。 在情理之中,须臾之后,孩童的声音便弱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极小的呜呜声,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蔺君泓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根本眼神都没往那边晃一下。 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场内的人。 司礼官仿若根本没有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继续沉稳宣读。 百官继续躬身而立,恭敬而又端肃。 不久后,诏书宣读完毕。 蔺君泓接受传国玉玺。又在宫廷优伶的奏乐声中,由内侍搀扶,一步步迈上皇位。 在他转身望过来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位上少年那冷肃的目光下满含的自傲和自信。 只单单被他扫了一眼,脊背就不由得泛起了一层寒意。 并非是害怕,而是敬畏。 在他清冽目光的注视下,众人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双膝不由的就有些发软。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在这慷慨激昂的跪拜声中,蔺君泓缓缓落座。而后轻轻一叹,平静地道:“众卿平身。” 他的这份平静感染了所有的人。 众人刚才思绪纷涌的心已然宁静了许多,纷纷谢过圣上后,起来躬身而立。 就在这个时候,蔺君泓往殿门旁扫视了下。 殿门边有几名侍卫正要带了人离开。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这里,不由心里泛起了嘀咕。 有个年少的侍卫轻声问门口佩刀的英挺少年:“葛副统领,这……” 说着,他将自己怀里紧紧箍着的小男孩往前递了递。 葛雨明看了眼侍卫怀里的蔺松华,又望了眼殿内,低声道:“带进去吧。” 侍卫登时瞪大了眼珠子,心说刚才葛副统领眼明手快好不容易截了这小家伙的话头。怎么现在反倒是要将人送过去了? 思来想去,侍卫也想不明白。但是身子早已开始行动,依着吩咐将小男孩带进殿里去了。 侍卫将蔺松华待到殿前龙座前,叩头跪拜。 蔺松华不肯,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不肯服从。 侍卫脊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衫,硬生生按着他,让他行了整套的礼。 一套礼已毕,侍卫这才松开了蔺松华,让他站到地上。但是捂着他嘴的手,却不敢松开。 “放开吧。”龙椅上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看他想说什么。” 虽然那人在笑,但侍卫丝毫都不敢大意。恭敬应了声“是”,这才将桎梏着的双手松开。 刚一脱离了侍卫双手的钳制,蔺松华当即就高高叫了一声:“骗子!” 空荡荡的大殿内,静寂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分明。 他这样的一声喊,落在了这无尽的虚空里。男童尚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这屋里飘飘荡荡的不住回响着。 蔺松华半晌没有等到蔺君泓的反应,忍不住又道:“你个骗子!你说会对我们好的!可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文武百官再也忍耐不住,互相传递着眼神。 当初三皇子逼宫不成,端王清君侧。又过了数日后,定北王召集文武百官齐聚,顾御史读了当年先帝的遗诏。 遗诏中分明说了,继位者应是当今圣上。 而且,又有前刘统领和当年先帝身边的老太医作证,当年先帝得病驾崩都十分蹊跷。 所有人都对当年的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即便大家都没有明说。但是,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一个清醒,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蔺松华却说什么陛下是骗子,还说陛下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百官扫了一眼蔺松华,无人前去理会他。只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一般说来,这样的庆典仪式上,谁都不愿出了这么一个岔子,省得晦气。 偏偏如今的陛下不走寻常路,不只是让人将这孩子给带过来了,还由着他在那边闹。 倒是奇了。 众人心中暗暗疑惑,却没人敢说出口。 蔺松华呆呆的站着。 他抬头看看高坐在皇位之上的少年。 少年黄袍在身,根本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他转头望向文武官员。 官员们倒是留意他了。 可是众人看着他的目光,分明是怜悯而又带着鄙夷的。 蔺松华越看越心凉,越看越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回荡在这殿阁里,一阵又一阵的飘着,显得孤苦悲凉。 只是,无人去同情。 许久后,许是哭累了,蔺松华终于止了哭声。 他抹着已经哭不出泪的双眼,恨恨的看着蔺君泓。 蔺君泓根本不搭理他。而是垂眸望向一旁的雕龙金柱,淡淡问道:“谁教了你那些话的。谁让你来的?” 蔺松华见蔺君泓终于肯搭理他了,满含恨意的怒瞪了一眼,“我自己想的!我自己来的!” “你自己想的。”蔺君泓点点头,“难怪如此尊卑不分,无法无天。想必是平日里无人教导,方才到了这个地步。” 蔺松华听到蔺君泓讥讽他没有教养,登时火了。 他本就是养尊处优长大,从没有吃过苦,也没有人敢说他半点儿的不是。 如今被人这样奚落,哪里还能忍? 当即吼道:“有曾祖母在,你敢说我无人教导?!” 蔺君泓眉心微蹙,“皇太后?” 这时候贺太师走出队列,沉声道:“吉时耽搁不起。陛下的大典尚未完毕,还请陛下三思。” 蔺君泓颔首道:“将这孩子送到皇太后哪里。”顿了顿,又道:“和皇太后说一声,她老人家既是想养着他,就莫要让他到处乱跑了。” 原本事情倒这里许是就结束了。 偏偏蔺松华见蔺君泓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心里头的那团火苗就又烧了起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 蔺松华可是有一身的胆气在。 他奋力抠抓着侍卫的手,恨声道:“曾祖母如今正病着,你不让人去探望就罢了,还在这里欢声笑语。忒得没有道理!” 往年先皇在位的时候,蔺松华可谓是横行无阻。平日里说话做事稍微过分一些,他的皇祖父哈哈一笑就会饶了他去。 因此,这孩子还是很有几分胆量的。 只不过他的母亲太子妃教导的十分严格,所以,有太子妃在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都十分中规中矩,并没有太过逾越的时候。 但是这个状况只持续到太子妃病故。 自打太子妃过世后,蔺松华的教导就愈发出了问题。先是皇后养着他,而后是太后。如今太后成了皇太后,他的性子已经愈发无法控制了。 毕竟皇太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孙子还有重孙做错了。 在她的眼里,错的都是蔺君泓。 故而蔺松华的眼里,错全是蔺君泓一个人的。 蔺松华忿忿的将那些话说完后,小胸膛挺着,十分得意。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冷冷的一声呵斥。 “忒得无礼!哪里来的无知小儿!” 蔺松华被这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给惊呆了。 他没料到,开口的居然是顾阁老。 以往的时候,顾阁老可是十分疼爱他的。哪知道、哪知道…… “你说,是皇太后让你来的?” 悠然懒散的声音从上面响起。 蔺松华弱弱的朝上看了一眼,便见蔺君泓的眼中划过一丝血腥煞气。 他惊得颤了颤。 初时没有回答,最后弱弱点了点头。 冷冽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蔺松华到底受不住被蔺君泓这样冷冷盯着,很小声说了声“是”。 百官中响起了轻轻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蔺君泓倒是笑了。 “当真难为皇太后她老人家了。”他轻轻笑着,“到了今时今日都还不忘给我添堵。” 百官这便听出了点不对劲儿来。忙上前为皇太后说话。 ——当初宣读遗诏还有说出当年隐情的时候,众人都在。那些事情是怎么回事,众人都心里有数。 如今上前为皇太后说话,不过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罢了。 蔺君泓待到这唱戏唱罢,便道:“既然皇太后身子不适,那么松华你就不必再在她宫里养着了。不然的话,岂不是要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 他淡淡一笑,与宫人说道:“吩咐下去。蔺松华送往徐太后那里,让徐太后帮忙养着。” 谁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一番吩咐来。 认真说来,蔺松华的父亲当□□宫,虽没能成事,到底是犯了天大的错。先皇顾念着孩童尚小,只将蔺松华贬为了庶民,未曾治他的罪。但有了太子那一遭,多少人都不愿沾蔺松华这一边。 除了皇太后。 皇太后始终觉得,自家宝贝孙子、前太子是被人冤枉的。而那个罪魁祸首,便是如今龙椅之上的人。 即便太子闹事的时候,端王当日在家养病,未曾去往宗人府。那也被皇太后认为是故意寻了机会造成他自己与之无关的假象。 她既是觉得前太子冤枉,那么,对于如今身份不再的重孙蔺松华,就更加宝贝万分了。 蔺君泓这个命令,让蔺松华养在徐太后那里,直接让皇太后和徐太后对了上去。 这两人间本就是面和心不合,自打蔺君泓登基后,便基本上将那层和睦的假面给撕了下来。 虽然皇太后的身份更高贵些,但是宫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哪个不知道,徐太后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若论权势,还是徐太后更高一些。只不过没人挑破罢了。 因了这一层的关系,皇太后和徐太后已经势同水火。如今两个人十分默契的避开了对方,没甚交集。 可蔺君泓这么一来,就让她们俩不得不有了交集。 有位公公小心翼翼的在蔺君泓旁边低声说道:“陛下,若是被皇太后知道了,徐太后那边怕是……” “你倒是个有主意的。”蔺君泓点点头,“不如你告诉朕,到底谁来做此事最为合适?” 他语调悠闲懒散,但是双眸凝霜语气冷冽。那位公公直接吓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再不敢多提这个。 其实蔺君泓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觉得,徐太后最近许是有些太过清闲了。所以才有事没事就会找元槿的麻烦。 所以他只好让徐太后多点事情做。只有徐太后她老人家忙的没法分心去想别的了,才能保证他小妻子的最大安宁和顺心。 这事儿像是一出闹剧一般,在登基大典上骤然发生,而后又骤然消弭不见。 只不过,这一个事情发生以后,即便以往还有些人在同情着皇太后,如今也已经将那些心思都停歇了。 ——往年的时候,大家看到的都只是皇太后仁慈和善的一面。所以俱都想着,先皇故去,太子他们又都“出了事”,皇太后的心里想必是最难过的。 但如今看到皇太后连蔺松华都不放过,甚至让个孩童来搅乱这登基大典,百官暗叹她目光短浅之余,也歇了对皇太后还有蔺松华的同情之心了。 登基大典继续举行。 蔺君泓方才已经接受了传国玉玺,如今便是大封百官了。 这是文武官员最为关注之事。 众人瞬间将刚刚蔺松华的那些事情尽数抛诸脑后,全神贯注的留意起此事来。 无人再去理会那什么前小皇孙。 更无人理会后宫里头某个身份十分尊贵的老妇了。 蔺君泓这边发生了一连串的转变。元槿那边,也颇为不安宁。 这一次不只是将要举行蔺君泓的登基大典。不多时后,元槿的皇后册封大典也将要举行。 这是蔺君泓早已安排好的。 在他开来,他的极为重要的日子,需得是和自家小妻子极为重要的日子搁在同一天方才妥当。是以钦天监的人择选了多日,方才定下了今天。 原本还有人担心今日不甚合适。毕竟蔺君泓即位多日后,一直要等上那么多天才能等到登基大典,有些说不过去。 但蔺君泓觉得这个日子倒还不错。 已然出了国丧期,丝竹不再受限,还能好生庆祝一番,和乐不为? 况且,他不认为自己掌控了大局后,还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什么。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故而坚决的定了今天。 因此,命妇们今日也齐齐的聚集到了宫里,前来参与到稍后举行的皇后的册封盛典之中。 众人尽皆聚集在元槿的周围,不时的和她说话低语。 说起来,这样的见面,对于元槿来说,还是颇有点有趣的。 回想以往的时候,她还是端王妃。 这些命妇里,有许多是太子妃或者是三皇子妃的好友,又或者是当时的太后她们的至亲。所以,对着元槿的时候,这些人没甚好脸色。 可是,不过短短时日过去,如今元槿早已不是端王妃,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 这些原先给她摆脸色看的女眷们,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她们坐在众人之间,想要和元槿套近乎,可是又有些害怕碰了壁,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旁听着。每每有人和元槿说了话的时候得了元槿的夸赞,她们就会不住附和。 但是,被她们附和的那些人,可就不干了。 要知道,那些贵妇是以往就和端王妃就交好的。因此,如今端王妃成了皇后娘娘,贵妇们的底气也是十足,和皇后娘娘说笑起来半点心虚都无。 试问这些贵妇们又怎能忍受得了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的随口附和? 不多时,两边就开始唇枪舌剑起来。 初时还是暗刀子抛来抛去。不多时,就成了明刀明剑。 元槿自顾自拿了茶盏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正思量着如今该怎么做才好,忽然,有人不知道说了声什么,所有的妇人都闭了口,开始往一旁行去。 元槿心中好奇,正要详问,已经有宫人匆匆的跑来与她说了。 “回娘娘。有人闯进后宫。所以,太太们不得不避一避。” 元槿大奇。 如果是说家中后宅有人硬闯,那还有点可能。毕竟家中侍卫少,碰上些个莽夫,许是就被人硬闯进去了。 可这宫里层层护卫,单是进入到宫里,就需要费上不少功夫。如果想要进到她这个后宫来,当真是难上加难。 “竟有此事?”元槿诧异不已,拧眉问道:“到底是何人,居然敢硬闯后宫?” 宫人赶忙又出去详问。 她们也是听了人这样说后,小跑着过来提前禀与娘娘,好让大家提前避开。具体细节,倒是还没来的及详问。 宫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了门外,另一个人急匆匆赶了来。 “并非硬闯。并非硬闯。娘娘莫急。” 秋实说着,拎着裙摆小跑着过来,听闻元槿那番话后,赶忙说道:“听说是拿了陛下给的腰牌,所以一路上禁卫军都无人去阻拦。不过,还请娘娘往后避让一下,免得来人冲撞了您。” 元槿听这话,就知道秋实也不晓得来人是谁了。 她原本想要点头应下,可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蔺君泓给了那人腰牌,让对方来到后宫内。岂不是说明蔺君泓同意那人过来的? 既然如此,想必是同意了对方来见她。 思及此,元槿歇了这个想法,说道:“不必。等他过来后,带他过来见我就好。”而后,她又赶忙吩咐宫人好生安置这些命妇们。 命妇们到底是在后宅里长大的。乍一听闻有人硬闯,而且还是个男人,当即就有些乱了阵脚,忙不迭的往旁的屋子里去。 但是,还没去到旁边,她们想起来这里是皇宫,不能随意乱走,就来向元槿求个主意。 元槿思量了下,让人将命妇们都带去了旁边的偏殿——那里无人居住,而且十分宽敞。命妇们过去了后,若是暂时不能过来,还能在那边坐着闲聊一番,倒也不至于太过局促。 而后,元槿又让人调了一队的侍卫来到宫殿外。 虽说那人拿了腰牌,但是,因为身份未曾严明,到底不敢大意。 更何况蔺君泓那边刚好的登基大典。如今那边不能派人过去问一声,免得扰了那边的仪式。所以无法和那边证实这个说法, 唯有她这里也警醒着点,提前提防着些,免得到时候事情有误再出了岔子。 这般安排下去后,元槿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正想着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人就已经来到了宫殿外头。 元槿自是端坐在殿内,遣了宫人到殿外责问。 她在屋子里,遥遥可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和宫人们在那边对峙。 宫人们问了许久,对方好似都不肯开口。 这时候侍卫上前。 因为侍卫手中持着兵器,所以大汉高高的怒喝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高喊,让元槿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着:“莫不是爹爹?” 茫然的往外看去。 虽然说那络腮胡子遮住了颜面,但是,那身形,那样子,分明就是自家父亲邹宁扬无疑! 元槿又惊又喜,已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了。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快步朝外奔去。 殿外之人正是邹宁扬。 此刻的他正被宫人们围在中央,不住质问。 邹宁扬本就不是温和的性子。刚才一路行来的时候,他为了给女儿一个惊喜,所以强压住自己的身份,不曾多说半句。 那样被人追问了一路,都只能用腰牌来挡着。对于邹大将军来说,已然是极其难得了。 可是眼看着就要见到自家女儿了,却硬生生被挡在了屋门外头…… 是个爹,就没法忍。 邹宁扬怒了。眼瞅着这些挡着他的禁卫军里,有几个毛头小子还是他手底下人的儿子侄子,邹大将军怒火再也难以遏制,当即高喝出声,想要这几个家伙尽快退散出去。 哪知道如今这年轻皇帝选的人也都不是盖的。 虽然邹大将军气势盖天,可是这些小将们也都没有犯怵。一个个的死守住皇后娘娘的宫殿,半点儿也不退缩。 ——有皇上赐的腰牌怎么了? 他们还有皇后娘娘的命令呢! 陛下说了,他不在的时候,娘娘的命令就跟天一样大! 小少年们激情四射,手持兵器,锐不可当。 邹宁扬被气笑了。 他一手叉腰一手不住的晃着手里的腰牌,朝前不住点着,“行啊你们。想要拦我?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是谁我们也不怕!”冲在最前头的那个侍卫看着他手里那块御赐的腰牌,挺直了腰杆儿说道:“为了娘娘,我们不会怕!” 邹宁扬乐了,朝他扬了扬下巴,“嘿,你叫什么?改明儿我让我家姑娘给你升升职。” “您家姑娘谁啊?怕是管不到我们吧。”那侍卫嗤道。 众人哈哈大笑。 邹宁扬倒也不恼。 他环顾四周,望见了从殿内奔出来的一个娇俏身影,登时眼睛一亮。 “槿儿?”他惊喜地连笑都忘记了,当即一把推开前头拦阻的所有人,大跨着步子走了过去。 那些侍卫被他拨开的时候,很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胡子拉碴高高瘦瘦的莽夫,居然是个会功夫的。三两下居然就把他们给拨开了。 侍卫们顿时惊的有点头皮发麻。 之前这汉子肯定是在让着他们。 不然,以他的身手,一下子撂下他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众人正暗自惊奇着,回头一看,顿时头更晕了。 只见那汉子奔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一把……一把握住了娘娘的手……好吧,很快就松开了。 不过,他说的是什么…… “槿儿,许久没见,爹爹可是想死你了。” 槿儿?爹? 侍卫们的眼珠子都快惊得瞪出来了。 之前站在最前头的那一个,现在的腿也是抖得最狠。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拦住了旁边的葡萄,问道:“那、那个人,叫娘娘,什么?” 葡萄刚刚奔过来,所以,并不清楚之前的事情。 她往那边瞅了一眼,奇道:“啊,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说着,葡萄不住的回头摆手,招呼着刚赶过来的樱桃和孟嬷嬷她们,“是大将军!是大将军!” 之前几人都在元槿的安排下去帮助安抚受惊的诸位命妇了,所以没有在这里。 听闻是邹宁扬回来了,孟嬷嬷和樱桃也是欣喜不已,赶紧赶了过来,欢喜的迎了过去。 侍卫们则是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敢情刚才拦住的是邹大将军? 那他们对国丈爷这样不敬…… 会不会出什么事? 秋实刚才看到了那一幕,再看到侍卫们这样紧张后,不禁笑了。 “你们放心。既然是娘娘让你们来的,自然不会有事。娘娘少不得要夸赞你们尽忠职守呢。” “果真如此?”少年侍卫们连声问道。 秋实点点头,“娘娘是非分明,断然不会随意处置人的。你们既是按规矩行事,自然不会受罚。” 大家伙儿这才放心了些。甚至还能开始互相调侃起来。 有人就在不住的推着之前站在最前头的那一个,“国丈爷不是说,让他女儿来升你职吗?还不赶紧去领功去?” 之前邹宁扬说自己女儿,大家还没什么感觉。 如今知道就是皇后娘娘后…… 大家面面相觑着,忍不住都笑了。 元槿看到邹宁扬后,首先去看的,便是自家爹爹瘦了没。 果不其然。虽然不太明显,但是她仔细瞧过之后,还是发现消瘦了一小圈。 元槿看了心里发酸,禁不住说道:“听说您前段时间病了?怎么没和我们说一声?过后方才知晓,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晚了。” “不过是些小病罢了。当不得什么。”邹宁扬不甚在意的说着,笑道:“若是说了,还不够你们担心的,就已经好全了。” 话虽这样说,但元槿明白,家人都不在身边,他孤身一人在那苦寒之地,也是难熬。 邹宁扬看出了元槿的伤感,哈哈大笑,“若是见不到,你担心一下就也罢了。如今就到了跟前,怎还这样胡思乱想的?” 元槿想想,深觉有理。 她将邹宁扬请进屋里,而后遣了人去偏殿与命妇们说一声,这才笑问道:“爹爹怎的忽然回来了?而且,还悄无声息的。莫不是想吓我一吓?” 说着,她又打量了自家爹爹的样子一番,莞尔一笑。 也无怪乎那些宫人没有认出他来。 如今他长了一副络腮胡子都没有刮,遮去了原本的面容。而宫人们又是寻常见不到他的,就算是偶有几个识得的,在他这副模样下,也自然而然的认不出了。 邹宁扬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没打算这样吓你。不过是看到旁人认不出我了,又想着陛下给了我那横行无阻的腰牌,所以就想着这样来见你。” 说罢,他心满意足的叹道:“倒也有趣。” 元槿哭笑不得。心说得亏了蔺君泓不在这里。不然的话,这俩人凑到一起去,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形。 说着话的功夫,外头复又“热闹”了起来。似是有什么人来了这里,而且,身份颇不一般。 元槿正好奇着。邹宁扬已然说道:“刚才还想着将这里安顿好了再请她来。不曾想,人已经到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就要亲自到外头去迎人。 元槿疑道:“谁?” 邹宁扬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头已然响起了宫人的急急回禀声。 “娘娘,定北王妃到了,正在外头候着,求见娘娘。” 99|.9.新|章 定北王妃沈氏,元槿虽未见过,但早已对她有所耳闻。 听说,定北王妃和王爷感情甚好,跟着王爷常年住在那苦寒之地多年,从未有过怨言。 这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平民百姓俱都知晓的事情。 不过,她也听人和她轻声提起,定北王妃生性善妒,不愿见到定北王在外寻了别的女子,所以每当王爷去往北疆镇守之时,她便一定要跟了去,住在相近的镇子里。一来,可以照顾王爷。二来,也能随时知晓王爷身边人的状况。但凡有女子靠近王爷,王妃定然快速将对方给处置了。 这个消息,却并非人人都能知道了。 元槿只所以有所了解,还是河阳郡王妃告诉她的。 河阳郡王妃也是出自沈家。她和定北王妃都是出自沈国公府,两人是堂姑侄。河阳郡王妃的父亲是定北王妃的堂兄。 自开国以来,沈国公府出过多位皇后。近几十年沈国公府渐渐势弱,儿孙不甚争气,女孩儿们没有再入主东宫的。不过,沈家一直没有和宗室断了姻亲关系。 之前对邹元钦有意的平鄠县主沈淑瑜,便是河阳郡王妃的嫡亲小妹妹。也是定北王妃的堂侄女。 这也是为什么沈淑瑜对邹元钦有意后,沈家寻到了河阳郡王妃来帮忙说项,但郡王妃依然心里没底的关系。 依着邹元钦的身份,若是沈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但是,一旦不是长房的人,那身份就弱了许多。配邹元钦,倒是有些不够了。 更何况,沈国公府长房嫡出的,素来瞧不起旁支的人。 不然的话,若是关系甚好,即便郡王妃和元槿关系不错,当初郡王妃也不会悄声对元槿说起了定北王妃那样的一番话来。 如今听闻定北王妃来了,元槿不管之前听闻过她什么,论理也是关系极近的长辈,便赶忙站起身来,往外迎去。 刚行出屋子,便见外面有一位年长妇人被许多人簇拥着而来。 她身材高挑,容长脸,五官秀丽。只是眉眼有些凌厉,在往四周扫视的时候,那股威严让人不由得就低下了头。 元槿知晓这应当就是定北王妃了。 心下有了些底,她缓了缓心神,疾步向外行去。 沈氏一路行来,周围的宫人纷纷行礼问安。 她恍若不觉,淡淡扫过周围后,就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见屋里行出一个女孩儿来。 女孩儿年岁不甚大,不过,行止端庄沉稳,面上带着恬静笑意。还未开口说话,已然让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即便沈氏没有如旁人一般对这女孩儿生出什么好感来,但是见到这样一位娇俏可爱的晚辈,她还是不由得脚步微顿。 不需通过宫人和侍卫的问安声,沈氏早已猜到了女孩儿的身份,不慌不忙的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元槿笑着将定北王妃扶了起来,说道:“刚刚听爹爹说起王妃来了,我正想出来见您,可巧您就已经过来了。” 沈氏不动声色的将手臂从元槿的手中抽出来,说道:“娘娘客气了。您身份尊贵,何须过来迎我。倒是烦劳您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 可是,即便语气里半点的讥讽之味都不带,这字字句句里,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敌对意味。 元槿微微蹙眉,往旁边看了一眼。望见孟嬷嬷那轻蹙的眉头后,她知道,自己没有领会错,这位定北王妃,真的不太喜欢她。 知晓了这一点后,元槿便也不再对定北王妃太过热络。 ——认真说来,她实在也没必要用自己的热情来倒贴对方的冷脸。 更何况,之前对定北王妃存有好感和善意,也是因为对定北王蔺时谦的印象极好。 这位皇叔,有意无意间都在帮着蔺君泓和她。 单单为了这份情意,元槿也对蔺时谦极为尊重。 可是很显然,定北王妃和定北王的性子截然不同。 元槿心下感慨之余,心也有些泛凉。 既是没了亲近的必要,两人间便疏离了不少。 元槿笑容不改,只不过话中透着的那种亲昵到底是没了。 她朝旁边侧了侧身,与定北王妃道:“今日来了许多位客人,想必有不少是王妃的旧识,刚好凑着机会一见。” 说罢,元槿不等定北王妃开口,已然让人将偏殿的命妇们请了来。 定北王妃往后面看了几眼。 待到望见命妇们的身影后,她的语气就有些转冷,“娘娘倒是知道我旧识有谁?” 元槿莞尔。 她本不过是依着惯常的客套寒暄之语,提了这么一句。她原先想说起听闻的几位和定北王妃是手帕交的太太们,但看定北王妃的态度,她只能改了打算。 看着王妃的态度,许是并不喜和故人重逢? 可是话已经说出,再收回来,却是不能了。 元槿思来想去,好似只有同为沈家人的河阳郡王妃能够拿出来说一说。既是亲戚,便无需顾忌那么多了。 故而元槿说道:“旁人我不晓得,不过河阳郡王妃想必王妃是识得的。” 思量了下,她又说道:“今日倒是巧了,我册封大典,她也一同来了。若非如此的话,倒是错过了和王妃相见的一次机会。” 听了元槿提到的是河阳郡王妃,又听元槿说因为是册封大典所以命妇来了,定北王妃刚刚的冷面孔总算是转缓了点。 她点了点头,再开口,语气竟是和善了些许,“这倒是。她是我堂兄家的女儿,也算是自小看着长大的了。” 元槿不知道定北王妃这忽然而来的转变是为了什么。心下狐疑着,与她一同往里行去。 邹宁扬不方便和众位女眷待在一起。 元槿就悄声吩咐了孟嬷嬷,让她带着邹宁扬去往旁边的院子,找人伺候着邹宁扬洗漱一番。最起码,刮刮胡子,再换身衣裳。 孟嬷嬷会意,叫上了两名小太监领命而去。 进到屋里后,元槿坐在上首,旁边紧挨着的,便是定北王妃的座位。 定北王妃虽是在京中长大,但她跟着定北王在北疆那么些年,和京中人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依着旁人,看到多年未见的相熟之人,必然是欣喜不已。 定北王妃却并非如此。 她朝众人看了几眼后,和大家客套着行礼问安,并未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就连看到了堂侄女郡王妃,亦是如此。 直到看到一个人。 那位太太走过来行礼之时,定北王妃死死盯着对方,而后极轻的冷笑了一声,朝自己身后看了看。 她身后的一位妇人打扮的随侍女子默默低下了头。 定北王妃见状,又是一声极低的嗤笑。而后才对着眼前行礼问安的太太说道:“陆老太太,别来无恙?多年未见,您倒是愈发的富态安和了。” 旁人离得远,没有听到她那极小的两声嗤笑。听闻她这样与陆老太太寒暄,只当两个人关系极好。 元槿离得近,自是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尽收耳中。 元槿这才知道,陆家的老太太竟然和定北王妃不甚和睦。 这样一想,她就有些了然。 当初定北王妃看到命妇后语气转冷,恐怕就是因为看到了陆老太太的关系。 毕竟是元槿让命妇们过来的,定北王妃以为元槿故意安排了这一遭相见,所以才语气不善。后来知晓是个误会,这便罢了。 陆老太太听闻了定北王妃的问话后,神色不动,恭敬说道:“我身子还算不错,多谢王妃关心。王妃近年来如何?” “还好。”定北王妃语气十分冷淡的说道:“除了有些碍眼的人,碍眼的事儿,旁的倒是没有多大关系。”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 陆老太太脸色微变,不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见定北王妃没有了其余的话,她便退了回去。 元槿心下疑惑,悄悄的看了站在王妃身后的女子几眼。 她打扮的十分素淡,面容姣好,身段纤细。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神色恭敬且安顺。 瞧着像是个脾性不错的。 元槿有些好奇。不过,当着王妃的面,她也未曾表现出什么来。只稍微看了这么几眼就作罢。 不多时,蔺君泓登基大典上闹出的那一幕传了过来。 只所以消息传到了这边,也是因为蔺松华被强行送到了徐太后处。 皇太后听闻后,大怒。也顾不得“身体抱恙”了,直接冲到徐太后宫里要人。 这两边争执起来,闹得动静颇大。 同在后宫之中,即便离得再远,消息也是很快就能传到元槿这里的。 毕竟,这宫里伺候的,都得听命于蔺君泓和元槿。 彼时徐太后刚刚收到消息和蔺松华后,本还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可是看到皇太后那咄咄逼人颐指气使的模样后,徐太后也来了气,当即就拍板决定下来,这孩子她先暂时养着了。 皇太后不许。 徐太后就动了怒,冷笑道:“许不许还是你说了算不成?即便我们年长一辈,这宫里头,也应该是皇上做主!你什么都想包着揽着,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身份!” 说到身份,皇太后便有话讲了,当即以她嫡母的身份来压徐太后。 徐太后已经在她的“威严”下过了二十多年。如今自是不肯继续屈服,只说这是皇上的命令,再不肯放人。 到最后,皇太后没辙,只能怒气冲冲的独自回了宫殿,将蔺松华留在了徐太后处。 传话的宫人亲眼见识到了这一幕。 来与元槿禀告的时候,她看到了满屋子的命妇,自然没有敢太过于绘声绘色的描述。只大致讲了下过程。 ——到底是陛下下了令的事情,而且,文武百官已经知晓了陛下的决定。 即便她不过来讲,过不多时,旁人也能够知晓这事儿。所以,当着这些贵人的面谈起来,倒是无碍。 旁人倒也罢了。听闻这事儿后,不过感叹几句。 不过定北王妃的态度却让元槿觉得有些蹊跷。 定北王妃知晓这事儿后,头一句话问的是:“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听闻是前太子之子后,定北王妃第二句话就是:“既是他的孩子,那就是皇太后的重孙。皇太后既是想要,陛下何必拦着?由着她去就是。” 话语听着倒是合情合理。乍一听闻,好似是在说,蔺君泓没必要管这个闲事,倒是让自己惹上了一点点的麻烦。 但元槿分明看出来,定北王妃谈起蔺君泓的时候,眼神有些不对。 不过,定北王妃到底是过了几十年的人了,情绪控制得当。那眼神一闪而过,再往后看过去,就已经只剩下风平浪静了。 元槿心下诧异,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想着等到晚上问一问蔺君泓再说。 这事儿过去没多久,便到了元槿的册封大典。 定北王妃和诸位命妇在一起,去往举行仪式的殿阁。 夫人们都去往了偏殿中,等待礼成后参拜皇后娘娘。 而元槿,则立在正殿之外,等着司礼官的高声唱和。 就在焦急等待这的时候,突然,她似有所觉。 慢慢调转视线望向一边,元槿方才发现,父亲邹宁扬早已梳洗打扮妥当,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邹宁扬含笑微微颔首。 看到父亲就在不远处支持自己,元槿忐忑的心到底是平静了些许。 不多时,司礼官的高声唱和已然响起。 元槿深吸了口气,戴着九龙四凤冠,款步前行,迈入殿中。 蔺君泓早已等在那里。 元槿一进入殿中,蔺君泓便站起身来,笑着望向她。等她慢慢走向他。 在他的注视下,心里仅留的那点不安也消失殆尽。 ——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惧。 元槿微微笑着,好似周遭的一切都和她再也无关。只需要盯着那一人,一直一直前行,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她凝神静气,气度端庄的往前行着。 蔺君泓一直凝视着她,直到元槿走到他的身边,他方才收回视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清冷的望向百官。 …… 礼毕之后,元槿不慌不忙的回到寝殿中。 一进了自己的屋子,她就再也忍耐不得,当即急急的唤了人来,将她身上繁重的凤冠和衣裳尽数除去。 待到只着中衣的时候,元槿到底是身上舒坦了许多,忍不住喟叹道:“还是这样子好。” 樱桃边给她揉着肩,边道:“娘娘,您这是不知足呢。多少人想累上这么一遭,都不能够。” 元槿笑而不答。 旁人羡慕她这个身份,她又何尝不羡慕旁人的一些好来? 只不过,有了最关系最爱护她的人,那么,只要和他能够一直在一起,旁的她倒是不去计较那许多了。 元槿没有开口,旁边秋实倒是接了话:“即便旁人想要累上这一回,那是旁人的事情。我只知道咱们娘娘这一回是真的累得不行了,就够了。管他旁人作甚。” 元槿笑道:“秋实这话好。” 孟嬷嬷这个时候也走进了屋中,恰好听闻这几句,便道:“娘娘身子乏了?要不要让人准备浴池里的水,好好泡一泡?” 若是往常,元槿定然连声道好了。 可是今日不行。 她有个习惯。亦可以说是,有个毛病。那就是泡了热水澡后,特别容易犯困。有时候恨不得泡着澡就睡着。 所以,热水澡后,她经常是全身倦懒,一动也不想动。 如今听闻了孟嬷嬷的建议,虽然知道她也是好意故而说起这个,元槿仍然是摇摇头拒了这个打算:“罢了。等到晚上再说吧。” 今日还要举办晚宴,与百官和命妇们同庆这个极好的日子。 她可不能一下子睡了过去。那也是要误事的。 孟嬷嬷倒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听闻后,知道元槿的顾虑,便道:“我寻黄嬷嬷来。” 葡萄听了,笑着说好,“黄嬷嬷来了,娘娘就不必这样遭罪了。” 秋实也在旁说道:“您老快点儿。咱们娘娘可就等着黄嬷嬷了。” 这位黄嬷嬷,是宫里头的一位老人。当年是跟在徐太后身边的,照顾过蔺君泓不少日子。后来因为犯了些错儿,被贬到浣衣局去了。 蔺君泓即位后,将她调了出来,管理宫里的一些简单事务。 元槿听闻黄嬷嬷是当年蔺君泓身边的旧人之一,就让黄嬷嬷到了她的宫里来伺候。 期初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太大感觉。毕竟许久不在寝殿里伺候了,黄嬷嬷开始的时候有点不太适应,所以一切都从头开始学着。 元槿平日想起来的时候就会问上几句。只是两人接触极少,而且,黄嬷嬷也确实是多年未和蔺君泓相见了,关系也疏远了许多。更何况她现在做事并无出挑之处。所以,元槿也未曾太过提拔她。 不过,有一回元槿被蔺君泓折腾的太狠了,腰酸背痛的时候,黄嬷嬷倒是出了大力来帮忙。 彼时元槿还在梳理着后宫里的人员名单。 其实,经过了三皇子闹的那一出后,宫里头伺候的人早已换了许多。不过,总还有些人,许是那么不得力的,又或者是先皇身边的,都还留在这里。 这就需要慢慢挑选出来了。 或者让他们去往十分不重要的位置上继续做事,或者是让他们出宫去。 而后,再挑选出来合适的人留下来,若有能力出众者,便提拔到更好的位置上。 元槿当时腰酸得很,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怎么坐,都觉得身子不得劲儿,恨不得有个什么东西垫着脊背才舒服。 许是她不时挪动身子的坐法让黄嬷嬷留意到了。 黄嬷嬷就上前来行礼问安,而后小心翼翼的说,她懂得一些推拿之法,许是能让娘娘身子舒服一点。 平日里的时候,蔺君泓无事了就会给元槿按揉一番。 元槿知晓推拿得当的话,身子会十分舒适,就让黄嬷嬷试着按一按。 谁料,她的手法竟然很好。 过了一炷香时间后,元槿便感觉身子松快了许多,再坐正了身子来做事的时候,已然没有之前的酸软之感了。 元槿大喜,就让黄嬷嬷帮忙在她殿里做些收拾东西的杂活儿。 只要能进了屋里伺候,也算是她屋里颇为得用的人之一了。 黄嬷嬷这便腰杆挺直了些,做事愈发麻利起来,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还会寻些听到的宫里的趣事来说与元槿听。看到元槿身子乏了,不用元槿开口,她就会主动过来帮忙推拿。 日子久了,但凡元槿身子不适,葡萄她们几个就会想到去叫黄嬷嬷过来。 如今说起她来,也是因为如此。 元槿听闻,自是赞同。而后想了想,她又将人尽数遣了出去。 “你们都去歇着吧,留秋实一个在外头伺候就行了。”元槿吩咐道:“晚上还有许多事要忙,少不得要更累一些。如今不休息好了,到了晚上,如何熬的过去?” 她这话说得在理。 晚上宴请的时候,百官和命妇都在。规矩也多,礼仪也多。不只是主子们忙和累,身边伺候的人,更是累到不行。 思及此,孟嬷嬷她们到底没有再坚持。让秋实守在外面,她们就先行休息去了。 元槿拢了拢衣衫,看火盆里的炭还燃着,屋里暖烘烘的,根本不需要再多加衣裳。 她就这样只着中衣,散着发,拿了一本书到窗边去看了。 不多时,有一双手抚在了她的肩上。 元槿如今正看着一本话本。 说实话,身为皇后,看似身份尊贵了有许多不便,其实也是有许多好处的。 比如,看书。 宫里藏书之多,是外面的人家远远比不上的。 即便当初京城出了事,宫里人往外撤的时候带出来的书籍不过是原本藏书阁的十之三四罢了。但是,宫里有专门负责购置书籍的文官。 有了带过来的这一部分,再加上来了冀都后零零散散又收回来的一些,还有又购置的那些,如今藏书阁里的书,数量还是十分可观的。 就连藏书极丰的顾家,书籍数量和宫里相比也是完全不够看。 最让元槿欣喜的是,宫里书籍的种类也是十分繁多。而且,居然还有话本。 其实元槿平日里也不太看话本。不过,累了的时候,拿一本话本过来捧在手里随意翻阅,倒是一件颇为惬意的事情。毕竟看这种书,不用太费脑子。而且看着还很有点意思。 元槿如今看的这一本话本,写的倒是不错。并非寻常的什么书生小姐的故事,而是讲的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 因为看到了高.潮部分,元槿被书中家族的命运牵动了心弦,看的有些入了迷,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肩膀正被人轻轻揉着,她也顾不得说那许多的话了。 元槿双眼紧盯着书册,随口说道:“黄嬷嬷来的好快。今日颇有些乏了,多用些力也无妨。” 平日的时候,元槿做了类似的吩咐后,黄嬷嬷一般都会应上一声,表示知道了。 今日元槿说了后,身后却是半天都没有应声。 元槿看的入了迷,就没在意。 左右她交代那些话之后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让她十分舒服,显然背后之人听到了。既是如此,就也没去留意有甚不同。 元槿双眼紧盯着书册内容,心中十分感慨。 书中人物的命运实在坎坷,让她心生感叹之余,又忍不住去想着下一步究竟会怎么样。 不知不觉,又翻了许多页过去。 元槿这回看完了又一页后,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背后的那双手,忽然止了动作,未再继续了。 元槿想着好像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了,许是黄嬷嬷累了。便未再多要求什么,只是说道:“多谢嬷嬷。嬷嬷许是累了吧,不妨回去歇息会儿,晚上还有事情要做。” 谁知还不等她回过头去看一眼,背后就响起了一声轻笑。 “敢情我在这里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你就只当是黄嬷嬷了?难不成,你竟是连我也认不出了?” 元槿翻着书页的手猛然一顿,而后大惊,回过头来。 那唇角含着一丝笑意,侧倚在了窗边的,不是蔺君泓又是哪个? 元槿又惊又喜,赶忙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忙到很晚么?我以为你会直接去晚宴的。” 蔺君泓初初举办登基大典,按理说可以稍稍休息下。可是朝中事务颇多,他又不愿占用晚膳后和元槿共度的时光,所以一般就在白日里将事务全部处理完。 今日亦是如此。耽搁下的事务他打算尽数处理完毕,因此和元槿说,或许暂时无法过来了。 听闻元槿这样问,蔺君泓的唇角闪过一丝苦笑。 “莫不是在赶我去做事?”蔺君泓探身过来,半搂着她入怀,“我不过是做事到半途忽然很想你,所以想要看你一看。谁知……” “谁知你费心费力讨好了我半晌,我却半点也未察觉。” 元槿笑着接了口,将手中书册随意的丢到一旁。 她走到蔺君泓跟前,挽着他的手臂,将脸颊靠了过去紧贴着,笑着说道:“全都是我不对。你罚我吧。怎么罚都成。” “哦。怎么罚都成?那我将你这本书收了不准你看,如何?” 蔺君泓轻笑着,伸出修长手指,用两指将那书册给夹了过来。而后手腕一翻,拿在了手里晃了晃。 元槿脸色瞬间变幻莫测。 说实话,那书里人物的命运,她还关心的很。还想要继续看一看。 可是……比起这些来……好像自家夫君在她心里的地位,嗯,应该更高一些? 元槿心里万般挣扎着,不甘不愿的点了头,喃喃说道:“好的。” 一看到她那恋恋不舍的模样,蔺君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低笑着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而后探指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哼道:“怎么?就那么不舍得?” 元槿心事被他戳穿,只能干笑,“没有,只有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蔺君泓点了点头,顺手将那书册塞进了怀里,“既然如此,那我就真拿走了。” 元槿还在记挂着书里人的命运。眼睁睁看着记录着那些字句的书册被他的衣裳隔在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她的心里抓心挠肺的难受着。 不过,想到自家夫君刚才给她按揉了半天她都毫无所觉,心下到底有些愧疚。于是只能硬撑着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这极其失落的语气让蔺君泓忍俊不禁。 他再次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低笑不已,“既是不甘愿,何妨对我说实话?这样自己憋着自己,好受?” 元槿想了又想,最后老老实实说了实话。 “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让我爹回来了。你那么累,还帮我按肩膀。我什么也不能做,最起码,要让你心里没那么犯堵才好。” 蔺君泓本来不过是逗她一逗,想看看自家小妻子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哪里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原来,她知道他为了让邹宁扬回来,费了很多功夫。 原来,她知道他现在身子疲乏,却还帮她按揉。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他不逼她,她就不说。 她只是在也用自己的方式来对他好。 蔺君泓心下暖流涌动。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欢喜。 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讲出来,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哼道:“你就是个傻的。” 元槿揉了揉鼻子,抬头怒视他。 他整天说她傻,他又何尝不是? 看起来那么机灵的一个,偏偏做什么事儿都闷声不响的。 若是做成了就也罢了。做不成的话,费了那许多的心思,白费了不说,对方还不知道…… 元槿这愤愤然的模样到底是让蔺君泓开怀不已。 他将怀里的书册掏了出来丢到桌上,而后坐到椅子上,一把将元槿捞进怀里抱好。 元槿知道,她虽然累,但是,比起他来,已经好了许多。 他从一大早就开始忙个不停。而且,还要面对皇太妃她们的责难,想必更加辛苦了万分。 她不忍心在他这样累的时候还坐在他的腿上,就挣扎着想要下来,自己拖个椅子过来挨着他坐。 谁知蔺君泓却不肯。 他将她好生搂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颈侧,又把她乱动的双手扣在了两边按好。 “跑什么?”他轻哼道:“难不成觉得我力气不够,制不住你?” 元槿被他这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道:“是是。我看陛下您累了一天,应该是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故而想要试你一试。” 蔺君泓莞尔。 他往椅背上一靠,舒展了下身体,而后将她拉了过来,让她趴在了他胸前。 元槿本以为他会反驳她刚才的话。 谁知道,竟然没有。 因为没过多久,他居然就发出了轻缓的呼吸声,已经睡了过去。 元槿初时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轻一挪,就会让十分警醒的他瞬间清醒过来。 待到过了有一盏茶时间了,她发觉他应该睡得比较沉了,这才努力放松着自己的身体,探手往后够了一够。 而后…… 而后摸了那本话本,伏在他的胸前,继续美滋滋的看了起来。 待到晚膳将要开始的时候,蔺君泓已经醒了过来。而元槿,也已经将那话本翻得差不多了。 两人换好衣裳后,便一同往宴席之处行去。只是行到半途的时候,蔺君泓听闻邹宁扬有事要寻他,便和元槿说了声,让她自己先行过去。 元槿就带了孟嬷嬷当先那处走。 因为时间剩的不多了,元槿就抄了小路过去。 行了没多久,到了一处颇为隐秘的暗处。 两人正欲继续前行,谁知,旁边却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 听上去,其中一个声音好似是陆老太太。 100|.9.新|章 听到陆老太太的声音后,元槿和孟嬷嬷都不由自主的停了脚。 两个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的选择了沉默,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此处虽然隐蔽,但正因为太过于偏僻,所以甚少有人来。此刻静寂无声,任何一点点的响动都能在周遭的几尺内听闻。 她们二人若是随意走动,即便只是踩踏到了树枝或是草茎,也必然能够惊动那边悄声说话的人。 即便元槿她们问心无愧,知道自己不过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但被惊扰了的人,却不见得会那么想。 既是如此,倒不如在这里先等一等。待到那边说完话了,她们再离开此处。也免得会惊到对方,给自己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主意已定,元槿给孟嬷嬷递了个眼神。两人保持先前的姿势,静等对方说完话再说。 陆老太太的声音离得不算太远。不需仔细去听,就能分辨出七八分来,许是和元槿这边就隔了一个墙和些许的花草树木罢了。 元槿既是不想可以去听,那些话也已经飘入了耳中。 “灵犀,你……这些年,过的如何?”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其中又透着些许的悲凉。 那名唤灵犀的女子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还不错。王爷对我还不错。” “定北王是个心善的。自然是还可以。”陆老太太的声音压低了些,“可是王妃却不是个容人的。” 听了她这话,元槿忽地想了起来,立在定北王妃身后那个清秀的女子。 看发式是妇人装扮,不过,跟在定北王妃身边,神色十分恭敬。 如今听了陆老太太她们的对话,好似这灵犀便是定北王的侍妾了。 元槿无意于探听旁人的私隐,心里默默的想着,不知道这二人究竟说到何时才会离去。 说实话,她们两个对宫里头不熟,看着那边是个偏僻的院落,许是就过去悄悄说话了。殊不知这墙后头别有洞天,正好是个狭窄的小道,从这里可以绕到前面去。只是甚少人晓得罢了。 元槿正暗自思量着,就听陆老太太极轻的喟叹了一声,而后说道:“灵犀,这些年……真是对不住了。” “太太说这个做什么?” 墙的这一边,灵犀赶忙截断了陆老太太的话头,如此说着,称呼也不由得变成了当年那般。 一句已毕,她顿了顿,又道:“我这些年真的过的还不错。太太不必如此。” “真的很好?”陆老太太说道:“王妃只有四女,无子。按理来说,你是唯一的妾侍,自是让你有孕生子,然后归到她的名下养着。可是,怎的一直没有听闻你那边的消息?” 说起这个话题来,灵犀的神色就有些恍惚了。 她望着昏暗黑沉的天边,喉咙动了好几次,努力了很久,方才憋出几句话来:“我曾有孕过三次。只不过,都因意外小产了。之后再也没能怀上。” 陆老太太低呼一声,“怎会这样?” 思及定北王妃善妒的名声,陆老太太的声音便有些哽咽了,“莫不是她、莫不是她……” 灵犀面露悲苦。 “这些年,苦了你了。”陆老太太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如果不是我……” “没什么苦的。”灵犀急急打断了陆老太太。 她闭了闭眼,掩去心中纷杂思绪,而后露出一个笑来,握住陆老太太的手,低声道:“太太无需为了当年的事情而愧疚。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无怨无悔。能够伴在王爷身边,我已经满足。何来的苦?您莫要多虑了。” 陆老太太深深一叹,还想再说什么,被灵犀掩住了口。 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旁人,灵犀暗松了口气。 “当年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太太莫要再多想,我也不会再提起。一切都是缘一切都是命。既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什么都不能再说了。一个字儿也不行!”灵犀顾不得什么当年的情分了,急急说着,殷切的叮嘱陆老太太。 她胸口起伏不定,神色却严厉而又惊恐,显然口中所说的事情极其重要。 陆老太太会意。 她也知事情严重性,忙点了点头。 灵犀这才暗松了口气。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若不赶紧回去,王妃寻不到人少不得要胡思乱想。 灵犀忙和陆老太太低语了几声,这便道了别。 陆老太太左右看看,见四周没有旁人,就也急急离去。 待到两个人的脚步声离去了很久,孟嬷嬷这才回过神来。 她想要开口说话,一张嘴,才发现嗓子干涩的厉害。 咽了咽口水润湿了下喉咙,孟嬷嬷讷讷的转过头去,问元槿道:“娘娘,这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元槿自然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闻那灵犀和陆老太太的一番对话,元槿明白,许是当年有什么事情是牵扯到了定北王的。只不过,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听闻那两个人的意思,或许那事和陆家有关系。也可能不是…… 许久后,元槿轻叹一声,说道:“实情如何,到底是与我们无关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去理会。旁人的事情,我们又何必多管?” 孟嬷嬷忙点了点头。 其实,孟嬷嬷也是不是爱多管旁人家事情的。只不过,她不是好事之人,根本不屑于做听壁脚这样的举动。方才也是不想惊动了那边说话的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姑且等一等。 哪知道这一等,居然听到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秘事来。 仔细思量一下,无论是陆家的事情也好,定北王府的事情也好,与她们又有何干系? 倒不如将那无关之事抛诸脑后,只关注自己主子这边的事情就好。 想通了这一点后,孟嬷嬷就不再纠结这些。转而和元槿继续的快速从小道往前走,向那办宴之处行去。 往那边走着的时候,元槿无意间提起一句,那灵犀应当就是今天站在定北王妃身后的人。 当时定北王妃来之时,孟嬷嬷刚好伺候着邹宁扬去洗漱换衣了,故而没有仔细看。 不过,到了宴席之处的时候,孟嬷嬷见到了定北王妃,再看到了王妃身后立着的秀丽女子后,却是低低的“咦”了一声。 彼时元槿和孟嬷嬷正往殿内行去。周围到处都是人,不方便说话。故而元槿心下疑惑,也没有问出口。 待到旁人都行过礼后,元槿落了座,旁边没了闲杂人等,她这才借着孟嬷嬷给她倒水之时的机会低低问道:“刚才怎么回事?嬷嬷发现了什么异状不成?” “我瞧着那个灵犀,有点儿眼熟。”孟嬷嬷轻声说道:“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元槿知道孟嬷嬷做事颇为谨慎,极少说些莫须有的事情来。她说眼熟,那就是有七八分的可能是之前真的见到过了。 故而元槿笑道:“嬷嬷别急。慢慢想,许是什么时候就记起来了呢。” 孟嬷嬷这个时候已经上完了茶,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往旁边行去。 往那边走着的功夫,她不动声色的往宾客席里瞅了一眼,恰好就望见了端坐着的陆老太太。 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画面,孟嬷嬷的记忆骤然被翻开。 她心下有了主意,赶忙又从旁边端了一碟用白玉盘子装着的豌豆糕,走到元槿的跟前。看似是在给娘娘上点心,实则是低声的说道:“婢子若是没记错的话,那灵犀,原是陆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极其得信任的。” 当年孟嬷嬷是元槿母亲高氏的贴身侍女。高氏和京中贵妇相交的时候,孟嬷嬷跟在高氏的身边,见过不少的人。 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她当年见到过身为陆老太太贴身婢女的灵犀。 “婢子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有一次太太有一次去陆家做客的时候,那灵犀不小心弄湿了太太的衣裳。灵犀心下愧疚,就和婢子一起陪着太太往后头换了一身衣裳。” 孟嬷嬷既是说的这样详细,那么,这灵犀的身份就如她所言,八.九不离十了。 元槿颔首应了一声。 孟嬷嬷便缓步退到了一旁,立在旁边随时候命。 元槿面色如常,心下却是更添了几分疑惑。 如果说灵犀是陆老太太极其信任的贴身婢女,那么为什么陆老太太对她心怀愧疚? 元槿这般思量着,随意的将白玉碟子推到一旁,又抿了口茶。 茶香溢满唇舌间。 元槿忽的心里冒出个念头来。 也不知道当年定北王为什么会纳了陆老太太身边的婢女为妾侍。 不过,事情既是牵扯到了两家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秘闻。个中缘由,倒是不难打听出来。 这个时候,元槿倒是有些选择困难了。 究竟要不要将事情弄清楚? 若是去探听吧,着实也太八卦了些,好似在探人私隐。 若不去探听吧,这事儿其实很好打听到,毕竟陆家的婢女去了王府,很多人都会知晓。 而且,不过几句话的事情而已。随便问问就能寻到当年的知情人。 思来想去,元槿决定还是弃了去探听真相的打算。 很多事情,知道的越多越是麻烦。倒不如什么都不晓得,落得一身自在。 之前碰巧听到陆老太太她们的对话,实属无意。莫要放在心上,权当自己当时没有经过那里就是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元槿初时还以为是有宾客当先开始吃酒了。谁料仔细听辨方才发现,居然是有人高声起了争执。 而且,那争执的两个人,元槿倒是有些熟悉。 居然是定北王蔺时谦和定北王妃沈氏。 沈氏的性子,倒像是会和人闹僵的。只不过蔺时谦性子温和,怎会和人起了冲突? 而且,对方还是自家妻子。 元槿有些好奇。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太过尊贵,这个时候不方便去多管,便凝神听了听。 这时蔺时谦甚是不耐的说道:“我想怎样,恐怕王妃是不会去关心的。” 王妃沈氏冷笑道:“我不去关心?我若不想搭理你,便不会来冀都了。” 她这说辞,让周围响起了一片抽吸声。 毕竟今日是新帝的登基大典,还有娘娘的册封大典。 沈氏这说法,倒是说她并不关注这些一般。 沈氏听闻周围人的低语声,亦是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当之处。 毕竟为人臣子,很多话不好说的太过。 她顿了顿,不再说起那一茬,转而说道:“我只想问王爷一句,王府你还回去不回去了。” 这个时候,周围知情的人就相互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定北王妃善妒的名声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京中权贵的人家多少都听闻过。 之前大家便都知道,她之所以大老远的从京城赶到了北疆去和蔺时谦住在一起,并不是名头上说的那什么“要照顾王爷的饮食起居”,实际上就是要盯着定北王,防止有旁的女人想要近王爷的身。 幸好蔺时谦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并不喜欢拈花惹草。所以这些年来,夫妻俩相敬如宾,倒是还过得去。 不然的话,任凭换了哪一个喜欢在外头招惹女人的,恐怕都受不了沈氏这性子。 听闻王妃如今的这一声质问后,所有人都明白,王妃恐怕又怕王爷在冀都里有了旁人女人,所以千里迢迢的跑了过来质问他了。 若是平时,蔺时谦或许就好生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了。 可是,今日是蔺君泓的登基大典,也是元槿的册封大典。 蔺时谦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和他们两个都很投缘。所以,他也看重今日的宴请。 在他看来,今天是那小夫妻俩很值得庆贺的重要的一天,这样的一个宴席,是为了他们两人而准备的,自然要好生对待。任何人想要搅乱这里,都是无法容忍的。 如今见定北王妃这样不懂事,蔺时谦便有些恼了,语气也有些不善,“那些事,稍后再说。如今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他的意思是,现在先别说这个。等到宴席圆满结束后,夫妻俩关上门慢慢商议。 可沈氏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定北王妃顿时觉得,蔺时谦这不过是在找借口罢了。 想要回去,一句话的事情。 不想回去,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短短几个字便能说清楚的答案,他为什么非要等回去再讲? 分明不过是托词罢了! 沈氏怒上心头,猛走两步到他跟前,“你是不是又有了外心!” 一句话让蔺时谦脸色骤变。 他眉心紧拧,慢慢望向她,“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样的人,你还不知晓?” “我如何知晓?”沈氏冷笑道:“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的打算。” 蔺时谦望了一眼周围的百官,低声道:“够了。回去再说。” 他到底顾及着多年的夫妻情分,而且,沈氏待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就道:“我做事问心无愧,你放心就是。” 蔺时谦是想婉转的告诉沈氏,无需担忧他会有旁的什么女人。 谁料沈氏脱口而出:“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的话,那灵犀是怎么回事!” 她这话一出口,后面的灵犀身子抖了抖,面色苍白如纸。 陆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来,口唇开合。但是,转头望见宴席首位这边的徐太后之后,她顿了顿,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了回去。 蔺时谦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沈氏是拿当年灵犀进门的那事在反驳他,在堵他的话。 蔺时谦便也有些恼了。 冀都本就一切都不稳定,许多事项都要慢慢建设,力求尽快归于正常。 更何况,新帝登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妥当。 他现在有辅国的重任,自然不能丢下朝中大事不管。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国之大事。 国家的大事在前,家中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怎能相提并论! 偏偏沈氏非要斤斤计较那些琐碎…… 蔺时谦早就对沈氏的疑神疑鬼感到厌倦了。 沈氏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更何况,多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心中有愧,对她愈发的好了。 偏偏沈氏身为沈家嫡女,很有些骄纵的脾性,让他时常有些有心也无处着力的感觉。 只不过之前两人同在北疆,他又不是什么喜欢多收妾侍的性子,平日里也不过是看看史书兵书,养养花草罢了。所以,二人同居一个屋檐下,倒也相安无事。 即便沈氏闹上一闹,因为沈氏知晓他日日在府里,除了唯一的妾侍灵犀外,再没有什么旁的人,所以都只是小小的争执罢了。蔺时谦只当是生活里的调剂,并未多想。 如今见沈氏执迷不悟,依然揪着那些小事不放,善妒之心昭然若揭,且目光中还透着股子狠色,蔺时谦忽然就觉得有些厌了。 他也有些懊悔。 这么多年来,当真不该这样惯着她。也不该将她护得那么完好,让她愈发的目中无人起来。 真应该让她到外头来见识见识,看一看这广阔的天地,也免得她心里镇日只知道算计,却忘了和人相处之道! 旁的不说,最起码的尊重,应当是有的! 蔺时谦猛地一挥袍袖,冷哼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左右我是管不得你了。随你去罢!” 沈氏只觉得自己之前猜得没错,目光瞬间更加凌厉起来,上前就要继续和他继续理论。 兵部尚书冯尚书和定北王算是关系还不错。 他本就位置和定北王如今站着的地方离得不远,看到这一幕后,便笑着站起来打圆场:“王妃远道而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坐下来吃一杯酒,暖暖身子。” 如今虽然天气转暖,但是到了晚上,风寒夜凉,还是有些冷的。 冯尚书这句“暖暖身子”,倒是说的颇为在理。 可是定北王妃听闻之后,却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天气下,吃酒暖身,想必是用不着的。谢过大人好意。我不需要。” 其实,任谁都能看出来,冯尚书这话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来化解定北王与定北王妃之间的尴尬气氛。 偏偏王妃三两句话就拒了他这个好意。 冯尚书并不擅长和妇人打交道,气闷之下,也不愿多说什么了,当即坐了下去,自己闷了一杯酒。 气氛就有些冷了下来。 定北王和定北王妃身份尊贵,旁人等闲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气氛僵冷到至寒的地步时,忽地门外传来了一阵朗笑声。 紧接着,一个瘦高的身影大跨着步子出现在了殿内。 “久闻王爷大名,一直未曾得见。如今相遇,着实难得。” 邹宁扬笑着朝蔺时谦拱手一礼,又朝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问道:“不知王爷可否赏脸,和邹某共饮几杯酒?” 两人同是镇守北疆的名将,只不过未曾同时上任过,故而没有碰过面。 邹宁扬曾经借机去王府拜访,不过蔺时谦为人低调,彼时已经卸任,就未曾见他。 如今算来,倒是两人第一次相见。 蔺时谦的目光从定北王妃神色淡淡掠过,最终停在了邹宁扬的身上。 片刻后,蔺时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颔首道:“如此甚好。”顿了顿,他笑意深了些许,“当年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娘娘曾经代大将军送我一杯酒。” 其实当时元槿说的是“敬王爷一杯”,只不过,如今她身份太过尊贵,定北王便用了“送”字。 不过,因为那时候给定北王接风宴举办之前,邹宁扬曾经叮嘱过元槿,若是有机会就敬王爷一杯,因此虽说蔺时谦代换了个字,邹宁扬依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邹宁扬大笑,问道:“王爷觉得那酒味道如何?” “想必是不错的。”蔺时谦喟叹道:“可是当时接晚了,改由和陛下喝了一杯。” 邹宁扬滞了一瞬,明白过来当时许是发生了什么旁的事情,便没再多问。 笑着道了声“如此更好”,邹宁扬又朝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便和蔺时谦一同往邹家的席面上走去。 定北王妃神色阴晴不定了好半晌,最终却未曾说出什么话来。 她虽性子强势,却也不至于在不该惹的人面前太过跋扈。 邹家是皇后的娘家,定北王妃再自大,也不会去甩了邹家的人的脸面。更何况,邹宁扬是皇后的父亲,当今国丈爷,更是不能去惹。 因此,定北王妃神色变了几变后,终是将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未曾再继续发作。 不多时,帝王蔺君泓踱着步子来到殿内。 宴席正式开始。 邹宁扬是个爽快的性子,邹元钧和邹元钦也是极好相处的。 蔺时谦在邹家的席位上坐了半晌后,吃过了酒准备离去,却被邹家父子再三挽留。 蔺时谦不愿耽搁这边父子三人相聚的时光。邹大将军今日刚刚抵达冀都,他是知道的。 毕竟,定北王妃是由邹宁扬护送过来的。 邹宁扬知晓他的顾虑,笑道:“在下一直想要和王爷痛饮一番,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多少年来未曾如愿。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次机会,王爷却要急着离开。难不成竟是运气差成这样了么。” 说着,他还重重叹了口气。 邹宁扬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倒是真有点发自内心的。 蔺时谦知晓邹宁扬的意思。一来,是当真想要好好的相交,二来,也是想要帮他。毕竟回去后就要面对王妃,两人间的矛盾还未化解,少不得就要在席上争执起来。 其实,蔺时谦是蔺君泓嫡亲的叔叔,邹宁扬是元槿的父亲,同坐一席,倒是无甚大碍。 更何况,邹宁扬和蔺时谦着实投契。两人的脾性不同,一个儒雅,一个豪爽。但毕竟都是在北疆混迹多年的,共同语言十分多。 思来想去,蔺时谦到底是乘了邹家的这份情,笑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在这里叨扰些许时候了。” 邹元钦在旁笑道:“王爷能和我们一同坐着,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蔺时谦很欣赏这个温和儒雅的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重新落了座。 元槿远远的看着。 她也见到了之前定北王和王妃之间的冲突。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蔺时谦是个很不错的人。 自家父兄和王爷和睦相处,她倒觉得是件好事。 只不过,定北王妃看向邹家席位时候那十分凌厉的眼神,也让她暗暗心生警惕。 灵犀一直站在定北王妃沈氏的身边伺候着。 沈氏先前也带了侍女和妈妈过来。 只不过,宴席开始之后,屋内随侍的人不宜过多,每人基本上都是留了一个侍从或是婢女跟在身边伺候。 可沈氏没有让丫鬟或是妈妈留下,独独留了王爷的妾侍灵犀。 元槿看着定北王妃对灵犀的诸多刁难,心下一动,忽地又记起了之前想到的那个打算。 她认真思考了下,决定还是先弄清楚那灵犀究竟怎么去的王府。 旁的不说,对定北王府的状况多了解一些,往后万一真和王妃沈氏对上,心里终归是能多一些考量。 拿定主意后,元槿就接着后来孟嬷嬷的又一次过来伺候,与她快速说起了这事儿。 孟嬷嬷心里头也着实被这事儿困扰了好半晌,当即领命而去。 蔺君泓自是发现了元槿的神色变化。看到孟嬷嬷离去,他就往元槿跟前凑了凑,笑问道:“怎么?是想着提醒大将军和元钧他们少饮些酒不成?” 他口中的大将军,自然指的是自家岳父邹宁扬。 之前元槿和他私下里说过,生怕爹爹回来后大家太过高兴了,一下子喝多了酒,醉在了当场。少不得到时候会提醒一二,让他们少饮一些。 旁的不说,醉了后对身子的损伤是极其大的。难受的还是醉者自己。 蔺君泓看元槿让孟嬷嬷下去,只当是元槿要做此事了。 元槿诸事都不会瞒着蔺君泓。 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她知晓蔺君泓耳力极好,就用极低的声音将之前的事情细细说了。 蔺君泓虽会掌握许多消息,巨细靡遗,但,这只限于政务之上。 至于自家叔父和小妾的关系,他是不屑于去探听的。 再说了,那叫灵犀的妾侍进定北王府的大门时,蔺君泓都还未出生。即便当时有些风言风语的,他也没机会听到。 因此,元槿让孟嬷嬷去问的这件事儿,他也真是完全不晓得。 两人毕竟是端坐在首位之上。 低语了一番后,就各自分开。 直到孟嬷嬷回来后,元槿问清了事情原委,这才又和蔺君泓快速说了几句。 听闻那些事儿后,蔺君泓也甚是讶异。 他万万没料到,当时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当真是这样?”蔺君泓唤来孟嬷嬷,疑惑道:“可曾弄清楚是在哪里了?” “就在陆家。那日是陆家设宴招待客人。”孟嬷嬷简短说道。 蔺君泓应了一声后,半晌没有言语。 元槿亦是如此。 她将孟嬷嬷唤到身边来,低声细问道:“当日定北王身边,只灵犀一人伺候着?” “正是如此。”孟嬷嬷说道:“好似那日定北王妃并未过去。” 这么一说,元槿倒是完全明白过来了。遂点了点头,让孟嬷嬷暂且下去了。 方才听闻孟嬷嬷说到定北王在参宴的时候酒醉,继而和灵犀发生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元槿还觉得有些不对劲。 毕竟看到沈氏对旁的女人那么防备,没道理会让灵犀这个秀丽的丫鬟去单独伺候定北王。 如果说当时沈氏没有参加宴席,这便说得通了。 当时人不在,又怎么去阻止? 如今宴席上,气氛正和乐着。 这个事情在元槿的心里过了一会儿,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也没多想,就暂且搁下了。 毕竟今日是自己的册封大典,元槿还是很重视。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就扰了自己的心情。 蔺君泓今日也十分高兴。 回到寝殿的时候,蔺君泓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他唇角带着笑意,亲自给元槿去了钗环,亲自给元槿脱了衣裳。又亲自放了沐浴的水,拉了元槿一同沐浴。 元槿知晓他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打算。 两人已经是夫妻了。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倒也没甚可指摘的。 因此,明知他是想要做什么,她脸红红的也任由他摆布了。 蔺君泓看到自家小娘子这样知情识趣,十分开心,边给她擦着沐浴后的水珠,便地笑道:“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元槿斜睨了他一眼,嗤道:“反抗有用的话,我早就抗争到底了。” 蔺君泓看着她双颊染着粉色的娇羞模样,十分欣喜,轻勾了下她的鼻端,颔首道:“娘娘十分有自知之明。为夫甚是欣喜。” 元槿扭过头不理他了。 蔺君泓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朝着床铺大跨着步子行去。 两人一同倒在了床上的时候,元槿脑中忽地闪过一丝清明。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疑惑的是什么事情了。忙一把握住他的手,喘息着说道:“我,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 蔺君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是看到元槿这样急切,他生怕是有什么大事,故而只能暂且忍耐了下来,问道:“什么事情?你先说了,我帮你想想办法。” “就是灵犀那件事。”元槿咬了咬唇,低声道:“你说,既然灵犀和皇叔的事情是意外,为什么陆老太太会说她对不起灵犀呢?” 蔺君泓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重要事情是这个。 他默了默,将头抵在元槿的脖颈侧边,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若再不专心的话。”他将紧绷的身子往她身上靠了靠,“我想,下一个将要出意外的就是我了。” 元槿有些茫然的问道:“你是说……” 蔺君泓恨恨的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低喃道:“在自家娘子的床上被活生生憋死,算不算意外?” 101|.9.新|章 元槿的疑惑问出口没多久,便再没了继续思考的机会。只能沉浸在蔺君泓带来的无限欢愉中,浮浮沉沉。 第二日起身后,元槿精神不错,就是身子酸软的厉害。早膳过后,便唤了黄嬷嬷来给她按揉。 说实话,黄嬷嬷的力道控制的着实不错。 松弛筋骨的时候,元槿趴伏在榻上,舒服的直想叹息。 孟嬷嬷刚巧从外头回来,见状收了脚步站了半晌,仔细看着元槿,最终笑道:“娘娘这样子,倒像是闹闹在晒太阳的时候。” 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好,平日里又没甚需要太过操心的事情,因此几个小动物都长壮实了些。 闹闹如今长胖了不少。 平日里,它最喜欢的活动,便是爬上屋顶去晒太阳。 晒太阳的时候,它还最喜欢缩着。特别是太阳大一些的时候,它习惯于窝成了一团,眼睛也眯了起来,尾巴卷曲着放在一旁。 所以,现在大家也形成了习惯,看到天气晴朗就抬头去看。果不其然,白色的绒绒团子,就那么在屋顶上,慵懒而又随意。 如今孟嬷嬷看到元槿舒服的趴伏在榻上,刚开始觉得哪里眼熟,而后仔细一思量,可不就是像那晒太阳的闹闹么?于是想到之后,便即刻说了出来。 她这样一讲,在旁边收拾妆奁的樱桃就掩口笑道:“嬷嬷这话说得好。先前我就想着呢,娘娘这样瞧着怎么这么眼熟。如今一想,就是和您说的那般。” 这个时候,葡萄端着果子走了进来。 她将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闻言说道:“其实啊,要我说,这样还算不得最像。” 葡萄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她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怀疑起来,这样还不算最像,那哪样才能算? 葡萄笑眯了眼,掩着口小小声说道:“若是陛下在这里,娘娘挨在陛下身边,那才是呢。” 听了葡萄这话,所有人都忍不住拊掌笑了。 就连元槿,都绷不住跟她们一同翘了唇角。 可不是? 有蔺君泓在的时候,她是最舒展最不用费心思的时候。挨在他的身边,她的心最为放松,故而姿态也最为随意。 葡萄端着果子走到元槿的榻边。 元槿笑着从里面拿了个果子塞到葡萄手里,笑道:“你说的最好。这个给了你了。” 葡萄忙笑着谢恩。 樱桃在旁摆出了不乐意的模样,说道:“娘娘可是偏心。明着暗着就想赏葡萄。以往有什么事儿婢子做的最好了,也没见捞着赏赐呢。” 若是旁人在场,少不得会觉得这些对话发生在元槿和宫人们之间太过于匪夷所思,而且,会觉得这些宫人们太过于逾矩。 不过,正因为只这几个人在,所以樱桃葡萄她们方才这样说话。 她们几个也有分寸,知道元槿的身份和从前不同,需得小心谨慎说话。若是太没有尊卑的话,被人说出去,少不得要惹来麻烦。 故而她们也只是在私下里没有旁人的时候这般随性而为。 黄嬷嬷时常要给元槿按揉,少不得要看到她们私下里相处时候的模样。 因着晓得黄嬷嬷为人和善并非那般爱嚼舌根的,也不是心存恶意之人,所以大家渐渐的也不避着她了。 初时的时候,黄嬷嬷见到孟嬷嬷她们几个对着元槿“没大没小”,还甚是惊奇了一番。而后发现娘娘就喜欢这般随意的样子,她才有些明白过来。渐渐的,她也放开了,偶尔和元槿说笑几句。 因此,如今黄嬷嬷听了这些话后,非但没有觉得怪异,反而附和着樱桃说道:“是了,娘娘的确有些偏心的。想之前孟嬷嬷也做过不少出彩的事儿,也没像葡萄这样动不动就能得了赏赐。可见娘娘的确是偏心葡萄的。” 葡萄便洋洋得意起来,挥着果子甚是自豪。 谁知一个没留神,手里的果子就被樱桃给抢了去。 葡萄大惊,赶忙去夺回来。 两人在那边闹着,秋实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如今虽然早晨和晚上有些寒凉,但是到了晌午的时候,还是带了几分热意的。 如今秋实从外头回来,并未穿着褙子,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可即便是这样,额头上依然有一层细密的汗。 孟嬷嬷递了块布巾过去,奇道:“秋实刚刚做什么去了?怎么热成这样?” 秋实擦了下脸上的汗珠子,笑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陪了多多一会儿。” 元槿刚刚把那碟果子搁到桌上,听了这话,问道:“它今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秋实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元槿恐怕以为她这一头的汗是急出来的了。 秋实忙道:“它好着呢。今日精神不错,多跑了两圈儿,这才耽搁了些时候。而且,也跑出了一身的汗。” 元槿知道多多的品种在这个时候极其难得,故而特意让脾性温和的秋实去照顾它。 听闻今日多多的状态很好,元槿也顾不上吃果子了。动了动手臂,发觉身子舒坦了许多,这便准备出屋去,训练多多一番。 临出门前,元槿还不忘指了桌子上的那一碟果子,叮嘱道:“把中间的三个给我留下。其余的几个你们分着吃了吧。” 孟嬷嬷她们就都笑着说好,又行礼谢过了她。 元槿看着大家开心,就心情也很是不错。 其实宫里得的蔬果极多。而且,都是名贵的品种,冀都里等闲见不到的。 往年的时候,宫里的主子们很多,分一分也就吃光了。 但是如今就她、蔺君泓还有皇太后和徐太后她们几个在这里,即便算上临时住下的蔺时谦他们,依然没多少主子在。果子可是拼命吃也吃不完。 宫里的东西,等闲不能随意送到外头去。毕竟从宫里出来的,可都是“赏赐”。若是哪一家给的多了,哪一家给的少了,都会被人理解为陛下对这些人家的态度。所以,除了份例的赏赐之外,大部分这些东西都还是要留在宫里的。 元槿吃不完,很多时候就给了身边的人。 不过,大部分时候,元槿会选择叫上三两好友来宫里,又能一起分着东西吃,一边还能相聚,当真是两全其美。 今日无甚大事,元槿并未让人下帖子,而是前一天就和许家人说好了,让几位姐妹都来宫里聚一聚。 算算时间,元槿训练完多多后就也差不多了。 自打来到宫中后,多多吃的好了许多。不止如此,也再没了看它不顺眼、待它不好的人。 毕竟是皇后娘娘带回来的爱犬,宫人们即便偶有不喜欢它的,也不敢在明面儿上表现出来。 心情舒畅下,多多的饭量增加了许多。不过短短几十日内,已经重了许多,也高了不少。 多多看到元槿过来,遥遥的就开始晃尾巴了。 只不过,它本就是安静倦懒的性子,看到元槿后,虽然心中欢喜,也是一步步的走到了她的跟前。 一旦挨近了,那可是完全不同。 多多在元槿的腿前蹭了蹭脸颊,又欢喜的汪汪叫了几声,而后,又抬了抬一只前爪。 元槿知道,多多这是在跟她说,它今天很厉害。 分明是想个在讨夸奖的小孩子。 元槿莞尔,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夸赞了它一番。又给了它好几个肉骨头吃。 多多很是欢喜,叼着骨头去到旁边它的小饭碗里,慢慢啃食着。等到“用餐”完毕,这才回到了元槿跟前。 元槿就牵着它的绳子,在旁边慢慢的走。 多多和阿吉阿利还有纽扣很不同的一点就是,脖子上栓了个绳子。 这绳子是元槿让人特意做好的。 在脖子的部分,用宽大的牛皮缝制,边缘特意打磨过,绝对不会蹭伤了多多的脖颈。 至于拉住的绳子部分,则是让宫人特意编起来的粗绳。握在手里,粗细正好,又很好使力。 元槿拉着绳子,让多多掩着路边慢慢的走。 遇到有石子的时候,元槿就会教着它发出警示。遇到有转弯的时候,她会教它发出另一种警示。碰到了台阶,她会让它做出再一种反应…… 如此反复,一条路来来回回了十几趟,这才停歇下来。 元槿就和多多低语了几句,而后闭上眼,由多多拽着绳子往前走。 遇到石子,多多“告诉”了她。元槿很高兴,给了它个鼓励的眼神。遇到转弯和台阶,多多有时候警示错误,元槿也不懊恼,而是一次次的重新教它…… 这般两趟之后,元槿有些累了,就让多多去到旁边的树荫下休息了。 多多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趴在地上不动。 如今累了好就后让它休息,它更是如此,直接待在了那处一动不动。偶尔旁边有人经过或者是有什么飞虫吸引了它的注意,这才抬起眼皮来多看几眼。 看着多多这小模样,元槿忍俊不禁。 转念想到多多近日来的突飞猛进的进步,她心里欣慰且欢喜。 拉布拉多犬,是很适合做导盲犬的犬种。 而多多这种安静的性子,更是适合做导盲犬的类型。 元槿不知道自作主张来训练多多到底对不对。 她只是觉得,自己既然会一些相关的知识,而且又恰好遇到了多多,那就要做起来。 世事无常。万一哪天会有需要呢? 思及此,元槿走过去,轻柔的抚了抚多多的小脑袋。 这小家伙又乖又听话,着实惹人怜爱。 元槿和多多道了别,正打算去旁边看一看那正闹得欢的另外几只时,有宫人过来禀道:“娘娘,葛姑娘她们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外头候着。” 听闻“葛姑娘”几个字后,元槿初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怔。继而明白之后,她欣喜万分,难掩喜色的问道:“可是镇国公府家的葛姑娘?” 宫人笑道:“正是那一位。” “快让人进来!”元槿说着,带了秋实赶紧往寝宫行去。 她和狗儿们猫儿们每次折腾完之后,身上都会沾了许多的猫毛狗毛。因此,听闻葛雨薇她们来了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换一身衣裳。 葛雨薇…… 想到那个五官英气的女孩儿,元槿的心里愈发充满了暖意。 回到寝宫里快速换好衣裳,元槿片刻也不再耽搁,急急的往会客的宫殿行去。 说实话,她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葛雨薇了。 之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端王妃。 而如今,她都成了这皇宫里的女主人了…… 想到葛雨薇的一切作为,元槿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在看到那个眼熟的身影之后,元槿什么也顾不得了,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搀扶起对方来。不待对方行礼问安的声音响起,她当先开了口。 “你说你,好好的怎么不吭一声就走了?旁人不说,怎的连我也不说?” 葛雨薇没料到元槿一见面就是发怒的模样,一开口就是指责的话语。 自她回来以后,大家各种各样的说辞都有。 垂泪的母亲,叹息的老太君,眼中闪着泪花的父亲…… 唯有元槿,见了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之后,直接快人快语的把那质问的话给说了出来。 葛雨薇愣了愣,反而笑了。 她知道,家里人为她想的太多,怕她心里有压力,所以都有些小心翼翼,特意避开了一些话题。 他们每一次都这样。 因为她的脚不好,所以,他们对待她的时候,态度十分特别,总是让她有种有力没处使有气没处发的感觉。 反倒是元槿。 一上来就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顾忌其他。 就连嫌弃她那般不辞而别的态度,也是直截了当的指责了出来。 葛雨薇笑道:“我和你说了,你少不得要和你的亲亲夫君讲。被他知道了,我还有走的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他?难不成你觉得你在我心里就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好歹说一声!我能替你准备的、替你想到的,也好一并准备了去。免得路上遇到什么困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的,那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元槿又气又急,把这些天来的担忧一股脑儿的就说了出来。 葛雨薇听她这样口不择言,知道自己这些天不在,元槿必定是担心的厉害了。 只不过,元槿不是什么都爱挂在嘴边的性子,所以,她喜欢闷在心里,不说。 正因为不说,如今乍一看到了,就忍不住稀里哗啦的全倒了出来。 如今旁边没有旁人在,葛雨薇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的了,直接握了元槿的手,恳切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如今我好好的回来了。你放心,若有下一回,我可不会再这样子不辞而别了。特别是对你。” 听了她这样说,元槿终究是将心里的急切给压制住了几分,这才细细打量她。 葛雨薇瘦了,也黑了。 但是,也更精神了。 这种精神,并非是平常意义上的精神好。而是说她眼中的那种精气神。有种生机勃勃的、十分向上的夺目光彩。 元槿这便勾唇笑了起来,促狭的眨了眨眼,说道:“想必葛姐姐这一趟过去,收获颇丰吧。” 看着她眼中的狡黠,葛雨薇便觉得,自己眼前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女孩儿。 无论是喜是悲,是担忧或是焦躁,都可以一起分担的女孩儿。 葛雨薇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 她拉了元槿在旁坐下,想了想,点点头,“收获很大。” 说罢,葛雨薇深吸口气,认真的与元槿说道:“我决定嫁给穆效。” 短短七个字,是穆效盼了好多年的承诺。 元槿知晓穆效这些年不易,听到后,也忍不住心中触动。 “姐姐决定了就好。穆效人很不错的。”元槿说道。 “我知道。”葛雨薇笑了笑,“过不多久,应当就会消息传来。我想着第一个将这消息告诉你的总该是我自己才好,这才巴巴的跑了过来。” 元槿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葛姐姐这一回过去,可是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元槿有种感觉,葛雨薇是真的变了。 之前的葛雨薇,也大气,也爽朗。 可是现在的葛雨薇,比起之前来,更进了一步。 如今的她,有种超乎想象的洒脱。举手投足间颇为豪迈。好似再没了顾忌和拘谨,只留下了通达干练,只看得到海阔天空。 葛雨薇哈哈大笑,颔首道:“真的。一路行去,见识到了那广袤的天地,见识到了战场上男儿的英姿,我便觉得,之前自己的那些担忧、那些顾虑,当真是不值得一提的。” 两人正亲密的说着话,旁边响起了悠悠然的一叹。 葛雨薇挑着眉看过去,“疯婆子,你又有话要说?等会儿等会儿。不差这点时候。” “瘸子,你说不差就不差了?”贺重珊嗤道:“你想一个人霸占了娘娘,我偏不让你如愿。” 两人在那边唇枪舌战,元槿则是和许林雅在旁说起了话。 其实,刚才贺重珊和许林雅就是和葛雨薇一起来的。 只不过元槿看到了葛雨薇后,心里着实是太高兴了,就直接和葛雨薇说起了话。 说了一会儿后,在两个人说话的空档,元槿心绪和缓些了后,就示意宫人们给许林雅她们端来了锦杌,又吩咐人给她们上了茶,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会她们。 所以,贺重珊那句“一个人霸占了娘娘”,倒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许林雅一直在旁看着,自然也是知晓的。 看到葛雨薇和贺重珊在那边唇枪舌战的模样,许林雅幽幽一叹,说道:“许久没有看到她们两个拌嘴了。如今再次看到,才发现居然还挺怀念的。” 她这话让元槿忍俊不禁。 “可不是么。”元槿笑道:“往常的时候总听还不觉得。葛姐姐离开后,每每大家聚在一起,我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仔细一想,才发现是她们俩的吵架声。” 这话听得许林雅失笑出声。 两人低语了会儿,许林雅拉了元槿的手去到一旁。 看看距离葛雨薇那边足够远了,许林雅方才轻声说道:“重珊和高文恒的事情,你知晓不知晓?” 元槿怔了怔,想到了贺重凌之前说的那件事,便道:“略微知道一些。” 许林雅听闻,大大的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她滞了下,又道:“我看她们两家好似不太容易成,就想着与你说一声。旁的不说,能帮一把也好。” 元槿知晓她的意思。 贺太师那边,不见得会赞同这门亲事。 而永安侯府,也不见得肯答应。 所以,得有个从中调和的力量方才可行。 “嫂嫂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和爹爹提起过了。”元槿轻声说道。 昨儿宴席后,元槿见到了邹宁扬。 父女两个说了会儿话,元槿就将贺重珊和高文恒的事情与父亲讲了。 原本依着贺重凌的意思,是元槿说比较妥当。可是元槿哪里寻得到机会去和外祖家讲? 只能写了几封信去到永安侯府。 如今父亲回来了,这事儿倒是有了更大的转机。 若是邹宁扬从中相帮的话,倒是事情能够容易许多。 只不过…… 元槿想到昨日里邹宁扬听到这事后的反应,颇有些不解。 为什么爹爹听说她要撮合贺重珊和高文恒时,神色那么的复杂? 就好像、就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一般…… 元槿正兀自奇怪着,就看到了对面许林雅脸红红的模样。 元槿知晓许林雅是因为那一句“嫂嫂”而害羞,便轻轻一笑,拉着她重新回到了之前坐着的位置。 说起来,如今爹爹回来了,先帝的服丧期也已经过去,哥哥和许林雅的婚事也要正式提上日程。 最近可真是喜事连连。 听说,就连顾青言和许林广的亲事,也已经有些着落了。 元槿本想留着几位好姐妹一同用过午膳。可是,被葛雨薇笑着婉拒。 “我今儿天亮了才回家的。”葛雨薇也未客套,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缘由,“听说她们都来寻你玩,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家里那一大帮子人还等着我回去呢。” 元槿刚才就听说了葛雨薇是刚刚回来不久。 听闻她这样说,元槿忙道:“葛姐姐赶紧回去吧。刚才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周到。” “你还不够周到?”葛雨薇笑着与元槿道:“什么都替我想着了,什么都替我说着了。不过是我家的事情你还不太清楚,所以没有帮忙安排罢了。” 她说这话,却非随意乱说。 元槿看到她回来后,当即就命人准备了些物什送到了穆家。 虽然元槿没有明说,但是看到元槿是特意吩咐了孟嬷嬷亲自送过去的,葛雨薇心里便有了数。 穆效家里,虽然是大将军府,但到底比不得镇国公府这样的袭爵之家。 一般说来,是嫁高娶低。 但是,葛家和穆家结亲的话,却是葛雨薇低嫁了。 既是如此,如果葛家下聘的时候没几件很能镇得住人的东西的话,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其实若是在以往的京城,倒是也好办。毕竟穆将军府积累那么多年,家底丰厚,弄些东西来倒也容易。 可如今是在冀都。而且,很多东西都已经随着那一场地动灰飞烟灭了。如今再想寻些好物来,倒是难上加难。 说实话,现在最能寻得到好东西的地方,恐怕只有皇宫了。 元槿听闻葛雨薇这话,就晓得葛雨薇已经知晓了先前她的那番安排是何用意。 既是被发现了,元槿也未隐瞒,说道:“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准备的。君泓也有份。” “那又如何?终归你们夫妻一体,都是在为我们着想。我就在这里代穆效来谢谢你们了。”葛雨薇轻声道。 因为她这一番出走,所以,这桩亲事安排的很急。 刚才她来宫里之前就听母亲和父亲在那边商议,好似是要将这事儿在夏天前就办妥了。 那么说的话,下聘一事就尤其的急。 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元槿一看她过来,就赶紧将东西送过去的缘故。 送的早了,难免会有什么变故。毕竟人还没回来,一切都不好说。 所以,只有确认了两人已经归家,只有确认了这桩婚事定然无碍了,才好将东西拿到穆家去。 元槿看看时辰,将近午膳时候了,就与葛雨薇道:“客气的话何须说这许多?到时候记得给我留两壶好酒来与我吃就行了。” 她说的自然是成亲那天的喜酒。 因为身份的关系,元槿是不可能亲自过去参加那桩婚礼了。只能过后再见到葛雨薇。 葛雨薇听闻,轻哼道:“即便我留下了酒,难不成你就能够喝成了?” 元槿滞了滞方才明白过来,葛雨薇这是在笑她酒量不行。 元槿哭笑不得,与贺重珊和许林雅道了别后,朝着葛雨薇丢了个倨傲的眼神,嗤道:“你只管拿来就是。到时候就看我敢不敢喝。若我喝了,少不得要问你讨一些大的好处来。” 葛雨薇哈哈大笑,“好。我等着呢。” 说罢,到底是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赶忙和元槿挥了挥手道别,这便急急离去。 因着和好友的重逢,元槿的心情着实不错。 毕竟葛雨薇一个女孩子独自出远门,即便有蔺君泓手下的人一直留意着,可是元槿一直记挂着她的事情。每每想起来,心里都有些发沉,生怕里头出了什么变故来。 如今看到葛雨薇安然无恙的回来,而且,还是精神更好了些,元槿这才放下了心。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元槿往寝殿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看到今日里天色不错,阳光灿烂,浓烈的金色铺洒在地面上,元槿甚至不让人准备凤驾了,直接步行而去。 谁知走了没多久后,竟是偶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元槿的心情瞬间有点受到了影响。 转念一思量,碰到此人倒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之前没有想到罢了。思及此,元槿的心里这才又好过了些许。 因此,面对对方的行礼问安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十分淡然且宁静了。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沉静的问安声传来。 元槿微微颔首,客气的说道:“王妃不必多礼,起身吧。” 对方应了一声后,缓缓站起身来。 身量高瘦,容长脸,相貌清秀,正是定北王妃沈氏。 说实话,沈氏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巧的就遇到了元槿。 其实,她这一趟过来,最主要的还是来寻蔺时谦的。 因为定北王蔺时谦最近有许多政事要和蔺君泓商议着来,所以,蔺君泓就在宫里单辟了一个宫殿出来让他住着。又安排了宫人过去照顾着。不然的话,每日里光是从冀都的定北王府到宫里来来回回走着,就要浪费许多的时间。 蔺时谦就也没有太过推拒。谢过了蔺君泓后,就暂且住了下来。 毕竟,这么大个宫里,如今就没几个主子在。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住的地方了。 昨日里定北王妃到了后,蔺时谦并未让她住在宫里,而是让人将她送去了蔺君泓前些日子赐下来的冀都的定北王府。 沈氏昨日里去了王府。可是今儿一早,她就又进了宫。 原因很简单。 昨日她肯过去,是因为她以为蔺时谦不过是在宫里住个一晚上罢了。 今儿又过来,是因为她知道了,定北王压根就不在王府住,最近一直是住在宫里的。 沈氏本就不是宽亮的心性,凡是钻了牛角尖后,就会越想越心里不舒坦。 一思及宫里头有那么多漂亮的宫女,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当即就让人往宫里递了消息,说要进宫来。 因为事关定北王府,这消息就直接送到了蔺君泓和蔺时谦的跟前。 蔺时谦从昨日里沈氏的那一番作态后,后有些恼了。听闻沈氏今日甚至追来了宫中,他觉得厌烦,未曾理会。 蔺君泓没见蔺时谦表态,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让宫人先把沈氏带进来再说。 原本宫人带着沈氏不是走这一条路的。 只是沈氏先是让宫人带着她去了一趟蔺时谦住着的那个宫殿,而后她又往那边给皇太后和徐太后都请了安,这才兜兜转转的行到了这个时辰、走到了这个地方。 说实话,元槿和沈氏对对方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元槿是因为之前看到了沈氏的所作所为,所以对她有了很直观的看法,故而这般。 而沈氏,则是因着对河阳郡王妃另有看法,又听河阳郡王妃与皇后娘娘关系不错,这便对元槿的印象打了折扣。 其实元槿一直觉得,河阳郡王妃为人不错。最起码,说话直爽,不遮遮掩掩的。 可是,正因为她的这一分不遮遮掩掩,反倒是让沈氏不喜。 沈氏是沈国公府嫡出的女儿。 在她看来,身为大家女子,行事说话的时候,需得对得起这贵女的名头才好。旁的不说,这低调和矜持便是第一位的,等闲不能抛弃了去。 偏偏河阳郡王妃并非如此。 认真说来,河阳郡王妃和沈氏两人年岁相差的不算多,可是却差了一个辈分。 沈氏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看到比自己小一些低一辈份的河阳郡王妃的时候,难免就会忍不住“指点一二”。 一次两次就罢了。每每都如此,两人就生出了嫌隙。 沈氏知道,但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河阳郡王妃看来,都是带着股子骄矜的。 而河阳郡王妃也明白,自己身为旁支的女儿,无论做的如何再好,看到了沈氏的眼中,那都是等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长此以往,两人的关系虽然明面上看好似没什么,实际上很有些暗流涌动的意味。 也因着这个关系,沈氏对元槿就也没了什么太好的看法。毕竟“人以群分”这个道理她还是知晓的。 元槿和沈氏都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既是不喜欢对方,就也没了继续互相敷衍下去的必要。 因此,这般的行礼问安后,两人都不准备多说什么,颔首示意后各往各的方向行去。 不过,走了几步后,元槿便发觉了不对劲。 她慢慢转回身去,望向沈氏身后跟着的那个纤瘦身影。 秋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娘娘?” 元槿盯着看了会儿,压低声音问秋实,“你看看,那灵犀走路的姿势,看上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 102|.9.新|章 秋实之前没有去留意灵犀。听闻元槿说起,她才记起来好似定北王妃身边的那位妾侍是唤作“灵犀”这个名字的。 秋实这才将视线挪到了灵犀的身上。仔细看了几眼,确实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且不说她每一步的跨开的幅度都太小了点。凝神细瞧,还能发现她迈开步子的时候身子是有些乱晃的。 正因为这两个缘故,她只能拼了命的加快步伐,比旁人更频繁的挪动脚步,好让自己不至于落单。 可是,这样一来,走路之时她身子晃动的样子偶尔就会很明显。 “确实是有些不对。”秋实凑到了元槿身边,想了想,低声道:“婢子瞧着,她倒是有些像身子哪里不舒服,受了伤一般。” 秋实在长公主府做的时日比较久。 明乐长公主是个严厉的。平日里府中的仆从但凡有了错处,必然会收到惩罚。 时日久了,少不得有些人就会受伤。 秋实见得多了后,对受伤之人会有何种表现,倒是十分清楚的。这才看了看就发现了端倪。 “受伤?”元槿思量了下,确实如此,颔首道:“原来是这样。” 怪道刚才看见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经过秋实这样一提醒,自己再想想,果然如此。 试问定北王的侍妾,受了伤为何一声不吭的还要拼命掩饰着急急跟着往前走、连歇一歇都不敢? 想必是定北王妃不允许她歇着的。 只不过,灵犀受伤一事和沈氏有没有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元槿本也不是爱盯着人乱看的性子。不过因为之前听到的有关灵犀的消息太多了些,不由自主就对她多关注了点。谁曾想,刚才不经意的去看,竟是发现了这一点。 元槿正往那边看着,谁料一道视线忽地直刺过来。 那视线如有实质,带着让人发寒的冷意和戾气。 元槿猛然一怔。再去看,那人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了。 “……走吧。”元槿顿了顿,回转身子,继续往寝宫方向行去。 秋实不解,问询道:“娘娘不准备——” 话说到一半,秋实忽地顿住。 元槿即便发现了灵犀身子不妥当,又能如何? 虽然贵为皇后,但是,旁人家的家务事,她是管不得的。 更何况那是定北王府上的事情。定北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 思及此,秋实终是一句话也未再多说,乖顺的跟在了元槿身后,急急的朝着寝殿行去。 沈氏带着人去到蔺君泓和蔺时谦那边的时候,午膳已经摆上了。 听闻定北王妃到,蔺时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重重的将筷子拍到了碗上。 听闻那极其清脆的一声,蔺时谦回过神来。再望向蔺君泓的时候,眼中就带了几分歉意。 “实在抱歉。”蔺时谦低叹道,想了想,还是稍微解释了下:“刚才一个控制不住,竟是拿筷子出了气。” 蔺君泓也眉心微蹙。 之前沈氏说要见蔺时谦,蔺时谦不愿搭理她。还是蔺君泓下了命令让人将她带过来。 可是沈氏倒好。 在宫里晃悠了那么一大圈,还去两位太后那里转了转,这才终于想起过来了。 即便沈氏的辈分高了那么点,但是,他是君,她是臣子之妻,再怎么样,君臣也要高于叔侄的。 蔺君泓待蔺时谦礼让,那是因为蔺君泓对这位叔父有种发自于内心的尊重和敬佩。而不仅仅是那“叔侄”二字的束缚。故而蔺时谦即便做了什么不太妥当的事情,蔺君泓也能一笑置之。 而且,他知道,蔺时谦为人耿直。如果偶尔有出格之事,也绝非故意如此。 但沈氏这般就截然不同了。 很显然,沈氏明知道应该怎么做,却故意要对着干。 蔺君泓微微蹙眉。 他所想不透的,是沈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说沈氏是为了违抗圣意,这着实犯不着。若说沈氏是想气一气蔺时谦,可这样一来,惹了圣怒,得不偿失。 这般说来,沈氏究竟是为了什么? 蔺君泓一时间琢磨不通。索性暂且将这事儿搁在了一旁,稍后再想。 待到沈氏带了人进到屋子里来后,蔺君泓总算是明白过来,沈氏此举的用意。 因为蔺君泓看到了沈氏身后跟着的那一瘸一拐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秀丽,年龄比沈氏要略小一些。作妇人打扮,但是,对着沈氏的时候,态度尤其的恭谦。 蔺君泓知道,这个是定北王的侍妾。名字…… 槿儿好像说过。大概是,灵犀? 灵犀的状况当真算不得太好。 可以看出来,她极力在忍耐了。努力在让自己的身形放稳当,努力让自己的仪态看上去没甚不对的地方。 可即便再用心,身子出了问题,那就怎么也遮掩不过去。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边滑落下来,顺着下巴滴到了衣襟上。仔细去看,她衣裳上已经沾染了许多湿意,想必是之前也流了不少的汗都滴在了上面。 如今天气还有些凉。穿的不算太厚的情形下,出那么多的汗,要么就是身子虚的厉害,要么就是身子太不舒服了,疼得难忍。 很显然,灵犀此刻的状况下,属于后者。 蔺君泓看了眼蔺时谦,见到对方脸色阴晴不定,蔺君泓便选择了保持沉默,一个字儿也没说。只自顾自的拿着杯子浅酌,偶尔望向窗外,看一看那青碧的树枝嫩芽,再望一眼远处的宫殿,算算自家小妻子这个时辰应该在做什么。 蔺时谦之前便是顾忌着蔺君泓在场,所以未曾开口发怒。 如今看蔺君泓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来,蔺时谦心下感激的同时,剑眉骤然拧紧,望向沈氏,轻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罢,蔺时谦视线朝灵犀身上溜了一圈,而后又折转了回去,落在了沈氏的身上。 沈氏看到了蔺时谦那责怪的目光,心里顿时寒冷如冰霜。 她有心想要即刻反驳回去,可是沈氏终究还是有些顾忌蔺君泓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当今的圣上。生杀予夺的大权,掌控在他的手里。 沈氏稍微瞥了一眼蔺君泓,看到他根本就神游天外,丝毫没有理会这边,于是胆子就稍微大了点。 只不过,对着皇帝陛下,沈氏有些话并未像在定北王府的时候说的那般直白。 方才已经想了一路,如今看到了蔺时谦,沈氏早已想好了措辞。 她朝着蔺时谦盈盈一拜,语气平静的说道:“昨日里灵犀一直在等着王爷回来,翘首以盼。可是等了一夜王爷也未曾归来,所以,身子有些受了累。刚刚在宫里走了走,她这便有些熬不住了。” 灵犀脸色煞白。 她看了看神色笃定的沈氏,又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的蔺时谦。 最终,在蔺时谦询问的望过来的时候,灵犀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蔺时谦望向沈氏,“你没和她说起,我晚上不回王府?” “说起了。”沈氏叹道:“可她思念王爷,终是无法放下,所以这才一次次跑到外头去看。结果,被夜风吹得受了寒,这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这话一出来,蔺时谦神色陡然一变。 就连蔺君泓,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蔺君泓朝着灵犀的双腿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早已看了出来,这个叫灵犀的,分明是腿上受了伤。若是没看错的话,伤在膝盖。瞧着这晃着身子的模样,应当是跪得太久了所伤。而后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又走了一路,这才成了这般样子。 蔺君泓自小习武,不过几眼就看了个分明。 他知道,以蔺时谦的本事,定然也已经看出来了。 蔺时谦不挑明,他身为局外人,自然也不好多管什么。 蔺君泓神色丝毫未变,继续望向窗外的垂柳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宫人们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 原来灵犀竟然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灵犀走了这一路,身子早已疲乏。看到蔺时谦之后,她神色骤然一放松,自然是支撑不住。 好在蔺君泓身边的几个公公也是有功夫傍身的。看到灵犀要不好,赶忙掠身而至,又齐齐伸出手去,这才在她落地前堪堪的将她接住。 说实话,寻常人家里,妾侍根本算不得什么。倒了也就倒了,根本没人在意。 灵犀这般受到旁人的关注,主要还是因为她是定北王的妾侍。 毕竟王爷这么多年来,除了定北王妃外,只纳了灵犀一个人。每每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王爷和王妃固然是感情极好,可是想必对这灵犀也是有几分爱护之意的。 因此,看在蔺时谦的份上,旁人对灵犀的关注就也多了几分。对待她的时候,比起对待旁人家的寻常妾侍,要稍微好上一些。 至于蔺君泓宫里的这些人…… 他们的责任便是护好陛下。 他们自然也知道灵犀此人。 虽然他们有和旁人一样的顾虑在,但他们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那就是陛下的意思。 蔺君泓和定北王关系好。定北王爱护这个侍妾。 所以,他们帮了一下子。就这么简单。 至于定北王妃的态度…… 对他们来说,远远不如陛下的态度重要。 灵犀的身份到底不够。 虽然公公们扶住了她,但是,在这个有陛下、定北王和王妃在的屋子里,在定北王妃都还站着的情形下,灵犀是怎么也没有资格得一把椅子坐的。 公公们就问了蔺君泓身边四卫的意思。 四卫今日只有繁兴当值。 繁兴低声吩咐了几句。 其中一位公公就将灵犀扶到了旁边的茶水间里休息去了。 蔺时谦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半晌没有言语。 蔺时谦知道灵犀的身子不算好。 要知道,这些年她陆陆续续怀孕了几次,结果都落了胎。而且……而且其中两个还是男孩…… 蔺时谦已至中年,却也只得了四个女儿。女儿们早已出嫁,可是,他却依然没有儿子。 每每想到那两个被落了的男孩儿,蔺时谦的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 可是,由于当年应承了她后,是他违背承诺在先,和旁人有了这等的牵扯。所以,他对她有着一份的愧疚在。 即便如此,即便他有愧于她,当年做错了事情的也是他。 她若怪,就该怪他。 将万般算计都用在了灵犀身上,这算怎么回事?! 偏偏这个时候沈氏没有发现蔺时谦的神色变化。 她声音不高不低的抱怨道:“我早已说了王爷不会回来。她偏不听。我也只好……” “够了。”蔺时谦沉声打断了沈氏。 他明白,沈氏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明着暗着都在指责他不回王府去住。 蔺时谦强压着满心的怒气,说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后详说。在这里,就先不必讲了。” 蔺时谦点到为止。 沈氏心中明白。 她到底也是国公府里长大的女儿,知道个轻重缓急。 和蔺时谦闹脾气,可以。但是,不能太过于落了蔺时谦的面子。更何况,如今陛下在。身为王妃,顾全大局也是要的。 沈氏看到蔺时谦知晓了她的意思,就不再咄咄相逼。 她定了定神,唇角扬起了个温和的笑容,柔声问道:“那么,王爷今儿晚上回王府去吗?” 蔺时谦知道沈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甚至不惜让灵犀受伤,一定是有所目的。 他隐隐也猜到了些她究竟想做什么。 只是如今听了她这一句话后,他心里非但没有猜中了的释然之感,反而心里愈发堵得难受。 蔺时谦淡淡的转开了目光,低声道:“再说吧。晚一些看看再说。” 这话说得如此不肯定,那么就是说,答案是“否”的可能性比起“是”来,要大的多了。 沈氏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她没料到,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明又是暗的和蔺时谦说了半天,居然得了这么个结论在。 沈氏的怒气到底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本就不是温顺的脾性。后来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而后又在蔺时谦的呵护下过了那么多年,脾气就愈发的见长。 之前她是强行压着,现在,压不住,就要爆发出来。 正当沈氏柳眉倒竖将要说出一些话的时候,蔺君泓忽地朝她转过来,笑问道:“王妃可曾看过宫里的景色了?如今柳树抽枝,倒是不错。” 沈氏再怎么骄纵,也不会对着皇帝乱发脾气。 她滞了一瞬,摇头道:“先前走了走,看的并不算太仔细。垂柳之前看了几眼,只瞧着发了嫩芽,瞧着倒是有几分喜庆。” 蔺君泓莞尔,唤来了身边伺候的人,说道:“你带王妃去看看垂柳。”又道:“今日午膳已经备好。徐太妃那边应当还没有用膳,王妃不如陪陪她老人家,一同用了吧。” 这话说的看似客气,实则一字一句都在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丝毫都拒绝不得。 身为帝王,再霸道也是使得的。 沈氏偷眼觑了觑蔺时谦的神色。 她见蔺时谦根本不想搭理她,这便有些死了心,应声而去。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蔺时谦对着蔺君泓举了举杯,道了一声“多谢”,当先一口饮尽。 而后亮了亮干净的杯底,重重叹息了声,将其掷到了桌子上。 蔺君泓看到蔺时谦愁郁的模样,轻嗤一声,轻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没有那一次的醉酒,想必什么事情也都没了。 何至于到了如今的田地。 蔺时谦知道,蔺君泓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想必是对他当年的事情有所了解了。 认真说来,叔侄之间谈起此事,着实不太妥当。 但蔺时谦着实憋得太久了,将这件事闷在了心里那么多年。如今恰好在这个时候,恰好遇到了个可以谈心的人,恰好碰到沈氏发难这么个契机。所以,有些话,着实是不吐不快。 蔺时谦不是喜欢推卸责任的人。 因此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他没有辩驳什么。 可现在,在这一刻,他当真有些想要为自己说点什么。 蔺时谦自顾自倒了几杯酒,闷头喝了下去。而后,才淡淡的开了口。 “那天,我才喝了一杯。” 他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盅。 这酒盅不过才拇指尖大小。即便喝上几盅,也还不到一两白酒。 蔺时谦晃了晃这只有拇指尖大小的酒器,声音里带着几不可辨的悲苦和无奈。 “我真的只喝了一杯。按理来说,不会醉。可是,我醉了。” 蔺君泓眉端轻扬,凑了过去,低声问:“所以——” 蔺时谦欲言又止,最终他顿了顿后,摇头轻叹。 “没什么所以。”他给蔺君泓倒了一杯酒,“都过去了。” 既是已经发生,无论怎么说、说再多,都是无益。 蔺君泓知道蔺时谦身为长辈,对着他能够说上这么几句,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故而未曾咄咄相逼,转而与他说起了政事。 元槿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这一切。 她用过午膳以后,就准备小睡一会儿。谁知还没躺下,徐太后那边就来了人,说是那边的八哥出了点状况,需要元槿过去瞧一瞧。 徐太后那边的八哥,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家伙。羽毛油亮,叫声响亮,看着十分精神。 元槿去到徐太后那边的时候,有事没事的也会逗一逗它。 说起来,八哥看到了旁人的时候,基本上只能蹦跶出来三四个字儿而已。无论旁人怎么教它,也没见它说出超过五个字的话来。 但是元槿过去了就不同了。 元槿随随便便说上七八个字的话,它都能基本上复述出来…… 旁人都说,娘娘这是因为性子慈爱,连个鸟儿都感受到了,所以才能使得那只鸟这么听话。 徐太妃却道,那是因为她的八哥和元槿投缘,所以,才会那么听元槿的话。而她自己,到底没法和一只鸟来沟通,所以那八哥听元槿的而不听她的。 说实话,元槿觉得大家说她什么“慈爱”,当真是有些太过于夸张了。毕竟她年岁还小,即便是“一国之母”了,也当不起这么个词来。 可她即便知道众人是为了讨好她这么说,她也宁愿听到这个说辞,而不是听徐太后那番话。 毕竟徐太后把她和那只八哥相提并论,分明是明着暗着在讥讽她。 元槿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会去喜欢听嘲讽自己的话语。 思来想去,这样一比较,她宁愿自欺欺人的去相信自己是那什么“慈爱”了。 如今听闻徐太后那边的八哥出了状况,说实话,元槿是不想过去的。毕竟徐太后对她着实不太友善。这样上赶着找不自在,当真不是她愿意做的事情。 不过,她倒是有些担心那八哥。 认真说来,那小鸟儿还是很有灵气的。元槿颇为喜欢它。若是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元槿多多少少也还是有些担忧。 元槿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正当她立在窗边望着外头窗下的春兰暗暗权衡利弊的时候,繁武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元槿看到他那急吼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忍不住问道:“繁大人怎的这么着急?” 繁武左顾右盼了片刻。 他是武将,等闲不能随意进出后宫。 今日本是繁兴当值。只不过繁兴守在陛下的身边脱不开身。刚才他刚好有事要禀与陛下,这便进了宫。 哪知道陛下竟然让他往娘娘这边带句话来…… 繁武知道,这话,也就四卫能听得。若是让宫人知晓了,终究不太妥当。所以蔺君泓才让他来做这事儿。 繁武确认了周围没有旁人留意到他过来,发现他踪迹的不过是娘娘还有娘娘屋里的孟嬷嬷和葡萄,繁武这才放下心来,与元槿低声道:“陛下说了,徐太后那边您只管去。他稍后就到,一定会保您无事。” 元槿怔了怔,这便笑了。 蔺君泓这样说,分明是知道了徐太后让她过去看看八哥的事情。 他知道,她若不过去,少不得要落人口实,说什么皇后娘娘不孝顺太后。她若过去,必然要面对徐太后的责难。 因此,他才特意让繁武带了这么一句话来,好安她的心。 元槿心中甜蜜,朝繁武微微颔首后,便让他去了。 而她则收拾停当后,一路往徐太后的宫殿行去。 元槿到了之后方才知晓,八哥是真的病了。只是这病,她也没把握能不能治好。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八哥是得了相思病。 一只相思成灾的八哥…… 元槿怎么看,都觉得有趣。 元槿戳了戳八哥的小脑袋。 八哥怨念的看了她一眼,垂下了头,继续用爪子去划圈圈了。 她看着八哥那神色恹恹的模样,十分好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谁知她这一声笑却惹恼了徐太后。 徐太后听闻,抬手将自己拿着的茶盏重重搁到了桌上,嗤道:“我晓得你看不上我这里的东西。可这八哥好歹是个活物。它如今病了,你却这样开心,未免不太妥当吧?” 听了徐太后这话,元槿的笑容收敛了许多。 说实话,元槿不认为徐太后有多么宠爱这只鸟儿。 旁的不说,单单鸟儿来了这么久了,徐太后还没给它取个名字,那份“关爱”能有几分,就很值得推敲了。 元槿朝着徐太后那边望了一眼,笑问道:“那依着太后的意思,我平日里也不能随意的笑了?” 徐太后听出了她这话的针对意味,轻哼道:“我可没这般说。你想笑的时候,我还能管着你不成。” “那就是了。”元槿收回视线,继续逗弄鸟儿,“我想要对着它笑,所以我先前这般。想了便去做,仅此而已。如果太后非要将我这样的做法冠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我也没奈何不是。” 徐太后没料到元槿居然这样认认真真的就将她的话给驳了回来,当即有些恼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屋门口就响起了一声轻笑。 “这话说得好。”蔺君泓疾步走进屋内,去到元槿身边后,脚步缓了缓,“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须旁人多管?若有人误解了,不理会便好。” 徐太后再怎么想,也没估算到蔺君泓会突然出现。 她拧眉看着额上微有薄汗的蔺君泓,脸色有些不善,语气就也重了许多,“皇上这样说,莫不是在榜皇后来指责哀家?” 蔺君泓无可无不可的随口应了一声“没有”,而后抬起修长白皙的指,伸到鸟笼之中,学着元槿的模样戳了戳八哥的小脑袋。 触到那毛绒绒的触感,蔺君泓也不由得有了几分笑意。 他这样一笑,徐太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蔺君泓这样子,分明是在证明元槿先前的说法,而且,在明晃晃的和徐太后“做对”。 不过蔺君泓丝毫都没有去理会徐太后的黑沉的脸色。 他自顾自的朝着元槿的方向看过去,询问道:“怎么样?可还好?” 若是旁人,少不得会以为蔺君泓问的是那八哥的状况如何。 但元槿明白,蔺君泓是问她,他有没有来晚,她的情况是不是还好。 元槿的心里甜美无比,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无法遮掩去。 她眉眼弯弯的朝他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你不用担心。” 蔺君泓看着她的笑容,心下暗松了口气,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两人这般亲昵的模样,不只是气到了徐太后,还气到了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 定北王妃沈氏。 先前蔺君泓让沈氏到徐太后这边用膳,沈氏用膳过后,索性留了下来和徐太后说几句话。 谁曾想,这一多待,就望到了这么一幕。 沈氏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将自己的相公绑在身边,丝毫也不松开。 可是,世事难料。蔺时谦一时喝醉了竟然做出来对不起她的事情。 这是沈氏一生最大的恨。 她知道,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意外,蔺时谦应当可以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偏偏,人生没有如果。 沈氏恨极了灵犀。 只是,灵犀是陆家出来的。陆大学士家,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威势极高,她等闲不能将陆家过来的灵犀怎么样。 如今换了帝王,皇后已然在太子出事后不多久也抑郁而终,太子妃又是之前就没了,陆家的威风早已不在。 沈氏就想借机给灵犀点“好看”。 怕就怕…… 怕就怕蔺时谦不愿意。 即便当年是个错误。可是,灵犀这些年在王府里中规中矩,什么事情都做得十分到位也十分妥帖,半点的不对也挑不出来。 蔺时谦本就是个重情义的。虽然对灵犀谈不上什么太大的感情,但是,护着她的心还是有的。 沈氏若是真动了灵犀,如今怕的就不是陆家了,而是蔺时谦。 沈氏每每想到自己和夫君的关系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就是又恨又痛。 所以,她尤其看不得旁人夫妻恩爱的模样。 最为看不得的,就是蔺君泓和元槿这般,夫妻和睦,鹣鲽情深,心中眼中只剩下了彼此的这样和乐夫妻。 沈氏的心里愈发窝着一肚子的火,再也忍耐不得,出口说道:“陛下和娘娘还是要注意一些。一言一行,都要足以给所有人做表率才好。” 沈氏望向元槿,语气沉沉地道:“特别是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更是要沉稳大方。切莫如那小家子一般,随意调笑,失了分寸才好。” 乍一看来,她身为长辈、嫡亲的婶娘,说这么一两句好似也无妨。 但是,君臣有别。 若是认真论起来,沈氏这样子暗带机锋的话语,着实是逾越了。 元槿听闻后,倒也罢了。毕竟她早就知晓了沈氏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本就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只不过,她还在酝酿着反驳的话语的时候,蔺君泓早已忍耐不得,轻嗤一声当先开了口。 “照你所言,那我们无论是对着什么人、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流露出真性情来了?” 蔺君泓这话刚一说完,不待沈氏反驳,他目光一转,望向了屋门处。 他眉端微扬,朝着那边扬声说道:“王爷,有一事,我倒是要请教一下。” 定北王蔺时谦虽然刚刚迈步入内,但他刚才在殿外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话语声。 他亦是自小习武,武艺颇佳,耳力甚好。因此之前的那些,他尽数听了去。 如今听闻蔺君泓的话后,蔺时谦心下有了计较,便道:“陛下但说无妨。” “平日里王爷在王府之中,可是不敢随意说笑、不能随意行事的?” 蔺时谦听闻这话后,倒是怔了怔,“此话怎讲?” 蔺君泓似笑非笑的扫了沈氏一眼,“王妃规矩甚多。” 蔺时谦想到刚才沈氏讥讽元槿的那些话来,心下了然。 他早就知道,陛下是个极其护着小妻子的。却没料到,陛下已经护娘娘护到了这般的地步。 娘娘还未恼,他倒是先怒了。 蔺时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蔺君泓看定北王只笑不说话,顿时不乐意了。 他被人说,那无妨。 可是元槿被人说,他可没法忍。 蔺君泓往墙上一靠,双手抱胸,眉心紧蹙,“此事还望王爷给我个好生的交代才是。不然的话,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任谁都听了出来,蔺君泓明着好似在说蔺时谦,其实他是借了给蔺时谦说话来敲打沈氏。 可是徐太后看看蔺君泓,见他对着蔺时谦说教起来半点情面都不留,登时怒了。 “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王爷说话!”徐太后呵斥着,“王爷毕竟是你的长辈!” 她这话一出来,元槿、沈氏,甚至于蔺时谦自己,俱都愣住。 即便徐太后是蔺君泓的生母,但,蔺君泓是帝王,身份至为尊贵之人。 徐太后居然为了个“外人”而落了陛下的脸面…… 这事儿,怎么看,都瞧着有些过了。 103|.9.新|章 看着徐太后这般模样,蔺君泓绷不住笑了。 他撩了衣衫下摆往旁边椅子上坐下,含笑望向徐太后,不言也不语。 徐太后身边的单嬷嬷赶忙走上前,朝徐太后行了个礼,声音急切的问道:“太后娘娘,之前您要的栗子糕已经好了,御膳房刚刚端了来,要不要用一些?” 如今刚刚用过午膳,却又说点心来了。众人听闻后,都知晓单嬷嬷是想要阻了徐太后将要出口的下面的话,让这气氛和缓一些。 若是旁人这般做,依着徐太后的脾性,早就打发了让人拖下去问罪。 可做这事儿的是单嬷嬷。自小就跟着她、终身未嫁、如今鬓发花白依然尽心在伺候她的单嬷嬷。 徐太后目光微微闪了下,最终重重一叹,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不过,她虽然已经将话头止住,旁人却不见得会善罢甘休。 这回开口的并非蔺君泓,而是蔺时谦。 蔺时谦知晓定北王妃的脾气。 他素来晓得,沈氏从小到大都过的顺遂,在家的时候被家里人护着,嫁人后又被他一路护着,脾气不算好。 先前就也罢了。如今沈氏不管不顾的去和元槿说那些话,着实有些过了。 蔺时谦便上前一步,朝着徐太妃行了一礼,语气恳切的说道:“太后请息怒。这事本是内子不对,并非陛下过错。” 许是因着长年领兵作战的关系,蔺时谦和先皇气质截然不同,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从容。再加上他饱读诗书,故而又带着儒雅之气。 他这般彬彬有礼的行礼言语,如春风拂面,任谁看了听了,都火气顿消,再也发不出火来。 徐太后亦是如此。 她暗暗叹息着。 也难怪当初差一点坐上了皇位的就是他。 如果他没有去北疆的话,一切,会不会就变了一个样子? 徐太后正待开口,却见蔺时谦又躬身朝蔺君泓行了一礼。 望着那一坐一立、一镇静一谦和的君臣,看着蔺时谦行礼时的恭敬姿态,徐太后心里忽地冒出了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来。 这感觉让她压抑不住。 未免失态,徐太后忽地沉了脸,冷冷说道:“我乏了。你们若是无事,都下去吧。” 虽说她心里百转千回、改了无数个念头。但是,在旁人看来,只当她是因了之前的事情而在发怒、余怒未消罢了。 蔺君泓素来知晓,徐太后待他远不如待姐姐蔺君澜好。 对着他的时候,徐太后严厉有余,慈爱却不足。 蔺君泓原本思量着,许是因为他是男子,要严厉一些,倒也无妨。 直到经历了生母和胞姐一同的算计后,他才知道,在她们眼里,他恐怕是跟个外人一般。 看到徐太后这样厌烦的神色,蔺君泓的心里又冷了几分。也不和徐太后招呼了,当即拉了元槿的手即刻离开。 沈氏欲言又止。被蔺时谦淡淡的扫了一眼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朝着徐太后行礼道别。 蔺时谦是最后一个出去的。 在他看来,这事儿原本也不是蔺君泓和元槿的错,也不是徐太后的错。认真说来,事情是因了他妻子沈氏乱说话引起,而后是徐太后为了护着他而起了矛盾。 其实对于徐太后的诸多维护,蔺时谦也有些心中不明缘由。 皇兄在世的时候,他为了避嫌,素来不和兄长身边的女子过多交往。顶多行礼问安罢了。 这些年来,他去了北疆后,更是如此。他和徐太后的交流甚少,说是近乎为零也不为过。 如今看徐太后为了他而和陛下起冲突,他心里过意不去之余,也很是纳罕。 蔺时谦思量了片刻,终究是没有把疑惑问出口。而是朝着徐太后行了个礼,这边转身离去。 因着礼数的关系,蔺时谦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徐太后。 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行礼的时候,徐太后不动声色的微微侧了下.身子,稍稍避了下。 待到众人离开,屋里只剩下了徐太后和单嬷嬷,徐太后的脸上方才露出了疲态。 她朝单嬷嬷招了招手。 单嬷嬷赶忙上前,扶了她在椅子上坐下。 徐太后相貌出众又保养得当,一直看着很是年轻。 但是此时此刻,至为疲惫之下,她的面容上也现出了一丝的老态。 瞧见徐太后这般沉郁的模样,单嬷嬷低声说道:“太后娘娘,您莫要多想。陛下和王爷,本就是君臣。君臣如此,本就应当。倒也无甚大碍。” 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单嬷嬷依然姿态谦卑的站着,手下不停,给徐太后整理衣衫下摆,给她捶腿,给她揉肩。 许久后,徐太后一声轻叹,低声道:“春叶,我是不是老了?原先觉得对的事情,如今却有些过不去那个坎儿了。” 春叶是单嬷嬷的名字。 听闻徐太后这般叫,单嬷嬷仿若又回到了徐太后还在闺中做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的徐太后,青春可人,众星捧月。心里但凡有一点点的不自在,都要抱怨着说出来。 而听这些话最多的,便是自小伺候她的春叶。 单嬷嬷不由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笑容,顿了顿,说道:“您哪里会老呢?在我的心里,您一直是最年轻的那个。” 徐太后听她这样说,疲惫的面容到底是有所缓和了。 “老了。就是老了。”徐太后轻叹着,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窗户外面,云淡风轻,风和日丽,看着就让人舒畅。 她的神色愈发温和了些,低低开了口。仿若是在和单嬷嬷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 “你说,王爷他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只得了四个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我总在想。是不是当年我做了那事,最终却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单嬷嬷手下一滞,最终轻轻叹息了声,什么也没有说。 徐太后心情很是不好。 单嬷嬷看她好似还没抛下那件事,就笑着提议道:“太后不若将小郡主找了来陪陪您。” 她口中的小郡主,便是蔺君澜的女儿、静阳郡主杨可晴。 杨可晴性子活泼开朗,一直是大家喜爱的开心果。徐太后没事的时候就会让人将她招进宫中陪伴。 只不过,最近杨可晴在准备静雅艺苑的入学考试,所以无暇分.身,已经很久都没有进宫来了。 听闻单嬷嬷这样说,徐太后说道:“她这些天忙着,哪里能去打扰?倒不如再等几日再说。” “再等几日,可就更没有空了。”单嬷嬷笑说道。 她不敢说自己的这个提议是因为看到了徐太后心情不好所以这样讲,转而说道:“一旦考入了静雅艺苑,小郡主少不得要努力学习功课、努力练习技艺。到时候,怕是更难见面了。” 这话让徐太后着实的心里一动。 说实话,静雅艺苑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 也正因为了“严格”,所以,从艺苑里走出来的女孩儿们,尤其得到世家和官家们的认可。 思及艺苑那繁重的课程还有十五日回家一次的规定,徐太后明白,自己往后看到杨可晴的次数怕是会越来越少了。 单嬷嬷看到徐太后有些迟疑,就笑着又添了一把柴,“小郡主功课很好。前些日子来的时候不也说了,姚先生现在每日里都要夸她好几次。想必考上是完全没问题的。更何况,今日皇后娘娘被王妃这样一说,少不得也心中郁郁。小郡主来了,也可以多陪一陪皇后娘娘。” 这样的说辞终是打动了徐太妃。 徐太妃颔首说道:“那就让她来罢。只一点,切莫让她乱跑。不然的话,冲撞了定北王妃,可是有她的苦头吃。” 先前定北王妃在她这里用午膳的时候,向徐太后抱怨了一些话语。 徐太后知晓沈氏对定北王住在宫中十分不满。只不过这事儿是王爷和蔺君泓一起定下来的,沈氏无法置喙,所以来寻了她抱怨此事。 说实话,对于沈氏拘着定北王、不愿让定北王和旁的女人在一起的做法,徐太后终究是无法认同。 不过,那是旁人家夫妻俩的事情,她一个外人管不得,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是不知道。 但是,因了多年前的一些纠葛,徐太后终究还是希望王爷和王妃夫妻俩能够和睦相处的。 如今沈氏求到了她的跟前,她便想要帮一帮沈氏。 可沈氏说什么也要想法子让蔺时谦出宫去王府住,这可让徐太后犯了难。 最终,她决定下来,既然让王爷出宫去住是没可能了,何不让沈氏进宫来住? 故而徐太后答应了沈氏,让沈氏住到宫里来。 当然,住她这里是万万不能的。 因了一些私事的关系,她不愿意和沈氏太过于亲近。 所以,徐太后让人在旁腾了一个小院子出来,让沈氏住进去。 至于晚上,沈氏既然已经在宫里头住下了,想必定北王也不会真的撂着妻子不管,任由她一个在这里住下。自然能够顺理成章的让夫妻俩团聚。 徐太后当时是在午膳的时候做的这一番打算。和沈氏说过了之后,虽然没有和蔺君泓提起过,但是她好歹也是陛下的生母,断然不能做出违背承诺的事情来。 虽然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的心绪发生了变化,但这事儿既是答应下来,就断然不能反悔。 沈氏还是要住进来的。 听闻徐太后的那般嘱咐,单嬷嬷忙道:“小郡主素来是个知礼懂礼的,先前有点小孩子的心性,这两年也已经收敛多了。如今看到定王妃在这里,小郡主想必更加谨言慎行,半点儿也不出错。” 其实杨可晴还未进宫,而且没有和沈氏见过,哪里就知道在她面前“更加谨言慎行”了? 单嬷嬷这话,不过是想多赞杨可晴几句罢了。而且,也顺带着安一安徐太后的心。 徐太后现在心里有些烦躁,并未留意到单嬷嬷这话如何,听了后只觉得杨可晴应当不会有事,这便笑着答应下来,“你赶紧叫她去。若是姚先生肯放人,立刻带过来也无妨。” 单嬷嬷听闻,看徐太后催得紧,就赶忙安排此事去了。 杨可晴和姚先生如今就住在之前的端王府里。 蔺君泓和元槿已经搬到了宫中,端王府自然就空了出来。 蔺君泓和元槿商议过后,就将那处地方改为了沧海府邸,留给了姚先生。 姚先生倒也没客气。 不过,之后姚先生特意让人给元槿带来了两本书册。一本是琴谱,一本是笛谱。两本相辅相成,显然是合曲所用。 姚先生在信里说,这两本谱子是她无意间得到的。说实话,琴笛相和,乃是随心而至。琴谱和曲谱共同谱成相辅相成的,极少见。这两册虽然算不得极其珍贵,却也十分难得了。礼物不重,聊表心意。 元槿感激姚先生的一番心意,就将书册好生收了起来。 如今姚先生和杨可晴住在沧海府邸里,元槿时常派了人去探望。若是有什么缺少的,就即刻让人补上。 单嬷嬷让人去请杨可晴过来,便是要去沧海府邸去找人。 今日也是巧了。 杨可晴虽然有功课,可是姚先生刚好有事,暂且停课一天。若不然的话,杨可晴要上课到傍晚方才能够休息。 ——毕竟将要考试了。 虽然单嬷嬷一再安慰徐太后,说是杨可晴一定能够考上,虽然徐太后自己也说,即刻去请人。但是徐太后还是特意叮嘱过,“即刻”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杨可晴现在没有课。如果杨可晴今日有课,就将她进宫之事暂且推后。 耽误她复习的时间已经是不好了。若再耽误了上课,那可不成。 所以,即便人是自己遣了人过去请的,可当知晓杨可晴和友人已经一同过来进宫的时候,徐太后还是十分意外且欣喜。 说起来,杨可晴的那位好友,徐太后倒是也知道。那便是兵部冯尚书家的小女儿,冯乐芬。 和冯乐芬、杨可晴一同过来的,还有冯乐芬的姐姐冯乐莹。 冯乐莹已经是静雅艺苑的女学生了。 杨可晴和冯乐芬因着要备考,凑着今日静雅艺苑刚巧放假,就邀了冯乐莹来给她们来个考试前的最后指导冲刺。 徐太后遣了人过去叫杨可晴的时候,冯家的姐妹们本打算告辞离去的。不过,被杨可晴给挽留住了。 “太后最喜欢热闹了。今日也是因为想热闹一番才叫了我过去。你们何必要走?倒不如一同过去,想必太后更开心呢。” 徐太后的脾气,冯家姐妹多少也知道一些。听闻之后,赶忙婉拒。 但杨可晴使了百般的手段,软硬兼施,这才将人给留了下来。 其实杨可晴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两个人。 姚先生和小舅舅。 如今小舅舅成了陛下……嗯,对她来说,就是更加的怕上加怕了。 虽说是徐太后派了人去叫她的,但是万一碰到了小舅舅呢? 有冯家姐妹在,小舅舅如果想要考一考她的功课什么的,她也有点助力不是? 再不济,有旁人在场,小舅舅就算是要教育她,也会看在旁人在场的份上给她留点面子的。 杨可晴带了两位有人兴致勃勃的进了宫,到了徐太后的寝殿后,方才知晓,自己先前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徐太后当真是只打算让她来这里玩的。而不是说,叫了元槿一起过来玩。 杨可晴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元槿了,和徐太后说了会儿话,就开始旁敲侧击起来,想要见一见元槿。 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说道:“冯尚书家里和邹将军家里素来交好,如今冯姐姐们过来了,想必也是希望可以见到皇后娘娘的。” 杨可晴说起这话的时候,冯家姐妹刚好被单嬷嬷给请了出去吃茶点。所以,并不在旁边。 她这话说得颇有技巧。 一来,她是用了冯家姐妹的名头,说她们既是进了宫,能见元槿最好。 二来,她知道,母亲和外祖母都不希望看到她和元槿太过亲近。因此,对着徐太后的时候,她没有说小舅母这个亲昵的称呼,而是用了“皇后娘娘”这个说法。 很快的,杨可晴就发现,自己之前的斟酌词句的做法其实是多余的。 因为徐太后根本就不是特别的在意。 此刻的徐太后,眼神微微有些迷离。虽然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是,还是很能够瞧出一些端倪的。 对方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 这个发现让杨可晴十分气馁。她就没有再试图和徐太后沟通起要找元槿的话来。 不过,杨可晴也不会轻易就这样放弃了。 她遣了贴身伺候她的丫鬟,让丫鬟去寻元槿身边的孟嬷嬷去。 那丫鬟来到元槿寝宫的时候,元槿刚刚听闻沈氏要搬到宫中来小住一段时间的消息。 其实对于沈氏住进来的事情,元槿并不是太在意。 沈氏要住进的地方,是徐太后安排的。既是她安排的,自然是位置离她那里比较近。 徐太后的寝殿离开元槿的寝殿,有很长一段距离。沈氏即便在宫里,和元槿也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即便沈氏要发难,元槿也不惧她。 头先一次沈氏忽然那般说,元槿懒得和她计较什么。但是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元槿断然不会轻易就将事情给揭过去了。 正和秋实笑说着这事儿不必太在意,孟嬷嬷便匆匆来禀,说是小郡主来了宫里,想要见一见娘娘。 元槿之前就收到了消息,说杨可晴往徐太后那边去了。徐太后没有派人说杨可晴会过来,故而元槿也未曾派人去请。 如今看到小丫鬟这般说,元槿这便明白过来,杨可晴其实是想过来的,只不过因着徐太后不肯放人,所以没能过来。 思及此,元槿就让孟嬷嬷递了话给那丫鬟。 “今日太晚了。可晴就算是过来,想必也玩不了多少时候。不知她哪日有空?到时候尽管来玩就是。” 没多少时候,孟嬷嬷就去而复返。 “小郡主一早就吩咐过来,若是娘娘那般问,就说,过两日就是休息半日的时候。那天下午她再来寻了娘娘。” 听了这话,元槿忍不住笑了。 看来杨可晴是当真想要急着来寻她的。甚至一早就想好了措辞,提前让那小丫鬟如此说。 认真想了想,元槿思量着或许杨可晴是有事情找她。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忽地想起一人,元槿心里突地一跳,冒出了个念头来。 ——陶志忠将要到冀都了。难不成杨可晴见她,也是想为了蔺君澜的事情而寻一个帮助? 元槿不知道这事儿该不该应下来。 这天晚上,待到蔺君泓处理完政事过来和她一同用晚膳的时候,元槿就提起了这个事情。 谁知蔺君泓的关注点完全不在杨可晴这事儿上。 “你是说,冯家的姐妹也过来了?”蔺君泓将碗筷搁下,扬眉问道。 元槿看他神色,知道他是对那两个姐妹颇有点兴趣。 她自然是知道他的。 即便是有兴趣,也断然不可能是男女那般的。必然是另有缘故。 因此,元槿当即就接道:“是来了没错。怎么?你也想要见上一见?” “倒是真的想要看一看。”蔺君泓颔首笑着,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的给元槿挑着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性情的。” 元槿其实是认识冯家姐妹的。 冯家的冯尚书,和她的父亲邹宁扬关系不错。两家人多有来往。 就在端午节的时候赛龙舟,两家的男人们也是一起上阵的。 说起来,冯家的姐妹们性格都很不错,容易相处。元槿很喜欢她们。 不过,蔺君泓对她们感兴趣又是为了什么? 元槿茫然的望向蔺君泓。十分不解。 看到她这副模样,蔺君泓轻哼一声,佯怒道:“你看到你家夫君说起旁的女子时,竟是一点也不吃味。当真是不怕我跑了,开始中意别人?” 元槿绷不住笑了,说道:“不怕。” 蔺君泓的指尖还沾着鱼汤。 他没法抬指去敲她额头,也没法伸指去刮她鼻尖。索性就用手肘撞了撞她手肘,半真半假的说道:“你真不怕我跑了?” 元槿还是十分用力的点头,“一点都不怕。” 若是旁人,听到这样的话,少不得心里不是滋味。好似自家妻子不够在意自己似的。 但蔺君泓却不然。 他反倒是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在他看来,元槿这样笃定他不会中意旁人,那么,她们夫妻俩之间就少了许多猜忌。 没有猜忌,和和美美,这样的夫妻,才是真正的好。 见到元槿待他如此真诚,蔺君泓愈发的开心起来,倒也不绕大的圈子了,当即点出了关键的点来,说道:“你可知道那冯乐莹是谁?” 元槿思量了下,迟疑着说道:“不就是冯乐芬的姐姐吗?” 蔺君泓这回是真的无奈了。 他忍不住斜睨了自家小妻子一眼,嗤道:“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去特意和你点出来?” 这话倒是确实有道理。 元槿也知道自己那句话答的有些直白了。可是蔺君泓这么问她的意图,她着实是有些不明白。 元槿正要细问,转眸一瞧,忘记了蔺君泓双目含笑的模样。 看到蔺君泓特意卖关子的那副样子,元槿心下了然。 这个时候,越是这样干巴巴问他,越是没用。他少不得要吊足了她的胃口,半天不肯说。非要讨点什么好处来才行。 既然他是想要她给他点甜头,反倒不如走点捷径,直接给了他。 元槿心下主意已定,当即夹了一块排骨,剃下了骨头,将软烂的肉塞进了蔺君泓的口中,十分期盼的问道:“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女孩儿说着话的时候,眼睛晶亮亮的,一看就是有所期盼。 蔺君泓知道,她这是想要讨好他,让他尽快的说出那个答案来。 可他偏不。 蔺君泓慢慢的吃完,故意压下心中的喜悦,板着脸颔首道:“还不错。” 说罢,继续低着头去剔鱼刺。 元槿看他这副样子,暗道自己刚才怕是表现的还不够体贴。 想了想,她十分卖力的挑了好几样蔬菜,按照色泽,在他碗里摆了满满的一层。而后,从中间夹起了一个好看的花椰菜,塞进他的口中,又问:“这回怎么样?” 花椰菜烧得十分可口。 最可口的是,这是自家小妻子夹过来的。 蔺君泓十分受用,心里愈发的开心起来。可是,脸上的表情愈发冷肃。 “尚可。” 尚可。那就是还成。但不是最好了。 元槿心下纳闷起来。 东西是他爱吃的。 她的做法,他也是喜欢的。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动心? 元槿思来想去。直到蔺君泓将那块鱼上的刺尽数去了,搁到了她的碗里,她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 元槿想了又想。抬头往蔺君泓那边看去。 少年的唇角,还沾着些许的汤汁。 因为刚才他在全心全意的给她剔鱼刺,所以,刚才塞进口中食物的时候,即便唇角沾了汁水,他也不好去擦。 以前的时候,元槿很快就能发现,然后给他擦去。 这一回,她心里想着事情,居然没有注意到。 元槿心下自责了一番,正要拿着丝帕去擦,拿起来的一刹那,忽然改了主意。 她将丝帕丢到一旁,猛然站起身来,抬手手臂勾住蔺君泓的脖颈,对准他的唇角,这便吻了上去。 而后,舌尖探出口中,轻轻朝着那汁水舔了舔。 这一下,可是惹了火。 蔺君泓刚刚将手擦净,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将人拖到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到最后,元槿气喘吁吁的被放开的时候,碗里的鱼肉都已经凉透了。 她看着凉透的鱼肉,心里心疼的很。却还不忘问道:“这回你总该说了吧?” 蔺君泓轻抚着她有些发肿的双唇,腹中如同燃了火,声音微哑的说道:“说什么?” “冯乐莹。” 听到这三个字,蔺君泓怔了怔,无奈的摇头轻笑。 “你居然还在惦记着这个。”他握了她的手,往身下去探,又朝她吻了上去,“那姑娘,应当很快就会嫁到许家了。” 徐太后的寝殿内,宫女们服侍着徐太后洗漱完毕,就陆续退下,只留下了几个守夜的。 单嬷嬷本打算吹熄了灯后便也离开。却被徐太后给唤住了。 徐太后拍了拍自己床边,笑着与单嬷嬷说道:“咱们好就都没有好好说说话了。今儿你也别走了,就陪我聊一会儿吧。” 今日自打因定北王和陛下起了冲突后,徐太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单嬷嬷知道太后的心里藏着那个疙瘩一直疏解不开。 在宫里待久了,单嬷嬷知道,有时候人啊,就怕想不开。 人的心能够很大,装下去很多东西。有时候有很小,简简单单一个小事,或许都能让人的思维缠绕住。若是一直想不通想不透想不开的话,恐怕人就会陷入那种思绪里,魔怔了。 皇宫里头,因了种种缘故而疯魔的人,难道还少么? 太后如果在这个事儿纠结不开,怕是也要麻烦。 看她今日忽然失态,对定北王、对陛下的态度,便可知晓。 听闻徐太后这样说,单嬷嬷心中明了,忙将屋里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又亲手合上了房门。这便在徐太后床边的榻上铺了个褥子,又抱了床棉被过来,在榻上睡下了。 徐太后终是将那盏灯留下了。 有些话,还是点着灯说她安心点。 最起码,看着那么点亮光,她的心里就好似有了一盏明灯似的,不至于太过晦暗难受。 徐太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临了,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是。 正当她憋得快要发狂的时候,单嬷嬷轻轻开了口。 “娘娘,您是不是觉得陛下这样待王爷,着实不敬,所以才想阻止?” 短短“不敬”二字,让徐太后的眼睛骤然湿润了。 身为皇上,至高无上,对谁无礼算是“不敬”? 不过是天地父母罢了。 思绪一旦被打开,再开口,就也没那么难了。 “是。”徐太后的声音很轻,很低。在这静寂的夜里,显得有些飘渺,“原先只是想一下,看不到便罢了。如今见到阿泓那般、那般待他,心里终归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说出“过意不去”这短短一句后,徐太后的眼睛骤然明亮了下。 是了。 她的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愧疚的。只不过一直不肯承认。而且,那人又不在京中,远在北疆。所以,她总是在自欺欺人。不去面对那件事情。 其实她也不想那么做的。 可是,在皇上身边好些年了,她只得阿澜一个女儿。 没有儿子傍身,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头,那怎么行?! 即便已经进位为嫔,那也是不够的。 所以她拼了全力去讨得圣宠、去争抢皇上留宿在她宫里的机会。 可是好些年过去,都没有再有孕。 她细细观察,发现,那些年里,宫中有孕的妃嫔很少。即便有那么几个,也都没能保住。 而且,事情不是皇后做的。 她这便心里有了数。 必然是皇上的身体出了问题。 她十分焦急。 自己还没有儿子,还没进位为妃,怎么就能这样善罢甘休! 百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皇上的双胞胎弟弟。 定北王当时恰好因为一些事情回到了京城。 她想,定北王和皇上相貌一般无二。定北王的孩子,定然也会和皇上相像。 发现了这一点后,她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 所以,她寻到了当时的陆太太,来帮她一个大忙。 当时的陆家,遇到了一些困难。陆老爷在官场上得罪了一些人,陆家的情况颇为危急。 因此她找陆太太来做一个交易。 一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交易…… 104|.9.新|章 “听闻那陶志忠……将要到冀都了?” 黑夜中,徐太后的声音骤然传来。 单嬷嬷赶忙应是,又道:“听说就这几天了。” “阿澜那边,让人留意着点。”徐太后轻叹一声,“这事儿,到底也是我托大了。不该找她。” 因为当年那件事的关系,徐太后万万不敢让蔺君泓即位。 她想方设法都没法阻了皇上对蔺君泓的喜爱,只能在那个关键时候,将事情告诉了女儿蔺君澜,让蔺君澜帮忙阻了蔺君泓的步伐。 谁曾想,蔺君澜居然寻了陶志忠来帮忙。 想到陶志忠看着蔺君澜时候的痴迷模样,徐太后的心里忍不住泛起了恶心。 她是看不上陶志忠的。 无论从才学还是从人品上来说,陶志忠都绝对不佳。 也不知道阿澜当初怎么样鬼迷了心窍,居然会觉得这人不错。竟然还和他纠缠不休那么久。 早知道会让阿澜到了如此境地,早知道阿泓会登上皇位,倒不如、倒不如…… 徐太后又是一叹。 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早知道”了? 单嬷嬷听了她的叹气声,在旁轻声道:“太后不必担忧。有陛下在,长公主必然无事。” 徐太后点了点头,“想必是无事的。”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现在陶志忠还未回到冀都,一切都未可知。蔺君澜的事情不是最紧迫的。 想想蔺君泓和蔺时谦和乐融融、极为投契的样子,徐太后心里一阵烦躁。 她再不愿多想此事,拉过被子盖好,侧身往里躺去,淡淡说道:“歇了吧。” 看到她的举动,听到她这清冷的语气,单嬷嬷知道她这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单嬷嬷便应了一声,再不开口言说。 一转两日过去。 这天,是杨可晴入宫来找元槿的日子。 元槿早早的就让宫人们准备好了杨可晴喜欢的吃食,又吩咐人备好了琴和案几,好让杨可晴过来的时候随时能够用上。 蔺君泓执笔处理着政务,时不时的抬头往元槿这边看上一眼。 虽然两人没有一字一句的交流,但是,繁重的政务间隙能够时时刻刻看到她开心的笑颜,他便已经知足了。 转眸望见旁边的案几,蔺君泓这才有些愕然,拿着鼻尖朝着案几遥遥的指了指,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元槿正看着今日中午的午膳菜单,听了这一句问话后,就抬头望了过去。 瞧见蔺君泓指着的东西,元槿笑的有些无奈,说道:“可晴上次来的时候说是要和我比试比试琴艺。拗不过她,就答应了下来。也不知道等会儿见了面后会不会出糗。” 她说可能会“出糗”,蔺君泓倒是明白她的意思,有点了解了她的心情。 元槿比不得杨可晴,平日里除了上课外,便是练习各项技艺。 元槿要管着宫里这么多的人,如今闲暇时间少,练习琴艺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虽然不至于生疏,但必然比如以往进步快了。 故而元槿一想到之后的切磋,就有些心虚。 蔺君泓看到她那为难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轻笑。 将笔丢掷到一旁,他缓步踱到桌案外,走到她的身边,拉了她的手在旁坐下。 “哪就需要那么紧张了?”蔺君泓笑道:“左右不过是简单的曲目罢了。你若是赢不过她,我代你和她比琴。终归是能让你赢了就成。” 看着蔺君泓随随便便就说出那“赢了琴艺”的话语,元槿不由得十分怨念的看了他一眼。 所以说,人比人,是能气死人的。 蔺君泓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好。无论什么都能信手拈来,而且能够做到极致…… 虽然心知他也是很用功学习方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可元槿还是觉得,他的天赋也是极高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什么都能做的那么好了。 看到自家小妻子怨念的眼神,蔺君泓忍俊不禁,“怎的?不乐意?不乐意我不帮你就是了。” “倒也不是。”元槿老老实实说着,拽过了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细看,道:“就是不知道你这手是什么做的。怎么什么都能做好?” 他的指修长白皙,又很有力道。握在手中,淡淡的暖意通过指尖传递而来,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和心静。 蔺君泓任由她摆弄着他的右手,左手支颐,笑看着她挑眉问道:“你觉得我什么都做的很好?” “嗯。”元槿理所当然的应道。 蔺君泓笑意愈发深浓,“你觉得我做的每样都很好。可是旁人却不这么认为。文官总觉得我太激进,武将却说我太保守。学武的说我武艺不够精致,学文的说我笔法太过粗糙。凡此种种,总有人能挑出我的百般不是来。也就你觉得我什么都好了。” 元槿听了这话,知道是半真半假的。 因着蔺君泓踏实勤恳,又灵活机动,无论朝野内外,官员和百姓多是敬服蔺君泓的。 不过,他说的那种情形,倒也出现过。只是挑刺儿的毕竟是少数。 元槿正要反驳他这话,蔺君泓却已经拉着她站起了身。 “旁人待我如何,我并不在意。你待我这般用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罢,蔺君泓手腕一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十指相扣。 元槿听了这般的话语,心里到底还是十分受用的,顿时笑得弯了眉眼。 看到她已经将刚才的紧张尽数抛去,如今眉梢眼角只剩下了开心和愉悦,蔺君泓唇角的笑意就也深了几许。 他拉着她走到了院子里,和她一同赏了会儿花。听闻宫人来禀,说是静阳郡主来了,蔺君泓这便让近身服侍的几名公公将书册收拾好,拿回御书房去了。 ——先前他本是在御书房处理政事。无奈心里总安静不下来,这便让人将东西拿到了这边来。 虽说元槿一直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可是,待到和她在一间屋子里待了这么一个多时辰后,他的心反倒是宁静了下来。 左右现在她要和小姑娘们一同玩去了,他就回到之前的地方去便是。 两人道了别后,蔺君泓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处,杨可晴已经和冯乐芬、冯乐莹姐妹俩一同行了过来。 冯乐芬也是将要考静雅艺苑的女学生。如今和杨可晴时常窝在一起,讨论些考试的技巧,顺便一同复习。 而冯乐莹,则已经是艺苑的学生了。 按理说来,今日是静雅艺苑上课的日子。为何冯乐莹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元槿有些疑惑。 元槿遮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和三个女孩儿笑着打招呼。 冯家姐妹俩赶忙向她行礼,高声问安。 杨可晴则是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哼哼唧唧说道:“小舅母如今愈发忙了,都顾不得我了。若我不来,你也没法去看我。”说罢,她悠悠然一叹,低声道:“想想还是以前的日子开心。” 元槿知道她是在怀念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同复习的日子。 说实话,元槿也是很喜欢和杨可晴待在一处的。这个小姑娘性子单纯活泼,与她在一起,心情很好。 元槿想了想,说道:“往后你考上艺苑了,无事的时候也可以来寻我。” 听了她这话,杨可晴双眼骤然明亮起来,“当真如此?那么每隔十五日休息的时候,我便来找你吧。” 看到小姑娘双眼晶亮的欣喜模样,元槿的心里有些微微的发酸。 旁人家的女孩子都是休假的时候忙不迭的回家里去。 杨可晴却是能到她这里来就很高兴了。 也不知道明乐长公主怎么想的。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比较疼爱女儿的,可是总还是用心不够。结果搞得杨可晴渐渐冷了心,没事的时候都不愿提及蔺君澜了。 元槿正要说点什么来安慰杨可晴,谁知小姑娘话锋一转,却是说道:“小舅母,听说陶大将军要回来了?” 上一次杨可晴遣了丫鬟来元槿这里的时候,元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杨可晴会问起此事。 元槿扫了一眼冯家姐妹,心下有了数。 她知道,兵部尚书冯尚书是一定晓得此事的,故而冯家姐妹应该也有所听闻。 陶志忠将要回来的事情,杨可晴想必早已经知道了。如今再问她,或许也是为了蔺君澜。 元槿便道:“他自然是要回来的。不过,回来便回来,无甚大碍。” 这就是在说,即便陶志忠回到冀都,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杨可晴听闻,双眼蓦地睁大。继而神色渐渐和缓,露出了笑意。 她知道,元槿这是明白了她的意图,在明着暗着的安慰她,让她安心。 ——杨可晴之所以关注陶志忠的行踪,不过是因着担忧母亲蔺君澜罢了。毕竟上一次陶志忠回京的时候,蔺君澜还特意寻到了蔺君泓,想要住到端王府来寻求一个庇护。 如今再听闻这个消息,杨可晴不可避免的就担忧起蔺君澜来。 元槿这样说,显然是让杨可晴不必太担忧。 昔日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少。身量拔高了不说,五官也渐渐张开。俨然开始有小小少女的模样。 杨可晴也不如当年那么冲动了。 听闻了元槿这般的话语,她恭恭敬敬的朝着元槿行了个礼,笑嘻嘻说道:“托您的福,那我可算是安心了。” 虽然行礼做事已经成了小大人的模样,可是说话的语气,半点儿没变。还是当年那般爽爽利利的样子。 元槿这便笑了,说道:“你也不必多想。一切都会有转机。” 冯家姐妹不知道她们两个在打什么机锋。 她们正兀自不明所以的来回巡视着,杨可晴已经笑着点了头。 “是。”她认真说道:“没错。我也觉得,什么事情都会有转机的。” 杨可晴在那边和元槿说起了陶志忠,冯家姐妹就顺口说了两句闲话闲聊着。 不过,冯乐莹无意间的一句话倒是让元槿有些警醒起来。 “冯姑娘刚刚说陶大将军,那是怎么回事?”元槿故作不在意的顺口问道。 冯乐莹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毕竟是冯乐芬刚才提到了这件事,所以她就直接将当时的情形给讲了出来。 如今听元槿问起,冯乐莹好生回忆了下,说道:“当时乐芬在那边玩九连环的时候,刚好父亲经过。当时我还听父亲和人说起,陶大将军延迟了回京的日子,要晚一些才回来了。” 元槿听闻后,微微蹙了眉。 说实话,陶志忠这个人,她是很不喜欢的。极其不真诚,而且还带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戾。 她一直不了解,为什么明乐长公主会和这种人牵扯在一起。不过,那是蔺君澜自己的事情,她也干涉不得。 可是因着这种种缘故,元槿还不得不对陶志忠多加留意。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刚才听闻了冯乐莹的那句话后,她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如今听闻后,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为什么陶志忠要拖延回京的日子。 按理说,在这样的情形下,陶志忠应当直奔冀都而来。为何会耽搁行程? 想必是有旁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为之。 既是有了变故,或许,后面少不得会有些旁的事情挠出来。 虽说元槿知道蔺君泓定然已经知晓此事了,可元槿还是打算晚一些再问一问他。若蔺君泓未曾在意此事,她这样说说,好歹也能让他多重视一点。 陶志忠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好不容易爬到了那个位置,如今却又骤然失去,想必是极其不甘心的。他心中最怨恨的,想必就是蔺君泓了。 这事儿既是说完了,冯家姐妹这才到元槿跟前正式寒暄起来。 毕竟杨可晴身份尊贵,她们两个断然不可能赶在她的前头和元槿说话。若不是刚才元槿问了两句,冯乐莹也不会有插口的份。 冯乐莹和元槿也是旧识了。 当年龙舟赛的时候,冯家和邹家的儿郎们齐齐上阵,她们这些女眷就都在河边为家人助威呐喊。从那个时候起,元槿就和冯家姐妹结识了。 两家时常走动,元槿和冯乐莹也算是较为熟悉。 如今面对着元槿含笑的目光,冯乐莹脸红红的小声说道:“母亲为我今日请了假,让我陪着妹妹来宫里。” 冯乐莹纯真率直,本就不是能说谎的性子,所以,如今不过是个托词而已,已经让她的脸颊红透了。 元槿心下了然。 想必是冯太太听闻冯乐莹可以同进宫来,想让女儿多过来接触下增添点情意,这便替她在静雅艺苑告了假。 不过,冯乐莹本就不是擅于遮掩的性子,让她这样子想个借口出来,当真是难为她了。 元槿笑道:“乐芬和可晴年纪还小,自然是有人陪着大人才能放心。” 冯乐莹怔了怔,脸颊更红,不过,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冯乐莹自然知道,元槿这是有意在帮她。 旁人就无需说了。 杨可晴可是自小就时常往宫里跑的。虽然当时的宫里是京城的宫里而不是这儿,但,本质上没甚区别。小郡主一个人就能坐了车子,让家丁护卫着,往宫里赶去。 依着元槿和杨可晴的关系,元槿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这样的情形下,她还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显然是不想冯乐莹太过局促,有心帮她说解。 冯乐莹这便放松下来。 她滞了一瞬,眉眼含笑的低声说道:“其实我明白母亲也是为了我好。她想着我往后少不得要拘在家里的时候多,如今多出来一趟也是好的。” 她这样说,元槿便知道冯乐莹的亲事想必是快要定下来了。 一旦亲事正式提上议程,冯乐莹就要在家中待嫁。到了那个时候,轻易不能出来走动,留在屋里绣嫁衣。 于是元槿笑着说道:“恭喜。” 冯乐莹通过刚才的对话,已然发现元槿如今虽然身份尊贵至极,却还和当年一般是个随意平和的性子,极好相处。 她本就是开朗活泼的性子,见状也不扭捏,回给了元槿一个笑容,说道:“多谢娘娘。” 女孩子们说到这般私密的事情,就有了一种颇为交心的感觉。断然不如之前那般疏离了。 冯乐莹彻底放松开来,与元槿笑着说起了旁的。 可是杨可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 她眨着大眼睛,十分茫然的问道:“小舅母恭喜冯姐姐的是什么事情?我怎的没有听说过?” 冯家和许家的亲事,如今只是好友间知晓了些,旁人并不知道。 更何况,杨可晴如今镇日里跟着姚先生在一起,姚先生又不是喜欢八卦的性子,所以对于旁人家的这些琐碎事情,杨可晴是真的不知道。 看着杨可晴茫然的模样,元槿也不好在冯乐莹的跟前贸然提起这个,就含糊说道:“冯家将要有喜事。故而我这样一说。” 杨可晴到底是长大了些,比起往年来,懂得了许多的人情世故。 看到元槿这样含糊其辞,她有些明白过来,如今或许是不方便提起来这事儿,所以元槿这才这般模样。 她是明白的。如果能够直接说起来,小舅母必然不会瞒着她。 要知道,小舅母可是很疼她的。 想通了这一点,杨可晴并未多说什么,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了。”说罢,她也不管到底是什么事情,转而与冯乐莹说道:“恭喜冯姐姐。” 看着这样乖巧懂事的杨可晴,元槿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其实,依着杨可晴这样的身份,如果有得到足够的父母疼爱的话,应当能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 偏偏杨可晴在亲情上十分缺失,使得这个原本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慢慢的愈发沉稳了起来。 要说长大了做事沉稳,倒也是好事。 可是看着这越来越懂事的杨可晴,元槿内心里终究还是十分的心疼她。 杨可晴因着是一下了课就往这里赶,时间紧得很,所以未曾用午膳。 如今已经到了午膳时辰,元槿早早的就备好了一切。故而说完话后,她就和女孩儿们一同往殿里行去。 虽然元槿和杨可晴不过是就着陶志忠的事情简短讲了几句而已。但是,听闻蔺君澜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后,杨可晴显然心情放松了许多。 许是心情太过于开心,许是好不容易又能和元槿在一起用膳。杨可晴一连吃了两碗半的饭,这才算是饱了。 元槿又留了她们一起说笑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便遣了人去,将女孩儿们送回了家里。 杨可晴她们一走,元槿就问了宫人们陛下如今在哪里。得知人还在御书房,元槿就片刻也不耽搁,当即往那边行去。 蔺君泓没料到元槿这样早就来找他了。 看到女孩儿忧心忡忡的模样,蔺君泓忍不住笑了,搁下手中的书册问道:“怎么了?可是可晴又闹了脾气,让你不知道如何收场?” 元槿本打算等着蔺君泓处理完事情才和他说起那件事情。 如今看到蔺君泓一见到她就搁下了手中的事,她知道应当是政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亦或者是这也恰好到了他小小的休息一下的时间。 元槿就将之前冯乐莹她们无意间说起的那件事和蔺君泓讲了。 蔺君泓没料到这事儿居然传到了元槿的耳中。而且,很显然,元槿也发现了其中的不正常之处。 他笑着与她说道:“无妨,无论他做些什么出来,我都有对策。” 想了想,若是不解释清楚,恐怕自家的小妻子还会继续担忧着,蔺君泓便道:“之前已经和皇叔提起过这事儿了。晚上父亲过来的时候,我会和他再进行相商。你不必担忧。” 听闻有蔺时谦和邹宁扬两个人帮助蔺君泓想办法,元槿这才放心了许多,转而说起了旁的。 说是旁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晚上的晚宴。 之前蔺君泓便打算宴请邹家的父子过来小聚。无奈平日里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实在腾不出空闲。 而后听闻杨可晴今日会来宫里做客,蔺君泓这便有了主意,索性将和邹家的家宴一同定在了今晚。 蔺君泓的缘由说起来也是十分简单。 既然要因了杨可晴她们过来而忙碌一通,倒不如索性就一次性忙碌够了。也省得再择日子又要再折腾一回。 元槿听闻,倒也有理。就依了他的打算。 两人这般简短说了几句话后,元槿就在屋子里坐下,随手拿了几本书翻看着。 蔺君泓则继续处理他的事情。 中间间或有人来寻,询问晚上晚宴的事情。元槿就也不用去问蔺君泓,一切由她拿定了主意。 待到蔺君泓正式的搁下纸笔,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 而邹家父子,也终于赶到了宫门口。 听到消息后,元槿赶忙让宫人们在举办晚宴的院中多加了些了灯笼。 长长的一条道上,两侧各挂了好些个灯笼,将道路照亮。待到步入院中,灯笼又多了十数盏,让整个院子照得通明。 邹宁扬带着两个儿子走到院中的时候,顿时眼前一亮。不过,还来不及多看周围的景色,他们便看到了院中相携着微笑的两人。 少年身姿挺拔气度卓然。女孩儿温婉大方,笑容娇俏。 好一双璧人。 他们站在一起,竟然是如此的和谐。两人的气质相得益彰,谁也不会将谁比了下去。 看到立在蔺君泓身旁也毫不逊色的元槿,邹宁扬知道,定然是蔺君泓疼爱元槿,方才让元槿在这深宫之中依然能够笑得这般明媚。 邹宁扬心下一动,大跨着步子走了过去,撩起衣袍就拜了下去。 只不过,刚刚躬下.身子,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稳稳扶住了。 “大将军不必如此多礼。”蔺君泓说道。 他托着邹宁扬双臂的时候,暗暗使了力气。所以,邹宁扬一时之间竟是拜不下去了。 怔愣了一瞬,邹宁扬明白过来。 蔺君泓遣了人去请他们的时候,就说明了,这是“家宴”。 既是家宴,那么,他就是蔺君泓的岳丈。 所以,蔺君泓不肯让他下拜。 心念电转间,邹宁扬暗暗一叹,终是站起了身。 他朝着蔺君泓抱了抱拳,行了个武将的礼。这便环顾四周,指了身边的两个少年说道:“也罢,就让他们代我吧。” 在他说话之前,邹元钧和邹元钧已经行了礼。听闻他这样说,两人毫不迟疑,又上前再次行礼。 快到蔺君泓都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蔺君泓知道,邹宁扬有种身为武将的耿直。若是再就这件事上讲点什么,少不得这位大将军要急了眼辩驳一番。反倒不如就是如今这般的状况。 因此蔺君泓将这个话题晃了过去,朝着几人比了个“请”的手势,邀了他们一同去到院中的席上。 虽然蔺君泓有意将这个办成家宴,但是,众目睽睽下,他到底不能将这礼数废除殆尽。 故而这次的宴席有两桌。 一桌是元槿和蔺君泓。一桌,则是邹家父子三人。 两桌相对而望,又凑在了一起。不太计较的话,其实也像是在一桌用膳的。 邹元钦对此还没太大的感觉。 邹宁扬和邹元钧却知道,身为一个帝王,肯对国丈家这般礼待,意味着什么。 ——这定然是陛下对自己的发妻极其尊重,又极其爱护,这才肯放下了身为帝王的身段,来和妻子的娘家人这般亲近。 邹宁扬顿时明白过来,蔺君泓为何要坚持要举办这个宴席了。 一来,是想欢迎邹宁扬,给他接接风。 二来,蔺君泓这般,何尝不是在和邹宁扬表明一个态度、表明一个决心。 他这样做,分明是想告诉邹宁扬,即便到了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对元槿的心意,也是丝毫不改变的。 不得不说,邹宁扬的心里确实十分受用。 到了蔺君泓如今的身份地位上,还能对发妻如此,不扩充后宫,不纳妾,这相当难得。 因此,不待蔺君泓开口说什么,邹宁扬已然端起了一杯酒,姿态恭敬的捧到了蔺君泓的跟前,认真说道:“我敬陛下一杯。多谢陛下的一片心意。” 他这样说,不卑不亢,听在蔺君泓的耳中,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蔺君泓早就知道,邹宁扬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十分心细的。但是,也没料到就这么短短的瞬息间,邹宁扬已经理解了他的用意。 蔺君泓就也不说破了,接了那杯酒,颔首一笑,一口饮尽。而后和邹宁扬一起亮了亮已经干净的杯底。 两人相视大笑,齐齐朝着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后落了座。 邹元钦仗着天黑没有太多人留意到,借机走到了元槿的身边,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问道:“父亲和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和元槿本是双生子,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这般亲密的状态,以往在家里的时候也时常有的。 听到哥哥这般问起,元槿不禁想到了当日在家中的情形,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顿了顿,促狭一笑,说道:“莫非这就是武将的默契?” 这话说得邹元钦顿时一哽。 即便他再没有太过拘束,也不至于敢随便开皇帝的玩笑。 不过,看到妹妹能够这般随意的说起蔺君泓来,邹元钦到底是放下了心。 妹妹一定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邹元钧之前已经发现了蔺君泓对元槿的爱护,早已安心下来。看到元槿和邹元钦在后面慢吞吞走着,忍不住提醒道:“还愣着作甚?不快点儿的话,菜就要冷了。” 元槿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大哥这样催促自己了。 看到邹元钧那眉间微蹙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冷了怕甚么?热一热就好了。反倒是大哥你,镇日里这样冷着面孔,小心嫂嫂到时候被你吓到。” 元槿和邹元钧说话的时候,素来是没大没小的。 原先的时候,邹元钧无奈的笑笑就也罢了。而今,饶是沉稳淡然如他,也是红了脸颊。 邹元钧横了元槿一眼,叹了声“你啊”,半晌说不出什么来,摇头一笑,索性闭了口。 他静等着弟弟妹妹们。待到元槿和邹元钦走到他身边了,方才和他们一同落了座。 元槿刚刚坐下,这才发现蔺君泓和邹宁扬竟然在谈起了北疆的问题来。 蔺君泓眉间轻蹙,说道:“何须这样着急?” 邹宁扬说道:“既是决定了,终归是要过去的。” 元槿不明所以,赶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蔺君泓神色沉郁,并不回答。 邹宁扬笑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北疆去了。北疆苦寒,定北王年纪大了,不能再让定北王继续下去。那里缺不了人,我不能不过去。” 元槿这便有些担忧起来。 蔺君泓之前就和她提过,邹宁扬的膝盖有伤,北疆的话,天气阴寒。邹宁扬若再过去,少不得对身子有所损伤。倒不如换了人去。让邹宁扬留在冀都里。 其实蔺君泓也有了主意。如今几名副将也历练出来了,留在那里,问题不大。 可是很显然,邹宁扬的“固执”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蔺君泓抬指轻叩桌案,半晌不语。而后一声轻笑,与邹宁扬道:“不如这样吧。你将穆效带过去。” 听到蔺君泓这样说,不只是邹宁扬,就连元槿,也十分讶然。 “穆效?”元槿奇道:“为什么是他?” 话说出口,她忽地有些悟了。 蔺君泓这般,显然是想让穆效历练历练,而后开始接下北疆那一块。 看到元槿释然的样子,蔺君泓心中一动,差点就要忍耐不住,在她的父兄面前轻捏下她小巧的耳垂了。 他拼命忍住那股冲动,抬手掩唇,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正是如此。穆效在那里几年后,应当能够堪当大任。”而后与邹宁扬道:“大将军到时再不用担心北疆无人,倒是可以安心留在冀都了。” 邹宁扬垂眸不语。 他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这是好事。可是穆效此人得不得用,他心里还是没底。 毕竟守护边疆不是小事。穆家虽是武将世家,但穆效的性子有些跳脱,不知堪不堪用。 到时看看再说吧。 他暗自思量着这事,不过,面对着蔺君泓和元槿询问的眼神,他却不好明说自己的顾虑。 毕竟穆家那位少爷是陛下的好友。 邹宁扬沉吟了下,转而说道:“那么定北王爷,往后可是就留在冀都了?” 105|.9.新|章 对于邹宁扬说起的这个话题,蔺君泓也不甚有把握答案如何。 虽说他有心让定北王留在冀都,毕竟冀都的气候适宜,而且和定北王自小长大的京州更为相似些,住起来想必也能够适应许多。 但,这事儿也还的定北王自己拿主意。 定北王妃沈氏的态度,蔺君泓是看在眼里的。那位婶婶分明不愿皇叔留在冀都。 他和定北王的关系,终究不如人家夫妻俩近。有些话,劝不得,也说不得。 蔺君泓让人又添了几坛酒过来,方才轻轻一叹,低声道:“我也不知皇叔是个什么打算。” 邹宁扬对定北王妃的行事风格也有所耳闻。 想到当日宴请上定北王妃行事的种种做法,邹宁扬剑眉微蹙,叹道:“王爷也是不易。”顿了顿,声音很轻的说道:“这些年了,一个子嗣也没留下。只希望往后王妃莫要后悔才是。” 这话说的很轻,不过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罢了。即便是就在二人身边的邹元钧兄妹三个,也听不到他这话。 蔺君泓亦是眉间闪过愁绪。 定北王骁勇善战,为国立下汗马功劳。若是有个儿子,自小被王爷教起,想必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儿郎。 只可惜…… 其实王爷不是没有过得子嗣的机会。只不过孩子还未出生,就被定北王妃给谋的生生落了下来。 蔺君泓和邹宁扬对视了一眼,暗暗叹息了下,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谁知两人这边将这个话题止了,却听旁边兄妹几个议论起了定北王夫妻俩。 “……槿儿怎么会这样想?”邹元钦侧首望向元槿,低笑道:“你这样安排穆效和葛姑娘,莫不是想到了定北王爷和王妃?” 蔺君泓先前和邹宁扬在低语,并未听闻兄妹几个在说什么。仔细聆听了几句方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自打蔺君泓透露出想要穆效跟去北疆的意思后,元槿便思量着从北疆寻一座好点的宅子,买下来送给葛雨薇住。 她想到了这一点后,就将这个打算说了出来,询问大哥的意思。 虽说邹元钧没有去过北疆,不过,她知道爹爹有什么话都会和大哥商议着来。因此,在她看来,大哥对北疆的了解可是比寻常冀都人多的多。有什么有关北疆的事情,若是没法问爹爹,那么问大哥也是使得的。 如今邹宁扬正在和蔺君泓说话,她就将话头转向了邹元钧。 元槿倒也没遮着掩着。 葛雨薇已经归来,穆家和葛家已然在商议亲事。对于送给那一对小夫妻礼物,她没甚好避讳的。 她想要送宅子,也是替他们两个着想。 穆家和葛家人都对北疆不熟悉,而且也未有相熟之人。到了那里的话,必定要重新开始摸索。等到完全熟悉,必然要几个月后了。 而元槿则不同了。她父亲就在北疆,帮忙寻人找个合适的宅院虽说不至于易如反掌,但也是颇为简单的。 元槿想到穆效和葛雨薇一直以来从友人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不易,就不希望他们两个经历再多的坎坷了。 既然穆效有机会去北疆历练,那她能为他们提早打算一点也是好的。 谁料她话才说一半,就被邹元钦和截断了。 “怎么葛姑娘也要跟去北疆不成?”邹元钦沉吟着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穆家应当是希望她能留在冀都的。” 邹元钦的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穆家的男子上战场,但是,穆家的女眷们俱都留在了冀都,照顾长辈,养育子女。 元槿知道,邹元钦这般打断她的话,也是好意提醒。毕竟一切事情都计划妥当后,方才晓得自己的一片好意白费,那心里的失落感定然极强。 元槿笑道:“无妨。我想,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元槿知道,葛雨薇不同于寻常的女子。她素来是敢作敢为。 而且,穆效和葛雨薇的感情,也并非寻常人家夫妻之间的简单模式。 穆效对待葛雨薇的心意,多年如一日,一直未曾改变过。而葛雨薇,茅塞顿开之后,能够为了穆效毅然决然的单枪匹马赶往西疆。 这两人的情意,十分深浓。 既是如此,又怎能忍受得了长久的分别?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葛雨薇定然要跟着穆效去往北疆。 这样一来,穆效住在军营里,葛雨薇就得有合适的住处才行。 元槿考虑的便是这一点。 邹元钦不知道元槿的考量,也不晓得穆效和葛雨薇之间的纠葛。听了元槿的打算,忍不住有了之前那番感慨,问出了那样一番话。 而那些话,就刚好被停了下来的邹宁扬与蔺君泓听到了。 邹宁扬与穆效还算是较为熟悉点,对葛雨薇就十分不了解了。自然闭口不言。 蔺君泓则是笑道:“我也同意槿儿的打算。不仅要寻个宅子,里面的家具物什,要一应俱全,让人全都收拾妥当了,他们一过去什么都不用再置办最好。” 穆效是他为数不多的非常要好的兄弟之一。 他有这般的打算,也属寻常。 不过,当邹元钦看到蔺君泓望向元槿的眼神时,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而后,他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陛下当真是为了他们打算?我倒是觉得,但凡槿儿说什么,陛下都说好。这次也这样。” 他这话一出来,自己先后悔了。兀自懊恼着说话不留意场合。 邹宁扬和邹元钧倒是神色不变。 蔺君泓莞尔一笑,说道:“我便是同意她的意见,你又待如何?莫不是这也成了错的了?” 想到邹元钦到底是个没有开窍的少年,未曾成亲不说,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所以,蔺君泓又很好心的添了一句:“有时候对待一些事情,无需太过于依照常理去分析。用心去想,自然能够明了。” 邹元钦听闻,怔了怔。再去看蔺君泓,依然是眼神温和的望向元槿的模样。 邹元钦瞬间有些懂了。 因为感情至深,所以,蔺君泓对待他们不同于君和民,而如一家人一般。 转念一想,或许也正是因为蔺君泓和元槿的感情很好,所以,元槿很能体会到穆效与葛雨薇之间的极深的牵绊,十分笃定的说出那样的话来。 肩上一沉。 邹元钦扭头去看,便见父亲正含笑收回大掌。 邹元钦默默的思量了下,而后暗暗一叹,倒满酒杯,朝着蔺君泓一举杯子,“我敬陛下。” 蔺君泓勾唇笑笑,举举酒杯,施施然饮下。 因着邹宁扬不多久就要归往北疆,因此,蔺君泓很快就下了旨意让穆效同去。 这件事在穆家和葛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不过,波澜并非因着穆效的这桩差事而起。 穆家本就是武将世家。穆家的儿郎,本就该上战场。 如今有机会去北疆,很明显蔺君泓是有意让穆效接下来北疆这一块。 这样一来,穆效只要挣下军功,前程一片光明。 听闻这个消息后,两家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起争执? 这事儿,倒是邹元钦料想的不错。 葛、穆两家争执的根源,在于葛雨薇的去留。 葛雨薇是铁了心的要跟穆效去。 即便如今两家开始谈亲事,她们还没有正式成亲,她也已经撂下了话来。 穆效也是铁了心的要带葛雨薇同去。 笑话。追媳妇儿追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不整天腻在一起,有意思? 虽然邹元钦料到了会起冲突,但是,有一点邹元钦猜错了。 穆家并不反对葛雨薇跟去。 反对的是葛家。 其实葛家也是为了葛雨薇好。 她们的考量,不仅仅是想要葛雨薇在冀都里照顾穆家的长辈。更多的,也是在担心葛雨薇的身体。 毕竟葛雨薇的腿脚还是有点和旁人不同的。去往北疆那极寒之地,想必要更加遭罪。 但穆家不这么认为。 穆家的长辈们商议过后,觉得俩孩子还是不分开的好。 瞧瞧穆效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见不到葛雨薇,魂儿都没了。上战场恐怕都没有精神。小夫妻俩,哪能分开? 而且之前葛雨薇听闻穆效受伤后,二话不说就去了西疆。 往后如若北疆那边传出什么消息来,想必她也会不管不顾的就追了去。 左右迟早都会跟过去…… 不如一开始就在一起。也免得两个人分开后互相惦记着了。 两家人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休。 葛雨薇倒是罢了。 穆家已经同意了,她便无需再和穆家那边起冲突。只管和自家大人据理力争就可以。 相比之下,穆效就比较惨。 他自己家里的人同意,可是,未来媳妇儿家的人都不同意。 难道让他和自家未来的岳母大人她们去争执? 怕就怕,能把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都给搅黄了。 穆效急得火烧火燎,嘴唇上都起了泡。左思右想后,一头冲进了皇宫里,来寻蔺君泓想办法。 蔺君泓得知以后,凉凉的冷笑了几声,侧倚在床边,笑问道:“要不,咱们就别去北疆,留在冀都得了。这样一来,你当真不必再如此纠结下去。皆大欢喜。” 一句话说完,穆效灰溜溜走了。 他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万万不可错过。 虽然穆效有心想要办成此事,只可惜他口拙,又是个急躁性子,常常一言不合就给说砸了。 最后,还是顾青言出面帮忙说服了葛家人。 他劝说的方法很简单。不过,之前没有人想到,也没有人会敢说。 顾青言说,当年邹大将军和邹太太感情甚好,只不过没有碰到好时候,两个人不得不分隔两地。 结果呢? 邹太太的结果,大家也已经看到了。 听闻他这样说,葛家人渐渐沉默。 其实她们沉默的缘由并非是那句邹太太的结局如何。而是那一句“没有碰到好时候”。 邹宁扬和高氏不得不分开之时,皇帝多疑,不准邹宁扬将家眷带走,而是让他的妻儿留在了京城、留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如今的皇上,心胸开阔,且又是穆效好友。他对穆效完全不起疑,认命穆效上任,也只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完全没有对他提出任何的要求。 遇到这样的陛下,遇到这样的机会,可算是极其难得的。 现在,陛下开明,已经给了穆效和葛雨薇在一起的机会。她们为什么连次机会都不给这两个孩子呢? 正如葛雨薇哭着说的。 “行或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 是了。试一试又如何? 待到葛雨薇真的在北疆待不下去,再让她回来不就好了? 葛家人同意之后,这事儿就好办许多。 只不过,穆效和葛雨薇的婚事再次提前。 ——总得去北疆前让孩子们把这亲给结了。 就在葛雨薇的事情基本上定下来后,另一桩喜事传来。 高文恒和贺重珊的事儿,高家人点头了。 促成此事的,自然是邹大将军邹宁扬无疑。 只不过其中细节,邹宁扬未曾对人言说过。所以元槿无从得知。 但看姐妹们一个个的都有了好的归宿,冯家和许家也开始商议起来,元槿已经开始琢磨起一件事。 办个宴席,将姐妹们聚在一起,好好开心庆祝一番。 旁的不说,等上一些时日后,葛雨薇就要去往北疆了。 说实话,元槿很舍不得。 她和葛雨薇并非天天见面,但是两个人感情极好。如今自己的好友将要去往那么远的地方,元槿的心里还是很有些失落的。 一想到自己将要很久都看不到葛雨薇了,元槿就很不是滋味。 就连很喜欢吃的虾,都有些食之无味。 还是蔺君泓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这天宫里送来了不少新鲜的菜蔬,而且,还送来了好几筐新鲜的水货。 蔺君泓择了元槿喜欢的鱼让人烧了,看还有虾,甚是欣喜,就让人烹了来当晚膳。 吃晚膳的时候,蔺君泓十分习惯的拿着虾,一个个的将皮剥了,又把虾线给好生抽了出来,而后再将莹润可爱的虾给放到元槿的碗里。 结果,小妻子碗里的虾都堆了一小堆了,也没见减少几个。 再看他的碗里…… 有一些菜蔬和排骨。不过,远远没有平时多。 蔺君泓往旁边看了一眼。 只看了这么一下,他这便知道,元槿有些心不在焉。 细思了下近日之事,蔺君泓有些明白过来,想必元槿是在为了葛雨薇的事情而如此。 他们两人之间习惯于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故而蔺君泓再一次剥完一个虾后,直接将虾肉塞进了元槿口中,这便侧着脸微笑望向她,“怎么?莫不是葛雨薇的事儿让你心烦了?” 元槿将口中清甜的虾肉吃净后,慢吞吞说道:“心烦倒不至于,就是觉得往后见不到了,心里堵得慌。” “往后让她每年冬日里回来一次就是。”蔺君泓笑道:“你放心,我自是让人过去接她。保证她一路无恙。” 元槿还是有些恹恹的提不起来精神。 蔺君泓想了想,说道:“这样罢。近日来御花园的牡丹开了。你不若将人请了来,办一个宴席。让贺重珊她们都来。你可以和葛雨薇多说说话,大家也好热闹一下。” 元槿的眼神便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众人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一来她可以和友人们相聚,二来,也让葛雨薇可以散散心。 之前她也曾让葛雨薇进宫相见。 虽然亲事有了着落,而且同去北疆的事情得到答应,葛雨薇的心情好了不少,但终究不如以往的时候明媚无忧。 元槿总想着寻了法子让葛雨薇开心一些,只是一直没能成事。 蔺君泓的这个提议,她也是想过的。 元槿赶忙侧过身子,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切的问道:“我可以办个宴会?” “自是可以。”蔺君泓淡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想做什么不行?只管去就是了。” 其实元槿之前也想过这样做。只不过顾虑颇多。 一是徐太后那边恐怕会受到阻挠。毕竟最近徐太后看她愈发不顺眼了,没事的时候就爱挑挑刺。 虽然她不会去提过徐太后的指挥做什么改变,但次数多了,不免有些闹心。 二来,她也是顾忌着皇太后那边。 皇太后最近太安静了些。 虽然蔺松华最近不在她那里养着了,她反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好似十分安心一般,每日里如往常一样来来回回。 若皇太后是真的收敛了倒也罢了。就不知她是不是因为没有机会所有没有动作。一旦有了机会,她会不会再次出手? 元槿思量着,如果办个宴席还要受到局限,反倒不如不办。平日里和友人们小聚也是应当的。 只不过仅仅是小聚的话,大家总也凑不到一起去。 毕竟现在都在忙着各种事宜,每个人都停不下来,时间很不凑巧。 元槿倒是可以依着身份“命令”所有人都一同过来,可是,对友人们进行强逼,又不是她愿意做的事情。 办个宴席就不同了。 京中贵妇贵女都可以参加。那样的话,友人们的家人也可以同来。这样的情形下,长辈们一同为了参宴做准备,倒是会将时间空出来。 思量了好几次,元槿都差一点就要办了。只不过想到宫里头那几个不安生的,又改了主意。 可蔺君泓主动提起,就说明,这些事儿完全不必担忧。 蔺君泓会安排好一切。 元槿到底不熟悉皇太后和徐太后,甚至于定北王妃沈氏,她也不甚了解。 好在蔺君泓了解她们。知道怎么一击即中。 元槿放心下来后,就让人拟了帖子,送往各个府里。 她这次用的名头,便是牡丹宴。 蔺君泓说御花园的牡丹开了,并非是随口提起。 原先这处宅子,便是前朝的一个避暑山庄。后来闲置下来后,也有人时常过来打理。 置办宅子的第一个主人,就是十分喜欢牡丹的,种了不少名贵品种。因着长年累月的照顾,这儿的牡丹,虽不及洛阳的好,但也极为娇艳。 到了这个季节,大片大片的牡丹盛开,又在轻风的吹动下随风摇摆。远远看去,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元槿将日子定在了六日后。 六日的时间,足够大家做好了准备前来,也足够女眷们空出时间来了。 不出元槿所料,徐太后果然对此颇有微词。只不过元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太后说归说,她一只耳听一只耳出就罢。 皇太后倒是没甚动作。 元槿一直觉得,皇太后近来安静的太过,近乎于诡异了。也不知道对方在酝酿着什么。竟是会将蔺松华的事情都搁置了下来,未曾理会。想必心里另有打算。 唯一让元槿有些发愁的,就是定北王妃沈氏了。 说起来,沈氏和元槿住的并不算近,甚至可以说是离得很远。只是沈氏是个闲不住的,没事的时候就会在宫里散散步。 元槿无可避免的就和她遇到了。 经了上一次的“冲突”之后,沈氏倒是收敛了点,不会再和元槿有口头上的冲突。只不过她换了个方式。 沈氏并不和元槿争吵,单单用她那有些凌厉的眼神望着元槿,而后行礼问安,而后擦身而过。 元槿不知道她是打的什么主意。见她没甚特别的行动后,就将她的事情暂且搁在了脑后,不去理会。 可是这日,相遇的时候,沈氏却将元槿给拦了下来。 拦人的时候,沈氏的态度十分恭敬。行礼问安不说,还将冷厉的眼神给收了起来,面上当真是一片和煦,暖如春风。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元槿定定的看了沈氏片刻,见她行礼时候半点儿规矩都不错,甚至行礼时候的动作还带了点谦卑在里面,她这才稍稍放了心。而后说道:“起身吧。” 沈氏这便站了起来。 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是,沈氏并未选择即刻离去,而是和元槿一前一后的缓步行着。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元槿心中暗暗称奇,却愈发提防了些,不曾问出口。 最终,两人僵持过后,到底是沈氏先开了口。 “听闻皇后娘娘将要办一个牡丹宴,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这话分明是故意这样说的。 要知道,元槿办这个牡丹宴,并未遮着掩着,而是光明正大的给好些人家下了帖子。 这事儿莫说宫里了,就是宫外头,都好些人已经知晓。 见沈氏明知故问,元槿也没有了敷衍她的心思。 对着爱打机锋的人,她并不想去多思多想。不是没有那个能力,而是懒得在这上面多花费心思。 有那闲工夫去瞎猜对方的心思,倒不如多看些书,多饮一杯茶,或者多吃一块点心了。 元槿随意的点了下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氏听闻元槿应了声,之前那副样子倒是松缓了许多。 “皇后娘娘和陆家的关系亲近,想必陆家人也会请了吧?”沈氏问道。 听了她这番说辞,元槿倒是有些意外了。 说实话,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自己居然和陆家关系亲近。 若是说葛家、许家,甚至于顾家、贺家,都也罢了。可陆家她什么时候亲近过? 当初明明是忙不迭的避开,恨不得没甚瓜葛才好。 元槿听了沈氏这话就觉得好笑又讽刺。 可对方对她说话的时候不甚用心,她也没什么好去顾及对方心思的。故而元槿直截了当的说道:“请是请了,不过,‘关系亲近’倒算不上。” 她请陆家,是因为陆家是冀都的名门之家。如果请了那么多唯独不请她们,倒显得太过刻意了。 听了元槿的话后,沈氏明显的松了一大口气,而且,先前脸上那股子疲惫之泰已然消失无踪。 “多谢娘娘。”沈氏朝着元槿行了个礼。 她许是发现了自己那问题提的太过于匪夷所思,所以当即语调谦卑的说道:“我这段时日都在宫里,未曾得见旁人。若是这次能够碰到故人,那可真是一大幸事了。” 她口中说着“一大幸事”,但是语气和表情却显然不是如此模样。 元槿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所在。 陆家若是有人过来,少不得会有陆老太太。 “王妃那日若是无空,便不用过来了。”元槿浅笑着说道:“毕竟不过是去花园里看看花罢了。王妃平日里也经常去,想必已经看腻了。” “怎么会。”沈氏笑道:“既是娘娘举办的宴席,我总得过去看上一看。旁的不说,能够热闹一番也是好的。” 这就是要坚持参与到其中去了。 元槿听闻,心里蓦地打了个突。 沈氏一直因为灵犀和定北王当年的瓜葛而对陆老太太怀有怨气。 不过她为何要特意问一问陆家前来的状况? 如果这一回能够遇到,想必她心里是怨愤的。既是如此,不去见便可。何至于又多问一句,还强调说自己一定过去。 元槿对沈氏这样的做法有些反感。若不是因为定北王十分和善好相处,定北王又是个对妻子很好的,元槿当真不愿多搭理她。 如今该说的说完了,元槿不想继续应付沈氏下去,就和她微微颔首,带了人继续前行。 沈氏瞧出了元槿的不耐烦。 她也没有强求什么,看到元槿打算独自往前了,就微微侧身,道了声恭送娘娘,就立在一旁安静不动了。 元槿走了几步回头看过去,便见沈氏依然垂手而立。眼帘微微低垂,将思绪都淹了过去,看不分明。 元槿脚下不停,径直向前走去。 到了宴席的那一日,元槿早早的就起身了。 在宫里办宴,其实要比在端王府办宴的时候要简单一些。 这个简单,是相对于元槿来说的,而不是做事的众人。 ——在王府的时候,器具、食材、物品,一样样一件件,都是需要亲自过问的,半点儿也马虎不得。 元槿常常为了一个聚会而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将每一个时间都掰开两半来用。 可是到了宫里,倒不是这个模样了。 元槿将事情吩咐下去后,自有大批大批的宫人来依例行事。她只要管好了大体的事情,细节部分根本不用她自己去想、去安排。 所以,元槿下了决心办宴后,倒是并不忙碌,每日里处理的,依然是宫里惯例上的那些事务。并未有过多的宴请琐碎事情来扰乱平日的生活。 直到宴席将要开始的这一日,看着往来穿梭着布置一切的宫人们,元槿才真真正正感觉到,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蔺君泓瞧见了元槿如释重负的每一样,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不能亲力亲为,反倒留下了遗憾?”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元槿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是一击即中,正好将她心中所想给道了出来。 元槿想了想,笑道:“是有些遗憾。毕竟没有花费心思,好似就也不如之前那么看重了。” 蔺君泓知道,她口中的“没那么看重了”,指的是宴席本身。而不是人。 对于参宴的其中许多人,元槿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半点也不愿马虎。 蔺君泓握了握她手,和她低语了几句,这便往御书房去了。 ——今日宴请的都是女眷。他倒是不用参与其中。 和以往在王府中宴请时候不同。 当年元槿身为王妃,还要亲自去迎客人入内。如今倒好,她连迎客都不用了。只需要宫人将人引来,而她,在宫里静等着就可以。 出乎元槿预料的是,这一回最先到了的,竟然不是和她最相熟的几户人家。反倒是河阳郡王妃。 河阳郡王妃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步入殿内,向元槿工工整整行了个礼。而后,她推了推身边的女孩子,与元槿行礼。 听闻女孩儿说出自己的姓名后,元槿忽地有些悟了,为什么河阳郡王妃会来那么早。 ……分明就是让这少女来元槿跟前露个脸、好让元槿对她有个颇深的印象。 “沈淑瑜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少女身子袅娜,盈盈一拜,向着元槿行礼问安。 元槿听到沈淑瑜三个字后,即便知道河阳郡王妃的用意,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了过去。 是个十分清秀的女孩子。身段也不错。 元槿顿了顿,说道:“平鄠县主请起身吧。”说着,就朝旁边的葡萄示意了下。 葡萄赶忙上前,将少女扶了起来。 沈淑瑜的身量颇高,身材纤细。立在葡萄的旁边,倒是比葡萄足足高了半个头。 葡萄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女孩儿会这么高。 她小心翼翼的往沈淑瑜那边看了几眼,又退了几步,立在元槿身后站定。 河阳郡王妃往前几步,笑着和元槿福了福身,说道:“我这小妹妹人十分乖巧,平日里等闲不出门去。如今听闻是皇后娘娘宴请,这才肯挪动身子。娘娘莫看她年纪小,其实很是懂事。平日里在家的时候,帮助母亲料理家中庶务,也是十分得心应手。” 元槿若是再不知晓河阳郡王妃的打算,那可就真的白费了之前沈家人的一番动作。 在很久之前,沈家人就托了河阳郡王妃,向蔺君泓提起了沈淑瑜。 据说这位平鄠县主对元槿的哥哥邹元钦一见钟情,非君不嫁。所以,特意求了蔺君泓,想要促成此事。 可惜的是,没能成。 后来这事儿就一直搁下了,未曾再提起。 元槿本以为沈家人应当已经弃了这个念头了。谁知这个时候又再次提起来。 而且,措辞用语还颇为直接。 元槿原本是在等着和好友们见面,所以欢欢喜喜的。如今看到河阳郡王妃这殷勤的样子,她的心里有些不悦,眉心就微微蹙了起来。 106|.9.新|章 元槿未曾遮掩自己的心思转变。 她这样显露出不悦来,沈淑瑜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扭头去看河阳郡王妃。 河阳郡王妃亦是无奈。 她深知自己接下来的做法或许会惹的元槿不快。可是,若是不依着家里人的安排那般做的话,回去沈淑瑜对着沈家人一说,她势必要惹恼了家里人。 心里沉了沉,河阳郡王妃终究是决定将话说出来。待到妹妹离去后,她再和元槿好生解释。务必求了她的原谅就是。 思量已毕,河阳郡王妃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强行扬起一个笑来,说道:“听闻娘娘的双胞胎兄长邹公子品貌双全,我……” “无需多说。”元槿静静的看着沈淑瑜,语气平淡的道:“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我哥哥的亲事,自有我们想着。旁人无权置喙。” 沈淑瑜满脸涨红的看了过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没料到元槿居然这样直截了当的把话说明白,而且,居然在河阳郡王妃的面前将这事儿给拒了。 要知道,郡王爷可是陛下的堂兄。两人关系尚可。不然的话,沈家人也不敢托大让郡王妃来促成此事。 河阳郡王妃讪讪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点挂不住了。 元槿听她笑声不对,转头望向她,说道:“我知道郡王妃性子直率。可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你该是晓得的。既是走出了这一步来,那不如将话直接说明白。我不愿去想你的诸多苦衷,你也无需和我辩解什么。” 听了她这话,河阳郡王妃终是变了脸色。 她明白,元槿这样子说,是当真不要听她解释了。她往后再想如以往一般与元槿好生说笑,已经没了可能。 郡王妃赶忙急急上前,“我家中……” “沈家如何打算的,我无从知晓。”元槿挥手打断了她,起身向外行去,“我只知晓,沈家谋求的已经够多了。” 她快步朝外行去,片刻也不停歇。显然是去意已决。 郡王妃呆呆的站着,忽地有些后悔起来。 当初是不是就不该答应家里人牵这个线? 可是,那时候沈家也只是想搭上端王府罢了。哪里想得到端王爷会…… 双眼环视四周,郡王妃惊觉。 如今她们已经身处皇宫之中。 她们这一次来,分明就是知道如今陛下已经是陛下,再不是王爷。而沈家,也分明是冲着皇后娘娘胞兄来的。再用以往的目的来开脱,着实自欺欺人了些。 郡王妃正黯然失神着,便听旁边沈淑瑜低声重复了句:“沈家谋算皇后娘娘?” 她猛地朝郡王妃看过来,声音有些哀戚的说道:“我即便倾心于邹公子,也绝没有如娘娘那般说的,谋求太多。姐姐,你说,沈家人里谋求太多的,会是哪一个?” 郡王妃先前根本没有去想元槿的那一句话。 毕竟元槿那时候在气头上,很有可能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而且…… 而且沈家一直抓住邹元钦不放,想要结成姻亲关系,也算是“谋求太多”。 听闻沈淑瑜这样问,她才仔细想了想,而后心里打了个突。 莫不是定北王妃做了什么? 河阳郡王妃明白了沈淑瑜的意思,可是想到了之前元槿的态度后,她并未接着沈淑瑜的话说下去,反而说道:“这一桩事情闹了那么久,已然让娘娘心中生厌,又何须旁的人、旁的事?” 郡王妃生怕沈淑瑜再有什么打算而彻底惹恼了元槿,便道:“你莫要多想了。沈家给你寻个好的人家不难。何至于非要找邹公子?” 沈淑瑜听了,眸中划过一丝不甘。 她一直很羡慕国公府那位堂姑姑的境遇。 虽说沈家曾经进宫出了多位皇后,但她不羡慕。 像是堂姑姑那样,嫁了有权势的夫君,在府里说一不二,那才是真的好。 邹家的境况她是知道的。邹大将军妻子过世多年未曾再娶,府里只一个妾侍罢了。邹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虽没成亲,却连个通房也没有收。 邹家这样的家风,谁嫁过去,都只有得了好的。 沈淑瑜确实被邹元钦的风度和学识所折服。初初见到,便很惊叹。 不过,她真正开始“看中”这个少年,却是在听闻他是端王妃的双胞胎哥哥、邹大将军的嫡生子之后。 沈淑瑜在家中娇宠着长大,也是个极有气性的。 她见河阳郡王妃根本不曾真心帮她,就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亲亲切切的挽了郡王妃的胳膊,笑说着朝外行去。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郡王妃看她神色如常,暗松了口气,也就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元槿到了外头的时候,看看□□正好,脚下一转,去了旁边的八角凉亭。 客人们陆续到来。自有宫人引路,往暖阁行去。 有和元槿相熟的,会多问一句娘娘的去处。 宫人们自是一一答了。 众人听闻元槿是在八角凉亭,又看元槿是独自一人,大都不敢过去打扰。只和她相熟的几个,相携着往这边行来。 元槿看到贺重珊和葛雨薇后,笑着邀了她们同坐。 葛雨薇落落大方,反倒是贺重珊,平日里那么大方的一个,如今倒是脸红红的,难得有些扭捏起来。 元槿看着好笑,明知道她是因了什么缘故,却还是问道:“贺姐姐这是怎么了?瞧着倒是脸上的胭脂涂得厚了些。” 她这句“胭脂涂得厚了”,让旁边的葛雨薇忍不住笑出了声。 葛雨薇看着贺重珊,轻嗤道:“疯婆子,如今你也知道害臊了?当初说我和穆效的时候,你可是勇猛的很。怎的如今到了自己的身上,不再提那些个大道理了?” 贺重珊本也不是扭捏的性子。 之前不过是看到元槿后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故而不禁脸红红。现在听了葛雨薇的话后,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当即一下子挨在葛雨薇旁边坐下了。 贺重珊斜睨着葛雨薇,哼笑道:“瘸子,莫要以为旁人不知,你那个蛮子就要去上战场了。但看你怎么担心他吧。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葛雨薇和她对仗多年了,怎会怕这一丁半点儿的火星子? 葛雨薇轻轻一笑,说道:“是是。我家的是个只会打仗的蛮人,比不得你家那个,书读得好,又性子和善。当真是羡煞旁人。” 贺重珊再怎么惯常里镇定,也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了葛雨薇这话,想要反驳,噎了半天后,终究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葛雨薇倒是罢了。亲事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而且,两家人都在想了法子加快婚事的进度。 可她不同。 高家人同意了,贺家正和对方依着礼数慢慢议着。葛雨薇一个“你家那个”让她不禁羞红了脸,讷讷不得言。 贺重珊平日里都是极其高冷的样子,虽和友人们在一起不端着了,好歹会放开了说笑,但她本就容颜清丽,自带着一股子高冷的气质。 现在看到这样个冰山美人儿羞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元槿和葛雨薇都觉得好笑。相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许林雅迈入亭中的时候,首先听到的便是欢快笑声。 许林雅微笑着说道:“怎么了这是?有好事儿的话,说来我听听。” “有好事。而且是大好事。”元槿笑着拿起了一个果子,随手一抛。 果子在空中划下了一个弧度,落到了许林雅手中。 许林雅轻轻咬了一口,就这么边走边嚼着坐到了女孩儿们旁边。 葛雨薇就将刚才贺重珊的百般表现添油加醋的说了。 元槿不时的在旁边插上几句话。 贺重珊有心想要辩解。可是,那两个人根本不给她机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都说尽了,根本一个字儿也加不进去。 许林雅惊讶的睁大了眼眸,奇道:“重珊居然这么不禁夸?” 贺重珊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顺势接道:“什么不禁夸?” “你看,她们都在夸他,说他好,那还不成么?莫不是你想着我们都要说他几句缺点才好?既是如此,你待我想上一想……” 许林雅说的一本正经,张口就来了句:“懦……” 第二个字还没出口,贺重珊急了,赶忙抬手去阻她,一下子捂在了她的嘴上。 捂完之后,贺重珊一下子后悔了,赶紧撤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哪里还能后悔去? 许林雅在旁眉眼弯弯。 葛雨薇已经笑得大跌。 元槿亦是笑得连茶都没法喝了,刚刚拿了起来又赶紧放回了桌子上。 贺重珊在旁抱胸冷笑,“好好好。敢情你们专门设了圈套,专等着看我笑话?” 元槿和葛雨薇、许林雅齐齐对视了下,齐齐笑说道:“是!” 贺重珊被她们这理所应当的语气给噎了个半死。 她彻底无奈了,只能摆摆手随她们高兴去了。 不多时,宾客慢慢到齐。 元槿身份不同于以往,自是不用太早过去和众人相见。 更何况,参加牡丹宴的众人们,虽说都很想看一看那牡丹的娇艳模样,但实际上本来也不是为了牡丹而来。 最主要的是在皇后娘娘跟前露露脸,还有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冀都的权贵之家联络联络感情。 即便元槿不过去,贵妇和贵女们也能攀谈在一起,说说家常,看看周围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元槿和友人们相聚在一起十分和乐,暂时不想被旁的事情所打搅,就让孟嬷嬷出面带着引了大家伙儿先去御花园里转一转。 夫人们和少女们经过八角凉亭的时候,都会过来和元槿行礼问安。 葛雨薇她们几个便先暂时去了旁边的水榭里坐了会儿。等到大家差不多都离开了,这才折转了回来。 谁料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了冯家的小姑娘冯乐芬在和元槿说话。 “……你们没有一起过来?”元槿诧然的声音飘了过来。 “没有。”冯乐芬规规矩矩行礼回答:“回娘娘的话,我去叫小郡主的时候,姚先生说她一早就走了,让我来宫里寻她。我寻不到人,便来找娘娘问一问。” 元槿这便有些担忧起来。 杨可晴不是乱跑乱闹的性子。虽然活泼了些,但心里其实很细致,从不让人担心。 这般离了沧海府邸后这么久都还没有到宫里,着实说不过去。 元槿有些着急,忙遣了人去外头寻一寻,看看小姑娘是在哪儿耽搁了不成。 谁料还没派人出去,恰逢一人朝着这边款款行来。 身姿袅娜五官明艳,不是蔺君澜又是哪个? 看到她的一刹那,元槿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些许。 蔺君澜走到了八角凉亭的旁边,先是瞥了眼贺重珊她们,转而垂眸朝冯乐芬看了眼,这才望向元槿,施施然行了一礼,“见过娘娘。” 元槿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蔺君澜自顾自说了起来,“刚才我听娘娘说要寻小女?” 听蔺君澜提起自己的女儿,元槿只觉得有些讽刺。 元槿语气平静的说道:“难为长公主。竟是还记得可晴是你的女儿。” 她和这位明乐长公主素来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更何况,在场的几个人里,莫说她的几个好友了,就是小姑娘冯乐芬,恐怕都知道这件事。 既是如此,也没甚好替蔺君澜遮掩的。 蔺君澜听闻后,眼帘微垂,神色不明。 不过,一瞬过后,她复又看了过来,眸中满是笑意。 “我自然是记得的。”蔺君澜笑说道:“所以,我会保她无恙,护他安好。娘娘不必担忧,可晴现在在我那里。” “可晴去了公主府?” 元槿先是愕然,继而疑惑,最后情书了口气,有些明了小姑娘的心思了。 按理说,杨可晴听闻她这边要举办宴席,定然是极其高兴的,必然会高高兴兴的尽快赶来。 可是杨可晴也着实想念自己的母亲。 试问哪一个孩子会不喜欢和自己的母亲亲近呢? 想必是蔺君澜凑着今日杨可晴出了沧海府邸,所以将小姑娘叫去了公主府。 这倒也好。 元槿一直希望蔺君澜能够善待自己的女儿,对小姑娘多点关爱。如今蔺君澜肯花费心思让杨可晴过去,倒也是个好现象。 元槿对蔺君澜的语气便稍微好了一点,“可晴既是在公主府,等下长公主尽可以早点回去。多陪陪可晴也是好的。” “不劳娘娘费心。”蔺君澜的唇角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疼她。” 蔺君澜这话,元槿不置可否。 蔺君澜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回应,当即朝着前方行去了。 看着蔺君澜走出了一段距离,元槿忽地想到一个问题来,问葛雨薇她们,“你们可知长公主是与谁一同来的?” 若她没记错的话,她可是没有向蔺君澜下帖子的。那么说来,蔺君澜只可能是旁人领来宴席上的。 可看蔺君澜是独自前行,她又有些疑惑。 葛雨薇在旁笑说道:“槿儿可是又糊涂了。或许长公主是来寻徐太后的。不过顺道过来一下罢了。” 元槿又想,若真是来寻太后的,想必会将杨可晴一同带了来。毕竟徐太后也是十分喜欢杨可晴这个外孙女的。 不过,蔺君澜做事素来不按规矩。谁知她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这样一琢磨,元槿释然。便未再多说什么,转而和友人们继续说笑去了。又吩咐了宫人将冯乐芬送到冯家太太那边去。 过了些时候,元槿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和友人们一同也往御花园行去。 一进院子,便见牡丹开得正艳。姹紫嫣红随风轻摆,与院中说笑的女子们相映,不知哪一个更为娇艳一些。 元槿瞧着这热闹的景象,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容来。 她和园子里的太太和少女们说了会儿话后,宴席就也开始了。 因着今日是牡丹宴,元槿就将宴席摆在了御花园旁边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里的花圃中也栽了不少的牡丹,虽然不如御花园的品种多、品种全,却也足够让人惊叹的了。 坐在座位上,置身于花海之中,任谁都无法不开心、不愉悦。闻着阵阵花香,只觉得心旷神怡。 元槿心情甚好,特意让人又泡了好几壶牡丹茶来给大家饮用。 这牡丹茶便是用新鲜牡丹晾晒而成。味道清甘,入口绵滑,十分可口。 元槿这两日无事的时候就会泡上一壶牡丹茶,小口啜饮着,看看书,赏赏景,相当惬意。 宫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瞧着大家喜气洋洋的模样,她也开心。 不多时,秋实拿了一个匣子走了过来,静静的搁到了元槿桌子的左上角。 元槿瞧着稀奇,低声问她:“这匣子哪里来的?” 秋实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后,微微侧身到元槿这一边,低声道:“是陛下给的。” 蔺君泓? 元槿讶然。 刚才她遣了人去叫蔺君泓过来,蔺君泓不肯。说是:“这里全是女人,叽叽喳喳的忒得太吵,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在御书房里吃点东西便罢。” 元槿听闻,倒也不强求。将蔺君泓那边的菜单仔细看了遍,改了几道菜式,又叮嘱了御膳房那边几句。 如今看到蔺君泓让人送了个匣子来,元槿摸不着头脑,又问秋实:“里面是什么?” “婢子不知。”秋实的语气颇有些无奈,“陛下说了,让娘娘亲自打开。婢子不过是照办而已。” 元槿了然的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心里有些没底,打开的时候就小心翼翼。 将匣子盖一点点的揭开,元槿凑着日光朝那一点点的缝隙里面望过去。 初时还是漆黑一片。不多时,亮光进入,里面的东西就无所遁形的显现了出来。 ……竟然是一只簪子。 那簪子是白玉所做,簪子顶端是一支牡丹。牡丹开得娇艳,花瓣雕刻的细致柔和,称在这温润的白色,很是漂亮。 元槿爱不释手,当即让秋实拿下了她头上的凤钗,将这只簪子戴了上去。 如今没有准备,身边并无镜子。 元槿瞧不见自己的模样,听着秋实低声的赞叹,心里有了底。想必这簪子戴在头上着实不错。 元槿知道蔺君泓忙着政务的时候等闲不得去打搅,就让秋实去内务府问一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秋实折了回来,笑着将听闻的消息禀了。 “陛下自打之前说要办牡丹宴开始,就令内务府去打造簪子了。之前没有拿来,确实是存了给娘娘个惊喜的打算。只不过,原本打算的是今儿一早将这‘惊喜’送给娘娘。无奈内务府那边之前出了一点小岔子,这簪子没能及时完成。刚才正式做好,就急急的给娘娘送来了。” 元槿听了这些说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很是感动。 蔺君泓时常想了些莫名其妙的点子来讨她的欢喜。谁知这一次竟是遇到了些许小的意外。 不过,她依然很是高兴。 元槿刚想让秋实过去,告诉蔺君泓身边的岳公公一声,就说她很喜欢这簪子,等陛下有空了和他说一声。 秋实还没离开,元槿忽地又改了主意。 蔺君泓给了她那么个惊喜,她总也得送他点东西才好。 元槿想了想,就亲自泡了一杯牡丹茶,让秋实给蔺君泓送过去。 秋实不解,也有些迟疑,低声道:“牡丹茶,陛下怕是不爱喝的。” 之前元槿也曾经让蔺君泓跟着一起喝牡丹茶。谁料蔺君泓对花朵做的茶兴趣并不大,最后只喝了几口便作罢。 如今再看元槿这样做,秋实就有些担忧。生怕陛下会以为娘娘不够用心,记不得他不喜欢这东西了,继而生娘娘的气。 元槿笑道:“你尽管送去就是。旁的不需要多说。只和他讲这是我的答谢礼,这就够了。” 秋实很是担忧,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她一走,元槿脸色微微变了。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纸条,匆匆看了几眼。 而后不动声色的将纸条塞进了袖袋的隐秘处。 ——这个纸条,是刚才压在簪子下面的。因为卷的很小,又是塞在了搁簪子的凹槽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元槿当时看到它后,就快速的将它握在了手里,而后悄悄搁到袖袋里。就连秋实,都没有发现。 元槿将东西重新放好后,面色如常的继续用膳。 贵妇和贵女们俱都知道元槿的酒量不行,是个沾不得酒的,便没人来劝酒。 可是元槿将纸条塞完后,一抬眼,却看到了蔺君澜端着个酒杯朝着这边婷婷袅袅的走过来。 元槿面色不动,淡笑着看她。 蔺君澜也静静的看着她。 元槿正要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谁料蔺君澜抢先一步,将话说了出来。 “娘娘可是以为我要敬你酒?其实,并非如此。”蔺君澜将就被搁到了元槿的跟前,低声笑说道:“其实,这是一杯茶。” 元槿垂眸去看。 果不其然。 酒杯之中,当真是茶。 意识到这件事后,她甚至闻到了那茶水中散发着的清淡香气。 元槿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慢慢抬头,望向蔺君澜。 “长公主这是何意?” “我敬娘娘一杯。”蔺君澜笑说道:“娘娘喝茶,我喝酒。请。” 说着,蔺君澜当先将一杯酒饮尽。 元槿迟疑了下,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而后,她面无表情的看和蔺君澜,眸中丝毫波澜都无。 蔺君澜嫣然一笑,将两个空了的酒杯搁到了宫人捧着的托盘里,这便悠悠然转身走了。 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元槿拿出自己的手帕,迅速将口中之物吐了出去。而后将湿了的帕子塞进了桌子的最里面。 ——刚才蔺君泓给她的纸条上,说的就是让她不要吃不要喝蔺君澜给的所有东西。 蔺君澜要给她“敬茶”的时候,她之前本打算直截了当的将这话题给阻住,想了法子避开,不喝那一杯茶。 不过,她看到那不过是个小酒杯的量后,就又改了主意。 既然蔺君澜所作所为让蔺君泓有所提防,那她何不如将计就计,把这事儿给圆了下来。说不定,蔺君澜以为她已经喝了那杯茶后会有所动作,继而能发现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如今秋实不在,元槿就遣了孟嬷嬷去和蔺君泓说一声。 只不过,怎么说,也是要有技巧的。 元槿想了想,将那帕子裹成一团,塞在了手边一个之前包裹点心的油纸包里,而后悄悄塞进孟嬷嬷手里,与孟嬷嬷道:“你就告诉他,我喝了长公主递过来的一酒杯茶,觉得不好喝,全吐了。” 孟嬷嬷不知道元槿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看着元槿严肃的表情,即刻晓得,这话是万万不能传错了的。务必要让陛下一字不错的听了才行。 孟嬷嬷仔细记好,觉得有十成十的把握了,方才点了点头,朝着御书房行去。 元槿这便松了口气。 蔺君泓若是能尽快查出来这些茶水里有什么东西便好了。 那么,她将计就计做出反应的时候,也好配合着来。 元槿正这般兀自思量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那嘈杂声来自于御花园那边,而并非举办宴席的这个院子。 隐隐的,元槿听到个哀嚎的声音。好似是在说“我要找老太太”。 原本这句话或许不会引起元槿的注意。毕竟“老太太”很多,要找“老太太”的人,也没甚值得奇怪的。 可是元槿听闻到旁边响起的一个怒喝声时,忽地反应过来,先前那个哀嚎着说话的人是谁了。 ——那怒喝声是定北王妃沈氏发出来的。 那么,要找“老太太”的,会不会就是定北王发侍妾灵犀? 元槿的心里突地一跳,忽地反应过来,这是灵犀哭着喊着要来寻陆老太太而被定北王妃给阻了。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理来说,依着她的本心,她是想要看一看灵犀究竟想要找陆老太太做什么。 但这毕竟是皇叔定北王的家事。 身为晚辈,她不好多管。 元槿踌躇的一刹那功夫,灵犀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元槿明白,或许是侍卫将她拖走了。毕竟这里有那么多的客人在,而且,也有她在。如果冲撞了这边的人,那些侍卫要被副统领葛雨明给教训个半死。 声音越来越弱。 元槿心中一惊,忽地感到,如今今日她不想办法破了定北王妃的拦阻,或许有些事情就会听不到了。 心中主意已定,元槿赶忙唤来了身边一位公公,让他急忙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无论那边有多少人、在做什么事情,都即刻阻住。等她过去安排。 那位公公是蔺君泓安排在她身边的,功夫颇为不错。 听闻元槿的话后,公公赶紧掠身而起,往那边行去。 元槿叫来旁边的葡萄,吩咐她了几句。 眼看着葡萄走到陆老太太身边,和陆老太太低语过后,元槿这便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行去。 ——她不知道陆老太太和定北王妃间究竟是什么瓜葛。 不过,她明白,依着陆老太太的身份地位,怕是在定北王妃的看视下,是救不下灵犀的。 她过去的话,若是发现灵犀无辜,倒是可以出手相帮。 若灵犀所做之事让人无法原谅这才招来了这等祸事,那就不必多管了。 主意已定,元槿就朝着前面径直而去。 其实刚才灵犀喊的那么大声,女客这边怎会听不见? 不过是想着宫闱内的秘事,少知道点为好。所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今看到元槿将陆老太太唤了去,大家初时不解,而后细细想了下刚才响起的女人呵斥声,仿佛是定北王妃。大家再一细想,就瞬间了然。 恐怕是定北王妃又在教训王爷的侍妾了。 那侍妾是出自于陆家,又是定北王的唯一妾侍,皇后娘娘稍稍阻拦下也没什么不对。 毕竟…… 毕竟刚才那哀嚎声颇为可怖。听起来就像是要出了人命似的。 元槿和陆老太太的忽然离去让宴席上骤然安静了片刻。 但,也只短短的一些时候。 不多时,众人就都扬起了笑来,继续言笑晏晏吃菜饮酒了。 元槿去到御花园门口的时候,灵犀已经有点意识不太清楚了。 瞧见灵犀头上和身上的血迹,元槿也是吓了一跳。赶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将人打成这样了的!” 灵犀身份再不好,那也是定北王唯一的妾侍。 定北王这么多年来只纳了她一个人,可见她在定北王的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既然如此,这人就不能同寻常的妾侍一般等闲看待。 听了元槿的问话后,侍卫头领有些为难。 他朝着定北王妃看了一眼后,默不作声。 元槿瞬间笃定了答案。 其实,之前问话的时候,她就想过,事情应当是定北王妃做的。只不过,在不确定的情形下,还是问一声的好。免得事情还没开始就冤枉了人。 可是,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很明显,定北王妃对灵犀动用了一些私刑。 而灵犀身上的那些伤痕,都是王妃造成的。 元槿慢慢转过身去,望向定北王妃。 熟料,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对方却已经侧过脸去,转向了她的身后。 元槿回头,这才发现,陆老太太已经跟了过来。 定北王妃的脸上满是怒容。 她看向陆老太太,质问道:“灵犀说,那天不是她。那我想问上一问,那天,到底是谁!” 107|.9.新|章 看到定北王妃盛怒的模样,陆老太太明显的颤了颤。 但很快,她就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明白王妃在说什么。” 定北王妃看到陆老太太那兀自镇定的模样,怒火中烧,冷哼道:“那时候王爷在你们府上出了事儿,过后就带了这么个贱婢回来。你竟和我说不知?” “我当真不知。”陆老太太垂眸说道:“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在外头的人怎么能够晓得?” 看到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定北王妃也是恼了,上前就要继续朝灵犀施威。 灵犀染血的身子抖若筛糠,显然是怕得狠了,不住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这样一连串的说来,听在旁人耳中,觉得心酸而又可怜。 元槿微微蹙眉,还未开口,便听旁边定北王妃轻嗤一声,说道:“你倒是讲讲,不是你,又是哪个?” 定北王妃环视四周,声音冷然,“你只要说出来,我定然饶你一命。” 这个“饶命”的话语显然打动了灵犀。 她的身子剧烈颤抖着,晃晃悠悠的,竟然是直起了身来。 灵犀目光茫然的在周围搜寻着。最后,定格在了陆老太太身上。 她猛地扑到老太太跟前,泣道:“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想待在那里了!” 说罢,她期期艾艾的抬起头来,望向陆老太太。 可是看到的却是陆老太太冰冷的眼神。 “你若想要诬蔑谁,就只管说罢。”陆老太太寒声道:“你想说,尽管说出来。单看有没有人信你罢了。” 元槿乍一听闻这话,若是不知道当初灵犀和陆老太太私下里见面的事情、没有听到那些话,想必下意识就会觉得陆老太太是说灵犀在刻意推脱、刻意说另有旁人,借以将自己开脱出来。 但如今元槿知晓,灵犀那话,八成是真的。 定北王妃看到灵犀那副模样后,心头更恨,咆哮道:“你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竟然还妄想诬蔑别人!” 灵犀抑制不住哀戚,一下子伏到了陆老太太的腿边,抱着她的腿,垂眸哭了起来。 陆老太太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别开了脸,重重叹息一声。 元槿不欲搀和到这里面的事情里,看到这里,便欲转身回去。 恰在此时,她觉得头有些微的眩晕。 原本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一点点感觉罢了。就像是半夜里困倦时候的感觉,挺一挺或许就也过去了。 可是,正当元槿想要歇一歇借以将这阵晕眩给熬过去的时候,她远远的看到了一人匆匆的在往这边走。 那人一身劲装,神色沉肃,朝着这边急急看了过来。 正是繁英无疑。 平日里繁英都是嘻嘻哈哈的模样,甚少这般严肃。 元槿登时就觉得事情或许有便,赶忙询问的挑了挑眉。 繁英看到陆老太太并未望向他,就急急的和元槿打了个手势。 元槿看到他的手势后,有些了然。 她便改了先前的打算,故作头晕之状,也不在这里继续耗时间下去了,当即由人扶着朝着院子里面行去。 宫人们对于元槿的头晕甚是紧张。全部都围在了她的身侧,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半步都不敢远离。 这样一来,哗啦啦的一大帮人走到先前的院子里,倒是极其引人注目的很。 不时有人过来询问,娘娘究竟怎么样了。 在元槿的悄悄示意下,离她最近的黄嬷嬷便道:“娘娘身子有些不适,许是刚才吃酒吃的多了些。歇一歇就也无碍了。” 元槿不胜酒力,那是旁人俱都知晓的事情。 虽然元槿基本上是滴酒不沾,但是刚才蔺君澜去给她敬酒,大家就也都看到了。 蔺君澜拿的是酒杯。 而且,当时她是走到了元槿跟前,才说那里面是茶,让元槿以茶代酒,和她喝上一杯。 所以,旁人并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只当元槿是真的喝了一杯所以醉了。 就有人笑着和蔺君澜开玩笑,半真半假的说道:“长公主这次可是托大了。要知道,娘娘可是一杯酒也喝不得的。如今醉了,长公主如何和陛下交代?” 蔺君澜的视线在元槿身上溜了一圈,不甚在意的道:“交代倒是不用。不过,好生扶了娘娘过去歇息才是正经。” 说罢,蔺君澜就和黄嬷嬷讲了几句,当即就让人扶了元槿朝旁的地方行去。 元槿刚一离开刚才的那块地界,远处就传来了隐隐的争执声。 很显然,正是之前灵犀被定北王妃质问的地方。 只不过那些争执的话语已然含蓄了许多。而且,声量也压低了不少。 元槿了然。 恐怕是她们已经看到了四卫之一的繁英,所以无论是定北王妃亦或者是陆老太太她们,都将声音压低了稍许。生怕事情传到了蔺君泓的耳中。那可就不妙了。 “你们这是去哪里?” 突然,一声熟悉的询问传到了元槿的耳中。 她没料到蔺君澜将她带走的时候居然会遇到定北王爷。 很显然,蔺君澜也很意外这一点。 蔺君澜扭头望向定北王,顿了顿,奇道:“皇叔怎么在这里?” “这小子刚才在宫里走迷了路,幸好遇到了我,我就帮忙把人给送过来了。”定北王笑着说道。 这时候响起了个小男孩清脆的声音。虽然说得还不甚清楚,但是意思表达的十分明显。 “我要骑大马!骑大马!” 蔺时谦哈哈大笑,点了下那个小男孩的额头,说道:“要骑大马,找你自家的爹爹去。我可不负责。” 蔺君澜皱了眉,往那男孩儿那里看了眼,说道:“忒得无礼。和王爷说玩这个,你可真是……” 不等蔺时谦开口,蔺君澜已经住了这个话题,转而和蔺时谦低低说道:“皇叔,我还有事。槿儿醉倒了,我送她回屋子里去。” 听了她这话,蔺时谦很明显的面露诧异,“居然是醉倒了?” 他抱着小孩子走上前来。 元槿闻到了牛乳的香甜气息。 她明白,这孩子怕是刚才喝过牛乳了,然后身上沾了一点气味。 蔺时谦朝着这边看了片刻,最终朝蔺君澜点了点头,“既是醉倒了,那我吩咐人送一碗醒酒汤去。” “不必了!”蔺君澜猛地说道。 看到蔺时谦诧异的样子,蔺君澜有些艰难的说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等下槿儿就能喝到。王爷又何必再这样做重复的事情。” 蔺时谦垂眸想了想,果然未曾再要求如此。 定北王的身影渐渐远离,元槿微微张开一点点眼睛,快速的望了一眼。 看着定北王抱着孩子时候喜爱的样子,元槿的心中一阵发涩。 其实皇叔是个很有爱心的人。而且,很喜欢孩子。听蔺君泓说,当初四个女儿在王府里头,王爷也是疼得如珠似宝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元槿不愿再去继续想下去,忙将思绪按下。 定北王的家事,她不好多管。 蔺君泓都不好插手的事情,她即便再担忧,又能如何? 故而元槿将所有的思绪尽数撇开,只将全部的心思都搁在了蔺君澜身上。 她心知蔺君澜既是让人给她饮下了能让人昏迷的药物,定然是有所图谋。 蔺君泓轻易不会让她涉险。 之前繁英过来转达蔺君泓的话,让她暂时将计就计,那么说明要么是蔺君泓想要钓出大鱼,要么就是蔺君泓怀疑蔺君澜还有后招。 不过,元槿明白,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蔺君泓都早已确定了必然会保她无恙,所以才肯让她来做此事。 想到这里,元槿装晕的愈发尽职尽责起来。 她甚至将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尽数抽去,软绵绵的靠在了蔺君澜的身上,半点力气也不使。 靠过去的刹那,元槿明显感觉到蔺君澜身子微微颤了下。 ——要知道,如果一个人半点气力都不用的话,那身子的重量压过去,还是很客观的。 不过,思及蔺君澜对自己做下的种种,元槿就也不准备和她客气了。 既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了她离开,那就得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元槿直接赖定了蔺君澜。旁人想要拉她过去,她也不动如山,想方设法的避开了旁人的所有搀扶。相当“诚恳”的靠在了蔺君澜身上,由她半拖半抱的继续前行。 听着蔺君澜因着拼命使力而发出的重重喘息声,元槿心中暗自冷笑。 长公主着实是不容易。 为了带着她尽快离开人多之处,平日里那么娇气的长公主竟是不顾自己的身体受累,自顾自的将她拖了过去。 蔺君澜边带了元槿往前走,边吩咐了旁边的人去做事。 有的负责去拿帕子有的负责去叫太医,有的则是去到之前宴请的地方,来帮忙安抚住太太和姑娘们的情绪。 元槿身边的人被蔺君澜这样一拨拨的使唤出去,七拐八拐的带了元槿进到屋中的时候,她身边反倒没有人好使唤了。 砰的一声响。 元槿的脊背撞的有点疼,皱了下眉,暗自将蔺君澜的过错又默默地填上了一笔。 蔺君澜和元槿如今是独自相处的。 不过蔺君澜倒是没有其他的什么多余的动作。只不过来来回回的在屋子里走着,口中还念念叨叨不停,显得十分焦灼而且无奈。 元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和蔺君澜离的很近,而且,是面对面的。如果她要做一点什么小动作,势必要被蔺君澜发现。 少不得要继续装下去,直到事情真相揭开的那一幕。 只是,元槿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蔺君澜在等的人会是那一个。 听闻开门声后,元槿便知道对方已经来了。 她赶紧连呼吸都放缓放慢,为的就是不仅要避开对方发现,而且,还能够听清那两个人的对话。 “人带了了?” 平日里慈爱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显得有几分冷肃,“怎么样?确定已经昏迷了?” “人已经昏了。”蔺君澜急急的说道:“她是个一沾酒就醉的性子。这样的药用在她的身上,怕是不够奏效。” 对方声音滞了会儿,忽地迈步上前,将食指抵在了元槿的鼻子下面。 元槿知道,对方这是在测她的呼吸如何。 元槿不敢托大,直接将自己先前的那一番努力再演了一遍。 好在成效颇佳。 对方发现元槿已经确确实实的昏迷了,心情显然好了不少,之前说话时候那一身冰冷的意味就淡了许多。 “既是晕了,那我就将她带走了。” 皇太后说着,语气里难以掩饰那一分欣喜和激动,“不一会儿,陶大将军就会来到这里。你和他去说罢。” 语毕,皇太后抬脚就往外面行去,好似是出去打算唤人进来相帮。 蔺君澜赶忙一把抓住了她,不住的连声问道:“就这么算了?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的颤抖和不确定,显然是又惊又怕。而且,语气十分急切。 “我不知晓。”皇太后悠悠然说道:“你该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管将人带到就可以了。” “陶志忠呢?他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蔺君澜焦急的问道:“你走了,陶志忠在哪里我不知道。可是,可晴呢?!” 听了她的这话,元槿差一点就暴露了自己装晕的事实。 她脑中反复在回旋着两个问题。 陶志忠和皇太后一起策划了这件事情。 陶志忠带走了杨可晴,威胁蔺君澜帮他。 元槿此时最大的担心是:可晴在哪里?她到底怎么样? 元槿努力的控制好自己的呼吸,方才维持住自己晕倒了的模样。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骤然“清醒”过来,绝对不是上策。 不仅要打乱了蔺君泓的计划,而且,还要使得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这两个人之所以还没有向她发难,就是因为她现在“昏迷着”,丝毫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被人发现她其实好好的,恐怕境况就不这般如意了。 听到蔺君澜的连番质问,皇太后发怒的声音便这样响了起来。 “他在哪里,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到时候自会联系你我。至于你的宝贝女儿……”皇太后顿了顿,“我都未听说他将人带走的事情。” 蔺君澜先是一阵沉默,忽地就暴怒起来。 她一脚将脚边凳子踢翻在地,而后抱臂冷哼,“皇太后一句不知就简简单单将责任推卸?” 快步走到元槿所在的榻边,蔺君澜用身体将她挡了个严实,“找不到可晴,我不交人!”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又满是坚定和怒意。听着倒是有几分平日里长公主的威严气质了。 元槿还未觉得如何,皇太后已然哈哈笑出了声。 “你当你挡在这里,我就没法奈何得了你了?太过荒谬!” 她语气骤然转冷,而后朝外喊了几声。 不多时,有脚步沉沉的四个婆子陆续走来,快步来到了榻边。 蔺君澜的脸色刷地下变了。 她并未带太多人过来。 原因很简单。 一来是陶志忠说了,她必须不带人过来。否则,她就见不到女儿杨可晴了。 二来,蔺君澜也是怕人多了后目标太大。那样的话,或许将元槿带到这里的事情就会被发现。 如今自己是在宫中,不是在平日里住惯了的公主府。而且,面对的人,是皇太后,是这宫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面对着这样的情形,蔺君澜反倒是愈发冷静了下来。 “您是说,想反悔?”她声音又惊又怒,“您是说,我即便把这个死丫头带过来了,你们或许仍然不肯将可晴交出来?” 皇太后看了看蔺君澜,斜睨着冷哼道:“是又如何?” 说罢,她挥手,让那四个婆子把元槿尽快带过去。 蔺君澜忽地就暴怒了。 她猛然用力将婆子撞开顶开。而且,十指齐齐用力,将婆子抱向元槿的手给硬生生提了出来。然后用力将她一推。 呼啦啦,四个婆子陆续倒地。 蔺君澜下了死手,朝着四个人的某个穴位连续用手肘重击下去。 婆子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已经痛死过去。 谁也没料到蔺君澜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并且好似还会点功夫。 皇太后骤然色变,冷声厉喝道:“给我拿下她们!” 说罢,外头响起了兵器亮出的铮然声。 蔺君澜的脸刷地下白了。 她没想到,外头居然会有带了武器的人过来。 怪只怪她为了女儿心情烦乱下,竟是依着那陶志忠的所有吩咐来一一完成。竟是没有考虑退路。 谁知皇太后的脸色也十分苍白起来。 她一步步往门边走着,挪到了门框附近后,她探出手指来,将门推开了一点点的缝隙,而后朝外看去。 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的士兵,队列整齐的站在了院子里,目光冷然的看着前方。 而他们所有人的前方,有个少年正缓步踱着而来。 赫然正是当今圣上蔺君泓。 皇太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部署竟然会被蔺君泓知晓。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捉到了元槿,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从眼前溜走。 皇太后回头望向蔺君澜,轻喝道:“是你将事情泄露出去的?” 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即便做成了他们吩咐的事情,对方也不会将杨可晴交出来了。思及此,蔺君澜的神色反倒是平静了些许。 “我即便告诉你,事情不是我说出去的,你又怎会相信?”蔺君澜亦是朝着门口行去。、 此刻的她,神色十分漠然,带着一种看透了世事的苍凉,一步步朝着那边坚定行去。 “我肯承担我做的一切所带来的后果。”蔺君澜轻飘飘的看了眼皇太后,“可是你承受的起吗?” 皇太后自然承受不起。 她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岔子,怒容顿显。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蔺君澜在旁悠悠然说道:“其实,你长居于宫中,一言一行都要和人接触、谈论,然后由第三个人递话,方才能够让那陶志忠知晓。既是有传播的途径,就一定有被人截获消息的危险。这点,你恐怕是不知道的吧。” 说到这个后,蔺君澜的手明显的顿了顿。 她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就和她一墙之隔的蔺君泓。 蔺君泓也是向那些人传达命令的时候,被她暗算着截获了消息,从而逼得他不得不做了妥协,最终交出了兵权。 蔺君澜自嘲的轻笑了声。 当真是天地好轮回。 之前她对蔺君泓做了那些事情,如今蔺君泓反倒是利用了截获消息来知晓她们的打算,也算是报应了。 看到蔺君澜的笑容,皇太后愈发愤恨起来。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因为在深宫之中而消息闭塞。 在她看来,自己依然是十分通晓事理的。而且,一直关注着外头的所有事情。 既是如此,那蔺君澜说的那些话,根本就做不得真! 必然是那小皇帝使了什么阴暗的手段,方才将她刚才在旁边暗暗布置下去的人给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去的! 皇太后大怒。 怒极之下,反倒是笑了。 她一步步走出了屋子外头,与蔺君泓面对面的站着。 蔺君泓身量很高。 皇太后需得高高的抬起头来,方才能够与她对视。 “说我是井底之蛙,那我也认了。”皇太后微笑道:“可是,走南闯北的端王爷,却还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会不会太引人发笑了些?” 蔺君泓朝着繁盛繁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进屋去救元槿。 而后他轻笑一声,与皇太后对视着说道:“我是不知道。不过,您或许知道?” 皇太后朝着身后望了一眼。 却是掠过了在她身后的蔺君澜,望向了屋内。 “或许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听到屋内传来元槿的一声轻呼,皇太后平日里惯常挂着慈爱笑容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讥讽的阴冷之气。 “你不是喜欢你那个小媳妇儿吗?”皇太后沉沉说道:“我倒是看看,如果你在外头,她在里头,而后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玷污了,你是什么感觉!” 蔺君泓本还唇角挂着一抹笑意,听闻这话后,他的脸色蓦地僵了下。 莫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那屋子里早就有他布置下的人了,隐在房梁上,不知道待了多久。 那可是个功夫极好的。甚至在四卫之上。 若有他都应付不了的,难道说…… 当真有武艺高到了连他都没见识过的人?! 蔺君泓不待多想,赶忙往里掠去。 繁盛繁英功夫极好,而且里面那人是个极其厉害的,他一直有信心能够救得元槿。 可是听了太后的话,又全然不是那样…… 蔺君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谁知,还没有靠到门边儿,门已经被人从里推开。 元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毫发无损,喘着粗气与他说道:“皇叔、皇叔在里面。” “皇叔?”蔺君泓拧眉。 元槿急得快哭出来了。 “皇叔和里面那人打了起来。皇叔受挟制,被那人给……” 她的话还没说完,蔺君泓便看到有两人从屋子里往外行了出来。 其中一个身姿挺拔的人,正是皇叔蔺时谦。 而另外一个,则是个身材粗壮的三角眼。 那三角眼容貌极其丑恶,看着很有几分猥琐之感。 不过,瞧着他那身形。倒是有一点点的似曾相识。 ——分明是皇太后身边的某个粗壮婆子。 之前许是在面部稍稍做了点手脚,所以容貌瞧着一点都没有见过。 蔺君泓凤眸半眯。 是了。之前太后身边的四个人里,就有他。 怪道以蔺君澜的本事没有制住那个人。 原本是依着对方是女子来下的力气,到头来,对方却是个男人。也难怪失手。 只不过,皇叔又怎会去到了里头? 繁盛繁英还有另外一个着了暗色衣裳的劲装男子走了出来。 蔺君泓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三人这才去到一旁。 蔺时谦的喉咙上顶着一把尖刀。 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呼吸,都还是有点困难的。不能呼吸太重,不然那喉咙就要被尖刃给刺伤。也不能呼吸太轻。不然的话,过上几次就要重重喘息一下以免胸腹中空气不够。 蔺时谦自是没法说话。 那个粗壮的三角眼男人却是开了口。 “你这几个人,倒是十分厉害的。居然能够救的了这小丫头。不过,我倒是小瞧了定北王的功夫了。如果不是为了出手相帮,他定然是能够自己脱身的。” 三角眼的笑声嘶哑难听,“定北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潜入了屋里。也不知道王爷和陛下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蔺君泓的武艺,算是顶尖极高的。 若是连他都没发现…… 那蔺时谦的功夫,当真是在他之上了。 蔺君泓心下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他没料到竟然有这武艺极其高强的人潜伏在了宫里头。 也不知道陶志忠是从哪里寻到了这样的一个。难怪他竟然敢这样花力气来做这样的事情。 居然是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好在他提前安排了人在里面。房梁之上的那个,放眼天下,怕是没人能够比他强的。 只不过,遇到这三角眼,那人恐怕只能保得住元槿一个。 加上突然而至的蔺时谦,场面混乱之下,恐怕就…… “有什么话,你说。”蔺君泓的脸色发沉,唇角的那抹笑意却是丝毫不减,“莫要伤了皇叔。” 不知道定北王怎么会出现。但是,单凭他用尽全力去帮忙救元槿,这个人情,蔺君泓就心领了。 三角眼冷笑着说道:“你让小丫头过来。用她,换你的皇叔。” “绝无可能。”蔺时谦淡然开了口。 他也知道,是他鲁莽了。 不过他没料到蔺君泓会早就安排了人在房梁之上。 当时他看到了元槿“醉倒”在蔺君澜的怀里,就心知有异。 小丫头酒量不好,等闲不会喝酒。而且,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京城里他的接风宴上,蔺君澜和元槿是怎样的针锋相对。 试问关系这样僵的两个人,元槿又怎会放心的醉倒在蔺君澜的怀里? 想必事情有变。 思及此,蔺时谦不敢大意。寻了法子悄悄跟在后头。 结果就看到了元槿被人带到屋里那一幕。 看着眼前的情形,蔺时谦也不由得暗暗叹息。 早知陛下算无遗策,已经安排了那样一个高手在里面,他就不会现身于此了。 也不至于遭了个收人胁迫的下场。 看着周围的一切,蔺时谦淡然而立,再次沉声说道:“绝无可能。” 那利刃本就是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他这样一说,猴头滚动,竟是让那利刃刺破了一个伤口。 伤口长且有点深。 血珠子顺着那利刃的尖端而下,慢慢滑落。 元槿看的心里难受,紧紧拽住了蔺君泓的衣袖。 她很想说,她愿意去换下来皇叔。可是她知道,凭着她的那点本事,她那样做反倒是帮了倒忙。 蔺君泓定了定神,忽地一笑,抬手一扬,让人从旁拿了一柄弓箭过来。 搭箭上弦。 蔺君泓凤眸微眯,拉开长弓,对准了那三角眼的眉心之处。 三角眼显然也发现了蔺君泓的意图。 他哈哈大笑,说道:“怎么?陛下要亲自动手射我?要知道,我这里可是有皇叔。你就不怕伤了他?” “怕。”蔺君泓轻笑着说,手指丝毫不晃,稳若磐石,“所以我亲自来动手。” 他的箭术极好。 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强。 三角眼脸色瞬变。 他若是丢下蔺时谦逃走,一瞬间,房梁上的那些弓箭手就能将他射穿。 刚刚他出屋的时候,顺手将屋门关上了。 现在他背靠着屋门处。 屋里稍有异动,他就随时会将尖刃刺下去。 所以,那些人不会从身后动手。只能从前面。 可是在前面,若是不能一招将他制服,他受了伤,必然也要将蔺时谦给刺杀。 左右自己活不成了,何不拖个人下水? 三角眼所求的一线生机,只能是以蔺时谦为要挟,一步步走出这包围圈。 皇太后煞白着脸,喝道:“你就这样丢下哀家不管?你主子是怎么和你说的!” 三角眼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生死之前,答应陶志忠的那些话语,甚么要绑走那个小皇后,就无关紧要了。 思及此,三角眼开始挟持着蔺时谦慢慢挪动脚步。 以他的本事,只要能够跑出这弓箭的包围圈,除了那个房梁上的人之外,怕是没人能够追的上他了。 不过拼死一搏,他或许能从那人手底下逃脱。 三角眼面对着蔺君泓的弓箭,还有房屋上百十个弓箭手的弓箭,心里紧张到了极处,也兴奋到了极处。 蔺君泓的弓一点点拉满。 箭尖,一直指向三角眼的眉心位置。 眼看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凝神静气,正要松手,忽地旁边传出一声低喝。 “不要!”蔺君澜一把握住蔺君泓的手臂,“你不顾及着可晴在他们手里,也总得顾及着定北王啊!” 刚才蔺君泓将弓箭拉满,气势达到极点。本可一招制胜,谁料中途被阻,再加上三角眼一直在挪动,刚刚的胜算转瞬即逝。 蔺君泓大怒,厉叱道:“可晴那里我早已派了人去救了!” 说话间的功夫,三角眼已经到了包围圈的边缘。 蔺君泓再次搭箭上弓。 周围的人重整气势。 蔺君澜看的心惊肉跳。 她在旁低声说道:“你千万不能伤了王爷。你千万不能伤了定北王!” “闭嘴!”蔺君泓怒极之下,开口厉喝。 蔺君澜看着那箭尖,生怕蔺时谦会受伤。 如果蔺君泓伤了蔺时谦,那可真是、真是…… “你不能伤了他!”蔺君澜低喊,“他可是你的……” 一句话没说完,异变陡生。 旁边原本叽叽喳喳玩耍的鸟儿,忽地腾空而起。 它们展翅疾飞,鸣叫着朝着三角眼的双眼啄去。 三角眼一声哀嚎,脸上血花四溅。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忽地离弦,急射而出。 108|.9.新|章 三角眼痛极之下挥手使力,想要将蔺时谦的脖颈划破。 可是众鸟纷飞,在他的手边不住拍打叮啄,他原本灵巧的双手根本无法使尽全力。 蔺时谦看准机会抬手将三角眼的手腕擒住,用力一折。腕骨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利箭忽至。 正中眉心,直插入骨。 裸.露在外的箭身连点血丝都无。 可是三角眼,已经瞬间僵了身子没了动作。 而后,他忽地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用手去探,已经没了生息。 明晃晃的阳光照进院子里,落在了三角眼的身上,让他的狰狞表情显露无疑。 看到最厉害的三角眼都没了气息,皇太后大惊失色。 她惶然的四顾。 看到周围人神色各异的模样,皇太后先是心底一慌,全身发抖。而后想到一事,她又恢复了镇定。 皇太后神色端庄的朝着蔺君泓一扬下巴。她的面上虽已有了皱纹,但仍依稀可辨当年的清丽容貌。 “既是捉住了他,那便将人送入牢中罢。”皇太后神色淡然的道:“没想到竟是个不中用的。” “那依着皇太后的意思,怎么样才算是‘中用’的?” 蔺君泓轻笑着接了这句话,将弓搁到地上,把手搭在了弓的上端,“莫不是在皇太后的眼中,我这位置坐的不对?” 若说先前皇太后的话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变神色各异,那么蔺君泓这石破天惊的话就着实的让错有人瞠目结舌。 不过…… 看到皇太后如今忽地变得狠戾的眼神后,所有人都明白过来,陛下为什么要这么讲了。 只因为皇太后果真是如此想的。 “尚算有自知之明。”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皇太后也无甚话好说了。 旁的不讲,单就这些禁卫军和房顶上的射手,就足以将她禁锢在这里,无法逃出这个高高的宫墙外了。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想要将这一切剖开,想要将那事实真相讲明。 她索性将之前的打算尽数承认下来,而后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本是我儿的。再往下,也该是我孙儿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最后那几个字,她是咬了牙用尽了全生最大的恨意来讲。 这般讥讽和恶毒的语气,让所有人都瞬间失了色。 除了房上弓箭手严阵以待丝毫都不敢松懈,包括御林军在外的近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敢去看蔺君泓的脸色。 蔺君泓半眯着眼望向皇太后,许久没有说话。 这般的静寂中,只听得树叶的沙沙响,还有远处宴席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欢声笑语。 很久之后,蔺君泓嗤的一声笑,拿起弓来交给了身边的繁兴。 “我不算什么东西。”蔺君泓低笑道:“只不过算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罢了。” 而后,他展演一笑,朝皇太后挑衅的勾了勾唇角,“莫要说偷抢了。论起偷抢来,最委屈的当属皇叔了。” 蔺君泓的这话讲出来后,皇太后最终脸色大变,双唇颤抖,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不明缘由的人,只当蔺君泓在说蔺时谦在这一次的事件里面被挟持,所以是最委屈的一个。只因为事情本就和他没甚太大关系。 但是了解个中情况的人,比如元槿,便知道蔺君泓说的根本就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情。 蔺君泓说的,分明是多年前的事情。 与皇太后所提之事相差无几,都是牵连到了那个位置。 那个…… 本该属于定北王蔺时谦的位置。 皇太后慢慢侧过眼眸,望向蔺时谦。 蔺时谦却丝毫都不搭理她。 在繁盛的搀扶下,蔺时谦慢慢走到了蔺君泓的跟前,指了指脖颈上的伤痕,笑问道:“陛下。这伤着实疼得紧。不知陛下那里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本王看上一看?” 元槿听闻他这话后,下意识的就往蔺君泓看去。 定北王口中称着“陛下”,又在说自己是“本王”,显然是在和蔺君泓表明一个态度。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再提。 蔺君泓了然,点点头,低声与他道:“对不住。” 这三个字说的极轻。只有挨得很近的蔺时谦和蔺君泓能够听得到。 蔺时谦拍了拍蔺君泓的肩,笑道:“没什么。说了也无妨。不过,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再做计较,便没什么意思了。” 简短一句话,让皇太后的全身僵硬。 蔺时谦的“不提”,是因为不愿和不相干的人相提并论。 而不是介意蔺君泓这般说。 蔺时谦这态度,显然是很护着蔺君泓的,与他一致针对皇太后。 眼看着禁卫军在朝她走来,神色冷冽似是要将她擒住。皇太后终是忍耐不住,高声喝道:“你们敢!” 她扭头望向蔺时谦,冷笑道:“莫要做出这般叔侄亲近的模样来。说到底,这位置也是偷来的抢来的。” 皇太后转而看着蔺君泓,“你能奈我何?先皇刚驾崩不久,你这样贸贸然对我动手,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皇太后此言差矣。” 开口的并非是蔺君泓,而是蔺时谦。 定北王接过禁卫军副统领葛雨明捧来的手帕,按住伤口,回头看了皇太后一眼。 不过,只一眼罢了。 他紧接着转回了头去,抬手制止了蔺君泓将要出口的话,望向周围的所有人,说道:“皇太后今日遇到刺客,惊吓之下的了癔症。这般的状态着实不妙,倒不如在殿里好生歇着,莫要再出来随意走动了。不然,怕是会伤了身子。” 蔺时谦笑问蔺君泓:“陛下以为如何?” 他先开口,将那个恶人做了。而后再问蔺君泓。显然是打算将蔺君泓从这件事里面撇出去。 旁边蔺君澜看着蔺时谦的时候,眼神就颇有点怪异了。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似是在怀疑什么。 但是,看到蔺时谦坦荡的神色后,蔺君澜眼中的那点点怀疑便消弭无踪。 蔺君泓垂眸沉吟片刻,颔首道:“既是皇太后身子抱恙,那便遣了人好生伺候着,安生在殿内养着吧。” 语毕,他朝着元槿伸出手来。 待到元槿将手放入他的掌中,蔺君泓便甚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讲,转身边走。 刚行了几步,蔺君澜匆匆赶了上来,气喘吁吁的问蔺君泓:“可晴如何了?她可还好?” 蔺君泓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神色好似在看个树木花草那样的植株一般,毫无波动。 蔺君澜被他这淡漠的眼神给惊了一跳。而后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蔺君澜到底是没了先前的底气。 她眼神有些飘忽,但是,对于杨可晴的去向依然紧追不舍,“她年纪小,胆子也不大,你的手下可还靠得住?莫要吓到了她就好。” “长公主这般说,是不是想要套我的话,辗转的问一句——可晴是否已经到了我的手上?”蔺君泓冷冷的说道。 蔺君澜的心思被戳穿,倒也不气,也不恼,反而有些难得的心虚,“是又如何?” “她好得很。”蔺君泓微微垂眸,用修长白皙的指把玩着手中所握女孩儿的手。 看着她纤细的指尖不住的在他手中滑动,他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点,便又加了一句:“可晴一切无恙。” 蔺君澜大大的松了口气。 乍一放松下来,她全身力气皆无,软软的靠到了后面的树上。 蔺君泓忽地笑了。 他侧过脸,斜斜地睨着蔺君澜,说道:“槿儿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罢休。待到重凌处理完陶志忠那边,长公主这里想必也要多问几句的。” 这句话成功的让蔺君澜失去的力气瞬间回到了身上。 她忽地站直了身体,浑身紧绷的说道:“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我……” “若不是长公主尽心尽力的演好这戏,皇叔又何苦挨上一刀?”蔺君泓含笑道:“长公主莫不是觉得,自己骗了皇后娘娘过来,还能全身而退的吧?” 语毕,蔺君泓不待蔺君澜再行反驳,当即点了十几名禁卫军,指了蔺君澜说道:“长公主觉得宫里的花草甚是可人,想要在宫里多待些时日。不若就送到徐太后的跟前,让徐太后好生的和长公主谈谈花草。” 说是谈花草,但又怎可能仅仅是谈花草? 想必蔺君泓是存了心思,让徐太后来“教育”一下长公主了。 至于“教育”过后长公主会如何,就还得等陛下示下。 旁人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讷讷的应了声后,上前来押蔺君澜。 蔺君澜不肯,用力想要挣脱。无奈禁卫军的手力很大,不过三两下就将她用力制住,而后由两个人一边一个擒住她的手臂,强迫着她不得不往徐太后那边行去。 既是处理了这些事情,蔺君泓终于松了口气。 他牵着元槿的手走向前去,低声问道:“你如今要往哪里去?” 蔺君泓这般问起,元槿倒是心里有数。 如今蔺君泓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陶志忠和皇太后的人分插在各处,需得一个个揪出来。更何况,还要和贺重凌那边汇合,将陶志忠的事情一并办了。 元槿想通之后,便道:“不如回宴席上去吧。那么多人都被我请了来,总不好让人在那边干等着。” 这牡丹宴本就是元槿以自己的名义办起来的。如今她这样说,倒是合情合理。 蔺君泓在那么多人面前也不好和她悄声叮嘱什么。更何况,现在手头上的事情着实太多,一时间忙不过来。只得和她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你先过去吧。晚一些若是有事,再来寻我。” 语毕,也不管元槿答应不答应,蔺君泓直接将四卫全留给了她,守在她的不远处跟着,借机保护。 元槿紧张万分,生怕在这种时候将人尽数留给她后他的身边没了人。 但看那从房梁上下来的绝顶高手守在了蔺君泓的身边,元槿这才稍稍放心了点,颔首与他道了别。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回到宴席上的时候,戏台子已经摆了起来。 贺重珊她们看到了元槿,远远的就和她招手。 元槿与院门口近处的几位太太笑着示意了下,这便往女孩儿们那边行去。 待到落了座,元槿方才发现,她们这位置选的巧。 看似是个极偏的位置,其实十分讨巧。是在院子角落凹进去的那一块。想要缩在位置上说些悄悄话,又或者不去看那戏台子想要在这边摆点东西来玩,两边看戏的人等闲不会发现。 元槿来了后,和女孩儿们凑到一处的冯乐莹有点紧张,赶紧和元槿行礼问安。又道:“皇后娘娘来到这个位置,会不会不太妥当?” 她这话一出来,几个女孩儿就都笑了。 葛雨薇指了元槿说道:“平日里她是皇后娘娘,其实私底下,都是咱们家的妹子。旁的不说,你们家许林广,可是头一个就不允许旁人欺侮她的。” 听到葛雨薇这般自然而然的提到了许林广,冯乐莹的脸刷地下红了起来。 瞧见她这模样,贺重珊亦是哈哈大笑,指了葛雨薇说道:“你别慌。她这人脾气是有点燥的。不过终归有人能值得了她。往后她再提许少爷,你只管和她提穆家那位就是。” 冯乐莹其实和女孩儿们并不太熟悉。 不过,既是往后将要成为许家媳妇儿,女孩儿们就想着多亲近亲近也好。往后少不得要多接触的。 葛雨薇和贺重珊之所以和她说话这般随意,也是看中了她的性情。 之前元槿刚刚过来,冯乐莹当头就来了一句“会不会不太妥当”,显然也是个心直口快的。 这样的人好相处。 她们最不爱搭理的,就是那些心肠弯弯绕,半天憋出来一个字儿,心里头却没什么好年头的了。 元槿看到冯乐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赶忙起身走到冯乐莹身边,坐了下来,说道:“莫要理会她们。一个个惯爱口中跑车,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依着我说,你往后有什么难事,找我嫂嫂说就成。她定然护着你。” 元槿和女孩儿们是说惯了的。平日里用起这些称呼来是一套一套的,早就成了习惯,张口就来。 可是冯乐莹看着元槿,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后娘娘的嫂嫂和她有什么关系? 许林雅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拉了小凳子坐在元槿腿边,笑眯眯问道:“皇后娘娘腿脚疼不疼?要不要我来帮您捏一捏?” 说着就朝元槿的肩膀上按揉了一把。 元槿登时痛呼出声。 许大人是九门提督,亦是武将。家中儿子许林广文武双全,女儿许林雅才艺双绝。当真是个有福的。 而且,许林雅虽然没像哥哥那般也学了武艺,但是些许皮毛还是懂点的。 刚才这一按,直接扣到了元槿的穴位上。让她又酸又疼,还又舒服。 元槿知道许林雅这一下其实可以松缓筋骨,却还是朝着许林雅睇了过去。 许林雅微笑着继续给她按揉,又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怎么那么久。”说着,在她脊背上轻戳了下。 元槿痛呼出声。 许林雅微微皱眉,又在她脊背上轻轻揉捏着。 元槿这便暗暗松了口气。 她知道,许林雅通过刚才那几下,发现了她脊背酸疼。 没办法。之前她被带到那屋子里后,抛过去的那一下着实算不得轻。脊背登时就疼了。 好在许林雅发现,给她这样揉了揉,倒是好一些了。 许林雅和元槿在那边说着悄悄话,葛雨薇和贺重珊就叫了冯乐莹说起旁的来。 许林雅坐回位置的时候,恰好河阳郡王妃过来寻元槿。 而且,还带了那沈淑瑜同来。 看到沈淑瑜后,冯乐莹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悦。只不过未曾言说。 待到沈淑瑜向元槿请安行礼了走后,冯乐莹方才与元槿说道:“那人可不是个省心的。娘娘心善,怕是不会将人想的太恶。不过我听说她曾为了在考静雅艺苑时候得个好的名次,直接想了法子将对手弄伤。这样的人,娘娘和将军府的人还是多提防着些的好。” 她这话一出来,元槿和几个女孩儿的脸色便都变了。 冯乐莹这话虽然不长,却透露出了几个意思来。 其一,沈淑瑜为人不善。 虽然冯乐莹说的是“听说”,不过看她笃定的模样,却是十分肯定的。若是没错的话,这事儿就是她亲眼看到的。只不过不好解释其中曲折,所以用了个比较含糊的说法。 其二,很显然,沈淑瑜有意于邹元钦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外头。不然的话,冯乐莹也不会说要“将军府提防着些”。 知情的人里,元槿、蔺君泓还有河阳郡王夫妇俩是不可能将这话传出去的。所以很可能是沈家或者沈淑瑜。 沈淑瑜莫不是存了想要借着外面流言来迫使将军府做一些决定的念头? 元槿心中警铃大作,与冯乐莹颔首道:“多谢姑娘提醒。” 冯乐莹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不把我当外人,什么都顾及着我,我自是也要对大家好的。” 这话说得直白,却实在。 几个女孩儿的心里均是暗暗点了点头。心说许太太果然的个眼光好的,选的媳妇儿很不错。 元槿跟着友人们在一起,又自在又放松。少不得又露出了原先没有进到宫里时候的自然舒适模样。 偶尔有太太和姑娘们过来请安,她就重新端了起来。神色清淡且语气疏离。 待到旁人走后,只剩下了她们几个在这里,便会重新恢复之前的闲适模样。 这样的前后不一让葛雨薇她们哈哈大笑。转变之快,让人忍俊不禁。 元槿浑不在意。 她们笑她们的,她依然如故。 只不过,和周围几个女孩儿不同的是,元槿时不时的就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目光急切且担忧。 但是对着友人们的时候,她就恢复了微笑的模样,半点焦态也无。 过了许久,好似戏台上已经吱吱呀呀念了有好几出戏了,有个红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元槿双眸骤然一亮,将手中的花枝搁到了桌上,赶紧站起身来,张开双臂。 不多时,红色的身影噔噔噔的跑到了近处,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元槿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还是后头的许林雅扶了她一把方才立住身子。 元槿轻抚着杨可晴的脊背,笑说道:“你可是长大了许多。那么高了不说,扑过来的力气都大了很多。” “小舅母这是嫌弃我长大了?”杨可晴双臂又搂紧了点。 元槿莞尔,“嫌弃什么?恨不得你再大点才好。那样的话,也省得让人操心了。” 旁人不知晓,但杨可晴知道,元槿这话分明是在担心她之前遭遇的事情。 说到这个,杨可晴的鼻子有点发酸。 若不是小舅舅,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 “小舅母不用怕。有小舅舅在,谁敢欺负我?” 听到杨可晴这样说,元槿终是放下心来。 杨可晴分明是在告诉她,自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其实,刚才蔺君泓说了,杨可晴必然没有大碍。 但元槿终究是看着这个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的,情分不同于旁人。听闻她被掳走,怎能不担忧? 直到看见杨可晴这样健健康康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跟前,元槿这才松了口气。 看到元槿眼中的担忧还有相见后极致欢喜下双眼泛着的雾气,杨可晴的眼圈儿也有点红了。 她忙晃了晃头,将纷杂的思绪跑去,而后挽着元槿的手臂,紧紧抱着,一刻也不松开。 元槿索性让人在自己身边添了个座椅,让杨可晴紧挨着她坐。 杨可晴就也不客气,大喇喇的坐下了不说,还一直抱着元槿的手臂不肯松开。 小姑娘虽说年纪还小,但她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且身份尊贵,哪里有这般害怕的时候? 更何况现在年长了几岁,比起以往来,应该更镇定自若才对。怎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贺重珊好奇,轻声问了两句。 元槿知道女孩子家被贼人掳去必然是对名声有碍。若是她自己的事情,和亲密友人们说倒也没什么。但是这事儿事关杨可晴,她便没有和贺重珊直言,只说道:“恐怕是做了噩梦吓到了。” 听闻元槿这样说,葛雨薇、贺重珊和许林雅默默的对视了下,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知道,元槿这样岔开了说,就是在提醒她们莫要再提起这个。 女孩儿们看冯乐莹还没明白过来,就转而笑说起了旁的。 徐太后的寝宫内,却远离了这欢声笑语。 徐太后今日被蔺松华吵得有些烦。 说起来,这孩子着实是个听话的。但,也着实是个磨人的。 和她一点不亲不说,还总爱使点小性子。 徐太后不禁想着,当初他母亲太子妃还在的时候,他断然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果然是有娘亲教着就不一样。 想到这一点后,徐太后刚叹了口气,继而脸色开始发青。 她忽地想起来,自己好似从未为儿子蔺君泓操过心,也没怎么关注过他。 蔺君澜就是这个时候被带过来的。 蔺松华已经被徐太后打发走了,让宫人们哄着他去睡觉。 徐太后刚刚松快了下身子,然后她就看到了鬓发微乱的蔺君澜。 蔺君澜平日里惯爱打扮自己,平日里不收拾齐整了绝对不会出门。 徐太后几时看到过她这般的模样? 再看似是陪伴实则在用一双双虎目瞪视着蔺君澜的禁卫军们,徐太后心里打了个突。将禁卫军尽数遣了出去,这才关了门细问蔺君澜缘由。 蔺君澜倒也没瞒着徐太后。 虽然有些地方她刻意模糊了下经过,而后稍微改动了下措辞。不过,到底是将整个的事儿告诉了徐太后。 徐太后没想到蔺君澜竟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怔了怔后,徐太后拧眉问蔺君澜,“可晴呢?” “阿泓说派了人去找了。应该,是找到了吧。”蔺君澜有些疲惫的说道。 在母亲这里,她没有任何的负担,也没有任何的思想重担,轻松而又惬意。 她正缓了缓心神,疲惫渐渐消失,舒心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蔺君澜便听徐太后问道:“刚刚你说,先前王爷被恶人挟持了?” 说起这个,蔺君澜也是有些后怕。就将刚才蔺时谦怎么被那三角眼用刀子抵住喉咙,而后蔺君泓怎么抬箭射人给说了一通。 说到此,蔺君澜忍不住抱怨道:“阿泓怎么这么鲁莽!若他一个不小心伤到了王爷,那可真是……真是要天打雷劈的。” “糊涂!”徐太后低喝着说道:“那种话怎能乱说!” 顿了顿,她又道:“阿泓射箭素来拔尖。没什么可担忧的。” 原本蔺君澜是想着,徐太后定然会赞成自己的做法,谁曾想太后竟是帮蔺君泓说话? 蔺君澜自小到大都受到徐太后的宠爱,在太后面前,有些话很是敢说。 她既是这样想的,便直接与徐太后说了出来。顺口又讲了之前自己拦住蔺君泓的手臂不让他射箭一事,“……其实我也是想拦住他的。无奈他心意已决,我劝不动。好在王爷无事,不然的话,可是麻烦。” “什么麻烦?有何麻烦?” 听到蔺君澜一再说起蔺时谦来,徐太后的语气便愈发的不和善了,“即便伤到了一丁半点儿的,也是无碍。君臣有别。王爷终究是越不过陛下去。” “可就算这样,血脉亲情终是……”蔺君澜急急说着,想到这话不宜说出口,就赶紧闭了嘴。 细细想了想刚才的情景,她摇了摇头,“母后,您不知道,当时的情形真是可怕极了。阿泓他就这么拿着箭尖对准王爷。一个不慎,他要是射偏了一点点,王爷该怎么办?他又该如何自处?” 徐太后听闻蔺君澜一再提起这个话题,也是恼了。 刚才禁卫军临出门前,已经将蔺君泓的吩咐说给她听。 蔺君澜分明是用药害了元槿的! 如今她竟然不谈这个,避重就轻的说什么父子君臣来? 徐太后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冷然道:“旁的不讲,你先和我说说你那事情。” 徐太后打的主意是,先从蔺君澜这里问出了话来,而后将事情一一想透,再考虑怎么从蔺君泓手底下将人要过来。 谋害皇后不是小罪。 是重罪。 怎么明乐还不关心这个事情,反倒是说起了旁枝末节的来? 思及蔺君泓和蔺时谦的身份,徐太后的心里一阵烦躁,愈发不想提及这个事儿了。 偏偏蔺君澜想要说起那件事情。 她知道自己害了元槿这事儿应当是已经露馅了。不然的话蔺君泓也不会这样反感她,想要将她问罪。 可她还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若想谋出路,那就得说动了徐太后来相帮。毕竟她的母亲是陛下的母亲。和阿泓说起话来,母后的态度很是重要。 蔺君澜提起蔺时谦的事情,也是无奈。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样心性坚定、为了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惜下手的人,想必只有找到了她的软肋方才能够让她帮忙。 蔺君澜觉得,那件事就是个契机。 利用那件事来告诉徐太后,她也是知道这事儿的。想必徐太后顾及着那件事的保密性,会出手相帮一二。 不过,蔺君澜显然低估了徐太后的耐性。 她没料到,仅仅是再次提到这事儿,徐太后就十分不耐烦了。 蔺君澜手中暂时没有可以迫使徐太后相助的筹码。 她看到徐太后神色坚定,说什么都不肯松口相帮,蔺君澜也有些火了,口不择言的道:“当初驸马遭了事,我来求您相帮,您也懒得动手。如今我这边有了事情,您竟是也要袖手旁观不成?” 徐太后听她这样一说,微微色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蔺君澜脸色焦急的道:“他们就在外面守着,就等着贺重凌那边处理完陶志忠后,派了人过来抓我了。母后若是还顾念着这份母女亲情,女儿就来求您一求。求您帮帮我吧!” 昔日里那般明媚娇艳的长公主,在将要面对的牢狱之灾面前,也脆弱的将自己华丽的外表卸去,和普通孩子面对自己母亲时候一样,寻求一个强有力的帮助。 不过,让蔺君澜失望的是,徐太后并不打算帮她。 “这事儿我管不得。”徐太后平静的说道:“你动了那丫头,阿泓不会放过你的。我又能怎么样?” “您怎么就不能怎么样了?您可是他母亲!是当今太后!”蔺君澜的声音大了少许,也更为烦躁起来。 看到她这般燥怒的样子,徐太后的火气也上来了,低喝道:“你做这事儿前怎么不动动脑子?嗯?那邹元槿是你能动的?那可是阿泓心尖上的人!你敢动她,就跟亲手往他心口上捅刀子一样!” “可是我不来求您还能求谁?” 蔺君澜担惊受怕到了极点,思绪就有些混乱起来,脱口而出道:“您是她娘!您还劝不动他的话,难不成我要去找他爹?既是如此,我找定北王去就是!当年那件事说出来,不怕他劝不动阿泓!” “你敢!”徐太后怒极,抬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重重扇在了蔺君澜的脸上,“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是个这么藏不住事的!” 蔺君澜捂着脸颊冷笑,“您当年做下的事情可比我严重多了!李代桃僵,偷天换日。若是我非得走入那牢狱之中,倒不如找您一起陪着。阿泓若是知道了你当年算计定北王的事情,看他怎么面对王爷、面对这个爹!” 门砰地下被人用力踹开。 屋里的母女俩登时吓了一跳。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蔺时谦脸色黑沉如墨,立在屋门口,神色冷肃,冰寒如霜。 蔺君澜顶着半边儿脸的红巴掌印,一时间呆住了。 徐太后亦是震惊不已。 她万万没想到,蔺时谦会来她宫殿的外头。 虽说她和蔺君澜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等闲人在外头隔了门听不到。 但是她知道,定北王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即便是蔺君泓都不一定在门外能够听得见的声响,他能听到。 徐太后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 她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双拳紧握,死死掐着手心,而后语气沉沉的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说。王爷许是弄错了吧。” 蔺时谦毫不退缩。 他两步迈进屋内,反手将屋门砰地下重重合上。 而后,他走到了徐太后的面前,眼睛中泛着难以抑制的震怒,而后转向蔺君澜,一字字的开了口。 “我倒要问问你们,刚才究竟说的是、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109|.9.新|章 徐太后和蔺君澜哪里料得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蔺时谦? 母女俩登时愣住了。 这回倒是蔺君澜当先反应过来。 明乐长公主缓缓站起身,含笑望向蔺时谦,说道:“皇叔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徐太后的心里有片刻的慌乱,只是面上不显。 很显然,蔺时谦已经听清楚了刚才的那些对话。 想到刚才蔺时谦是在门外听得了这些话,徐太后忍不住暗暗心惊。 她不知道,他的功夫竟然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能在那样的状况下依然将她们母女俩的对话声听了个一清二楚。 许是女儿的镇定感染了她。 徐太后深吸口气,亦是笑着与蔺时谦道:“定北王问的是哪一件事?我和阿澜说了许久的话,倒是不知王爷提起的是哪一句了。” 蔺时谦的神色阴晴不定。 他不好直接提起那样的话语来。 神色阴沉的抿唇沉默半晌后,蔺时谦忽地抬眸,直直望向徐太后,目光锐利如刀。 待到徐太后不堪重负后退了两步,他方才神色和缓了一点点,沉声说道:“你心里有数。” 徐太后这个时候已经稳住了心神。 她朝着窗外的枝丫看了片刻,转回视线,不甘示弱的朝着蔺时谦望了回去,“什么心里有数?定北王什么也不与我说,反倒是这样含糊其辞,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蔺时谦听闻,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他撩了袍子坐到了屋中的椅子上,半眯着眼望向徐太后,唇角挂着一抹轻笑,嗤道:“我竟是不知,太后居然这般的喜欢岔开话题。我倒是觉得,有难言之隐的是太后才对。” 抬指轻叩桌案两下,蔺时谦忽地意识到蔺君泓有此习惯,脸色骤然更加难看了些。 他默默的收回手指,握在掌心中,死死掐住。而后神色淡然的朝徐太后和蔺君澜看了眼,语气清淡的道:“方才太后和长公主的话,我一字不漏的听了来。” 顿了顿,他深吸口气,语气平静的道:“我也不问二位那话到底是什么了。我只想问一句,那话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虽然他刻意掩饰,不过话语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带出了一丝颤音。 蔺君澜刚要开口,徐太后已然抬手阻止了她。 “没有什么真不真的。”徐太后断然说道:“定北王定然是听错了。您口中所说,我全然不知是何事。” 徐太后缓缓扬起了个笃定的微笑,转眸望向蔺时谦,“不如王爷说一说您所指何事,提醒我一下,或许我就能想出来了。” 经过刚才的几番话,她已经发现,蔺时谦根本无法将她说的那件事说出口来。 既是说不出,那便无碍了。 她只要逼的他无法开口就行。 果不其然。 蔺时谦听了她的话后,目光沉沉的与她对视了片刻,这便缓缓站起身来。 徐太后本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谁知他竟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这边逼行而来。 重重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了人的心上,听得徐太后心惊肉跳。却还要维持着面上的不在意。 徐太后努力稳住心神,柳眉倒竖正要呵斥,却见蔺时谦已经停了脚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蔺时谦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你需得给我一个交代。” 他久经沙场且位高权重,这般语气这般神态质问出口的时候,散发着冷冽怒意,周遭的空气好似都要被凝结成冰。 徐太后心里已然快要支撑不住。 可是,即便她再慌乱,也明白当年那事儿谁都不能说。 特别是眼前这个人。 徐太后张了张口,声音干涩的说道:“什么交代?” 后有发觉自己气势太弱,徐太后骤然拔高了声音,尖利的说道:“我没有甚么可交代的。你且死了这个心吧!” 说罢,不待蔺时谦再开口,徐太后扬声唤人。 蔺君澜此时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门边。 听闻徐太后的唤人声,蔺君澜当机立断打开了门。 不多时,宫人鱼贯而入。 徐太后不再多言。 她微微扬着下巴,神色倨傲的看着蔺时谦,“王爷既是没甚事情,不如早早退下了吧。” 蔺时谦胸中窝着一团火。只是,在这个时候,发作不出。 他冷冷的看着徐太后,很久没有言语。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蔺时谦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屋里,徐太后终是支撑不住,跌倒了在一旁的锦杌上。 蔺君澜还欲再言,徐天后扫了一眼她脸上的巴掌印,终是恶狠狠的说道:“那件事你就是烂在了肚子里,也不准吐露半个字儿出来!” 蔺君澜只觉得微微肿起的那个巴掌印子火辣辣的疼。 她也晓得自己刚才是鲁莽了。 可是,她哪里晓得王爷居然就在门外、而且还武艺高到可以这样听到话语? 蔺君澜垂下了眼帘,神色哀伤且悲痛。 “太后不愿我提,我自然不会再提。” 蔺君澜的眸中闪过几不可见的失望神色。 想到刚才自己受下的巴掌印子,想到今日种种,蔺君澜深觉徐太后的心里其实是半点也不向着她的。不然,刚才的那一巴掌从何而来? 感受着脸颊上的热痛,蔺君澜的心里愈发平静如初。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又不是仅仅只有你知我知。那么,就迟早有暴露的一天。” 徐太后这辈子说过的最大的谎言,便是当年的那件事了。 她没料到蔺君澜竟然会出言威胁她。 徐太后刚刚恢复了点血色的脸上瞬间黑沉了许多。 “你这是何意?”徐太后冷笑道:“莫不是我的女儿竟然要来威胁我吗?” “威胁不威胁,端看徐太后怎么看了。”蔺君澜不甘示弱的笑了笑,“旁的不讲,单看您能对着身边的人下狠手,我也不敢威胁太后您。” 她这句“对着身边的人下狠手”,可是一箭双雕。 既是在说徐太后居然抬手扇她巴掌,而且,也是说,徐太后居然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算计身边的人,从而得了蔺君泓这么一个儿子。 徐太后脸色大变。 蔺君澜见好就收,乖乖的走出门去,任由那些禁卫军重新将她扣住。 徐太后转眸望向窗外。 窗外景色甚好,阳光明媚。 虽然身后有蔺君澜的斥责声和禁卫军的交谈声,徐太后依然只定定的看着窗外,未曾回头半分。 蔺君澜眼中的光芒便一点点的暗淡了下来,最终归于平静。 她不再做任何的反抗。而是朝着身边的禁卫军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说道:“你们不用押着我。我自己会走。” 说罢,不待旁人做出反应,依然镇定的朝着她“该去”的方向行去。 待到这些人尽数离去后,徐太后这才将有些僵硬的脖颈转了转,侧回身子。 她定定的望着门口好半晌,这才挥了挥手,不让宫人们跟着,独自向外行去。 走到院子里,看着这高高的院墙,还有死气沉沉的宫殿,徐太后深吸口气,神色中现出些许的茫然。 就当她正为了心中的某些事情而无法释怀的时候,旁边忽地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若是刚才避讳着长公主在场,太后无法开口的话,那么此时太后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交代了?”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身侧响起。 徐太后蓦地一惊,回头望过去。 果不其然。 站在旁边神色淡漠的,不是定北王又是哪一个? 蔺时谦素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 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个答案,显然是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笃定。 察觉到这一点后,徐太后的心里又惊又怒。 惊的是他居然恰好听到了那些对话。 怒的是,不管如何,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又何必继续这样纠缠不休?! 徐太后心下不悦,唇色也更加苍白起来,“什么交代。我听不懂。” “陛下之事。” “阿泓?”徐太后笑着摇了摇头,“他是当今圣上。你的镇守北疆的王爷。这何来的交代一说?” 蔺时谦看着她的笑容,“我刚才想了想,若说太后有何机会的话,怕是那一回。” “莫要胡说!” 蔺时谦未曾理会她的话语内容,语气肯定的望向了她,“灵犀那一回。” 听到他提起那天,徐太后就算再强行控制,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抖了下。 那天、那天…… 若是没有那天,便没了今天的她! 思及往事,徐太后非但没有退缩,反倒是笑了。 “那一回又如何?”徐太后的笑渐渐冷了下来,“王爷莫要自寻烦恼。不过是个意外罢了,你和定北王妃那么多年都不喜欢灵犀。那是你们的问题。和我们无关。莫要将我们都牵扯进去。” 蔺时谦沉吟片刻,忽地说道:“不若我与陛下商量一下,看看此事如何。” 听闻提到蔺君泓,徐太后彻底怒了。她大吼一声说道:“不许找他!” 说完后,她发觉自己太过失态,赶忙将神色收敛。 可是,已经晚了。 蔺时谦刚刚那般说,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罢了。 见了她这个样子、听了她这样急切的阻拦,蔺时谦的心里已然有了更多的肯定。 思及那般的真相,蔺时谦一时间居然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刚才他冲动之下踹门进屋,心思烦乱之下,根本未曾细想。 而后有了些打算后,这便寻了法子来问个清楚明白。 谁料竟是碰到了徐太后这样的态度。 如今看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蔺时谦心中更加肯定下来。 想到自己和蔺君泓多年的默契,想到那年轻的帝王时不时露出的让他十分相似的气质,想到蔺君泓平日里的种种,想到往常两人相处时候的随意场景,蔺时谦的心里一阵阵的抽疼。 他再不敢多问,也不敢去继续想下去。 甚至,他都不愿再去继续逼问徐太后了。 蔺时谦的脑中一片混乱。 平素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此刻却神色慌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徐太后本想去追,而后一想,若是追出去离去,倒是显得她心里有鬼。 故而她选择死守着自己的底限,不去看他如何了,也不去计较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太后唤来了单嬷嬷,与单嬷嬷道:“你去陛下那里看看,是不是回来了。若是回来了,就留他一留。待他无事的时候,你唤他来我这里。” 单嬷嬷就有些为难。 如今刚刚生擒了陶志忠,陛下那里定然是忙乱一片。哪里来的时间到这里? 可是太后开了口,她不好不去做。 单嬷嬷就这样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看着单嬷嬷那疑惑的眼神,太后有些累极的揉了揉眉心。 其实单嬷嬷是知道当年的那件事的。 但要她对自己的忠仆说,那事儿许是露出了一些风声出去,而且,还是从她这里露出了风声去的,不知为何,徐太后的心里终究有些过不去那个坎儿。 更何况她自己的心里也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或许定北王还没发现也说不定。 徐太后明知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却还是忍不住这样去想。 只要蔺时谦不明说,她就还有一丝的机会。 蔺君泓到了这天的傍晚方才来到了徐太后这边。而且,还将元槿一起带了过去。 其实,元槿是不愿去见到徐太后的。 蔺君泓坚持让她去。 “怕她作甚?一次两次就也罢了。往后可是要同在这宫里头住下去。既是如此,有些话摊开来说为好。” 听闻蔺君泓好似有话要对徐太后讲,元槿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到了这边,与徐太后共用晚膳。 徐太后知道蔺君泓在这个时辰赶过来,就遣了人去与蔺君泓说一声,不若晚膳就在她那里用了。 蔺君泓让宫人过去回话,答应下来。不过,他特意提了一句,元槿会和他一同用膳。 虽听闻元槿过来了,徐太后倒也没甚太大的表示。甚至于,她也没让这边添上几个元槿喜欢的菜式。 单嬷嬷有心想要提醒一二,可是看到徐太后那莫名的神色之后,她又改了主意。 徐太后这般的状况,看似是无碍,其实心里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单嬷嬷不想撞上去,免得徐太后发了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去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了。 元槿和蔺君泓过来的时候,恰逢徐太后吃了一碗燕窝粥。 徐太后本还不想吃这碗粥的。只是方才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眉宇间又多了一道皱纹。 虽说孩子那么大了,自己慢慢老去也是十分正常的神情。 但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徐太后的心里就一阵烦躁。继而看着这个皱纹愈发不顺眼起来,恨不得立即将它除了去。 思来想去,她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就让人端了碗燕窝粥来,装在白玉小碗里,拿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便是这个时候,传来了公公的高声唱和。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徐太后握着调羹的手蓦地顿了顿。 皇后。 这两个字,她盼了大半辈子。结果,没盼来这个,却直接成了太后。 也罢。谁让她心虚呢? 明明可以去争可以去抢,却因为当年走错了那一步,而心里没了底气。 不过,不走那一步,连个儿子都没有,更没底气。 她自嘲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玉碗搁在了一旁,用丝帕拭了拭唇角,丢弃一旁。而后结果漱口茶水漱了漱口。 将水吐出来的时候,蔺君泓和元槿也就进屋了。 徐太后看着这两个人,相貌都是极其出挑的,站在一起,倒是真的养眼的一对璧人。 可就是这对璧人,让徐太后的心里愈发焦躁起来。也不用眼睛直视他们,直接唤了人来摆膳。 蔺君泓刚才进来的时候,和徐太后对视了一眼。 看着徐太后眼中的烦躁和抵触,蔺君泓心知徐太后在那一瞬对他是生出了一些厌恶的,不由得脚步蓦地一顿。 不过,没多久他就恢复了神色淡然,和元槿并行着进屋。 两人唤了徐太后。徐太后点点头,便和他们一同去了饭桌。 蔺君泓看着桌上的菜式就皱了眉。 说实话,元槿喜欢吃的东西不少且都是寻常的菜式。 可是现在桌子上的这些菜肴就成功的避开了元槿所有喜欢吃的东西……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他正要想问一问徐太后这是何意,却见徐太后正握着筷子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好似想要透过他瞧出什么,又好似想要从他这里求证什么。 蔺君泓正静等着徐太后开口询问,却听徐太后脸色和缓了下,忽地问道:“那陶志忠如何了?” 蔺君泓没想到徐太后欲言又止的了这么久之后居然问起的是陶志忠。 他拿着筷子的手滞了一会儿,说道:“已投入监牢。” 陶志忠被捉后没多久,便已认了罪。 而且,他亲口招认,说,是皇太后寻人找到了他,要与他合作。 皇太后觉得,这天下原本便是她的子孙的。依然被旁人夺了去,那不如就让另外的人再拿走好了。 她的儿孙得不到的东西,旁人就也别想得到。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有人心里暗暗惊诧,皇太后既是觉得这天下是她子孙的,为何不静等蔺松华长大,想了法子来让他夺去? 转念一思量,又深觉不可能。 以当今圣上的手段,他将位置巩固之后,旁人哪还有觊觎的份儿? 定然是夺不走的。 思及此,大家的心里暗自将这谜题解开,便不敢再多问了。 左右皇太后如今“身子抱恙”永久的在她自己的宫殿里“养病了”,大家何须再多置喙? 这事儿倒是处理的很是顺利。不过陶志忠的党羽众多,虽然擒拿住了一大部分,但还有些逃走了。蔺君泓已经派了人紧锣密鼓的进行追捕,力求将人尽数擒住。 徐太后听闻,点点头,不置可否。 一顿饭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从徐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元槿犹不敢相信,回头望了眼那在黑夜中依然灯火通明的宫殿,转头挽了蔺君泓的手臂,奇道:“她竟是没搭理我?!” 她这话说得,半点儿的不甘和不自在都没有。 相反,她很喜欢这样的气氛。 徐太后肯搭理她的时候,准不是给她好果子吃。既然如此,她倒是乐得不会被注意到。 蔺君泓也颇为好奇。 说实话,原先有皇太后在的时候,做一些事情时尚还有些束手束脚。 如今皇太后已然闹不出什么事儿来了,蔺君泓便想着,要不就借着这次来徐太后这里的机会,好好和徐太妃“谈一谈”,让她往后莫要再打元槿的注意了。 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妻子受到难为。 谁知今日居然没有遇到印象中的较量,而他早已想好的那些话语全然没了用途…… 蔺君泓将刚才的晚膳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下,依然是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这便将此事暂且放下,转而和元槿说起了旁的。 徐太后的宫殿内,偌大的寝宫里只有单嬷嬷和徐太后两个人。 思及今日陶志忠被捉,单嬷嬷在给徐太后整理发簪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当初因了那件事情,长公主特意寻人相帮,谁曾想竟是找到了这样一个人来?” 因着蔺君泓的身份关系,徐太后看着当年的皇上一日日对幺子愈发宠爱起来,未免就有些心惊肉跳。 她有心想要让皇上对蔺君泓的关注少一点,再少一点。 她看着这样的“父慈子孝”的情形,只觉得每一个画面都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熟料儿子做什么都好,深得帝心。甚至于……甚至于想要将皇位给他的意思。 徐太后怎么肯? 若真的让蔺君泓即位……后果,她可是不敢想的! 所以,唯有拼命阻止,防止他得了那个位置。 所以,只能让能够在外面随意行动的蔺君澜来帮忙办这件事。 徐太后沉默许久后,终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事儿,还是拖累了阿澜啊。” 如果不是因了这些的缘故,蔺君澜断然不会和那陶志忠扯什么关系。 因此,徐太后的这一声叹,是当真发自肺腑的。 不过一事归一事。 至于今日打了蔺君澜的那一巴掌,徐太后倒是没有后悔。 “改天阿澜没事了,你替我给她去佛祖面前烧几炷香。”徐太后吩咐道:“也让她转转运。” 徐太后说的烧香,并不是在宫里的小佛堂里做什么,而是去往京郊的寺庙中行此事。 单嬷嬷听闻,就笑着说了声“是”,然后伺候着徐太妃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蔺君泓就听说了蔺时谦将要离去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并不是说蔺时谦要离去。而是说,定北王妃和定北王吵起来了。 原本定北王夫妇俩也算是模范夫妻了。两人相敬如宾,倒是没什么不妥的。 直到后来灵犀入了定北王府的门,夫妻俩的和谐关系才开始被破坏。 待到那日宴席上亲眼看到定北王妃的所作所为,蔺时谦算是对她失望透顶,根本不愿和她轻易妥协了。 在宫里住着的这段日子里,两个人已经吵的次数不知凡几。 听闻他们两个人起了争执,没人觉得有何奇怪的。 元槿算是好的了。每每听闻这个消息,都会多问几句两人的安危。 而蔺君泓根本只勾了勾唇角就作罢。 待到听完宫人说的所有话后,蔺君泓原本翘起的唇角就怎么也弯不起来了。 “王爷要走?”他眉心紧拧,“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说的。”宫人听出了蔺君泓话语里的不悦,头越垂越低,“先前王妃说叫了陆老太太来宫里,有事情要问个清楚明白。王爷不乐意再耽搁下去,即刻就要启程回北疆。两人这就吵了起来。” 这宫人说的虽简单,倒也已经将事实大致的说了出来。 定北王妃前一日的时候,就遣了人去和陆老太太讲,今日务必过来一趟,有些事情想要仔细问清楚。 陆老太太即便再不甘愿,可是定北王妃用手下的灵犀的性命来做谈判条件,那么陆老太太就说什么都要过来了。 陆老太太来到宫里的时候,恰逢定北王妃和定北王正争执的欢。 定北王早晨早早的起来,就让人将回王府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偶尔有几个没有完成的,也在他的吩咐下有条不紊的整理着。 定北王妃当时根本不知道定北王是在收拾着离去的行装。 看到夫君这样积极肯干,她心里头甚是欣慰,顺口说了几句话。 谁料就是这几句话,被旁边的宫人听到后,忍不住纠正了一番。 “王妃,王爷准备今日离京。您、您竟是不知道吗?” 听了这番话后,定北王妃缓了一瞬后,明白过来,这倒是真正怒了。 她没有料到夫君竟然连这个事情都不和她商量。 之前他住在宫里,让她住在冀都的定北王府,她已经很多怨言。 而今要走都不提前和她说一声,让人如何开心的起来?! 沈氏当即将手头的所有事务暂且搁下,不管不顾的冲到了蔺君泓的跟前,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蔺时谦昨日从徐太后那里回来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只不过掩饰得好,未曾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他昨夜里整夜都未睡着,翻来覆去想着的,便是蔺君泓。 想他儿时是什么样子,想他长大点了是什么样子。 想的越多,就越是睡不着。 天将明听到鸡打鸣声音的时候,蔺时谦的心忽地豁然开朗起来。 如果待在冀都,每日里相见,少不得会将此事搁在心上,时时惦记着。那样的话,两个人相见的时候,定然有许多不自在。 既是如此,何不早早离去? 回到北疆,离冀都那么远,即便心里头装着什么,也不至于会使了形色、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打定主意后,蔺时谦就决意离去。 只是他现在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蔺君泓的事情,旁的一点儿也放不下。因此,竟是忘了和定北王妃说一声。 如今沈氏过来质问他,蔺时谦这才恍然大悟,想了起来自己之前做的保证。 蔺时谦歉然说道:“北疆的事务繁忙。我需得过去照看着。” 他这话说得歉意十足,但定北王妃就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深深的言不由衷。 “王爷果真需要过去?”定北王妃沈氏道:“既是如此,那王爷便去吧。只一点,我需得留在冀都一段时日。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回到北疆去。” 蔺时谦的脑中嗡嗡作响,点点头,有点无意识的说道:“那就这样吧。” 沈氏没料到蔺时谦居然这么不在意她。 须知她是千里迢迢追随他而来。他这次回去,怎的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就将她留下?! 沈氏怒极反笑,道:“我留下,可是为了查清你当年的事情。你不在意那日里的人是谁,我在意!我一定要留在这里查出真相才行!” 她这话一出来,蔺时谦脸色煞白。 是谁做了那些事情? 是谁,他早已心中有数! 蔺时谦心头五味杂陈,偏偏有些话并不能和她细讲。 蔺时谦闭了闭眼。 真相? 真相就是永远不说出来的好! “好,你不走是吗?” 蔺时谦本还没有生气。毕竟是他临时起意要离去,沈氏想要多待会儿也是情有可原。 谁料他做了让步后,沈氏却还继续的咄咄相逼。 如今他见沈氏留意已决,再不多争执。心中的反感愈盛,他低叹道:“莫要再多说了。你不走,我走。”说罢毅然决然的拂袖而去。 蔺时谦气度儒雅,平日里连个重话都没有。几时有过这样因为这般的小事就发怒的情形? 定北王妃觉得委屈,愈发恨起不知名的那个人来。只觉得那个人是这个世上最为罪大恶极之人。 如果没有那个人在,他们夫妻俩依然是琴瑟和鸣的一对儿。全然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会貌合神离。 想到刚才蔺时谦的态度,沈氏的心微微发冷发凉。 她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褙子,询问周围的宫人:“怎样?陆老太太可是已经来了?” “已经来了。”宫人老老实实禀道:“就在旁边偏厅里候着。” 定北王妃的脸上这才少了点怒容。 陆老太太并不能随意进宫来。 好在蔺君泓给了蔺时谦许多特权,包括允许蔺时谦随时唤了人进宫来商议事情。为此还特意给了蔺时谦一块腰牌。 定北王妃昨日傍晚的时候,看到蔺时谦不知什么缘故有些神色恍惚,就趁机将他的腰牌取了去,给专程负责的公公看了,又说蔺时谦今日要见陆老太太。 这才将陆老太太顺利的叫了过来。 听闻自己要找的人进宫来了,定北王妃就没有再继续耽搁下去。整了整衣衫,又抚了抚簪子,觉得自己一切妥当了,便昂首挺胸的朝着偏厅行去。 蔺时谦出了宫殿后,心下郁气难消。并未择路,漫无目的地朝前行去。 走了许久后,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在这规矩甚严的皇宫里乱走了许久。 蔺时谦猛地停下了脚步,而后环顾四周。 看清了这是哪一处地方后,他选好了方向,便准备折转回去。 谁知还没迈开步子,他就听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声轻唤。 “皇叔?”蔺君泓疑惑的走了过来,望向蔺时谦,“您怎么在这儿?” 看到他后,蔺时谦脚步骤然一滞。而后双眼不受控制的往上挪移,最终停在了蔺君泓的脸上。 110|.9.新|章 蔺君泓看到蔺时谦,显然十分高兴,笑着说道:“我还以为皇叔会在您的寝宫中,思量着过会儿去寻您。如今倒是好了,既是遇到,便一并说了吧。” 蔺时谦听了这话,晓得蔺君泓是有话要讲,便将目光收回,落在了他的手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看到是一石桌并四个石凳,就择了最近的一个坐下了。 坐下后,蔺时谦忽地发觉蔺君泓还未坐。毕竟君臣有别,他赶忙站起身来。 谁料蔺君泓根本不在意,看到蔺时谦坐下了,就微笑着在旁挨着坐了,根本没有多想。 看到他这般随意自然和自己相处,蔺时谦的唇角溢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笑意。 “陛下有何事要说?” “过几日我要去京州一趟,”蔺君泓说,“所以来拜托皇叔,帮忙看着这边些。” 蔺时谦听闻后,蓦地一怔。 是了。 虽然发生了诸多的事情,可是,如今他还是辅国的定北王。 有很多事情,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得安排妥当才行。 思及此,蔺时谦心中有了主意,便想着凑着这个时候将自己准备回北疆的事情与他讲了。 谁料心里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蔺君泓忽地右手握成拳掩到唇边,盖住了刚刚冒出的几声咳嗽。 看到他眉心微蹙的样子,蔺时谦瞬时间紧张起来,忍不住探身前倾与他离得更近了点,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了?可是病了?”蓦地惊醒用语不对,忙和缓了下神色,说道:“陛下该当注意身子才是。” 蔺君泓苦笑了下。 其实本来是没什么事情的。只不过昨日里牢狱那边出了点状况,贺重凌发了急讯让他赶去,他没听元槿的多加几件衣裳,这才有点着了凉。 ……早知道就听槿儿的话了。毕竟一早一晚的时候还凉的很。 不过蔺君泓倒是不惧这病症。 他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两三日过去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蔺君泓说道:“倒是没有什么。吃几服药就好了。” 其实他说的是大实话。 毕竟是武将出身,哪里还怕这一点小病了? 所以,蔺君泓想着同为武将的定北王一定能够了解他的意思。 可是蔺时谦压根不信他说的什么吃几服药就好了。 蔺时谦的目光扫过蔺君泓略有些泛白的唇色,心紧张的提了上来。 说起来,以往蔺君泓是半点儿病也不生的。现在怎么会忽然咳嗽了? 虽说蔺时谦以往也很关心蔺君泓,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蔺时谦都无法不去在意。 看到蔺君泓浑不在意这个病症的样子,蔺时谦有些微微的着恼了,低声道:“既是生病了,何苦来回跑着?” 蔺君泓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蔺时谦说的是他将要去京州的事情,便道:“重凌昨日审讯时候,那些人招出了些同党。有些正藏匿在京州中。我已经派了人连夜去捉人了,趁热打铁,今日我赶去亲自审讯一番,许是能得到不小的收获。” 听闻他这般认真对待此事,甚至不惜身子抱恙依然坚持亲自前往,蔺时谦一方面赞同他的做法,另一方面又有些心疼他。 蔺时谦想到了自己将要离去的事实,可是对着蔺君泓殷切期盼的眼神,那诀别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左思右想,蔺时谦终是不忍心让他再过多劳累细想旁的事情,暗暗喟叹着说道:“冀都这边有我。你尽管去罢。” 蔺君泓这就半眯着眼笑了起来。 看到这和自己仿佛一般无二的笑容,蔺时谦呼吸猛地一窒,心里头竟是泛起了阵阵涟漪。 最终还是轻叹着暗自摇了摇头。 虽说要是能天天看到他过得好,也就知足了。可是还是远离着些的好。 毕竟那姓徐的女人还在宫里头。 想到徐太后,蔺时谦的心里忍不住怨恨起来。不过抬眼看看蔺君泓,那感觉就又变得复杂,理不出个头绪。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沈氏要见陆老太太。在那之前,她要再问灵犀一次。毕竟那日的事情,至关重要。灵犀自那次开了口后,就什么也撬不出来了,让她十分恼火且紧张。 偏偏蔺时谦因着她对灵犀用了重罚,十分不悦。刚才又因着去留问题吵了一回。沈氏就暂时不敢和蔺时谦提起来这些事情了。 因着灵犀身上有伤,又是在宫里出了事,徐太后做主帮忙安排灵犀住在了另外一处养伤。 一来是让灵犀好好养伤,二来徐太后也是在敲打沈氏,记住这里是宫里,万万不可肆意行事。 沈氏无奈,只得绕着圈子先去找灵犀一问再说。 谁料走到半途,她就见蔺时谦正和蔺君泓说话。 身边的丫鬟轻声说了句“王爷也在”。有心想要上前提前通禀一声,可是衣袖一紧,已经被身边的沈氏给拽住了。 沈氏将停住脚步的丫鬟推到了一旁,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而后两人躲到了大树后侧耳细听,努力辨别那边在说什么。 可是,离得有些远,对方又将声音压得低,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过…… 沈氏目光移转,望向蔺时谦的双眸。 那双凤眼里,平日大多的时候都是平静无波。偏偏此刻,漾着温柔与宠爱。 忒得刺眼。 沈氏双瞳紧缩,定定的看着那边,唇边的笑意愈发冷肃,最后渐渐归于平静。 直到那边两人道了别,她方才吁出胸中那股子闷气,淡淡说道:“走罢。”而后头也不回,朝着将要去的地方行去。 可是沈氏自诩聪明,毕竟想法短浅。 那两个人本就是武艺极其高强之人,有人在旁听着,又怎会没有察觉?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后,蔺时谦和蔺君泓齐齐转身望了过去。 蔺时谦双眉紧蹙面露不悦,而后朝着蔺君泓深深一揖,“内子无状,望陛下赎罪。” 蔺君泓笑道:“无妨。左右我们也没谈论什么大事,被她听去也无妨。” 蔺时谦看他如此大度,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而后点了点头,未曾再多说什么。 沈氏见到灵犀后,百般用话语敲打。只可惜灵犀如今再怎么被逼问,也一个字儿都不吐露出来了。 沈氏无奈,只得折转回去,寻了陆老太太。 看到陆老太太的刹那,沈氏忽地想起了刚刚遇到的那一幕,心里的念头一转,开口问道:“那日伺候王爷的另外一个人,究竟是谁?” 陆老太太愣住了。 那天还有旁人? 可是,哪里来的旁人! 沈氏冷哼道:“我分明听说,那日除了灵犀外,就只一个小厮在王爷身边伺候。既然灵犀说了那人不是自己,想必就是那小厮罢!” 听闻这句话后,陆老太太的冷汗就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沈氏是从何处打听到了这一切的。又或者,是灵犀被打时候无意间漏出这么一句来。 但是,那小厮可是徐太后扮作的!若是被沈氏知道了,莫说沈氏不会轻饶了陆家,且说徐太后、当今圣上,这些人统统不会放过她们! 陆老太太忙说:“那小厮是陆家的一个短工,早已经不知去向了。更何况经过京城的那次地动后,许多人都出了事,又哪里去寻这么个人去?” 她这样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在。 不过是个小厮罢了,放到哪个府里头,都不会太过在意。 更何况是个短工而已。是生是死,和多年前的主家更是全然没了联系。 沈氏冷哼,再不多言。 其实她是随口这样一说罢了。 刚才看到蔺君泓和蔺时谦相处时候的那般亲密的模样,心里头愈发觉得怪异,这才用话语诓陆老太太。 原本她还很介意那天的人是谁。 但对方既然只是个短工的话,又是个身份低下的人,如今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 沈氏暗暗冷哼。 这世上不乏玩弄娈.童之辈。她没料到蔺时谦看似谦谦君子,竟是望着蔺君泓时有着那般“含情脉脉”的眼神。 须知那样温柔宠溺的目光,他望着她的时候都没有,偏生对着那少年郎…… 沈氏不由得抓紧了身旁衣裳,五指用力,将那布料握出深深的褶皱来。 怪道蔺时谦在成亲之初敢对着她许下承诺。莫不是他本就…… 如果自己的枕边人不只是有异心,而且,异心的对象还是男子的话,那可真正是恶心到了她。 沈氏的心里越想越复杂,重重拍了下椅子扶手,猛地站起身来。 “够了。”她对陆老太太冷冷说道:“我今日无甚事情了。你且自己先回去吧。” 陆老太太赶忙行礼退了出去。 迈出殿门后,陆老太太悄悄拿出帕子来。摊开手掌一看,手心里满是紧张出的汗渍。赶忙用帕子拭干净了,这才摆出平静无波的样子,缓步离开。 沈氏让丫鬟在窗边看着。 待到陆老太太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就遣了人去寻灵犀过来。 丫鬟在旁有些紧张的低声询问:“王妃,听说徐太后下了死令,灵犀不痊愈不准下床。为何王妃还……” 沈氏想到那一天的那个不知名的小厮就莫名的心烦。 让她更心烦的,还有蔺时谦望着蔺君泓时,眼中那满满的疼爱之情。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以往王爷见了这个侄子,虽然投缘,却也不至于亲昵到了这个地步。 今次她来了后才慢慢发现,王爷不知何时起,居然猛地对陛下这般宠爱起来。 细细想来,当年在京城的时候,王爷也是住在宫外,即便和皇上有事情相商,也是日日往宫里赶去,甚少留宿宫中。 可是这一回他却直接住进了宫里…… 沈氏平日里最恨的便是夺夫之人。 任那人是谁,她都没法忍。 但蔺君泓的身份着实不一般。沈氏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将他怎么样。故而这个时候想到了灵犀。 一想到灵犀或许是某人亲近蔺时谦的幌子,而后灵犀又借了这个谎言趁机住进定北王府里,夺去了她夫君的一部分宠爱,沈氏就恨得心口发疼。 “将她叫来。”沈氏轻哼道:“她既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伺候王爷,就也能想了法子不让徐太后知道,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我这里来听我的命令。” 丫鬟听了心里直发抖。 要知道陆府不过是个大学士府罢了,避开耳目尚且容易。如今这里是在宫中,想要避开人,哪里那么容易? 可是沈氏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被王爷宠爱的早已不知何为节制了。 丫鬟努力捏好帕子不让自己的双手发抖,然后朝沈氏行了个礼,匆匆往外行去,找灵犀去了。 灵犀过来的时候,双腿还在发颤。脊背上的伤痕让她大冷天里依然疼得满头是汗。 即便这样,她依然规规矩矩的行完了整套礼,而后静立在旁,听候沈氏的差遣。 沈氏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了灵犀,又丢给她一包药,说道:“你将这个想法子放到陛下饮用的水里。陛下辞行去北疆,想必要带了充足的饮水在路上。”她听说蔺君泓将要出门一趟。只不过不知他是去哪里罢了。 灵犀不敢置信的抬头望了过来。 她的眼中满是绝望,还隐隐透着不甘心的反抗和怨恨。 沈氏看了,抿着的唇稍稍顿了一下。 很快的,她就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给抛诸脑后。 陛下她是惹不起的。 不过借了陛下的手除去灵犀,也算是个不错的途径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了法子做成。但是,你既然有本事爬到王爷的床上,想必这点事儿也难不住你。”沈氏随意的拂了拂并未有任何灰尘的衣袖,淡笑道:“旁的你无需多管。只要做成了此事,我往后定然不会再为难你。” 灵犀哪里会去信这些话? 一旦手里的药丢出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岔子。 “若是药没有……” “没有的话,你就等着你家人的消息吧。”沈氏极轻的笑了一声,眼中含着不知意味的威胁,“留了他们那么多年,终究是要派上用场的。” 灵犀的眼里一下子蓄了泪。 她的身子抖若风中落叶,泪珠子落到地上,晕出了一小块湿意。 最终,她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便行了出去。 元槿留在寝殿中,为蔺君泓收拾着行装。 虽说这回去往京州应当很快就要回来,但是出门在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遇上天气骤变,那可就不妙了。 再加上蔺君泓现在又有点着了凉,是冷不得也热不得,元槿思量着多给他置备一些衣裳,轻薄的和厚重的都多带两件,免得到时候替换的不够用。 她正安排着让孟嬷嬷和葡萄过来收拾,就听樱桃急匆匆来禀,说是灵犀来了,求见皇后娘娘。 元槿很是诧异。 灵犀是定北王的侍妾,平日里和她是八竿子打不着连个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的。怎么忽然就来找她了? 樱桃看看旁边只有孟嬷嬷和葡萄,并未有外人,就半掩着口凑到了元槿的跟前,轻声说道:“好似灵犀是避着人过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做的,居然没被定北王妃那边的人发现。” 若是被定北王妃那边的人发现的话,恐怕灵犀就走不到皇后寝宫这边了。 元槿会意,吩咐道:“让她去暖阁等着吧。你们在门口守着,我过去看看就来。” 元槿去到暖阁后,和灵犀说了会儿话。再折转回来的时候,蔺君泓已经在寝殿里等着她了。 看到元槿眉目沉郁的迈入殿中,蔺君泓笑问道:“怎么了这是?莫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罢了,毕竟元槿的身份摆在那里,这天底下除了已经关押在牢里的皇太后和明乐长公主,还有安然无恙的徐太后外,怕是再没人谁敢给这小丫头脸色看了。 谁知元槿居然点了点头,还“嗯”了一声。 蔺君泓这下子倒是奇了,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了他的膝上,边给她捋好鬓边的发,边笑问道:“说说看,谁敢让咱们的皇后娘娘这般不开心?” “定北王妃。”元槿说着,将一包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蔺君泓抬手将纸包凑到鼻端轻轻嗅了一下。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后,他神色一凛,扬声将四卫唤了进来。 待到繁盛他们几个站定后,蔺君泓手一扬,将纸包抛入了繁兴的怀里。 四人凑在一起仔细辨别了下,由繁兴出面,答道:“是毒无疑。倒是不会致人死亡,但会腹泻不止。这个分量的话,恐怕十多日才能痊愈。” 蔺君泓还没开口,旁边元槿已经说道:“十多日?人岂不是要虚脱了?” 蔺君泓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哼笑道:“虚脱的那是你这样娇弱的。像我,顶多脸现菜色罢了。” 听了他这个说法,元槿哭笑不得,轻戳着他的胸膛,说道:“莫不是脸露菜色还是轻的?” 纤纤指尖一下下戳着胸口,直让蔺君泓腹中发热。 他看了看四周神色恭敬的四卫,转眸斜睨了元槿一眼。又把她乱动的手指捉在掌中,这便笑问道:“娘子难道有意见?” 蔺君泓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三分的笑意,七分的宠溺。 任谁听了,都能察觉到其中浓浓的情意。 元槿腾地下耳根红透了。 她转眸望了望四卫,看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神色不动,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就愈发懊恼起来。 ——以四卫的能力,刚才的话,他们哪里会听不到? 这几个人越是表现得无动于衷,就越是说明刚才蔺君泓的表现太过于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故意装出没有听见的模样。 元槿又羞又恼,气得去捏他的手指。 她即便用了些力气,却还记得蔺君泓如今正病着,所以,心中有气恼,也舍不得用大力。 这般的“惩罚”,在蔺君泓看来,跟本就造不成威胁。甚至于,透过她这猫儿抓挠一般的力道,他也知道她虽羞恼,依然在心疼他。 蔺君泓面上的笑意愈发深浓。 他轻捏了下她小巧的耳垂,口中说的话却是冷肃万分。 “东西搁好了,只当做是不知道。”他在元槿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看到女孩儿脸红红的四顾去看,生怕被旁人瞅见了,就低低的笑出了声,“待到去了京州后,就放出消息,说我腹痛不止,眼看着人就要不好了。” 繁武猛地抬起头来,眼见元槿的视线要扫到他这边了,又赶忙低下了头,问道:“陛下既是如此说,究竟是要给谁看?” 他们四个只是知道了这东西是什么,但是,还不知道它的来由。 蔺君泓笑看着元槿不说话。 元槿挣脱出他的怀抱,和四卫大致说了东西的来源。 听闻是定北王妃所做,繁盛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虽然王妃做下此事,但王爷应当是不知情的。” 蔺君泓点了点头,“皇叔若是知晓,想必早就将此事阻止了。” 他眸色一沉,低声道:“不管她是因了什么缘故而这样做,她既是有心害我,我就断然不能轻饶了她。今日能纵人投轻毒入水,下一次,或许就是致人死命的东西了。” 元槿甚少见到蔺君泓露出如此狠辣的模样。 但她知道,身在至高之位,遇到这样的事情必然要行事果断,方才不能留下后患。 她低叹一声,不知道为何定北王那般通透练达的人,为何妻子竟是这样个不懂事理的。而后再不多问一句,由着蔺君泓给四卫安排相应的事情,她则脚下一转,亲手去给蔺君泓选择衣裳去了。 过了晌午后,蔺君泓一行便往京州而去。 这一回过去,轻车简从,并未带太多的人手。不过,随行的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元槿这个时候方才晓得,那日里隐匿在房梁上的人,居然跟随了蔺君泓多年。只不过一直隐在暗处保护着他,所以,以元槿的“本事”,压根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一回出行,元槿忍不住有些好奇,趁着车子走过郊野的时候,撩了车帘子往外去看,四顾寻觅着。 蔺君泓初时只当她是在看美景。而后发现她在左顾右看根本就没有将视线落在那些田野风光上的时候,方才发觉了不对。忍不住凑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到处乱看着。 元槿瞧见他这般状态,倒是奇了,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跟你做同样的事情。”蔺君泓随口说完,到底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 元槿想到自己的疑惑时,颇有点尴尬。 但是蔺君泓既然问出口了,她就也不遮掩着,坦坦荡荡说道:“我在寻那个高手。” 高手的名字,蔺君泓没和她说过,她就没多问。她在蔺君泓面前提起那个房梁上的人时,每次都用这个称呼,故而知道,自己这般说了,蔺君泓定然明白。 果不其然,蔺君泓顿时面露了然。 可是瞬间的恍然大悟过后,蔺君泓又有些不明,“你找他做什么?” 元槿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是奇葩,心里十分发虚,面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板着脸说道:“我想瞧瞧他到底是怎么在暗处保护你的。” 她是真的好奇。 可是她的好奇到了蔺君泓的眼中,却成了小女孩儿般的可爱。 蔺君泓在她唇上落下个轻吻,笑道:“他混在后面的侍卫里。”想了想,也学着元槿的模样板起脸,一本正经说道:“你放心,他不会在天上飞的。” 元槿顿时有些气馁了。 原来刚才她看了看天上的那些小动作,并没有逃出他的眼睛。 而且,原来,武侠小说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什么飞来飞去,根本就是杜撰。 蔺君泓瞧着她脸色忽晴忽暗,也是觉得甚是有趣。就多逗了她几句。 眼看着小妻子连耳根都红透了,蔺君泓忍耐不住,哈哈大笑。 其实蔺君泓原本是不打算带元槿同行的。 毕竟这一次急着去,急着回来。并未打算待太久。 可是出了沈氏的事情后,蔺君泓瞬间改了主意。 ——元槿性子和善,是在明处。沈氏行事阴狠,又是在暗处。 以暗处暗算明处的人,再怎么说,也是胜算极大的。 他打定了主意这次要给沈氏的好看,故而未将这事儿捅破,依然让沈氏住在宫中。又生怕元槿吃暗亏,索性将她带在了身边。 左右陪着她坐马车过去,不过多耽搁几个时辰罢了,也不是腾不出来时间。 无论如何,求个心安最重要。 在他眼里,什么事情都能耽搁,唯独元槿的安全,半点儿也不能马虎。 元槿自是不知晓蔺君泓的这一些思量。 她看蔺君泓要带着她走,也没多问什么。随意收拾了两件衣裳就上了车。 蔺君泓看她给他收拾了整整一大堆的衣裳,偏偏她一个爱美的姑娘家才带了两件,心里头又是开心,又是心疼她。也不管元槿怎么说了,蔺君泓又多停留了一炷香时间,让秋实过去帮她多选了十几件放到车上,这才吩咐车子开动。 如今和元槿说笑了一路,待到到了京州后,蔺君泓恍然惊觉,时间竟是过的这样快。 细细一思量,蔺君泓不由想着,果然带了她同行是对的。有她在,什么都不难熬了。就连这无趣的赶路,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蔺君泓这个时候便开始考虑着,往后不管去到哪儿,都要想办法哄了她同去才好。不然的话,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岂不无趣? 蔺君泓正这般兀自打算着,那边四卫已经将诸事安排妥当,而后繁英行来,低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将话放出去?” 他口中之所以没喊陛下而是唤主子,就是因为蔺君泓这一趟出行并未太过大动干戈,在外的时候身份稍稍做了遮掩。免得京州有些人听到了风声后有所行动。 虽说心里头还在琢磨着往后怎么说动自家小娘子,蔺君泓面上已然表情变冷,说道:“自然是要放出去。不早些‘出事’的话,哪里对得住她这么‘精细’的安排?” “那要闹出多大的动静?”繁英追问道:“是要一个人知晓,还是宫里人知晓,亦或者是天下人知晓?” 蔺君泓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抬起修长食指,遥指了下冀都的方向,“就一个城里的人知道便可。” 他的意思便是要在冀都内散布消息了。 繁英会意,知晓蔺君泓是索性借了沈氏这一招来引蛇出洞,牵出那些余党。就点了点头,回身跑回去,将话与伙伴们说了。 繁武抱胸冷笑,“有些人自己是傻子,就当旁人都是傻子。哪有人会蠢到送死也去干?” 他这话,其他三卫俱都听明白了,跟着点头。 繁武的意思很明白。 那定北王妃这些年被定北王护得太好了,竟然不知道人心善变。 虽说灵犀在她面前是乖顺的模样,可是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让灵犀送死,灵犀哪里会干? 四卫商议了下该如何将话散发出去效果最好,这便由繁英去安排,其他三人则留下来继续护卫着蔺君泓了。 消息不多时就传到了冀都之中。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宫里。 当蔺君泓想要彻底瞒住一个人的时候,多的是法子让那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外面风云变幻。 故而沈氏只知晓灵犀应当是成事了,却不知道灵犀到过元槿的寝宫一回。 她将灵犀唤了来,笑着让灵犀跪到地上。看灵犀跪得膝盖都发抖了,方才手一挥,大发慈悲的让灵犀回去继续养伤。 徐太后知道了这些事情后,觉得有些蹊跷。听闻沈氏将灵犀叫去,她不愿搀和到定北王府的家务事里去,睁只眼闭只眼的当做不知道就罢了。而后又派了几个人去细问陛下的病症。 ——即便她觉得蔺君泓没什么可能会中了人的暗算而身子有损,但也说不定是身边的人疏忽了没有照顾到。所以还是多问一问的好。 只不过她也不知道蔺君泓去了哪里。所以是遣了人去问的禁卫军副统领葛雨明。 左右葛雨明知道蔺君泓的去处。由他带话,终归是能收到消息的。 至于旁人,压根不知道蔺君泓如今不在宫里。 听闻陛下身子抱恙的消息后,只当蔺君泓是病在了宫里,暗道难怪是定北王出面处理政事,原来是陛下病了。 蔺时谦是极少数知道蔺君泓去向的几个人里的。 他听闻蔺君泓生病的消息后,心急如焚。有心想要去探望,又怕耽搁了这边的政务。 旁的不说,这个江山,他是要替蔺君泓守好的。 当年他应得而没能得到的,他一定要给蔺君泓看守住。 是以蔺时谦即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到了白日里,依然精神抖擞的去到书房里,帮忙处理政事。 他也有心去问一问蔺君泓的病症如何。 但是,蔺君泓待他这个叔父,算不得太亲近。只让人给他了一句“无恙,无需担忧”,便没了下文。 若是以往,蔺时谦定然就信了他这话,相信蔺君泓是没什么大事了。 可如今蔺时谦的心境早已与以前大不相同。 即便心里告诉自己无数回,蔺君泓定然是没事的,自己定然不需要去担忧他。心底深处,却怎么都抛不下那份忧心。 许是心里的担忧积攒了太多,许是连日的休息不够伤到了身子,许是心里积压了一件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没多久,蔺时谦就忽地病倒在床。 而且,这一病就十分的严重,居然直接起不来身了。 111|.9.新|章 蔺时谦病的厉害,甚至半睡半醒间,还说起了胡话。 这可急坏了徐太后。 身为定北王爷的嫂子,徐太后责无旁贷的担负起了照顾他的重任,特意遣了心腹单嬷嬷去照顾蔺时谦,而后又让人好生守住了蔺时谦的屋子,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美其名曰:要保证病人的休息。 虽然徐太后的做法看上去冠冕堂皇没甚错处,不过,蔺时谦那里的一次争执吵闹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定北王妃沈氏想要过去亲自照顾蔺时谦,谁料,竟然也被徐太后给拒绝了。 理由还是先前那个,会打扰了王爷的休息和恢复。 沈氏不是个和软的性子,也并非驽钝之人,哪会被三两句借口给打发去? 旁的不说,自家夫君病了她去没有过去近身照顾的资格,这本身就很让人生疑。 沈氏大怒,当即和徐太后争执了起来。 可是沈氏到底只是个王妃而已。当众对着太后撒欢,哪里能落得了好去?随即就被徐太后以不敬之罪给捉住了,拘在了她的住处,没有允许不得出院子。 沈氏虽然懊恼至极,无奈徐太后的身份在那里,她也奈何不得。只得日日在宫里吵嚷寻事。 单嬷嬷被沈氏给吵的头疼,再不肯过去她那个宫殿里。回头吩咐了旁人过去看住沈氏,她则回了蔺时谦那里。 屋子里满是药味。 定北王躺倒在床上,神色丝毫不见憔悴。只是脸色泛着的不正常的红色还有他紧紧拧起的眉心,昭显着他现在身子极其不舒服。 徐太后坐在屋子的墙边,远远的看着在屋子另外一头的蔺时谦。 见到单嬷嬷回来,徐太后这才起了身,与单嬷嬷点了点头,“你来了。灵犀呢?” “已经让人去叫了。”单嬷嬷忙给徐太后整了整衣衫,低声道:“王妃现在已经消停些了,想必段时间内也不会过来。” 以沈氏那个脾气,怎会善罢甘休? 说什么消停些了。不过被人看住了拘着,没办法发威罢了。 至于段时间不会过来……也就是她现在没法出院子而已。没人看住,保准直接冲过来,如先前那般又吵又打。 想到沈氏那不依不饶的性子,徐太后的唇角瞬间紧绷起来。 她转向单嬷嬷,轻声道:“你辛苦了。一会儿少不得还要你在这里看着。” “有什么辛苦的。”单嬷嬷笑道:“之前王爷半睡半醒着,不过是喂喂药而后就在这里守着就行。一会儿灵犀来了,两个人一起服侍着,到底能够轻松许多。” 单嬷嬷本是在蔺时谦屋子里看着的,而后沈氏和徐太后吵了起来。沈氏到底身份尊贵,徐太后命人将沈氏带走,单嬷嬷就亲自出面带了人将沈氏强行带了过去。待到沈氏被“伺候妥当”了,这才回来继续看着蔺时谦。 徐太后看着床上的男子,手中不由得使力,将指尖的帕子越捏越紧。 蔺时谦病得厉害,已然开始梦呓。 若是一般的无意识的轻声呢喃几句就罢了。偏偏蔺时谦不知道着了什么邪,居然开始不停的唤起了蔺君泓的小名。 这可是桩麻烦事情。 叫一叫小名本也无甚大碍。本就是叔侄,虽是皇家,到底也不为过。 可问题是,能叫出来名字,就也能说出来其他的。 徐太后怕的就是那个“其他”。 那日里她和蔺君澜两个人争吵,蔺时谦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若他在病中将这事儿说出来…… 徐太后浑身一抖,竟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她身子晃了晃,忙扶了旁边的桌子稳住身形。 单嬷嬷见状,赶紧过来搀扶。 徐太后摆了摆手,疲惫的道:“你看着他点。我先回去了。” 单嬷嬷看着床上的蔺时谦,颇有些为难,低声道:“太后,王爷……就这样子么?” 她虽然话说了一半,但是徐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定北王如今病得颇为严重,若还只如先前那般看诊,怕是会耽搁了病情。 思及此,徐太后的面上现出一丝烦躁,心情愈发不好。 她也不想太医过来后只给蔺时谦悬丝诊脉。 可她有什么法子? 若是让太医过来近距离看诊的话,万一蔺时谦口不择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可是大麻烦一桩。 但如今看蔺时谦的病症,确实是耽搁不起了。 徐太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就这样罢。能不能熬过,单看他的造化了。” 相比起蔺时谦的命来,她的那个秘密更为重要。 如果给蔺时谦看诊需要付出秘密可能会泄露这样的代价,她宁可选择不给他看诊。 听闻徐太后的这个决定后,单嬷嬷的眼瞳猛地缩了缩。她忙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思绪,而后淡然的应了一声“是”。 恰在此时,床上之人又喃喃地唤了一声“阿泓”。 徐太后只觉得这个地方多待一会儿都让人窒息。就又吩咐了单嬷嬷几句,让她静等着灵犀过来。待到单嬷嬷点了头,徐太后这便快步出了屋子,往外头行去。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也是心腹。只不过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罢了。 徐太后细细叮嘱了他们,务必要将除了她、单嬷嬷还有灵犀以外的人完全拦在屋子外头。待到这些人高声应下后,她才稍稍放心了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的寝殿。 蔺君泓回到宫里的时候,听闻蔺时谦病了,头一件事便是过来探望。 谁知道居然被拦在了屋子外头。 拦人的是徐太后身边的单嬷嬷。 她本是在屋里伺候着,听闻蔺君泓回来了,亲自出来见了他一面,与他解释道:“太医说王爷的病症许是会传染。太后也是怕旁人会染了这病症,故而没让旁人过来伺候。” 蔺君泓听闻,淡淡的扫了单嬷嬷一眼,不置可否。 但是回到寝宫之后,蔺君泓却是和元槿说起了单嬷嬷那话里的疏漏。 “如果当真皇叔得了易传染的病症,依着太后那性子,为何不将人送到宫外的王府里诊治?更何况,听闻太后中间也进去过屋子。那位可是个惜命的。既然知晓这病会让旁人染上,她绝对不会冒着这个风险亲自过去看望。而且,也不会将单嬷嬷留下来照顾。” 单嬷嬷可是徐太后的心腹,是她最信任的人。既然如此,徐太后又怎会冒了风险让单嬷嬷来照顾定北王? 这事儿着实是透着蹊跷。 更何况,最有资格照顾定北王的人,如今正被徐太后关起来了。 蔺君泓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徐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元槿倒是没有太为这事儿而着急。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皇叔如今病着,为何不见太医过去看诊?每日里只诊脉一次到底有些少了。” “正是如此。”蔺君泓刚才想着徐太后那边的怪异举动,所以未曾多说这个。其实他也觉得那事儿透着蹊跷。“繁英说,过去看诊的太医都没有当面对着皇叔诊治。只悬丝诊脉罢了。问起病情的传染性,他也是含糊其辞说的模棱两可,并未讲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 其实太医的这个态度,蔺君泓倒是知道是为什么。 徐太后那凶恶模样一摆,谁敢多说? 更何况,此人是徐太后当年还是妃子的时候暗中相助提拔起来的。如今徐妃成了徐太妃而后成了徐太后,此人在宫里多年,自是愈发的尽心尽力。 若非他着实医术高超,平日里也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人十分规矩,蔺君泓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不过这事儿一出,蔺君泓倒是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蔺君泓吩咐底下人彻查此事。可是,每每事情到了一个关键的点上,就会戛然而止,探究不出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关键之处来。 蔺君泓百思不得其解,对此愈发好奇。不过为今之计,还是先保证蔺时谦的身体恢复。 他先是让人强令将定北王妃沈氏放了出来,而后又亲自派了一名太医过去给蔺时谦看诊。 沈氏一出“牢笼”,登时战斗力大增。只不过有了先前的教训,也不敢和徐太后明着来了,转而直接跑到了蔺时谦的屋子外头,安安静静的跪着,说是只求能够近身照顾自己的夫君。 蔺君泓自是肯了的。 旁的不说,沈氏断然不会去害蔺时谦,这一点他还是十分肯定。 谁料这事儿中途竟是出了点岔子。 皇太后留在宫里的那只名唤汤圆的京巴狗儿,竟是冷不防蹿了出来,将定北王妃给咬伤了。而且,那伤口颇大。足足扯下了巴掌大的一块肉来,留下血肉模糊的一个大口子。 沈氏登时晕了过去。再醒来,这一下子沈氏可是自顾不暇,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伤口疼得撕心裂肺,哪里还顾得上去管蔺时谦如何了? 好在蔺君泓亲自带了太医过去给蔺时谦把脉。徐太后这才没法子拦阻了。 对于那病症是不是可传染的,太医是私底下和蔺君泓说的,旁人并不知晓。 不过,这位太医开出来的方子倒是当真有效。旁的不说,半天下来,蔺时谦已经开始退烧,身上热度没有之前那么烫手了。 蔺君泓这才放心了不少。 对于徐太后坚持让灵犀近身服侍蔺时谦,旁人只可在外头候着,不能贴身伺候,蔺君泓就也没说什么。 毕竟灵犀是蔺时谦唯一的妾侍。虽不知徐太后是什么意思,不过蔺时谦现在已经开始转好,只灵犀能贴身服侍定北王,倒也没甚不对的。 蔺君泓安排妥当这边的事情后,和元槿商量了下,让元槿留意着这边,他便去了牢里,探望一个人。 明乐长公主、他的姐姐,蔺君澜。 蔺君澜这些日子着实不太好过。 她本就是个十分在意形象的人,平日里不收拾齐整了,断然不会见外人。 可是到了牢里后,哪里有那许多可以让她讲究的? 莫说是收拾齐整了。就是想整理一下,也没有那个条件和机会。 因着她的身份关系,单独将她关在一处已然是难得。不过她到底是对着皇后娘娘暗中下药,这罪过可是不小。稍微知情的那些人谁也不敢给蔺君澜开后门。故而明乐长公主这些天没能洗澡换衣,日子过的颇不顺心。 所以她到底是闹了起来。 闹了之后,没有人理会,她就拼命喊叫,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皇帝陛下。为的就是换取一个好点的牢中待遇。 最起码,洗澡换衣还是要的。 蔺君泓心里最疼爱的人便是元槿了。任谁伤了元槿,他都绝对不会放过。更何况,蔺君澜当年暗算他的时候,可是半点儿的姐弟亲情都没有考虑过。所以乍一听闻到蔺君澜的交换条件时,他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谁知,没过多久,贺重凌就亲自来宫里寻了他,说是蔺君澜或许当真有重要事情与他相商。 “观她神色,似是当真有什么旁人不知晓的消息要告诉你。”贺重凌斟酌着用词,说道:“陛下若是无事的话,不妨过去一听。或许有什么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如果是旁人这么说,蔺君泓必然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一串话下来,都是什么“似是”和“或许”,根本没有一个肯定的说法。 不过蔺君泓了解贺重凌。贺重凌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根本不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是以这回蔺君泓倒是当真认真思考了下蔺君澜的要求,最终点了头。 蔺君泓去见蔺君澜的时候,是在一天的傍晚时分。那日他处理完政事,这才往那边走了一趟。穿着惯常时候的常服,未带宫人,只让四卫跟着出行。 他进去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红彤彤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之上,光芒已然收敛了许多,颜色愈发浓艳。 他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消失。 说起来,蔺君泓和蔺君澜应该相见了没有多少时候才对。 可是等到蔺君泓回到宫里的时候,元槿惊讶的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和离开前截然不同了。 少了些从容和淡然,多了些冷厉和漠然。 元槿不晓得他这是怎么了。一看到他,赶忙迎了过去。亲手替他除去了外衫,又递了湿布巾给他擦脸,这才问道:“长公主和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蔺君泓擦拭的动作滞了一瞬。 “没什么。”他擦拭完毕,将布巾丢到了一旁,拉了元槿的手在旁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蔺君泓复又说道:“真的没什么。” 元槿看的心里一沉。 她知道,蔺君泓这般状态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基本上是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她。 而且,她也明白,连她也不肯告诉的消息,必然是很重大的。不仅如此,还得是个让她知道了后,反倒还不如不知道的消息。 试问天底下能有多少个这样子的? 元槿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各类信息快速的思量了下,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她这茫然又努力思考的模样,蔺君泓定了定神后,反倒是笑了。 “真的没什么事情。”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正常,带出了暖意,“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不足以挂在心上。” 元槿看他说的认真,虽明知他这话不过是几句安慰而已,依然点了点头。 她想,若是到了个合适的时候,他会告诉她的。 虽说没再细问这件事情了,不过接下来几日时,蔺君泓的行为有些出乎元槿的预料。 蔺时谦还在病中,按照前些日子看来,蔺君泓无事的时候,便会去探望下蔺时谦。有时候会坐一会儿,有时候则是会细细问过他的病情。每日里总会过去好几趟。偶尔遇到蔺时谦醒了,甚至两人还会多说会儿话。 可是自打去过蔺君澜那边后,蔺君泓反倒不太去看蔺时谦了。 元槿仔细思量了下才发现,不仅仅是“不太去”而已,其实,是压根没再去过。 这倒是有些奇怪。毕竟蔺时谦和蔺君泓多年来感情一直不错。如今蔺时谦卧病在床,蔺君泓没道理会不挂念。 更何况,蔺君泓虽贵为帝王,实则是个极其重情义的。蔺时谦待他尽心尽力,他更没道理会不担忧。 元槿曾经试图去和蔺君泓就此事沟通一下。 奇怪的是,蔺君泓竟然避而不谈。 元槿便每日里独自过去探望蔺时谦。 偏偏每次她回到寝殿的时候,蔺君泓还会问她蔺时谦的状况。而元槿提议让他过去,他又会再次拒绝。 这真是…… 次数多了以后,元槿都已习惯了。 左右蔺君泓会好药不断的接连送去,而且,太医依了他的吩咐,十分尽责的在给蔺时谦看诊。即便蔺君泓人没到,那份心意也已经足够。 元槿去归去。可是每次过去都要面对着单嬷嬷和灵犀那紧盯的眼神,她还是很有些郁闷的。 对于单嬷嬷时常出现在那里,元槿早已见怪不怪了。 若说身为嫂子镇日里在小叔子的病房内出现十分不妥当的话,可如今徐太后并未经常过来,而是她身边伺候的单嬷嬷。 不过是个身边伺候的人而已,说起来,也是主子为了避嫌未曾出现,所以遣了她过来表达下关切之心,没甚要紧的。 故而元槿虽觉得她和灵犀那提防的眼神有些让人不舒服,却并未多说什么。 她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两个人看她的目光让她不舒服,那让她们没机会这样做就是。 因此元槿再去探望的话,都会寻个简单的借口将单嬷嬷和灵犀打发到屋子外头去。眼不见为净。 这天元槿事务繁忙,有宫里的事情要安排,又有新鲜的果子菜蔬送了来,需要她安排下去,哪一些是留在宫里的,哪一些是要赐到重臣或者是世家的。 忙碌了好半晌,元槿方才回到殿内休息。回去后方才知晓,恰好这一日,蔺君泓不知怎么想通了,去探望了蔺时谦。而且,还忽然对单嬷嬷发了难。 当时的情形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认真说来,单嬷嬷伺候蔺时谦,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因着真正的诊治开始的太晚,蔺时谦虽然身体底子好,但由于连日的热度不退,所以身子发虚。现在好了一些后,虽然时而能够醒上一会儿,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沉睡着的。而且,还时常会冒出虚汗。 单嬷嬷就和灵犀一起,每日里给蔺时谦翻身,擦身。不仅如此,擦身的水温,翻身时候控制的力度,单嬷嬷都拿捏的很好,一丝不苟到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可即便如此,蔺君泓依然对单嬷嬷动了怒。还当场摔了一个茶盏。 那边伺候的人怕事情闹得没法收拾,就兵分两路,一边去寻了徐太后,一边去寻了元槿。 徐太后那边,因为时间正好是在午后,徐太后已经歇下了,所以没有请到人。故而只元槿急急收拾了下后往这边赶来。 还没进院子,元槿就发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宫人的脚步声比起平日来都要轻柔了许多。脸上带着惶恐之色,连惯常带着的笑容都收敛起来,不复存在。 空气里好似凝着一股子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元槿疾步朝前行着,唤了这里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来,细问究竟。 那小宫女年岁不太大,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眉目清秀,瞧着便是个乖巧细致的。 她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旁人,方才胆子大了点,与元槿说道:“禀皇后娘娘,婢子也不清楚。不过,虽然杯子是朝着单嬷嬷摔的,不过好似陛下不是对单嬷嬷生气,而是、而是……” 她又再次环顾了下四周,被元槿身边的孟嬷嬷瞥了一眼后,浑身一凛,低声急急说道:“好似是和定北王爷吵了起来。” 元槿听闻后,蓦地一怔,没料到事实竟是这样。 想必是不愿陛下和定北王爷争执的事情传到外头,故而有了“单嬷嬷被训”的说法。 怪道不过是个嬷嬷而已,竟然也特意去到了她的寝殿去叫她。 元槿心下会意,加快了步子,匆匆前行。 屋子里面,弥漫着浓浓的苦涩药味儿。 与那浓厚的药味儿相呼应的,便是这里紧绷到了极致一触即发的气氛。 地上的碎瓷已然不见,想必是早已收拾妥当。而屋里伺候的人,则是跪了一地。 蔺君泓坐在屋中的椅子上,淡笑着垂眸。 蔺时谦倚靠在床边,脸色苍白。 元槿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便见单嬷嬷跪在最前头,姿态恭敬且谦卑。 她故作不知的侧首过去细问蔺君泓:“听闻单嬷嬷做错了事情惹了你发怒。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元槿说话的时候,特意用力扯了扯蔺君泓。 蔺君泓再怎么和旁人置气,对着元槿,却是发不出火来。 他面上紧绷的神色略有松缓。 他没有回答元槿的问题,抬手将元槿鬓边垂下的散发捋起,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你对着单嬷嬷发了脾气。”元槿说道:“我过来看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跪在最前头的那一个身影显然是有所触动,身子颤了颤。不过,随着元槿的坐下,那个躬着脊背的身影也渐渐的没了动作,只维持着那恭敬的姿态。 元槿问了蔺时谦如今的身子状况,知道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又见他神色如常,好似蔺君泓与他的争吵并未造成什么影响,这才放下了心。 寒暄了几句后,元槿就拉着蔺君泓出了屋子。 蔺君泓初时不肯离去。被元槿眼神示意了下,就也不甘不愿的跟了出来。 一到外头,待到没了什么人的地方,元槿方才问起蔺君泓刚才发生的事情。 提到蔺时谦后,蔺君泓的脸色显然有些不甚自在。 元槿刻意没有去提这一茬,只笑眯眯的看着蔺君泓,静等他的答案。 蔺君泓滞了半晌后,手指轻勾着元槿的指尖,轻声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了王爷的一句话后,不知怎么就发了火。” 元槿下意识的就想接着问一句是什么话。 但看蔺君泓脸色不佳,她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笑道:“不过是句话罢了,何至于大动干戈?下次若是有火气,我自是让人捧了十套百套的让你砸个够。只一点。皇叔如今病着,好不容易见好了,正是需要养着的时候。你可别继续这样下去了。” 说着,她下意识的朝蔺君泓望了过去,显然在静等着一个答案。 蔺君泓眉心微蹙,摇头说道:“槿儿,你不知道,我……” 他欲言又止。元槿等了半晌后,见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就笑着转而说起了旁的。 只不过,蔺君泓一离开,元槿脸上的笑意就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就遣了人去蔺时谦那里,细问事情的真正缘故。 而且元槿特意提醒了前去的孟嬷嬷。旁人的话可以暂时不理会。单嬷嬷那里是要必须问清楚的。 孟嬷嬷将她的话认真记在了心里头,这便悄悄的往蔺时谦那边去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孟嬷嬷方才折转回来。 她神色淡然脚步轻快,元槿瞧着没甚大事,便暗自放心了大半,知道并不是太大的事情。 待到孟嬷嬷进屋后,元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屋中只留了孟嬷嬷和她。等孟嬷嬷将屋门关合上,元槿方才问道:“怎么回事?那句话你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孟嬷嬷轻声说着,眼中是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无措,“可是,娘娘听了后,莫要奇怪才好。” “为何这样说?” “因为那些话本就不过是一两句玩笑话了。”孟嬷嬷说道:“当时定北王说了句,这茶的味道有些怪,莫不是病得久了连味觉都有些失灵了。然后陛下就说,味觉失灵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感官都失灵,什么也不肯去想起、什么也不肯去认了。而后定北王笑着说,若是想不起,那或许不是不肯认了,而是压根不知道吧。谁知皇上就发怒了。” 元槿将定北王的话从头到尾的捋了几遍,当真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定北王无事的时候就会随口开几句玩笑,原先蔺君泓也没在意过,怎的这一次就这样生气? 可是再细问孟嬷嬷,孟嬷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我去寻了单嬷嬷,单嬷嬷什么都不肯讲。好在当时屋子里不只有她,还有灵犀在,所以我就去问了灵犀几句。灵犀只道自己没听见。我又去寻了当时端茶的小宫女,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元槿怔了一怔后,微微颔首。 单嬷嬷是徐太后的人,如今即便看到了元槿身边的孟嬷嬷,毕竟是没有多少情分在的,所以不肯说。 灵犀的性子谨慎,即便听到了什么想必也是不愿说的。 元槿将那些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些遍。 她了解蔺君泓。 那少年并非是喜怒无常的性子。除非遇到了搅乱他心神的事情,不然,他不会出现那般失常的状况。 可惜的是,无论元槿怎么努力,最后都寻不出那些话的错处来。无奈之下,她决定求助于旁人。 眼瞅着这日贺重凌独自进宫面圣,元槿就遣了秋实暗中留意着贺重凌的行踪。待到他独自出来后,她就半途截了他,细问几句话。 毕竟当初蔺君泓是见了蔺君澜后才开始有些不对劲的。而当初劝了蔺君泓去见蔺君澜的,正是贺重凌。所以,元槿觉得,或许问过了贺重凌后就能明白事情的原委。 贺重凌看到元槿等他,十分意外。 两人还没靠近,贺重凌的唇角已经不可抑制的轻扬了起来,而后脚步加快,急急的行到了元槿的跟前。 “娘娘可是有事寻我?”贺重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你尽管说,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槿这便问起了蔺君泓去见蔺君澜之事,“……不知长公主因了什么缘故而要见陛下?” 听了她的问话后,贺重凌有些意外。 因为元槿和蔺君泓素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蔺君泓甚少有事情瞒着元槿。 显然这一次,元槿丝毫不知情不说,根本是毫无头绪。 难道说蔺君澜所说之事,关系甚大,连元槿都最好不要知晓? 想到蔺君泓从蔺君澜那里出来后的神色变化,贺重凌心下一沉,拧眉细思,沉吟道:“陛下没有告诉你?” 他的意思是确认一下蔺君泓是否对她说起过,也好评测下蔺君澜当时所说的那件事情的重要性。 元槿领会错了他的意思,辩解道:“我并不是想探听其中的细节。不过是想有个大概的思路罢了。他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我有心想帮忙,又无从着手。” 她是真的没打算从贺重凌这里知晓细节。 蔺君泓和蔺君澜的对话,蔺君泓连她都没有说,想必也不一定会告诉贺重凌。 看着她之前并未明白他的意思,贺重凌心里涌起百般滋味,默了默,最终叹道:“其实娘娘什么也不用做。您只要一直在他身边,想必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听了他这话,元槿心中也是无奈。 看来贺重凌知道的不比她多。 元槿谢过了贺重凌后,并未多逗留,转身回了寝宫之中。 她边走边思量着蔺君泓近日来的改变。 说起来,蔺君泓待她倒是一如既往,没甚区别。 最大的变化,还是在于他对定北王的态度改变。 元槿不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大的转变,正兀自沉吟着,突然寝殿里来了人。 据小宫女说,来人正是徐太后身边的单嬷嬷。说是要亲自见元槿一面,帮忙带句话。 单嬷嬷是徐太后身边的老人,在宫人里身份很高,等闲事情不会由她出面来做。传话这样的事情更是难得。 元槿心下好奇,疑惑着为何这个时候单嬷嬷会来了她这里,就让人赶快请了单嬷嬷去暖阁去喝茶。 而她则理了理衣裳后也往那边行去。 112|.9.新|章 单嬷嬷年岁与徐太后差不多大。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衣着整洁。相貌端正。虽说远不如徐太后那般艳丽夺目,但她自有沉稳气度,又带着微微的笑意,让人一见就心情舒畅。 元槿去到暖阁后去到上首落了座。待到单嬷嬷行礼问安,就让她也坐了下来。 毕竟是徐太后跟前最为得力的老人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单嬷嬷现在回了徐太后那里伺候,定北王那里只灵犀在旁了。好在定北王如今已经好了大半,也不用那么多人在跟前。 单嬷嬷在椅子边上小心的坐下,而后将来意说明。 “……太后瞧着这春光不错,就想请了娘娘过去,一同赏赏景,喝喝茶。” 她这话一出来,元槿差点就没能维持住面上的浅浅笑意。 如果旁人说想请了她过去一起做这些事情,消磨下时光,她都能相信。哪怕是面上和善心里头另有打算的原先的皇太后呢。 可若说是徐太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元槿缓了缓气息,笑道:“太后当真是这般说?” 如今皇太后已经去了监牢之中,现在宫里只徐太后一个太后了,故而直接唤一声“太后”便是。 单嬷嬷听闻元槿这话,心里暗暗一叹,暗道娘娘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一听便知道不是徐太后的原话。 看她竟然还不将这心思搁在心里,反倒是大大方方问了出来,单嬷嬷心头一转,又道娘娘不愧是娘娘。既然是这天下至为尊贵之人,自有一种旁人比不得的淡然从容,根本无需向旁人低头,也无需避讳什么。 单嬷嬷神色愈发恭敬了些,笑道:“太后当真是如此说。而且,太后也说了,娘娘若是得空的话,不如常去坐一坐。即便无事,多聊一聊也是好的。” 单嬷嬷这些话看似是在给徐太后拆台,好似让徐太后在元槿跟前低了头,但她实在是真真正正的在为徐太后打算。 徐太后虽说是陛下生母,可是母子两个势同水火,根本关系不好。不知是当年那个事实的关系,还是说两个人都太骄傲了,根本就性子不合。 在这样的情形下,太后这个位置,只是看上去尊贵罢了。 原先倒还罢了。一个在宫里头一个在宫外。 如今两人都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现在陛下又是现在这么个身份…… 单嬷嬷想着,再怎么样,都得寻了法子来和缓下徐太后和陛下的关系。 而这个切入点,便是皇后娘娘。 旁人许是不知道,但她是看着陛下长大的,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他看似吊儿郎当的,可是一旦认准了什么,就必然会认真仔细对待。 特别是对于男女之情。 这么多年了,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 可自打遇到了娘娘,那就截然不同了。 若说陛下的软肋是谁、世上有谁能一句话就让心志坚定的他改了主意,那必然是娘娘无疑。 所以,单嬷嬷思量着,还是得从娘娘这里入手。 旁的她不知道,但是,娘娘心善,这一点她还是很明白的。 若娘娘能够对着徐太后软了心肠和缓关系,而后再和陛下多说一说,那么那母子俩之间的关系就能够得到改善了。 想到这一点,再思及定北王多年来对妻子忠贞不二,单嬷嬷抿了抿唇,心里暗暗一叹。 有时候,血脉亲情这个东西,当真是没法解释清楚。 先帝是个风流多情的。可是,他亲自教导了陛下那么多年,陛下依然是个专一专情之人。 就好似、好似定北王那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单嬷嬷浑身一个激灵,再不敢多想。忙和顺的低下了头,好遮掩住差点就盖不住的情绪。 她一低头,元槿就将原本落在单嬷嬷身上的视线缓缓的收了回去。 元槿并不驽钝。 她怎会看不出,单嬷嬷这话是在替徐太后遮掩什么? 若说徐太后这样放低了身段来请她,元槿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不过单嬷嬷既是这般说了,她也没什么当面拆台的必要。 故而元槿淡淡笑了笑后,说道:“太后今日既是让我过去,那我便走一趟。不过还请嬷嬷去说一声,我平日里事情不算少,今日亦是如此。还得劳烦太后多等一会儿,我将事情安排妥当了就过去。” 单嬷嬷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 虽然被元槿拒了那“平日无事过去坐坐”的提议,但她早已有了心里准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娘娘和太后的关系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慢慢来,总能有改好的一日。 单嬷嬷笑着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恭敬的朝元槿行了个礼,这便低眉顺目的行了出去。 她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宫殿内,元槿唇边带着的浅淡笑意就慢慢收敛了起来。 元槿思量了下,让人将黄嬷嬷给叫到了屋里。 黄嬷嬷原本以为元槿是按照常例让她过来按摩的,所以行礼问安后,就笑着说道:“娘娘今儿是哪里不太爽利?” 她话一说完,才发现气氛不太对。抬头一看,正对上元槿明澈的眼神。 黄嬷嬷心里一颤,忽地明白了什么,赶忙跪了下去。 “我这边的情形,是你告诉太后那边的吧。”元槿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是十分肯定的语气,并不是疑问或者询问。 黄嬷嬷怔了下,赶忙道:“奴婢并未多说什么。不过那边有几个相熟的故人,所以见到了偶尔会说几句话罢了。” 她急急的辩解着,元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之前听了单嬷嬷的话,元槿就晓得,定然是有人和单嬷嬷说过什么,所以对方十分笃定她会心软,想着从她这边入手来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那个和单嬷嬷有所联系的人,应当就是黄嬷嬷了。 寻常宫人等闲进不到她的屋里来,也就和她的关系不甚亲近。 但凡进她屋里的,孟嬷嬷和秋实那几个又是信得过的。 只有黄嬷嬷,既能够进到她屋子里来,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而且,还和徐太后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来也是。黄嬷嬷虽是小时候照顾过蔺君泓的,而且尽心尽力,但,她当年可是徐太后的人。这些年她在浣衣局中徐太后虽不曾过问过,当年的主仆情分也还在。 思及此,元槿暗暗一叹,未再多说什么,就让黄嬷嬷下去了。 原本看她还算尽心尽力,所以想着要不要真正开始用她。如今看来,还是不成。 蔺君泓以前的时候就也担心过这个问题。 黄嬷嬷虽忠于他,但也忠于徐太后。或许不够得用,还得再仔细观察看看。 现在可就瞧出来了。 元槿吩咐了孟嬷嬷她们,往后留意着些,莫要让黄嬷嬷进到屋里来。这便稍微收拾了下,往徐太后那边去了。 元槿到的时候,徐太后正歪靠在榻上,听着旁边的一位嬷嬷给她读书。身上倚着的,是个秋香色绣福字的软枕。 原本徐太后五官艳丽,也喜欢明亮些的颜色。不过,如今经历了两位帝王的故去,她的心境较之以前,倒是淡然了许多。渐渐地也开始喜欢上了这般暗一些的色彩。 看到元槿进屋,徐太后只微微点了点头,这便半合着眼帘,继续听嬷嬷读书。 元槿秉承着规矩上半点儿错都让她无法挑出来的理念,依然上前行礼问安。也不管徐太后微微蹙起的眉心,自顾自寻了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徐太后抬眸朝她这般望了一眼。 元槿不动声色,任由她打量。 许久后,在嬷嬷单调平板的念书声中,徐太后将视线慢慢移到了旁边去。而后挥了挥手,颇不耐烦的让那年老嬷嬷退下了。 徐太后抬起手来。 侍立在旁的单嬷嬷当即上前,扶了她起身。 徐太后坐直身子后,任由单嬷嬷帮她理着衣衫,她则说道:“走了那么远的路,也真难为你了。平日里等闲用不着走那么多,乍一这么做了,难免累着你,脚步迟缓也是有的。” 元槿晓得,徐太后这是在转弯抹角的说她来的晚了。 元槿微微一笑,说道:“是有些远。平日里不能扰了太后休息,等闲来不了一次。如今太后唤我,这才前来叨扰了。” 这就是将自己来的少的缘由推到了徐太后这边了。 徐太后眉目陡然凌厉起来,忽地直射过去,冷肃的望向元槿。 元槿不动如钟,泰然自若的端坐在椅子上,眉目间都是和刚才一般无二的浅淡笑意。 只不过,在单嬷嬷看过来的时候,她眼眸动了动,在单嬷嬷身上绕了一圈。 单嬷嬷心头一凛,知道之前自己在皇后寝宫的暖阁里,话说得太多了。赶忙垂下眼帘,面色平静的继续给徐太后整理衣裳。 徐太后抬手将她慢慢推开,示意不用了。而后站起身来,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让人上了一盏茶来。 待到撇了茶末子喝了一口茶,徐太后方才开了口。 “皇后今日既是过来了,有些事儿,我少不得要提点你几句。” “太后有话直说便是。”元槿笑道:“我自会认真听着。” 只说听着,却不说会照做。 这就是婉拒了徐太后口中那“提点”两字了。 徐太后前后被她不软不硬的堵了两次,心火腾地下就升了起来,随手一撂,手中茶盏砰地下撞击桌面。茶盏盖子和杯身想碰,又发出了一声脆响。 待到脆响过后,徐太后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 有些话,只能对元槿说。 也只有元槿,才能做成这事儿。 徐太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觉得与其能够不那么生硬了,这才说道:“听闻皇上最近和定北王关系不佳。不知是不是如此。” 元槿原本过来之前,是以为徐太后让她来这一趟是要训斥她的。哪知道对方一开口居然是这个? 心中酝酿了千万种应对法子,如今竟是一个都用不上了。 元槿默了默,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 “你不知道?”徐太后神色一冷,语气就也有些不善,“你日日陪在阿泓身边,怎的这点小事都不了解!” “太后这话说得奇怪。”元槿笑,“我虽日日和夫君在一起,但我看他对皇叔十分关心,日常用度和药材一日未曾少过,还遣了太医一日三次的前去看诊。在我看来,夫君和皇叔的关系甚好,只不过夫君近日来太忙了,政务过多脱不开身,亲自过去探望的次数少了点。如今太后非要说关系不佳,我该如何回答才好?” 徐太后说的是皇上,可她不提陛下不提皇上,只说夫君,亲疏立显。 徐太后听了她的辩驳,字字在理句句事实。而且,之前蔺君泓和蔺时谦起了冲突,对外说的是“单嬷嬷被训”,而不是叔侄两人间起了冲突。 这般想下来,一时间,徐太后倒是无从辩驳了。 不过,再一去想,既然蔺君泓未曾对元槿说过什么,是不是也表明,他和定北王的关系并未太僵? 最起码,没有到了她心里担忧着的那个程度。 思及此,徐太后的脸色松缓了许多。 她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点轻松笑意来。 扬声吩咐宫人拿过来了个精致的雕着云纹的黄花梨盒子,徐太后让人将它送到了元槿跟前,放到了元槿旁边的桌子上。 “我这里有些不错的新茶,”徐太后指了指那个盒子,“你送去定北王那边吧。” 听了这话,元槿转念一想,有些明白过来。 当初蔺君泓和蔺时谦争执起来,就是因为了“茶”。 徐太后想要送茶去定北王那边,或许也是因了这个缘故。 元槿本还好奇为什么徐太后为什么不亲自送了过去。转念一想,记起了徐太后前些日子和定北王妃沈氏的那些恩怨。 虽然咬伤沈氏的那个哈巴狗儿汤圆是先前的皇太后的爱宠,好似和徐太后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是,定北王妃想要去照顾病中的定北王时,可是实实在在的被徐太后给拦阻了。 当时两个人争吵了起来。而后几次三番后,关系愈发恶化。 元槿心下有些了然。 更何况,徐太后素来行事没个章法,保不准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说不定主动送茶也是想缓和一下与定北王府的关系。 元槿想了想,索性就将这事儿应了下来,又道:“太后放心,我这就将东西送到皇叔那里。” 她这样说,看着对东西十分看重,即刻就要送过去,免得耽搁久了,送礼的人的不高兴。而且,也侧面透露出来,她这就要准备走了。 徐太后显然对她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再开口的时候,神色里竟然隐隐掺杂了点可以称之为“慈爱”的感情来。 “你这就去吧。”徐太后顿了顿,又道:“见了他后,帮我问声好。” 元槿没有听出她这句话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因此,只应了一声,便让人拿了盒子,快步离去了。 到了定北王那里的时候,定北王正在院子里练剑。 说是练剑,其实不过是拿剑稍稍松快下身子罢了。并未如平日里那般舞的虎虎生威,而是跟太极剑那般,慢慢的悠悠然的挥舞着。 想他身子还未痊愈,应当是得了太医的叮嘱,所以不敢随意的如康健时候那般行事吧。 元槿心下了然,便未对蔺时谦的练剑提上任何一句话,只笑着迎了过去,关切问道:“皇叔近日来可好一些了?”又细细观察了下,松了口气,道:“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不知道是因为运动的关系亦或者是真的好了许多,蔺时谦不似前些天那般脸色惨白了,隐隐透着健康的红润之色。 听了元槿的话后,蔺时谦拿过宫人手捧着的布巾,粗粗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说道:“是好多了。只不过太医说了,还得小心谨慎着些,所以不敢运动太过。” 这便是在解释自己之前的舞剑为何那般小心翼翼了。 元槿附和了一句,就和他边说着话边进了屋去。 两人落了座后,元槿让人将那黄花梨的盒子捧到了蔺时谦的跟前。 “听说是新下的好茶。”元槿笑道:“我才刚从太后那边过来,太后送与皇叔的。” 也不怪元槿特意将这茶的来处说了个清楚明白。 她也摸不准徐太后对待蔺时谦是个什么态度。左右表明意思,东西是她刚从太后那边过来的,旁的地方根本没有搁过。如果这茶有什么问题,她可是不担责任的。 蔺时谦原本听闻是徐太后送的,心里顿时一阵厌恶。不过转眼看到对面女孩儿眼中的谨慎和提防,他又不由笑了。 果然是个足够小心的孩子。 这样的细心,想必能够将阿泓照顾妥当的。 蔺时谦想到蔺君泓,心里一阵失落,又一阵欣慰。 “既是娘娘送来了,我收着便是。” 他半个字儿也不提徐太后,只说因着元槿的辛苦一路而收下。而后又让人从柜子里取了一小盒茶来。 “这是北疆今年新到的茶。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是在北疆时候喝惯了的。” 蔺时谦让人取了茶盏来,亲自给元槿泡了一杯。而后放到了她的跟前。 元槿抿了一口。 比平日里喝的茶要浓一些,味道重一些。隐隐有点回甘。 蔺时谦细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眸中现出了温和的笑意,慈爱而又温暖,“这茶还是邹大将军过来的时候给我带来的。北疆苦寒,味道浅淡的茶喝着没味道。茶俨一点才有感觉。” 元槿点点头,道:“听夫君说过。他说,北疆的酒也要烈一些的。” 从元槿口中听她提起蔺君泓,蔺时谦的平和笑意有了一瞬间的裂痕。 不过很快他就笑容如初。 “陛下竟是和娘娘提起过北疆?”蔺时谦摸过旁边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发现指尖有些颤抖,赶忙又搁下了,“他还说了什么?” 元槿对这位皇叔的印象很不错。她知道蔺时谦和蔺君泓一直很亲近,最近不知道因了什么缘故有些疏远了。 说实话,她也不希望看到两个人互相关心着还这般有隔阂,想了想,就和蔺时谦讲了一些平日里蔺君泓提到的北疆的生活。 出乎她的预料,蔺时谦听的认真,而且,是非常认真。 这让元槿有种感觉——看到蔺君泓对北疆那么了解,蔺时谦是十分欣喜的。 元槿不由得就多说了会儿,不知不觉的,待的时间就有些久了。直到灵犀过来询问蔺时谦什么时候摆膳,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这边逗留的太久。 元槿赶忙站起身来,与蔺时谦有些歉然的说道:“竟是没有发现过了这许多时候了。” 蔺时谦看出了她的去意,很是有些惋惜。 他知道灵犀是为了他好,生怕他身子有碍,所以特意过来提醒一声。 可他觉得自己好多了,基本上没了大碍。 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多听一听有关蔺君泓的事情。 所以,刚才和元槿说话的时候,蔺时谦刻意引导着她,让她多说了许多蔺君泓给她讲的事情。 眼看着元槿开始将话题转到了蔺君泓平日的生活上,蔺时谦正暗自欣喜并期待着,谁知灵犀这个时候过来了。 蔺时谦听出了元槿话语中的歉意,忙道:“没什么。娘娘肯陪着我多说说话,我其实是很高兴的。”迟疑了一下,他又问道:“不如多坐会儿?” 他这话倒不是客套。 元槿也是看着谈话中他越来越放松和愉悦,这才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不然的话,若他露出一丝半点的不耐烦来,她也不至于在这里说到这个时候。 听了蔺时谦的话后,元槿说道:“皇叔若是不嫌我唠叨话多,我改日再过来。既是到了饭食时辰,千万不要耽搁了才好。不然,影响了身子恢复可就麻烦了。” 听她说的真心实意,蔺时谦暗叹了声,颔首道:“既是如此,那娘娘路上多加小心。” 元槿这便和他道了别,往寝宫方向行去。 当天晚膳的时候,蔺君泓照例来陪元槿一起用。 说起来,无论宫里头的事务多么繁忙,但是,每晚的晚膳,蔺君泓是一定要和元槿一起用的。 每每到了晚上摆膳的时候,元槿就在期盼着两人相聚的那一刻。 在这种时候,想着那个少年飞扬的眉眼,她终究是能够体会到妻子等丈夫回家的感觉了。 这样想着,元槿的面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温暖笑意。 谁知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旁边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元槿抬起头来,往笑声望了过去。斜睨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笑颜的樱桃,说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娘娘的事儿。”樱桃笑着吩咐小宫女摆好碗筷,“刚才娘娘看着桌上饭食的时候,眼神真是温柔。婢子一想,肯定是念起陛下来了。” 她是跟在元槿身边的老人了,又素来是个在元槿面前口无遮拦的,想到了,便如实说了。 元槿还未答话,旁边孟嬷嬷已经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就你话多。” 一旁秋实将刚拿进来的甜汤放到了桌子上,笑道:“孟嬷嬷别气了。樱桃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和她置气。时间久了,就也好了。” 樱桃笑嘻嘻的朝孟嬷嬷咧了咧嘴,“可不是,时间久了,我长的再大一些,就稳重了。” “你已经够大了。还这样,早就定性了。”葡萄一本正经说道:“其实秋实的意思是,时间久一些,你把娘娘气得狠了,娘娘的怒气遮不住打你一顿板子,你就也好了。” 听了葡萄这话,樱桃瞬间垮了脸,哀哀怨怨的朝元槿看过来,期期艾艾说道:“娘娘——” 她先前还是兴高采烈的模样,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直接让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元槿,都是如此。 在这欢快的笑声中,蔺君泓大跨着步子行进屋内。 望见元槿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眉目间的冷肃瞬间瓦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换成了极致的温柔。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在宫人们忙不迭的行礼问安中,蔺君泓大跨着步子走到了元槿身边,执了她的手在她旁边坐下,“刚进院子就听这边笑得开心。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他在的时候,宫人们都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就连樱桃和秋实她们,亦是神色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元槿倒是神色如常。 她笑着将刚才的话给说了出来,又和蔺君泓道:“依着你看,樱桃再这样下去目中无我,什么浑话都敢说,那我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蔺君泓自然知道元槿和这几个伺候的关系甚好。 看她笑得这样欢快,蔺君泓只觉得心里头的所有纷繁全都一扫而光。 想了想樱桃之前说的那话,他也笑了,说道:“打?自然是打不得的。” 而后他转眸笑着看了樱桃一眼,再望向元槿的时候,眸中就带了些许促狭的意味:“在我看来,不光不罚,而且,还要赏她。”说着,对着旁人吩咐道:“给樱桃赏一个月的月钱。” 他这话一出来,屋里人神色各异。 樱桃则是暗松了口气,笑着谢恩。 元槿面露不乐意,横了蔺君泓一眼,嗤道:“陛下这是拆我台呢?” 蔺君泓哪里看不出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眼里分明是笑意,只不过脸上绷着罢了。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轻笑道:“樱桃说你在想我,你又确实是在想着我呢。既是猜中了主子心思,自然当赏。为何还要罚?” 先前蔺君泓没有挑明就还罢了。他这样一说,元槿细细回想了下,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儿。不由羞恼的脸通红。 看到自家小妻子羞涩的模样,蔺君泓心中甚是喜悦,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一开心起来,屋里的人齐齐放松了一点,忙伺候着元槿和蔺君泓去到桌前。 蔺君泓喜欢和元槿两个人私下里独自用膳。所以待到落了座,宫人们就十分识趣的尽数退了出去,又将门从外面合上了。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蔺君泓面上的笑意就愈发深浓了些。 “其实你若是想寻我,随便什么时候去御书房都可以。只要不是有旁的官员在,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元槿自然知道他是真心这样说的,就笑着应了下来。而后又扭过头去问他,“那么有官员在的时候,我就不能过去了?” 蔺君泓故作沉思状,语气沉重的“嗯”了一声。 元槿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不理他了。 蔺君泓笑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笑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是怕你被好多人瞧着害羞罢了。如果你不介意他们留意到你,你一直在旁边都没甚要紧的。” 元槿本也是和他开玩笑,见他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了,就脸红红的低头玩弄着他的手指,也不接话。 蔺君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俯身轻轻吻上她的唇。 两人纠缠了些许时候后,衣衫已经乱了。 元槿察觉了他的兴奋,怕他不管不顾的就在这里当场办事,赶忙挣脱出来,开口说饿。 蔺君泓知道今日自己来的晚了一些。生怕她饿坏了身子,只得停歇下来。 两人边用膳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元槿有心想要说起一些事情来,就在话题中不知不觉的转到了蔺时谦的身上。 听闻她提起蔺时谦,蔺君泓的神色有些复杂。 蔺君泓筷子稍稍一滞,语气十分自然的问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元槿正闷头拨着碗里的饭粒,听闻后,说道:“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没好彻底。想必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康健了。” 蔺君泓的神色稍微和缓了下,只不过语气依然紧绷着。 “既是如此,那么等到他好了之后,就安排一下,让人送他回北疆去罢。” 滞了一会儿,蔺君泓又道:“左右他之前就是急着要走的,不过是被病情耽搁住了。” 元槿听了他这话,知晓他是还未解开和蔺时谦之间的心结。 因不知那心结是什么,元槿便未多说什么,只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转而说起了旁的。 在那天后,元槿日日去探望蔺时谦。 蔺时谦每每听到她来,都欢喜万分。看到她后,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她身边看过去。 可是每一次,都只有元槿过来,并未出现旁的人身影。 蔺时谦心下黯然。 虽然明知元槿过来也是蔺君泓默许了的。但是,在这一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娘娘,陛下最近,是不是十分忙碌?” 虽然蔺时谦这话问的十分委婉,可元槿又怎会听不出其中满含的期盼之意? 元槿心下暗暗一叹。但她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知道两人间存了怎么样的纠葛,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故而她只能斟酌着答道:“他这几日确实事务有些繁忙。” 本还打算再多说两句,不过面对着蔺时谦了然的目光和神色间那无法言语的悲伤与失望,元槿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再讲了。 蔺时谦点了点头,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说道:“终究是我错了。” 那一回两人说过话后,蔺君泓当场摔了杯子,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好。 细细想蔺君泓那时候的话语,蔺时谦猛然惊觉,莫不是那个少年已经发觉了什么? 倘若如此的话……倘若如此的话…… 蔺时谦越想越心惊。 只不过有些话,他不敢说的太明白,所以未曾分辩一二。生怕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谁知这样一拖,那些言语,竟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蔺时谦心下黯然。 有时候,越是无意间说起的话,越是伤人。 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送走元槿的时候,蔺时谦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楚。左思右想,无法释怀。 当天晚上,眼看着就要痊愈了的定北王,忽然再次病倒了。 而且,竟是比上一回还要严重些。 蔺君泓大怒,重罚了太医院。又责令所有太医前去看诊,日夜守在蔺时谦的跟前,半点也不准疏忽。 113|.9.新|章 太医院的人守在蔺时谦的床边,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蔺君泓坐在殿里外间的正中央,眸色冷厉的看着卧房内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他死死的盯着床上的那个人,看着对方毫无生气的模样,渐渐的神色愈发凛冽,周身散发着冰寒之意,让人仅仅靠近便不住发颤。 元槿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蔺君泓那冷肃的模样。 太医院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屋子里,不时有人进去诊脉,摇摇头后,这些人便走到了外间继续跪着,而后再换几个人进屋诊断。 如此反复着。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好似声音一发出,即便再微小,都会吵得床上之人病情加重一般。 元槿看着太医们那紧张到了极致的模样,忙大步进屋。而后不顾有那么多人在场,她握住了蔺君泓的手,拉过椅子在他旁边挨着坐下,问道:“怎么了?” 话刚开口,她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蔺君泓的手,冰冷冰冷的。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毕竟是晚上还有点凉,这样的情形下,手被风吹的有些冷倒也正常。 可元槿知道,蔺君泓的话,不该这样。 他常年习武,身子比旁人要好上太多。平日里握着他的手,都是带着温暖的暖意,又有些干燥。即便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是皮肤泛着凉。 哪里像现在? 根本就是透着彻骨的冷意。而且还微微的有些汗湿。 更何况现在已经入了春。他再怎么样,也不该这般才是。 见蔺君泓半晌没有说话,元槿有些心惊。 她侧身望过去,便见蔺君泓的神色有些不对。眼是凶狠的,可是眼底深处,却透着一股子茫然和失措。甚至还有自责。 好似那般的狠戾模样,都不过是为了遮掩心里的真实感觉一般。 元槿深觉不对,赶忙与周围的人吩咐了几句,而后硬生生的将蔺君泓拉离那个屋子。 蔺君泓初时是不肯的。 许是发觉了有人在拽他,他大手一挥就要将对方给甩出去。 可是,没有甩脱。 蔺君泓大怒,当即就用了力气。 谁知道手再次挥到了一半,他就听到自家小妻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愿皇叔出事,可我更不愿你有事。如果听见我说话,就先跟我来。” 话虽没有听太清楚,不过,因为说话的人是她,他脑中轰隆隆纷乱的情形下,倒是也听了个六七分来。 更何况,他这个时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手,正被两个熟悉的柔软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不是槿儿的又是哪个? 蔺君泓的心里原本已经冰凉一片,如今渐渐才回了温。而后不发一语,任由她用力拖着,将他拉离了那个房间、那个宫殿。 出了院子后,太医们的身影不在眼前。而且,那病床上的人远离了他,不在眼前。 如今眼睛能够看到的,只有那无尽的长路,只有路两边昏暗的树影,还有隔上一段路便有一个的烛光昏暗的灯笼。 这样的情形下,这样的静谧氛围里,蔺君泓先前绷紧的身体慢慢的有些放松下来。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脑中的一片空白,不想思考,无法思考。 元槿感受到身边的人不如之前那般精神太过紧张,又发现他的身体有点放松下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牵着他的手继续前行。 两个人又行走了很长一段路。 元槿来的很匆忙,来之前没有披外衫。 她原本是依着蔺君泓的意思先行歇下了。可是蔺君泓一直没有回来,她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就索性起了身。而后遣了人不住的去蔺时谦所在的殿宇探问,到底情形如何了。 初时的时候,说是太医去看诊了。 元槿本来还觉得那就没事了,蔺时谦一定会好的。按理说她回去继续睡就可以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没法静下心来。于是继续坐在屋子里看书。 眼前的墨字一个个都很熟悉,但是,一个个的又都很陌生。 她总觉得心底深处无法镇定下来。好似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般,让她莫名的有种忐忑和不安。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她就听着了蔺君泓发怒的消息。 不仅让整个太医院的人尽数赶了过去,而且他还亲自守在了那里,不准任何人有丝毫的懈怠,必须全力以赴去诊治。 元槿这便晓得,蔺时谦的病怕是不太好了。 原本她想要披件衣裳就过去瞧瞧。哪知道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还未来得及施行,繁盛和繁兴就急忙的跑了过来寻她,说是陛下看着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元槿搁下书册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有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颤。 繁兴抿着唇没说话。 繁盛声音低低的说道:“不对劲。”顿了顿,又道:“瞧着很不对劲。” 虽然他什么实质性的话都没有说出来。但是,沉稳如繁盛,一连两次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想而知蔺君泓如今的状态了。 元槿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将书册丢弃一旁。 她大急。慌慌忙忙的赶了过去。 许是因为心里太急所以脚步也快了许多。 周围的宫人们居然谁都不如她跑得快。一路前奔,直接到了蔺时谦的屋子外头。而后瞧见了蔺君泓的模样,她就直接冲了进去…… 夜凉如水。 元槿看到不远处秋实她们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她的外衫。 但是,这个时候,蔺君泓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点,这样的状态下,她不愿旁人过来打扰。于是拢了拢衣衫,朝着远处的几人摇了摇头。 她刚刚做完这个动作,谁料身边之人却是忽然开了口。 “让她们把衣裳拿来吧。”蔺君泓低声道:“别冻着了。” 说着,他反手一握,将她的手尽数的裹在了自己的掌心。而后回头望了一眼,点点头。 葡萄和樱桃都没敢过来。 秋实拿着元槿的那件外衫独自过来,好生的给元槿披上了。而后她朝着元槿和蔺君泓行了个礼,又默默的退了下去。 元槿正要开口,眼前人影一闪,蔺君泓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躬下.身子来给她整理衣裳的系带和衣衫下摆了。 元槿怔了怔,没有开口。任由他在她的衣裳上忙碌着。 半晌后,蔺君泓方才直起身来。 凑着皎洁的月光还有旁边的灯光,元槿望了过去。 不甚明亮的光影下,少年的眉目间显得十分疲惫。好似笼着一层愁郁,让人看不甚清。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比起之前的极致的冰寒还有毫无感情的模样,元槿知道,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好多了。 元槿暗暗的放下心来,继续拉着他的手前行,问道:“皇叔怎么样了?” 其实蔺时谦的状况,她是知道一些的。 她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开口提起来,故而用了这个来做开头。 或许,通过蔺君泓一点点的表述,这样能够知晓蔺君泓刚才情绪反应那么强烈的缘由。 蔺君泓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后,他才闷闷的憋出几个字来,“很不好。” 这三个字一出口,他好似得到了某种解脱一般,暗松了口气,再继续说,好似就没那么艰难了。 “非常不好。太医们说,”他又默了许久,声音愈发的低了,“他们说,许是会治不好。” 这话一入耳,元槿大惊。 她只知道蔺时谦的情形不妙,但是,向她汇禀的人并未说“会治不好”这几个字。 蔺君泓看清了她神色间的惊愕。 他抬起修长的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温暖细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 蔺君泓的心,又多了一点点的暖意。 他这便点了点头,复又说道:“是的。可能就治不好了。” 这话一出来,心里头那无法遏制的悲痛和哀伤忽地席卷而来。 在元槿的面前,蔺君泓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猛地用力,一把将元槿抱紧,搂在了自己怀里。而后低低说道:“槿儿,万一他有事了,我该如何是好?万一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元槿刚才就发现了他眼睛好似有些微微的红了。只不过因为光亮不足,所以不敢肯定罢了。 如今听了他这些话,听着他话语中带着的哽咽,元槿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真的十分伤心。 不只是十分伤心。而是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痛苦,已经超过了一个极限,根本无力承受。 所以刚才在蔺时谦那里,他才会是那般的模样。 蔺君泓心志坚定,元槿何时见过他这般的模样? 即便是说起了徐太后和蔺君澜的背叛还有暗算,他都能够云淡风轻的一笑置之。虽然心里再乱,依然能够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和稳妥。 但是今天,他却很是反常。 元槿隐隐察觉到这事情有点不对劲。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蔺君泓低低说道:“槿儿,若是他有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若他出了事……我该如何是好?” 话语里满是深深的自责。 元槿听了,心中一动。 她伏在了少年的胸前,感受着他的无力和痛楚,愈发觉得反常起来。 元槿默了片刻,终究是问出了口。 “你……很担心皇叔?”她轻声的道:“可是……” 她也说不出自己想要讲什么。 她知道蔺君泓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所以,蔺时谦有事,他一定十分紧张。 可蔺君泓这些天来的一些表现,又超出了一个侄子对叔父该有的情意。 反过来看,蔺时谦也是已经开始转好了的。 也是由于蔺君泓对他的态度,引发了他病情的转变。 在这一瞬,元槿的脑海里,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但是,她抓不到其中的重点。 不过,她这般的犹豫,听在了蔺君泓的耳中,却是辨的分明。 蔺君泓了解她。自是知道她的疑惑来自于何处。 只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关键一处在哪里,所以,她表述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罢了。 诸多思绪纷涌而来。 蔺君泓原本是有些犹豫的。 这种犹豫,并非是因为不信任她。相反,他很相信她。但他也怕吓到了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消息,娇柔如她,又怎么去面对? 在那一刻,他差点就要和她说了。可是这个想法再次冒出来后,他再次的踟蹰了。 正当蔺君泓想要稳住心神,将那消息强行压回心里的时候,背上忽地一暖,竟是她主动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你若有事,告诉我。”女孩儿的声音里透着极度的坚定,“你告诉我,我帮你分担。” 元槿十分肯定,蔺君泓的心里装着事。 就是那件事,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会一次次的“反常”。 她知道蔺君泓不是不愿意告诉她。 他不过是有他自己的顾虑罢了。 所以,她主动提出来。 告诉她。 她愿意帮他一起分担。 女孩儿的话那般的坚定,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听在了蔺君泓的耳中,让他心神猛然一震。 是了。 这是他的小妻子。 她不开心的时候,他是会极其担忧她的。 将心比心,他若是心中烦郁至极却不与她说,她又怎会不担忧他、不心疼他? 若是继续这样隐瞒着她,想必,她的心里会和他的心里一样难过。 思及此,蔺君泓忽地发觉心中一片敞亮。再没了阴霾,再没了顾虑。 得妻如此,他有什么好踌躇的? 蔺君泓不由得双手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虽然周围没有旁人。 虽然,他耳力甚好,已经确定过周遭几丈内都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但他依然轻轻俯下.身子,凑在了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不过寥寥几个字罢了。 可是,从他的口中传入她的耳中,两人都是忍不住的剧烈一颤。 元槿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蔺君泓。 蔺君泓唇角带了一抹无力的笑意,心底却是已经踏实安定了许多。 “是的。你没听错。”在她的凝视下,他点了点头,证实了自己之前所言非虚,“事情就是那样。” 元槿大惊。 她嘴唇开合了许久,最终只憋出来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蔺君泓说着,声音已然再次哽咽。 他将女孩儿慢慢的搂在了怀里,眷恋的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声音飘渺而又哀伤,“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比我还要早知道。不过很可惜,他不愿承认。他既是不愿承认,我又有什么法子?” 元槿听着这话有些不妥。 蔺君泓说这话的时候,不仅有着伤感和怨意,更多的,却是自责。 自责什么? 元槿脑中急速思索着,忽地想到自己过来见他之前,心里头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是了。 定北王的病情原本是已经转好了。 不过,在蔺君泓打定主意不来见他之后,才急速恶化起来。 莫不是蔺君泓发觉了自己对他病情的影响,又见定北王的病情到了这般的地步,所以才会深深自责? 元槿震惊不已。 之前是她没有捋出事情最关键的那个点来,所以有些想不透。 如今既是知晓了,事情前后稍一思量,便是豁然开朗。 “你……觉得……” 元槿话语滞了滞。 她刚刚要说“皇叔”二字,但是话语到了嘴边,忽地察觉不妥,忙急急的咽了回去。 她左思右想,终是没法寻出个妥当称呼来,只得说道:“……你觉得他的病情,与你的态度有关系?” 蔺君泓听闻,手臂骤然一僵。 而后,渐渐放松下来,闷闷的“嗯”了一声。 虽然被她戳穿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可是,莫名的,他并没有紧张和局促,反而有种之前没有的释然。 他早就知道。她了解他。 被她想到了他的心思,此刻的他丝毫尴尬也无。只觉得贴心和温暖。 “我在想,如果我不那么固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然和以往那般偶尔去看他一眼,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太医都说,他的病原本是要痊愈了的。而后又遭受了心理上的打击,想不开,长久的郁结于心,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蔺君泓说着,语调有些微微的发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 他努力了半晌,这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讲不出来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句话说来简单。但是做到,却实在是难。 蔺君泓正心中思绪翻腾,谁料怀里的女孩儿竟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错愕着低头去看,便见元槿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朝他眨了眨眼。 “什么叫早知这个结果?你我都非圣人。谁能预料的到结果如何?” 不待他反应过来,元槿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拉着他往回行去。 “不过,我们虽然无法提前预知结果,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也断然不能放弃,必然要好生去面对才是。” 蔺君泓的唇角一点一点的轻轻弯了起来。 他紧了紧两个人交握的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元槿没有看到他点头。不过,她知道,他定然是赞同她的。 所以,她又道:“你也莫要和之前那般自责了。我想,他也一定不愿看到你这个模样。”不待他开口,她紧接着又道:“你与我一同去看看他。说不定……说不定他知道你去看望他了,也就好了。” 蔺君泓的脚步猛地一滞。 元槿好似没发现一般,强拉着他继续前行。 “你放心。”她轻声说道:“他如果知道你其实是很关心他的,他一定舍不得离去。” 蔺君泓的脚步有些不情愿。 不过,有她拉着,他到底是一步一挪的往前行了。 带着些微的担忧,更多的,还是将要面对那个事实的莫名的恐惧。 ——那个事实便是,或许,屋里床上的那个人,可能真的熬不过今晚,再也行不过来了。 蔺君泓也只肯在元槿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而已。 待到进了屋内,他神色一整,顿时又成了之前那冷厉的模样。 屋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半点也不敢放松。 元槿朝屋里望了一眼。 之前她不过是匆匆而过,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如今细看之下,暗暗心惊。 那床上躺着的,还是那驰骋战场英姿飒爽的定北王吗? 分明是个身体消瘦面色惨白的老人家。 短短时间没见,他竟然已经成了这般的模样。 也难怪太医们说无力回天…… 这样的状况下,床上那人,周身分明透着一股子死气。 一种生无可恋,再没有了和尘世间纠缠欲望的,想要脱离这繁杂世界的死气。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到了如今的地步? 定然是已经万念俱灰,再没了生的欲念了。 思及此,元槿也愈发肯定了蔺君泓所想非虚。 想必当真是因了蔺君泓的事情,蔺时谦才到了这个田地。 虽然刚才和蔺君泓说的轻松,句句都在宽慰他,但是元槿的心里,是十分担忧的。 毕竟这事儿能不能成,她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可是,她不劝着点、安慰着点,又能如何? 有希望,肯奋力去搏一搏,说不定就能寻到一个出路。 若是一点希望都没了,整个人颓丧下去,再不肯去努力,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元槿深吸了口气,对着蔺君泓,又是甜甜的一笑,“我进去看看他。”滞了下,又补充道:“我一个人过去。” 蔺君泓双眸猛地闪过异彩,转而又摇了摇头,“你……” “无妨。”元槿握了握他的手,“我要试一试。我想,或许能成。” 蔺君泓紧紧的、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半晌没有言语。 元槿晃了晃他的手,轻声道:“你还不帮我把人叫走?” 说着,她朝着屋内跪了一地的人,还有屋内忙碌不停的人,扫了一眼。 蔺君泓知道。这些太医们,此刻留在这里也是徒劳无功的。 之前就有位老太医说过,如今是“尽人事听天命”。想不想要醒过来,想不想要活过来,单看病人自己的意愿和意志了。 蔺君泓垂眸思量了下,咬着牙低叹一声。再猛地抬起头来,面上已然是一片冷肃。 “都出去。” 他淡淡说着,声音冰寒,语含煞气,字字铿锵。 “全部都出去。” 一声令下,谁也不敢留在这里。 即便是四卫,也都跟着鱼贯而出的人群,走出了殿内。 不过短短须臾时候,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了蔺君泓和元槿两人。 蔺君泓撩起衣衫,坐在了之前他坐的外间的那张椅子上。眉目不动的望着里面。 元槿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身子微微一颤,抬头望向她。 却只看到了个背影。 女孩儿已经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里间的四周也点了无数盏灯。 可不知什么缘故,许是这里太过安静了,许是到了这里心情沉重,一迈进屋子里,元槿就觉得比起外间来,里间的屋子显得有些昏暗。这样的昏暗下,让人的心更为沉重了些。 看着床上之人面容枯槁的模样,她的眼泪忽地毫无征兆的涌了上来。 往日里只道是蔺时谦和蔺君泓性子极其相像,行事也是如此。 哪里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元槿不想让蔺君泓担忧,忙又强压了下去。 仔细想想,现在的她,都是脑中纷乱一片。那么前些日子里,独自面对这个真相的蔺君泓,又是如何? 即便他镇定自若,即便他心性坚定,可是面对这样的消息,任谁的心里都断然无法平静! 还不知……还不知他心里又会是怎样的纠结无措…… 元槿不知道这件事的起源,也不知这件事的过程。望着床上的蔺时谦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 她轻轻的坐到了床边的锦杌上。 看着床上的人,她低低的开了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她记得,蔺时谦最爱听蔺君泓有关的事情了。大大小小的,他都喜欢听。 既然他喜欢,那她就讲给他听。 比如,蔺君泓的厨艺真的很差。会的东西很少。 不过,他的厨艺又是真的好。因为只教上一教,他就能做出很可口美味的饭菜来。 再比如,他平日里看着是个很聪明的,心思弯弯绕,谁都没他想的多。 可是关键时候,他又只有一根筋。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十分干脆。 “有些话,不和他说,他是不知道的。”元槿轻轻说着,也不知道床上的人能不能听见,“你看我。有时候他惹了我生气,我不和他说的话,他也就不知道。还嘻嘻哈哈的没事人似的和我闹。非得我故意表露出来了,告诉他我不高兴,他才会很惊讶的问我一句,这是怎么了。” 元槿想了想,自己这话说得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眼眸黯了黯,轻声道:“您有什么话,千万别憋着。憋在心里,何苦来哉?那人是个傻的,不懂得猜人心思。憋来憋去的,倒是把关系给弄疏远了。大家都不开心。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床上人都没有半点的动静。 元槿愈发心慌了。 远处的鸡鸣声响了起来。 太医说过,天亮前醒,就没事。天亮后再醒,或许会留下一些后遗症。 若是明日一整天都醒不过来,这人恐怕就…… 元槿只觉得心惊胆战。 时间所剩不多了。 天,就要亮了。 她跌跌撞撞跑出屋子,站在门口,扶住门边儿。 和蔺君泓对视了一瞬后,她紧走几步靠了过去,一把将蔺君泓从椅子上拉起来,又把他往屋子里一推。 “还是你去吧。”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说再多也没有。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去,他、他怕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蔺君泓许久都没有反应。 元槿大急。 她绕到他的身后,使着全身的力气把他往里推。 “你去啊!你快去啊!你不去的话,怎么知道不行?你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下去?你忍心吗?不忍心就赶快去!” 元槿有些语无伦次了,口不择言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她不想蔺时谦有事。 一点都不想。 可她有什么法子! 原本她还怕蔺君泓会反驳,会拒绝。 谁知等了半晌后,他竟是躬下.身子,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而后他轻轻说道:“你等我。” 说罢,就已义无反顾的转过身,大跨着步子朝里行去。步入屋内,反手将门关上了。 门关合的刹那,元槿听了那砰的一声响,有些缓不过神来。 半晌后,她望着那闭合的屋门,诸多思绪忽地尽数涌上了脑海。 如今再也不用强逼着自己去笑了。 她忍不住跌坐到椅子上,双手掩面,低泣起来。 闭合的屋里,不时的传出低吼声。间或夹杂着器物摔到地上的碎裂声。 元槿不知道蔺君泓在里面发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不由得慢慢站起身来。 不过思量了一会儿后,元槿复又坐了回去。 她知道,蔺君泓行事有章法。断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听着里面忽高忽低的声音,感受着那些器物夹带着极大震怒碎裂的声音,元槿的心里一抽一抽的,辨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不多时,徐太后和定北王妃还有灵犀她们都赶了过来。 只是,元槿早已吩咐了四卫和禁卫军,一个人都不准放进来。 是以,所有人都只能焦急的等在外头,即便心急如焚,也不能靠近半分。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里。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元槿端坐在殿内的样子,半点儿也无法看到那房门闭合的屋里去。 屋内的嘈杂声,听不甚清。 那高高低低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 但元槿镇定自若的神态和姿态,又让大家渐渐心静下来。好似那屋里有再多的声响都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元槿的心里,也是在这样子不住的安慰自己。 许久许久后。 仿佛过了十几个春秋、十几个冬夏那么长,外头的天已经隐隐可见亮光,里面的声响终于戛然而止。 元槿忍不住站起身来,期盼的望了过去。 屋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来。 蔺君泓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元槿急急的看着他,焦急而又紧张。 蔺君泓抬眸望向了她,不发一语。 元槿心里咯噔一声,正想着事情莫不是没有变好,就听里面传出了一声极小的呻.吟声。 那声音很轻,小若蚊蚋。可即便如此,听在了元槿的耳中,却带来了极大的欢喜。 她惊喜万分,不由得跳了起来,扑到蔺君泓的怀里,兴奋的说道:“他醒了?他醒了!” 说着,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蔺君泓将她揽住,轻抚着她的脊背,低笑道:“醒了不好么?哭什么。”眼中满是柔和的温暖。 元槿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急急就要往里跑,“我去看看。” “先让太医过来吧。”蔺君泓一把拉住了她,唤了几名太医上前。 待到太医去到床边给蔺时谦诊治了,蔺君泓这才松开了手,由着元槿冲到了蔺时谦的床边,关切的过去探望。 四卫走上前来。 蔺君泓转眸望向殿外的院门口出。瞧着那边黑压压的人,询问的望向了四卫。 繁英低声说道:“太后、王妃还有灵犀都来过。后来等着半晌没有结果,就回去了。” 蔺君泓扯了扯唇角,露出个讥讽的笑意来,“既然那片刻她们都等不得,那往后她们也不必来了。” 繁武想了想,开口去劝,“清晨寒凉,女子身子弱……” “嗯。单她们身子弱,片刻也等不得。槿儿身子好,能够挨得住。”蔺君泓淡淡说道。 繁武这就没有话说了。 因为怕她们冷着,孟嬷嬷特意让人抬了轿子来让她们坐着。而后给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厚厚的斗篷和手炉。 现在已经是春季。早晨再冷,也冷不到冬日里的温度去。 可即便那样,她们几个也还是走了。 蔺君泓再不愿多问一句,抬脚就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视线挪移,最终定格在了床边忙碌的女孩儿身上。 元槿在屋里并没有闲着。 蔺时谦刚醒,太医们惊喜之下,要做的事情很多。 偏偏蔺君泓生怕吵到蔺时谦,只叫了几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过来,旁的多余的人一个没叫。所以,元槿就搭把手,帮忙打下手,递个东西,或者拿杯水,诸如此类。 就在元槿忙个不停的时候,忽听蔺时谦低低的叫。 “槿儿,娘娘,你在这里?” 元槿听闻后,忙将手里的一切事物搁下,而后跑到了蔺时谦的床边,说道:“我在。” 蔺时谦的唇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很好。” 元槿怔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蔺时谦说的是他昏迷的时候,她在他床边絮絮叨叨讲的那些话。 元槿忽地就红了脸,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蔺时谦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后,突然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元槿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 蔺时谦这才压低了声音,有些紧张有些惶然的说道:“槿儿,我怎么觉得,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114|.8.新|章 “看不见了?” 元槿听闻后怔了怔,侧首望向窗外,看着已然大亮的天空,又转了回来,看着蔺时谦单看外表没甚不同的双眼。 她还没有问出口,蔺时谦已经放轻了声音,慢慢说道:“听太医们的说法,我昏迷了一夜。若是天亮还不醒可就麻烦了。如今醒了就好,再晚些怕是就不成了。” 他顿了顿,脸上现出些许茫然,“这样说来,如今已经天亮了。可是为什么我还什么都看不见?你说,现在是不是已经天亮了?” 元槿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瞒下去也是没有任何益处的,故而迟疑了下,终究是说了实话:“现在,天,确实是亮着的。” 蔺时谦极慢的闭上了眼,点点头,再没了言语。 元槿站起身来想要和蔺君泓说一声。却被蔺时谦的一声“槿儿”给叫住了。 “暂时别说。”他抿了抿唇,双眉紧拧在了一起,“先别告诉他。” 话一说完,他又急急的改了口:“谁也别告诉。我好想想。好好想想。”语毕,又是一叹,“什么时候说,还不是一样?都已经……” 虽然口中说着想一想,但看他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现出了颓丧。而且语气也十分惶然,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样子。 元槿知道,蔺时谦恐怕是有些紧张。 毕竟看惯了光明的人,忽然遇到了眼盲之症,心里的不安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元槿思量了下,复又坐回了蔺时谦床边的椅子上。狠了狠心,低声说道:“王爷即便不说,太医们就不会发现么?倒不如将事情说开,或许,还能有治好的法子。” “治好?”听了这两个字,蔺时谦的双眼蓦地睁开,神色有所松动,“还能好?” 虽然元槿对医学了解不多,却也知道,有些眼盲并不是眼睛本身出了问题,而是有旁的什么病症影响到了。若是治疗得当的话,许是能够康复的。 她看了看蔺时谦现出些许期盼的样子,回想起刚才他的语气和神态,生怕他一时间想不开。 元槿最终还是颔首说道:“应当是的。有的是可以治好的。不管成不成,试一试总是好的。万一还有机会呢?若是耽误了,那就真的没法好了。” 蔺时谦终究被她说动了。 他本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性子。 可他原是驰骋沙场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定北王。如今不只病了,还眼睛看不到。这样的落差,太大。 大到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如今听闻或许还有希望,蔺时谦缓了缓心神,思量片刻,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是了。 试试终归是好的。 即便不能成功,最起码也努力过,往后回想起来,也不至于有遗憾有怨怼。 蔺时谦主意已定,笑着与元槿说道:“那就麻烦娘娘了。” 他语气平静,神色自然。而且,不再口不择言的如以往一般唤她“槿儿”,而是镇定自若的叫了一声“娘娘”。 元槿细看他诸多反应,知晓他现在的状态应当已经恢复了大半,这便松了口气。 她明白蔺时谦的那一句不只是允了她告诉蔺君泓,同时也答应了将事情告诉太医。 元槿便将太医令叫了来,将此事说与他听。 太医令忙召集了老太医们,又唤了几个机警博学的中年太医,一同来为蔺时谦诊治。 元槿这才举步朝外行去。 蔺君泓已经发现了里面的气氛变化。 看到诸位太医鱼贯而入,他就急急往那边跨了几步。不过,走到了门边,又将步子顿住了。 他正在踟蹰着,元槿已经缓步走到了外间。 看到蔺君泓在门边要进不进的样子,元槿有些了然。 她走到蔺君泓的身侧,抬手朝着他的手臂伸出。 谁知还没触到他的衣裳,手腕一紧,已经被人给擒住了。 蔺君泓捏了捏掌中细细的手腕,用手指摩挲了下上面细嫩的肌肤,侧首望向元槿,笑道:“一日不修理你,你就长进了。竟然敢来吓我。”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若是平日里,元槿少不得要含羞的看他一眼,而后怨他几句。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女孩儿非但没有半点嗔怒的意思,看她神色,倒好像是有什么纾解不开的愁郁一般。 蔺君泓登时心往下沉了沉。 他知道,蔺时谦的病症,怕是有麻烦了。 刚才他之所以会开那样的玩笑,也是因为担忧了一夜之后出现转机,心里着实是欢喜的。想着蔺时谦定然是好全了,所以他的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心情也恢复如初。 哪知道再看元槿,却全然不是这样。 蔺君泓想到之前元槿和蔺时谦说了那么久的话,不由开始担忧起来。 他这才明白过来,元槿刚才抬手,并非是想开玩笑的拍他一下,而是她有些惶然失措,所以过来抓他手臂而已。 蔺君泓忽地嗓子有些发堵,滞了一会儿,反手一捞,将元槿的手握在了掌心,又问道:“可是出事了?” “嗯。” 元槿与他紧挨着坐了下来,将事情与他讲了。 蔺君泓面无表情的呆坐了会儿,忽地起身,拉着元槿大跨着步子走了进去。 刚迈进门内,太医令正巧也往外走。走在前头的蔺君泓差点和他老人家撞了个满怀。 蔺君泓急急的止了步子。 太医令也赶忙停住。 抬头一看,来人是帝后二人,太医令赶忙躬身行礼。却被蔺君泓抬起手来不耐烦的给止住了。 “虚礼就免了。你先说说看,皇……”蔺君泓气闷了下,皇叔二字最终还是说不出口,转而说道:“定北王如今怎样了?” 太医令深深揖了一礼,恭敬的道:“王爷身子已然没了大碍。只那眼睛……” “说!” “只那眼睛,因有瘀滞,看不到光亮。稍作调理,或许能有转机。” 听了太医令这话,元槿稍微放心了点。 有机会治好,那就好。 蔺君泓往前迈了半步,“转机?”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床上,将声音压得很低,问道:“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医令踌躇了许久,最后极轻的说出了几个字来:“二成机会。” 元槿心下一沉。 只有两成机会吗? 蔺君泓抿着唇半晌没说话。而后朝着元槿轻轻一笑。 “有两成的机会,应当该高兴才是。若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那才应该担心。” 语毕,他指了太医令,说道:“这些人,说什么话都要思量许久。有个四五成的机会,也非得说成一两成不可。不然的话,若是出了岔子,他们可担不起责任。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即便真的只有两成机会,我也一定要让它变为十成。” 蔺君泓说罢,微微颔首,示意太医令继续看诊。他则拉着元槿,一步步朝着床边继续行去。 看到他们两人到来,太医们自动往旁边挪移而去,将床侧离蔺时谦最近的位置让了出来。 看着床上憔悴疲惫的蔺时谦,蔺君泓心里一阵担忧,一阵难过,隐隐的,也还有一些怨气。 他抬手挥退了抬着锦杌过来的公公们,寒着声音问蔺时谦:“怎么?王爷可还安好?” 元槿悄悄的睨了蔺君泓一眼,神色间满含不赞同。 蔺君泓知晓她的意思,慢慢别开视线,神色稍微和缓了点。但是眉目间的冷肃,却是半点也没消失。 听到蔺君泓的那声“问候”,蔺时谦沉默了片刻。 蔺君泓,应当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只是蔺君泓应当是不知道当年那件事的起因和缘由的,也不知道当时的经过。仅仅知道两人间的关系罢了。 说实话,蔺时谦其实是被蔺君泓给“骂”醒的。 昨夜里蔺君泓说的不错。 他确实是个懦夫,敢做不敢当。 不然的话,两个人之间也不至于别着这许久,然后他郁结于心,硬生生的熬出了重病来。 蔺时谦暗暗一叹。 即便当年他不知晓,那又如何? 如今终究是知道了的,然后,他也确实选择了逃避和逃离。 听着蔺君泓冷冷的话语,想到昨日里他那一句句责问和呵斥,蔺时谦反倒是笑了。 他明白蔺君泓有时候颇为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是关心的,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番话来。 蔺时谦稳了稳心神,说道:“尚可。只不过这双眼,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不过是看不见了而已。”蔺君泓嗤了一声,“人还好好的,不就成了。” 虽然口气听着不善,但其中隐隐透着的,分明是极度的关系和宽慰。 蔺时谦心下了然,还欲再言,蔺君泓一把将他按住,示意他不必多讲。 “左右你在这里安心养着就是。”蔺君泓道:“有我和槿儿在,定然不会让你再出半点的岔子。” 蔺时谦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笃定语气,不由急急说道:“我终究是要回去的。你、你……” “我什么?” 蔺君泓轻哼了声,说道:“知道与否,不重要。事实是什么,也可暂时不说。你先安心养伤,别想太多,莫要随意挪动。不然多思多虑好不了,往后你也怨不得旁人。” 蔺时谦一时间愣住了。 蔺君泓虽没有多说什么,但字字句句都是在说让他这里养病。 分明是在旁敲侧击的挽留他。 旁边年迈的太医令皱着眉头,捋着白胡子颔首道:“陛下说的没错。王爷定然要将心放宽,这病才能好得起来。若是再想太多的话,郁结于心,对病症着实不利。” 蔺时谦终究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元槿暗暗松了口气,侧首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虽然还紧绷着一张脸,但眉梢眼角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冷冽了,分明也是释然了的样子。 很显然,他最介意的,始终是蔺时谦的态度。 只要蔺时谦的态度有所和缓,他就也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元槿吩咐了太医令几句,又低声叮嘱蔺时谦好好休息,这便和蔺君泓一同离去。 刚行了没几步,蔺君泓忽地转身。 他将屋里的太医们和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这便对蔺时谦说道:“昨夜里,王妃她们都来过。” 蔺时谦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又没有波澜,“嗯,然后呢?” “然后就都走了。”蔺君泓淡淡说道。 蔺时谦忽地沉默下来。连病中的喘息声,都弱了下来。 蔺君泓沉声道:“你看看你。忙碌了几十年,落了个什么好去?旁的我不敢说,但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槿儿必然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谁也拉不走她。你呢?你又得了什么?” 元槿一听,登时有些恼了。 这家伙说的是什么话? 非得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来不成? 她赶忙去拉蔺君泓,想要劝一劝他。 蔺君泓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神色柔和,显然是让她不要担忧。 元槿想着他许是另有打算,就只能将劝阻的话语留在了口中,未曾言说。 许久后,蔺时谦说道:“得了的好处,自己心里明白就可以。旁的无需多说。” “能够有好处自然是好。怕只怕刚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蔺君泓说道:“有时候意外不见得是意外。王爷若是不知,往后好了你自己遣了人细细去查一查。” 元槿听了这话,觉得有些蹊跷。 意外? 莫不是再说徐太后和定北王的事情? 不对。看蔺君泓的神态和语气,好像不是在说这个。 那是什么? 元槿还未想通,蔺时谦却好似明白了什么,用手强撑着坐了起来,眼睛无神而又茫然的四顾转着,显然是在寻觅他们这边。不过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确定他们的位置罢了。 蔺君泓喟叹道:“我该说的已经说了。王爷自己小心便是。” 语毕,蔺君泓这才拉着元槿走了出来。 元槿对着太医令和服侍的宫人们点了点头。他们这便急急的回了屋子,继续照顾蔺时谦去了。 蔺君泓知道元槿一夜没睡肯定累了,就亲自送了她回寝殿去。又吩咐了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物品,让她好好洗洗舒展下身体再睡。 他则等下还要去继续处理政事。 因为蔺时谦的忽然病倒,今日的早朝已经免了。等下他要批阅奏折,而后再召见几名大臣。 如今不过是借着这会儿的功夫,稍作休息罢了。 趁着宫人们准备物品的时候,元槿拉了蔺君泓在一旁的榻上坐着。 她拿出了靠枕让蔺君泓稍稍躺着休息下。 蔺君泓却是不肯。 他早被这连番的事情搅得没了睡意,就拉着元槿让她陪他说说话。 元槿就侧坐在榻边,问起了先前的疑惑。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蔺君泓要和蔺时谦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 “你和我都只能不时的过来看望王爷而已,无法时时刻刻守着他。”蔺君泓道:“那沈氏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如今不和王爷说清楚了,少不得那沈氏过后要说些什么。与其她后面颠倒是非乱说一通,倒不如先将事情和他讲明白了。也免得他一时心软,又要错认那人是好人,再使得他自己遭了罪。” 元槿听闻,有些疑惑。 如果只是先前那些事情,沈氏不像是会去针对蔺时谦的。想必还有些旁的。 她就问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事情?” 蔺君泓将她的手放在掌中把玩着,沉默了很久,方才说道:“原本要嫁给他的,并非是这个小沈氏,而是她的姐姐。后来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成了她嫁过去。前些日子我差了人打探到,当年将要给大沈氏和王爷定亲的时候,大沈氏出了意外受伤,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有孕了。沈家这才做主,将定亲的人换成了小沈氏。” 他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元槿,凝视着她的双眼,轻轻说道:“你说,这么个恶毒的人,我怎放心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元槿初初还没反应过来,待到蔺君泓说起“恶毒”二字,她才骤然发觉。 灵犀身为蔺时谦的侍妾,几次怀孕都被沈氏给落了胎。从此再也不能有孕。 而大沈氏、沈氏的姐姐,也是因为身子受损再也不能有孕,从而未能嫁给蔺时谦。 这两人的经历,有着一种十分相似的感觉。 莫不是…… 元槿暗惊,忙道:“莫不是她姐姐也……” 蔺君泓微微颔首。 元槿心里一凉。 她一直不太喜欢那位定北王妃。却不料那人竟然心思恶毒到了这个地步。 竟然对着自己的亲生姐姐也狠下毒手。 蔺君泓低声道:“王爷是个极其重情义的。即便知道沈氏的所作所为,也不见得能狠得下心。以往就也罢了。如今既是知道……既是知道王爷当年的一些事情,她少不得还要有其他的动作。” 元槿明白了蔺君泓的顾虑。 沈氏如果知道当年的事情并非是灵犀所为,而是徐太后,再得知徐太后又有一子…… 以她的能力,自然是不能将蔺君泓和徐太后怎么样。 但她若想针对蔺时谦,那就太简单了。 偏偏蔺时谦因着当年之事,对她心有愧疚。旁人劝阻,他也不见得会听。 所以只能让他自己认清一些事情了。 旁的不说,最起码,让他对沈氏有所提防也是好的。 元槿回想着这些天来看到沈氏的一举一动,低喃道:“我愿想着她是对王爷专一情深,太过偏执,所以容不得旁人也在王爷身边。” 原来,竟不是如此么? “情深?”蔺君泓执着元槿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下,“你当情深的人那么好找的?” 语毕,他微微侧身,枕在了元槿腿上,望着窗外的天上的云,轻哼道:“她不过是喜欢‘定北王妃’这个名头罢了。” 因为喜欢这个身份,所以要抢了来。 因为要守住这个身份,所以,不准旁人来近王爷的身。 无论谁有一点点的苗头有可能压过她去,她都要下狠手将对方扼制住。 元槿听了蔺君泓的话后,紧张万分,不由说道:“那王爷现在怎么办?” “我遣了人在他身边守着了。大事没有。不过,他自己想不通,一切都是无用。特别他现在目不能视,更是处于被动。” 蔺君泓说着,低低叹道:“有时候,太重情意,也不见得是好事。” 元槿沉吟片刻,说道:“不如这样。我寻个借口,让沈氏住到宫外去?” “防的了一时半刻,哪能防得住一辈子?王爷和她已经有了隔阂,她现在对王爷也积怨已深。”若不是如此的话,她也不会昨夜里连样子都不做一做,不守在蔺时谦的院子里了。 蔺君泓见元槿想不透,便道:“她现在不发作出来,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发作。与其等到王爷出宫和她汇合的时候再出岔子,倒不如现在即刻让她发泄出来。” 他紧了紧和她交握的手,“如今在宫里,她若是有甚动作,我们还能帮忙看着点。如果不在我们眼前,她行起事来,恐怕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元槿思量了下,蔺君泓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沈氏经过了这些天,已经积了很多的怨气。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便将此事暂且搁下,转而和蔺君泓说道:“你先休息会儿。等下好了我叫你。” 蔺君泓勾了勾唇角,也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合上了双眼。 待到宫人们准备好,不待元槿开口,蔺君泓已经自行睁开了眼。 他在元槿唇上落了一个轻吻,就急急的转身离开,往御书房那边去了。 元槿洗漱沐浴过后,身子有些倦懒。 不过,她还牢记着一件事情,所以未曾即刻歇下。而是换了一身衣裳,往外行去。 到了屋外,元槿让秋实将多多给牵了过来。 多多这个时候正在午睡,神色恹恹的跟在秋实身后,一步步的挪着,很有些倦怠。 不过,在看到元槿的那一刹开始,它就忽地精神了过来,双眼亮晶晶的,脚步迈出的频率也比先前要快了许多。 元槿看到它这么高兴,不由得神色柔和起来。 她微微躬下.身子,拍了拍手,朝它张开双臂。 多多就撒欢开来,将拉着它的绳子挣得紧紧的,欢快的朝着元槿奔来。 秋实拉着绳子,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不住说道:“哎呀,它发竟然还能跑那么快吗?” 说着话的功夫,多多已经跑到了元槿的跟前。 它低低的嗷呜了一声,一下子扑到了元槿的怀里,用脸颊不住的蹭着元槿的脸颊。 元槿笑得开怀。 和它玩闹了会儿,元槿就拍了拍它的脊背,示意它要镇定。 多多很是乖巧。 元槿一示意,它就明白过来了。而后也不闹,乖顺的坐在了一旁,任由元槿拿过了牵着它的绳子,和它一步步朝前行去。 元槿闭上了双眼。 看到她这样,多多显然知道他们的训练已经开始了。就如以往一般,引导着元槿一步步前行。凡是遇到了阻碍或者是有危险的东西,它都会提醒元槿。有台阶、有坑、有转弯,都会做出不同的示意。 元槿和它默默的往前走着,心里既安慰,又有些疑虑。 说实话,元槿也没料到,自己训练多多做一名导盲犬,竟然有一天真的会派上用场。 因为没有预料到,所以,之前她做的还有些不够。 比如说,多多如今只在她闭眼的时候会听从这一系列的命令。但是到了旁人的手里,就不会依令行事了。 这可有些棘手。 如今蔺时谦虽然病倒在床上,但是太医们已经说了,他的身子已经没了大碍。歇息一段时间,就也能够下地行走了。 到了那个时候,多多就要上场“作战”。 所以,元槿需得在这短短时间内让它适应过来才好。 元槿暗自思量着哪一个处理方法更好。 到底是经常带多多去往蔺时谦那里,让蔺时谦和多多逐渐熟悉起来。还是说,多让几个人闭着眼来牵着多多,让多多适应一下听从别人的听令。 这两个法子都有利有弊。 第一种虽然说蔺时谦和多多熟悉了,但没法保证蔺时谦下地走后多多能够如在元槿身边一般,乖乖的一丝不苟的去引到他前行。 第二种多多或许能够在旁人手中也听令行事了,却又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听蔺时谦的。 那么两种法子结合起来? 既经常带它去见蔺时谦,又让旁人来训练它? 就怕多多突然面临两个大难题会紧张,反而适得其反。 元槿左思右想,也未曾琢磨出个的决定来。只能暂时先继续训练着多多,晚一些和蔺君泓商议一下,再做决断。 一夜未睡,元槿到底有些累了。 按照常例将多多训练完毕后,她便又稍微洗了下,这便回了寝殿歇息。 许是因为前一夜累得太过,睡得反倒不太踏实。 梦境中纷纷扰扰,诸多事情轮番而过,搅得她无法安眠。 元槿惊醒了一回,正要唤人来倒茶,却见孟嬷嬷已经捧着一盏茶在旁边等着了。 那茶盏和平日里看着的不同,不像是她宫里的东西。 元槿有些诧异,正待开口细问,孟嬷嬷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将茶盏搁到了她的手里。 “陛下说了,娘娘昨儿没捞着休息,许是睡不安慰。特意让太医院的人泡了一盏安神的茶来,说是娘娘如果惊醒了,就喝下。” 摸了摸杯身,是温的。 元槿疑惑的抬头看了过去。 孟嬷嬷会意,说道:“陛下吩咐了,惊醒后喝凉的茶对身子不好,所以一直让在旁边温着。待到有些凉了,就搁过去温上。待到温度高一些了,就拿下来。免得太烫了娘娘无法入口,还要等好半晌才能喝。刚才可是巧了。我刚刚将它拿下来端到屋里,娘娘就醒了。” 元槿没料到蔺君泓百忙之中还记得这些小事,心下甜蜜万分。转念想到蔺君泓也一夜未睡,忙问道:“那他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孟嬷嬷说道:“陛下未曾多说什么,我们也不好过去打探。” 元槿微微颔首。 打开茶盏盖子,一股清甜之气扑鼻而来。 元槿抿了一口,温度适宜,只比平日里饮水的温度稍微高一点点。 她一口气将安神茶尽数喝光,这才重新睡下。 不知道是那安神茶确实有效,还是说蔺君泓待她的一片心意让她心中镇定。这一次再睡,竟然真的连个梦都没再做,十分安稳。待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落。 柔和的暖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落下一片暖心的橙红。 元槿微笑着起了身,穿衣梳妆。 她也已经想好了。 蔺君泓说的对。有希望就该努力。 旁的不说,她们现在就想尽一切的法子,将蔺时谦痊愈的那两成机会变成十成再说。 元槿怕蔺君泓这个时候吃不得安神的汤,万一越喝越困,反倒是适得其反了。就让人去煮了醒神的汤。 元槿又吩咐了樱桃去蔺时谦那边探问一声看,看看王爷现今如何了。有何需要的。还道她晚一些就过去。 这时候孟嬷嬷已经给她挽好发髻。 秋实和葡萄一起给元槿收拾了下衣裳下摆,整了整衣衫,看着一切妥当了,元槿便打算去往御书房那边看看蔺君泓。 这个时候醒神汤已经煮好。 孟嬷嬷让人盛好了搁在食盒中。秋实提着食盒跟在身边,元槿便往御书房那边去了。 她到了御书房外头的时候,正碰上岳公公端着一盏茶往里走。 岳公公瞧见元槿,不由笑了,说道:“娘娘起身了?刚才的安神汤可还可口?” 听了岳公公这话,元槿有些了然,东西怕是岳公公从太医院取了回来送到她宫里的。 她笑了笑,没有答话。 旁边秋实说道:“既是陛下送的,娘娘自然喜欢。那汤确实有效,娘娘这一下子可是睡了好久。这不,娘娘一醒来就让人备了醒神汤,送来给陛下。” 岳公公笑眯了眼,说道:“既然有娘娘的醒神汤,那小的可就省了事儿了。多谢娘娘,小的能偷得片刻的清闲。”说着,他将手里的茶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让小太监给他拿走。 元槿笑着说道:“劳烦公公了。” 岳公公连连说着“不敢当”,在前给元槿引路往御书房行去。到了屋子外头,他恭敬的躬了躬身子,亲自给她打了帘子。 秋实退到了一旁静候着。 元槿朝岳公公颔首示意了下,这便提着食盒往屋里行去。 元槿提着食盒,独自前行。 蔺君泓听到了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淡淡的说了句“这次迟了许多”,这便右手继续奋笔疾书,左手抬了起来,做出接茶盏的动作。 元槿笑了笑,说道:“我拿来的东西,一个手可不好接。” 蔺君泓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是你?” 而后转眸往下一看,他瞬间了然,笑道:“怪道我没听出是你的脚步声。提着这么重的一个东西,哪里还是原来的声音了?” 说着就赶忙上前去,从她手里将食盒接了过来。 元槿将醒神的汤给他端了出来,顺便摸了摸碗身。 本来汤水很很烫的。不过因为这一路行来,倒是凉了不少。 可叹的是,凉的有些过了,比起平日来蔺君泓喝汤的温度,要低了一些。 元槿心里有些失望,在蔺君泓的面前不遮掩惯了,故而不由自主就表露了出来。 蔺君泓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想要做的和你一样好。可还是不如你做的好。”元槿有些黯然,如实说道。 蔺君泓听了,忍不住大笑。 他一口气将汤水喝光,一把将小妻子拉进怀里抱着,笑说道:“你做不好又有何关系?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便够了。更何况,我倒宁愿你不送这个过来。左右是我想多疼你一些,没道理让你来受累的。” 元槿听了他这番话,闹得脸颊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 蔺君泓又是一阵轻笑。 两人正悄声说着话,岳公公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陛下,娘娘,小的有要事禀报。” 蔺君泓有些恼了自己和元槿的时光被人打断,语气颇有些不善,“什么事?” 岳公公许是听出了他不高兴,回答的时候,语气愈发的忐忑起来。 “是定北王妃。”他道:“定北王妃处置灵犀的时候,和太后争执了起来。” 115|.8.新|章 听了岳公公的话,元槿下意识的就去看蔺君泓。毕竟岳公公是他的人,而这件事,显然是来征询他的意见。 谁料蔺君泓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元槿大奇。 待到岳公公应声后,她悄声去问蔺君泓,道:“你不准备管这事儿了?” 听了这话,蔺君泓望了过来。便见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弯弯,显然是心情颇佳。 蔺君泓大乐,抬指轻戳了下她的脸颊,笑道:“你不也想着不去管?” “管不得。”元槿重重一叹,“两个人哪个都惹不起。既然如此,还不如躲着点的好。” 她口中的两个人,自然是定北王妃沈氏还有徐太后。 这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如今两人有了矛盾,如果贸贸然过去相帮,说不定两步都落不得好去。 蔺君泓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根本就不愿元槿搀和到那两个人的恩怨里头去。 现在听闻元槿这般说,他倒是相当赞同。 岳公公刚才来请示,想必是得了徐太后的示意。 不然的话,那沈氏再跋扈,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让人来他这里传话。 “不过,可怜了灵犀。”元槿轻轻叹息着。 她想到那个乖顺柔弱的女子,心里头泛起了说不清的感觉,“她终究是……”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并未接下去。 她想说灵犀无辜。可当年的事情,她毕竟知道的太少,个中隐情究竟如何,她并不知晓。灵犀在里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并不清楚。 更何况,在蔺君泓的跟前这般说起灵犀,终究是不妥当的。 那件事情,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个疮疤。 蔺君泓听出了元槿话中的迟疑,微微笑了下,并未多说什么,只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改天让陆家的老太太来宫里一趟吧。” 蔺君泓这话让元槿有些想不通,为何莫名其妙的提起她来了? 她疑惑的望着蔺君泓,正想开口问他,瞧见他眼底深处的那抹怒意之后,心里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灵犀当年是陆老太太的贴身婢女。 为何陆老太太的贴身婢女会当了徐太后的替身?这事儿需得好生琢磨琢磨。 可让人进宫,终究得有个妥当的借口才好。 元槿斟酌了下,说道:“眼看着又要到端午节了。到时候宫里摆一桌宴席罢。” 如果单独叫了陆老太太来,未免太过于引人注目。 倒不如寻个借口叫上许多的人来,再单独召她,这样并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蔺君泓思量了下,倒也可行,就颔首应了。 只是还有些事情他不甚放心,又叮嘱了元槿几句。 “陆家人的心思,有些难以捉摸。你需得小心着些。” 旁人或许不晓得,他却知道,身为前皇后、前太子妃的娘家,陆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彼时前太子他们闹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有很多事情都隐着瞒着,并未公之于众。先皇的所作所为并揭露出来的时候,陆家也将自己剥离的一干二净,所以陆家直到现在还很安稳着。 元槿知晓蔺君泓对陆家人一直都颇为提防。听闻此刻他在提醒,就颔首应道:“我自会小心。你不必担忧。” 话虽这样说,蔺君泓到底没有彻底放心下来。思来想去,说道:“那日我让冯乐芳和穆烁过来陪你。有她们在,即便陆家人想做什么,也需得掂量一下。” 冯乐芳和穆烁,元槿听闻过数回,却只见过寥寥几次。 原因无他,没甚机会。 冯乐芳是冯乐莹姐妹俩的堂姐。她的父亲冯副将一直跟着穆将军在东疆征战,她就和母亲随着父亲一起住在东疆。甚少回京。 如今冯乐芳年岁大了,其母觉得再这样下去,女儿的婚事怕是要被耽搁。所以就带了她一同回京来住下。 穆烁则是因为已经嫁为人.妻,早年一直跟着夫君在任上,这两年方才回京,所以元槿和她的交往不多。 不过她的夫君元槿倒是识得,正是极得蔺君泓重用的方沐臣。 这两个女子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武艺很不错。 这个“不错”,和葛雨薇的射箭好,是不同的概念。 冯乐芳和穆烁的武艺好,是实打实的能舞刀弄枪上阵杀敌的那种。 且也正是因为冯乐芳不爱红装爱武装,所以冯太太才愈发的发愁起来,将她带离了东疆,逼了她回到京城里来学着当个大家闺秀。 元槿听闻蔺君泓要将她们两个叫来,颇有点哭笑不得,横了他一眼,道:“让穆姐姐和冯姑娘过来,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因为元槿和穆效还有穆家人更熟一些,所以说起穆烁来称呼一声“穆姐姐”,而不是方太太。 方沐臣,她见过。但是实在不熟悉。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怎么着都感觉和穆家更亲近些。 蔺君泓笑道:“是大材小用了。不过,冯太太当初求到了穆家跟前,说着想要让人带着她家女儿多接触接触京中的人家,多相看相看。我想着这次左右你是要办个宴席的,倒不如将人一起叫过来。我既能放心你这里,也让她们如了愿。一举两得。” 元槿没料到说来说去,蔺君泓还是坚持如此。 她思量着或许陆家另有旁的动作,让蔺君泓颇为在意。所以坚持这样安排着,也能更为妥帖一些。 思及此,元槿终究是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蔺君泓的用意,她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 刚才她是提到了灵犀的时候蔺君泓说起来让陆老太太进宫。想必蔺君泓有所安排,打算让灵犀和陆老太太见一次面。 至于怎么见面、让她们见面后他有什么打算,如今他既是不说,她便知晓时候还未到。待到时机成熟了,又或者是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就会讲与她听。 两人将这件事定下后,元槿还有一件事颇为担忧。 灵犀和陆老太太当真见了面的话,势必要引起一些事情的改变。届时定北王妃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若是这样的话,定北王怎么办? 灵犀怎么办? 蔺君泓听了她的担忧后,反倒不太在意。 “沈氏如何都好。她若出手,我便有法子治了她。怕只怕她静候时机,到时候不知她有何打算,反倒是要处于被动。” 元槿听闻,心中一动。 莫不是陆老太太和灵犀的相见,是为了引蛇出洞?给沈氏来个措手不及? 可是,蔺君泓应当不会将那件事情捅破才对。不然的话,受伤最重最深的,还是定北王和蔺君泓。 而且灵犀在这件事里,是最为无辜的了。 蔺君泓不至于会让灵犀陷入难堪的境地才对。 思来想去,元槿没有了解蔺君泓打算如何。就将此事暂且搁下不去多想,转而吩咐了人去拟单子,准备过段时间的端午节宫中宴请。 晚膳过后,两人商议了下,决定由元槿独自去看望蔺时谦。 其实元槿很想让蔺君泓也去。 无奈这人看着是个铜墙铁壁的,实际上遇到某些事情时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比如现在。 虽然蔺时谦和蔺君泓的关系已经在两人间半明朗化了,可是正因为这个缘故,蔺君泓反倒不肯去看蔺时谦了。 “左右已经脱离了危险,没了生命大碍,何须这样紧张去看他。” 元槿询问蔺君泓的时候,正是蔺君泓练字之时。 他提到蔺时谦的时候语气十分的不在意。之时说完之后,他提着笔稍微出神了会儿,又道:“如果槿儿无事的话,你过去帮我稍微瞅一眼就好了。” 他这理所当然故作疏离的语气可是把元槿给逗笑了。 如果蔺君泓真的不在意蔺时谦,哪里会让她过去探望? 在他的心里,她可是相当宝贝的。轻易不舍得让她累着了去做那件事情。 如今让她过去瞧瞧,很显然,他很是在意蔺时谦的病情。 只不过非要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头其实是关心蔺时谦的。 看着蔺君泓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模样,元槿反倒不走了。 她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身子一转,坐到了书架旁的一个锦杌上,镇定自若的翻起书来。 蔺君泓开始时没有在意。毕竟元槿无事的时候就会看看书,他也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个做法。 可是等了半晌,看她还在津津有味的读着书册,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蔺君泓这才有些着急了。 他将纸笔丢到一旁,拿过素白丝帕拭着手,缓步走到元槿的跟前来。探头看了一眼书册内容。嗯,是本游记。 游记还能看的这么入迷? 蔺君泓挑着眉,抬指指了游记上的一副山水配图,嗤道:“这等拙劣之作,忒得没法入眼。” “没法入眼吗?我觉得很好看。”元槿缓缓抬起头来,说道:“莫不是陛下眼界太高了,竟然瞧不上我喜欢的书了?” 蔺君泓哪里能接着这话说? 不过,他之前想要吸引元槿注意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蔺君泓瞅着她抬头看、手指放松的时候,一把将那书册从元槿的手里抽出来了。 不待元槿反应过来,他已经撩了袍子坐到了她的身边。想想不够安心,手一扬,将那书册甩到了一边。 元槿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在自己手里的书就这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落在了书架的最顶上。 说实话,蔺君泓的力道着实控制的好。书册飞了这么一下,居然没有散乱。落在架子顶上的时候,甚至于跟合起来的书有些相像,下落的时候非常稳妥,丝毫都没有折痕,就这么平整的掉到了上面,而后顺着架子边儿滑到了里侧。 元槿踮着脚拭了拭。 嗯,很好。 这地方选的真不错。 她这样踮着脚伸直了手,都还够不着。 分明就是故意的! 元槿扭过头去,怒目而视。 蔺君泓却心情甚好,甚至还悠悠然的朝她招了招手。 元槿懒得搭理他,一扭身子,跑到了书架旁,仔细翻找,寻到了另外一本自己喜欢的书。 蔺君泓这回可是忍耐不住了,扬声问道:“你这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元槿露出茫然的模样,“自然是看到睡觉前。” 蔺君泓瞧着她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是惊讶的怔了怔,而后身子往她这般倾斜过来,奇道:“你不记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了?” 元槿做出十分努力认真的模样想了下,摇头道:“应当没有了罢。” 蔺君泓忍了又忍,最终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探病的么?” “那件事啊。”元槿露出了然的笑容,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翻开新拿过来的书册,眼睛盯着书上的字迹,说道:“刚才你说等我无事的时候过去看一眼。如今既是有事,那我就先做事好了。” “什么事?” 元槿的神色十分严肃,“看书。” 蔺君泓愣了愣,又细看元槿半晌,忽地笑了。 他往椅背上猛地一靠,唇角带笑的看着元槿,哼道:“我说你怎会听不懂我的意思。原来如此。” 元槿故作不知,“听懂什么?原来什么?” 她知道蔺君泓已经发现了她的用意,一句话问完,也不继续遮掩了,便道:“你既是担心,就去看看。即便我去看了,你也未曾亲眼瞧过,想必也是心里头放不下的。何苦来哉。” 蔺君泓微微垂下眼眸,神色淡了些,说道:“既是已经好了,想必少我一个也不少。何须过去看人脸色。” 元槿不知道之前蔺君泓和蔺时谦到底发生了什么。 认真说来,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原本很好。某日蔺君泓从蔺时谦那里回来后,就再也不肯过去了。 许是因了这个缘故,蔺时谦的病症才愈发的严重起来。继而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她知道蔺君泓或许钻了牛角尖。 即便他心胸宽广,但是,任谁遇到了他和蔺时谦这种尴尬的关系,都难免会多思多虑。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不愿去想通。而是怎么也挣脱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 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心里没底。 元槿知道蔺君泓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只是眼前的这种状况下,他当真是进退两难。 进一步,或许和蔺时谦的关系就要明朗化了,再也没法退回从前。 退回去,蔺时谦可能因为他的疏远而病情加重。 毕竟是个颠覆了他过去那么多年的一件大事。在这两难境地下,他也难得的犹豫了。 元槿索性走了过去,自顾自的主动坐到了他的腿上,和他平视着问道:“你想不想看看他?” 蔺君泓张口欲言。 元槿双目一瞪,“想好了再说。我可就问这一回。若你说个‘不想’,往后我可再不会问第二次了。” 蔺君泓知晓她这是恼了他不对她坦诚,也不对他自己坦诚。所以她才一点点的逼着他,直到问出这一句来。 蔺君泓口唇开合半晌,最终轻轻一叹,用很低的声音慢慢说道:“其实,是想的。” 他本还以为元槿会继续逼问。 哪知道那几个字出了口后,膝上一轻,她已经站了起来。 紧接着,手腕一紧,正是她在使力将他拉起来。 蔺君泓看她用了十分的力气,生怕自己不顺势站起来她就拉伤了自己手臂,赶紧站到了她的身边。 他本打算将手使了巧劲儿抽回来。谁料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她已经反手握了他的手朝外行去。 “走。我们一道去看看。” 听了这话,蔺君泓忽地反应过来,脚步就有些凝滞。 可是,在他脚步还没来得及完全停下的时候,元槿已经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是他最为熟悉的。 恬静,美好。总是给他最多的鼓励,也给予了他最多的支持。 在这一瞬,蔺君泓的脚步不知怎地就有些停不下来。 他任由她这样拉着,一步步走出了屋子,一步步的出了院子,继而朝着某个让他百感交集的住所行去。 蔺时谦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 一进院子,蔺君泓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当即就打了退堂鼓,反拉着元槿就要走。 可是元槿根本不答应,拼着全身的力气将他往里拽。 蔺君泓哪里舍得让她这样用力? 一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如果使力不当,很容易伤到筋骨。 他心下一软,就卸了自己的力道。 元槿趁着这个机会,死拉硬拽,硬是将他拖到了院子里去。 院中有几个伺候的宫人正在灯笼下做事。 看到帝后二人,他们甚是惊愕,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 元槿瞧见他们几个是在做药囊,小太监们负责裁剪,小宫女们负责缝制。 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问道:“在给王爷做药囊?” “回娘娘,是的。” 说话的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宫女莺歌。 这姑娘在宫里待的时日颇久,行事很是利落,说话也干脆。 莺歌说道:“太医说了,多做几个药囊给王爷佩戴着,多闻闻药香,能够让气血通畅。气血通畅了,眼睛就也有希望好了。” 元槿又问:“怎么不让底下人去做?” 旁边一个小太监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笑道:“王爷人很好。平日里待小的们很好。如今他病了,咱们就想尽一份心。” 元槿赞许的点了点头。 她当即唤了人来,给院子里多添了几盏灯,好让她们做活儿的时候亮敞点。 蔺君泓本还有些疑惑,若是有心想要奖赏这几个宫人,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屋里去做活儿。 可是,当他看到宫人们不时的望向屋子方向,神色里满是担忧和焦急的时候,他就瞬间明白了。 ——他们之所以在院子里做活儿,一个都不肯进屋去,分明是担心蔺时谦的身体。 如今在院子里,房中有点什么动静,他们都听得到。若是有事的话,能够即刻赶过去。 看着院中人忧心的模样,蔺君泓忍不住沉声说道:“你们倒是关心他的很。” 因为心中有着诸多的思绪,他的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情绪出来。 不过,蔺君泓平日里对待宫人的时候,也一向不假以辞色。所以,如今他这般,倒是没有人起疑。 莺歌低眉顺目的说道:“王爷待婢子们真的很好。他病了,为他多想一想,也是应当。” 元槿看了眼天色,还不算太晚,就问:“王爷已经歇下了?” “不知道。”莺歌答道:“许是还没睡。不过王爷说了,有没有灯都一样。倒不如熄了,也省些烛火。” 这话听得元槿心里发酸,赶忙别过脸去,低声道:“那我过去瞧瞧。” 说着,她轻轻拉了拉蔺君泓的衣袖,示意他不准反驳。 蔺君泓自然也将刚才那话听了进去。此时此刻,反对的话语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跟在了元槿的身后,将要迈进屋门。 元槿并未让人在旁跟着。她亲自拿了个灯笼往里行。 毕竟很多话,不方便当着宫人们的面说。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方才妥当。 走到内室外头,元槿敲了敲门。听得里面一声“进来”,她方才推开内室的门。 行进屋里的时候,元槿借着昏暗的光看到了床上人的身影。 元槿晓得蔺时谦看不到,就当先唤了一声“王爷”,表明自己的身份。 蔺时谦显然没料到进来的是元槿,就撑着身子往这边转了过来。 “娘娘?” 他作势就要起身行礼。 元槿将灯笼搁到一旁,赶忙扶了蔺时谦躺好,“王爷不必如此多礼。” 蔺时谦还欲再起身,可是元槿坚持如此,他也不好过多违抗,就谢过了元槿,重新躺了回去。 蔺君泓则静静的立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 元槿用手肘捣了捣他的手臂,不甚赞同的斜睨了他一眼,隐隐含着责怪之意。 其中的意思很明显。 ——还不赶紧打个招呼? 蔺君泓其实明白她的意思。 可他始终无法释然。 从蔺君澜的那里,他只得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但是真相的具体细节,因为时日太久,他暂时还没有办法查清楚。 在这样的状况下,让他平静面对蔺时谦,着实有些困难。 蔺君泓正犹豫着,忽听床上传来一声轻唤。 “阿……陛、陛下,是你来了吗?” 蔺时谦的声音里满含着期盼和希冀。 蔺君泓听了,眉间微蹙,并未答话。 元槿急了,轻轻推了他一把。 蔺君泓这便记起了元槿路上说过的几句话。 她说,定北王什么样的人品,你与他相处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不了解么?我信得过王爷。我相信他是个好人。看他最近才开始有些反常,想必他一定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不久,所以之前未曾表露过。你,信得过他吗? 听了她的问话,蔺君泓扪心自问。 自己相信他吗? 要相信他吗? 连身边伺候的宫人都会好生对待…… 他会是个心机深沉、能狠下心来将事情遮掩了那么多年的人吗? 蔺时谦静静的躺在床上。 他的世界如今是漆黑一片。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他听到了元槿的轻唤声。同时,他也听到了那个他极为熟悉期盼的脚步声。 本想装作没有留意到,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只可惜…… 蔺时谦心里暗暗一叹,失落万分。 他慢慢的、慢慢的挪动身子,准备往里侧过身去,好避免自己的失望太过明显,显露在了脸上。 可就在他刚刚动了一下身子,还没能将动作放大的时候,忽然,从床边传来了很低的一声应答。 “嗯。” 声音虽然很轻,声音虽然很弱,可在这静寂的黑夜里,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已经足够响亮。 蔺时谦忽地开心起来,激动起来。 他用手撑着身体,一下子坐了起来,不住的努力往声音来处看去。 蔺君泓看到被子从他身上滑落,见着他就这么衣衫单薄的坐在床上,赶忙过去一把将他按住,而后硬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口中恶狠狠的道:“还嫌病得太轻、吃的药不够多?敢情加上一个风寒就更好了?” 虽然他语气十分凶狠,但动作却很轻柔。将被子盖好后,还不忘掖了掖被角。 蔺时谦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低低笑了。 “陛下肯来看微臣,微臣就比什么都要高兴。” 他这句话一出口,元槿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她赶忙垂下了眼眸,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王爷要不要喝水?我去给您倒一杯。” 说着,她自顾自的走到了桌子边儿,倒了满满的一杯过来。 里面盛着的,并非是茶水,而是有些烫的白开水。 元槿走到半途,发现温度有些烫,就又转了回去,从桌子上拿了个空着的杯子,两个杯子来回的倒着倒腾,借以让水凉的快一点。 蔺时谦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又要坐起来。 谁料蔺君泓眼疾手快,不等他将身子支起来,已经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你就好生养着点儿吧!”蔺君泓的语气十分不善,“槿儿自有自己的主意。什么要做什么不要做,她自己决定就是。之前地动发生之后,在太平镇里,她什么没做过?放心,一杯水而已,难不住他。” 听了他这话,蔺时谦也很是哭笑不得。 “我哪里是觉得她做不好?我只是觉得……我只是觉得……” 他想说这不合时宜。转念一想,再细细品了品蔺君泓的话,那反驳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以前不过是叔侄、不过是君臣的时候,蔺君泓哪里舍得让宝贝小妻子给他倒水? 如今蔺君泓默认了元槿给他倒水,是不是、是不是说明…… 蔺时谦心里一阵激动,喉咙口就有些发涩。 他到底也是驰骋战场多年的猛将。 虽然心里激动万分,但不过片刻时候,已经能将自己的心情控制一些了。 最起码,能够正常开口说话了。 “当初地动的时候,听说是你们二人让京城人撤离的?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蔺君泓听了他这一连串的话,就知道他是有意想要多聊聊天,多说说话,所以抛出来这么个能够说得很长的话题。 他下意识的就想驳斥几句。 可是,元槿倒腾水的哗啦啦声近在咫尺。 听着自家小妻子在那边认真将水倒来倒去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也少了许多燥意,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这事儿还多亏了槿儿。” 蔺君泓一提起元槿,那就有了说不完的话。 当即将他陪着元槿去参加静雅艺苑的考试、而后元槿不顾考试回到家中,一系列的事情尽数讲了。 蔺时谦一个字儿也没去打断。 他贪婪的安静的听着,努力将少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牢记心中。 静谧之中,蔺君泓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有些黯哑。带着安抚人心的能力,平静而又和缓。 元槿听着他的叙述声,摸了摸手中的杯子。发觉水的热度已经适中了,这便拿了过来,递给了蔺君泓,示意他给蔺时谦喝下。 可是蔺君泓接过水杯后,并未如她所愿的去叫蔺时谦。 蔺君泓停下了口中的话,将水杯拿在手中,朝里探了探身。而后转过头来,朝元槿比了个“嘘”的手势。 元槿明白过来,蔺时谦已经睡着了。 她将杯子拿了过来,搁回桌子上。 蔺君泓给蔺时谦轻轻掖了掖被角,两人这便相携着往屋外行去。 刚走到院子里,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 蔺君泓回头看了眼屋内。 想到好不容易刚刚睡着的蔺时谦,他心下大怒,低声冷喝道:“什么人在外面?尽快赶走!免得扰了王爷休息!” 宫人们之前就在担忧着屋里的蔺时谦了,只不过蔺君泓在这里,他们不好贸然行事。 听了蔺君泓的命令后,众人如蒙大赦,留了两个在院子里守着蔺时谦,其余人鱼贯而出,都往那嘈杂之处奔去。 只是行出去没多久,就有几个宫人急急的折转回来请示。领头的正是之前在院子里和元槿她们说话的那个小太监。 “陛下,外面的是王妃,定北王妃。小的们该如何行事?” 听闻沈氏在这附近闹将起来,蔺君泓眸色更冷。 他大跨着步子走出院子,估量着在这里说话必然吵不到正在休息的蔺时谦了,这便大声吩咐道:“无论是谁,一律赶出去。十丈之内,不准有人靠近!” “是!”得了他不容置疑的吩咐后,宫人们愈发坚定。 三名年长的嬷嬷还有四五个小太监当先冲了出去。不多时,那边的吵嚷声就停在了某个位置,再也没有往这边挨近半分。 元槿朝着那边遥遥的望了一眼,不甚确定的说道:“好像还有灵犀。” 蔺君泓听闻后,原本迈向寝宫的脚步终究是收了回来。 他功夫甚好,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已然是十分确定的看到了那边确实跪着灵犀。 “是她。”蔺君泓颔首说道,脚步就有些迟疑。索性停在了原处没动。 蔺时谦这些天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 不管当年如何,灵犀是否完全无辜,单看蔺时谦既是对灵犀一如既往的不错,最起码说明当年的错事灵犀并不是谋划人之一。 原先心里梗着一股子闷气时候就也罢了。刚刚经过了在蔺时谦屋里那心平气和的一番话后,蔺君泓的心里到底是发生了些转变。 既然蔺时谦对灵犀不错,灵犀待定北王也一直尽心尽力,那么不如帮灵犀一把。 旁的不说,她若是安好了,蔺时谦也能少操心一些。 主意已定,蔺君泓就和元槿示意了下。夫妻俩便相携着往那声音来处行去。 沈氏身份尊贵,宫人们即便拦她,也不敢将她怎样。不过是围成了人墙,将她拦住,不准她继续前行罢了。 而灵犀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被几名宫人按在地上,气喘吁吁,头上脸上满是汗意。 元槿本想呵斥一番让人将灵犀松开,借着周围的光亮仔细一瞧,将灵犀按在地上的,却并非宫里之人。而是沈氏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丫鬟婆子。 说来也是。 蔺时谦这边伺候的宫人,俱都知晓灵犀待蔺时谦很好,蔺时谦也待她很不错。又哪里会轻易对灵犀动粗? 元槿见状,眉心紧拧,唇边却带出了几分的笑意来,“不知王妃夜晚前来所为何事?莫不是宫人们招待不周,惹了您生气?” 沈氏看到元槿的笑容就来气。 下午的时候,她责打灵犀被徐太后撞见了。也不知道徐太后哪根筋不对了,居然帮一个小小的侍妾说话。 沈氏大怒,和徐太后争执一番后,终究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多做什么,只能将灵犀带回住处再行“询问”。 ——她想知道前些日子她受伤之后,蔺时谦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也想不通,徐太后为什么拘着她不准她来看蔺时谦。她甚至还隐隐的怀疑过,那个叫汤圆的京巴怎么就扑过来伤着她了。思来想去,总觉得说不定徐太后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只可惜当时她有伤,卧病在床。待到现在好一点了,想要查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所以她只能一点点的逼问灵犀。 哪知道问了这么久,灵犀就是死咬着不肯松口。一个字儿也不肯和她说。 沈氏怒了,揪着灵犀就要来蔺时谦这里,让他给她评评理,凭什么一个妾侍竟然还骑到了她的头上来。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 她好巧不巧的就遇到了帝后二人。 沈氏再张狂,也不敢随意和元槿、蔺君泓对着来。 她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又压,这才语气僵硬的说道:“家里的奴才不听话。我审问了下,所以有些言语冲动,还望娘娘恕罪。” 这样低三下四的话说完,心里的怒意到底是有些遮掩不住了。 沈氏环顾了下周围“恶狠狠”的宫人们,话锋一转,继而又道:“不过,宫里的奴才也着实猖狂。我不过是来见王爷罢了,他们竟然还敢过来拦阻。莫不是如今这世道,为人.妻子的竟是无权去探望自己的丈夫了吗!” 宫人们先前是得了蔺君泓的命令而行事,自然不怕她这番诬赖。所以继续张开手臂架势十足的阻拦着。 而元槿和蔺君泓根本没把沈氏的这番指责放在眼里。 是以沈氏几句话铿锵说完,竟是半点儿的浪花都没有激起来。 沈氏在北疆好横行了那么多年,哪里受到过这般的冷遇? 她登时有些恼了,语气愈发尖锐起来,“我好歹也是定北王妃,御赐一品诰命。说起来,陛下和娘娘还要唤我一声婶婶。如今陛下和娘娘竟是不认得我了吗?” “平日里倒是认得的。”蔺君泓悠悠然的声音这才飘了出来,“只不过天色昏暗,朕见这里似是有妇人撒泼谩骂,原没敢相信真是定北王妃。如今听了您这一番教诲,方才恍然大悟,当真是您。” 他这一番话说了下来,分明是在旁敲侧击的说沈氏是撒泼妇人。 沈氏心头大怒。偏偏对着蔺君泓,她有气也发不得。 沈氏握了握拳,心头恨意难平,转身朝着自己带来的一个丫鬟扬手一巴掌扇了上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后,她紧接着斥道:“让你们再猖狂!这里是皇宫,怎能由得你们随意吵闹!” 居然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身边人的头上。 丫鬟登时俏脸就肿了起来。 她不敢反驳,噗通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沈氏深吸口气,挤出个笑来,行至元槿和蔺君泓的跟前,行礼问安。 蔺君泓眸色冷冽的看着那个不住磕头的丫鬟,盯着地上已经现出来的殷红,淡淡说道:“再磕下去,恐怕人就要晕了。” “这是她咎由自取。既然犯了错,就合该受罚。”沈氏平静地道。 元槿看着还在被双手反扣压在地上的灵犀,问道:“那灵犀呢?” “她之前犯了错,如今还未改正,自然也要受罚。” 元槿望向灵犀。 灵犀本就因了几次三番的小产而伤了身子,素来身体虚弱。这样被沈氏扣押着不能挪动,她额上脸颊的汗已经如水流一般,不间断的滴滴往下滑落。 想必是难受的厉害、痛苦的厉害,方才能够在这已然开始热了的天气里,流汗那样多。 元槿心里一阵难过,不由得说道:“放开灵犀。” 沈氏没料到元槿会出言帮助灵犀说话,愕然道:“娘娘,处置她是我的家事,你不能……” “我有事需要用到她。”元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既冷静,又疏离,“有些事情,需得让她帮我来做。旁人不成。” 这下子不只是沈氏疑惑了,连蔺君泓都错愕的朝她看了过来。 沈氏奇道:“娘娘说的是……” 元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突发奇想。 心念电转间,刚刚想到的话语已然脱口而出。 “我这里有只狗儿,许是能够帮得上定北王。只不过那狗儿需得经过训练方才能够听王爷的话。我需要有个和王爷极其亲近的人来帮我训练它。灵犀最为合适。” 沈氏还欲再言。 元槿眸光一转,望向她,露出了个十分甜美的笑来。 “定北王妃若是不肯让灵犀来我这里的话,不如,由您来亲自训练这只狗儿?您放心,它听话得很,比那汤圆可是乖巧多了,断然不会随意咬人的。” 116|.8.新|章 沈氏被前皇太后的京巴狗汤圆那么一咬,哪里还敢沾上和“狗”这字有关的? 听闻元槿的话后,她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 元槿就让宫人上前去扶起灵犀。 之前沈氏还未有动作,看到宫人们手触到灵犀之后,她忽地怒了,当先挪动步子站到了灵犀跟前,恨声道:“她是我的人。你……” 终究是张扬惯了的人,火气上来就有些不管不顾。 但是好歹眼前之人的身份,她还是有点顾忌的。 沈氏话锋一转,深吸口气,强笑道:“灵犀服侍了我那么多年,没她在身边我倒是不习惯了。还望娘娘开恩,另寻个人来做这种事情吧。” 元槿丝毫不退让,坚定说道:“这个人选非灵犀不可。若是王妃肯和狗儿好生相处的话,您来训练那狗儿也未尝不可。” 沈氏本就恨狗恨到了骨子里,一听这话,登时气得面色绯红,恼道:“娘娘,您这话未免太过瞧不起定北王府了吧。” 其实元槿说的训练多多,是为了定北王的病情。 沈氏这样说,倒是故意曲解和夸大元槿话里的意思了。好似元槿是没来由的就让她这样去做、让堂堂定北王妃做那种奴仆们才去做的事情。 元槿不急不恼,朝她了然的笑了笑,根本懒得辩驳。 ——左右她自己将事情讲清楚了,沈氏非要这样挑衅,她何苦要去分辩? 不搭理她就是。 元槿让宫人过去将灵犀扶了起来,当即就要转回自己宫里去。 沈氏眼看着元槿已经动了怒,不管她在跟前拦阻依然让人将灵犀带走,火气终究是按不住了,气道:“我身为王府主母,有权处置家里的所有奴仆!灵犀既是我们府上的下人,好歹也得经了我的同意才能带走吧?” “既是如此,那朕亲自去问一问王爷便是。”蔺君泓勾唇一笑,懒洋洋说道:“若是定北王都同意了的事情,王妃难道还有意见不成?倘若王爷不肯的话,王妃再说这样的话也不迟。” 语毕,他转过了身去,朝着蔺时谦那边行去。 沈氏哪里想得到当今圣上是个性子无常、想到了什么便去做的? 她赶忙小跑着去追蔺君泓,边跑边叫他。 谁知蔺君泓竟是压根不搭理他。 一个是身材高大的少年郎,一个是年纪大了的妇人。脚程快慢,十分明显。 没几步沈氏就越发的被落在了后面。 沈氏赶忙喊道:“我答应了便是。王爷已经不肯见我,若是陛下再这样去说,可让我如何是好?”说着话,竟是拿出了帕子来,悄悄拭起了干涸的眼角。 这神态变化之快,看的元槿叹为观止。 难怪外人都道定北王妃强势霸道,定北王却还觉得她柔弱需要保护。难不成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定北王妃是那凌厉模样,但是对着定北王,大多数时候都能随时做出来柔顺样子? 蔺君泓这才停了步子,转过来看着沈氏半晌,不言不语。 他神色间透着的煞气太过明显,沈氏擦了眼角片刻,便有些无法继续下去。只得语气一变,僵着脸扯出个笑容来,道:“王爷现在病着,不好去打扰。臣妾想着,既是娘娘要人,就不用去扰了王爷休息,让娘娘将人带走吧。” 她知道,蔺时谦虽然因为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对她心里有愧、没有明着拦阻她对灵犀如何,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蔺时谦的心里还是有灵犀位置的。 不然的话,为何她住到了宫里那么久,他们夫妻二人虽说不时的住在一处,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让她搬到他所住的宫殿里去?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些隔阂了。 更何况如今是皇后想要将人带走。蔺时谦想必会顺势答应下来。 与其问过蔺时谦后让蔺时谦公然答应下来甩了她的脸面,倒不如现在她先退让一步,面子上也好看些。 虽然沈氏心里盘算的好,但蔺君泓怎会没想透她的顾虑? 蔺君泓冷笑着颔首道:“朕算是明白了。在你的眼里,只有定北王的话做的了数。皇后说的再多,朕说的再多,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儿戏罢了。” 语毕,他双眸陡然凌厉,宛若利箭直直的射向沈氏,“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这问话中的斥责太过明显,这话语里的罪证也实在极大。 在蔺君泓气势十足的呵斥中,沈氏有种被人看透了所有小心思的绝望,登时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蔺君泓重重的嗤了声,挥袖而走。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朝元槿快速的使了个眼色。 元槿当即让人将灵犀带上了,跟在他身后而去。 灵犀被元槿让人带着当先离开。 元槿让秋实跟过去,提前吩咐一声,将人直接送去紧挨着元槿寝宫永安宫的一处宫殿。 常平宫早已无人居住。不过环境不错,其中有个偏殿雨轩阁虽说不大,但是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稍微收拾一下,拿出被褥来就能住人。 元槿让秋实和黄嬷嬷说一声,由黄嬷嬷过去负责管着雨轩阁。又让秋实挑选几个人过去伺候。 虽说元槿曾经萌生过留黄嬷嬷在永安宫里做事的想法,可是黄嬷嬷之前的一些做法着实让她无法放心。 在黄嬷嬷的心里,徐太后才是她真正应该听从的人。 元槿不会让这样有异心的人在自己身边。 不过,黄嬷嬷照顾人还是十分用心的。有她在旁,灵犀应当能够得到不错的照料。 而且让她过去照顾灵犀,其实元槿也有自己另外的打算。 徐太后对待灵犀的态度,始终让她有点捉摸不透。 既然黄嬷嬷是徐太后的人,也刚好借此机会看看徐太后那边会怎么样对待。 蔺君泓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打算,微微颔首后,并未多说什么。 待到灵犀她们走后,元槿便问蔺君泓:“我该如何待她才好?” 说起来,灵犀不过是个王府的侍妾罢了。她无需小心谨慎的对待她。 但认真说来,灵犀的身份又有些复杂。 故而元槿有此一问。 蔺君泓想都没想就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左右多年前的事情不是我们造成的。她的身份便是如此。你我无需顾虑太多。” 元槿听闻后,轻轻应了一声。 她倒也不是怕蔺君泓心里介意什么。她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蔺君泓都会支持她。 她是不知道蔺时谦那边会是个什么态度。 蔺君泓了解蔺时谦,可她不知道这位定北王究竟是个什么性情的。 不过蔺君泓既然这样说了,想必蔺时谦也不会介意才是。 元槿正兀自思量着,忽然额头上一疼,又是被轻叩了下。 元槿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揉额头,蔺君泓已然伸指帮她按揉起来。 “你无需顾虑太多。”蔺君泓探手半揽着她入怀,又轻轻揉捏着刚才自己轻敲过的地方,“这件事情,终究不是你我造成的这般局面。我们坦然对待就好。至于如何应对……” 他极轻的叹了口气,“待到事情走到那一步再说罢。” 元槿知晓,这件事里,受伤害最大的其实是蔺君泓。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露。但是听闻了这样一个真相、一个事实,任谁都无法即刻接受。 不过,刚才在蔺时谦那里,蔺君泓最起码开始能够和蔺时谦好好的说话,不再处处针锋相对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转变。 元槿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也探手揽住了他。 这一晚的蔺君泓,尤其的疯狂。 元槿原本就知道他的厉害。每日里不折腾上两三个时辰,从来不算完。 可这一回,他竟是变着法子的转换姿势和地点。从床上到桌上,而后到了柜子旁、墙边。最可恨的是,他竟是把她带到了窗户边上,按着她在窗上趴着又来了一回。 元槿又羞又窘又惊又惧。这样的情形下,感觉居然异常的明显。一炷香时间里竟是能够达到顶点好几次。最后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才肯抱着她去沐浴。 元槿腿早已酸软的动都动不了。 在温暖的池水里,她只能软软的靠在池边,任由他撩着温水给她洗遍全身。 感觉他又有了反应,元槿真是欲哭无泪,嗓子干涩的说道:“我不来了。我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虽然嗓子发哑,不过,这样激烈的运动过后,声音里带出了别样的媚意和韵味。 蔺君泓将她揽在怀里给她按揉着酸软的腰背,低笑道:“这就不行了?我瞧着你还清醒得很,想必能再战上一个时辰。” 元槿甚是无语,抬眸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她的双眼又柔又媚,非但半点儿气势都无,还更添了些引人犯罪的风韵和情致。 蔺君泓看的心中一热,忍不住低头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低喃道:“槿儿,那些汤药,你别喝了吧。” 元槿头脑昏沉沉的,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就扬着声音疑问的哼出了声:“嗯?” “避子的汤药,别喝了。”蔺君泓在她的唇边颈边一点点的轻吻着:“我想要个孩子。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听了他这话,元槿陡然清醒过来,蓦地睁大了双眼。 蔺君泓看到她紧张的模样,不由笑了。 他知道,她不是不肯。只不过有点害怕。 毕竟怀孕生子对女子来说是个极其难熬的过程。一个不小心,都会危及性命。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我一定会保你们安然无事。”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笑问道:“好不好?” 少年温暖的身体紧挨着她的。 元槿感受到他臂膀传递过来的坚实的力度,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暖,再听着他的柔声话语,心里突然升起的那点紧张不安就瞬间消弭不见了。 “好。”她点点头,也反手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脸红红的再次说道:“好的。” “当真是好?”耳旁传来少年的轻笑声,“你答应了?” 这语调有点不对劲。 元槿心里忽地警铃大作,下意识就要拒绝。 谁料蔺君泓比她还快。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欺身而至,用热吻堵住了她的唇。 “既然要生,”他快速说着,一把揽住她的腰,在池水中挺身而入,“那就多努力一下吧。” 元槿还想反驳。谁知快意来的又快又急。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沉迷在了那无尽的欢愉中,只能高高低低的喊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日元槿直接睡到了中午方才起身。 刚一动了下.身子,她就欲哭无泪了。浑身骨头好像都散了架。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全身没有力气。稍稍挪动一下,都要费上好半晌的功夫。 看着她这媚眼如丝半天抬不起手来的娇媚模样,孟嬷嬷心疼极了,低喃了句“造孽哦”,心里把那杀千刀的姑爷给暗骂了无数遍。 可再腹诽,那也是当今圣上。心里头再恼火,嘴上也不能说出半个不是来。 孟嬷嬷心里担忧元槿的紧,面上就有点显露了出来。 秋实赶紧把服侍元槿的事情交给了葡萄和樱桃。 她把孟嬷嬷悄悄的叫到屋外,轻声问:“嬷嬷这是担心娘娘?” 一听这话,孟嬷嬷的怨气就有些遮不住了。左思右想,终究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出口。便压低声音道:“我怕娘娘受不住。” “陛下那么疼娘娘,心里有数。”秋实是个没嫁过人的,对这方面也说不出什么好或不好来。 不过,她觉得,陛下待娘娘一心一意,是好事。就劝孟嬷嬷道:“陛下不待娘娘这样,难不成,后宫纳了旁人,嬷嬷就高兴了?” 孟嬷嬷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头更不舒服了。 旁的不说,近处的两个纳了妾侍的就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一个是元槿家。 原本太太高氏做主让邹大将军收了郭姨娘进房。可郭姨娘怎么对待他们的? 大将军思念亡妻,自高氏去后就没有再进郭姨娘的屋子。不过,该有的体面也都给了她了。 但是一转眼,郭姨娘就想了法子在大将军归家后的某天,下了药让大将军进了她的房。一次就有了身孕,还生下了个庶出的姑娘。 这事儿的个中细节,孟嬷嬷还是听了长年在将军府伺候的一位故人说起的。 另一个极好的代表就是定北王家。 孟嬷嬷不知道定北王是怎么让那灵犀进了家门的。 虽说听闻灵犀和陆老太太的对话,好似那灵犀也不是自愿。但是,自打她进了王府的门,王府里也没怎么安生过。 思来想去,孟嬷嬷得出一个结论。 有了妾侍,家里定然要出乱子。 孟嬷嬷心里头愈发担忧起来。再仔细想想,陛下年少气盛年轻力壮的,某方面需求多了些,也情有可原。没法找旁人,就只能找自家小妻子了。 孟嬷嬷的心里顿时纠结万分。 一方面担心元槿身子受不住。一方面又觉得陛下这样一心一意对待娘娘也是很好的。 在这般左右为难的情形下,孟嬷嬷慢吞吞的挪了步子来到了屋里。 元槿已经在樱桃和葡萄的服侍下起了身。 看到秋实和孟嬷嬷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元槿笑问道:“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实笑道:“哪里。不过是小太监们做错了点事情,我和嬷嬷商量了下怎么处置。” 这种小事,元槿一般是不过问的。听闻后便没多说什么。 今日里是樱桃给元槿绾发。 樱桃前几日跟一位老嬷嬷学了些绾发的手艺,懂了几个新鲜的发式,说是这几天来给元槿挨个试过来。 元槿自是答应下来。如今她刚坐到梳妆台前,樱桃就拿起了篦子开始给她梳发。 趁着这个空档,孟嬷嬷左右四顾了下后,问道:“今儿的汤怎么还没端来?” 元槿知道她说的是那避子的汤药,就笑道:“今日开始不喝了。” 刚才她和樱桃葡萄说过,当时秋实和孟嬷嬷不在,故而不曾听说。 秋实听闻就后罢了,高兴的说道:“太好了娘娘!”语气十分的欢快和喜悦。 可是,一听说元槿有意怀孕生子,旁边的孟嬷嬷心情却是不甚相同。 当然,她也是欢喜的。 可是心里的那根线也陡然绷紧了。 怀孕的时候,娘娘夜里没法服侍陛下。那陛下怎么办? 虽说陛下是个一心一意的,也肯为了娘娘而约束自己。可就算陛下愿意忍耐的住,也没法阻挡那些个心思歪斜的。 真有人想要借机爬床的话…… 孟嬷嬷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需得从现在开始就要守好了陛下和娘娘的宫门和殿门,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她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都是十分不对的。 毕竟皇族里最看重的就算开枝散叶。就算陛下和旁人怎么怎么样了,那也是应当的。 但孟嬷嬷别的不求,只想保住自家姑娘的一声顺遂。不想娘娘遇到些闹心的腌臜事情。 主意已定,她个元槿行过礼后,便急急安排去了。 看着孟嬷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模样,元槿也是有些惊讶。笑问刚才和孟嬷嬷一同出去的秋实,秋实也搞不懂孟嬷嬷这回出去是为了什么。 主仆几个正暗自疑惑着,太后身边的单嬷嬷又来了永安宫。说是太后有急事,请娘娘赶紧过去静明宫一趟。 葡萄心眼儿直,没有多想,直截了当的说道:“眼看着就要到午膳时候了。或者让娘娘用过午膳后再去吧。” 说到这个,单嬷嬷的表情颇有些怪异。 她斟酌了半晌,最终决定还是说了实话,“其实太后一大早就让婢子来请娘娘了。只不过娘娘一直未曾起身,所以……” 元槿一听这话,反倒是笑了。 如果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徐太后还肯等她? 早就急吼吼的闹得天翻地覆来,好让她紧着点过去了。 “太后既然这半天都能等得,想必也不差午膳这会儿时候。劳烦嬷嬷与太后说声,我用过了午膳就会过去。” 葡萄的话,单嬷嬷还能反驳一下。 元槿的话,她却是不能反对的。 毕竟是后宫之主。 单嬷嬷这便行礼退了下去。 元槿初初起来,身子发软,一时间倒是吃不下太多东西。左右距离午膳还有点时间,她用了点稀粥后就往雨轩阁去看望灵犀。 雨轩阁是个小巧的院子,七八间屋大小。不过,这里绿意盎然,又有流水经过,是个颇为雅致的地方。 元槿去到雨轩阁的时候,银香正跟在黄嬷嬷的身边帮忙煮药。药味儿顺风而来,飘到了院子外头。隔着一个院墙都能闻到那浓郁的苦味。 “这药怎么现在熬?”元槿说着话去到了院内,扬声问道。 看到是她来了,黄嬷嬷和银香赶忙跪了下去。 黄嬷嬷答道:“太医来看过,说是灵犀病情太重,伤了肺腑,怕是要好生调理多日。只一早一晚的那两副药不太够,晌午的时候再喝上另外一剂调理的,方才有望康复。” 听了这话,元槿有些担忧,又细问了几句后,得知灵犀虽伤得重些,倒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才安心了些。 待到元槿和黄嬷嬷说完了话,小宫女银香迟疑着唤了元槿一声。 元槿这便循声望了过去。 银香个子小小的,声音也细细的,性子极其柔顺。 她有些忐忑、声音微颤的说道:“有些话,婢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可是,婢子既然被娘娘遣来照顾灵犀,那就得做好了才成。所以、所以……” 她这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 元槿知晓她是紧张的有些过了方才如此。就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如果尽心尽力为了灵犀好,不管与我说了什么,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银香赶忙行礼谢恩。 直起身子后,她猛吸了几口气,颤声说道:“娘娘,灵犀身上,伤痕很多。好些都是陈年的旧伤了。太医来的时候,婢子没敢和太医说。娘娘,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找人来给她看看身上的伤?” 说着话的功夫,她的眼圈儿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眼看着就要往下落。 元槿一听这话再看到银香这般状况,知晓银香是被灵犀身上的伤痕给吓到的,忙快步朝里行去。 灵犀趴在床上,脸色煞白,合目沉睡。 元槿朝周围的宫人示意了下,没让她们出声问安。只等她们行过礼后便作罢。 她在灵犀床边的锦杌上坐下。 银香赶忙上前,和另一个小宫女银玉一起,慢慢的掀起了灵犀脊背上的薄被。又把她背上的衣衫撩起了一点点。 只这一点,元槿就看到了两条划破肌肤的痕迹。一条浅一点,一条较深。 元槿看了看这些伤痕,让宫女们把衣衫给她拢好。又望了灵犀的睡颜一眼,转眸望向黄嬷嬷。 黄嬷嬷轻声道:“灵犀说,这些都是王妃用裂开的木头扎的。然后王爷问起的时候,就说是她自己摔倒了,撞到了碎木头上造成的。所有人都被王妃暗中吩咐过,在王爷面前一起进行遮掩,糊弄过去了。而且,灵犀自己也不敢和王爷说实话。王爷每每问起来,她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出来的。王爷虽然怀疑过,但没有真凭实据,只能作罢。” 说罢,黄嬷嬷又忍不住道:“灵犀说王爷不在府里,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能好好睡了。来了娘娘这里,她放心许多,说了些话后就睡过去了。一直睡得很沉。偶尔梦魇了惊醒一下,看看四周就继续睡下。” 说着这些话的功夫,银香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灵犀本也不肯和婢子说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后来听说是娘娘将她保了下来,留在娘娘身边照顾多多,她才肯讲这些。” 昨日里元槿和沈氏对峙的时候,灵犀已经痛极晕了过去。后面的诸多细节,灵犀并不知晓。 元槿五指紧握手边的薄被一边,默默的望向灵犀。 说起来,灵犀比徐太后还要年轻一些。但是,徐太后如今看着依然年轻。灵犀却已经被生活磨得比同龄人还要憔悴许多。 刚才黄嬷嬷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小。不过,灵犀一点点都没有听到,甚至连眼睛都未曾挪动一下。 显然是在安静的沉睡着。 元槿静望了片刻,颔首说道:“你们好好照顾她。” 起身后,想了想,她又吩咐了银香,“你去太医院找人来给她看看伤。伤口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太医或许能够看的出来。若真能辨别清楚,就多问几句。灵犀那边,若是她醒了,就让她和太医照实说便可。” 银香不知道元槿为什么会这样吩咐。但是元槿既然这样说了,她就好生的记了下来,一字一句都未曾落下。 元槿看到灵犀这般的情形后,心里有些难过。午膳草草的吃了点,便往徐太后那里去了。 现在春.色正浓。静明宫和永安宫离得远,一路过去,听着鸟叫虫鸣,闻着浓郁花香,心情也不由得好了几分。 待到车辇在静明宫外停下后,元槿的心情已经稍微复原了一些。 谁料徐太后见到她来的那么早,反倒是不乐意起来。 “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不是要用过午膳才来的?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吃多少东西?该不会就吃了一点点吧!” 徐太后凌厉的视线在元槿身上溜了一圈,很快就显露出不悦,“看你这小身板儿,瘦成什么样子了。改日里让你有孕,还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子。旁人家的媳妇儿强壮如牛,咱们这边的倒好,堂堂皇后娘娘,最是不缺吃穿的一个,竟是弱成了这副模样。” 元槿之前和蔺君泓刚刚商议好了准备不喝避子汤,谁料一来徐太后这里,竟然听了她这样一番话来,还提到了“有孕”二字。 昨儿晚上开始,黄嬷嬷就没有在永安宫里伺候了。 元槿自然知晓徐太后探听不到他们这些私密话,不过顺口一句罢了,便笑着说道:“我是有些太瘦了。太后这般刚好,不瘦不胖,最是适宜。” 徐太后没料到元槿不软不硬的给她了个钉子碰。 不过,虽然是碰的有点让人不舒服,偏偏这钉子里还暗含着夸她。 徐太后一时间倒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着元槿了。 元槿行礼过后,就在旁边坐好了。接过单嬷嬷亲自捧上来的茶,也不喝,顺手搁到了一旁,笑问道:“不知太后让我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起这个,徐太后瞬间回过神来,问道:“听闻灵犀如今在你那里?” “太后怕是弄错了。”元槿好生的解释道:“人是我带走的。不过并未在我那里,而是安置在了旁边的雨轩阁。” 倒也不是她多事非要揪着几个字的不同来细细辩解。而是在宫里头,这个子丑寅卯还是得分清楚的。 不然被人揪住了一定半点儿的错误,再夸大了传出去,可是麻烦一桩。 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但也得让人不能挑出错处来才成。 徐太后淡淡的扫了元槿一眼,并未就她这几句话多说什么,转而叹道:“那沈氏忒得恶毒。竟然这般对待灵犀。灵犀这些年来,也是受了苦了。” 一听这话,元槿就知道,黄嬷嬷定然已经将灵犀身上伤重的消息告诉了徐太后。 这倒也好。 她是个晚辈,不好对沈氏做些什么。徐太后和沈氏是平辈,有些话说起来倒是方便许多。 更何况,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们这些人之间的恩怨,她着实也插手不得。 元槿说道:“皇叔的家事,我们置喙不得。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给灵犀看伤了。想必太医看过后,有些伤势还是能够恢复许多的。” 徐太后没料到她这般淡然自若的一点事情都不往上沾。 明明开口护住灵犀的是元槿,可元槿这态度,却显得十分疏淡。好似之前做那些事情的不是她一般。 这让她接下来的话很有些无法开口。 徐太后心中滞闷不已,就朝旁边的单嬷嬷使了个眼色。 单嬷嬷会意。 趁着给元槿上点心的功夫,单嬷嬷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着与元槿说道:“听闻娘娘准备要在端午节的时候举办个宴席?” 元槿心下了然,故作不知的“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单嬷嬷继续说道:“端午节的时候若要准备宴席的话,倒是有许多点心需要准备。旁的不说,这粽子的样式,就能倒腾出许多花样来。” 她笑着列举了一些平日里惯常吃的粽子样式,又点出了几样寻常人家不太有的品种,紧接着说道:“不知道娘娘喜欢哪一些?” 元槿不知她说起这个是因了什么缘故。想了想,说道:“都能吃一些。”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徐太后终是有些恼了,说道:“皇后可真是个能凑合的。这么多的样式里,竟也找不到个你喜欢的。” “不是没有喜欢的。而是挑的眼花缭乱,吃着都不错,所以没有特别偏爱而已。”元槿笑道。 徐太后无视旁边单嬷嬷那不住使过来的眼色,说道:“我却是比你还要专一一些。别看现在那么多稀奇的品种,我就爱吃蛋黄的。有点栗子在里面最好。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她转向单嬷嬷,问道:“我记得有个人家的女儿也和我这般,只喜欢吃这个味道的。你还记得是哪一家吗?” 单嬷嬷心里哀叹不已。心说太后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点。难免会引起娘娘的注意。 单嬷嬷小心翼翼的朝元槿看了一眼,见元槿没有任何旁的表示,暗道或许娘娘没有发现,就暗松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就自然了许多。 “回太后,是有这么一位。”单嬷嬷说道:“就是沈家的那一位。” 听闻“沈”字,元槿的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突。 她不知道太后忽然说起这个姓氏来是什么缘故。但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政策,她决定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于是,当徐太后和单嬷嬷齐齐朝她看过来后,元槿只干笑了两声,说道:“蛋黄栗子粽,不错,好吃。” 徐太后看着她这懵懂的模样,彻底死了心了,也不搞什么循循善诱的路数了,直截了当说道:“我正愁着没人和我一起品一品这寻常味道的粽子呢。可巧沈千兰也喜欢,到时候端午节宴请的时候,就将她一并叫了来吧。” 沈千兰这个名字,元槿觉得似曾相识,可又说不出哪里听说过。 她急急的快速思量着。 就在看向徐太后、将要开口答应下来的那一刹那,电光石火间,元槿猛然记了起来。 定北王妃的闺名是沈千梅。 沈千兰,好似就是,当初沈家原本定下来要嫁给定北王蔺时谦的那个女子、沈千梅的姐姐?! 116|.8.新|章 沈氏被前皇太后的京巴狗汤圆那么一咬,哪里还敢沾上和“狗”这字有关的? 听闻元槿的话后,她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 元槿就让宫人上前去扶起灵犀。 之前沈氏还未有动作,看到宫人们手触到灵犀之后,她忽地怒了,当先挪动步子站到了灵犀跟前,恨声道:“她是我的人。你……” 终究是张扬惯了的人,火气上来就有些不管不顾。 但是好歹眼前之人的身份,她还是有点顾忌的。 沈氏话锋一转,深吸口气,强笑道:“灵犀服侍了我那么多年,没她在身边我倒是不习惯了。还望娘娘开恩,另寻个人来做这种事情吧。” 元槿丝毫不退让,坚定说道:“这个人选非灵犀不可。若是王妃肯和狗儿好生相处的话,您来训练那狗儿也未尝不可。” 沈氏本就恨狗恨到了骨子里,一听这话,登时气得面色绯红,恼道:“娘娘,您这话未免太过瞧不起定北王府了吧。” 其实元槿说的训练多多,是为了定北王的病情。 沈氏这样说,倒是故意曲解和夸大元槿话里的意思了。好似元槿是没来由的就让她这样去做、让堂堂定北王妃做那种奴仆们才去做的事情。 元槿不急不恼,朝她了然的笑了笑,根本懒得辩驳。 ——左右她自己将事情讲清楚了,沈氏非要这样挑衅,她何苦要去分辩? 不搭理她就是。 元槿让宫人过去将灵犀扶了起来,当即就要转回自己宫里去。 沈氏眼看着元槿已经动了怒,不管她在跟前拦阻依然让人将灵犀带走,火气终究是按不住了,气道:“我身为王府主母,有权处置家里的所有奴仆!灵犀既是我们府上的下人,好歹也得经了我的同意才能带走吧?” “既是如此,那朕亲自去问一问王爷便是。”蔺君泓勾唇一笑,懒洋洋说道:“若是定北王都同意了的事情,王妃难道还有意见不成?倘若王爷不肯的话,王妃再说这样的话也不迟。” 语毕,他转过了身去,朝着蔺时谦那边行去。 沈氏哪里想得到当今圣上是个性子无常、想到了什么便去做的? 她赶忙小跑着去追蔺君泓,边跑边叫他。 谁知蔺君泓竟是压根不搭理他。 一个是身材高大的少年郎,一个是年纪大了的妇人。脚程快慢,十分明显。 没几步沈氏就越发的被落在了后面。 沈氏赶忙喊道:“我答应了便是。王爷已经不肯见我,若是陛下再这样去说,可让我如何是好?”说着话,竟是拿出了帕子来,悄悄拭起了干涸的眼角。 这神态变化之快,看的元槿叹为观止。 难怪外人都道定北王妃强势霸道,定北王却还觉得她柔弱需要保护。难不成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定北王妃是那凌厉模样,但是对着定北王,大多数时候都能随时做出来柔顺样子? 蔺君泓这才停了步子,转过来看着沈氏半晌,不言不语。 他神色间透着的煞气太过明显,沈氏擦了眼角片刻,便有些无法继续下去。只得语气一变,僵着脸扯出个笑容来,道:“王爷现在病着,不好去打扰。臣妾想着,既是娘娘要人,就不用去扰了王爷休息,让娘娘将人带走吧。” 她知道,蔺时谦虽然因为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对她心里有愧、没有明着拦阻她对灵犀如何,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蔺时谦的心里还是有灵犀位置的。 不然的话,为何她住到了宫里那么久,他们夫妻二人虽说不时的住在一处,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让她搬到他所住的宫殿里去?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些隔阂了。 更何况如今是皇后想要将人带走。蔺时谦想必会顺势答应下来。 与其问过蔺时谦后让蔺时谦公然答应下来甩了她的脸面,倒不如现在她先退让一步,面子上也好看些。 虽然沈氏心里盘算的好,但蔺君泓怎会没想透她的顾虑? 蔺君泓冷笑着颔首道:“朕算是明白了。在你的眼里,只有定北王的话做的了数。皇后说的再多,朕说的再多,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儿戏罢了。” 语毕,他双眸陡然凌厉,宛若利箭直直的射向沈氏,“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这问话中的斥责太过明显,这话语里的罪证也实在极大。 在蔺君泓气势十足的呵斥中,沈氏有种被人看透了所有小心思的绝望,登时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蔺君泓重重的嗤了声,挥袖而走。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朝元槿快速的使了个眼色。 元槿当即让人将灵犀带上了,跟在他身后而去。 灵犀被元槿让人带着当先离开。 元槿让秋实跟过去,提前吩咐一声,将人直接送去紧挨着元槿寝宫永安宫的一处宫殿。 常平宫早已无人居住。不过环境不错,其中有个偏殿雨轩阁虽说不大,但是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稍微收拾一下,拿出被褥来就能住人。 元槿让秋实和黄嬷嬷说一声,由黄嬷嬷过去负责管着雨轩阁。又让秋实挑选几个人过去伺候。 虽说元槿曾经萌生过留黄嬷嬷在永安宫里做事的想法,可是黄嬷嬷之前的一些做法着实让她无法放心。 在黄嬷嬷的心里,徐太后才是她真正应该听从的人。 元槿不会让这样有异心的人在自己身边。 不过,黄嬷嬷照顾人还是十分用心的。有她在旁,灵犀应当能够得到不错的照料。 而且让她过去照顾灵犀,其实元槿也有自己另外的打算。 徐太后对待灵犀的态度,始终让她有点捉摸不透。 既然黄嬷嬷是徐太后的人,也刚好借此机会看看徐太后那边会怎么样对待。 蔺君泓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打算,微微颔首后,并未多说什么。 待到灵犀她们走后,元槿便问蔺君泓:“我该如何待她才好?” 说起来,灵犀不过是个王府的侍妾罢了。她无需小心谨慎的对待她。 但认真说来,灵犀的身份又有些复杂。 故而元槿有此一问。 蔺君泓想都没想就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左右多年前的事情不是我们造成的。她的身份便是如此。你我无需顾虑太多。” 元槿听闻后,轻轻应了一声。 她倒也不是怕蔺君泓心里介意什么。她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蔺君泓都会支持她。 她是不知道蔺时谦那边会是个什么态度。 蔺君泓了解蔺时谦,可她不知道这位定北王究竟是个什么性情的。 不过蔺君泓既然这样说了,想必蔺时谦也不会介意才是。 元槿正兀自思量着,忽然额头上一疼,又是被轻叩了下。 元槿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揉额头,蔺君泓已然伸指帮她按揉起来。 “你无需顾虑太多。”蔺君泓探手半揽着她入怀,又轻轻揉捏着刚才自己轻敲过的地方,“这件事情,终究不是你我造成的这般局面。我们坦然对待就好。至于如何应对……” 他极轻的叹了口气,“待到事情走到那一步再说罢。” 元槿知晓,这件事里,受伤害最大的其实是蔺君泓。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露。但是听闻了这样一个真相、一个事实,任谁都无法即刻接受。 不过,刚才在蔺时谦那里,蔺君泓最起码开始能够和蔺时谦好好的说话,不再处处针锋相对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转变。 元槿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也探手揽住了他。 这一晚的蔺君泓,尤其的疯狂。 元槿原本就知道他的厉害。每日里不折腾上两三个时辰,从来不算完。 可这一回,他竟是变着法子的转换姿势和地点。从床上到桌上,而后到了柜子旁、墙边。最可恨的是,他竟是把她带到了窗户边上,按着她在窗上趴着又来了一回。 元槿又羞又窘又惊又惧。这样的情形下,感觉居然异常的明显。一炷香时间里竟是能够达到顶点好几次。最后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才肯抱着她去沐浴。 元槿腿早已酸软的动都动不了。 在温暖的池水里,她只能软软的靠在池边,任由他撩着温水给她洗遍全身。 感觉他又有了反应,元槿真是欲哭无泪,嗓子干涩的说道:“我不来了。我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虽然嗓子发哑,不过,这样激烈的运动过后,声音里带出了别样的媚意和韵味。 蔺君泓将她揽在怀里给她按揉着酸软的腰背,低笑道:“这就不行了?我瞧着你还清醒得很,想必能再战上一个时辰。” 元槿甚是无语,抬眸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她的双眼又柔又媚,非但半点儿气势都无,还更添了些引人犯罪的风韵和情致。 蔺君泓看的心中一热,忍不住低头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低喃道:“槿儿,那些汤药,你别喝了吧。” 元槿头脑昏沉沉的,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就扬着声音疑问的哼出了声:“嗯?” “避子的汤药,别喝了。”蔺君泓在她的唇边颈边一点点的轻吻着:“我想要个孩子。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听了他这话,元槿陡然清醒过来,蓦地睁大了双眼。 蔺君泓看到她紧张的模样,不由笑了。 他知道,她不是不肯。只不过有点害怕。 毕竟怀孕生子对女子来说是个极其难熬的过程。一个不小心,都会危及性命。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我一定会保你们安然无事。”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笑问道:“好不好?” 少年温暖的身体紧挨着她的。 元槿感受到他臂膀传递过来的坚实的力度,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暖,再听着他的柔声话语,心里突然升起的那点紧张不安就瞬间消弭不见了。 “好。”她点点头,也反手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脸红红的再次说道:“好的。” “当真是好?”耳旁传来少年的轻笑声,“你答应了?” 这语调有点不对劲。 元槿心里忽地警铃大作,下意识就要拒绝。 谁料蔺君泓比她还快。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欺身而至,用热吻堵住了她的唇。 “既然要生,”他快速说着,一把揽住她的腰,在池水中挺身而入,“那就多努力一下吧。” 元槿还想反驳。谁知快意来的又快又急。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沉迷在了那无尽的欢愉中,只能高高低低的喊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日元槿直接睡到了中午方才起身。 刚一动了下.身子,她就欲哭无泪了。浑身骨头好像都散了架。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全身没有力气。稍稍挪动一下,都要费上好半晌的功夫。 看着她这媚眼如丝半天抬不起手来的娇媚模样,孟嬷嬷心疼极了,低喃了句“造孽哦”,心里把那杀千刀的姑爷给暗骂了无数遍。 可再腹诽,那也是当今圣上。心里头再恼火,嘴上也不能说出半个不是来。 孟嬷嬷心里担忧元槿的紧,面上就有点显露了出来。 秋实赶紧把服侍元槿的事情交给了葡萄和樱桃。 她把孟嬷嬷悄悄的叫到屋外,轻声问:“嬷嬷这是担心娘娘?” 一听这话,孟嬷嬷的怨气就有些遮不住了。左思右想,终究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出口。便压低声音道:“我怕娘娘受不住。” “陛下那么疼娘娘,心里有数。”秋实是个没嫁过人的,对这方面也说不出什么好或不好来。 不过,她觉得,陛下待娘娘一心一意,是好事。就劝孟嬷嬷道:“陛下不待娘娘这样,难不成,后宫纳了旁人,嬷嬷就高兴了?” 孟嬷嬷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头更不舒服了。 旁的不说,近处的两个纳了妾侍的就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一个是元槿家。 原本太太高氏做主让邹大将军收了郭姨娘进房。可郭姨娘怎么对待他们的? 大将军思念亡妻,自高氏去后就没有再进郭姨娘的屋子。不过,该有的体面也都给了她了。 但是一转眼,郭姨娘就想了法子在大将军归家后的某天,下了药让大将军进了她的房。一次就有了身孕,还生下了个庶出的姑娘。 这事儿的个中细节,孟嬷嬷还是听了长年在将军府伺候的一位故人说起的。 另一个极好的代表就是定北王家。 孟嬷嬷不知道定北王是怎么让那灵犀进了家门的。 虽说听闻灵犀和陆老太太的对话,好似那灵犀也不是自愿。但是,自打她进了王府的门,王府里也没怎么安生过。 思来想去,孟嬷嬷得出一个结论。 有了妾侍,家里定然要出乱子。 孟嬷嬷心里头愈发担忧起来。再仔细想想,陛下年少气盛年轻力壮的,某方面需求多了些,也情有可原。没法找旁人,就只能找自家小妻子了。 孟嬷嬷的心里顿时纠结万分。 一方面担心元槿身子受不住。一方面又觉得陛下这样一心一意对待娘娘也是很好的。 在这般左右为难的情形下,孟嬷嬷慢吞吞的挪了步子来到了屋里。 元槿已经在樱桃和葡萄的服侍下起了身。 看到秋实和孟嬷嬷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元槿笑问道:“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实笑道:“哪里。不过是小太监们做错了点事情,我和嬷嬷商量了下怎么处置。” 这种小事,元槿一般是不过问的。听闻后便没多说什么。 今日里是樱桃给元槿绾发。 樱桃前几日跟一位老嬷嬷学了些绾发的手艺,懂了几个新鲜的发式,说是这几天来给元槿挨个试过来。 元槿自是答应下来。如今她刚坐到梳妆台前,樱桃就拿起了篦子开始给她梳发。 趁着这个空档,孟嬷嬷左右四顾了下后,问道:“今儿的汤怎么还没端来?” 元槿知道她说的是那避子的汤药,就笑道:“今日开始不喝了。” 刚才她和樱桃葡萄说过,当时秋实和孟嬷嬷不在,故而不曾听说。 秋实听闻就后罢了,高兴的说道:“太好了娘娘!”语气十分的欢快和喜悦。 可是,一听说元槿有意怀孕生子,旁边的孟嬷嬷心情却是不甚相同。 当然,她也是欢喜的。 可是心里的那根线也陡然绷紧了。 怀孕的时候,娘娘夜里没法服侍陛下。那陛下怎么办? 虽说陛下是个一心一意的,也肯为了娘娘而约束自己。可就算陛下愿意忍耐的住,也没法阻挡那些个心思歪斜的。 真有人想要借机爬床的话…… 孟嬷嬷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需得从现在开始就要守好了陛下和娘娘的宫门和殿门,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她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都是十分不对的。 毕竟皇族里最看重的就算开枝散叶。就算陛下和旁人怎么怎么样了,那也是应当的。 但孟嬷嬷别的不求,只想保住自家姑娘的一声顺遂。不想娘娘遇到些闹心的腌臜事情。 主意已定,她个元槿行过礼后,便急急安排去了。 看着孟嬷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模样,元槿也是有些惊讶。笑问刚才和孟嬷嬷一同出去的秋实,秋实也搞不懂孟嬷嬷这回出去是为了什么。 主仆几个正暗自疑惑着,太后身边的单嬷嬷又来了永安宫。说是太后有急事,请娘娘赶紧过去静明宫一趟。 葡萄心眼儿直,没有多想,直截了当的说道:“眼看着就要到午膳时候了。或者让娘娘用过午膳后再去吧。” 说到这个,单嬷嬷的表情颇有些怪异。 她斟酌了半晌,最终决定还是说了实话,“其实太后一大早就让婢子来请娘娘了。只不过娘娘一直未曾起身,所以……” 元槿一听这话,反倒是笑了。 如果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徐太后还肯等她? 早就急吼吼的闹得天翻地覆来,好让她紧着点过去了。 “太后既然这半天都能等得,想必也不差午膳这会儿时候。劳烦嬷嬷与太后说声,我用过了午膳就会过去。” 葡萄的话,单嬷嬷还能反驳一下。 元槿的话,她却是不能反对的。 毕竟是后宫之主。 单嬷嬷这便行礼退了下去。 元槿初初起来,身子发软,一时间倒是吃不下太多东西。左右距离午膳还有点时间,她用了点稀粥后就往雨轩阁去看望灵犀。 雨轩阁是个小巧的院子,七八间屋大小。不过,这里绿意盎然,又有流水经过,是个颇为雅致的地方。 元槿去到雨轩阁的时候,银香正跟在黄嬷嬷的身边帮忙煮药。药味儿顺风而来,飘到了院子外头。隔着一个院墙都能闻到那浓郁的苦味。 “这药怎么现在熬?”元槿说着话去到了院内,扬声问道。 看到是她来了,黄嬷嬷和银香赶忙跪了下去。 黄嬷嬷答道:“太医来看过,说是灵犀病情太重,伤了肺腑,怕是要好生调理多日。只一早一晚的那两副药不太够,晌午的时候再喝上另外一剂调理的,方才有望康复。” 听了这话,元槿有些担忧,又细问了几句后,得知灵犀虽伤得重些,倒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才安心了些。 待到元槿和黄嬷嬷说完了话,小宫女银香迟疑着唤了元槿一声。 元槿这便循声望了过去。 银香个子小小的,声音也细细的,性子极其柔顺。 她有些忐忑、声音微颤的说道:“有些话,婢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可是,婢子既然被娘娘遣来照顾灵犀,那就得做好了才成。所以、所以……” 她这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 元槿知晓她是紧张的有些过了方才如此。就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如果尽心尽力为了灵犀好,不管与我说了什么,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银香赶忙行礼谢恩。 直起身子后,她猛吸了几口气,颤声说道:“娘娘,灵犀身上,伤痕很多。好些都是陈年的旧伤了。太医来的时候,婢子没敢和太医说。娘娘,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找人来给她看看身上的伤?” 说着话的功夫,她的眼圈儿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眼看着就要往下落。 元槿一听这话再看到银香这般状况,知晓银香是被灵犀身上的伤痕给吓到的,忙快步朝里行去。 灵犀趴在床上,脸色煞白,合目沉睡。 元槿朝周围的宫人示意了下,没让她们出声问安。只等她们行过礼后便作罢。 她在灵犀床边的锦杌上坐下。 银香赶忙上前,和另一个小宫女银玉一起,慢慢的掀起了灵犀脊背上的薄被。又把她背上的衣衫撩起了一点点。 只这一点,元槿就看到了两条划破肌肤的痕迹。一条浅一点,一条较深。 元槿看了看这些伤痕,让宫女们把衣衫给她拢好。又望了灵犀的睡颜一眼,转眸望向黄嬷嬷。 黄嬷嬷轻声道:“灵犀说,这些都是王妃用裂开的木头扎的。然后王爷问起的时候,就说是她自己摔倒了,撞到了碎木头上造成的。所有人都被王妃暗中吩咐过,在王爷面前一起进行遮掩,糊弄过去了。而且,灵犀自己也不敢和王爷说实话。王爷每每问起来,她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出来的。王爷虽然怀疑过,但没有真凭实据,只能作罢。” 说罢,黄嬷嬷又忍不住道:“灵犀说王爷不在府里,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能好好睡了。来了娘娘这里,她放心许多,说了些话后就睡过去了。一直睡得很沉。偶尔梦魇了惊醒一下,看看四周就继续睡下。” 说着这些话的功夫,银香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灵犀本也不肯和婢子说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后来听说是娘娘将她保了下来,留在娘娘身边照顾多多,她才肯讲这些。” 昨日里元槿和沈氏对峙的时候,灵犀已经痛极晕了过去。后面的诸多细节,灵犀并不知晓。 元槿五指紧握手边的薄被一边,默默的望向灵犀。 说起来,灵犀比徐太后还要年轻一些。但是,徐太后如今看着依然年轻。灵犀却已经被生活磨得比同龄人还要憔悴许多。 刚才黄嬷嬷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小。不过,灵犀一点点都没有听到,甚至连眼睛都未曾挪动一下。 显然是在安静的沉睡着。 元槿静望了片刻,颔首说道:“你们好好照顾她。” 起身后,想了想,她又吩咐了银香,“你去太医院找人来给她看看伤。伤口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太医或许能够看的出来。若真能辨别清楚,就多问几句。灵犀那边,若是她醒了,就让她和太医照实说便可。” 银香不知道元槿为什么会这样吩咐。但是元槿既然这样说了,她就好生的记了下来,一字一句都未曾落下。 元槿看到灵犀这般的情形后,心里有些难过。午膳草草的吃了点,便往徐太后那里去了。 现在春.色正浓。静明宫和永安宫离得远,一路过去,听着鸟叫虫鸣,闻着浓郁花香,心情也不由得好了几分。 待到车辇在静明宫外停下后,元槿的心情已经稍微复原了一些。 谁料徐太后见到她来的那么早,反倒是不乐意起来。 “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不是要用过午膳才来的?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吃多少东西?该不会就吃了一点点吧!” 徐太后凌厉的视线在元槿身上溜了一圈,很快就显露出不悦,“看你这小身板儿,瘦成什么样子了。改日里让你有孕,还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子。旁人家的媳妇儿强壮如牛,咱们这边的倒好,堂堂皇后娘娘,最是不缺吃穿的一个,竟是弱成了这副模样。” 元槿之前和蔺君泓刚刚商议好了准备不喝避子汤,谁料一来徐太后这里,竟然听了她这样一番话来,还提到了“有孕”二字。 昨儿晚上开始,黄嬷嬷就没有在永安宫里伺候了。 元槿自然知晓徐太后探听不到他们这些私密话,不过顺口一句罢了,便笑着说道:“我是有些太瘦了。太后这般刚好,不瘦不胖,最是适宜。” 徐太后没料到元槿不软不硬的给她了个钉子碰。 不过,虽然是碰的有点让人不舒服,偏偏这钉子里还暗含着夸她。 徐太后一时间倒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着元槿了。 元槿行礼过后,就在旁边坐好了。接过单嬷嬷亲自捧上来的茶,也不喝,顺手搁到了一旁,笑问道:“不知太后让我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起这个,徐太后瞬间回过神来,问道:“听闻灵犀如今在你那里?” “太后怕是弄错了。”元槿好生的解释道:“人是我带走的。不过并未在我那里,而是安置在了旁边的雨轩阁。” 倒也不是她多事非要揪着几个字的不同来细细辩解。而是在宫里头,这个子丑寅卯还是得分清楚的。 不然被人揪住了一定半点儿的错误,再夸大了传出去,可是麻烦一桩。 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但也得让人不能挑出错处来才成。 徐太后淡淡的扫了元槿一眼,并未就她这几句话多说什么,转而叹道:“那沈氏忒得恶毒。竟然这般对待灵犀。灵犀这些年来,也是受了苦了。” 一听这话,元槿就知道,黄嬷嬷定然已经将灵犀身上伤重的消息告诉了徐太后。 这倒也好。 她是个晚辈,不好对沈氏做些什么。徐太后和沈氏是平辈,有些话说起来倒是方便许多。 更何况,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们这些人之间的恩怨,她着实也插手不得。 元槿说道:“皇叔的家事,我们置喙不得。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给灵犀看伤了。想必太医看过后,有些伤势还是能够恢复许多的。” 徐太后没料到她这般淡然自若的一点事情都不往上沾。 明明开口护住灵犀的是元槿,可元槿这态度,却显得十分疏淡。好似之前做那些事情的不是她一般。 这让她接下来的话很有些无法开口。 徐太后心中滞闷不已,就朝旁边的单嬷嬷使了个眼色。 单嬷嬷会意。 趁着给元槿上点心的功夫,单嬷嬷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着与元槿说道:“听闻娘娘准备要在端午节的时候举办个宴席?” 元槿心下了然,故作不知的“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单嬷嬷继续说道:“端午节的时候若要准备宴席的话,倒是有许多点心需要准备。旁的不说,这粽子的样式,就能倒腾出许多花样来。” 她笑着列举了一些平日里惯常吃的粽子样式,又点出了几样寻常人家不太有的品种,紧接着说道:“不知道娘娘喜欢哪一些?” 元槿不知她说起这个是因了什么缘故。想了想,说道:“都能吃一些。”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徐太后终是有些恼了,说道:“皇后可真是个能凑合的。这么多的样式里,竟也找不到个你喜欢的。” “不是没有喜欢的。而是挑的眼花缭乱,吃着都不错,所以没有特别偏爱而已。”元槿笑道。 徐太后无视旁边单嬷嬷那不住使过来的眼色,说道:“我却是比你还要专一一些。别看现在那么多稀奇的品种,我就爱吃蛋黄的。有点栗子在里面最好。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她转向单嬷嬷,问道:“我记得有个人家的女儿也和我这般,只喜欢吃这个味道的。你还记得是哪一家吗?” 单嬷嬷心里哀叹不已。心说太后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点。难免会引起娘娘的注意。 单嬷嬷小心翼翼的朝元槿看了一眼,见元槿没有任何旁的表示,暗道或许娘娘没有发现,就暗松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就自然了许多。 “回太后,是有这么一位。”单嬷嬷说道:“就是沈家的那一位。” 听闻“沈”字,元槿的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突。 她不知道太后忽然说起这个姓氏来是什么缘故。但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政策,她决定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于是,当徐太后和单嬷嬷齐齐朝她看过来后,元槿只干笑了两声,说道:“蛋黄栗子粽,不错,好吃。” 徐太后看着她这懵懂的模样,彻底死了心了,也不搞什么循循善诱的路数了,直截了当说道:“我正愁着没人和我一起品一品这寻常味道的粽子呢。可巧沈千兰也喜欢,到时候端午节宴请的时候,就将她一并叫了来吧。” 沈千兰这个名字,元槿觉得似曾相识,可又说不出哪里听说过。 她急急的快速思量着。 就在看向徐太后、将要开口答应下来的那一刹那,电光石火间,元槿猛然记了起来。 定北王妃的闺名是沈千梅。 沈千兰,好似就是,当初沈家原本定下来要嫁给定北王蔺时谦的那个女子、沈千梅的姐姐?! 117|.8.新|章 想通了其中关窍,元槿便没有将事情立刻应承下来。 毕竟沈千兰关乎于上一代的恩怨。最关键的是,她还和定北王妃有着莫大的关联。 定北王妃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而且当年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内因,元槿根本不知晓。 所以,这事儿她碰不得,也不打算去碰。 不然一个不当心,或许就会惹上无尽的麻烦。 元槿心里的念头转了几转,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保持着先前礼貌的微笑,说道:“这个主意甚好。既是如此,太后只管向沈家下帖子就是。人若是进了宫,我必然会招待周全。” 徐太后刚要点头,忽然察觉出了点不对劲儿来,问元槿道:“帖子不是你来下?” 元槿的笑容稍稍深了些许,“既是太后的客人,自然该太后来下帖子。更何况沈千兰与太后是平辈,让我这个晚辈来请,倒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沈千兰的兄长老沈国公已然故去。如今当家的沈国公乃是其侄。沈千兰、定北王妃、徐太妃还有沈家的老太太,这是一个辈分的。元槿确实比她们要晚上一辈。 徐太后笑道:“你是当今皇后,圣上之妻,你亲自下帖子来请,沈家人只有欢喜至极的,断然不会去想其他,诸如辈分之类的小事。” “既是如此,太后乃是陛下生母。若是收到了您的帖子,沈国公府岂不是更会觉得荣耀至极?” 元槿说着,站起身来,朝着徐太后盈盈一拜,作势要走。 看她如此,徐太后也不遮掩了,当即面露微愠,不悦道:“你这是怎么都不肯请她们了?” “我自然是不能请的。”元槿大大方方说出了看上去最为合适的一个理由,“我如今将灵犀接到了雨轩阁里,还让她来帮忙照顾定北王。若是被沈家人知道我做了这些事情,岂不是要心生怨怼?旁的不说,在王爷痊愈之前,我是不打算改变这个决定的。” 定北王妃一向喜欢独宠,让定北王爷心里身边都只她一个。 灵犀的存在,一直是定北王妃心里的一根刺。这事儿,许多人都知道,更遑论沈家人? 元槿这般的说辞,好似是没什么。 不过徐太后想到沈千兰…… 她斟酌着说道:“其实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徐太后的话慢吞吞刚刚说完,还未来得及表述自己所指的“余地”是什么,元槿已经深叹一口气,说道:“即便还有转圜余地,但世上最怕的便是变数。我还是更喜欢求个稳妥。” 她将话说的这样死,半点余地都不留,徐太后也是没辙。和她又随口讲了几句,就让她离开了。 元槿回去后,径直往自己的永安宫行去。走到了半途,就被雨轩阁的银玉给半路拦了下来。 银玉是和银香一起被拨去灵犀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和性子柔和的银香不同,银玉是个心直口快的。 看到元槿的车辇停了下来,她也不多绕圈子,先是为自己的鲁莽告了声罪,行礼问安后,就欣喜的说道:“娘娘,灵犀醒来了!” 灵犀在定北王府,因为定北王妃的压制,连个姨娘的称号都没得上。因此宫人们唤她的时候,也只得用“灵犀”二字。任何有些尊敬的称谓,放在一个没有得到正式认可的姨娘身上,都不太妥当。 这事儿元槿先前也是想到了,只是刚巧定北王病着,她不好问。如今听闻灵犀醒了,她就决定先去看看灵犀,而后到定北王那里去一趟,问个准话出来。 灵犀这时候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许是因为休息的时间足够,而且睡得也沉,这回再去看她,倒是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隐隐的还能透出一点绯色来。只不过不知是因了身子康健一些,还是因着发窘的缘故。 看到元槿进屋,灵犀很是有些局促的拽了拽自己衣裳的下摆。十分认真且恭敬的行了个礼。元槿让人给她看了座,她这才小心翼翼的只坐了椅子边。 元槿细细问了下她的身子状况,知道她好多了后,就唤来了银香,问起之前太医看诊的结果。 银香就仔细的一一回答了。 当听银香说,太医讲了那些伤势应当是来自于人为后,灵犀的身体骤然一僵,瞬间绷紧。低垂着的眼睫不住颤着,双手紧紧揪着膝盖上的衣裳,指节都泛了白。 元槿只当自己没有看到。 她仔细问了银香,得知灵犀现在身子无碍,跑跑跳跳都不妨事之后,就吩咐秋实去牵多多,而后与灵犀说道:“若是无事的话,你与我去一趟玄和宫吧。” 玄和宫是蔺时谦的住所。 灵犀听后,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惊慌,噗通跪了下去,身子晃了晃,说道:“娘娘,奴婢的事情,奴婢心里有数。这事儿,不用告诉王爷。” 元槿其实本意是想叫了她一同去玄和宫,而后说起让多多帮助蔺时谦的事情。 却没料到灵犀想岔了,以为她现在过去是想为她辩明身上伤势的问题。 不过,既是说起这个来,元槿便决定顺势讲一讲这个。 “当真不用告诉?”元槿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他知道了,好歹还能护你一护。若你早些与他讲,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田地。” “不用告诉王爷。”灵犀缓缓摇了摇头,“王爷知晓后又能怎样?府里都是王妃在管着。” 说罢,她摇了摇头,苦笑道:“奴婢多谢娘娘的好意。可是,娘娘只不过能够帮助奴婢一时而已。过后、过后还得听着王妃的不是?” 元槿这个时候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怒其不争。 灵犀的优点是柔顺,可是这也成了一种缺点。 柔顺过了头,就有些懦弱了。 元槿也是有些恼了。旁的不说,定北王的那几个孩子,落的着实让人心疼。毕竟是几个鲜活的小生命。可由于灵犀的不争不抢,结果让定北王妃一次次得逞。偏偏灵犀还不愿在定北王面前说起来。 这毕竟是旁人的家事。 看着灵犀的状态,元槿知道,自己当真是多管闲事了。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益。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提此事。只叮嘱了银香几句,将太医看诊后的药方子以及写下的病症记录收好,这便带了灵犀,一同往玄和宫行去。 到了玄和宫的时候,秋实带着多多已经等在了那里。 多多懒懒的趴在了地上,看到元槿过来,登时兴奋起来。它直起脚站起身,绕着元槿嗷呜嗷呜的叫。 元槿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又牵着它走了一会儿,多多这才满足了些,缓缓坐在了一旁,闭眼小憩。 多多是个性子和顺的,也素来喜欢与脾性温和的人相处。 之前元槿与秋实就是如此,多多也爱和她们亲近。 元槿想着,灵犀这般的脾性,与多多也应当是比较投契的。 果不其然。 元槿将拴着多多的绳子交到灵犀的手里后,多多初时是不肯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偶尔掀起一点点的眼皮来朝灵犀看一眼。 灵犀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微微笑着,静等它来适应她的牵引。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我也养过狗儿。”灵犀微笑道:“有它陪着,心里能够好过许多。” 她不由自主的就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元槿听闻,细细思量后,恍然明白过来。 ——灵犀一次次失去腹中胎儿,心里定然是十分难过的。有爱宠陪着,好歹能够让心里的难过稍微轻上一点点。 元槿忍不住问道:“那它现在在哪里?”灵犀来京城那么久了,也不知道狗儿在北疆会不会思念她。 说到此,灵犀的眼神黯了黯,握着绳子的手也攥的死紧。 “不在了。”她摇了摇头,“临行前半个月,它咬坏了王妃的一只鞋子。被打死了。” 一听这话,不只是元槿,就连旁边的秋实和葡萄也沉默了。 许是感受到了大家的难过。多多居然站起身来,试探着往她们身边凑过来。 在元槿这边滞留了一会儿后,就顺着被拉着的绳子,开始朝着灵犀那边靠过去。 灵犀想起自己的爱犬,心中大恸,忍不住矮下.身子蹲了下去,紧紧搂住多多。 多多似有所感,抬提头来,一点点舔着灵犀的脸颊。 灵犀就和它脸贴着脸蹭了蹭。 多多显然有些高兴,低低叫了几声。 灵犀很是欢喜它和自己的亲近,慢慢站起身来,再开口,脸上已经有了点笑意。 “娘娘这个狗儿倒是乖巧的很。”灵犀摸着多多的脑袋,和元槿说道。 “这是自然。”元槿颔首道:“也是因了它这个脾性,才能更好的做引路犬。” 元槿刻意隐去了“导盲犬”这个本名,毕竟这个词听在了蔺时谦和大家的耳中,难免心里难过。就自顾自的换了个能让人接受些的名字。 “引路犬?”灵犀初初听闻这个词儿,很是惊讶,“那是什么?” 元槿就将自己带多多过来的缘由和灵犀说了。 “狗儿、狗儿能给人指路?”灵犀听闻,震惊不已,“王爷,居然能够有机会正常行走了?” 之前她听闻蔺时谦眼盲后,寝食难安。最担忧的便是蔺时谦会因此一蹶不振。 那么优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如果往后束手束脚,只能依靠别人来行走、来过活,这让他怎么忍受?! 不过,如果有只能够陪伴他一起生活、能够帮助他的狗儿,那就不同了。 在狗儿的帮助下,他最起码能够完成正常人独自可以完成的大部分事情。 可这着实是个好事! 听着元槿的仔细解释,灵犀心中愈发激动起来。眼睛一眨,竟是落下了两行泪。 元槿还未反应过来,灵犀已然是跪到了地上,朝她连连叩头。 “奴婢该死。奴婢之前不懂的娘娘的一片苦心,只当娘娘是、是……”她哽咽着将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又道:“如今奴婢方才知晓,娘娘当真是个心善的。并非那种爱算计人的。” 她低泣着语无伦次的说着,元槿看了,心里也是难受。 也不能怪灵犀想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往坏处里想,遇到事情头一个想到的念头就是退却。 她大半辈子都栽在了旁人的算计里。内心深处,恐怕已经极其难以相信旁人了。 元槿看不得她这样感恩戴德的连连叩头,忙让葡萄把她扶了起来。 元槿别开脸不去看灵犀额头上叩出的青紫色,缓了缓心情,语气平静的道:“以往的事情,莫要多想了。为今之计便是照顾好王爷。旁的,暂且搁下罢。” 灵犀到底在定北王妃手底下“磨炼”出来了。 只不过片刻,她就收拾好了心情。不管心里如何波动,面上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是。”她认真的朝元槿行礼,“奴婢谨遵娘娘的教诲。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元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直想叹气。 这灵犀的性子,也真是个死心眼儿的。 得亏了现在定北王不在这里。如果在这里,王爷得怎么想? 哦,只是为了不负娘娘所托,所以认真去做这事儿。而不是心里有王爷,想要王爷过得好、过得顺心。 这可真是…… 不会说话。 思及此,元槿再想了想灵犀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不禁觉得,当年的事情,或许灵犀并没有参与到其中的算计里。 或许,灵犀是当年事件里的一个无辜牺牲品。 想到这儿,元槿的心里愈发有些难受。赶忙叮嘱了秋实和灵犀几句,这就带着葡萄往屋里行去。 蔺时谦早就听闻元槿带了灵犀过来一事。只不过他因着眼盲无法自有行走,故而只能呆坐在床边,等着宫人向元槿行过礼后,回到屋里过来扶他了,这才一点点往外挪去。 元槿进到屋里来的时候,蔺时谦刚好要出屋子。 短短几间屋的路程,他竟是走了许久。 蔺时谦有些黯然,强笑者与元槿行礼。 元槿不等他将礼行完,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葡萄适时的让人搬了两个锦杌过来,放在廊下。 元槿和蔺时谦站定后,亲自和他说了灵犀与多多行步时所在的大体方向。 蔺时谦虽看不到,却还是依着元槿所说的位置,朝着那边缓缓坐了下去。 元槿这便将多多的本事与蔺时谦大致说起。 初时蔺时谦还未有太大的感觉。待到后来,元槿多说一句,他便愈发惊讶一些。待到最后,蔺时谦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愕然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蔺时谦颤巍巍的探出了手,扶到了旁边的墙上,而后循着元槿这边的声音,挪着身子朝着这边坐了过来,“娘娘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了不对,赶忙说道:“我不是在怀疑娘娘。只是、只是这样的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我……” 元槿笑着点了点头,思及他看不到,特意说了声“无妨”,这便说道:“我之前并未训练过引路犬,不过偶然间听闻过这样的事情罢了。不知道多多能做到何种地步。只希望能够帮上王爷。” “甚好。甚好。多谢娘娘。娘娘有心了。”蔺时谦激动的仿若孩童一般,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看不能看,起身下床,哪怕只有一步,都需要依赖旁人。不然的话,碰坏了东西都是小事。一个不当心,摔倒在地,又要麻烦整个玄和宫的人来来回回收拾、又要去唤太医来看诊,这才是真正麻烦。 这对于叱咤风云、战场驰骋的定北王来说,着实太过于难以接受。 如果有个狗儿做好帮手,不用再依赖旁人,对他来说,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元槿见蔺时谦不排斥多多的帮助,这便暗松了口气。 虽然灵犀和多多尽快熟悉起来,由灵犀一点点带着多多和蔺时谦开始亲近,这样子一步步来较为容易一些。但是,这首先得让蔺时谦肯接受这件事情。 如果他能主动和多多交流、不排斥和多多亲近的话,多多也能感受到他的善意。这样一来,便能事半功倍。 着实是好。 元槿想了想,蔺时谦能够这样快的接受此般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和他的性子有关系。 定北王生性洒脱,不拘泥于条条框框。任何事情,只要有条理、有缘由,和他细细说来,他就能够接受。 想到这里,元槿心中一动,极其了另外一件事。 看着灵犀和多多在院子里嬉闹的场景,元槿悄声问蔺时谦,语气却是用了开玩笑的声调:“宫人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呼灵犀才好。不知在王府里是怎么个叫法?” 她知道蔺时谦与蔺君泓有一点完全不同。蔺君泓是但凡与她有关的事情,事必躬亲,都要亲自过问才行。不然不放心。 可蔺时谦与现今的绝大多数男子一样,是个完全不问后宅事情的。她若是说的太含蓄了,恐怕蔺时谦根本就听不出其中的含义。 故而元槿一句话完,又接道:“之前宫人们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能直接叫‘灵犀’二字。往后她要往来于雨轩阁和玄和宫之间,若都还这样叫她,终是不太妥当。” 玄和宫便是蔺时谦如今住着的地方。 元槿的意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身为定北王的侍妾,而且年岁也颇大了,灵犀若由这些宫人们直呼着名字,到底不太好。 可是又没有个缘由让旁人对她称呼的更为恭敬一些。 听闻元槿这样说,蔺时谦倒是有些明白过来。 他思量了下,说道:“这些年倒是未曾给她个确切的称谓。我记得她原本姓王。既是如此,不若都唤她一声王姨娘吧。她跟了我这么久,甚是辛苦,”他顿了顿,重重一叹,“得一个‘姨娘’的身份,也是应当。” 元槿明白,这是定北王亲自给了灵犀一个合适的身份了。 其实依着灵犀这样不太正当的来路,除非在府里有所出,生下儿女,一般才会抬了姨娘。 可灵犀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她有孕多次,本能生下好几个孩儿。只不过一次次的遭遇挫折,最后孩子都没了,她自己的身子也垮了下来,无法再有孕。 元槿知晓,蔺时谦口中那“甚是辛苦”和那一声叹息,怕是就为了这个。 元槿笑着与蔺时谦道:“既是如此,我就和底下人吩咐一声。”说着就将旁边的葡萄唤了过来,让她去和周遭伺候的人都说一声。 葡萄虽憨直,却不驽钝。听闻元槿的吩咐,她有些明白过来,当先跑到了灵犀和多多那边,将话和那边立着的几个宫女和公公说了。 灵犀听闻,怔了一怔,有些茫然的往这边看来。紧接着,她神色动了动,现出了不敢置信的欢喜。 蔺时谦看不到这一幕。 元槿就低声和他说了声,灵犀在看他。 蔺时谦轻轻再次叹息,朝着那黑暗的虚无,微微点了点头。 灵犀知晓这是蔺时谦亲口应承的了。 她当即跪了下去,朝着元槿和蔺时谦这边叩了三个响头。而后在银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这才又笑着继续和多多往前行去。 元槿将这边安顿好后,就离开了玄和宫。 后面每日里,她都会去看一下情况的进展。眼看着蔺时谦一日日笑容多了起来,多多和蔺时谦也愈发熟悉,元槿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蔺君泓看到蔺时谦开始在多多的引路下也渐渐能够不依靠旁人而走路了,甚至于有时候开始尝试着上楼梯、转弯,也甚是惊奇。 这日他本是批阅完奏折了,恰逢没有太紧要的事情要即刻处理,故而决定和元槿来看一看蔺时谦。 平日里蔺君泓公务繁忙,白日里有时间,也顶多和元槿一起吃个饭,闲聊几句。但凡过来玄和宫的时候,都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蔺时谦的身子还在慢慢调养中,受不得累。这个时候也已经回了寝宫歇着。 今天恰逢蔺君泓白日有空,就在元槿的提议下一同过来看看。 哪知道刚走到院子门口,他就望见一人一犬正一后一前的慢慢往前走。 虽然步履不快,很显然还不是特别的合拍。但是,在狗儿的步步挪移下,高大男子已经能够跟着它的步伐,一点点走着往前了。 多多走上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看蔺时谦。待到蔺时谦跟上它后,他手里和它脖颈间的绳索松一点了,多多就继续前行,绳索紧绷着拉着蔺时谦再走几步。 遇到不同的障碍后,它会发出不同的叫声。 这时候,蔺时谦就含笑想一下,低喃着这是什么的讯号,再往前走。 待到累了,他们就都停下步子,坐了下来,稍微休息。 远远望着坐在台阶下依偎在一起的蔺时谦和多多,蔺君泓牵着元槿的手走到了玄和宫院子的一角,望了望蔺时谦,奇道:“先前你训练多多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有甚要紧。如今一看,倒是当真不错。” 思量了下,蔺君泓问道:“阿吉阿利和纽扣它们,可以做此训练么?” “恐怕不成。”元槿虽对这些不太了解,却也隐约知道点,“多多的品种和性情适合。旁的狗儿,我没有把握。” 拉布拉多本就是很聪明的一种狗。而且,多多胜在它性子温和,且淡定从容,恰好是做导盲犬最最适合的类型。 其余的狗儿,元槿是真的完全没有把握。 毕竟她是业余中的业余…… 蔺君泓看着她有些失落的样子,笑道:“没有办法也无妨。如今能够帮到他,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说着,他又凝神看了会儿正低头不知在和多多说着什么的蔺时谦,这便握了元槿的手往外行去。 元槿不住的回头去看,奇道:“不是来看王爷的么?怎么不过去?” “他好好的,这便足够了。”蔺君泓笑道:“看他现在心情甚是不错,且和多多相处融洽,就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吧。莫要我们过去了,他倒是放不开,白白的错过了和多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元槿了然,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行去。 蔺君泓忽地想起来一事,探手将元槿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握在掌心中,问道:“听闻最近你虽然会去和闹闹它们玩耍,却不太经常抱着它们了,这是为何?” 顿了顿,他低声道:“虽说多多能够帮助王爷,但是你若舍不得它,就日日将它接回来在永安宫里住着便是。白日里再让人将它送到玄和宫陪伴王爷。” 元槿初初听了他的话后,还没有转过弯儿来。稍后细细一思量,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蔺君泓虽然不能一直陪着她,但是对于她的喜好还是十分很关注的。 他时常问一问身边伺候的人,娘娘最近如何了,可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话题。 因为他明白,元槿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如果身体有小恙,或者是哪日心情不算太好,轻易不会说出来,生怕会扰了他。 所以他就自己主动去多关心她一下。免得这丫头什么都自己闷着。 原先的时候倒还罢了,没有甚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蔺君泓这便稍稍放心了些。 但是这几日来,通过宫人们的描述后,还真让蔺君泓发现了点怪异之处。 元槿虽然还如以往一般,时常陪着爱犬爱猫们玩闹,但是,已经不如以前那般亲近了。 以往的时候,元槿和小动物们凑在一起,嬉闹的时候十分欢快。阿吉阿利它们有时候热乎劲儿上来了,扑倒她和她打滚在一起的时候都有的。 可是近日来,这种情形却几乎看不到了。 元槿和小家伙们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不会挨得太近。不如以往那般亲昵。 蔺君泓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不过刚刚和元槿一同过来看望蔺时谦之后,他倒是心里忽地敞亮了起来。 ——想想这些时日里元槿和狗儿猫儿之间的变化,最大便是多多离开了元槿的身边,来到了蔺时谦这里。 莫不是多多的离去让自家小妻子太过于难过,所以才淡了和旁的小家伙们亲近的心思? 蔺君泓刚才边走边想,越想,越觉得这个缘由的可能性最大。因此就和元槿说了刚刚那样的一番话。 元槿听闻后,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早就知道蔺君泓是个心思机敏的,而且,对她的事情巨细靡遗全都放在心上,考虑的十分周到。 但她没有料到,蔺君泓居然自顾自的将她现在不和小动物们亲近的缘由想到了这个上面。 说实话,她最近确实是刻意的这般做了。只不过缘由并非是多多那件事。 “多多能够陪着王爷,每日里多和他亲近一些,是好事。断然不用让它晚上过来。不然王爷若是晚上有事,岂不是没了帮助?” 听了她这话,蔺君泓愈发好奇起来,“那你最近是为何……” 元槿想来想去,知道自己不把实话和他讲了,他怕是不会死心。 可是这些话说出口,实在羞人。 元槿左右看了看,发现宫人们并不在身边近处,只远远的跟着,这才放心了些许。 她踮起脚,凑到了蔺君泓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蔺君泓一字字听了,在心里将这些话过了一遍,大奇,“不是说已经有孕之后,生怕它们会踢到孩子,所以不让它们靠近?难道在有孕前就要开始注意了?” 他是心中好奇所以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元槿却是生怕旁人听到她在谈论怀孕的话题,羞得脸颊红透。 她怨念的看了蔺君泓一眼——这人真是的,说这些也不知道遮掩着点…… 蔺君泓看出了她眼中的纠结,怔了一瞬,继而了然的笑笑。 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蔺君泓低笑道:“怕什么?你我本是夫妻。怀孕生子本是应当。何苦怕人听见?” 他也知道自家小妻子是个容易害羞的,说完之后,也不在这上面过多纠结。一把拉着她继续前行,转而问道:“究竟是何缘故?” 这样被他一拉着往前走,元槿看不到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了,反倒是没那么羞窘了,胆子大了些,说起话来也直接了点:“因为猫儿狗儿身上或许带有胎儿无法适应的病菌。大人或许无碍,胎儿却不一定受得住。所以避着点的好。” 现在这里没有疫苗,没有筛查,没有孕检。 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怀孕生子,就要最大可能性的做好一切准备。不然的话,有一点点的闪失,后果都可能是无法承受的。 她知道寄生虫之类的话或许和蔺君泓讲不通。就择了最简单易懂的话语来尽量和他说明白。 好在蔺君泓是个心思通透的。 虽然元槿只点出了一些些这样的缘由,他也已经触类旁通的理解了大半,“就是说,你为了保证身子的康健,现在开始就要和它们减少近距离的接触,借以保证身体没有那‘胎儿无法适应的病菌’?” 元槿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 蔺君泓暗松了口气,叹道:“你的顾虑是对的。”而后他微微侧首,奇道:“你的想法多有怪异。地动时候也是如此,多多是如此,这次也亦是如此。” 他深深的看着她,轻轻一笑,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么多的稀奇古怪的想法是打哪里来的。” 这话来得突然。 元槿听了,心中一惊。甚至于都遮掩不住脸上的惊愕之色。 好在蔺君泓并未深究。 他只说了这么几句,又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就转而说起了旁的。 不出所料,到了端午节宴席的那一天,沈国公府的人出现在了宫宴之中。 徐太后终究还是把沈家人给请来了。 其中便有定北王妃的姐姐,沈千兰。 118|.8.新|章 和沈国公府一样,被徐太后下帖子请来的,还有陆老太太。 这倒是出乎元槿的意料之外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徐太后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见一见陆老太太。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可以理解。 ——灵犀当年是因了她的事情而陷入了现今的境地。徐太后见陆老太太,或许就是和灵犀有关。 好在元槿是给陆家下的帖子,并非陆老太太一个人。而徐太后是专请了她一个。这样一来,下帖子的对象不甚相同,倒也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蔺君泓知晓后,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因为是端午节,按照惯例要在河边举行赛龙舟的比赛,故而白日里早些时候都是在忙着的,没有多少空闲。 元槿特意将宴席安排在了晚上。为的就是不耽搁大家去看龙舟。 蔺君泓问过她,想不想观赛。如果想的话,就一同往河边去。旁的不说,站在高高的观台上看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元槿开始的时候有些心动,可是仔细思量后,还是摇头拒了这个提议。 倒也不是因为身份的关系。 虽然说帝后二人的到来会让现场一时间有点失控,但也不至于会持续太久。只要她和蔺君泓不拘着观赛众人,初时的激动和热切过去后,大家就会自顾自的忙碌起来,无暇顾及那许多了。 她顾及的是蔺时谦的状况。 蔺时谦虽然自打有了多多的陪伴后,笑容一日多过一日,可毕竟是身体有碍,无法和寻常人一般行动自如。更何况观赛是要用眼睛去看的。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参加这样的比赛、感受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既是如此,倒不如留下来陪一陪他。 左右龙舟赛又不是只这一次。年年都会有。如今蔺时谦初初经历眼盲,心情还没完全平复。还是多陪伴他一些为好。 元槿就将大概意思与蔺君泓说了。 蔺君泓听了后,唇角的笑意渐渐深浓。 他将元槿拉近怀里,笑着把玩她的指尖,说道:“就依着你的意思。” 语毕,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神。不过须臾,就恢复如常。 “我还记得那年赛龙舟,邹元钧他们上场,倒是强劲的很。不知道今年如何了。若邹家和冯家一起,想必依旧势不可挡。” 说着话的功夫,他眼眸一转,现出光彩,转而望向元槿,“不过没了你在旁,想必那龙舟赛也没了趣味。” 他这话说得颇有点调笑的意味。 元槿稍一思量就记了起来,自己头一回和蔺君泓面对面的相见,便是在那龙舟赛上。 想到初初见他的时候,他在那边指责她和高文恒“私会”,元槿的笑容就浅了一些。 斜睨着身边的少年,她轻嗤一声,说道:“端王爷好生厉害。头一回见就胡乱指责人,当真是让人气恼。” 一句“端王爷”让蔺君泓怔了怔,继而想起来,她说的应当是以往之事。再听“头一回见”,蔺君泓初时还想着是山明寺。而后转念一思量,却发觉不对。 他初初见她,是在山明寺上。 可她见到他,却非如此。 分明是、分明是那年端午…… 蔺君泓想了想,忍俊不禁。 怪道小丫头这般不服气。原来想到了那个时候他说的那番话。 当时他看到元槿和高文恒独处,语气难免有些带刺。 蔺君泓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不顾元槿扭着身子在他怀里挣扎,他硬是箍紧了手臂不放开,“那个时候我寻你好半晌,不见你人影,只能继续再去寻。谁料看到你和旁人在一起,自然心里不舒坦。” 元槿横了他一眼,显然不信,哼道:“说的好似当时你多看重我似的。”言罢,恨恨的去掰他手指,想要挣脱出来,“明明是个古板的老学究,非要在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上计较个不停。就莫要再寻什么借口了。” “哪里是借口?”蔺君泓笑,“当真是心里不舒坦。那时候你不识得我,我却是识得你的。” 他这话让她不由得停了手。 细细一想,当时在山明寺的时候,她看不到他,他却看到了她。 可元槿还是觉得他这说法不对劲。就见了几次而已,连面对面都没有,哪里会就将她放在心上了? 蔺君泓即便惯爱和元槿坦白,但是涉及当年的那点朦胧心思,有些话还是讲不出口的。这些年来他即便表达过情意无数次,先前的那些心思转变,到底是无法对她言明。 比如她听到了笛声,比如他和她在酒楼隔壁相遇。 看到自家小妻子一副不信服的样子,蔺君泓摇头失笑。 即便明知道她对高文恒一点旁的心思也无,可他生怕她这个时候离开,再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高文恒身上去。就硬是拉着她,非要她在他这里待足了一个时辰。细细算来,小丫头应该早就将那什么劳什子的表哥给抛到了脑后,他这才松开桎梏,放她离去。 元槿一站起来,就发现腿脚发麻。 刚想询问蔺君泓一句他有没有事,一看才发现,他根本是行动自如。自己这个坐的人已经受不住了,偏偏那个被坐的人却依然无恙,腿脚丝毫没有问题。 元槿捏了捏发麻的腿,很是无奈。 所以说,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特别是和蔺君泓比。 元槿决定还是不问他了。一扭身子,直接出了御书房,往玄和宫去。 蔺君泓哑然失笑,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远走,唇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元槿今日要安排的事情甚多。 既然蔺君泓打定了主意要让灵犀和陆老太太见一面,她就断然不能让灵犀拘在这里不出去。 得想了法子让灵犀跟在她的身边才行。 不然的话,若贸贸然让灵犀去宴席上,万一定北王妃看到了灵犀,少不得又要多加刁难。 还是让灵犀跟着她稳妥些。 元槿让孟嬷嬷提前准备了些粽子。 这些粽子不是御膳房做出来的那些,而是元槿根据自己记忆中在以前的世界里看过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品种,让孟嬷嬷试着做了一些。大多数是御膳房没有的。 刚才是御书房里待了那么久的时间,这些粽子倒是已经都准备好了。元槿一出来,孟嬷嬷就让人将粽子装了食盒。待到元槿行至半途的时候,食盒已经被宫人小跑着送到了元槿的手上。 元槿过去的时候,蔺时谦正在院子里听灵犀读书。 陆家是书香世家。家中子女都很有才学。灵犀自小在陆老太太身边服侍,也跟着学了不少的字。 前些年她没发现这有甚用处。如今倒是显现出了好处来。 蔺时谦是个极其好学的,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手不释卷。现在目不能视,无法继续看书了。 好在灵犀能够给他读。 灵犀认识的字不少,不过偶尔遇到些生僻字,就会念不出。 这个时候她便将那字怎么构成的和蔺时谦说起,蔺时谦思量着是什么字,告诉她读音,还告诉她这个字的释义。待到灵犀明了,他就让她继续读下去。 元槿听着那轻柔的念书声,再看蔺时谦专注的神色,有些不忍心上前打扰。 她让宫人们暂时不要通禀,自顾自在旁寻了个椅子坐下,这便安静等着。 蔺时谦面对着她,无法看到她。 灵犀背对着她,无法发现她。 一时间,那边的两个人依然用心的一个读,一个听,倒是丝毫都没有发觉元槿的到来。 反倒是蔺时谦旁边趴着的多多看到了元槿。 不过,元槿朝它摇了摇头后,多多就乖巧的没有再出声。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一直绕着元槿转。 莺歌知晓娘娘是个心性宽厚的,既然说了不愿打扰定北王,那就是要等到他那边万事才好。莺歌就和上上下下的人都吩咐过,又遣了人给元槿上茶水、上点心。 今儿是端午节,粽子是最常见的点心了。不过莺歌看元槿让人带了食盒来,估摸着里面或许有粽子,上点心的时候反倒是上了些寻常的糕点,并没有粽子。 元槿发现了这一点,朝莺歌点了点头,这便品着茶吃着点心,在旁静等。 一长段书读完,蔺时谦又坐在原处思量了会儿,这才起身。 灵犀赶忙将书交给宫人拿着。 虽然蔺时谦已经拿过了多多的绳子握在手里,应当是无碍了。不过灵犀还是步步紧跟着他前行。 蔺时谦原本是要拉着多多去另外一个方向。 可是多多早先就发现了元槿在附近。如今蔺时谦肯起身了,它哪里还肯继续等下去?当即就拉着绳子往这边走。 蔺时谦初时还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待到听闻灵犀一声低呼“娘娘”,方才恍然大悟。 元槿笑着迎了过来,摸了摸多多的脑袋,问候了蔺时谦,这便让人将食盒提了过来。 蔺时谦与元槿寒暄了几句,元槿笑说今日人手不够,来借灵犀。 蔺时谦半点犹豫也无,当即答应下来。又叮嘱灵犀,要好生帮忙,莫要出了岔子。 灵犀这便跟着元槿去了。 灵犀的身份,早先来过宫里的命妇里,有些是识得的。 今儿看到她在元槿身边,很多人心下狐疑。转念想到之前听闻的定北王妃的一些事情,又有些了然。就也不多看她,只和元槿说着话。 河阳郡王妃是跟着沈家一同过来的。 沈家女眷来拜见元槿的时候,元槿特意留意了下。这便注意到沈老太太身边跟着的那个神态安详的年长女子。 她五官和定北王妃有些相似,却因神态不同,显得眉眼柔和笑意温婉,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 沈老太太看到元槿将视线落在了年长女子身上,就笑着带了她走了过来,说道:“娘娘可是瞧着我这妹子有些眼熟?” 元槿刚才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目光所在,听闻她这样说,自然知道她是留意到了,便说了实话:“是有些眼熟。但是,又有些不眼熟。” 看着眼熟,是五官依稀见过。不眼熟,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沈老太太笑说道:“这是定北王妃嫡亲的姐姐。两人自然是像的。不过性子大不相同,看着有些许不一样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不过元槿一听倒也明白,沈老太太这是在变相告诉她,这位沈千兰不似定北王妃那般难相处。 元槿并不打算表现的太过留意沈千兰。更何况人是徐太后的名字请来的,与她寒暄了几句便转向了另外一位前来行礼的太太那边。 不过,元槿特意让樱桃去服侍沈家人这边。 樱桃素来机灵,若是有甚情况的话,也能随机应变。 沈家人见过了元槿后,在樱桃的引路下,本打算去往徐太后的静明宫。哪知道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急急而来的一人给拦住了。 那妇人眉眼含霜,脸色黑沉如墨,大跨着步子的时候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扬起。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些严肃和冷厉。 沈老太太看到她后,脚步停了下来,朝她颔首说道:“见过王妃。” 沈氏慢慢停住了步子,将视线在沈千兰身上留了个圈儿,这才转向沈老太太,语气不善的道:“你们怎么来了。” 她这话说得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反倒透着股怨气和疏离。 不过,看她眼神闪躲不和沈老太太直视,瞧着像是有些心虚的模样。 殿内有不少和她们相识的太太们,听闻之后,不由看了过去。只是在望见沈氏那不悦的神色后,大家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各自将视线调转开了。 元槿身边正好是葛太太和穆太太。 两家也算是和沈国公府认识的,平日里对沈家的事情略有耳闻。且,这些天来,因着穆效和葛雨薇的婚事,她们二人来过宫里好几次,也颇为了解定北王妃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看到沈氏和沈老太太那边针锋相对,快人快语的穆太太当先在元槿近前低声道:“王妃和娘家人多年不睦。” 葛太太生怕她说这样的事情不太好,就朝她使了个眼色。 穆太太正悻悻然的笑着,听闻元槿也压低了声音开了口:“为何?” 短短两个字,穆太太便晓得,这位娘娘也是同道中人,喜欢听些家长里短。 她朝葛太太挑衅的扬了扬眉。 这回葛太太可没甚阻止的话好说了。 穆太太笑得开怀,声音却还是小的,“王妃嫁人后基本上没有回过娘家。” 这句话透出的讯息可就很多了。 元槿回想了下,这回定北王妃回到冀都,也未曾去往沈国公府过。 哪有出嫁女儿到了家门口却不回去的? 想到定北王妃是自打出嫁开始和家里人有了嫌隙,再回想起刚才沈氏见到了沈老太太时那不自在的神色,她心下了然。 当年王妃替代沈千兰出嫁那事儿,不光彩的一些□□,恐怕沈家人是知道的。 定北王妃和沈家人相遇,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之后沈家人就继续前行去往徐太后那里,而沈氏则施施然来到了元槿这边。 元槿屋里基本上都是命妇,沈氏虽身份尊贵,但这些太太们也是京中权贵家的主母。相互见礼之后,大家之间倒也和乐。 沈氏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的往外去看。 元槿发现后,有些惊奇。 即便看到了灵犀进屋,沈氏依然只淡淡的一瞥,还是不时的往外面去看。 很显然,对她来说,沈家人,又或者是沈千兰,她们的言行举止更为重要,她也更为关注。 和她们比起来,在定北王府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分去她宠爱那么年的灵犀反倒不用理会了。 元槿看着沈氏坐立不安的样子,知道当年的事情或许对沈氏来说是个十分避讳的存在。 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 沈氏只要不来打扰她,她也乐得自在,就不去多理会对方。 元槿如今的心思,反倒是放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进了屋后,向她行礼问安后,显然本打算离去寻徐太后的。谁知话说到了一半,灵犀端着给元槿刚刚泡好的茶过来了。 看到灵犀站到元槿的身后,刚刚站起来的陆老太太复又坐了回去。不时的朝元槿这边看,若有所思。 元槿只当是不知道。 如今穆太太和葛太太都在身边,她就和两位长辈聊起了家常。 这倒并非她在做给旁人看。而是她真的十分关心一件事——穆效和葛雨薇的近况。 前些天的时候,葛雨薇和穆效已然成了亲。 婚事虽办得急,却一点也不马虎。该有的一点不缺,嫁妆聘礼一点不少。 更重要的是,当天婚礼的时候,皇后娘娘亲自出宫道贺去了。还特意过去给葛雨薇亲自道喜。 这可是让葛雨薇大大的增了脸面。 其实元槿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去。 不管去或者不去,都有利有弊。 说实话,她若是去的话,显得葛家和穆家极合圣意。一个不好,或许就显得这两家人太过显眼、太过招摇。或许就会给她们招来暗处的敌意。 若她不去的话,她又有些担忧葛雨薇。 那个女孩儿出嫁不是希望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的? 偏偏葛雨薇嫁的这样匆忙。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安排的十分妥当。 就在元槿担心葛雨薇的婚事会不会有什么疏漏,左思右想着要不要这样去做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些对葛雨薇十分不利的风言风语。 那些不好的话,是杨可晴悄悄告诉她的。 当时杨可晴已经考进了静雅艺苑,得到了静雅艺苑录取的文书。 小姑娘兴冲冲的过来和元槿邀功,来讨赏赐和礼物。顺带着,就避了人和元槿悄声说了那些事情。 “好多人都说葛姐姐年纪大了嫁不出,所以只能这样匆匆忙忙出嫁。而且,她们还说,像是葛姐姐这样,性子也不好,也不守规矩四处乱跑的,当真是委屈了穆家。想必是倒贴过去,人家才肯收的。” 元槿了解穆家人,自然晓得穆效和他的家人是不会这样看轻了葛雨薇的。 更何况,葛雨薇肯嫁到穆家,穆效和穆家人都开心至极,一起宠着她。 所以那些话定然是外面的人乱嚼舌根。 不只是乱嚼舌根。这些人还嫌不够,将这些话四处宣扬。不然的话,若是这些话的影响力不够大,杨可晴是不会专程和她来说这些。 若是这些到了自己身上,元槿肯定是懒得多理会的,自己身子正就好,管旁人作甚。 可葛雨薇被这些恶言恶语中伤,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在她心里,葛姐姐是很好的人,漂亮,英姿飒爽,敢作敢当。 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原本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出嫁,凭什么就要被这些人来说三道四? 而且葛雨薇以镇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嫁到穆家,着实是低嫁。这就让有些坏心眼的人更加有了说道的理由。 元槿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当即决定在婚礼那天给葛雨薇出头。 大婚当日,她只和蔺君泓说了声,谁也没提前通知,就摆驾去了穆将军府,当面去给葛雨薇道喜。 葛雨薇知道葛家人都担忧她,生怕她到了北疆后吃苦,受不住。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她离开家门的时候,强忍着没哭。被背上轿子的时候,强忍着没哭。 可是看到元槿出现,看到往日的好友为了给她出头特地从宫里跑出来一趟,她却哭了。 镇国公府和穆大将军府,都是武将之家,并不太将那些闲言碎语看在眼里。更何况,也没人敢当着葛家和穆家的长辈们说起这些话。 不过葛雨薇倒是明着暗着听到了不少次。 即便她再洒脱,心里还是很委屈的。 谁不想当个被所有人祝福的新嫁娘? 偏偏她被人诋毁。 葛雨薇之所以没有母亲她们提起这些,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些话似是从穆家传出去的。 对方是穆家一个旁支的亲戚。因为从穆家屡屡捞不到好处,又看穆家都对葛雨薇甚好,就在暗地里使坏。 葛雨薇不愿穆效的父母亲难做,未曾多说什么。 可越是这样,对方越是肆无忌惮…… 葛雨薇哭了片刻,拿着帕子从盖头底下擦了泪,又和元槿道谢。 元槿见葛雨薇哭了,就没立即离开。而是等着她们行礼过后,再与葛雨薇说了些祝福的话,这才离去。 有了皇后娘娘的看重和力挺,那些诋毁葛雨薇的声音终究是慢慢消停了下来。 毕竟没有人敢和皇后娘娘对着干。即便是暗着来,也不成。 婚后没多久,葛雨薇和穆效就来宫里谢恩。而后夫妻俩一起离开冀都去了北疆。 自打那以后,元槿就一直没有再听到葛雨薇和穆效的确切消息了。偶尔一些近况,也是从蔺君泓那里听说的。 可是男人们行事的方式,和女子哪能一样? 很多细节的东西,她是不指望蔺君泓能留意到了。 如今恰好穆太太和葛太太在这里,元槿便趁机问一问他们。知晓葛雨薇她们路上的状况后,不管好坏,心里有个数,也不至于总是担心着了。 葛太太很是欣慰的说道:“有穆效在,雨薇倒是不用担心什么。穆效说了,不管怎么着,他都不会让雨薇吃上半点儿的苦。” “穆效那直愣愣的性子能干吗啊!”提起自己儿子,穆太太一脸嫌弃,“那小子,从来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也就说说罢了。真指望他?唉,难!”语毕,她的神色转为柔和,“反倒是雨薇,心细得很。什么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葛太太不赞同,“我瞧着穆效就好。雨薇大大咧咧惯了,平时有事没事就发脾气。穆效从来不反驳她,都是让着她。多好。” 两个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元槿见状,倒是放心了不少。 旁的不说,穆效和葛雨薇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他们能够互相体谅着相携走下去,那就没什么困难能难得住他们了。 元槿和两位太太正说着这些话,便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朗笑声。 两名女子相携而来。 一人身材瘦高,五官明媚,笑容灿烂。一人身材中等,相貌清秀,双目极其有神。 正是穆烁和冯乐芳。 之前蔺君泓就和元槿提起过,要让穆烁和冯乐芳来护着她。免得宴请上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不好办。 元槿本以为两人会迟一些再来,毕竟穆烁要等方沐臣一同入宫。而冯乐芳则是和冯家一起。 谁料方沐臣和冯家其余人都还没到,这两个竟是一起这个时候就到了? 穆烁和冯乐芳行到元槿跟前,行礼问安。待到元槿让人给她们看了座,不等元槿问出口,穆烁已经笑说道:“我今日恰好和冯家妹妹一同观龙舟赛。赛后我们又一同去金楼买了几样首饰。想着既是要一起来参加宴请,倒不如不用再回家折腾一趟了,直接过来就好。” 这就是在和周围的人解释为什么她们两个会一起来了。 旁人露出了然的目光,点点头,自顾自去忙,没人再多想什么。 经了之前葛雨薇的婚事,冀都的人算是都看明白了,皇后娘娘和葛家穆家是极其亲近的。所以,穆烁拉着冯乐芳走到元槿跟前的下手位置挨着坐,倒是无人去多想什么。 穆烁落了座后,和冯乐芳互相使了个眼色。 穆烁脸上带着之前一般无二的笑容,口中却是和元槿悄声说道:“娘娘不必担忧。我们俩在,必能护好您。” 元槿知晓蔺君泓担忧的是定北王妃忽然发难,也怕徐太后那边再起什么风波。 毕竟沈氏一直是个极其强势的人。之前被徐太后使了手段没能照顾病中的蔺时谦,已经让她窝了一肚子的火。后来蔺时谦眼盲后,连蔺时谦本人都不愿看到她。 这让沈氏无法接受,恼恨至极。 蔺君泓也说了,沈氏不见得能闹出来什么乱子。可是谁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她不会趁着今日来做些什么事情。 至于徐太后那里…… 徐太后看不惯元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今日陆老太太也来了,谁知徐太后会做些什么? 两桩事情加到一起,蔺君泓觉得还是保险起见,先护好了自家小妻子再说。旁的以后再论。 几人这边气氛和乐的说着话。不时有太太过来给元槿请安。 元槿一一颔首寒暄过后,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让宫人们引了大家往霜月宫中行去。 霜月宫名字听着清冷,实际上是很漂亮的一处所在。 原先这皇宫是处避暑山庄。霜月宫本只叫“霜月”二字,只因里面的花朵大都是白色。 到了春季,白色的花海开满院子,远远望过去,如皎月如寒霜,当真是美不胜收。 如今这季节,霜月宫里的花开的茂盛。元槿就在这里摆宴招待大家。 一进院门,芬芳馨香扑鼻而来。 大家纷纷猜测是哪几种花香混在一起,成了如今这般甜香的味道。 太太们猜来猜去,有的对了,有的却是不对。大家就都笑着问元槿,到底是哪些花在一道,居然凑成了这般香味。 这时候陆老太太笑说道:“这花香啊,不需要管它是来源于何处、来自于哪一朵花。只要开的好,花香扑鼻,那就够了。即便问出了是哪几种,又有何用?左右没法每一样花都凑成和娘娘这里一样的数量,既是如此,配出来的花香就也大不相同了。” 她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太太们纷纷说好。 元槿却见灵犀在旁神色局促的揪了揪衣裳下摆,也不知道陆老太太这些话究竟暗指了什么。 摆宴的桌子是一早就安置好了的。 因为霜月宫内花圃甚多,所以桌子都是插空安置在了各个花圃中间。 元槿的座位自然是在最上首。她两侧的位置,一边留给了葛家和穆家,一边留给了冯家。 前者是与元槿相熟,而后者,则是和元槿娘家邹家相熟。 对于这个安排,大家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今日邹家的两兄弟都去了男宾那边,女眷这里邹家没什么人在。 更何况,如今霜月宫的位置是打乱了坐的。除了元槿的位置和不远处给徐太后留的位置外,其余的也没什么太大的主次之分。都随意坐着就好。 只不过有人这个时候问了起来:“听闻今日定北王不会出席,不知是真是假?” 蔺时谦的眼盲症,宫里是将消息封锁了的。 众人还不知蔺时谦为何不来,听了这个消息后,纷纷去问元槿。 定北王妃之前还在不时的往徐太后静明宫那边的方向看去,似是在等候着沈国公府的人。如今见大家问蔺时谦的状况时都去寻元槿而不是她,沈氏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好在陆老太太这个时候打了个圆场,笑说道:“王爷不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王府里有王妃过来了,也是一样的。” 沈氏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她朝陆老太太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 语毕,她居然顺势就在陆老太太的身边坐了下来。 陆老太太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几句相帮居然会引来这个后果。 她看看已经坐下了的沈氏,再看看元槿身旁的灵犀,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起身离开换个位置。 和沈氏坐一起吧,就不方便趁机和灵犀说两句话。不和沈氏坐一起吧,沈氏毕竟身份高,真闹得难堪了,对陆家没什么好处。 陆老太太正被这念头扰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打沈氏落了座后,离她们最近的那个桌子就空了出来。 并不是没人过来。 因为皇后娘娘说了,大家随意点选择位置就好,所以大家都择了自己喜欢的花的旁边去做。 这附近是栀子。有喜欢栀子花的太太姑娘们过来,不过,都被宫人们礼貌的请到了旁的位置上去。 陆老太太看的稀奇,忙唤了个人过来问道:“那张桌子为何不让人坐?” 那小宫女顺着她指的看了过去,笑道:“那位置是娘娘特意吩咐下来,给人留着的。不然等太太们回来,怕是就要没有位置了。” 陆老太太没多想,顺势问道:“哪家的太太们?”竟是能让娘娘特意留了位置,倒是奇了。 “是沈国公府的女眷们。”小宫女看了眼定北王妃,笑得灿烂,“娘娘知道那是王妃的娘家,特意嘱咐了,王妃多年未和亲人亲近,难得相聚一回,需得坐的近些才好。” 她这话一说完,定北王妃的脸色瞬间一变,转为铁青。 119|.8.新|章 沈氏一听旁边那一桌是给沈国公府的人留下的,当即坐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将要和沈家人挨在一处待上许久的时间,她就有些无法忍耐。 抬眼望过去,沈氏恰好看见元槿身边的孟嬷嬷就在不远处。 沈氏思量着和孟嬷嬷说一声,就和身边的丫鬟说了声,将她给唤了来。 孟嬷嬷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人,即便身份尊贵如定北王妃,也需得给她几分脸面。 看到孟嬷嬷走到跟前,沈氏难得的露出了和善笑颜,与她讲了自己的位置和沈国公府挨着的事情,说道:“娘娘当真是有心了。不过我如今既是嫁给了王爷,和国公府再亲,也越不过王府去。如今娘娘为了让我和国公府坐一起,特意这样安排挪动位置,倒是太过费心了些。” 她的意思是在委婉的表明,自己现在是王府的人了,与沈家不必挨在一起。 其实这话已经说得近乎直白,按理来说,孟嬷嬷这么个明白人,应当是会听懂。 不知道孟嬷嬷如今是忙的晕头转向了没有仔细去想,还是说她这话看起来太过客套了些不像是真心实意说的,孟嬷嬷笑着与她行了个礼后,十分诚恳的说道:“娘娘说了,王妃是长辈,又和娘家人多年未见,体谅一下也是应当。” 就把定北王妃之前的提议给不软不硬的拒了回去。 沈氏心里气闷不已。可不和元槿表明态度,她换位置也无用。 ——娘娘这般体谅她,若她挪了个地方,少不得给沈国公府留的桌子也要跟着挪动。何苦来哉? 势必要让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才可以。 沈氏僵着笑看着孟嬷嬷离开,这便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朝着四周看过去。 她瞧见有个位置十分不错。 那个桌子在给徐太后留着的桌子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丛花圃,而后另一边则是葛家的座位。 如果她换过去的话,葛家的位置定然是在皇后娘娘旁边不能改了,太后的位置也挪动不得。说起来,倒是没有给沈家与她挨着坐的余地了。 沈氏打定主意后,心里暗松了口气,就礼貌性的与现在和她一桌的陆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准备即刻往那边去。 陆老太太见她要走,亦是心里喜悦。不过口上到底是要假意挽留几句的。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这便道了别。 谁知沈氏刚要迈开步子往自己中意的位置行去,一抬眼,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顿时心情跌落谷底。 沈家人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霜月宫中,已经停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和陆老太太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些人已经过来了。 沈氏极好面子。即便此刻非常想走,可也得把场面话说了、将面子上的功夫做齐整。 她稳了稳心神,对着沈老太太唤了声“大嫂”。又望向了国公府其他人。 后面跟着的那些小辈,她无须理会。 可是沈老太太旁边的沈千兰,她却不能不搭理。 沈氏硬着头皮朝沈千兰挤出个笑来,唤道:“姐姐。” 沈千兰和她是一母同胞,五官极其相似,平时沈氏总是绷着个脸倒还不容易瞧出来,如今她这一笑,再与和蔼的沈千兰面对面站着,旁人就能看出相似来。 不过,当沈氏叫了沈千兰一声,又问候过了,沈千兰还都一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淡淡的看着她,唇角含笑的紧抿着,一个字儿也不曾说出来。 周围有太太们低语了几句。 沈氏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本是硬撑着扬起的唇角弧度,也愈发绷直了些。 沈老太太握了握沈千兰冰冷的手,与沈氏说道:“原来是定北王妃。多年不见,老身差点认不得了。” 沈氏听出了其中疏离的意味。 眼看着四周的人不时的低头私语,沈氏的笑容愈发浅淡,与沈老太太道:“嫂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可叹我离得远,不然的话,定然是要和嫂子时常往来的。” 她这就是在说,多年不见是因为她在北疆,而国公府在京城了。 沈老太太在国公府当家多年,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听闻沈氏这一声辩解,她也不多绕圈子了,便道:“原来是离得远。想来当年国公爷过世的时候,我遣了人多次去北疆送信,定北王妃也是觉得这路途太远,方才一次都不曾给过回音。可叹我们在这边哀痛至极,无法去往北疆亲自去请王妃,也无从得知您的苦衷了。” 这话一出来,周围的人俱都震惊不已,面色各异的看向了定北王妃。 沈老太太口中的国公爷,便是说的早在多年前已经故去的先沈国公、定北王妃嫡亲的哥哥了。 当年他去世的时候,沈氏一直未曾出现过。旁人也不好多问,只想着许是北疆那边有事,沈氏脱不开身不方便过来。 谁曾想,竟是这样一个情形。 沈氏很是尴尬,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利刺,不住的在刮着她的皮肉。 她心中暗恨,再和沈老太太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有些冷漠了,“我自是要在那里照顾王爷。”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王爷还在战场上,无暇分.身回王府。”沈老太太闷了多年的一口气,如今总算是说了出来,“莫不是王妃还有那本事,能入军营去照顾王爷?” 沈氏的脸色顿时忽白忽红,十分精彩。 看着她的脸色变幻,想到她用蔺时谦来做借口,一旁的沈千兰的神色微微一变。 沈千兰死死盯着沈氏,沉声说道:“说起王爷,王妃和王爷的感情倒是极好。听说你们琴瑟和鸣,王爷又是个专情之人。倒是难为王妃了,总算是如愿以偿。在这里,我还要道一声恭喜才是。” 她是个性子和善的。平日里与大家相处,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无论大人孩子,都爱和她亲近。 众人哪里看过沈千兰这般说话夹枪带棒的模样?所有人望向沈氏的目光都开始意味不明起来。 沈氏的脸色又变了几变。不过,最终一个字儿也没有说,扶着桌子慢慢坐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如果非要往徐太后那边坐过去,简直就是将自己远离沈家人的目的□□.裸的昭示在所有人面前。到了这个地步,与其避开,倒不如坦坦荡荡的和沈国公府的人挨在一起,先把这顿饭吃完再说。免得落人口实。 沈老太太身后有个模样和她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女轻轻的嗤了一声。被沈老太太回头看了眼后,她闭了嘴低下头,默默的跟在大人们身后依次坐下,不再多说什么。 灵犀之前一直在元槿的身边跟着。 她早就望见了陆老太太在不住的使眼色,不过元槿就在身边,她也没甚借口,只能按住不动。 如今看定北王妃来了,灵犀知道自己不过去伺候说不过去。好在王妃和陆老太太挨着,她还能顺便有机会接近陆老太太,这便与元槿行了个礼说要去服侍定北王妃。 她身为妾侍,要去服侍主母,本也是定北王府里的家事。元槿自是不会拦着,就点头允了。 灵犀低着头脚步匆匆,来到了沈氏的身边,躬身行了个礼。 沈氏这些天未曾得以见过蔺时谦,自然也没有见到灵犀过。看她过来,只当不知,自顾自的拿着手边的瓜子慢悠悠磕着,根本不理会她。 沈氏倒是不怕旁人诟病自己的这个做法。 左右这里来的都是当家主母,谁家没有一两个难对付的妾侍通房? 都是这么对付过来的。 沈氏笃定,自己这番做派没人会瞧她不起。 她这边老神在在,反倒是旁边的沈千兰看不过去了先开了口。 沈千兰和沈氏离得不远。两张桌子本就挨得近,她又是在离沈氏这张桌子最近的一个位置。看到灵犀低眉顺目躬身半晌都没有得到只字片语,沈千兰说道:“多年未见,王妃还是这般的性子。往日在府里就惯爱和丫鬟们开玩笑,如今到了王府里,看来也是如此。” 这番话意有所指,说的沈氏心里冒火。 若是平日里,她少不得要反唇相讥。可是如今面对的是沈千兰,她就有些心虚了。 当年对沈千兰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到底年少,露出了许多马脚。 若非沈家当时铁了心的要和定北王结亲,且只她和沈千兰两个嫡女、她恰好符合年龄,想必也不会让她嫁过去。 沈氏犹豫了下,到底没有反驳沈千兰,免得惹怒了她说出什么更了不得的话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 若她不在的话,沈千兰和沈老太太对旁人说过什么,她都无法知晓了。 沈氏硬是憋了一口气,没有去理会沈千兰的话语。 她探出手去摸了桌子上的一盏茶就要喝。 哪知道刚才她吃瓜子口渴,已经喝光了一杯。现在这个是旁边的小宫女看她杯子空了,给她刚刚倒的。 乍一碰到,唇边就是焦灼的一阵滚烫。 沈氏心烦意乱。一瞥眼,就瞧见了灵犀身上穿着的衣裳。 灵犀在她身边跟着的时候,素来是穿旧衣、戴旧首饰的。有时候蔺时谦觉得灵犀衣裳太不好了,会让人给她做两身。但大多数时候,灵犀的衣裳都是沈氏来安排。所以根本没有新衣穿。 但是现在灵犀身上分明穿着崭新的衣裳,而且是用的很不错的缎料。 沈氏心底暗恨,知道灵犀这衣裳应当是蔺时谦或者是皇后娘娘吩咐了人给她准备的,不能对此发火,就手一扬将手中的一盏茶给掀了。 茶水滚烫,落在了灵犀身上。 好在灵犀看到茶水过来的时候稍微闪了一下,所以热水未曾落到肌肤上,只在裙子下摆的地方沾了不少水渍。 “杯子烫手。”沈氏到底还记得灵犀是陆老太太身边出来的,朝对方礼貌的点了点头,“不小心打翻了。” 陆老太太心疼灵犀,看着沈氏对灵犀一直这样咄咄相逼,陆老太太的心里很不好过。 她抬眼四顾,恰好瞧见两名宫女正朝这边四顾看着,似是在寻人。 其中一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陆老太太见过,是照顾定北王的名唤莺歌的。她以往来宫里的时候,这个宫女曾和灵犀说过话,她有印象。 伺候定北王的宫女出现在这里,最大的可能就是来寻定北王妃的。 陆老太太记得那莺歌和灵犀的关系好似还不错,即便过来了,也不会火上浇油的帮沈氏,就忙让人将莺歌唤了过来。又和定北王妃沈氏说道:“那边有人过来,许是要来寻您?” 沈氏就循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陆老太太见状,暗松口气。想着沈氏和莺歌说几句话的时候,她也趁机能和灵犀搭上话。 谁料莺歌来了后,却只和沈氏行礼问安,就转而过来,将灵犀扶了起来。 莺歌就算是照料蔺时谦的,说到底,也是宫里的人,是陛下和娘娘手底下做事的。 沈氏瞧她将灵犀扶起,心里憋了口气,敢怒不敢言。 莺歌扶着灵犀站直后,正要开口,瞥眼瞧见沈氏那满含怨愤的模样,心下一转,并未对了灵犀开口,转而笑着沈氏那边道:“王爷一本书不见了,可是让我好找。” 沈氏问道:“什么书?” “就是今儿中午的时候翻的。”莺歌无奈的叹了口气,“先前还想着是在屋里书架上搁着,刚才去瞧才发现东西不在。王爷近日身子不好,婢子们也没敢和王爷说,只求在王爷发现前能够寻到它就好。” 她一句“王爷近日身子不好”,就将蔺时谦未能出席端午宴的缘由给讲了。 周围人暗自颔首。 沈氏听了她的话,注意到了那书的事情,不由有些气恼,冷声道:“他的书在哪里,我可是不知。” 沈氏是在摆脸色给莺歌看。毕竟这个宫女只面子上做的好看对她恭敬些罢了,实际上全然不是这般。 谁料莺歌不气也不恼,接着就去问灵犀:“王姨娘可知是在哪里?” 一听“王姨娘”三个字,沈氏登时火了,拍案而起,冷笑道:“主母未曾同意,竟是可以随意抬举她了?谁给她的这个胆!” 灵犀瑟缩了下,头垂得更低。 莺歌不卑不亢的道:“这事儿是王爷同意了的。陛下和娘娘都知道。” 沈氏还欲再言,旁边传来了沈老太太沉郁的声音。 “身为人.妻,相公病了不知随侍在旁,反倒要在宴席上抛头露面。相公的东西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处,反倒要让人去问个姨娘。王妃当真厉害。老身佩服不已。” 这一通话又是直接去堵沈氏。 而且,还是在帮一个妾侍说话。 沈氏终究怒了,气道:“你们总说我和你们不亲。可就这样处处奚落我的家人,让我如何面对?” 她这番话说得委屈至极,周围太太们看着她的时候,不由面露同情。 沈千兰说道:“也并非是奚落。只不过有些事情看不过去,说上一两句。” 她瞥了眼灵犀,道:“听闻王府的这位,虽然未曾为王爷产下一男半女,但曾有孕多次。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你这样为难人,到底是落了下乘。” 定北王一直无子,这是稍微熟悉点的人家俱都知晓的。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灵犀曾经有孕多次,只不过没能生下来。 如今听闻这妾侍曾有孕多次都落了胎,再听沈千兰的那句“落了下乘”,旁人不禁猜测起来,沈千兰这句话说的是沈氏现在这般做法,还是说多年来灵犀未能生子一事。 如果是后者…… 那可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细想灵犀的遭遇,再看沈氏,再想到沈氏连灵犀得了个“姨娘”的身份都要公然计较,太太们望向沈氏的目光里,便多了许多不明的意味。 偏偏这个时候,沈千兰又道:“姨娘的身份,也是她应得的。毕竟若非那些个‘意外’,王姨娘已经为王爷诞下几名健康的子女,王府里男丁都能添上几个。王妃,您说,是也不是?” 她这话,简直是在十分明确的告诉所有人,那些“意外”,是由沈氏一手造成的。 王爷无子的后果,也是她刻意所为。 旁边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大了不少。 沈氏怒火中烧,低吼道:“沈千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千兰淡淡的笑了下,“我只是想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那些手段,旁人或许不知晓,可我却清楚的很。” 这时候有位太太在旁边迟疑着问道:“当年这位……”她忘了灵犀姓什么了,顿了顿,“……这位姨娘,落下的胎里,可有男孩?” 这话可就问的十分尖锐了。毕竟在场的人们都知道,定北王没有儿子。 沈氏听闻后,脸色漆黑如墨,不答话。 沈千兰莞尔,说道:“不止一个。” 落了不止一个男胎。 这句话仿若惊雷落到了人群里,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沈老太太自然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 她脸色一整,呵斥道:“都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 沈千兰并未理会她这一句。 沈千兰朝沈氏看了眼,转向灵犀,说道:“你若有苦衷,只管与我说。旁的我不敢保证,关键时候护你一护,还是可以的。” 她这话里的意思可就多了许多。 她是定北王妃的亲姐姐,为何反倒要去护着定北王身边的一个姨娘? 相熟人家里年长些的女眷都隐约知道,当年和定北王议亲的,是这位沈千兰,而非现在的定北王妃。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换了人不说,多年来沈千兰也未再嫁。 众人将这事儿前后捋了捋,再看沈氏身后,眼神又是与先前不一样了。 沈氏之前就是怕沈千兰乱说话,所以才非要来这众人聚集之处看看。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沈家和沈千兰都默然不语,偏偏今日,当真是公然发难。 在这一瞬,她忽地想了起来,沈国公府的人之前去过徐太后那里。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被她忽略了。 毕竟徐太后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助灵犀。 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沈氏终究是没法继续坐下去。 她朝着灵犀冷哼一声,说道:“我们走!”语毕,当先推开座椅,先行离了座。 灵犀看看陆老太太,看看沈千兰,忽地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声音哀戚的说道:“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王妃不要责罚奴婢!” 她语调十分仓皇凄凉,甚是无助,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里生出怜惜和同情。 所有人,包括沈老太太和沈千兰,看了她一眼后就都望向了沈氏。 沈氏气狠了,怒吼道:“我这些天见都未见过你,何来的责罚?莫要血口喷人!” 灵犀身子剧烈抖动着,不再说话。 这时候莺歌旁边的那个小宫女低低开了口:“王姨娘的身上有许多的伤。太医说,都是陈年旧伤了。怕是难以痊愈。” “确有此事?”莺歌的声音比刚才说话的银香声音大了许多,脆生生的一说,周遭人都能听见,“王姨娘身上果真有许多的旧伤?” 在她鼓励的眼神下,银香的胆子也大了点,点点头道:“是有很多。” 莺歌叹道:“王爷心慈,断然不会随意处罚王姨娘的。” 银香也知道蔺时谦是出了名的为人十分公正,顺势点了点头。 沈氏被太太们尖锐的目光刺得浑身难受。 公然说明不是蔺时谦做的,不就是在暗指是她做的了? 身为王爷的妾侍,除了王爷和王妃外,定北王妃上上下下哪个敢去为难灵犀! 沈氏气得头发晕,手上用力,一把推向莺歌。 沈氏年纪大了,莺歌却正年少。 按理说,沈氏气极的这一下不会将莺歌怎么样。 可是莺歌在她这一推之下,身子晃了晃,直接歪倒在地。 沈氏愣了下,看看自己的手。 旁边孟嬷嬷急急走来,指了莺歌呵斥道:“怎可对王妃这般无礼!”语毕,又朝着沈氏歉然说道:“莺歌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有冒犯王妃之处,还望王妃见谅。” 沈氏一口气怄在了胸口发不出来,气得手抖。 莺歌若是“心直口快”,岂不是说莺歌说的全是实话了? 她冷眼甩向孟嬷嬷,正欲开口斥责,旁边莺歌噗通跪了下去,说道:“都是婢子不好。婢子知罪。请王妃和嬷嬷责罚。” “罚你三个月月例。外加再也不准出现在王妃面前!”孟嬷嬷朝着王妃福了一礼,又说道:“她做错了事,我需得带她下去受罚。王妃切莫和她一般见识。不过是个不懂事的罢了。” 语毕,她再不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沈氏,唤上莺歌和银香,这便一同下去了。 沈千兰朝身边的丫鬟示意了下,丫鬟上前,将灵犀扶了起来。 灵犀向沈千兰行礼道谢,又朝沈氏福了福身,就转了方向,回了元槿的身边站着。 沈氏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临出院子前,她恨恨的望向元槿,却见元槿好似根本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正和刚刚到了院子里的徐太后在说话。 徐太后神色不善。而元槿,脸色也不太好看。 徐太后不喜皇后、与皇后不和,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沈氏在宫中住了那么久,自然也是知晓。 看到那婆媳两个正僵持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沈氏顿了顿,越看这两个人越是和之前的事情没甚关联。再回望了一眼沈国公府那边,沈氏脸色一沉,快步离去。 霜月宫外的墙边的一个大树下,隐在树后的孟嬷嬷探头看着沈氏走远了,这才转首过去,关切的问身边的莺歌:“刚才摔的疼不疼?也是难为你了。真狠得下心去摔这一下。想必是青了。” 莺歌挽着她的手臂,笑道:“嬷嬷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激动,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这孩子,真是……”孟嬷嬷拍了拍她的手,“罚你的银子,既然说了,明面儿上自然要罚的。过后我悄悄的再将银子给你填补上。” 莺歌知道这个时候拒了反而不好,就笑着应了一声,半晌后,叹道:“其实我也是替王爷不值罢了。” 孟嬷嬷许久没有言语。最终重重一叹,又摇了摇头。 沈氏离去的时候看到元槿和徐太后在争执,倒是没有看错。不过,她理解错了两个人在争执的内容。 徐太后过来的时候,一见到元槿,就过来兴师问罪。 “刚才我去玄和宫了一趟,”徐太后紧绷着脸,语气冷硬,“听说灵犀被你带走,莺歌也不在玄和宫里?” 元槿听闻她这话,就知晓徐太后或许猜到了莺歌是她让人带来的。 她不知道徐太后这般过来是为了什么,便沉默了下,说道:“太后不也将沈国公府的人叫去了?” 元槿知道徐太后的意思。 徐太后这般责问,无非是有关沈氏那边的事情。 所以她在太后跟前提起了沈国公府,暗指两个人各行各的事情就好,提醒徐太后莫要干扰。 之前她让樱桃带了沈家人去往静明宫,樱桃回来的时候,和她说了很多话。她心里已然有了数。 徐太后听闻元槿的话后,有些恼了,气道:“我和你的能一样?”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了,没必要提到话语中来让旁人看笑话。 徐太后隐去了那些不方便说出口的,冷哼道:“我是看着玄和宫里没有什么妥当的人在。灵犀和莺歌都不在,王爷怎么办?” 元槿明白过来,笑道:“无妨。银玉和黄嬷嬷已经过去帮忙了。晚一些这边若是无事,莺歌和灵犀就也回去了。”语毕,她笑问灵犀:“你现在回去玄和宫吧。太后已然生了气,我可是没法留你了。” 灵犀低垂着眉眼道了声“是”,和徐太后、元槿行了礼,这便姿态恭敬的悄声离去。 元槿瞧见灵犀朝外走的时候,陆老太太往灵犀那边看了一眼。 元槿就朝穆烁和冯乐芳示意了下。 她与徐太后说道:“我需得离开片刻。”说着站起身来。 徐太后知晓元槿来了不少时候了,就没多问什么。毕竟人有三急,如果是去解决个人私事的话,她也不好多管。 穆烁与冯乐芳次第站了起来,笑道:“我们正好也要离开一下。不如就由我们和娘娘一起吧。” 徐太后正打算叫人来细问刚才沈家那边发生的神情,听闻后不疑有他,就点了点头,任由她们去了。 元槿一出院子,就让身边那会功夫的公公前去看了看,灵犀究竟是朝着哪边去的。 听闻灵犀果真没往玄和宫去,反而抄小道绕去了个无人的宫殿,元槿就让穆烁和冯乐芳陪着,往那处行去。 她之前考虑过了,觉得还是让她们两个陪着较好。因为如果元槿自己带了人许久没有回去,旁人或许会生疑。不过她是和穆烁、冯乐芳一起多逛了一会儿,反倒是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了。 左右她们两个是信得过的,让她们在不远处等着,一来能够帮她看着有没有人过来,二来她们离得远了也不会听到什么谈话内容,倒是一举两得。 寻到灵犀所在的去处后,元槿悄悄的过去,隐在不远处假山后的暗影下。 而穆烁和冯乐芳,则悄悄在院门不远处的地方隐匿着。 元槿正想着陆老太太应该快过来了,突然,远处的穆烁猛然回过身来,朝她示意了下,又指了指远处的某个方向。 元槿顺着看过去,望清楚后,心里一惊,赶忙示意穆烁和冯乐芳寻个妥善的地方藏好。 ——她怎么也没料到,定北王妃沈氏居然也跟过来了。 可是她刚才跟着灵犀过来的时候,路上并未发现沈氏的身影。她又是如何知晓这里的? 说来也巧。 这地方,就是沈氏刚才离了霜月宫后前来之处。 定北王妃离开了宴席后,发现腹中饥饿,就叫了个小宫女,让她去厨里要了几碟菜来。她则选了这个无人之处,待在凉亭里自顾自吃着。只不过用了几口,不再饥饿之后,她就没了胃口。 看看这边有一处假山后比较平整,定北王妃就来了假山后的那块大石上稍作休息。 哪知道灵犀就恰好来了这里。 灵犀心里有事,却也还机警。她四顾看着,没发现这边有人,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陆老太太的身影也出现了这个院子里。 灵犀和陆老太太特意选了院子最中央的地方站着悄声说话。 定北王妃待的那个假山,离她们并不远。初时两个人轻声低语,她是听不分明的。可是到了后来,两个人争执起来,声音稍微高了一点点后,定北王妃就听出了些门道来。 她心里蓦地一惊,直接从平石上下来,小跑着冲了过去,一把擒住灵犀的手腕:“你们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当年并非你的错’?又为何说‘这事儿本与你无关’?!” 灵犀和陆老太太先前见面的时候,初时还在好生商议着。 灵犀并未说起定北王眼睛的事情,与陆老太太商议的,还是怎么对付定北王妃的事情。毕竟这些年来,定北王妃将灵犀压制的极狠,如今更是动辄打骂,灵犀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陆老太太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 双方这就争执不已,且声音略略提高了点。 眼看着正吵得不可开交,冷不防旁边蹿出了个人来。 灵犀没料到定北王妃忽然出现,一看之下,身体比思维更先做出反应,当即颤抖不停。 陆老太太看灵犀脸色惨白,而定北王妃又咄咄逼人,赶忙上前去劝。 定北王妃却没打算将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你们不想说是吗?”她恨声说道:“那我找人去评评理!我就不信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说着她就打算拽了灵犀往霜月宫去找元槿。 可还没迈开步子,她忽然记起来,皇后娘娘年纪小,还是晚辈,这事儿让她决断,不太合适。 好在徐太后也已经来了。正在霜月宫中和皇后娘娘说着话。 沈氏灵机一动,抓紧灵犀的手腕,又拉了一把陆老太太,冷哼道:“走!跟我去见徐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来给我们辨辨这是非黑白!” 120|.8.新|章 沈氏年纪不小了,虽然拼了一口气去拉住两个人,但是陆老太太和灵犀二人一起反抗,她独自哪里扛得住? 眼看着两个人都要挣扎着即将挣脱出去,思及灵犀再怎么样也跑不了,沈氏索性一把抓住了陆老太太,叫嚣着要和她去理论。 陆老太太自然不肯,当即就想要脱离沈氏在桎梏。 灵犀看了看状况,当机立断选择帮助对她一向比较好的陆老太太。 她做了多年的活计,原本力气就大一些。沈氏和陆老太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平日里的时候还显现不出,这个时候倒是现出了弱势。 灵犀一用力,就将沈氏推到了旁边。 沈氏大叫起来。 这一叫声音颇大,将隔了院墙的几个太监就给唤到了这边。 灵犀本是要去扶陆老太太,耽搁了一会儿功夫。公公们到来的时候,她们就没来得及走。而沈氏刚才坐在地上,也未来得及快速离去。 三人就被堵了个正着。 沈氏辩解自己是被欺侮的那一个。 但太监们只听从陛下和娘娘的吩咐,旁人的话语是一概不理。沈氏说了半晌无人搭理。太监们口上说着“请”字,实则将三人半请半押扣的给“送”到了霜月宫。 元槿自然是不在的。公公们就把人带到了徐太后的跟前。 面对着徐太后,陆老太太反倒是冷静了一点点,对着沈氏斜了一眼,“倒是如了你的愿了。”语气里满是忿忿。 沈氏之前就要带着她们来寻徐太后来论理。虽然刚才被太监们扣住心有不甘,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 她缓缓的向徐太后行了个礼,这就将当时的情形给讲了出来。 徐太后听了她的话,眉心一跳,问道:“你是说,陆老太太讲,当年的事情并非是灵犀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听到徐太后语气里的关切之意,沈氏的心里更加的安稳下来,昂首挺胸说道:“正是。当年的事情,或许另有隐情。她们联合起来愚弄大家,当真用心险恶。”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语气凶狠,眼中划过厉色。 沈氏本以为徐太后会帮她斥责陆老太太和灵犀。哪知道徐太后听闻之后,居然笑了。 “我当是多大点儿的事呢。”徐太后不慌不忙的唤了人来,继续给她布菜,目光落在眼前的食物上,“原来是这种小事。罢了,既是宴席已经开始,你们都回各自的位置上去用膳吧。” 沈氏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仿佛撞到了冰冷的水上,没能激起来半点儿的水花,反倒是浇了个透心的凉。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徐太后,重复道:“太后娘娘,这可是愚弄皇家的大事。您不准备管一管?” “管什么?”徐太后慢慢放下筷子,眼神淡漠的望着沈氏,“你不过是几句话,就将当年的事情给抹去,换了另一个说法来。你让我如何信你?” 沈氏怔了怔,“可当时她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哦?这样?”徐太后侧首去问陆老太太,“当年在你家,发生了那件事的,究竟是谁?” 如果是旁人问,陆老太太可以十分镇定的说一句“是灵犀”。可是面对着徐太后那仿佛能刺穿人心的目光,陆老太太嘴唇开合了半晌,竟然是说不出口了。 沈氏嚣张的笑了两声,“可见她是心虚的很。连话都没法讲出来。” 旁边灵犀噗通跪下了,低着头言辞恳切的说道:“并非是老太太讲不出。而是当年我犯下的错太大,老太太心里愧疚,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这话听着,倒是符合当年的“事实”的。 徐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问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刚才她们分明不是那样讲的!”沈氏气道,上前就要去拽灵犀的胳膊,被徐太后身边的单嬷嬷拉住了,未能上前去。 沈氏恼道:“她和陆家的老太太之前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陆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缓过神来,低头说道:“灵犀所言极是。当年在陆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愧疚不已。哪里还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讲出来?是以妾身刚才一时语塞,还望太后恕罪。” 两个人口径一致,而沈氏不过是一人之言。 沈氏扬着声音说道:“她们两个人定是早已商议好了。还请太后娘娘明察秋毫,找出真正做那腌臜事的人来!” 徐太后眼神瞬间阴鸷,语气生硬的说道:“莫不是王妃觉得,当日王爷做了那样的事情后,会认错了人?” 沈氏的话忽地就停在了半中央。 陆老太太趁机接道:“王妃刚才正是这个意思。” 沈氏慌忙将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又不时的说着,王爷当时醉了酒,认错人也是有可能的。 徐太后恼了沈氏这样三番两次的来闹事。 之前她是看着蔺时谦要护着沈氏,所以即使不喜欢沈氏这个人,她也没有对沈氏做出什么太大的举动来。 可是由着沈氏这样折腾下去,万一当年的事情真的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说,保不准哪一次就会出乱子。 徐太后当真是怒了,看着喋喋不休的沈氏,冷笑道:“既然沈千梅你这么瞧不上咱们蔺家,甚至还怀疑王爷当年的判断,倒不如自请离去,也免得大家相看两相厌了。” 自请离去,分明是让她和离的意思。 沈氏辛苦谋算了那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她再怎么样,也不想丢了王妃这个身份。 听了徐太后的话,沈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知道,徐太后这话不是说说就算的。毕竟是这天下最为最贵的几人之一,身为太后,定然要一言九鼎。既是讲了出来,就是真的有这个打算。 沈氏的双腿发软,慢慢跪了下去,心慌之下,泫然欲泣。哽咽着说道:“太后娘娘,我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这样!”说到最后五个字,她忽地反应过来,声音拔高了一些,“我没有做错什么,您不能……” “残害王爷的子嗣,这理由已经足够了。”徐太后冷哼道:“我既是敢说出来,就是有了万全的证据。” 沈氏这才真正害怕了。 她僵着脖子,磕了个头,低泣着为自己辩解。而后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忙道:“太后即便身份尊贵,也管不到旁人的家事上来吧。” 沈氏这话说完,徐太后正欲开口,就瞧见旁边走过一人。 她顺势让单嬷嬷将那位太太请了过来,和她说起了沈氏刚才的那番话。 沈氏一瞧,这位太太正是当初她在宴席上的时候,问灵犀落下的胎里可有男孩的,便是她。 此人身量不高,头发花白,皮肤白净,看着很是富态。 沈氏也认得她。 正是恭王妃。 恭王是先皇和蔺时谦同父异母的弟弟,恭王妃可是徐太后与沈氏实打实的亲弟妹。 看到恭王妃过来,沈氏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正细细想着对策,便听恭王妃说道:“太后怎需考虑那许多?虽说太后不见得能管得了旁人的家事,但是自己家的家事,却是无妨。” 恭王妃用眼角的余光睨了沈氏一眼,笑道:“定北王可是太后的亲弟弟。亲弟弟身子抱恙,长嫂如母,大嫂您多管一管,也是使得的。” 恭王妃这话说得着实取巧。 按理说,真正的“长嫂”,应当是先皇的嫡妻皇太后才是。可皇太后做了那般极大的错事后,早已没了那个身份和那个地位。她这样讲,既取悦了徐太后,又将沈氏的那个说法驳斥了回去。 而且恭王妃自打刚才知晓了沈氏的所作所为后,是真的看不惯沈氏。 沈氏听闻恭王妃这般说,脸色惨白,汗滴如雨。 徐太后知道蔺时谦身体不好,眼睛有有疾,这个时候不能再受刺激。但看沈氏这样子,她也实在懒得和沈氏继续纠缠下去了,便道:“你在宫中惹是生非,早已犯下大错。倘若真不愿的话,我也不会太过相逼。你就即刻回北疆去吧。” 沈氏听闻,这是要将她和蔺时谦硬生生分开。毕竟蔺时谦现在的状况,不可能离开宫里去长途跋涉回北疆。 她欲言又止,但看徐太后主意已定,左右思量了下,她终是接受了那“即刻回北疆”的命令,未再多说什么。 沈氏踉跄着走远。 恭王妃朝着沈氏的背影摇了摇头,就向徐太后行过礼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陆老太太和灵犀叩了头后,没敢即刻离开。 徐太后即便感激灵犀当年替她挡了这么一回,但是她当时也履行了承诺,保住了陆家。因此在她看来,这是个双方得益的交易。往后怎样,全看各人造化了。 因此当她知道灵犀这是私下里去见陆老太太,刚好被沈氏给撞见了时,徐太后的心里就有些计较起来。 灵犀既是能够偷偷见陆老太太,往后保不准就会背地里再悄悄做些旁的什么。 她有意责罚灵犀,给她个教训,就道:“灵犀言辞无状,冲撞了主母王妃沈氏,打十个板子,往后不准再参加宫中宴请。” 打十个板子,是给灵犀一个教训。不准再参加宫中宴请,是为了防止她再和外间的人接触,再乱说些什么。 灵犀知晓自己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也是不该,就叩了个头自去领罚。 对于沈氏和灵犀的处理,在旁人看来,倒是妥帖的很——徐太后这番做法是敲打了沈氏,让她莫要继续猖狂下去。又处罚了灵犀,毕竟她身为妾侍冲撞了主母。真是十分合理。就无人多说什么。 宴席上经过了这一出后,照旧进行。毕竟定北王妃在北疆多年,和京城中的世家贵妇们早已不怎么熟悉了。她的事情,大家看个热闹还好,并无人为她多考虑什么。 徐太后久不见元槿回来,就遣了人去问她在哪里。结果不多时宫人们回话,说娘娘去了昭远宫。 昭远宫是蔺君泓那里。而蔺君泓,这个时候应当在和百官们一同参宴才是。 徐太后就想着那小丫头一定是在这里过得不自在,就去寻她夫君想帮。却也不想想,阿泓这个时候哪里有空理她?少不得等下就要回来了。 徐太后不屑的笑了一声,就没再多管。 果不其然,元槿过了会儿就回来了。看着很有些垂头丧气的。 徐太后也不去理会她,自顾自用膳。 元槿其实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后,心里有些犯堵,就去蔺君泓那边坐了坐,平息了下心情,待到心情好一些了,就转了回来。 听闻徐太后的处置后,她虽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元槿并未多说什么,只讲了声“知道了”就作罢。 看她如此,徐太后挑了挑眉,又遣了单嬷嬷过去,问元槿意见。 元槿便道:“一切由母后做主便是。” 她想的是,多年前的事情,本就是上一辈的恩怨,上一辈牵扯出的这许多事端。她当真不方便多管。不然一个做错,就是麻烦。 蔺君泓之前和她说起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 但是看到了元槿的态度,徐太后反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她一直觉得这小丫头年纪太小了点,不通事理。特别是对着她,不是顶嘴,就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着实让人恼火。 不过身为皇后,元槿居然没有用权势压她这个太后,没有插手去管她的重要决定。众目睽睽之下,这就给了徐太后该有的尊重和脸面。 对于刚才经了那一大遭心烦的事情之后的徐太后来说,元槿让她这样省心,倒是让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徐太后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做法冲动了点,有些决定显得不够妥当。所以愈发觉得元槿这样难得。毕竟那丫头是个做事全面的人,什么都要考虑仔细了才会去做。 思来想去,徐太后暗道依着她们两个人现在的状况,她要真赞扬元槿两句,那小丫头可能反而会觉得她另有打算,不肯相信。徐太后就让人去御膳房另做了两道元槿喜欢的点心,直接从厨里一路端到了元槿的跟前。 ——那丫头是个心思多心思细的。这样一路从御膳房直接端过去,中间没在旁的地方停留,才能让她放心去吃。不然的话,少不得她会以为里面有什么害人之物。 徐太后如此想着,忍不住又是一阵腹诽,暗道有个这样的儿媳真是不让人省心。 不过,当点心端过去后,元槿面露笑颜,在座位上站起身来朝这边行了个礼的时候,徐太后又觉得心里舒畅了点,就也不去计较那许多了。 再次夹起吃食,吃着口中食物的时候,徐太后突然发现,味道还可以,脸上便带了点淡淡的笑容。 端午宴席上,没了沈氏后,大家言笑晏晏,十分和乐。就连沈国公府众人,笑容也比之前开怀许多。 只不过徐太后环视着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端午宴席后第二日,徐太后便去了趟玄和宫,去找蔺时谦。 缘由倒也简单,就是想让蔺时谦帮忙劝一劝蔺君泓,再不济,就帮忙劝一劝元槿也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早点把蔺君澜给放出来。 蔺时谦听闻后,沉默不语。 徐太后对蔺时谦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太对,可她实在没了法子,“阿泓许是不好说动,可槿儿是个心软的。如果她松了口,阿泓自然也就答应下来了。” 说着这话,徐太后心里一阵发酸。 自己儿子和自己不亲就罢了,还那么疼媳妇儿。这可真是…… 蔺时谦听徐太后来来回回说了几遍后,终是表明了态度,“这个不行。”他冷声拒绝,“明乐是暗害娘娘、又相助皇太后和陶志忠,这才被处置。你让她提前出来,陛下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对娘娘交代?这,不成。” 虽然经过了之前那件事后,蔺君澜的称号已经被剥了,不再是明乐长公主。但蔺时谦一时间改不过口来,依然唤了她一声“明乐”。 徐太后好话说了一箩筐,都未能让他松口。 其实徐太后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性。 她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若蔺时谦不肯开口该怎么办。毕竟自己才刚将定北王妃遣回了北疆去,定北王不愿搭理她,也是自然的。 可她实在是担忧的狠了。而且晚上的时候,做了噩梦,梦见蔺君澜披头散发的来看她,说是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徐太后惊出了一身冷汗,直接吓醒了。直到天明,都没有能够再次入睡。 思来想去,她决定今天就来寻蔺时谦。 若他不肯,她其实还有后招。 原本不想说那番话的,毕竟那犹如是在蔺时谦的心口上插一把刀。这一刀下去,他无论怎么想,心里深处毕竟是疼着的。 但到了这个境况,徐太后忧心女儿在牢中熬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将话讲了出来。 “阿澜毕竟是我为他生下的唯一血脉。若是阿澜出了事,我该如何向他交代?”徐太后的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还望王爷,帮一帮忙。” 蔺时谦没料到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是她当着他侧面承认了蔺君泓的身世。 蔺时谦心中波涛汹涌,好半晌无法平复。他想将这万般思绪强压下去,终究是无法平静。 “唯一血脉。”他低声喃喃,“唯一血脉。” 徐太后听着他仿若魔怔了一般的反复言语,心里打了个突。可是对着蔺时谦,她又着实不敢太过唐突,也不敢去催他,只能静等着他的答复。 许久后,蔺时谦终是一叹,却未给她确切回答,而是说道:“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徐太后踌躇不已,生怕他不答应,那样蔺君澜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出那牢笼了。偏偏对着蔺时谦,她就算使力,也跟砸在了棉花上差不多。只得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心里忐忑至极。 其实徐太后倒是料想错了。蔺时谦并非不愿答应,而是心里波动太大,一时间分不出思绪来去想蔺君澜的问题。 待到徐太后离开了两个时辰后,蔺时谦总算是回过神。恰好这个时候宫人来禀,说是陛下和娘娘已经到了玄和宫外,眼看着再一盏茶功夫就要进屋了。 听闻蔺君泓和元槿过来,蔺时谦又惊又喜。 有些事情,偷听到了,和亲耳听见当事人亲口承认,那种感觉是不同的。 蔺时谦拾起旁边多多的绳子,扶了桌子慢慢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几句。多多就引了他一路前行,下了台阶,迎了出去。 蔺君泓和元槿正相携着前行。 宫人们知道陛下和娘娘感情好,早已养成了习惯,并不会跟的太紧,只遥遥的缀在后头,免得两人说着亲密话语的时候被听了去。 眼看着玄和宫就在眼前,蔺君泓便与元槿说起了昨日的事情。 在那院子里的时候,不仅仅是沈氏听到了灵犀和陆老太太的对话,元槿也听到了。她自然知道,灵犀在那件事里便是被陆家送上去的一枚棋子。元槿便将这事儿与蔺君泓说了。 蔺君泓听闻,眉间轻蹙,并未多说什么。 至于徐太后打了灵犀的板子……灵犀即便是对王爷极好,可是心里还在牵挂着陆家,若是有机会,总要寻了法子相见。想必太后也是发现了这点故而如此去做。又因为心底深处对灵犀的感情十分复杂,所以太后不曾严惩。 元槿和蔺君泓无法置喙徐太后这般的决定是对是错。毕竟这事儿是当年她们之间的事情。 虽说谁也没料到灵犀和陆老太太相见的时候会被沈氏撞见,但灵犀到底是元槿叫了过去的。她挨了板子,蔺君泓就让太医给灵犀仔细看诊,知晓那板子打的并不重,便遣了人多送了些东西过去。有药材,也有食补的食材,还有几匹不错的料子。 按理说,当年的事情已经捋出了个大致的样子来,大家的心里应当是一块巨石落了地才对。可蔺君泓的面上,却没甚喜色。 因为定北王妃如今被徐太后给遣回了北疆去。而且,昨儿人就被送走了。临行前,只来玄和宫里与定北王短暂的道了别,连话都没能多说几句。 ……也不知道王爷现在会不会不待见他们。毕竟对蔺时谦来说,那是他的发妻。纵有不是,也不该越过了他,直接将人给处置了。 小两口商量了半天,也拿不准王爷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因了昨日的事情而介意。思来想去,没个定论。 谁曾想两人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蔺时谦由多多引着路,踉踉跄跄的朝着这边跑过来。 元槿先是暗松了口气,知道蔺时谦没有怪他们。继而有些紧张,生怕这样跑的快一点了蔺时谦会摔着。赶忙唤了周围的宫人去扶着蔺时谦,又道:“王爷当心点。昨儿晚上下了些雨,路滑。” 昨晚上确实下过了雨。不过蔺时谦知道,那雨不甚大,落在地上,不会太过于阻碍行进的脚步。元槿这般说,也是既想劝了他小心着点有怕他心里难过,所以寻了个借口出来。 想到她的一片心意,蔺时谦终究是放慢了脚步,说道:“如今时辰还早,陛下和娘娘怎么过来了?” 蔺君泓看他神色激动不似怨怼,反倒是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和依赖,便道:“左右现在有些空,过来看看王爷。” 听了他的声音,蔺时谦心里更为激动,难以自抑,竟是一句整话也说不得了,只连连说道:“好、好、好……” 接连十几个“好”字后,蔺君泓绷不住笑了。 他和蔺时谦间总有点莫名的隔阂在,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都有点端着,说话行事都有些放不开。所以蔺君泓自己没有接话,转而笑着望向元槿。 元槿横了他一眼,亦是莞尔,说道:“王爷只说‘好’,不让我们进屋,可是觉得在外头说话更好?不若我们让人沏一壶茶,就在外头聊会儿也好。” 如今天气不似前段时间那么凉了,却没有太热。屋里外头都温度适宜。 可是蔺时谦刚才只是想出来迎一迎蔺君泓,并未打算让他在外头坐着,故而往旁侧了侧身,让出自己先前行着的那条路来,“外头倒是不必了。还是在屋里吧。” 说着,他就静立在那里不动,显然是让蔺君泓和元槿先走。 依着身份来说,倒是该让帝后两人先行。 可蔺君泓就还真这么杠上了。脊背挺直的站着。蔺时谦没动作,他就也静立不行。 元槿看看这两个人相似的动作,相似的容颜,还有那一般无二的倔强模样,心里忍不住直叹气。 ……好嘛。都不先走,总不能让她先来吧。 腹诽归腹诽。眼前这个紧绷的局面,还是得她来化解。 元槿十分无奈,转眸一瞧,望见了多多,顿时有了主意。 她轻巧的打了个呼哨,又朝屋里反向指了指。 多多会意,当即撒开了四脚,朝着屋内快速行去。 它一走,紧抓着它绳子的蔺时谦就不得不跟上了。 眼看着蔺时谦当先往里行,蔺君泓就抬起了步子,遣了元槿的手,一同往里行。 元槿笑眯了眼。 蔺君泓微微侧首往下看,瞧见小妻子眉眼弯弯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多多在屋里停下后,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元槿,在求表扬。 好在元槿时常随身带点它们喜欢玩的小东西,就给了它一个。 多多低低叫了几声后,就趴在了蔺时谦的脚边,津津有味的玩了起来。 蔺时谦和蔺君泓相见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不说话的。难得说几句,也难以投机。偶尔心平气和讲起来,三两句话后就没了话题一般,继续相对无言。 有元槿在,就好多了。 元槿问起来蔺时谦最近的境况,又叫来宫里的人吩咐了会儿。再细问了多多如今的状态,一来二去的,小半个时辰就消磨了过去。 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沈氏。 蔺君泓和元槿是怕惹了蔺时谦不高兴。 蔺时谦则是因为刚才得到了极其肯定的一句话,心里太过激动,根本不愿去想那些。 其实沈氏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明了。只不过眼睛有疾无法看到外面,就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处理。只能暂且搁下不提。若有能够痊愈的一天……再另行安排。 蔺时谦知道徐太后肯主动承认那件事情,为的就是要帮蔺君澜一把。想要将女儿救出来。 蔺时谦一方面怪徐太后当年坐下那般龌龊的事情,对她十分恼火,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嫌烦。另一方面,如今和蔺君泓能够在一起好好说话,他又觉得心里着实开心得很。 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决定开口提起蔺君澜之事。 至于成或不成,就不是他能该控制的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刚刚说起蔺君澜,蔺君泓就彻底的沉默不语起来。 蔺时谦目不能视,只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的态度和想法。如今蔺君泓不说话,他就有些焦急,忍不住唤了元槿一声。 元槿看着蔺时谦焦急的表情,也是无能为力。 她不是圣母。 蔺君澜怎么对她的,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蔺君泓生气蔺君澜的所作所为,难道她就能够谅解了吗? 自然是不成的。 可是瞧着蔺时谦那惶然无助的表情,她又十分同情。 所以,元槿扯了扯蔺君泓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他。 瞧见她这般的模样,蔺君泓忍不住笑了。 他含笑望着她,似是在对她说,更是在对蔺时谦说道:“我无法原谅她。此事再议。” 虽然蔺君泓的态度丝毫不曾改变。不过蔺时谦知晓蔺君泓现在不会因了这事儿而恼了他,这就暗松了口气,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徐太后不多时就听闻了这个结果。 她自然不会去怪蔺时谦。 对于蔺君泓,她想怪他,也怪不起来。毕竟她和蔺君澜两个人已经惹怒了他多次了,之前都没清算只算了这一回账,已经算难得。 想通归想通,徐太后还是担忧女儿的紧。 蔺君泓那里的路子行不通,她就来了元槿这里想办法。 时常过来探望,还时不时的送元槿一些个小东西来。 这可苦了元槿。 之前蔺君泓将永安宫和静明宫安排的那么远,就是为了婆媳两个人少接触,免得相看两相厌,对谁都没好处。 可如今这距离根本不成了问题。 徐太后每天里都会坐着车辇来永安宫一趟,都成了每日必备的内容了。 看着这样略带了点殷勤的徐太后,元槿扼腕叹息。 她开始十分怀念以前那个高冷的、不爱搭理她的徐太后。 可对着如今的徐太后,她也无法次次将人拒之门外。故而十次里总归是有三四次两人会一起喝杯茶,吃点点心的。 时日久了后,徐太后关心的事情开始慢慢出现偏移。 ——瞧着小丫头吃得好睡得好的,怎么肚子里还没动静? 认真说来,成亲也有不少时候了。 而且,年龄也已经足够了。 故而徐太后在关心蔺君澜事情之余,最多忧心的,便是元槿这边。 谁不想儿孙满堂? 看看旁人家,像她这个年纪的,孙子都一打了。她这边还一个都无。 每每来了元槿这里,看着元槿的时候,徐太后的眼神太过期盼、太过殷切。因此虽然她次次过来都是在关心元槿的身体,不时的问她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可元槿还是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终于有一天,元槿绷不住了,直截了当的细问徐太后缘由。 徐太后当着她的面,浑不在意似的说道:“没什么。” 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如果太急了,少不得心里压力过大,反而不容易有孕。因此在元槿面前,徐太后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 可是一转眼出了永安宫,对着单嬷嬷的时候,徐太后却是另外一番说辞。 “你说,她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啊。”徐太后忍不住和单嬷嬷抱怨,“为什么这么久了,肚子都没什么动静呢。” 单嬷嬷悄声问道:“娘娘果真没什么问题?” “那是自然。”徐太后道:“之前遣了几个太医过去,都说槿儿身子不错,虽然弱了点,但是有孕是不成问题的。”那些太医看诊的时候,自然是以给娘娘检查身体为由。并未提起徐太后的目的。这些话,都是徐太后私下里问的。 单嬷嬷欲言又止了半晌。 徐太后看不过去了,嗤道:“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吧。别这样一幅要说不说的样子,看的人闹心。” 单嬷嬷轻咳一声,低声道:“既然娘娘没问题,这事儿又是陛下和娘娘两个人的事情,太后您看……” 因着身份的关系,单嬷嬷自然不好将那话给说出口。 不过徐太后已经听明白了。 徐太后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只不过后来觉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所以没当回事。而且看着蔺君泓浑然无事的模样,自家儿子当真是从小到大都健健康康的,她就权当自己是多心了。 如今这般的境况下再提起来…… 徐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 莫不是问题真的出在阿泓身上?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121|.8.新|章 毕竟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是关乎脸面的极其重要的事情。徐太后怕伤了蔺君泓的心,旁敲侧击的问他到底身体有没有事。 蔺君泓本来就是有些忙。因为知道徐太后有把蔺君澜提前放出来的打算,所以他每次看到徐太后的时候,就“更加的忙”了。 结果母子两个碰到的机会就少了很多。而且徐太后见了蔺君泓后,连话都说不了几句,蔺君泓就会找了各种托词来赶紧离去。 几次三番之后,徐太后有些琢磨出味儿来。 这天她也不提前打招呼了,也不半路上截人了,直接寻到了蔺君泓的御书房去。问过门口的岳公公,晓得里头没有大臣在,徐太后就直接去推门。 结果,被四卫给拦了下来。 繁盛的表情十分严肃十分淡定,任凭徐太后怎么说,都言道必须通禀才能入内。 徐太后冷笑,“我怎么看着槿儿经常一句话不说就推门进去了?” 繁武在旁边赔笑,“娘娘是娘娘,您是您。当然不一样。” 一旁的繁盛凉飕飕的看了繁武一眼。 繁武登时惊觉,看着徐太后愈发难看的脸色,赶忙脸色一整,又补了句:“太后您至为尊贵,不通禀一声,哪里称得上您的身份地位呢?” 说着,他就朝岳公公使了个眼色。 岳公公扯着嗓子拖着声音唱和道:“太——后——娘——娘——驾——到——” 估摸着这个声量这个长度,陛下就算在里头睡着了也能听得见,繁盛这才点了点头,躬身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儿,“太后请。” 徐太后本想冲进去给蔺君泓个措手不及,让他没防备之下好多问出点事实来。如今到了这地步,之前的打算是没了戏,她还没进屋蔺君泓就已经有了防备。可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进们也说不过去。 她斜睨了繁盛和繁武一眼,仪态端庄的往里行去。 蔺君泓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听到了徐太后的脚步声,依然头也不抬。 徐太后不知他有何要事在办,竟是这般的专注。看他半晌没有反应,她索性在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静等他做完事后再商议。 谁知这一等,一炷香的时候就过去了。 徐太后按捺不住,慢慢站起身来准备过去问一问。谁料恰巧此时蔺君泓停了笔。 徐太后暗喜,声音平静的问道:“皇上可是已经忙完了?” “还好。”蔺君泓将案上墨迹未干的纸张放到一旁,“太后过来,所为何事?” 徐太后刚才还以为他在批阅奏折,就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这才发现他拿着的是张纸。搭眼一看,恼了。 哪里来的上面奏折?居然是张画。而且画上的人她很熟悉。就是元槿。 徐太后脸色一沉,“皇上这是何意?竟在御书房里做这样闲杂的事情。” 蔺君泓好似丝毫没有发现她的怒意一般,含笑道:“今日政事已经处理妥当,我想槿儿了,便给她作了张画。这里是我书房。我不在我的书房给她画,莫不是要我去永安宫里给她画?” 这番言辞冠冕堂皇,徐太后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是好。 说起来,她恼的倒也不是因为那幅画本身。而是她自己先前认定了他是在做正事,所以干巴巴等了许久。如今知道他不过是在做些杂事,而且看着自己母亲在等着,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给妻子作画。这让徐太后如何忍得? 偏偏之前她也没有开口闻讯,是自作主张在这里坐着等的。半点也没法怨他。 徐太后一口气闷在胸口,发作不得,暗暗生闷气。 蔺君泓等了会儿,没听到徐太后开口,有些好奇。转身望过去,便见徐太后皱着眉在那里苦苦思索,似是被什么难以言喻的事情给纠结住了。 蔺君泓静等着,看到她这模样,倒是有些稀奇。 半晌后,徐太后缓了口气,问道:“最近我一直在忧心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才好。” 她指的自然是元槿还未怀孕之事。 蔺君泓却是想到了之前蔺时谦和他提到的蔺君澜的事情。便想着,徐太后应当是想让蔺君澜提前出来,还不好和他当面开口。 他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免得两个人又吵起来,就说道:“这事儿急不得。” 徐太后没料到他居然已经知道了她担忧子嗣的问题。 细细想来,应当是元槿和他说起来的。 徐太后皱眉道:“怎么急不得?这都那么久了还没动静。莫不是要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你才急?” 蔺君泓眉端轻扬,嗤道:“太后倒是急得很。只是不知道太后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 他指的是蔺君澜三番两次的打他主意,如今又算计到了元槿的头上,让他如何不气恼? 徐太后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他都说了,“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处境”。莫不是问题真的是出在他这里? 徐太后这样一想,神色反倒是柔和了,“你若是有难言之隐,尽管和我说。左右都是一家人,我定然帮你想想办法。” 蔺君泓哪里想到徐太后会突然转变了态度? 他暗暗有些诧异,顺着话茬说道:“这事儿我有自己的顾虑。” 徐太后越想他的处境,越是替他担忧。听闻后暂时也没多说什么,忧心忡忡的匆匆道别离去。 蔺君泓并未将徐太后的这次到来太过于放在心上。毕竟她时不时的就要和他争吵几次,早就习以为常。他就将这事儿抛诸脑后,只当是平日里惯常的一个小事罢了。 谁料这回以后,徐太后去往昭宁宫的时候就殷勤了许多。 昭宁宫是他的寝宫。平日里他和元槿有时候是在元槿的永安宫里,有时候是在他的昭宁宫里。没事的时候就换个地方住,倒是不错。 原本蔺君泓这段时间是打算住在昭宁宫里的。自打徐太后经常往昭宁宫里跑开了后,蔺君泓就和元槿住到了永安宫。 可是徐太后又跟到了永安宫去。 其实她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回都要带着两碗汤水来给帝后两人用。 元槿的是燕窝粥。味道很好,用的又是上等材料,所以她来者不拒,每次都吃了。 至于蔺君泓的,好似是补汤。闻着味道不错,只不过吃起来味道怪怪的。 倒也不是蔺君泓乐意吃那些汤水。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他是拒绝的。只不过徐太后坚持如此,即便他换了住处,还锲而不舍的跟来,要当面看着他吃。 蔺君泓就无奈了,问徐太后每天来这么一趟,为的什么。 徐太后笑道:“看你连日来极其辛苦,所以让人做了汤水来给你补补身子。也不用太多,每日里喝这么一碗就成了。” 她一再表示,只喝完汤就行,旁的不需要他多管,“这些都是对身体极好的。我特意遣了人寻来的很好的方子。你们吃吃看。” 蔺君泓虽然知道徐太后会算计他,却从不会去害他性命。于是狐疑的将汤水喝了下去。 谁知徐太后居然履行诺言,他喝完了汤水,她就即刻离去。 几次三番过后,蔺君泓也懒得和她你来我往的算计着了。一看到她就当机立断喝下汤去,她省事儿,他也不用多废话。 十次里有六七次碰不上。剩下的时候遇到了,蔺君泓就不多言,直接喝汤。 乍一看上去,倒也和乐。 徐太后十分满意。 蔺君泓压根没太当回事儿。 元槿吃燕窝吃的颇为开心。 直到有一天,着实出了点岔子。 那日风和日丽,本是个出门的好天,有着让人心情舒爽的灿烂阳光。 不过对于蔺君泓来说,可就没那么美妙了。 早晨练完武后他身子就有些开始不适。头脑昏昏沉沉,有些提不起精神。待到用完早膳,人已经彻底撑不住了,歪靠在元槿身上,眉心紧蹙,好似十分难受。这对身体一向极好的他来说,是十分少见的。 元槿忙让孟嬷嬷相帮,扶了蔺君泓去床上。 还没走到床边,旁边岳公公叫道:“血!流血了!” 元槿紧张的看了看,入目就是他衣襟前的一滩红色。再抬头,鲜血正顺着鼻子往下流。 元槿紧张万分。赶紧遣了人去说今日早朝免了。又急急让人去唤太医过来。 最终诊治结果出来,是补得太过,导致阳火伤身。倒是没大事,扎几针就好。就是不能再继续大补下去了,不然身体铁定要出问题。 元槿诧异不已。 太医亦是奇怪,“陛下素来节制,御膳房搭配的饮食亦是合理。究竟是哪里出现疏漏?” 老太医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 元槿心焦之下,没心思去多想。 倒是旁边伺候着的樱桃忽地说道:“会不会每天里喝的那碗汤?” 太医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不过永安宫所有人俱都知晓,若说蔺君泓每日喝一碗什么汤,那必然就是徐太后送来的那个了。樱桃口中指的就是它。 元槿就将这事儿和太医说了。 太医大奇,“太后宫中煮过这个?倒是未曾听说。待下官去问一声。” 他举步就走,还没行出几步去,床上躺着的蔺君泓已经好了许多,抬手扶额说道:“等会儿就会送来了。你还是等等看吧。不然你不见得能要到东西。” 这话已经说得比较明白了。如果贸贸然过去,太后必然会恼。惹怒了她,她又怎会将那汤的材料尽数告知?到时候老太医非但寻不到根由,反而要吃数落。倒不如等汤送来了再辨一辨其中放了什么。 老太医脚下一转,就去往永安宫偏殿的暖阁里,静等着那汤送来了。 蔺君泓生病的事情并未对外严明,即便是今日罢了早朝,也是另寻了理由。徐太后并不清楚个中细节。 午膳时候,那汤就送来了。 今日也是巧了。徐太后那边有客人进宫,她无暇分.身,就让。而且身边最得力的单嬷嬷将东西送了来。 单嬷嬷将东西放下,不见蔺君泓,便问元槿。 元槿笑道:“他如今有事正忙着,抽不开身。嬷嬷放在这里就是,等下我看着他喝。” 她虽然话语不严厉,但态度十分坚决。 如果是徐太后过来,说不定就说要坚持一下,想要留下来等一等了。可单嬷嬷不同。她再怎样,也不能违背元槿的意思。 单嬷嬷只得将东西留下离开了。 她一出了永安宫,元槿就让人将老太医叫了来,仔细分辨其中用的药材。 果不其然。当真就是这汤出了问题。里面有好些种调理男性身体的。其余有几个,却是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蔺君泓知晓后,大怒。下午一起身,就即刻带了东西去寻徐太后问责去了。 徐太后正和单嬷嬷在屋子里畅想未来,说着要抱几个孙子更好的问题。冷不防蔺君泓来了,迎上去却是一副气极模样。 听闻事情缘由,徐太后才磕磕巴巴将事情讲述出来。 这方子是护国公府帮她寻来的。里面需要的药材和辅料,都是护国公夫人赵氏来宫里相见的时候给她拿来的。 至于这些药材的用途…… 就是为了“求子”二字。 蔺君泓当真是被气笑了。 他指了徐太后道:“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你若真有怀疑,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肯开口说?反倒自己猜来猜去。”冷哼一声,“猜也就罢了,就不往好里多想一想。若不是今日出现了问题,我还要被这东西坑害多少次!” 蔺君泓气愤言毕,狠狠踢翻了屋子里的椅子,扭头就走。 自那天起,他一直不肯再搭理徐太后。莫说是让他去静明宫了。就算是徐太后亲自到了他的御书房或者寝宫,他亦是让人挡在外头,然后视而不见。 徐太后心里甚是难过。就来寻元槿诉苦,“我哪里是想乱猜?我不过也是想着他好罢了。而且这汤药……” 这汤药其实不是新的方子。是当年她给先皇也用过的。虽然先皇吃了后也未能再给她个儿子,不过因着晚上勇猛了不少,她想着终归是有用,就给儿子来试一试。所以这回她没有多想,就拿来熬了。 哪知道是这么个情形? 元槿只淡笑的看着她,并不多说什么。 要她来讲,还是自家夫君的身体顶顶重要。即便徐太后是“好心”,可这好心,当真让人承受不起。 徐太后看她半晌不说话,有些不死心。 她还在担忧着蔺君泓无子之事,悄声问道:“阿泓吃了汤药后,晚上总归是好一些的吧。” 她估摸着,蔺君泓无子,晚上多坚持一些总是好的。只不过对着媳妇儿她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就问的含蓄了些。 元槿初时没听明白,待到反应过来,登时脸通红。 但她想着有些事情,总要说明白了才是,便和徐太后道:“太后莫不是还不清楚这事儿的症结在哪里?” 徐太后当真有些茫然。虽说她用料是猛了些,可稍微减点量就是了,对男子总是有好处的。蔺君泓何必这般生气? 但元槿既是问了,徐太后就直了直身子,语气沉静的说道:“阿泓他生活上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身为母亲,我总得他多考虑点,多想着点。不然的话,等他发现不好的地方,就已经晚了。” “太后好似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吧?”元槿认真说道:“太后既是想对他好,为什么不问一问他的意思呢?” 徐太后的语气有些冷淡,“我是他母亲,自然会为他考虑周全。有些话能问的则问,不能问的又何必多说。总而言之,我心里明白,自己是为了他好就行。无需多管旁人怎么说。” “但是用‘对他好’来做借口,一次次的不顾他的真实感受,只凭着自己的想象来行事,这样对吗?”元槿逼问道:“即便惹恼了他,让他不快,让他受伤,太后也是无所谓吗?” 徐太后听了后,先是怔了怔,继而有些恼了。 她将手中的帕子啪的下重重的拍到了桌子上,冷哼道:“你这是在教训我?说我不顾阿泓的感受,置他于危险之中?可我怎会害他!” 元槿叹息着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对方不肯接受,那她也没办法。 难怪蔺君泓和徐太后关系一直好不起来。 有时候所谓的“好”,也是一种负担。 从那以后,元槿也开始彻底的避开徐太后。 若是半路上遇到避无可避了,她就会一转方向,直接往徐太后不敢去的地方行。 徐太后不敢惹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蔺君泓。 不过蔺君泓那里,在他处理政事的时候,元槿轻易不会过去。不然的话,扰了正事也是麻烦。 另外一个,则是蔺时谦。 元槿初时还不知道徐太后为什么对着蔺时谦的时候颇有点小心翼翼。直到知晓了蔺君泓和蔺时谦的关系后,她才有些明白过来。 自打蔺时谦眼睛出了问题后,徐太后就愈发的小心起来。轻易不会过来打扰他。即便来了,若蔺时谦实在不肯见她,徐太后就会离去,并不强逼。 所以元槿当机立断选了蔺时谦这里当做“避难所”。不管怎样,能让徐太后避开总是好的。 开始的时候,蔺时谦只惊讶于为什么元槿到他这里的次数多了起来。 虽然两个人一直比较投契,说话聊天读书都很能聊得起来,不过元槿来的次数并不算多。自打多多住到了玄和宫后,也就是蔺时谦眼睛有疾后,元槿来看望他的时候倒是多了不少,却也不如现在这般,有事没事都会过来。 蔺时谦也是心思机敏之人。几天下来,蔺时谦终究是摸到了规律。 这天元槿的车辇转了个弯儿又来了玄和宫后,蔺时谦就让多多引路,笑着迎了过去。 “槿儿这日来的可是巧了。”蔺时谦如今和她愈发熟悉起来,私底下就用了长辈对着晚辈的称呼,“我听闻徐太后刚才坐了车辇出了静明宫,就让人备了些好茶在屋里。槿儿这一来,茶水温度刚刚适宜。” 元槿本是面带微愠过来的。 宫里的花园,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处。每一处的景色都有其独到之处。 她今日里听闻有个园子里的菊花已经开了,便准备过去观赏一番,思量着若是景色好的话,晚上就和蔺君泓在那一处用晚膳。夫妻俩边赏美景边用膳,倒也是不错的一件事情。 哪知道行到半途中,她就遇到了徐太后。 徐太后直接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许是元槿昨日里遣了人去看过那处地方,被徐太后留意到了,所以今日就去那里堵截。 元槿听闻徐太后的车子就等在半途,气得也懒得过去了,直接就往玄和宫行来。 一路上她想着泡了汤的美妙计划,越多琢磨一分,就越气恼。因此来到玄和宫的时候,面上的愠色还没来得及收回。 不过听了蔺时谦这一句话,她倒是被逗笑了。 “原来王爷知道我为何而来?”元槿也不绕圈子,眼见蔺时谦猜到了,索性大大方方坦白,“刚才差点遇到徐太后。不过幸好我机智,提前让人探路过。一听闻路上有些堵,便来了王爷这里,求个安宁。” 蔺时谦见元槿这样坦诚,也是喜悦。 他就喜欢这姑娘坦坦白白的性子。只要合了她的眼缘,她就对人十分真诚,不闪躲不扭捏。 蔺时谦笑道:“太后许是想和你多说说话而已。并深宫寂寥,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住这里的‘安静’。” 元槿想了想,说道:“许是性子不太对路,总说不到一起去。有时候讲多了,大家都不开心,何苦来哉?” 蔺时谦并未多去探听蔺君泓和元槿还有徐太后之间的事情。 之前蔺君泓去到静明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而后徐太后又寻了元槿说话的事情,他倒是听宫人说起过。至于个中细节,宫人们不知晓,他就也没有细细探究过。 如今听了元槿一番话,蔺时谦考虑着事情另有隐情。再一想徐太后的脾性和为人,确实与元槿不是一路人,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茶已经泡好。娘娘若是无事,不如来和我品一品。陛下刚让人送来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蔺君泓拿到的好东西,蔺时谦有,元槿又怎会没有? 蔺时谦心知肚明。不过,有时候一个品茶,太过寂寥。有个晚辈相伴,感觉自然不同。 元槿晓得刚才蔺时谦那些有关“宫中安静”的话语并非凭空而来,应当是有感而发。却也没多说什么劝慰的话语,只高高兴兴应着“好”,又和蔺时谦谈起了近日自己看的一本书。 蔺君泓来接元槿的时候,两人正说到高兴处。 蔺君泓走到门口时,恰好一阵欢快的笑声飘了出来。 蔺时谦笑着叹气,“不成不成。我可是比不过你了。” 元槿却是不依,笑道:“王爷还没到最后一步,怎么知道不行?来来来,继续战,继续战。” 蔺君泓就和宫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开口通禀。他则斜斜的倚靠在门边,望着里面的两个人。 元槿和蔺时谦玩的游戏倒也简单。就是插花。 两个人跟前都摆着花瓶和许多花枝。花枝上的刺,早已让宫人尽数剪去了。蔺时谦怎么触碰,都不会扎到手。 元槿就和蔺时谦自顾自的捡着花枝插到花瓶里,而后两个人叫了孟嬷嬷还有莺歌她们来评判,到底是谁插的好。 从第一支选择的开始,每多插一支,就让人评判一次。到最后瓶子插满,再总的评一次。 蔺时谦拿起花枝的时候,先是触摸一下花枝和花朵的形状,估摸着是什么花,问过了身边的小太监后,就再细问一下颜色。确定之后,他再考虑要不要用自己手里这一个。 他选择花枝的过程比较缓慢,因此,花的时间也就比元槿长许多。 元槿不急不躁,在旁边笑眯眯的等着,还不时的在旁边笑着打岔几句。待到蔺时谦□□去了,她比别人都要早一声的赞几句,然后就让大家来帮忙品评。 蔺君泓眉眼含笑的望着窗边的两个人。 阳光灿烂,洒到两人身上,带着温暖的橙黄,让人心安。 最终还是元槿自己发现了蔺君泓的身影。 她笑着让人多拿些花枝过来的时候,一扭头,瞧见了在门边静立的男子。 比起初初相见时的少年模样,他更高了些,也更加沉稳内敛了。只不过望着她的时候,目光还如以往那般,专注而又情深。 看到元槿望过来,蔺君泓唇角微弯,大步行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蔺时谦循声转过头来,疑惑着问道:“陛下?” 蔺君泓握了握元槿的手,撩了衣袍坐到旁边,低低的“嗯”了声,问道:“王爷这是在作甚?” 元槿刚才看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应该来了不知多久了,应当不是刚到。听闻他这么问,她横了他一眼,不过倒是没有拆台的戳穿他的话。 蔺时谦不知道蔺君泓到了有些时候了,闻言就将自己和元槿玩的这个游戏大致说了一下。 再细问“战绩”,蔺时谦笑而不语,元槿在旁说,蔺时谦赢多输少。 蔺君泓摆弄着手旁的一根花枝,说道:“不如我和王爷来比试比试?” 元槿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暗道不妙,赶忙阻止。 蔺时谦却已经哈哈大笑着同意了,“这敢情好。赢一个小丫头,总觉得胜之不武。能和陛下较量较量,倒是有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元槿也是无奈。只能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蔺君泓。临了,又拉着他的衣袖,小小声说道:“你可别输的太难看啊。” 说着“别输的难看”,可是她眼睛眨啊眨啊,不住的给他使眼色,分明又不是口中说的那个意思。 蔺君泓但笑不语,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就落了座。 他和蔺时谦比试的时候,倒是比元槿和蔺时谦的比试要快了许多。不多时,胜负已分。 蔺君泓险胜。 元槿气不过,佯怒着瞥了他一眼。 反倒是蔺时谦,浑不在意,很是开心的说道:“陛下英明。” 元槿暗自腹诽着,心说还英明呢,明明是个不开窍的榆木。 因着蔺君泓过来接她,元槿倒是不怕会遇到徐太后了。索性和他并行着走回去。 回去的路上,元槿心中的怨意还没散去,就闷头只管走,不说话。只偶尔蔺君泓主动和她说起什么了,她才答上一两句。 看她这副模样,蔺君泓就知道,小丫头又在闹脾气了。 他明白,元槿是想让他让着蔺时谦一些。毕竟蔺时谦现在身体不好,又成了如今的样子,让他开心点总好过于让他不高兴。再者,心情好了对恢复身体也有利。 “说你傻,你还真傻。”蔺君泓瞧着元槿这闷着气的样子,莞尔,“我若是输给他,他定然知道我是在让他。倒不如小小的赢了他,他的心里更为舒坦些,也不用介意那许多。” 元槿不赞同的轻推了他一下,“明明是你小气不肯让王爷赢。你看,我刚才输给他好几次了,也没见他介意什么。明明很开心来着。” 蔺君泓笑着不退反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你那点儿小心机,王爷怎会不知道?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 “不会吧……”元槿挽着他的手臂,侧着仰头看他,“我瞧着王爷挺开心啊。不像是作伪的笑容。” “那是他乐意被你这样哄着。”蔺君泓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声音异常温和柔软,“你肯这样费心去哄着他,他高兴。所以,他乐意花费这样大的力气来和你‘比赛’,乐意你让着他由他来赢,也乐意听你在旁边夸赞他。” 元槿思来想去,总觉得这话绕来绕去的十分麻烦。仔细想想,有点明白了蔺君泓的意思。 可她还是有点不明白。 为什么她让蔺时谦赢,蔺时谦心里高兴。而到了蔺君泓的时候,蔺君泓赢了,蔺时谦却会更高兴呢? 蔺君泓看她这副沉思的苦恼模样,心里也是觉得好笑。就探手将她揽在怀里,说道:“你也不必纠结这个了。因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以往他说这种话的时候,都是意有所指,讲的是两人间的亲密事。 元槿听闻,下意识的就朝旁边闪去。可是被他搂在怀里,她能去到哪里?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搂得更紧了些。 元槿无奈,脸红红的小声说道:“还没吃晚膳呢。” “晚膳?”蔺君泓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怎么不觉得这事儿和晚膳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不饿,我还饿呢。” 蔺君泓面露诧异,“怎么?卡古来了,竟是和你饿不饿有关?” 元槿愣了愣,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蔺君泓说的是什么。 卡古是蔺君泓托人去寻的一位名医。那位名医,说起来也只在他们那个部族里有名。出了他们族里,倒是没人知晓了。 当年蔺君泓在西疆的时候,帮过卡古的大忙。所以卡古曾经说过,愿意回助他一次。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当时蔺君泓和元槿提起的时候,也是有点犹豫,“他虽然医好过眼睛忽盲之人,但是王爷的情形和那人不同,也不知……”说着他就是一叹。 元槿说道:“便是有一丝的希望,也不能放弃。” 虽然蔺君泓有些担忧不一定能成,但是,他也觉得有机会就留不该放弃。故而还是遣了人带了信物去将卡古请来。 这事儿是隐秘着进行的。毕竟蔺君泓不知道卡古现今的状况如何了。也不知道卡古愿意不愿意来帮忙。毕竟冀都和西疆离的那么远,而让蔺时谦长途跋涉去往西疆,对身体有碍,不太可能。所以只能麻烦卡古过来冀都一趟。 如今遣了去寻卡古的人已经离开了四个多月了。没料到竟然这个时候有了消息。 元槿听到卡古来了,诧异之余,凝神细看蔺君泓。这才发现他虽然装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眼眸里全是笑意。 她这便明白过来,他分明是知道了她听到那句话会想歪,还故意引了她想歪。 元槿脸上绷不住了,羞恼的说道:“你要去,自己去。我可不去。” 蔺君泓知道她这是刚才害羞了所以使性子,低低一笑后,不由分说的拉了她一同过去。 “一起去吧。”他说道:“这些日子你不是不思饮食吗?太医们既是查不出病症,倒不如问问卡古。或许他能有办法。” 122|.8..新|章 卡古来自于西疆。他应当是和徐太后差不多的年纪。皮肤黝黑,身侧高大,五官深邃。元槿曾经见过各种肤色的人,看了后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能淡然相待。不过卡古一开口,她就不淡定了。 卡古说的是他们部族的话语。 元槿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她和蔺君泓到达的时候,卡古上前来行礼。 叽里呱啦一阵以后,元槿微笑以对。 然后又是一阵叽里呱啦。元槿继续微笑。 直到叽里呱啦了无数回了,元槿终是忍不住了,侧过头去悄悄问蔺君泓:“你和四卫都会他们那儿的语言?” “稍微懂一些。”蔺君泓的神色十分平静,“繁英喜欢和人打交道,说的比较好。其他三个和我算是仅仅日常交流尚可。” 元槿看着卡古和蔺君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只能在旁干站着。 蔺君泓发觉了她的不自在,笑着拉了她的手到一旁坐下,又将其余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四卫在房间里,这才让卡古来给她看诊。 卡古开始之后,元槿知晓蔺君泓为什么让其他人都出去了。 因为卡古看病的时候,没甚忌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比如,看看眼睑里头的情形。比如,看看舌苔。再不然就是看看喉咙。 平日里太医都不敢让她这样“挤眉弄眼”的来回折腾。卡古一板一眼的,让她必须如此。 把过脉又各处都看完后,卡古犹豫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细数了几味药草,又和繁英说了一长串。 繁英解释道:“他说娘娘是脾胃之症,多调理就好。” 蔺君泓想到之前卡古犹豫的那一会儿,又问缘由。 繁英和卡古交流后,说道:“其他的暂时瞧不出什么不妥来。得晚些再看看。” 蔺君泓这便心里有了些底,繁英带了人去拿药。他吩咐了岳公公去安顿好卡古,便和元槿走出屋子,打算去到元槿的永安宫用膳。 谁料刚刚出了殿门,便见门口有个小男孩在抛石子玩。 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浓眉大眼的,很是可爱。就是瘦了点,下巴尖尖的,看着有些单薄。 听到动静,男孩直起身来。眼睛在蔺君泓和元槿间溜了一圈后,就定格在了元槿身上,挪不开了。 元槿笑着弯下.身,问道:“你是谁呢?” 她知道卡古带来了个小孩子。不过具体情由,蔺君泓也不知道,所以路上也没法和她细说。 元槿刚一说完,就后悔了。 小男孩既然是卡古带来的,或许不会讲汉话。 谁料她还没来得及犹豫完,男孩脆生生开了口:“我叫白杨。卡古爷爷是我爷爷。” 听闻他汉话说的这样好,元槿十分诧异。 她侧首望向蔺君泓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望向白杨,赞道:“你汉话说的不错。” “我本来是汉人。后来、后来和家人走散了……”说起这个的时候,小男孩有点怯怯的轻颤,“卡古爷爷收养了我,我才去的西疆。” 原来如此。 元槿轻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让葡萄带了他去,跟着卡古去到芳草苑。 第二天一早,蔺君泓去了早朝,元槿将宫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带了秋实往芳草苑去。 卡古早就起了身,正在院子里和白杨说话。白杨在他的指点下,动着胳膊晃着腿,显然是在练习眸中锻炼身体的功夫。 看到元槿,卡古笑着过来,朝元槿行了个礼。 因为元槿听不懂卡古的话,所以蔺君泓特意将繁英留给了她,帮忙翻译。 对于卡古的称呼,元槿昨日里考虑了好一会儿。 叫卡老前辈吧,怪怪的。叫古老前辈,更怪。怎么想都不合适,索性叫卡古先生。 蔺君泓是直呼“卡古”的,不过他倒没有阻着元槿去这样纠结。听闻她左思右想后的结论,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讲了个“好”字,由着她去。 卡古的脾气颇有点怪。并不爱寒暄,和元槿说话也只是干净利落的几句,没有什么太多的旁枝末节,就问现在要不要去给蔺时谦去看病。 他显然对于元槿那声“卡古先生”的称呼颇为受用。再和元槿说话的时候,语气和神色都和蔼了许多,不似陌生人那般客气疏离了。 元槿笑着道了声“好”,便当先往蔺时谦的玄和宫行去。 卡古和元槿没甚话好说。倒是白杨,围着元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娘娘,我们去看的那一位,听说是定北王?是那个打仗很厉害的定北王吗?” 元槿没料到他居然知道蔺时谦,就笑着点了点头。 白杨一下子开心起来,捂着胸口,瞪着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我的天啊!居然是定北王爷!很厉害很厉害的定北王!” 卡古瞥了他一眼。 元槿想着卡古应该是听不懂的,就笑道:“对。王爷很厉害。” 白杨的脚步快了许多。噔噔噔跑到前面,后来想想不对,又噔噔噔跑了回来。不过小脖子一直往前探着,一看就是恨不得即刻跑到目的地去。 到了玄和宫后,蔺时谦已经等在了门口。 刚才元槿从芳草苑出来的时候,就遣了一个小太监过去和蔺时谦通禀一声。没料到蔺时谦居然提前就在这里等着了。 同样等着的,还有徐太后。 这倒是出乎元槿的预料了。 诸人行礼问安过后,元槿和徐太后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还是徐太后当先打破了平静。 “干站着做什么?”徐太后说道:“既是来了,就先给王爷看诊吧。”说着,她当先往里行去。 蔺时谦对着元槿歉然笑了笑,想要解释,想了想,这里那么多人,终是没有回答。 元槿知晓徐太后是关心蔺时谦的身体状况,就低声和蔺时谦说了句“无妨”,一同向里行去。 卡古看诊的时候,倒是和太医们不太相同。 把脉过后,他将蔺时谦的五官各个部位都仔细瞧过了。甚至于还让蔺时谦撩起了衣衫,在他的脊背和胸口敲了敲去。偶尔还俯下.身子凑过去听一听。 宫人们都被他胆大妄为的行动给吓呆了,半晌不敢言语。不过细瞧四卫之一的繁英没说什么,一片淡然,宫人们更是不敢多管了。 因为卡古给蔺时谦看诊时候的特殊性,元槿和徐太后都避开了,留在了外间。 白杨虽然不怕元槿,不过对着徐太后,他就小心翼翼了许多。大气也不敢喘,说话都是很小声的。 徐太后和他说了会儿话,看他一直放不开,也觉无趣。不一会儿就懒得和他多说了。 元槿就让白杨到了她的身边待着。 白杨和元槿一挨着以后,显然放松了许多。开开心心的说个没完。问个不停。只不过声音都是小小的,生怕吵到了那边气质十分端庄眼神十分吓人的徐太后。 元槿倒是有问必答。和白杨轻声解释着。 看到元槿和白杨一问一答的和乐模样,徐太后忍不住了,拉了单嬷嬷,怨道:“我的做法有什么错儿?你看看她,和小孩子相处的多好。如果有个自己家的,还指不定疼成什么样子呢。” 说着,她怨念的扫了元槿一眼。 单嬷嬷笑道:“日子久了,娘娘就能体会到太后的一片苦心了。” “难!”徐太后气得咬牙切齿,“那丫头就是个不开窍的。等她以后有了孩子,我可不要给她看。” 恨恨说完,她又扭头看了会儿,悄声与单嬷嬷说:“如果小丫头和阿泓有了孩子,肯定比那什么白杨要漂亮。你说是不是?” 单嬷嬷瞧着,觉得有趣。心道太后明明是期盼个没完,非要嘴硬。 她想笑,没敢,只板着脸说道:“娘娘和陛下都是相貌出众的,孩子定然也好看。” “那就是了。”徐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孩子漂亮,更招人疼。以后他们的孩子,肯定是个很招人疼的。” 说罢,眼睛在元槿的肚子上扫了一眼。 正巧元槿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徐太后喉头一哽,赶忙别开了眼,装作小憩,闭上了双目。 卡古出来的时候,神情十分凝重。 徐太后心下一沉迎了上去。 她想要细问病情,又抹不开面子,故而只说道:“如何?” 她只说了两个字,繁英翻译过后,卡古也只说了两个音节。 繁英就道:“尚可。” 徐太后气闷,回身去旁边坐下了。 元槿倒是没有徐太后那么多想法。她想要问个究竟,就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卡古倒也算有耐心,和她说了,病情不算特别严重。不过,能不能好,但看天意了。 这话一出来,徐太后轻嗤了声。 ——看天意?可不是得看天意!太医院里各个都这么说! 听了卡古的话,徐太后对这位来路莫名其妙的人更是轻视了几分,只觉得自己先前等的时间都白费了,当即离去。 元槿没有走。 蔺君泓说过,卡古不会讲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说了有机会能好,就是能好。不像是太医院的那些,话都说得含含糊糊半半拉拉的,让人听了就闹心。 卡古给蔺时谦配药的时候,不准旁人在旁边。因为有好些东西是他从西疆带过来的,其他人等闲不能给看。 他倒是放心元槿,就请元槿给他帮忙搭把手。 旁人只觉得卡古是在借机拿乔,居然敢让娘娘给他打下手。 元槿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 ——卡古居然肯拿出自己私密的药来给蔺时谦配药,可是难得。 她当即答应下来。 卡古没料到元槿那么好说话,展颜一笑,略显沧桑的脸上就挤出褶子了。 卡古的屋门口有两个侍卫守着。这两人便是蔺君泓派去给卡古送信的心腹。如今回来了,他就让他们守在了卡古这里,护着卡古的东西。 卡古亲自推开了门,让元槿先进去。他这才跟了过去,关上门。 他让元槿帮的忙倒也不累。就是那个小药臼捣着,他往里面放点药,她就即刻捣碎,好让药能混合的更好。 卡古带来的药草,大部分都是干的。只有几样是丸子。 元槿只能认得干药草中的两三味,其余的,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了。 卡古将几粒药丸和几种草药依次放进去。待到元槿将这些捣碎了,他又取了刚才问太医院要的几种新鲜植株,一并放进去。 这个时候倒是不需要元槿受累了。他自己拿过药臼捣了起来。 元槿没听卡古说可以出去。她怕一会儿还有自己帮忙的地方,就自己拖了个椅子坐了,在旁静静看着他用力将药材碾碎。 因着这几种植株是新鲜的,里面有水分。和先前的混在一起后,不多时,就都浸润了,渐成泥状。 元槿瞧得认真,就没说话——而且,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对方也听不懂。 刚才卡古和她说需要做什么的时候,也是用手比划着的,并未说出一个字儿来。 谁知不多时后,在那一下下的捣药声中,忽地响起了十分不熟悉的话语声。 “陛下,战神。少年将军,佩服。” 元槿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屋里只她和卡古,这才惊奇的将视线转回了他的身上。 元槿奇道:“您还会说汉话?” “一点点。听可以,说不太好。”卡古的发音有些僵硬,语调怪异,不过元槿勉强能够听懂,“陛下说人前不要讲。为了我好。娘娘没事。” 元槿算是明白过来了。卡古是说,蔺君泓叮嘱过,有别人的时候不能讲。只她在听的时候,没事。 虽不知蔺君泓是因了什么缘故这样叮嘱,不过他自然有他的用意,她就没有细问。 想到刚刚卡古赞扬蔺君泓的话,元槿有些反应过来。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白杨一脸赞叹的赞着定北王蔺时谦,当时卡古看了他一眼,元槿只当卡古没听懂,不过是随意瞥了这么一下。 如今知晓卡古能够听明白,再一想刚刚卡古赞扬蔺君泓的话,元槿有些了然。 他这是看白杨半点儿没赞蔺君泓,所以特意补了几句? 元槿笑道:“先生不必在意。我明白。” 她是想劝卡古不用在意那些细节。毕竟白杨一个小男孩,不会考虑那许多。 “不,娘娘不懂。我对陛下,敬服。”卡古摇头,“白杨只知王爷。但西疆,有陛下,有端王。” 元槿听闻,有了片刻的怔忡。 看着卡古坚定的模样,她忽地眼睛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谁说蔺君泓带着不甘离开西疆,走得太过突然,走得太过平静,没有任何的自豪和收获? 有了百姓的肯定和认同,就够了。 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心神,转而说起了旁的。 既然卡古能听懂她的话,那就方便多了。 元槿将蔺时谦的情形更细致的讲了下。将她平日里观察到的一些细节讲给卡古听。 刚才在蔺时谦那里,卡古多是问蔺时谦,问的是他的感受。元槿不好插话。本打算等到晚一些繁英过来的时候再讲与卡古,没料到这个时候就能说起了。 卡古不时的点头应声,“我记住了。”多知道点详细的,能够更好的了解病人情形。 有的词语他不太明白,元槿就用通俗点的叙述办法和他解释下。 卡古这便露出了然的目光,不住点头。 说完蔺时谦的事情,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不多时,卡古忽然说道:“白杨……” 元槿正要和他说些什么,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门被敲得邦邦邦直响,白杨的喊声传了进来,“爷爷,娘娘,好了吗?” 卡古看看药已经差不多,就用个调羹刮着,尽数装进了个小药盒里。这才上前去开了门,当头就狠敲了白杨的头,用元槿听不懂的话说了一大通。 白杨捂着头嘟嘟囔囔,“好嘛。我往后注意就是了。这是皇宫,我知道。” 显然卡古刚才是在教训他。 元槿只当不知,笑着抿唇看他。 白杨见到元槿后,很是开心。想要过来拽她手,想到卡古说的这位娘娘身份尊贵,他想了想,娘娘是定北王都要尊重的人,而且,还是西疆人口中那个很凶猛的端王爷的媳妇儿…… 他就不敢太过放肆了。 元槿只当没看到他的变化,拉着他的小手往外走。 白杨毕竟是孩子,顿时开心起来,也忘了卡古的话了,跑到前面,拉着元槿叽叽喳喳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卡古在后头急得直跺脚,叽里呱啦的说着。 白杨扭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继续和元槿往前跑。 男孩子的精力无限。 白杨玩了一个多时辰才停歇下来。 元槿倒还好。 白杨好奇心重,问来问去。不过,他玩的时候,自己拿着个小东西就能琢磨很久。不明白了才来问她,倒是累不着元槿。 白杨玩累了,就想要过去看看卡古。谁知推门一瞧,才发现卡古歪靠在高背椅子上,双目紧闭,已经睡熟了。 元槿想到他年纪大了,又和白杨连日奔波来到冀都,也是极其劳累的。就悄悄拉了拉白杨,想要和小男孩一起悄悄离开,别打扰了卡古。 可是白杨没答应。 他抽出自己的小手,走到里间卧房,到处找着。看到床上有一条毛毯,他爬上床去,将毛毯拖了下来,一路抱着到了卡古身边。小心的给卡古盖好,他这才拉了元槿的手出了屋子。 元槿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小脸,赞道:“白杨很懂事,做得很好。” “真的?”男孩儿眼睛晶亮亮的,带着期盼的渴求。 元槿笑道:“真的。做得很好。” 白杨已经和元槿熟一些了。他知道这位漂亮的娘娘是个心善的人,而且,卡古也说过,他信任陛下,陛下信任娘娘,所以,他也信任娘娘。 白杨不知道卡古绕了那么一大圈儿是什么意思。不过卡古信任元槿,他倒是听明白了。故而对着元槿的时候,他少了戒备和提防,更容易亲近一些。 听了元槿真心实意的夸赞,白杨脸红了红,“爷爷对我好。我做这些,应该的。我对他还好的不够,以后要更好才行。” 元槿握着他的手往前走,颔首道:“你要多多加油。” 白杨听闻,勇气又大了点。 “其实我本来不叫白杨的,”小男孩轻轻说道:“我本来叫羊蛋儿。本来家里人对我还不错。后来我又有了七弟弟后,他们就把我送到了郊野里。” 说到这里,白杨有片刻的停顿。不过很快,就又开心起来,“后来爷爷收养了我,就找汉人帮忙取名字。那位老爷爷说我本来姓白,又叫羊蛋儿,不如改成白杨,好听又好记。”他抬起头来,笑着问元槿:“娘娘,你说这名字是不是很好?” 小男孩的脸上满是自豪和喜悦。 元槿这才知道,他其实不是走散了,是被家人抛弃了。 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重重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好听。” 白杨笑得甜甜的,“我也觉得。所以啊,爷爷是我最亲的人了。也是对我最好的人。我要好好孝敬他。” 元槿微笑着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小脑袋。 蔺君泓过来寻元槿的时候,元槿正和白杨玩的开心。 半大的小男孩,正是能闹能折腾的时候。好在他也很懂事,虽然爱玩,却从来不会过了头。只要元槿说一句“危险”或者是“最好不要”,他就立刻弃了之前的打算,问元槿哪个能玩,哪个不行。 元槿本就是个好脾气的,看到这样听话的孩子,自然也就对他更好了些。 看白杨喜欢玩九连环这样的小玩意儿,她就让宫人们取了一些过来,让他去解。 白杨虽然聪慧,却耐心不够。每每到了一半就泄气。 元槿就笑着鼓励他。 他信心倍增后,便继续下去了。 蔺君泓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元槿好生说着话,让白杨更加用心点、鼓励他一定能成的模样。 瞧见白杨笑嘻嘻的应着声,蔺君泓的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冷着脸到了两人跟前,没甚表情的把繁武丢过去陪白杨,这便挽了元槿的手和她一同往昭宁宫行去。 元槿看着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开心了。笑问道:“怎么?不愿意我和他玩?” 她不过是笑问一句。哪知道蔺君泓居然真的点头说是。 元槿诧异。 蔺君泓脸上有些发热,面上神色却愈发清冷,哼道:“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哪就需要你亲自过去陪着了?” 说罢,他又幽幽说道:“别以为我没注意到。那小子第一次看见我们的时候,是看了你我二人后,看着你的时候就眼睛亮了。”他咬牙切齿的轻轻捏了元槿的脸颊一下,“小丫头长得太招人了。连个小孩子都没能逃过去。” 他舍不得让元槿疼,这下子捏得可是极其轻的。 不过元槿还是佯装疼的轻呼了一声。 蔺君泓赶紧收回手去。 元槿弯了唇角抿着嘴看着他直笑。 蔺君泓轻笑着摇头,捏了捏她的耳垂。 元槿就好生说道:“他来了这里,连个玩伴都没有。我就和他多说几句话而已。这也不成?” “也不成。”蔺君泓又哼了哼,“你看,你和他玩着的时候,都没发现我过来。要是以往,你早就看到我了。” 元槿绷不住笑了。 她就说呢。蔺君泓并不是多么小气的人。昨儿也没见蔺君泓有多介意,今天怎么就不乐意了,摆出那副吃味的模样。 敢情是她刚才只顾着和白杨说话,忽略了他。 “那这样吧。”元槿挽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我保证以后你过来了第一个过去和你说话怒。好不好?” 明知道她是刻意在哄他,往后遇到特殊情况后也不一定能做的了准。不过,看到自家小妻子肯这样来悄声细语的来哄他,蔺君泓还是十分受用的。 他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撑不住,不由得弯了唇角,说道:“好。你可别反悔就成。” “自然不会反悔。”元槿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只求陛下饶了我,莫要和我计较就成。” 蔺君泓一把揽上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 “我自然是要计较的。”他在她的耳边吹气,“而且,要多多计较一番。” 他这话说得那么暧昧,元槿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 当即推了他一把。 蔺君泓知道这个时候天还亮,而且还没用膳,就没太过用力揽着她,由着她逃了。 不过到了晚上,则是没再放过她,任凭她怎么求饶都不行,一直折腾着到了天亮才作罢。 自那天起,卡古每日都会去给蔺时谦上药。 他让元槿捣的药材,是外敷的。每日敷在蔺时谦的眼睛上,第二日解下来,换新的。 至于内服的,他则是开了一些化血散瘀,又凝神静气的。 不过,他也通过繁英特意叮嘱了蔺时谦。 ——切忌发怒。切忌忧虑。切忌伤心。这样方才有好的可能。 蔺时谦这些时日来心情已经大好,自然没甚需要忧虑的事情。自然而然的答应下来。而且,无论卡古让他怎样,他都十分配合。 卡古没料到这位定北王爷也是个十分和善的人。就跟陛下一样。于是给蔺时谦看诊的时候,愈发尽心尽力了。 只不过连续多日后,虽然蔺时谦说眼睛觉得舒服了许多,没有那涨疼的感觉了。但是视力一直没有太多的进展。 蔺君泓面上安慰着他,私下里问卡古缘由。 卡古说,这事儿急不得。机缘到了,自然能好。若是机缘不到,一辈子这样,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那机缘是什么…… 谁又能说得准呢? 蔺君泓知晓卡古能做到这一步,已然是难得了。就没再多说什么,叮嘱玄和宫的人每日里依然准时给蔺时谦上药、换药。这便转而问起了元槿的身体。 元槿这几天好似吃的东西更少了点。 呕吐,反胃,都没有。只不过就是看着东西不太想吃。 即便是蔺君泓亲自下厨给她做什么,也没用。 蔺君泓这便担忧起来。 太医那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细问卡古。 卡古给元槿看过几次,心里有个想法,只不过不太好说出来,生怕是诊的有误。 不过见蔺君泓这样担忧,而且旁边也没别人,他就索性讲了出来。 “许是,有孕。”卡古说道:“太浅,无法确定。” 蔺君泓之前也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太医和卡古诊过脉后都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他就不敢多想。 听闻卡古这样犹豫着说出口,蔺君泓晓得,那就是有七八成的把握。 蔺君泓越想,越是欢喜。 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后,他忍不住一再追问:“当真是有孕?当真,有孕了?” 卡古悔不当初。 他没料到英明神武的端王……啊不,陛下,居然也有这般如孩子般追问的时候。 不过想到陛下还无子嗣,卡古就又明白过来。 再看向蔺君泓的时候,他的神色里就不只是敬佩了,还带着年长的长者望向年轻人时候的喟叹:“应当是的。不过没有十全的把握。” 蔺君泓知道卡古这人十分严谨。不是有万全的把握的时候,不会开口。说有七八分的把握,已经差不多是九分多了。 想必再过几天,日子足一点,就能有十成的把握了。蔺君泓暗暗说着。 思及此,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连和卡古道一声别都来不及,当即转身,朝着永安宫的方向大步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卡古摇头笑了笑,叮嘱了白杨几句,让他去追蔺君泓。 白杨腿短,跑得慢。 蔺君泓心里有事,走得急。 结果到了永安宫门口,白杨才堪堪追上他,怯生生说道:“爷爷说了,陛下先别告诉娘娘,免得惊到了她,对身体不好。过几日再说。” 其实卡古不是这么说的。 卡古说,先不要告诉娘娘,晚一些确定了再说。 白杨不知道事情缘由,生怕是什么骇人的事情,就自顾自改了说法。 他这么一改,倒是意外的和那事儿贴合了不少。 蔺君泓心情甚好,笑着点了点头,赏了他个金子打的小东西。 白杨咬了咬,一看,嘿,是真的金子,欢天喜地的拿着跑走了。 蔺君泓这便跨入了屋里。 他眼睛四处搜寻着。没有看见元槿,就将旁边正在摆放东西的孟嬷嬷叫住了,问道:“娘娘呢?去了哪里?” 孟嬷嬷赶忙放下东西。 她知道无论元槿在做什么,蔺君泓都断然不会怪罪,就行礼后照实说道:“娘娘在屋里歇着。刚才有些发困,就过去休息会儿了。” 蔺君泓听闻元槿嗜睡,心里更加高兴。 她身子本来就不甚健壮,腹中有个小孩子在,肯定是要多休息的。 思及此,蔺君泓心里愈发柔软。走到元槿卧房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放轻了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吵到了里面的一大一小。 元槿虽然有些困倦,却也还没睡着。 听到脚步声临近,她抬起头来瞧了瞧,见是蔺君泓,不禁笑了。 “这么小心做什么?”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搞得好像你很紧张一样。” 蔺君泓心说,自己就是在紧张。 比以往什么时候都紧张。 他三两步奔了过去,一把将元槿搂在怀里,“小心点。” 扶了元槿好生躺下,蔺君泓说道:“你莫要起的太急,不然的话,对……”他顿了顿,“对身子不好。” 元槿没有多想,就道:“平日里也没见你那么小心。” “平日是平日。”蔺君泓道:“如今既是决定了要有宝宝,自然要提前当心着些。” 元槿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小孩子的事情。 转念一想,许是看到了半大的白杨后,他对自己孩子的渴求就更大了点。 想到之前蔺君泓说起白杨时候的那番话,元槿忽地笑道:“你看我陪着白杨都不乐意,那往后有了小孩子,我和他在一起你会不会也不乐意?非要我多陪陪你才成?” “自然不会。” 蔺君泓笑眯眯的看着元槿的肚子,越想越是欢喜,信誓旦旦说道:“自家的孩子怎能一样?我定然不会这般为难他就是。” 123|.8.新|章 元槿这话不过是忽然想起来了随口一说,听闻蔺君泓这般讲,也没太当回事。 如今天气开始热了,永安宫里卸下了厚重的帘子,准备换上新制的珠帘。 帘上的珠子各个晶莹剔透,用特制的结实丝线穿起来,很是漂亮。 这是元槿从呈上的近百种珠帘中亲自选了出来的。她很是喜欢,自然要认真对待,看着宫人们将它挂上去。 寻常宫人是进不得她屋里的。一步也不行。所以葡萄和樱桃就自告奋勇的来做这件事。 孟嬷嬷在旁捧着放了珠帘的长匣,葡萄和樱桃一起将珠帘拿出来,小心翼翼的一左一右把它往门上挂去。 元槿瞧见珠帘中间那一段往下坠,好似会影响到最上面那一排的平整,下意识的就走上前去,想要搭把手将帘子托一下,免得到最后发现不齐整还得重新弄。 她不过是忽然想到了所以过去这一下。哪知道还没来得及踮着脚去做这事儿,旁边忽地有人大跨着步子过来将她拦阻下来。 正是蔺君泓。 元槿不解,疑惑的看过去。 蔺君泓心下暗暗捏了把汗,面上云淡风轻,“这种事情哪需要你来做?”他回头看了眼秋实,“你来帮一下。” 有孕之人,最好不要踮脚去往高处够东西。他也是没事的时候就翻阅相关书籍,不知从哪一本上看过来的。 虽不知道这个的可靠程度,但是小心一点总是无妨。 秋实其实自从刚才看到元槿要过去帮忙起就疾步赶过来了,准备替下元槿去做此事。只不过蔺君泓速度比她快很多,蔺君泓已经拉住了元槿,她还在疾步走着。 听闻蔺君泓的吩咐,秋实的步子又加快了些,边应着声边到了帘子下头踮脚去做。 元槿原本不过想着搭把手而已。看着秋实过来了,就弃了之前的打算。 转眼一瞧,望见蔺君泓那紧张的样子,她倒是有些奇了,笑问道:“莫不是怕我摔着?放心,这个距离可不算高。” 蔺君泓心说平日里自是不算高。可如今并非寻常时候,多注意一下的好。不过因着不甚确定,所以他不好将话说得太早,只含糊道:“终归是小心点为佳。” “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罢了。何至于此?”元槿知道蔺君泓素来护着她,想着许是他不愿她动手做事方才如此,就笑道:“若我镇日里什么也不做,那就可以了?” 一般她这样堵他一句,他都会笑着回几句。 可如今蔺君泓巴不得她现在什么都不做只安安静静歇着呢。更何况她现在不思饮食,身子又弱了不少,他就更加担心了。 故而蔺君泓沉吟过后,竟是颔首应道:“什么都不需你做。你只管好好养着身体便可。”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半点也不作伪。 元槿心下愈发好奇,但看他这样子,她就也没有乱开玩笑,疑惑着应了一声,稍稍注意了下,只是没有蔺君泓那么夸张就是了。 到了用膳的时候,蔺君泓的这种“关心”表现得更为明显起来。 待到膳食尽数上齐,宫人们都退下之后,元槿看着满桌的食物蹙起了眉。 原本她觉得每样食物都十分可口。可是近日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愈发炎热的关系,没甚胃口。倒也不是说反酸之类的感觉。就是纯粹的不想吃。 刚刚才答应下来蔺君泓要养好身体,不多吃点,着实不应该。而且她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嗜睡或许是和吃饭不好有关系,毕竟营养不够的情形下,身体熬不住。 元槿就努力地让自己夹了几样东西搁到碗里,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塞。 蔺君泓看的直叹气。 他将自己的碗筷搁到一旁,直接将元槿的筷子从她手里抽走。 元槿正百无聊赖的吃着呢,冷不防手中一空,再一看筷子没了。 她茫然的望向蔺君泓。 蔺君泓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自顾自夹起了一块茭白,送进了元槿微张的口中。 元槿已经怔住了,下意识的就嚼了两下。 蔺君泓望着她呆怔的样子,笑得弯了眉眼。拿过帕子拭去他刚才不小心蹭到她下唇上的汤汁,问道:“怎么?好吃吗?” 元槿这个时候有点回过味儿来。 她仔细品了一下。 嗯……好似真的比她自己夹的好吃…… 元槿还没回答,蔺君泓已经又夹了鱼片过来。鱼早已去了骨,鱼片鲜嫩滑软,原先的时候元槿十分爱吃。这几次瞧见了她总觉得带着微微的腥味,难以下咽。 不过既是蔺君泓夹过来了,元槿倒是勉为其难的尝了下。 ……还是有点腥。但也能够忍受。 元槿拧着眉一点点的吃了。 蔺君泓看她吃的好,就继续一口一口的喂着。到最后元槿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抓住了他将要再去夹食物的手,脸红红的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你自己来?”蔺君泓轻嗤了声,“你自己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他不说元槿还没发现。这话一出来,她再低头去看,才发现刚才碗里摞的那一小堆东西已经吃光了。蔺君泓这是正要从盘子里再给她夹一些新的过来。 她倒是没料到这会儿功夫吃掉了那么多。 元槿有些羞窘,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不管是怎么了。能够吃下就好。左右你多用一些饭我也能更放心点,咱们慢慢来就是。”蔺君泓讲完,不由分说的又让她吃了一些。 元槿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她,好似更加依赖他了。有他在身边陪着,心里就踏实许多。 原先她好像也没那么娇气啊。 相较于她的万般纠结,蔺君泓倒是心情舒畅的很。 元槿可由他来好好照顾、能够在他的照料下愈发好起来,这可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他不嫌麻烦。恰恰相反,将精力花在她的身上,他甘之如饴。 蔺君泓看着元槿一点点的将碗里的食物再次吃光,心里头着实高兴。 念及元槿好几日未曾吃这样多了,用膳过后,蔺君泓又陪着元槿在永安宫里散了散步。 元槿听闻之后,暗暗喜悦,口中却是说道:“你刚才不还说让我好生躺着?如今倒是让我出去走路了。” “这不一样。”蔺君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细打量完,笑道:“如果有我在旁,那定然是没有关系的。如果我不在旁边,自然小心着的好。” 元槿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逗笑了。也没和他再说那许多,挽了他的手臂一同向外行去。 一连几日,蔺君泓都要陪着元槿用一日三餐。元槿怕耽搁他的时间,所以坚持早膳和午膳自己用。唯独到了晚膳的时候,是两个人平日里惯常一起消磨的时光,两人就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 这天晚膳后依旧是惯常的散步。 因着天气渐热,就也越来越临近暑日。白日的时间愈发长了许多,晚上慢慢的短了起来。 今儿用膳的时日和前些时候也差不太多,只早了些许罢了。可是两人走到外头来的时候,一看天光,夕阳才刚刚成了橙红,并未落下去。 先前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着这天色,倒是恍然惊觉季节更替,时间一日日过去了。 蔺君泓已经在提早发愁怎么让元槿消暑。 元槿倒是没想那么多,笑道:“这可好了。又能天天穿漂亮裙子了。” 她想的是春季的时候已经在制作的夏日裙衫。 蔺君泓特意召锦绣阁的绣娘们进宫了一趟,由温大师她们给元槿量了身,做几套夏装。 虽说宫里不乏能工巧匠。可温大师的手艺一绝,是旁人比不上的。 元槿在这边期盼着到时候漂漂亮亮的衣裳,蔺君泓却有些发愁。过上几日后,元槿的腰身想必会宽起来。到时候那些衣裳穿不上,指不定她会怎么伤心呢。 思及此他又有些暗暗自责。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早该让人给她多准备些漂亮的有孕时候穿的衣衫了。 蔺君泓琢磨着晚一些遣了人去给温大师说一声,也好赶在进宫献衣前赶制一身新的出来。不知不觉间,就和元槿走到了永安宫的宫门口。 元槿正要和蔺君泓转弯到另一条路上去,便看到了探头探脑正不住往里瞅的小脑袋。 蔺君泓脸色一冷,拉着元槿就要转过身子。 可还是晚了。 元槿已经开口问道:“白杨?你可是过来寻我的?” 白杨脆生生的“哎”了声,拔腿就往她这里跑。 因为蔺君泓站的位置离院门更近点,所以白杨要经过蔺君泓的跟前才能到元槿那边去。 谁料男孩竟是不走寻常路。直接绕了一个大圈子,愣是从蔺君泓周身一丈远的地方饶了大大的弧形,这才跑到了元槿的身边,站定。 蔺君泓挑眉看着白杨。 小男孩不敢去看他,只磨磨蹭蹭到了元槿的跟前,向两人行礼问安。而后他快速的朝蔺君泓看了眼。发现蔺君泓还在斜眼睇着,忙转过头去,仰起来眼巴巴的瞅元槿。 元槿不知道蔺君泓究竟和白杨说过什么,让那么活泼的男孩怕他怕成这副模样。 她笑着瞥过蔺君泓,问白杨:“可是有事来寻我?怎么不直接进去?” 虽然白杨不能直接到她屋里去,但是可以先到了殿门前,然后让人通禀一声即可。 白杨也不说话,怯生生的朝蔺君泓看了眼。 元槿了然,知道蔺君泓不知道怎么私下里又横行霸道了,就安抚的朝白杨笑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白杨这才想起来,刚才元槿已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赶忙说道:“就是定北王的事情。啊不,是他身边那只狗的事情。”说到这个,他的声音压低了稍许,“那只狗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过去的时候,老是绕圈圈,还叫啊叫的。吓死人了。” 白杨刚到宫里不久,不知道多多是元槿的狗儿。看到多多在那边凶巴巴的后,他有些胆怯。还是听了玄和宫的宫人们说要不要问问娘娘多多是不是病了,他方才晓得这件事。 其实白杨也说不上来怎么了。总觉得多多情绪不对和蔺时谦有关系。可是问过卡古,卡古又不了解小动物,他就直接来询问元槿了。 之前玄和宫的宫人倒是来过一趟。正巧碰上元槿在用膳,她们不方便过来打扰,就又回去了。这才使得元槿不知此事,头一次听闻却是从白杨的口中。 元槿细细问过后,也觉得不对劲。多多是拉布拉多犬,又是性子极其温和的一个。如果没有异常,他是不会轻易变了脾气的。白杨说的没错。或许真是蔺时谦那里出了岔子。 元槿和蔺君泓讲了自己的担忧,蔺君泓就让人备了车辇,和她一同往玄和宫走了一趟。 去到那里的时候,卡古也在。 之前卡古给蔺时谦看诊过后,本打算要走的。后来白杨坚持说多多不太对劲,许是蔺时谦那边有岔子,卡古迟疑了下。又听白杨说宫人们告诉他蔺时谦晚上睡得不好,卡古就留在这里等着了。 大家生怕蔺时谦发现,都将担忧搁在了心里,没在他的跟前表现出来。直到元槿过来,这才迎了前去,将事情大致告诉了她。 蔺君泓怕元槿一急了就会跑起来。原先倒罢了。现在他是不敢让她乱跑乱跳的。毕竟身体比以前要虚弱了不少,如果一个不当心摔着怎么办? 蔺君泓手上用力,硬拽着元槿让她将脚步放的和平时一样频率,不让她过快行进。 元槿发觉后,低声和他解释。他也不听。 “王爷的身体状况,不是急着一时半刻就能有用的。你且好生走着。不然的话,我要把你送回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认真。元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可是此时也没时间来担忧这个。比力气,她是比不过他的。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他将步子放到平日里惯常的状态。 两人进到殿里的时候,蔺时谦才刚起身往外走。 “陛下和娘娘怎么来了?”蔺时谦说着,笑容里看不出半分的不妥来,“我才刚刚听说,正要出去迎着,你们已经到了。”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蔺君泓说着,让人看了座。 蔺时谦就摸着椅子扶手坐下了。 多多伏在他的腿边,呜呜的低低喊着,声音听着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元槿佯装不知,扬手将多多唤了过来。边揉着它的毛发,边和它轻声说着话。 蔺时谦听着元槿和多多的声音在差不多同一处,笑问道:“娘娘能听得懂它的话语不成?” “听懂是不行的。不过能够知道它的心情大概怎样。”元槿语气轻快,面上愁容愈发深浓。 她没料到,多多真的是在担心蔺时谦。 和旁人不同。多多是日日夜夜都跟在蔺时谦的身边,看到的蔺时谦的状况比宫人们又要更多一些。 它既然这样忧虑,莫不是蔺时谦的身体有了异样? 元槿有些忐忑,朝卡古望了过去。 卡古看到元槿探寻的目光后,沉默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没看出蔺时谦哪里不对来。恰恰相反,依着他这几日诊脉的结果来看,蔺时谦的身体反倒是在好起来。 这可是怪了。 自打蔺时谦病了后,平日里元槿过来都会问起蔺时谦的饮食休息状况。今天也这般的话,倒是无人会生疑。 孟嬷嬷会意,将莺歌她们这几个在屋里伺候的都叫了来。 “王爷最近用膳倒还好。不过晚上睡不着。而且还时常醒来。”莺歌也没隐瞒,将事情尽数说了。 因着是当着蔺时谦的面说的,蔺君泓当即问蔺时谦:“王爷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蔺时谦赶忙笑着摆手,“没有。只不过可能往年的时候行动多,到处乱走,如今乍一清闲下来,倒是有些不适应。” 他这说法乍一听闻好似也有道理。 元槿和蔺君泓对视一眼,虽然心里仍然担忧,但是此刻瞧不出什么来,也只能按下不讲。蔺君泓又吩咐了岳公公几句,让太医院遣几个人来再给蔺时谦看一看。 蔺时谦有些为难。觉得自己不过是睡眠不太好罢了,犯不着兴师动众的还让太医院再来些人。 蔺君泓不以为然,说道:“不管怎样,让他们瞧一下也好。”他怕蔺时谦心里不自在,视线一转,望向元槿,“恰好让他们也给槿儿看一看。” 元槿没料到居然会说到了她这边,很是疑惑,她没病吧好像? 说起这个,卡古显然也来了兴致。 他朝蔺君泓点了下头。蔺君泓会意,说道:“既是来了,不若槿儿也让人给把把脉。刚好瞧瞧养了这些天,身子好些了没。” 元槿当是他为了让蔺时谦安心故而如此,就自然的应了下来。 秋实将丝帕放在了元槿的手腕上。卡古上前把脉。不多时,面露欣喜,朝着蔺君泓叽里咕噜一通。 蔺君泓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片刻后,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高声道:“赏!” 四卫没有进屋来。旁人都听不懂卡古说的是什么。 白杨摸着小下巴沉吟,喃喃自语:“咦?爷爷为什么要这样讲?难道,娘娘这是要有小宝宝了吗?” 男孩子声音脆生生的,即便压低了一点,在这屋子里,依然声量不小。 宫人们大都听到了。 离白杨不算远的元槿自然更是听了个清楚。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蔺君泓,又问白杨:“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白杨眨眨眼,“啊?什么真的假的?” 蔺君泓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白杨一个激灵,脊背挺直地立正站好,“回娘娘,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元槿下意识的就去握蔺君泓的手。 蔺君泓发现她指尖冰凉,就反过来握住她的,搁在掌心好好暖着。 “是真的。”蔺君泓轻声道:“卡古说,你有喜了。” “好!”旁边一声喝后,便是朗声大笑。蔺时谦站了起来,由多多引着往这边行,而后躬身一礼,“恭喜娘娘,恭喜陛下!” 元槿和蔺君泓都只看到他过来,没想到他会突然行这一礼,没避过去,硬生生受了。 蔺君泓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瞧见蔺时谦面上那无法遮掩的欣喜后,他又暗叹口气,不再多想其他。 ——他的心里,恐怕也是极其高兴的吧。 只不过不能当面说出来。 蔺君泓朝岳公公示意了下。岳公公上前,将蔺时谦扶着坐下。 恰好这个时候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赶来了。蔺君泓就让他们给元槿和蔺时谦都看了诊。 元槿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脉象很清晰。三个太医把脉后,均说是喜脉。 听闻这个消息,就算平日里冷静如蔺君泓,也忍不住弯了眉眼笑得开心。 看到平日里整天没个好脸色的陛下如今笑得开怀,宫人们俱都欢喜起来,玄和宫里瞬间一片喜意。 只不过到了蔺时谦那里的时候,太医们的喜色淡了一点点。 说起来蔺时谦现在也是在康复着。可是总觉得脉象不太妥当,有些发虚。但深究起来,又没大碍。 蔺君泓忙问究竟如何。 太医院的人报喜不报忧惯了,就连说没事。只有太医令将那脉象不太妥当的事情大致讲了下。又说有时候夜不能寐不见得就是有甚病症。往后多加调理或许就没事了。 这个现象,之前卡古也和蔺君泓提过。因着没有大碍,所以不曾太过在意。 蔺君泓这才稍稍放了心。 蔺时谦已经不耐烦继续诊脉了。他还惦记着元槿有孕一事,急急说道:“我这里没什么。陛下不如赶紧陪娘娘回去歇着。我这里药味儿重,别伤了孩子。而且天色晚了,若再耽搁下去,天黑路滑,更是难办。” 他说的太快,竟是没有顾得上措辞,直接说了让蔺君泓陪元槿。 宫人们暗暗替他心忧。但看帝后二人没有在意,似是没有听到,就暗松了口气。 元槿觉得药味儿什么的肯定不会对胎儿有损。不过蔺时谦说的十分急切,若再不走,倒是要让他太过焦急了。所以待到蔺君泓叮嘱完宫人们好生伺候着,这就陪着元槿回了永安宫。 此刻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道路两旁挂起了红红的灯笼,乍一看过去,一派喜气洋洋。 蔺君泓平日里看着这些宫灯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如今瞧着,愈发觉得喜庆。 他握了元槿的手,让她倚靠在他怀里。 之前蔺君泓怕车辇太过颠簸,已经让人在车子上铺了几层厚厚的锦被,坐在上面很是舒服。 元槿这样坐在厚厚的锦被上,又歪靠在蔺君泓的怀里,当真是被护得好好的,半点儿不适都感觉不到。 思及之前蔺君泓的种种小心翼翼的表现,再想着刚才蔺君泓虽十分欢喜但还不至于太过于吃惊的表现,元槿心下有了主意,从他怀里钻了出来,问道:“你早知道了?” 蔺君泓自然晓得她说的是什么,颔首道:“知晓一些。” 元槿不吭声了。缩回他怀里,闷闷的一句话不说。 蔺君泓看得好笑,轻抚着她的发顶,“没告诉你,是因为还不太确定。若空欢喜一场该怎么办?” 好半晌,怀里传来了低低的一声“嗯”。 蔺君泓听着这声音不对。再细细一想,他明白过来,元槿知道消息后,虽然欢喜,却也紧张万分。 是了。生儿育女对女子来说是极大的事情。她头一次经历,怎会不紧张? “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让你有事。你只管安心就是。”蔺君泓好生安慰道。 元槿自然不会怀疑他。只不过心里提心吊胆的感觉当真是之前没有料想到的。 她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身。 蔺君泓莞尔。在她的发顶留下了个轻吻后,回抱住了她。 蔺君泓特意让车辇稍微慢一些,这样颠簸的感觉能够降到最低。是以两人回到永安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刚一进宫门,宫人们便来禀,说是太后来了,已经等了好些时候。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后,元槿和蔺君泓都十分诧异,面面相觑。毕竟徐太后和元槿不甚亲近,所以基本上不会在晚上的时候来到元槿这边。如今趁着这个时候过来,倒是奇了。 半晌后,两人回过味儿来。 敢情是得到了消息?! 小夫妻俩想通这一点后,再一想要面对徐太后,就有些踌躇,一步一步往里走得很是缓慢。 果不其然。 看到他们两个相携着而来,徐太后按捺不住了,主动出了屋子相迎。 这一回她倒是分毫的不耐都没有了。看着元槿的时候,眼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可是上前一摸元槿的胳膊,徐太后的脸色就变了。 “怎么这才回来?”她语气十分不悦,质问蔺君泓:“明知道她身子重,还拉着她玩儿到现在。你看你是怎么当爹的。” 蔺君泓不敢置信的慢慢转脸看向她。 虽然徐太后是非不分成了习惯,可如今徐太后竟是为了槿儿来指责他?这倒是奇了。 更何况,“当爹”什么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孩子还没出来就这样说,妥当? 虽然蔺君泓腹诽不已,但徐太后显然没将那些放在心上。 她直接挽上了元槿另一边的手臂,说道:“你看你,有孕了自己都不知道。怪道之前胃口不好。不过如今既是知晓了,也不算迟。生儿育女,我有经验。该吃什么该喝什么,我也心里有数。你莫要担忧,一切包在我身上。” 听了她这样说,元槿还没表示什么,蔺君泓当先轻嗤出声。 “原来太后对饮食这般有研究。”蔺君泓斜睨了徐太后一眼,懒懒说道:“难怪之前我能鼻血横流。原来是托了您老人家的福。” 他这一提不要紧,徐太后羞恼之下,也有些怒了,“我还不是为了你!” “您的‘好’我可受不起。”蔺君泓脸色一沉,说道:“若是不满意,还请会吧。” 眼看着母子俩又要当场吵起来,元槿只得打了个圆场。也不好直接说什么,索性轻轻的“哎呀”一声。 她这一声轻呼,直接吓得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 蔺君泓和徐太后也顾不得争执了。 徐太后让单嬷嬷上前扶着元槿,蔺君泓继续扶着另一边,两人将她送到了屋里的椅子上坐好。 元槿又请了徐太后在旁坐。而后悉心请教自己应当注意的事项。 徐太后生了一儿一女,倒是真有很多的经验和她分享。详详细细的说了一炷香时间,也还没将自己要说的话讲到一小半。 蔺君泓见她说的真心实意,就只在旁喝着茶,并未多言。最后看徐太后实在是没有停歇的意思了,他方才说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槿儿的休息可不能耽搁。” 如果平时他这般语气和徐太后说话,徐太后早就呛声回去了。 今日看他担忧元槿,徐太后觉得做得对,反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她轻拍着元槿的手背,说道:“女人啊,生儿育女最是辛苦。犹如鬼门关走一趟。你如果心里害怕,或者是冒出退缩的念头,都是正常的。只不过别闷在心里,省得扰了自己的心绪,对孩子不好。倒不如和我来说一说。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元槿感激的应了下来。 蔺君泓听了徐太后那番话后,薄唇紧抿,面上的不耐烦之色倒是淡了点。 元槿如今有了身子,徐太后不准她出来相送。至于蔺君泓,她也不指望他来送。因此简短几句后就要离开。 刚刚转过身后,徐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转回来,与蔺君泓道:“找个时候让阿澜回来吧。” 蔺君泓之前已经渐渐舒展开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 徐太后叹道:“你总不希望孩子出来后听说自己嫡亲的姑姑在监牢中吧?” 她等了又等,没听到蔺君泓应承下此事,只得喟叹着离开了。 晚上沐浴过后,元槿披了衣裳懒懒的躺在床上,困倦的不想动弹。 蔺君泓之前帮她沐浴过,他倒是还没洗。如今看元槿收拾好了,他这才一头钻进浴房去。 元槿昏昏欲睡。只不过睡得极浅。没多久忽地一惊醒,才发现时间过了很短。浴房里的哗啦水声都还隐隐可闻。 想到今日一连串的事情,元槿不由得将手放到小腹上,神色很是柔和。 蔺君泓拿布巾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小妻子慵懒的侧卧床上,白皙纤长的指轻抚小腹,看上去美好而又安宁。 蔺君泓的目光渐渐转柔。 元槿发现了他的到来,看他半晌没有动静,就笑着望过来问道:“怎么?还没好么?” “自然是好了。”蔺君泓胡乱擦了擦头发,随意束了一下,而后整整衣衫,神色一转,变得十分严肃。 元槿还当他要做什么大事呢。谁料他忽然俯下.身子,竟然凑到了她的肚子上。 元槿觉得有些痒,想要往后退。被他手臂箍住了腰身,没法动弹。只能由着他。 半晌后。 蔺君泓慢慢直起身来,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没动静?” 元槿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明白后,很是哭笑不得,“他才多大点?怎么会有动静。” 想要感受到胎儿胎动的话,好似少说也得四个月后吧? “不应该吧。”蔺君泓面露愁容,百思不得其解,“都已经能闹得你吃不下饭了,还不够大?” 元槿横了他一眼,直接转过身去做自己的事情,懒得理他了。 蔺君泓唤了她几声,她也不肯转回来。再想继续去唤的时候,仔细去听,却发现那边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蔺君泓想到她近日来已经饮食不佳十分困倦,想到往后胎儿慢慢大了后,她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 他心疼得紧,对着她的小腹半真半假的默默抱怨了几句,说着这小家伙真是个不心疼娘亲的,如此云云。 给元槿盖好被子后,他又换了块干净布巾,将头发擦得更加干了些,这才上了床挨着她躺下。而后将她搂在了怀里,一同入睡。 知道了自己前些日子不思饮食的缘由后,元槿的心里反倒是轻松了许多。只不过胃口越来越不好,这让她发了愁。 好在蔺君泓为了她能多吃一点是什么都肯去做。又是让人从南疆运来那边的蔬果,又是让御膳房的人变着法子天南地北的菜系换着法子做,一点都不含糊。 更何况,每一晚的晚膳,他都必然要陪着她一起用。但凡她吃少一点,他都要亲自去喂过才罢休。 在他这样来回反复的“折腾”下,元槿每日里倒是能吃上不少的东西了。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好歹不似之前一段时间那么瘦弱。 就在元槿的状况一日好过一日的时候,蔺时谦那边却突然有了变故,病情出现了反复。 124|.8.新|章 蔺时谦的这次病情反复急坏了所有人。谁也没料到,他大半夜的发起烧来,而且温度居高不退。甚至还说起了胡话。 卡古和太医们都赶了过去。 莺歌、杜公公带着玄和宫的所有宫人,片刻也不敢歇,不停的给蔺时谦想了各种法子降温。公公们负责用高度酒给他擦拭身体,莺歌她们则是用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沁凉的水,浸湿了布巾趁着凉意正浓的时候放在蔺时谦的额上给他降温。 蔺君泓急急赶了过去。元槿本也想过去看看,蔺君泓怕对腹中胎儿有影响,执意让她留在了宫里。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大跨着步子迈入玄和宫,蔺君泓语气发沉,“下午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因为玄和宫的掌事宫女和太监都在蔺时谦的身边照料着,所以迎过来对蔺君泓回禀的是个小宫女,年纪甚轻,说话还有点稚气,“回禀陛下,婢子、婢子也不知道。晚膳过后,王爷忽地就不好了。”蔺君泓瞥她一眼,她赶紧改了口,“不是不好了。是身体有异。有异。” 蔺君泓紧绷着脸往里行去。走到一半,杜公公和莺歌就得了信儿出来相迎。 蔺君泓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了屋子里。 宽大的床上,蔺时谦静静躺着,喘气声又粗又重,面带潮红,一看便知是烧得厉害。 蔺君泓简单问了几句后,也不走了。随意从旁边抽了本书出来,撩了衣袍坐在屋子一角,十分随意的翻阅起了那本书。 书其实是无趣的。不过是写枯燥的行兵打仗的理论罢了。在蔺君泓看来,仅仅是纸上谈兵,根本没甚用处。不过想到蔺时谦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会让宫人读来给他听,蔺君泓到底是看了下去。细读之后才发现,里面也有点可取之处。不过极少就是了。 他在这里好似随意慵懒的在阅读着书籍,旁边的太医和宫人们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半点也不敢马虎。生怕被蔺君泓发现一两个错处来,自己就要得了惩治。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然亮了。蔺君泓终是听到了床上传来一声□□。紧接着,是卡古欢喜的喊声。 蔺君泓不管那些太医们如何说法,他直接弃书走了过去,看一眼卡古,见他点了头,就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蔺时谦脸颊的潮红已经褪去了许多,脸色瞧着倒是正常了些许。看他紧蹙的双眉和紧抿的双唇,便知他依然难受得紧。 “若是傍晚的时候体温依旧这般,就没有大碍了。”太医令说道:“如果到了晚上又烧起来,就有些麻烦。” 蔺君泓朝外看了看近乎明亮的天色,“若是再烧起来,有什么麻烦。” 看他问的详细,太医令有些迟疑。一旁的卡古和蔺君泓说了几句,蔺君泓倒是听明白了——若是再烧起来,怕是就熬不过去。这么样的高烧下,会对大脑有影响。 蔺君泓垂眸掩去眼中的疲惫,静立了会儿,颔首“嗯”了声。 蔺时谦如今正需要睡眠。问清楚后,蔺君泓就打算先行回去。他再留在这里,反倒是会扰了蔺时谦的休息。 仔细吩咐了玄和宫的人好生伺候着,蔺君泓举步要走。刚迈出了步子还没踏实,旁边一人探手出来在空中挥舞着。而后抓了蔺君泓的手臂,半点也不肯松开。 蔺君泓的步子就停在了那里,问双手用力抓得死紧的蔺时谦,“王爷可是有事?” “明乐,明乐应当已经知道错了。你给她一次机会,将她放出来吧。”蔺时谦喘着气虚弱的说道。 蔺君泓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个提议拒了。 卡古根本不知道蔺时谦口中的那个“明乐”是谁。听了他的话后,就和蔺君泓说,若是王爷有什么心愿,如果无伤大雅的话,别拧着来,尽量顺着他的意思说。许是对病情有好处。 蔺君泓刚才原本是要拒绝,听了卡古的话后,他看着蔺时谦眉目间隐着的痛苦表情,最终还是没将那话说出口。沉默片刻后,说道:“好。” 蔺时谦听不懂卡古的话,也看不到蔺君泓刚才神色中的拒绝和迟疑。单单听了蔺君泓的那声应允,他就笑了,声音嘶哑的喃喃自语:“她是皇兄血脉。太后之女。皇兄血脉,太后之女……” 一时间不知怎的,竟是重复着没有尽头。 太医令看蔺君泓脸色铁青、难看的厉害,赶忙道:“这是还没完全好,说胡话了。不过既是退了烧,睡一觉就会好。” 蔺君泓点点头,看着蔺时谦那昏昏沉沉的样子,狠下心别开脸又道:“你若想她尽快回来,你就要尽快好起来。你好了,我便放了她。你若不好,她也得不了什么好去。” 话说完后,半晌没有回音。蔺君泓望了蔺时谦一眼,见他低语着睡过去了,就前行出了屋。 还没走出屋子,就听外面传来喧哗声。 蔺君泓朝灯火通明的屋里看了眼,不悦的回过身望向噪音传来之处。不多时,有宫人来禀,说是王姨娘在外头,想要见王爷一面。 蔺君泓正想着蔺时谦的病情,一时间都未想起来那“王姨娘”是何许人。待到瞧见院门口那挣扎着想要冲进来的人,他才想起来正是灵犀,便颔首允了。 灵犀之前都在养伤。前些天又受了徐太后的杖责,多躺了些时候,未曾让她来玄和宫伺候。如今刚刚好起来,她就听闻了蔺时谦的病症。赶忙跑来探望。见蔺君泓允了,感激的向他行了个大礼,而后就冲进了屋内。 蔺君泓原本想要去昭远宫。驻足凝神许久后,又去了元槿屋子里。 元槿自打听闻蔺时谦的病症出现反复后就起了身。即便不让她过去看,她也遣了几拨人过去细问情况。 蔺君泓到了永安宫的时候,她刚刚听闻蔺时谦醒来的消息,暗松了口气。可是望见蔺君泓的脸色后,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蔺时谦究竟是好没好了。 元槿知道蔺君泓现在心情不佳,就没多问。让人准备了先前一直温着的清粥来,让蔺君泓垫一垫肚子。而后又吩咐去准备一桌清淡点的菜式。 现在天气已经热了。只不过蔺君泓半夜出去的,所以披了件外衫。 元槿给蔺君泓除去泛着凉意的外衫,说道:“你该多穿一件的。白日里虽然热,可晚上太凉,你只披着这一个怕是不够。” 担忧了整整一个晚上,蔺君泓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早晨看到蔺时谦醒来后虽有欢喜,但想到要放蔺君澜回来,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发堵。 直到这个时候,看着自家小娇妻拖着有孕的身子还要里里外外给他张罗,怕他没吃饱怕他穿不暖,蔺君泓的心里顿时柔软一片。 他想要将元槿的手握在掌心。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双手都已经凉透了,指尖很冰。于是弃了这个念头,转而问道:“你呢?你用过早膳了没?” “早用过了。不过现在又有些饿了。”元槿看蔺君泓脸色难看的厉害,只字不提蔺时谦的病情,和他闲说了会儿旁的,看到热菜端上来了,就坐了下来陪他用膳。 蔺君泓吃饱的时候,元槿一小碗清粥也下了肚。 这时候蔺君泓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和元槿说了会儿话,就往昭远宫行去。 蔺时谦那日晚上倒是未再发烧。只不过身子还不甚好。 当晚蔺时谦又和蔺君泓说起了要让蔺君澜出来的事情。蔺君泓气恼之下,第二日就让蔺君澜出了牢狱。 徐太后喜极而泣。若不是单嬷嬷拦阻着,她甚至想亲自去接了蔺君澜回来。 说来也怪。当天下午,蔺时谦倒是真的好了不少,甚至于能够起身下床自己活动了。 卡古给蔺时谦看诊过后,说是身子比前段时间又好了许多。这次发热竟好似将他体内病症尽数赶走了一般。至于双眼,如今境况大好,离能够看到只有一步之遥。只不过那一步怎么走出来,却是难说。 蔺君泓让卡古再想想法子。 蔺时谦经历了几次起起落落后,想法已然和当初大不相同。听闻这些后倒是不太在意,“能够经历一场发热让身子好起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还能不能再看见……就随缘罢。” 以往的时候,他对于双眼不能看而耿耿于怀。现在倒是完全想通了。 见他如此,蔺君泓也放下心来。 只不过还有另外一桩事让人闹心。 那就是蔺君澜。 因为蔺君澜刚出来没多久,蔺时谦就康健了,徐太后愈发觉得蔺君澜是个好的。若不是个好的,又怎会能带来好运? 对此蔺君泓和她驳了几次后不见效,就也随她去了——既然说不通,那么不说就是。没什么好多讲的。 蔺君澜因为暗害皇后,已经被夺了长公主的封号,已然是白身。不过她到底是徐太后嫡亲的女儿。徐太后要留她在宫里住,蔺君泓也没多说什么。权当蔺君澜陪着、看着徐太后,让她老人家别有事没事去找元槿去。 蔺君澜来宫里的时候,徐太后本是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诸如火盆之类。原本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蔺君澜身上的乌烟瘴气一扫而光。谁料东西刚刚摆出来,就被岳公公给制止了。 岳公公瞧着拿着各色杂物的宫女们,问旁边的单嬷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单嬷嬷对蔺君泓身边的这位公公还是十分客气的,赔笑着说道:“大姑娘初初回来,得去去晦气。” 说大姑娘这个称呼,单嬷嬷也是费了很大力气的。 说长公主,不成了。说大姑奶奶,蔺君澜已经和离了。若说名字,她一个奴仆,哪能直呼其名?就算被夺了称号,那也是实打实的陛下亲姐姐! 思来想去,单嬷嬷只能择了这个称呼来叫蔺君澜。 岳公公还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大姑娘”指的是谁。 他拂尘一挥,尖着嗓子说道:“不必了。这宫里宫外,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横着的也有,竖着的也有。什么样的都有过。你让她怎么来的便怎么进吧。” 这话说的可是不客气。话一出来,单嬷嬷就知道是蔺君泓的意思了。不然依着岳公公,怎敢这个语气来说蔺君澜? 单嬷嬷无奈,只能将东西尽数收了去。 徐太后知晓后,暴躁不已,差一点就去昭宁宫找蔺君泓理论了。好在单嬷嬷尚存了一丝理智在,拦着她不让她冲动。 徐太后这次是真的抹了眼泪。 “你说我,造的什么孽。儿子和我不亲,女儿和我也不近。如今我想让孩子们好好的在一起过活,怎么就那么难呢?” 单嬷嬷心里敞亮,但是很多话不能明说,只能低声安慰徐太后道:“定北王如今还在宫中,听闻大姑娘十分针对王爷,太后还是当心着点的好。” 她虽然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却将蔺时谦给拉了出来。 蔺时谦为什么是蔺君澜心里的一根刺,徐太后还是十分明白的。想蔺君澜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个脾气很好的叔叔。自打她知道了蔺君泓和蔺时谦的关系后…… 徐太后的低泣猛地一顿,渐渐止了。这回倒也不敢再声张,直接遣了身边最信得过的单嬷嬷,又让她带上了牡丹和茉莉两个小宫女,去到宫门口将蔺君澜接了来。 蔺君澜自是住在了太后的静明宫。 连日的牢狱生活,已经将她磨得不成样子,早已失去了以往的风采。 徐太后就将她拘在了自己的宫里头,给她好生将养着打扮着,准备等蔺君澜的状况恢复一些了再让她出现在旁人跟前。 元槿本以为蔺君澜这一趟来会花费她不少心思。哪知道蔺君澜从进宫到住在静明宫后,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她不知道蔺君泓暗中阻了不少事情。既然徐太后她们母女俩没来寻她的麻烦,她就乐得自在。虽纳罕不已,也没多问。 蔺君澜安顿好后过了些时候,元槿这边就遇到了另外一桩有些发愁的事情。 谁也没料到灵犀要去庙里出家,常伴青灯。 灵犀来见元槿的时候,元槿正对着两盒点心发愁不已。 一盒是酸甜的山楂糕。另一盒,则是辣的肉脯。 她两个都想吃。可是甜的和辣的混在一起,那味道,别提有多酸爽了。 所以还是得先选一个。另外一个稍晚些再说。 元槿正愁着到底先吃哪一种更好呢,葡萄来禀,说是王姨娘来了。 自打那天冲到玄和宫去探望蔺时谦开始,灵犀就每天都去蔺时谦的宫里探望。 原本以为她已经好了,谁知道她身体已然差不多痊愈,但是心中的郁结愈发无法纾解。 元槿不知道她这个想法和蔺时谦商议过没,就多问了一句。 灵犀迟疑着点了点,说道:“王爷已经同意。”虽然神色有些黯然,但是语气却是欣喜的。 黯然的是王爷没有太过于劝她留下来。 欣喜的是,王爷显然是体谅了她的难处,并未过多为难她。 看了灵犀如此说,元槿这便明白过来。 灵犀去意已决,而蔺时谦又没有强留她。那么,元槿也没甚可多说的。 想想灵犀如今的处境,也是有些难。 她若是留在宫中,要镇日里面对徐太后,恐怕心里难以承受。 若是回到北疆,在沈氏的手底下,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元槿心中替她担忧,有心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细细想过,她既是择了这一条路,想必这就是对她来说最好走的路了。 想通这一点后,元槿并未多说什么劝慰的话语,反而说道:“你去了后,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说。” 灵犀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劝解的话语。见元槿这样体谅,她暗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娘娘。劳烦娘娘了。” 元槿就让秋实送了她出去。 灵犀本不想去见徐太后。可徐太后让单嬷嬷叫了她过去,她只能和徐太后再次面对面。 徐太后也是刚刚听闻,忍不住出言劝她:“你身子骨不好,好生养着就是。只要你照顾好王爷,我们必不会亏待了你。何苦往那清冷之地去呢?” 灵犀知道若没有当年那些纠葛,以她的身份,徐太后是断然不会出言相帮的,就道:“先前王爷病重的时候,妾已经在许过愿,若是王爷能够痊愈,妾感激不尽,必定用余生来虔诚侍奉佛祖。” 她说的这样坚定,旁人也不好多劝什么了。 过后她走了,单嬷嬷对徐太后说道:“这也是个明白人。” 徐太后始终对于灵犀的离去耿耿于怀,因为这样一来,她自己心里的愧疚就又多了几分。听单嬷嬷这样说,便问道:“这又是怎么明白了?” “青灯古佛清静自在。更何况,她这样的性子,倒不如在庙里更为合适。免了那些算计,也免了世事纷扰。” 徐太后始终有心结无法释怀。不过单嬷嬷既是这样说了,她就也没有再继续多讲。 因了灵犀的这个举动,徐太后灵机一动,忽然一个想法上了心头。 宫里最近那么多事,多忧多虑的,为何不借机去山明寺去祈福? 旁的不说,蔺君澜的事情是要求一求的。还有蔺时谦。宫里头统共就那么几个主子,还一个两个的都不顺遂。多在佛祖面前求一求,许是这些灾厄就统统不见了。 虽说她年轻的时候不是特别信这个。可是年纪大了,人呐,难免不会在心里找点寄托。 徐太后不是拖拉扭捏的性子。想到了便要立刻去做。 她遣了人去御书房外头候着。待到蔺君泓一得了闲,就将这个想法和蔺君泓说了。 出乎意料的是,蔺君泓根本就不同意。 徐太后急了,“你莫不是什么都要与我做对?” “旁的不说,你们怎么样,我是不愿去管的。”蔺君泓根本不将她的怒意放在心上,淡然说道:“槿儿如今有孕在身,怎可随意出行!” 他说的极其坚定,徐太后却另有想法。 如果元槿肯跟着出去,那么出行的一应安排,定然比她独自出行要好得多。毕竟蔺君泓是个偏心的。对媳妇儿疼到了骨子里,对她这个娘亲,却不太在意。 徐太后难得出宫一次,总想着能够尽善尽美为最好。若是得了元槿“相助”,这一路过去必然十分舒坦惬意。 她不急不忙的抿了口茶,淡笑道:“不瞒你说。当初怀你和阿澜的时候,我都出宫祈福过。你现在舍不得你这小媳妇儿的做法,倒是不可取。” 蔺君泓有些不相信。 徐太后那么小心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好自己,怎会就在有孕的时候出门去了? 他挑眉一笑,懒懒的勾了勾唇角,扬着声调说道:“哦?竟有这样的事情?” 徐太后被他看的稍微有点心虚。因为她两次有孕,并非是在寻常的状况下非要出门去礼佛的。 一次是因为日子浅当时还不知道怀了身孕所以跟着去了山明寺,当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检查出了有孕。一次是因为之前在陆家做安排之前,求了神佛,说是能够成功怀上一定带着孩子来还愿。所以,其实两次有孕的时候她确实都往山明寺去过。只不过个中缘由不方便明说罢了。 蔺君泓了解徐太后。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另有隐情,当即站起身来,直截了当说道:“不去。比起旁的来,我更希望她一切稳妥,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为了她也更应该走一趟!”徐太后急了,“你当我为的什么?生产顺遂!女子生产,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不为过。镇日里拘在家中就能一定好了?倒不如出门散散心,再去佛祖面前求一求。这事儿啊,保管就能顺利了。” 一说到元槿生产时候的安危,蔺君泓就有些没法淡定了。 旁的不讲,这生产难关,他每每想起也是十分忧虑。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替元槿受那一遭罪。 最重要的是,最近他总是在做一个梦。 梦中元槿身子本是没有任何的岔子,孩子也生的十分顺利。但是生下孩子后,他本是欢欢喜喜的抱了孩子去找她,她却和他挥泪道别。说什么她本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不过是因了和他的情缘未断,所以来这个世上一趟。如今情缘已了,她也该走了。 蔺君泓醒过来的时候,就吓出一身的冷汗。 他不是相信神佛的人。但此时此刻,若是诛路神佛能够护卫元槿安全度过那一回,若是神佛能够留元槿在他身边,他定然是感激不尽。 徐太后原以为自己还要再劝蔺君泓许久。却没料到,她提出了这个说法后,蔺君泓居然难得的沉默起来。 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徐太后还是有些了解蔺君泓的。 看到他这样态度,徐太后赶忙再接再厉,又将去的好处说了一通。 蔺君泓心里一直在琢磨着“生产遭遇”之事,郁结难解,再听徐太后的絮絮叨叨就有些烦躁,和她说了几句后就答应了此事。 徐太后高高兴兴的回了静明宫,当即收拾了几身新衣出来,往蔺君澜身上不住比量着,暗暗细想到时候让蔺君澜穿了哪一件过去的好。 蔺君澜当真是一头雾水。她只看到徐太后欢喜的进屋来给她试衣裳,具体什么事情,徐太后却没多说。 在牢狱中多日,蔺君澜的性子已经被磨得沉静了些许。她并未如以往那般咄咄逼人的直接问出来,而是等徐太后给她选定了一身衣裳后,才细问缘由。 听闻那一日元槿也要过去,蔺君澜就有些不甚同意。 旁的不说,那位皇后娘娘,可是和她极其不对盘的。如果真去了,两人相见,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来。 徐太后早就知道蔺君澜现在没了以往的那股子活泼劲儿。她看蔺君泓面露迟疑,就好生劝道:“你如果过去的话,我就让人去沧海府邸送个信儿。” 听闻“沧海府邸”几个字,蔺君澜心中一动,胸中涌起万般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去那里送什么信儿。” 徐太后没有去看蔺君澜神色,自顾自说道:“我准备拜托姚先生,让她帮忙给可晴请一日的假,然后想法子让可晴到了那天也上山明寺。” 这话彻底打动了蔺君澜。 好就没有见到女儿杨可晴了,她的心里也怪想女儿的。以往的时候,两个人也时常不见面,蔺君澜都没这样大的感觉。如今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在牢里的时候每天都要想她一想。 思及杨可晴也会过去,蔺君澜的面上添了许多愉悦的神采。 “既然你要送信去,那就随你吧。左右我是不管的。你莫要送错了人就好。” 蔺君澜将话说得硬邦邦听的人心里不舒坦。不过徐太后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就由着她去了。自己则继续好生安排着那一日的行程。 元槿这边自有蔺君泓帮忙打点。 虽然让四卫尽数跟了去,又和方家冯家说了声,让穆烁与冯乐芳也一同往山明寺去,蔺君泓却还是不够放心。后来他思来想去,大手一挥,圣旨一道直接到了邹家,强行给邹元钧放了一天的假,让他跟着去了。 邹元钧行事沉稳,又是元槿嫡亲的哥哥,与元槿亲近点旁人说不出什么来。他跟在旁边,蔺君泓更为放心些。 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蔺君泓才把事情与元槿说了。 虽然他已经解释过,可元槿却觉得蔺君泓这样太过胡来。 如今有孕在身,她留在宫里岂不是更好?非要去那寺庙做什么!万一有个不妥,岂不是麻烦? 她有些气闷的和蔺君泓说道:“我不去。” 蔺君泓看她赌气的样子也觉好看,伸手一把捞在怀里,问道:“为什么不去?” 元槿斜睨着他,冷哼道:“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蔺君泓没法和她说起心中的担忧。比如生产之虑,比如那惊人的梦境。 有些事情,太过虚无,说了出来反倒觉得有些作伪。 蔺君泓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不敢在腰腹间用力,只紧紧抱着她的肩背,说道:“神佛不可尽信,但,也不能尽数否认,不是吗?” 他这话一说,元槿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一件自己刻意忽略多年的事实。 ——她自己并非这个世间之人的事实。 元槿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惊骇,忍不住抚向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的到来,本身就很诡异。若说完全不信神佛,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思来想去,元槿终是也同意了蔺君泓的这个提议。去山明寺一趟。 为国,为民,为蔺家,为蔺时谦,也为蔺君泓、腹中的孩子还有她自己。 祈福。 到了那日的前一天,整个永安宫的都忙碌了起来。孟嬷嬷吩咐着宫人们将元槿出行需要的物什尽数放到车上带着。秋实和葡萄则商议着元槿穿哪一身衣裳更好看。樱桃在永安宫特别辟出来的小厨房里进进出出,安排着尽快做出来明日出行要备着的点心。 正当大家忙的团团转的时候,蔺君泓倒是悠悠然的过来了。 元槿正一边看着葡萄她们手中的衣裳,一边不时的回头去和孟嬷嬷说还有什么需要带着。就连蔺君泓到了她的屋门外,她都没有发现。 还是樱桃带着小宫女们过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忙不迭的行礼问安,这声音才惊醒了元槿,让她意识到了蔺君泓的到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元槿慢慢转过身去,诧异的问道。 元槿这个时候肚子已经有点显怀了。也正因为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最危险的时候,所以蔺君泓才能答应让她出行。 蔺君泓本是在门口停了下来,微笑着静看她。见她发现了自己,他就没再继续停留,缓步朝她走了过去,“来了好一会儿了。看你忙着,就没让他们通传。” 元槿了然的点点头。 她刚才也觉得奇怪。若说她忙晕了头没听见通禀声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屋子人都没听见、依然忙的热火朝天? 原就是他没让人出声。 元槿现在正忙着,顾不上和他多说话,将蔺君泓按在了一旁就自顾自继续忙碌。 宫人们看到蔺君泓被元槿拖到了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蔺君泓生气。而后见蔺君泓只微笑着看元槿,不气也不恼,大家就都放松下来,便依了元槿的吩咐,继续置备将要出行的物什了。 蔺君泓闲闲的倚靠在椅背上,含笑望着元槿忙碌的身影。她现在有了身孕走路的时候十分小心,不敢肆意妄为。但是,她这样小心翼翼的忙碌着,却丝毫都不见不耐烦,反倒都是欣喜和畅快。鼻尖有了些微的细细汗珠,眉眼间,都是愉悦的微笑。 蔺君泓心里有些发酸。 她其实还是很喜欢那自由自在的畅快生活的。想来也是。宫中生活这般无趣,即便是再和顺的性子,恐怕也是受不住的吧? 既然如此,宫里的生活会不会让她心生倦意,继而逃离? 他心脏骤然紧缩,忍不住站起身来,朝着元槿行去。 元槿正和孟嬷嬷说再多带上一袋酸枣,冷不防身后有人贴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贴近。元槿自然知道是谁。 她笑着又和葡萄说了两句话,这便头也不回问蔺君泓:“怎么?可是在我这里无聊了?不如你去玄和宫待一会儿,我这里好了后就遣了人去叫你。” 抱着自己心爱的人,蔺君泓的心里是满满的幸福和心动。但是,在这心动和幸福之下,还有一丝不确定的忐忑在搅乱他的心神。 这让他无法安心,无法镇静自若。 “怎会觉得无趣?不,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蔺君泓在她脖颈边蹭了蹭,终是无法忽略心中的那一分不确定,低喃道:“槿儿,你答应我,一直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好?” 125|.8.新|章 自从确认了元槿怀孕的消息后,蔺君泓一直就在思考着一个十分严肃且要紧的问题。 ——小妻子肚子里怀着的这个,究竟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其实他倒没有什么喜好偏向。是男宝宝,就是第一个儿子,很好,从小开始文武都教,一定要让他自小就开始勤修苦学。是女宝宝,那就和小妻子一样娇软可爱,很棒,做他的女儿,只管开开心心的就好,根本没有什么要严加约束的地方。 无论怎样,左右都是自家骨肉,根本不会发生不喜欢的事情。 他想要了解“真相”的最根本原因是,他有些紧张,所以想要提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来迎接家庭新成员的到来。毕竟是头一次当爹,这种喜悦着又暗戳戳紧张的心情,当真是用千万种的语言也无法表达清楚。 为此蔺君泓特意向太医院的太医们暗示明示了无数回。把脉的时候仔细着点。若是知晓性别了,不如大方点透露几句。 蔺君泓想得很美。怎奈何那一众太医不太配合。 原因很简单。 倘若说了是位小公主,到时候生出个小皇子来;又或者是原本讲了是小皇子,结果刚好就这么巧,生的是个小公主。那他们到时候怎么和陛下交代去? 所以整个太医院的人俱都装聋作哑,半个字儿也不肯多说。 蔺君泓没辙了,只能求助于其他途径。 某天里,他不知翻了下宫中藏书阁的哪一本书册,竟是在说,看女子吃东西的偏好可以提前知晓胎儿性别。 蔺君泓登时精神起来。 什么?酸男辣女? 好!只要有了奋斗的目标,他就有的是法子办成了它! 皇帝陛下斗志昂扬,当即就唤了孟嬷嬷和秋实等人过来,旁敲侧击的问元槿最近的口味。 孟嬷嬷和秋实心里头有点警惕,还在估摸着蔺君泓问这事儿的缘由,谁知一旁的葡萄根本就没多想,已经掰着手指头将答案细数了出来。 蔺君泓听着她口中一个个往外蹦的“爆炒”“香辣”“醋溜”“酸甜”,眉心就忍不住一阵阵发紧。 ……听着好像是辣的和酸的都有。 莫不是底下人不够细心,没样儿都给槿儿做了,没有留意到她更偏好哪一种口味吗? 他觉得问这些人还是不太靠谱。 自那日起,蔺君泓便决定自力更生,亲自去发现元槿的真实口味。每日里处理完政事,就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辨别自家媳妇儿到底喜欢吃辣还是喜欢吃酸。 苦思冥想了几天后,他忽地拊掌,勾唇自嘲一笑。 罢了。这事儿也莫要这么纠结,就循规蹈矩的法子去。 自己让人整上一桌子的东西,看她更喜欢哪一样不就得了。 蔺君泓想做就做。立刻遣了人去问,娘娘今日午膳准备吃什么。 当得知原因特意点了一道鱼后,蔺君泓的心里就开始活泛开来。 这一天中午,御膳房里鸡飞鱼跃,十分热闹。又不时的辣椒纷飞香醋漫天,相当壮观。 许久后,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餐就摆在了永安宫内。 元槿瞧得稀奇。 平日里她吃饭也用不了这么多菜啊。今天怎么比往常足足多了两三倍出来? 细看这些菜,有酸的,有辣的,另外就是……还是酸的,还是辣的。 元槿扬了扬眉,望向一旁负手而立的蔺君泓。 蔺君泓闻着空气中飘舞的辣椒香气和醋香气,心下十分满意。神色柔和的拉开了椅子,扶了元槿坐到桌前。 他看着这一满桌的各色佳肴,柔声问道:“槿儿,你今天中午不是想吃鱼吗?要哪一道?我给你夹。” 有孕之人饿得快。 元槿早就饿了,虽然之前心中闪过诧异,却哪里知道他心中的诸多想法? 瞧见有那么多的菜,她就认认真真的挑选了下。 蔺君泓大气也不敢出,紧盯着她的筷子。而后就见她拿起筷子来在菜上绕了一整圈后…… 搁回了筷架上。 蔺君泓目瞪口呆,扭头问她,“你不是想吃鱼吗?” 元槿抽了抽香辣鱼丝和糖醋鱼块,问道:“以往不是吃红烧鱼的吗?怎么现在不做这个了?” 蔺君泓自然知道元槿怀孕后喜欢吃红烧鱼。可红烧鱼又不偏辣又不偏酸,哪里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含糊应了一句“等下就让人再上一道红烧鱼”,又不死心的追问道:“你想在里头搁点辣椒呢,还是想搁点醋呢?” 元槿定定的看了他好久。 蔺君泓莫名有些心虚,却还硬撑着摆出十分正义凛然的样子来,半点紧张之色都未显露出来。 元槿忽地一笑,“都不要。算了,我吃点清蒸的吧。”说着就端过了旁边一碗最不起眼的蛋羹。 蔺君泓悔不当初。 这一桌不只鱼,连同肉菜和蔬菜,他也都让人做了酸辣两种口味。唯独这个蛋羹忘记了,成了漏网之鱼。 偏偏就这么个漏网之鱼被元槿给瞧上了…… 蔺君泓暗叹着直摇头。可惜现在再放佐料进去,未免显得太过于显眼,反倒不好。 他只能暗暗懊悔着,又吩咐御膳房做了一道红烧鱼。 刚刚吩咐完,一转眼,就见元槿正夹着糖醋鱼往碗里搁。 蔺君泓面露欣喜。 只不过这笑意还没来得及到达眼底,他视线一转,就见元槿的碗里早就放了一些香辣鱼丝进去。 “你这是……” “浪费可耻。”元槿好似浑不在意的笑了下,说道:“所以我决定每一样都吃一点儿。” 蔺君泓这下子没辙了。 什么都吃,这让他怎么分辨是好?! 思及之前宫人们的回禀,也是说元槿什么都吃,并没有太多偏好。蔺君泓还是不太甘心。 他决定多观察一段时日。 谁料往后的日子里,元槿当真是搀合着来。今儿吃一道水煮肉,明儿可能就是醋溜小里脊。根本没个定性。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生产当日。 不过,前一天还在为自家小妻子的饮食纠结着的蔺君泓,到了这一天反倒是完全不去留意这个了。 原因无他。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注意。 蔺君泓负手站在门口,拧眉望着紧闭的门窗。 那里有他的妻子,还有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待到宝宝呱呱坠地之后,蔺君泓才发现,自己之前的一切担忧都是徒劳的。 性别不是问题。而且,也根本不用提前去想该怎么面对小家伙。 因为当看着自己孩子的时候,他的心里软成了一团,盛满温馨和喜爱,根本没了旁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根本来不及紧张和多想,只有感动,只有喜悦。 那么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眉眼五官都肖似元槿和他,真是又神奇,又让他满心怜惜。 不过,没多久后,蔺君泓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了。 “你确定,槿儿是这么说的吗?”蔺君泓一把抓住孟嬷嬷的衣袖,神色紧张的问道。 孟嬷嬷笑着说道:“娘娘刚刚醒来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果真是在说‘把小家伙抱进去’?”蔺君泓不死心,紧接着问道。 孟嬷嬷被他三番两次的问话搞得莫名其妙,“是啊。娘娘醒来,自然是要看小殿下的。” 她顿了顿,有些了然,笑得愈发开怀,“陛下是不是舍不得小殿下离开您的怀抱?陛下请放心。待到过一会儿,婢子自当把小殿下带回来给陛下,只不顾初生婴孩需得和母亲多多接触才好。”说着就从怔愣了的蔺君泓怀里把孩子抱了来。 蔺君泓看看空了的怀抱,又看看自家小妻子的卧房,神色一整,瞬间有些颓丧。 ……他哪里是不愿意让孩子离开他的怀抱啊。 他只不过是在纠结,槿儿醒来后为什么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不是他,而是小宝宝! 明明以前槿儿最喜欢的就是“泓哥哥”来着,时时刻刻都要他陪着。如今有了小家伙,“泓哥哥”都不算什么了吗? 皇帝陛下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口中发涩,心里悲苦莫名。 126|.8.新|章 元槿这个时候心思压根不在此事上,正思绪纷飞的想着还缺什么没弄好。听了蔺君泓这话,她也没太过放在心上,下意识就说道:“好。你放心。我肯定是一直陪着你的。” 蔺君泓知道她这是没多想就说了答案。但正因是没多想,所以他知道,她这是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愉悦的笑意在他唇边闪现。蔺君泓心里似是有了定心丸,终是放松了稍许。 他轻笑着又抱了抱她,看她着实是忙得紧,这便便松开了双臂的桎梏,让她自去忙碌。 山明寺在京郊,离京州城有一段距离。京州地动的时候,所幸山明寺只受到了一些波及,并未伤了根本。地动过后,稍加修葺便看上去与当初一般无二了。 虽说冀都旁也有几座寺庙,但是从当年的京城迁过来的人们,还是更喜欢山明寺,也觉得那里更灵验。因此若是时间和经济允许,大家就会往山明寺去。 元槿这一回出去,光她自己,就足足准备了九辆马车。有的是装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东西,有一车是放吃食。另外几辆则是给宫人们坐的。 侍卫换了常服,骑马护在一旁,并不坐车。不然的话,出行的车子怕是还要多出好几辆来。 因着一来一回的要好几日,蔺君泓生怕自己看着元槿走的话会忍不住去拦,索性就安排了早朝的时候让车队出行。因此元槿走的时候,只能朝那边远远的望了会儿,并没能和他道别。 孟嬷嬷忍不住小声抱怨:“陛下这是怕什么呢?既是决定了要去,不过是道个别而已,哪就那么严重了。”昨儿蔺君泓和元槿说起缘由的时候孟嬷嬷就在旁边,故而她这般说。 当时秋实她们三个也在。秋实和葡萄自然没多说什么,樱桃快人快语接道:“嬷嬷您现在说的好听。万一陛下真来了、真不舍得娘娘离开,将娘娘留下,那该怎么着?想必您又要换个说法来怨陛下了。” 孟嬷嬷佯怒抬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就你多嘴。” 葡萄小小声和元槿抱怨:“娘娘您看嬷嬷,樱桃说句实话都不行的。” 孟嬷嬷被葡萄在这边又捅了下暗刀,重重叹口气,揪了葡萄去旁教育。 车子便在她半真半假的训斥声中开始行驶。 因为出发的早,故而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山明寺。 早两天前徐太后就遣了人来寺里提前知会一声。如今车子浩浩荡荡的驶过来,正往山下来的寺中僧人倒是没有太过惊奇,道了声佛号就便继续往前行。 元槿现在的身子不适合爬山,就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轿子,她坐轿上去。徐太后年纪大了,自然也是如此。 蔺君澜就想如她们一般。谁知还没来得及让人备轿,她就被徐太后说了一通。 依着徐太后的意思,蔺君澜做过的错事不少,又曾经在牢狱里待过,如今既是过来拜佛,诚心些为佳。若说妥当的话,还是走上去最好。毕竟她还年轻着。 蔺君澜虽然改过了许多,毕竟骨子里还是当年的脾性。听闻徐太后这般说,忍不住抱怨:“槿儿不也坐了轿子。” “她?你和她比?”徐太后也有些恼了,不再多说,转身上了轿子。 徐太后的意思是元槿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和寻常人一般乱动。 蔺君澜却从徐太后的口气里听出了深深的不满和不屑,觉得徐太后是在说她的身份比不上元槿,这般是定要捧了元槿来贬低她。 蔺君澜的心中愈发不得劲,并未多说什么,一步步往上行去。 因着要暂住几日,寺里单独辟了一个院子给宫里的贵人们住。 徐太后在未进宫前常往山明寺来,认识方丈大师和几位得道高僧。到了寺里后,几名僧人出来相迎。小沙弥带了单嬷嬷她们去收拾屋子,徐太后则和元槿一起在院中坐了会儿。待到蔺君澜来了,就一起去见方丈大师。之后徐太后留了下来,元槿则和蔺君澜一前一后的出来了。 元槿与蔺君澜素来不太对盘。两个人客客气气的寻了理由,各自往相反的两个方向行去。 元槿在车上的时候基本上都在躺着。车子上面铺了厚厚的锦被,她根本感觉不到太多的颠簸,只不过有些摇晃罢了。一路行来,大部分时间倒是在睡着。 所以奔波了一路后,她并不累,反倒是觉得全身筋骨都睡得有些疲乏了。且准备的客房里现在还没收拾完,她就没有回屋,索性往山中景色美妙之处行去,权当是散步了。 外头正热着,山上树木繁茂,却是清凉一片。走在小道上,看着四周怡人的景色,心情很是舒畅。 葡萄笑道:“这儿可是比宫里还要凉快许多了。” 如今的皇宫原先是个避暑山庄,里面亦是植株甚多,夏日里满是凉意。但山明寺在山上,地势一高,凉意自然更深浓了些。 樱桃看元槿心情不错,提议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一坐。秋实看那边有几个人,就有些迟疑。 孟嬷嬷正在带了小宫女们给元槿收拾屋子,没有过来。之前问过寺里的僧人,邹元钧还在路上,并未赶到。如今元槿身边就她们几个在跟着。 葡萄倒是赞同樱桃的观点,不似秋实那般紧张,“怕什么?四位繁大人不也在么?” 她口中的“四位繁大人”便是繁盛他们四个了。蔺君泓的命令是让四个人暗中潜着保护元槿,没有要事不得随意现身。虽然他们四个看不到人影,但应当就在不远处了。 秋实这才放心了些。上前搀着元槿往前行。 元槿便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杨可晴。 初初看到那个可爱的红衣女孩儿的时候,元槿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之前并未听说姚先生她们要来山明寺。可是等到身边的秋实低呼了一句“小郡主”后,元槿便知道自己所见为实,前面不远处的当真就是杨可晴。 因为是宫里的贵人前来,这日寺中特意封了山,不许寻常人家的亲眷进到里面来。另有几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他们没有多加拦阻。却没料到杨可晴就在其中。 亭子里的女孩儿如今已经隐隐有了小小少女的模样,身段开始显出窈窕姿态,肉呼呼的小圆脸有点显露出了尖下巴。只那双忽闪着的大眼睛,依然和当初那般清澈明亮。 杨可晴这次是随着姚先生出来的。 自打蔺君澜出了牢狱后,杨可晴就一直心情不太安定,时常发呆。 姚先生知道杨可晴十分希望见到蔺君澜。无奈她想着母亲,母亲却不太挂念她。出来那么久了,莫说过来见一见她,就连让她进宫去的消息都不曾有过。 杨可晴就也堵了气,不主动说要进宫。连往常惯例的过段时间就进宫看看徐太后看看元槿,都省了去。 姚先生觉得杨可晴这段时日在静雅艺苑里着实不太放心,索性向先生们告了假,带着杨可晴出来散心。今日刚好到的就是山明寺。 杨可晴正和姚先生在凉亭的一角谈论着寺中的美丽景色,冷不防肩上一沉,把她吓了一跳。 杨可晴扭头看过去,便见秋实正望着她,微微笑着。 “是你!”杨可晴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你怎么来了?” “太后和娘娘来寺里祈福,婢子自然也就跟来了。”秋实答道。 杨可晴一听这话,赶紧四顾去看,“小舅母也来了?”她没望多久,就见着了元槿,惊喜的站了起来,挥着手朝元槿打招呼。 虽然秋实刚才说的是“只她们几个跟着”,但是实际上,还有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嬷嬷在后面跟着。元槿毕竟怀了身子,平时的时候她们就跟在旁边帮忙拿元槿要用的物什。 杨可晴这样一打招呼,元槿一行就朝这边行了过来。 今日能够进寺的都是身份颇高的官家和氏族。亭中的几人见了元槿,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赶忙行礼问安。待到起身后,就小心翼翼的退出了院子。 元槿本想和她们说无妨留下即可,但看姚先生朝她使了个眼色,元槿就没有拦阻,由着她们离去了。 元槿看姚先生行事,知晓姚先生示意的事情或许与杨可晴有关系,就没有让杨可晴发现这一点,笑着和女孩儿多说了会儿话。待到杨可晴欢喜起来,元槿才状似无意的和姚先生攀谈。 两人先是寒暄,继而说到了姚先生此次过来的缘由。 姚先生只说是来游山玩水,从冀都一路到京州,带着杨可晴长长见识,多看看风景。而后姚先生不动声色问道:“这些时日倒是未见太后召小郡主进宫了。不知是何缘故?” 姚先生问这话的时候,杨可晴将头垂得很低,小巧的尖下巴都要戳到胸前了。 元槿知晓姚先生这番话应当是替杨可晴问的,就道:“前些日子王爷的身体不太好,宫里都在忙着这事儿。如今王爷身子刚刚康健,太后许是要召可晴进宫的,又赶巧要来寺里,这便给耽搁了。” 蔺时谦的身子不好,姚先生和杨可晴是知晓的。听闻之后,杨可晴垂着的小脑袋就慢慢的抬了起来,神色渐渐恢复如初。 “原来王爷病了啊。”杨可晴有些担心,“可曾好全了?” 若说身体,是已经好全了。可是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重见光明。 元槿斟酌了下,说道:“差不多好全了。不过还得将养着。” 杨可晴懂事的没有多问。她是徐太湖嫡亲的外孙,自然知道皇宫里有很多消息是不能外传的。 元槿看杨可晴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便问起了她在艺苑里的生活。 杨可晴身份高贵,却平易近人,短短时日内已经和艺苑的女孩儿们打成了一片。又加上她很努力,所以朋友愈发多起来。 杨可晴将在艺苑的多彩生活和元槿细细说着,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双手并用比划着。当说到教她画画的先生时,杨可晴兴奋之下,用双手划了个很大的弧度,“我们先生用了那么大的一张纸,来画……”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滞了滞,不敢置信的朝某个方向看了眼,这才继续下去。 元槿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听她的语气多了点拘谨,就顺着刚才她看的方向望过去。 谁料就看到蔺君澜正朝这边走来。 先前蔺君澜和元槿走的是不同的路,元槿本以为两人不会见着。哪想到竟然这样的情形都能碰得到。 看着杨可晴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眼神也开始飘移,元槿就和姚先生说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去。 元槿看到蔺君澜的同时,蔺君澜也瞧见了她。这一瞧不要紧,蔺君澜心里顿时开始冒火。 如果是还在宫里的时候,蔺君澜见到元槿后许是不会发火的。毕竟她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磨难”,早已不是当日里那般冲动的性子。又倘若蔺君澜没有看到杨可晴和元槿在一起时候快快乐乐的模样,应当也不会如此。 偏偏上山明寺之前,蔺君澜想坐车子的时候被徐太后不软不硬的训斥过,而且当时还牵扯到了元槿。如今再看到元槿和杨可晴言笑晏晏,杨可晴却对自己爱答不理,蔺君澜就来了气,当即走上前,拦在了元槿的跟前。 蔺君澜把元槿看到她就走理解为高高在上。其实,元槿是想到了之前姚先生特意问的那一番话,知道杨可晴是想自己母亲了。 虽然杨可晴表现得好似不愿搭理蔺君澜,但是实际上,在蔺君澜靠近的那一刻起,小姑娘就开始用眼角的余光不住去瞄她。 以往在长公主府的时候,元槿便知道,杨可晴一直希望蔺君澜多关注她一点、多喜欢她一点,多陪陪她。那个时候她还会偶尔表达出来,后来就渐渐歇了这个心思。待到姚先生和杨可晴住到了冀都的端王府后,杨可晴虽心里还是挂念着蔺君澜,但已经学会了掩饰,不在蔺君澜跟前流露半分了。 所以元槿打算离开,把这个地方留给这对母女好好说话。 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蔺君澜已经咄咄逼人的开了口:“娘娘这般急着离开,可是看我过来了觉得太过晦气?” 听了她这话,饶是元槿这么性子好的人,也有些动怒。 看到秋实她们几个过来想要挡在身前,元槿想了想,没让秋实过来,只让葡萄和樱桃前来护着。 秋实到底是长公主府里长大的。这样的情形下,秋实即便有她自己的立场和打算,对她来说场面也是有些尴尬的。 待到身边人站定了,元槿这才元槿扬眉望向蔺君澜,“哦?这话怎么说?” 语毕,不待蔺君澜开口,元槿又道:“祸从口出。你若是没有足够底气的话,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她一方面是在用身份压蔺君澜让对方知情识趣莫要太过分。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蔺君澜,今非昔比,既然没了长公主的身份,就不要嚣张了。 更何况,在皇后面前,即便是贵为长公主,也没甚好张狂的。 蔺君澜听出了她的意思。只不过心中怒意未消,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冷笑道:“若非我弟弟,你怎会到了如今的高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 看她不知悔改,元槿也笑了。 元槿轻轻抚了抚小腹,说道:“我给孩子积福,不与你计较。但你莫要太过分。须知我现在让人架着你把你丢到山脚下去,太后也不能说我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角泛着冷意。虽然在笑,但谁都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蔺君澜心里忽地打了个突。 她知道,这丫头没跟她说谎。真的是存了心思,如果她再这样下去,就丢她到山脚。 山脚下连个农家都没有。若是待在那里,晚上怕是要裹着树叶过一晚的。 话到了嘴边,蔺君澜努力了半晌,终是没有说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样的场面对于蔺君澜来说,太过没脸面。她半刻也不想待下去,就草草的向元槿行了个礼,含糊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语毕,当真转身就要离去。 杨可晴气恼蔺君澜不去看她。即便要离去了,都连个正眼也没给她。 她不到宫里去,太后外祖母因了种种缘由不能召她进宫,小舅母又有了身孕不方便。那母亲呢?母亲是个闲散人,随时可以进出宫中,怎么就不能去看她一眼了? 杨可晴心里委屈,语气就有些不善,重重的哼了一声。 蔺君澜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女儿也在,不由望了过去,“可晴你——” 杨可晴心里有气,语气愈发不好起来,“原来你还认得我?”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可真是难得。” 蔺君澜看她这样,愈发心里有气,觉得是元槿教坏了她的女儿。毕竟可晴最爱粘着元槿的。更何况之前她过来的时候,就见元槿不知道在与杨可晴说着什么。 蔺君澜看这边一个两个的都不待见她,恼道:“你既是觉得难得,那我往后就当做不认识你得了。毕竟你是小郡主,我如今也高攀不上。” 说到最后四个字,蔺君澜觉得莫名委屈,就红了眼眶。 当初杨可晴被挟持,她也是为了救杨可晴所以想了法子给元槿下药。 如今倒好,为了女儿进了牢狱,为了女儿丢了封号,现在女儿竟是不要她了! 蔺君澜越想心里越气,又不想让杨可晴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索性一甩衣袖,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 杨可晴没料到蔺君澜说走就走,连叫她一句都来不及。 杨可晴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怔怔的,显然缓不过神来。 姚先生看她情形不太对,就想要带她四处走走散散心。 元槿抬手按了下姚先生的手臂,制止了姚先生。 “我来吧。”元槿低声说了句,又扬声去叫杨可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没来得及好好玩一玩。你不打算陪我逛一逛么?” 杨可晴慢慢回过神来。 她将元槿刚刚说的话仔细思量了下,有些明白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小舅母想要四处走走?”杨可晴说道:“可以啊!不过我得问问先生。”又转头去看姚先生。 姚先生板着脸道:“多玩会儿可以。不过刚才你说好了要写一首诗,和娘娘逛完后回房里记得写。” 这就是变相答应了。 杨可晴轻呼着太好了,小心翼翼挽上了元槿的手臂,和她一同往前行去。 因为寺中山林颇大,景色美妙之处甚多,两人就也不拘着往哪个方向行了,看到哪一处好,就直接往那个方向去。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林深处。 杨可晴怕元槿累,就寻了个小院子准备拉了元槿过去休息。 “这个本就是准备了给人休息的。往年我来的时候,在这里玩过好多次。”杨可晴边说着边要往里走。没几步后,发现元槿没跟过来。又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一声轻唤,就忙回头去看。 她这才发现竟是贺重凌过来了。 贺重凌显然是在赶路,走得很急,额角上微微有了点汗意。虽不明显,但对于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来说,这已经是极其难得。 杨可晴朝他笑问道:“贺大人怎么来了?”她环顾了下四周,有些疑惑,“这儿挺偏的。你能找来,也是难得。” 贺重凌走到近前后,朝元槿行了个礼,而后又问:“娘娘近日如何?” 元槿好久没看到他了,再见故人,亦是欣喜,笑道:“我很好。” 看到她脸色红润,当真没有半点的疲态和病色,贺重凌长舒了口气。 杨可晴不依了,“贺大人只看到小舅母了,却没瞧见我。不然的话,刚刚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答?” 贺重凌的耳根微微发红,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我弄丢了一个陀螺,怎么也寻不着。不知不觉就找到这里来了。” 杨可晴听闻,眼睛一亮,“贺大人那么厉害的,居然也有找不到东西的时候?” 贺重凌淡笑道:“既是常人,自然也有遇到困难的时候。” 杨可晴刚才散步一路,心情已然好了许多,便道:“不如我帮你找一找吧。这座山啊,我可是熟悉的很。”说着就叫了贺重凌跟她一起前行。 贺重凌答应了下来。 杨可晴边走边不住问贺重凌,当初发现东西不见了是在哪里。 元槿听了后,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以贺重凌的性子,若他真找不到东西,也断然不会答应杨可晴来帮他找寻。 她怎么都觉得怪异得很,下意识的就唤住了两人,问道:“不知那陀螺是什么样子的?” 贺重凌脚步骤然一停,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笑意,“寻常样子。边角有点粗糙,刻了只长弓在上面。” “什么时候丢的?” “约莫有两三天了。怎么都寻不到。” 丢了两三天了,怎么都寻不着…… 元槿心下暗惊,缓缓抬眸去看贺重凌,便见他正深深的凝视着她,目不转睛。 元槿暗道此事果然有异。 她一时间还没捋出个头绪来,就道:“不知这陀螺还有甚特别之处?到时候也方便找寻不是。” 贺重凌颔首道:“若说特别之处,就是它的转轴上方刻了枚三叶草。找寻的话,倒是不用劳烦娘娘了。您如今身子重,若要我说,倒不如寻了陛下相帮更为妥当。” 这就是说,事情是要告诉蔺君泓的。 元槿有些明白过来,沉吟着微微点头,扶了旁边的石桌,慢慢坐到旁边的石凳上。 看她将要落座,早就有眼尖的嬷嬷将手中的锦垫铺了上去。 贺重凌又望了元槿一眼,转身和杨可晴准备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元槿强迫自己认真思索。 她望着贺重凌一步步远走的身影,不知怎地,忽然想了起来在太平镇的日子。 太平镇……贺重凌……陀螺…… 元槿忽地想起来一事,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旁边秋实低呼了声:“娘娘小心!” 葡萄也过来劝,“娘娘身子重,可别这样猛起猛坐的,对胎儿不好。” 元槿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不要多言。 前面贺重凌和杨可晴听闻这边的惊呼声,又赶忙折了回来,细问究竟。听闻元槿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杨可晴道:“小舅母你可得当心些。不然小舅舅又该担心你了。” 元槿双拳紧握,面上笑得平淡,与贺重凌道:“你们抓紧去寻吧。陛下那边有我就好。” 杨可晴笑着说道:“娘娘可是说错了。应该是你这边有陛下就好。怎的说反了?” 她指的是元槿身子重需要多加小心一事。 贺重凌却是听明白了,元槿是在告诉他,她会即刻将消息传给蔺君泓。 贺重凌心中涌起万千思绪,最终只化成了清淡的一笑,“那就劳烦娘娘了。” 元槿朝他颔首示意了下,这便由葡萄搀着往屋里行去。 杨可晴看贺重凌在凝视屋门处,正要开口叫他,却见贺重凌已经转过身往院门处疾步而走。 这院子不过是个玩赏的地方,屋子也是供香客们暂歇之处,里面只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并未有太多东西。 元槿将屋里伺候的人尽数屏退了,又唤了四卫进屋,独留下繁盛在屋里,其余三人分散在屋外守着,莫要旁人随意靠近。 她将贺重凌的话尽数与繁盛说起。 繁盛初时还没明白,被元槿提点了句“太平镇”后,忽地恍然大悟,“难道贺大人说的是他做的那个……” “正是。”元槿低声道:“若是没猜错的话,就是那一个。” 在太平镇的时候,太子妃抱恙在床,前小皇孙蔺松华没事的时候就会四处乱逛。有一次他去了贺重凌那里,磨着贺重凌给他做小东西玩。 贺重凌就给他做了个陀螺。上面刻了个长弓。当时贺重凌发觉边角磨得不够平整,想要再好好细磨一番,可蔺松华急着玩,就直接拿走了,没让他再做修整。 不过,和贺重凌刚刚描述的不同的是,那陀螺上没有三叶草图样。 “是三皇子。”元槿刚将这一点提出来,繁盛已然想明白,咬着牙说道:“三皇子的党羽中竟有漏网之鱼?还将小皇孙给带走了!” 他口中的三皇子,便是前三皇子蔺天谌。 当初蔺天谌逼宫失败,已经被定北王亲手夺了性命。他残留的党羽如今将曾经的小皇孙带去,其用意很值得深思。 弄清其中缘由后,繁盛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赶回宫中,将此事禀与蔺君泓。 其余三人则留下继续守着元槿。 元槿曾想这要不要尽快回宫。后考虑贺重凌之所以没有私下里见她或者蔺君泓,就是不愿让人瞧出异状来。故而她按捺住了所有心思,到了下午的时候依然按照原本的计划,和徐太后她们去往寺中各个殿宇。 烧完香后,元槿独自去见了方丈大师。 临走前,蔺君泓给了她一封短笺,说是有事要问方丈大师,让她帮忙传个话。 因此元槿便趁着没有旁人的时候,将这短笺给拿了来。 方丈大师拆开后,三两眼看完,又合目沉吟半晌,最终说道:“一世安稳,顺遂无忧。” 元槿不明所以,但见屋里没有旁人,便问道:“方丈可是与我说的?” 方丈大师慢慢睁开眼,仔细打量着她,“女施主未曾看过这封信?你若是看了,便应知晓,这话我是在回答什么了。” 元槿笑道:“这短笺是阿泓让我交予大师的。既是如此,我断然没有中途去看的道理。” 方丈大师缓缓笑了,点了下头,对她说道:“蔺施主问我一个问题。一个他忧心的问题。我那话便是答了他的。” 说着,他对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到元槿在旁边坐下了,方丈大师捋须笑道:“贫僧最近得了一些好茶。施主若是无事的话,不妨与我一同品一品。看看这些茶,到底当不当得起它的名号。” 元槿听他话中有话,自然没有拒绝,就笑着应了一声好。 蔺君澜一直想要寻机和徐太后说说话。无奈徐太后之前要么是在和高僧论佛经,要么就是在和元槿一起吃斋菜,而后又是去拜佛。她寻了许久,竟是一点空隙都找不到。 待到元槿去了方丈大师那里,徐太后总算是独自一人了,她便一脸愤懑的去找了徐太后。 看到徐太后,蔺君澜将今日元槿的所作所为尽数说了,然后拉着徐太后的手臂说道:“娘,你可得给我做主。你看那丫头,忒得不讲道理!” 她那愤愤不平的语气吵得徐太后脑仁生疼。 徐太后挥了挥手,与她说道:“有话好好说。别急。槿儿虽然性子不太好,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听了她这明显偏帮的话语,蔺君澜十分不解,狐疑的说道:“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日久见人心。”徐太后慢慢转着手里的佛珠,“她虽然娇气了些,却还是比较乖巧的。” 蔺君澜再三打量着徐太后,发现她这是肺腑之言半点不作假,顿时急了,说道:“娘,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那丫头吗?怎么现在……”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徐太后打断了蔺君澜的话。 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显然心里仍然存有怨气,徐太后低低的叹了口气。 现如今这样,她也不想啊。 可是那丫头如今不光是她儿子的媳妇儿了,要不了多久,还要成为她宝贝孙子的娘亲。 这般状况下,她能怎样? 自家儿子已经和她不太亲近了。 如果乖孙子因了他娘而和她疏远,那情形…… 光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冷。 那可不成。 127|.8.新|章 听了徐太后的喟叹声,蔺君澜依然不太放在心上。 徐太后对之前蔺君澜与杨可晴的相遇有所耳闻。她也知道,女儿和外孙女儿之间的隔阂。 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徐太后说道:“待到自己的孩子一日日与自己愈发不亲近起来,你后悔却也晚了。” 蔺君澜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后悔?莫不是她长大了,就能不认我这个生她养她的母亲了么!” 徐太后听她这话,就知道她还没开窍。这事儿哪里是认或者不认就能解决的? 看蔺君澜起身要走,徐太后就也没有多加拦阻。只唤了单嬷嬷来,吩咐道:“你去寺中的厨房看一看,问问那些师傅们这些斋菜是怎么做的,可有什么诀窍,怎的就那么好吃。” 单嬷嬷应了声是。 蔺君澜看徐太后吩咐的那么详细,可见是真心想要弄清楚个中缘由的,奇道:“娘你打算学了回去做?” 也不怪她好奇与多心。徐太后在宫里过了那么多年,御膳房里几个老御厨早就摸清了她爱吃的口味,她也爱吃他们做的东西。换一种未必就有那么喜欢。往常的时候在山明寺吃了那么多回,都没见徐太后对这里的斋菜抱有什么好奇心。如今斋菜味道不变,徐太后却突然做了这样的吩咐,当真有些蹊跷。 徐太后刚才和蔺君澜说了那么多她都不放在心上,这一次她也懒得多解释了,只道:“槿儿近日来胃口不好。刚才晌午的时候我看她斋菜倒是吃了不少,就想着问了来回去给她做。” 蔺君澜没料到徐太后居然关心元槿到了这个程度。刚才她吃的多吃的少太后许是都没有留意,没料到到了元槿那里后,竟然变成了万分的关注。 蔺君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娘你这样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孩子母亲?” 徐太后看她这样针对元槿,亦是有些厌烦,“是为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家人了,计较那么多作甚?” 其实徐太后这般想的通,还有一个缘故。 先帝的时候,蔺君泓的时候,后宫妃嫔众多,勾心斗角不断。 偏偏到了蔺君泓这里,帝后二人一心一意,没有那么多糟心事。 先皇和蔺君淙的妃嫔们都已经去了通德寺,皇太后又已经出了事。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宫里的整个氛围都不一样了。 徐太后过的舒坦,不用再多想那么多的算计和衡量,长久下来,心境也宽广了些。 蔺君澜看着徐太后平和的面色,轻嗤道:“一家人。好似就只有我和你们不是一家人似的。” “不是一家人,你当你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徐太后也火了,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当年的那些事情就罢了。且说说阿泓登基后。他那么果断的一个人,那么的护着槿儿,你犯了那么大的错,他也只是将你一直关着而已,没动你性命。槿儿差点命都没了,你还想怎样!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再多亲情也消磨没了!” “你当我想伤害邹元槿?”说到这个,蔺君澜的眼圈儿也有些发涩,“若不是为了可晴,我犯得着冒着阿泓生气的危险,来算计她吗?” 听了她这话,徐太后的脸色柔和了点。 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心里还是挂念着的。 沉吟半晌后,徐太后让人拿来了个手钏,“这样吧。你把这个拿去送给可晴,就说你给她准备的。那孩子是个心宽的。她看你惦记着她,自然就对你好了。” 这金手钏上嵌了珊瑚珠,漂亮又可爱,很适合那个年龄的小姑娘佩戴。 蔺君澜磨磨蹭蹭的将手钏拿了过来,低头不语。 徐太后有心让她自己想清楚,就出了门去看荷塘看花,没有再和蔺君澜待在一处。 不多久,蔺君澜出了院子。 她本要往杨可晴那里去。来回兜了好几圈后,终是脚下一转,去了元槿的院子。 元槿此时并不在屋内。 她正在方丈大师这里,与他一起品茗。 方丈大师喜欢的茶和元槿略有不同。 元槿喜欢口味清淡一些的,方丈大师这边的茶要浓郁一些。不过,初时泡的几杯是苦的,后面两倍却有些回甘。 元槿不由得多喝了几盏。 方丈大师笑了笑。待到元槿将要离去的时候,他拿出了两个开过光的玉坠赠与她。这玉坠通体润白通透,十分漂亮。 见元槿看的目不转睛,大师笑问道:“女施主准备将这两物如何用?” 元槿思量了下,说道:“打上络子做腰坠。一个保人平安,一个保人康健。” 她是想着,一个给蔺君泓,让他平平安安的。一个给蔺时谦,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方丈大师摇了摇头:“是送给你和他的。”说着,指了指元槿小腹。 元槿诧异。 因为经过这一会儿和方丈大师的相处后,她发现了大师的一个特点。说什么都是半拉,从来不点透点明。似是这样直截了当的连东西送给谁都特意说明,还真是难得。 方丈大师道了声佛号,“有人为你们二人担忧,牵挂不已。这坠子你们往后带着,应当能安了他的心。” 元槿有些了然,想必蔺君泓短笺上所说内容与她和孩子有关系。 她也不再追问,工整行了个礼,这便和大师道了别。 感念大师和蔺君泓的一片心意,元槿将这两个坠子好生搁了起来,放在怀中亲自收好。 她满怀欣喜的往回行去,还没到院子,便看到有小宫女在不远处四处张望。看到她后,小宫女欣喜不已,迎了过来,而后将蔺君澜在等她的事情说了。 元槿心下有了准备。待到进院子瞧见蔺君澜时,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相待。 两人本就不对付。每次见面,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元槿没打算请蔺君澜进屋。她可还记得这位不是个脾气好的,若是火气上来,少不得屋里要碎了什么物什。倒不如在院子里的好。就算蔺君澜去砸、去摔,这些石桌子石椅子也不怕。 “你来了。”没了长公主的封号,元槿对着蔺君澜真的不知道怎么称呼为好,就这样淡淡的说了一句。 蔺君澜和元槿也没什么话好说,就将手钏搁在桌上,往前推了推,而后低声说道::“对不住。上一次。” 虽然是干巴巴的一句,不过元槿终究是听明白了。 她甚是愕然。 蔺君澜竟然为了上次宴席上下药的事情而道歉? 元槿有些不敢置信,奇道:“你……在和我说?” 看到她那不相信的模样,蔺君澜冷哼一声,扬着下巴道:“不和你说那会是和谁说?” 第一次开口,是最艰难的。几句话下来,她到底是放松了许多,别开脸去,较为顺畅的说道:“那次我做的不妥。是我对不住你。” 元槿这便笑了。 蔺君澜半晌没听到她说话,只当她是还介意那事儿,不由得眼神发沉,暗暗讥讽地扯了下唇角。 她本也不是真心实意来道歉。不过是看徐太后把元槿夸得跟朵花似的,所以想试一试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 如今没听到元槿的回答,蔺君澜就抬起了头准备多说点什么驳她一驳。 哪知道一抬眼就看到眼前之人的笑容。 虽然很淡,很浅,但很真诚。 这对在宫中长大、看惯了勾心斗角的蔺君澜来说,心里还是有点触动的。毕竟她刚才暗自腹诽了许久,没料到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蔺君澜心里有些不自在,转身就要走。 元槿开口叫住了她。 蔺君澜停住步子,不耐烦的道:“又是怎么了?” 元槿被她这语气给气笑了,“我不过看你嘴唇发干,所以想请你喝杯茶而已。” 蔺君澜和元槿一直不对付,到了元槿这边的院子后,又是一副爱答不理趾高气昂的模样。元槿这边的人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见蔺君澜对皇后不敬,自然也懒得搭理她。坐了这许久,竟是连杯茶都没给她。 现在已经到了暑天。元槿瞧着她口唇发干,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缘由。若是平常,她也是懒得管蔺君澜的。不过如今蔺君澜主动送东西给她,当先低了头认错,她就也顾及对方了一下。 蔺君澜再看了元槿一眼,硬邦邦说了句“不必”,这便转身而去。 她既是想要离开,元槿就也没有多去理会,并不挽留。 毕竟蔺君澜只是轻飘飘说了句道歉的话,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想的。 单嬷嬷刚要将石桌上的手钏收起来,徐太后带着单嬷嬷来了元槿这里。 还没开口说起来意,徐太后一眼看到了那手钏,不禁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元槿就细问缘由。 听了徐太后的话,元槿当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她哪里知道蔺君澜送她的东西竟是太后让蔺君澜给杨可晴的? 不过回想一下,蔺君澜确实道了歉,然后道歉的时候把东西放到她这里,并未说是送她的。 说不准是蔺君澜自己不好意思送给杨可晴,所以托她转交? 莫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回,竟以为东西是蔺君澜送给她的? 元槿也不知个中情由。想必问了蔺君澜也是白问。 左右得了蔺君澜的一句道歉更为重要些。这些首饰之类,她并不缺少。只是这东西事关徐太后和蔺君澜母女俩,元槿不打算自作主张处理此物,就问了徐太后的意思。 徐太后想了想,唤了单嬷嬷过来,让单嬷嬷把东西给杨可晴送去,又道:“只交给姚先生就好。说是可晴母亲送的。” 若是单嬷嬷亲自给杨可晴,杨可晴肯定要怀疑,为什么蔺君澜给她东西反倒是元槿的人送去的。若是姚先生转交,便没了这个顾虑。 单嬷嬷走后,元槿这便和徐太后说起了旁的。 不多时,有小沙弥来禀,说是邹家的少爷们来了。 元槿欣喜不已。本想亲自去迎,无奈身子发沉,着实不能随意乱走,只能耐着性子在院子里候着。 过了好半晌,依然没有熟悉的人影出现。 元槿有些急了,不时的遣了人过去探问。 孟嬷嬷看她不住起身向外张望,有些着急,赶忙过去扶住了她,说道:“娘娘不要着急。若是舅爷看到娘娘这样子,反倒要担心起来。” 元槿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不过,这焦急了好半晌,有些出汗。因为是在孕中,吃不得凉食和冰镇的食物,降暑只能靠着屋里的冰块。她生怕再热下去过了暑气影响到孩子,到底是耐着性子坐下了。 邹元钧进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元槿百无聊赖的模样。他也不让外头人通禀,大跨着步子进了屋。当头就要见礼,被元槿让孟嬷嬷一把扶住了。 “旁人也就罢了,哥哥也要与我客气么?”元槿笑问道。 邹元钧了解元槿的脾气,见她如此说,又看屋里除了元槿外,只孟嬷嬷连带着往日元槿身边的三个丫鬟,邹元钧就没太过拘礼,在离元槿几尺外的地方坐下了。 邹元钧来了后,这边倒是无甚太多相熟之人。所幸的是贺重凌也在,两人就摆起了棋局,无事可做的时候权当打发时间。 元槿不愿和徐太后还有蔺君澜处在一处。杨可晴又是要时常跟着姚先生学习。元槿乐得跟哥哥还有贺重凌在一处待着。 两人一个棋路沉稳暗藏机锋,一个尖锐凌厉好不退缩,一来一回的,倒是不分上下,各有胜负。 初时元槿看得有趣,到了后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邹元钧说道:“若是身子乏了不若去歇一歇。” 元槿就笑,“邹大爷不说自己棋下的不好让看的人无趣,反倒要说我身子不好来了。” 元槿在家里的时候就惯爱“欺负”哥哥们。邹元钧都已经习惯了她这般样子。恰好一局结束,他索性站起身来将位置让出,“不若你玩一会儿吧。”他说着,朝贺重凌望过去,“想必贺大人不会介意的。” 邹元钧印象里元槿和贺重凌颇为熟稔。在太平镇的时候便是如此。 贺重凌淡淡一笑,并未多说,气定神闲的将棋子收好,将其中一盒给了元槿。 元槿知晓邹元钧是看出了她的无聊所以如此。也不推辞,接过盒子从中拈起一子放了上去。 棋子莹白坚硬,夹在纤细白皙的指尖,衬得手指更加娇嫩柔滑。 贺重凌目光盯着白字定定的看了会儿,待到它落到了棋盘上,方才挪开视线。 两人你来我往了好半晌,最终是个和局。 邹元钧看了看贺重凌,又看元槿,呵的一声轻笑,低声道:“贺大人就算是让人,也是让的极有风度。”乍看之下,竟然瞧不出哪里开始让的。 贺重凌笑道:“娘娘棋艺好。” 元槿连连摆手,“哥哥面前你就不用帮我说好话了。”她哂然笑道:“与他对战过好些回。我那点水平,哥哥一清二楚。” 贺重凌便淡淡的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慢慢的将棋子收起。 几局下来,邹元钧看的有些发困。 任谁对着个四平八稳每次都和局的棋战都会提不起精神。 邹元钧索性拿了本经书到树下去看。 元槿扬声叫他,他也不肯再过来,晃了晃手中之物,说道:“这个更好。” 这明显是说她下棋还不如经文有意思。 元槿甚是受打击,脸色苦哈哈的很是颓丧。 贺重凌却笑,垂眸看着楠木棋盘,望着上面的纵横线,说道:“这不正好?娘娘若是有事问我,倒是方便了。” 元槿回身过来,朝他望了一眼。面上的沮丧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就落了一子到棋盘上,又伸出手指朝着白字划拉了一下,圈了三个子出来。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旁人不会留意到。贺重凌却看见了。 他抬眸望了下,紧接着跟了个子落下。 元槿奇道:“你这没放对地方吧。”说着就要挪动他的黑子,“难道不知道?” 说那最后一句的时候,元槿正巧在往前伸手。她又快速划了一道线,将六个黑子给划拉了过去。 六,陆也。 元槿分明是问陆家知道不知道。 贺重凌眼含笑意,口气却很是严肃,“你觉得可能会不知道吗?”说着,他挪动了下自己先前搁着的黑子,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样的话,才对。” 元槿心里发凉。 蔺松华早前已经被陆家接了去。这倒也是。一个孩子被人带走,家里大人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陆家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 这就是在帮三皇子遮掩了。 “落子无悔。贺大人你这可是算输了。”元槿抿了抿鬓发,望了眼枝叶不动的树木,说道:“天气这样热,我看不如明日就回去。若是过了暑气,可是不妙。” 贺重凌顺口接了几句,两人又将这一局对战完,就将棋盘收了起来。 元槿想要早点回去的提议很快就被徐太后接受了。 徐太后并非一下子就答应下来,而是元槿从旁相劝后才应允。 元槿用的理由也很简单——杨可晴明天就要走了。左右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不如一同离开,还能在路上做个伴。 蔺君澜喜好玩乐,在宫里拘的久了,有些不愿回去。被徐太后怒瞪了一眼,倒也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谁知临行前还是出了点岔子。 翌日上午,天气稍微有些阴,漫天的灰色,看不到一丝亮光。 好在没有下雨的黑云。这样的天,倒是适合出行。最起码不会太晒。 徐太后也因了这天气欢喜了几分。她让元槿去歇着,她自己看着宫人们在收拾行装。 元槿就去寻了姚先生在说话。 杨可晴听闻要一起走,很是欢喜,拉着元槿的手问七问八。 元槿还没反应过来,姚先生倒是先听出了点道道,与杨可晴道:“你若是想寻你母亲,不妨和娘娘直说。” 杨可晴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元槿仿若没看到她的羞赧般,指了一处地方说道:“我先前过来时,她正在树下吃冰镇绿豆汤。如今不知用完了没。” 杨可晴笑嘻嘻的谢过了元槿,这便朝着那边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元槿本想着这下子母女俩关系许是能缓和一些。谁料她还没和姚先生说完话,杨可晴就气鼓鼓的回来了。一张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并非欢喜的,而是给气的。 元槿细问缘由。 杨可晴心里有气也不会对她发,就将之前的事情大致讲与她听。 原来先前蔺君澜刚好喝完了绿豆汤,正漱口的时候,抬眼看见杨可晴。 当时两人的气氛还算和乐,来回说了几句都心平气和。 出现岔子的时候,是蔺君澜冷不防看到了杨可晴臂上的金镶珊瑚珠手钏。 她愣了下,奇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杨可晴一直想着东西是母亲送来的,故而欢喜。听了这句话,她脸色瞬息万变,最终沉静的说道:“不然应该在哪里?” 蔺君澜看她脸色不太对,迟疑着没敢开口。 杨可晴上前半步,逼问蔺君澜:“究竟是不是你送我的?” 蔺君澜没敢回答。 就算是本来打算送给杨可晴的,可那也是徐太后的意思、徐太后的东西。而后她自作主张将东西给了元槿…… 她当时是觉得,既然徐太后准备和元槿打好关系了,索性她也往元槿那里去,试探着看看那小丫头是不是如徐太后说的那般好。 因为她觉得空手去不太好,索性就将那手钏给了元槿。毕竟元槿人年轻,又漂亮,戴着这样鲜艳色泽的饰物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哪知道东西辗转一番又到了杨可晴的手里?而且还说的是她送的…… 此时此刻下,在杨可晴的逼问下,她倒是不好意思点这个头硬说是自己怂的。 杨可晴的眼圈儿瞬间红了。她一把撸下手钏,狠狠掷到地上。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镶在上面的已经被撞碎掉了下来,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红色。 杨可晴就这么跑了回来。 姚先生听闻,在旁叹了口气,拍了拍杨可晴的肩,说道:“送这东西来的嬷嬷说是你母亲送的。” 杨可晴绞着手说道:“不是她。肯定不是她。”说罢又恨恨的踢了下脚,把脚前的一颗石子踢出去丈多远,“若是她的话,她肯定就直接承认了。” 元槿有心相劝,也不知道从何开口。安慰了杨可晴几句后,就去寻了徐太后,让她来拿主意。 徐太后听了后并未和元槿多说什么。只将蔺君澜叫了去怒斥一通,而后让蔺君澜去寻杨可晴。 哪知道杨可晴和姚先生竟然是一声招呼都没打,已经凑着这会儿的功夫离开了山明寺。具体去往的方向,却并非是冀都那边。 徐太后这回可是恼了蔺君澜,连车子也不与她一起坐了,直接板着个脸一直到了冀都都没好转。 回来安顿好之后,单嬷嬷来寻孟嬷嬷诉苦:“大姑娘也是个心眼儿实的。这事儿承认下来就一句话的事,哪就那么复杂了?偏偏……”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孟嬷嬷心说蔺君澜那种性子也能说一句“心眼儿实在”?面上笑得温和,劝道:“您老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过上几日许是就好了。” 单嬷嬷也是急得不行了方才过来。孟嬷嬷说完后,她又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不该走这一趟来与孟嬷嬷说,又暗自叹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想了想还是与孟嬷嬷说道:“怕是难。以往小郡主即便恼了大姑娘,也没有这样连句话都没就走的情形。”迟疑了下,她问孟嬷嬷:“娘娘那边可能帮帮忙?” 孟嬷嬷苦笑着摊了摊手,“娘娘现在都还没弄清这整个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单嬷嬷想了下,确实,徐太后和元槿说起来的时候,只三两句带过去,并未点透。她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回到静明宫。 因为之前蔺君澜和杨可晴的事情耽搁了会儿功夫,所以回到宫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之前单嬷嬷来寻孟嬷嬷,便是趁了徐太后用完膳的时候。而元槿觉得奔波一路后身子不舒爽,洗了个澡方才传膳。因此她就更晚了一点。 待到她梳洗完毕裹着衣裳出来,饭食已经摆放齐整,蔺君泓执卷而坐,在灯光下看书。 听到动静,蔺君泓将书搁到一旁,上前过来扶她。 秋实这便松开了元槿的手臂退了出去,从外将门给掩好了。 两人在桌前并肩坐下,元槿就说起了贺重凌讲的那件事。 谁知刚开了个头,就被蔺君泓抬手止住。 “好好吃饭。”他将筷子塞到她的手里,开始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这些事儿,我自有定论。” 看他如此,元槿心里安定了许多。不过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蔺君泓提。 哪知道又是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止了。 “吃饭。”蔺君泓将剔了骨的糖醋排骨塞到她的口中。 酸酸甜甜的滋味传到口中,元槿也是饿了,当即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夹了米饭吃着。待到咽下,又有一块鱼肉到了她跟前。 几次三番下来,元槿终是发现了不对劲,搁下筷子责问道:“怎么只有荤菜没有蔬菜?” 蔺君泓笑道:“这两日吃素食还没吃够?” 出乎他的意料,元槿居然摇头说道:“那里的斋菜很好吃,我很喜欢。” 蔺君泓讶然,低笑着暗自思量,若将山明寺掌厨的大师们掳来宫中做御厨,到底有几分胜算。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细考虑这事儿,第二日晌午,倒是迎来了一些惊喜。 徐太后让人给元槿送了两道素菜过来,做的竟是和山明寺那里的极像。虽然口感上不是百分百的相同,却也足够让元槿十分惊喜的了。 “这菜是怎么来的?”元槿笑着让人将送菜过来的单嬷嬷叫进屋,细问道:“看着不像是从寺里带回来的。” 若是昨日里让寺中僧人做好了再带来,这样的天气隔了一夜定然就发酸变质了。倘若用大块的冰镇着来保质,菜的色泽又不会那么新鲜。 瞧着像是新做出来的。 可是新做出来的,怎么可能? 单嬷嬷看了眼旁边的蔺君泓,笑说道:“太后看娘娘吃的高兴,特意让人去跟着学的。巧的是静明宫跟过去的一位公公早先在御膳房做过,他跟着大师们学了这两天,倒是掌握了点诀窍。今儿上午太后就让他在静明宫的小厨房里试着做了这两道出来。若娘娘觉得好,每日里都给娘娘送菜来。” 说是将菜送来,却没说将人调到永安宫来伺候、为元槿做饭。 元槿明白,这位公公怕是徐太后身边得用的,等闲离不开。 既是如此,肯让自己身边得力的人去学了那么久的菜式,回来后让他下厨来帮忙做饭,太后这番心意也是很不错了。 徐太后主动示好,元槿自然领情,笑着说了句“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不过也叮嘱道:“不用天天做。偶尔吃上一次便好。” 单嬷嬷笑着说没事,太后说过,天天送也无妨。 元槿正要再开口,旁边蔺君泓凉凉的说道:“何必这么麻烦?让他教了御膳房的人,不就省了许多事?” 听了他这话,元槿也是无奈。 谁不知道还有旁的更简洁的行事之法?徐太后分明是想缓和下和她的关系,所以才这样绕圈子的来做。 偏偏蔺君泓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要说单嬷嬷也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听到年轻的帝王这样逼问,不急不躁的说道:“这是太后的主意。陛下若是有新的想法,不如去和太后商议。婢子是做不得准的。” 蔺君泓勾了勾唇角,未再多说什么。 方丈大师赠与元槿的两个坠子,缘由元槿转述给了蔺君泓听。 蔺君泓知晓后,竟是不让旁人动手,亲自学了打络子的办法,一点一点的做了两个大红色的,将两个坠子挂在上面,而后择了其中大一点的那个给元槿。 元槿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亲自动手。 蔺君泓满腹的心思没法和她言说,只能含糊答道:“我想着,心诚一些,效果应当更好。” 旁的不论,他这话倒是实打实的正确。 元槿思量着他或许是怕她生产的时候会遇到困难,所以求了这一个来保她平安。心中欢喜且温暖,她就日日将这坠子佩在身上。 有孕四个多月后开始,元槿的胃口已经一点点更加的好了起来。 说起来她之前三个月也没有太过于遭罪。虽然吃东西的时候感觉口味不对,但最起码,那种呕吐得天昏地暗的情形没有出现过。虽然偶尔有过吐出来的情形,倒是不多。 孟嬷嬷直道她是个有福的。 “一般有孕之人能够安安稳稳吃下东西就是难得了。能够不吐,那就是难得中的难得。”孟嬷嬷的语气里满是喜意,“可见小殿下是个知道疼娘亲的。” “可不是。”葡萄也道:“就连太医也说,娘娘这一胎怀的极其安稳。” 说着话的功夫,静明宫里就来了人。 正是单嬷嬷。 自打从山明寺回来以后,单嬷嬷日日都要过来给元槿送吃的。 早先的时候,还只是从山明寺学回来的素食。渐渐的,就多了煲汤。如今元槿胃口好了后,连同甜点也一并做了送来。 看到单嬷嬷吩咐着身边的小太监将食盒放到桌上,樱桃忍不住掩口笑道:“哎呀,我可刚发现,这食盒可是一日比一日大呢。”她朝向单嬷嬷,问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初次嬷嬷拿吃的过来,是用了最小的那种食盒吧?” 最近单嬷嬷来得多,永安宫里的宫人们就和她熟识了许多。特别是元槿身边的几个,已经能够很自如的和她开玩笑了。 樱桃是个伶俐的。 她说“初次拿吃的过来”,便是说的从山明寺回来第二天那一次开始算。 她刻意忽略了之前引起不快的徐太后日日让人送来的那些汤,单嬷嬷也领情,就顺着她的话说道:“初次东西少,自然是放得下。如今却不成了。” 如今她用的食盒,是两人抬的那种大食盒。宽有两尺多,足足有六层高。每一层还都能放进去两个菜碟两个平盘。 元槿笑着让人给单嬷嬷拿了锦杌过来,又让宫女引了两个小太监去旁边茶水间喝茶,这才让人将东西一样样摆上去。 每个宫里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若是少了哪一个,还需得再记上去。为免太后那边会麻烦,元槿每次都是让人将送来的吃食装到自己这边的碟子和盘子里,再将脏了的盘碟洗干净搁到食盒里。 她原本打算的是,让送菜来的单嬷嬷和小太监们先回去。这边收拾好了后,遣了人将东西送回静明宫就好。 哪知道太后吩咐一定要单嬷嬷她们自己带回去,免得麻烦了这边的人。 元槿就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让单嬷嬷他们暂等着。待到收拾妥当了,再由他们带回去。 因为蔺君泓白日里忙碌,每天的晚膳都是蔺君泓和元槿一起用的,所以徐太后就择了午膳的时候来送。 可巧的是,今儿蔺君泓将政事尽快处理好了,提前来了永安宫。而刚刚洗净的餐具还没有完全放好,单嬷嬷他们还没有离去,这便恰好遇到了。 蔺君泓初时没有看到单嬷嬷,当先抬眼看到了满桌的东西,疑惑道:“我记得还不到传膳的时候,特意早点来和你商量吃什么。怎的今儿那么早就摆上了?” 元槿笑着说道:“母后体谅我,多送了点东西过来。” 单嬷嬷就带了刚刚从茶水间过来的两个小太监给蔺君泓行礼。 蔺君泓看看他们,又看了看最大号的那个食盒,薄唇紧抿了半晌,最终一言不发,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他站在屋门口静立了半晌,微笑着和元槿说了会儿话后,终是坐不住了。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这便站了起来,大跨着步子往静明宫行去。 徐太后正在给屋里的花儿浇水。 听人来禀,说是陛下来了的时候,她的手晃了晃,水就洒了些出来,落到了花盆外面的花架子上。 徐太后拿了布巾擦拭着水渍,就听脚步声传来。 她头也不回,问道:“阿泓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蔺君泓沉声道:“太后怎的如今送那么多东西给槿儿。” 之前单嬷嬷回来的时候,徐太后已经听说了蔺君泓脸色不善。如今看他过来质问,心里已经有了底,便道:“我疼自家儿媳,有什么不对?” “可你也得悠着点儿。”蔺君泓火气上来,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太医说过,有些菜式要少吃,或是对槿儿身体不好,或是对胎儿不好。您怎么就不听呢?” 徐太后不以为然道:“往年我怀你们的时候,也没太拘着这些,不也好好的。” 她说的倒是实话。 初次怀蔺君澜的时候,胎就很稳。她有时候馋的狠了,就算是太医说“最好不要吃”的东西,她也会偷着吃一些。最后看来,也没甚大碍。后来到了怀蔺君泓的时候,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她也没太拘着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一些。 因此,如今元槿有孕,她想着也不用太过紧张。 蔺君泓一听这话,顿时火了。 他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宁愿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杜绝那所有会带来危险的可能性,来保证自家小妻子和孩子的健康与平安。 “你好好的那是你。槿儿身子不如你好,所以不一定禁得住这些。”他道:“槿儿那边你就不要乱送东西了。” 徐太后是本着照顾元槿的心来行事的,听他这样,也怒了,气道:“我是你娘!我还用你来指使我做事?” 蔺君泓和徐太后辨了几回后依然没有成效,语气愈发生硬起来,冷哼道:“谁说年纪越大做的事情就会越对?二者怕是没有什么关联。” 徐太后想了下,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顿时愈发恼火,连声唤了人来,要将蔺君泓给赶出去。 蔺君泓斜睨了她一眼,不等旁人战战兢兢来请他,已经转过身子,拂袖而去。 于是这母子俩居然就这么杠上了,互不搭理。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128|.8.新|章 炎热的夏日里,有孕之人尤其难熬。 元槿对此深有体会。寒凉的东西不能吃,降温的法子就少了许多。偏偏有孕的时候怕热,这日子就更难过了些。好在宫里树木多,有时候屋里热的厉害了,趁着有微风的时候到树荫下散散步,反倒多点凉意。 直到天气转凉,蔺君泓和徐太后的冷战还没结束。不过,两人倒也没有多少时候遇到。 自打蔺松华不见了的消息传回来后,蔺君泓就比往常更为忙碌了许多。平日里除了和百官议政外,还会召见心腹相见。 只是即便蔺君泓再忙碌,每日里晚膳总要和元槿一起用的。 转眼到了中秋节。 宫中设宴,元槿未曾出席。蔺君泓在后宫另设了席面,让元槿和哥哥们相聚。 邹元钧在翰林院大半年了,愈发沉稳老练。邹元钦也长高了许多。 但论起变化最大的来,却是元槿——毕竟已经显怀了,即便穿了厚厚的衣衫,依然可以看到隆起的腹部。 邹元钧和邹元钦对着有孕的妹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用了最大的努力来小心翼翼的关照着她。 虽说兄弟俩一张桌子,元槿另用一张,但因没有旁人在,所以两张桌子挨得很近。元槿想要什么,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宫人们没有伺候及时的时候,他们就会搭把手来照顾元槿。 看着哥哥们谨慎的样子,元槿心中温暖的同时,愈发想念起一人来。 也不知道远在北疆的爹爹怎么样了。他独自在北疆,难过不难过? 分月饼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的浓烈。 看着一个个的整圆,就连平日里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的邹元钦也在感慨:“若父亲也在这里就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父亲一起吃月饼。” 这话让邹元钧沉默了。元槿则是面露伤感。 邹元钦觉得气氛不对,赶忙笑道:“父亲为国尽忠,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又问元槿:“想要什么口味的?我去给你拿了过来。”说着赶忙起身去挑选月饼了。 其实这些东西本就是宫人们捧着托盘呈上来?哪里就需要他亲自去拿了?不过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借机逃离一下。 邹元钧看着邹元钦难得一见的局促样子,不由的低低笑了。元槿瞧着二哥这般,亦是莞尔。 见到兄妹俩都没将自己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邹元钦到底松了口气,拿了哥哥和妹妹最喜欢的口味回到了座位上。 虽然表面上好似不将那事再放在心上,可当蔺君泓回来之后,元槿旁的都没有问,当先提起的就是:“今年回冀都述职的人里,可有爹爹?” 外面的宫宴耗时较长。元槿这边的话,和哥哥们一同用完膳再说了会儿话就也散了。因此,到了蔺君泓回到永安宫的时候,元槿已经在屋里看了半个多时辰的书。 蔺君泓接过元槿递过来的帕子,边拭着脸边心疼的说:“哪就需要你来做这些了?交给底下人就好。” “多动一动也好。太医都说了,不能镇日里坐着,不然生产的时候更困难。”元槿答完后,依然不死心的问道:“爹爹会不会回来?” 看到她这殷勤期盼的模样,蔺君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将帕子放到盆中由宫人们端出去,他拉了元槿的手在旁坐下。待到元槿坐安稳了,方才说道:“即便原先没有他,如今也肯定有了。” 元槿一听,原来之前她不提,蔺君泓就没考虑过让爹爹回来? 她顿时有些黯然,呆愣愣的坐着,不发一言。 看到她这模样,蔺君泓笑着拉了椅子到她旁边挨着坐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元槿挣扎着要脱离桎梏。他不肯。她就只能乖顺的依偎在了他的怀里,不过脸色依然如之前那般不甚喜悦。 蔺君泓低低笑了,“你当我是因为你刚才的话才做了这个决定?早先就和吏部的人说过了。只是刚才看你问得急,所以故意逗你一逗。”说着,他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也是。往日里我这般开玩笑的时候,你一眼就能看穿。如今怎的反倒不信了?” 他这样一说,元槿细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近来的脾气也有些怪异起来。有时候自己就钻了牛角尖。 她正兀自思量着,就又听到了蔺君泓的笑声。 “果然又在发呆。”他低笑着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轻磨蹭着,“是不是很辛苦?所以有些撑不住了?” “还好。”元槿老老实实说道:“有时候有点辛苦,不过一想到这是我们的孩子,就会好过许多。” 她这大实话显然让蔺君泓十分开心。不过,也让他更加心疼。 元槿的身子瘦弱,怎么吃都吃不旁。他倒宁愿她更胖一些,这样生产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 在小妻子的鬓边稳了稳,蔺君泓俯下身去,伏到她的腹前。 这个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胎动了。他静静听着。偶尔有鼓起的一块朝他袭来,他就会欢喜的和元槿说一声,然后和她猜测,那踹过来的到底是小手还是小脚。 晚上就寝的时候,是蔺君泓最为难熬的时候。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某些需求太大。原先每夜都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够餍足。如今为了顾及胎儿,两人没法做太过亲密的事情。对于蔺君泓来说,这着实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可就算没法忍,也得忍着。 即便是已经过了最初三个月最要紧的时候,孩子那么娇嫩,太过激烈的活动还是会对怀孕不利。蔺君泓即便是有所行动,也只能浅尝辄止。久而久之,憋得怨气十足。而且,这怨气还不能发泄出来。 元槿便发现,蔺君泓望着她小腹的时候,目光开始愈发悠远了。隐隐的还藏着幽怨在里头。 这让她忍俊不禁。有时候还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就笑吧。”蔺君泓缓缓抬眸,恶狠狠的望着她,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低语,“到时候等他出来了,我就天天晚上让你哭。” 最后那半句是隐含了什么意思,元槿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顿时羞的脸通红。横他一眼不搭理他了。 蔺君泓初时还有点逞了口舌之快的胜利感。但是一到了晚上就原形毕露,唉声叹气不只。 这个时候就就轮到元槿来笑他了,“怎么样?还要不要我哭了?” 蔺君泓明明说的是等她生了以后再这般,偏她给提前到这个时候来说。 蔺君泓憋得满心火气没处发,在她身上很是“凶残”的留下了无数个印子,又让她亲手帮了忙,这才作罢。 没多久就到了腊月。 蔺君泓愈发忙碌起来。有时候到了掌灯时分方才归来。 元槿有些感觉到,或许三皇子余党的计划就在最近了。她也开始暗暗紧张,只不过对着蔺君泓丝毫都未表现出来。 还没来得及紧张多久,元槿就因为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将这些心思暂时搁下了。 邹宁扬回到了冀都。 这可着实是件大喜事。 蔺君泓亲自相迎。元槿未能同去,只能听着宫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听到的当时情形。 元槿心中欢喜着,在宫里翘首以盼。本以为邹宁扬到了宫里后能够一见,谁料那天等了许久,最终却迎来了一个消息。 ——邹大将军回家去了。 元槿有点失落,有点委屈。看到蔺君泓的时候,也是闷闷不乐的。 蔺君泓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今日有些晚了,若是大将军来见你,还未说两句话,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何苦来哉?”蔺君泓好生与她说道:“我已经和他商议好了,明日过来见你。” “即便只能说两句话,那又如何?总好过于一句不说。” 元槿赌气的来了这么一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越发的患得患失,说话有时候带刺儿,有时候又很消沉。心情也是十分不稳定,起起落落的,说不准下一刻就怎么了。 太医为此给她把过脉,都说没有问题。 后来还是许太太来看她的时候,好生宽慰了她一番。 “有孕就是这样,看什么都不顺眼,脾气也是大。你想想啊,镇日里身上挂着那么重的一个,又累又难受,心情能好得到哪里去?”许太太笑道:“更何况你现在将要生产。想必因为紧张,心情不稳定也是有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越是临近预产期,元槿越是害怕。虽然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紧张的快要夜不能寐了。 如今元槿堵了蔺君泓一句话后,想到许太太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换了平和点的语气,说道:“我就说想要见一见爹爹。哪怕连话都说不成呢,看一眼也是好的。” “我知道。最近事情有些多,大将军也有很多要做的事。”蔺君泓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明日早些让他来见你好不好?” 元槿一听,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她就开始选择见父亲将要穿的衣裳了。 说实话,最近她可是得了不少的新冬衣。有宫里针线局里做的,有锦绣阁送来的,还有好几身是许太太她们特意寻了绣娘给她做的。毕竟肚子大了许多,如果不特意去做的话,很难有可身的衣裳。 元槿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一件件,心里怎么瞧着怎么觉得好看。笑眯眯的一件件选过去,最终择了银红色的一身。因为觉得这颜色看着喜庆。 自打有孕之后,元槿就停了一切的胭脂水粉。只用护肤的脂膏涂抹来润肤。 今日亦是如此。 秋实给她梳发的时候,看到元槿满面笑容,笑道:“娘娘今儿可是十分高兴。” 元槿继续笑,“是吗?” “可不是。平日里您就算是开心,也没有今日高兴成这般模样。”孟嬷嬷也在旁说道。 元槿想了想,可能因为许久没见到爹爹了,乍一能见,着实欢喜。更何况母亲已经不在,父亲就像是家里的主心骨一样。有他在身边,无论什么事情都不用再害怕了。 至于蔺君泓…… 嗯,那也是她的主心骨。可是,和爹爹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儿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梳洗打扮好了后,元槿翘首以盼。听闻邹宁扬来了,愈发雀跃起来。也不用宫人扶着了,自己扶着腰来来回回走着,一次次往门口望过去。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后,依然不见人影。遣了人一问,还在昭远宫里和蔺君泓谈事情。 元槿咬牙切齿的哼了句“骗子”,脚下一转,往玄和宫去了。 ——既然蔺君泓强留下了她爹爹不让她和爹爹今早相见,她索性去寻他父亲去。 大家扯平。 元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孩子气的想法来。待到回过神,自己已经在玄和宫的大门外。 元槿与蔺时谦十分投缘,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也时常来寻蔺时谦说话。 蔺时谦平日里是个很温和话比较少的人。惯爱泡着一壶茶看书。现在眼睛不好了,他就让人读书给他听。有时候元槿来了,什么事情也不做,两个人也能一同喝上一下午的茶。有时候元槿刚好精神不错,就拿了书来给他读。 倒也十分和乐。 如今到了玄和宫门口,元槿也不多想,直接迈步进去,在里面消磨了许久。直到有人来说,蔺君澜来了,想要求见蔺时谦。 蔺君澜和蔺时谦一直关系不太好。 元槿知道其中的纠葛,却无法多说什么。毕竟蔺君澜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轻易不会更改。 这和她的母亲徐太后不甚一样。 徐太后在宫里惯了,各色各样的事情见得多了,有时候反倒是对于很多事都能看得开。只要想通,她就不再过多纠结。 可蔺君澜就不同了。 这一位,只要认定了什么,就一头黑走到底。她自始至终就对元槿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脸色过。即便当时在山明寺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道歉的话,但那以后,蔺君澜依然是如以往一般的模样。 元槿自认自己不是受虐型人,蔺君澜不愿搭理她,她自然就想了各种法子不和她相见。久而久之,一直到了腊月里,这半年她们遇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如今听闻蔺君澜要见蔺时谦,元槿索性离开。 樱桃有些愤愤不平,“明明娘娘身份更高,凭什么娘娘躲着她?” 秋实在旁好生提醒道:“娘娘这不叫躲。这是不与她计较。遇到了有什么好?还不如错开来,都开心。” 樱桃还是有些愤愤然。孟嬷嬷就说了她几句。 正当此时,进入玄和宫的蔺君澜走到此处,与元槿打了个照面。 蔺君澜看着元槿她们言笑晏晏的模样,觉得扎眼,因为元槿身边的小宫女时不时的就在看她。 蔺君澜扯了扯嘴角问道:“娘娘这是要走?莫不是因为我来了所以你要走吧?” 元槿刚才看樱桃那样觉得有趣,现在心情甚好,就也没了遮掩的心思,听了蔺君澜的问话后颔首笑道:“是这样没错。” 蔺君澜哪里想到元槿居然认了这个说法?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元槿。 元槿莞尔,也朝她看了一眼,不过并未停留,就这样继续前行、走远。 樱桃拊掌叫好。 孟嬷嬷无奈,咬着牙说道:“你就是太闲了,居然胆敢去管主子们的事儿。” “是闲了点儿。”元槿说道:“听闻昭远宫如今需要些茶饮。樱桃去准备了送去吧。” 昭远宫是蔺君泓日常处理政事时候的宫殿。那里能缺了什么? 大家稍微思量便知是因为邹宁扬现在在这里,所以元槿按捺不住想要去探听消息。 樱桃微微侧着头看了元槿一会儿,欢快的屈膝笑着说了声“是”,分毫没有被差遣时候的不乐意,反倒是高高兴兴的去准备所需之物。 元槿被她刚才大着胆子看的那一下搅得有些赧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身边人看穿了,就也不遮着掩着,索性说道:“走。回永安宫去。我想爹爹应当很快就会过来了。” 她知道邹宁扬疼她。樱桃就是当初邹宁扬挑中了来伺候她的。看到樱桃后,父亲应当就会知道女儿在挂念他。既是如此,他肯定会尽快赶到。 元槿心情甚好,即便是怀中有个“大球”,脚步也欢快了许多。 孟嬷嬷瞧得稀奇,一路上和她说笑着回到了永安宫。 屋内火炉里燃着炭。 元槿心中着急,一时间懒得开口,只不住的推开窗户往外看。 静寂的室内,炭火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低低的惹得人心里莫名更加烦躁。 果不其然,没多久邹宁扬便来了。 元槿不顾宫人们的阻拦,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出了屋子,朝远处不住张望着。不多时,熟悉的人影终于出现。 元槿没法如以往那般扑到父亲的怀里,只能一步步让人搀着往前走。 许久不见,高大的父亲显得瘦了许多。眉目依旧,只是神色中暗藏着忧虑。 元槿看到他这般的神情后,脚步微微一滞。 邹宁扬在见到她的一瞬,却是忧色尽散,只留笑容。 “娘娘最近可还好?”邹宁扬大跨着步子过来,看着元槿,上下打量着,“应当很辛苦吧。” “没什么辛苦的。”元槿一句话说完,泪已经啪嗒落了下来,又改了口,“其实挺累人的。” 看着女儿这委屈的模样,邹宁扬心疼的厉害,低声说道:“若是想吃什么,宫里没有,跟爹爹说,爹给你买去。” 就跟哄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不过,元槿就喜欢自家父亲对她这样宠爱。 “当真?”元槿和父亲往里走着,一样样细数,“我要瑞祥楼的烧鹅,要八宝斋的素点心,还要仙居阁的百合莲子羹,最后是天下第一楼的蒸烧麦。不如爹爹给我带了来?” 她说的东西并不名贵,却是这几家店里的招牌。最重点的是,这几家点恰好在冀都的四个方向。若真全部买来,可得花上好些时候。 邹宁扬当即转身就走。 元槿叫他,“这就走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不是娘娘让我去买东西?” 元槿知道父亲是在给她开玩笑,想绷着脸小小的闹一闹,最终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不用了。太过麻烦。不如下次进宫的时候带了来吧。” 邹宁扬看着她,了然的笑笑。 元槿被父亲看的不好意思了,索性什么也不再多说,笑眯眯的喊了父亲一同进去,又让人上了茶来。 邹宁扬握着杯子拿了片刻,又放到了桌上,“槿儿,你不要怪陛下。其实是我有事找他,所以多说了会儿话。陛下本是说先来你这里,我却担心事情生变,所以提早计划一下。” 元槿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冒出了个念头来。不过当着父亲的面并未表露。 “原来是这样。”她笑了笑,“我还想着父亲是不是不愿来见我。” 她的语气带着些委屈,让邹宁扬忍不住笑了,连说没有,“怎么会?我回来这一趟,不只是为了述职和元钧的婚事,也为了槿儿你。我还和陛下提起过,待到你这边安好了,我再回北疆。” 这话让元槿着实惊喜。 她没料到父亲居然要在冀都待到她生产之后。 说实话,有父亲在,她又更为安心了一点。即便父亲是男子进不得产房,可是心里就是莫名的更加踏实了些。 元槿和邹宁扬一同喝着茶,心里却在暗数蔺君泓会多久到这边。 一盏茶还没喝完,如她所料,蔺君泓就到了永安宫。 元槿面露讶然道:“你这是……” “过来看看。”蔺君泓淡淡一笑,“瞧瞧你这边怎么样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元槿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还是上午,是蔺君泓处理政务的时间。他没道理这个时候还有空闲。 除非如她所想,他真的找邹宁扬有很紧要的事情。 元槿终是坐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了些。又坐了会儿后,起身说道:“隔壁茶间里我让她们泡了茶。怎的还没端过来?我过去看看。”说着不等屋里两个人拦她,就走出了屋子,又将屋门给带上了。 虽然说着是去茶水间,但她其实是特意避开了,好留出地方来让蔺君泓与邹宁扬讲要紧事。 这个时候她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倒不如再等些时候了。待到父亲真的有空下来,再和父亲好好说说话。 ……可是,在这样的情形和环境下,父亲什么时候能真的有空呢? 元槿知道父亲和蔺君泓密谈或许是因为蔺松华被三皇子余党带走一事。只不过具体情形不甚清楚。 她知道,若她刚刚没离开,或许她也能听到只字片语,毕竟蔺君泓并不会瞒她。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元槿在茶水间里兀自出神了会儿,就起身去了偏殿,打算在那边看看书练练字。 半途遇到了前来回禀的繁盛。 繁盛被蔺君泓遣了出去,这才刚刚回来。听闻蔺君泓在元槿这里,故而来此回禀消息。哪知道就瞧见了正往偏殿走的元槿。 繁盛诧异,行礼后细问缘由。 元槿便将邹宁扬正和蔺君泓详谈之事与繁盛说了,又道:“你不如晚些再来。他们许是有要事,应当会晚一些才能商议好。” 繁盛见元槿眉目间有忧虑之色,思量了下,他看四周没有旁人,便低声道:“邹大将军这次带了三千精兵回冀都。” 三千精兵。 元槿知道,父亲有手把手训练起来的三千精兵。这些人武艺高强,战功赫赫,是一等一的战士,也是一等一的功夫好手。 如今他们跟了来…… 想必有些事情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元槿心下一跳,隐约知道了些什么。但是按捺住了没有说出来,只朝繁盛微微颔首,这便继续前行。 邹宁扬这次回来,也刚好参加了邹元钧的大婚。 大婚之期就在腊月底。据说办得十分热闹,京中权贵之家近乎全数到齐。 元槿听得耳热,十分想要过去看看。无奈身子沉重,不能成行。 蔺君泓知道她和家里人感情很好。即便相当忙碌,他那天依然抽出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去了趟大将军府,喝了一杯喜酒。 婚礼结束后没几日,就是除夕。 晚膳之前,邹家人连同刚刚嫁到邹家的新妇许林雅,一起应召都进了宫,来和帝后二人一同守岁。 元槿这一日白天穿的是皇后正服。过了晌午后,知晓家人们回来,她就提前换了衣裳。穿了品红缠枝花卉纹妆花缎宫装,配了绯色刻丝富贵如意裙装,又贵气又喜庆。 孟嬷嬷想要给元槿梳一个鸾凤凌云髻。可元槿觉得那发型不太合意,就改梳了个云近香髻,再戴了支双结蔷薇凤尾金步摇。 一切收拾停当,邹家人便也到了。 行在最前面的是邹宁扬。紧跟其后的是邹元钧和许林雅。旁边跟在邹元钧身侧悠悠然走着的是邹元钦。 晚宴已经摆上。蔺君泓和邹宁扬当先入席。而后是邹元钧与邹元钦。元槿则和许林雅相携着慢慢走,不急不躁的跟在最后。 许林雅在大婚翌日来谢恩的时候就已进过宫。只不过那日走了个过场她便离开了,并未能多逗留。如今算起来,可是姑嫂两人头一回以这样的身份独自相处。 许林雅看着元槿这大腹便便的样子,有些心忧,连续问了许多个问题。诸如何时是预产期,东西可曾准备好了,诸如此类。又塞了个东西到元槿手里,说道:“这是父亲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说是要经常戴在身边,可保平安。” 小小的平安符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握在手里,却有种别样的安心和宁静。 元槿望宴席那边望了一眼。 年轻帝王的身边,是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他行事果断,干脆利落,可是对于子女有着旁人想不出的极致耐心。 元槿握了握手中之物,又垂眸看了看腰间。 “我已经有了这一个。”元槿一时间也有点没了主意,低声与许林雅道:“这是陛下给山明寺的方丈大师去了信后,大师送与我的。嫂嫂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两个都是寺中求来的,又是不同时候得到,若一起戴着,也不知有没有不妥。 许林雅还不太习惯从“许姐姐”到“嫂嫂”的称呼转变,脸颊一下子染上了绯色。好在天色暗了瞧不出。 她仔细看了下方丈大师给的坠子,想了想,低声道:“那个既是坠子,不如日常戴着。父亲给的是平安符,可以放在枕下,夜夜相伴。” 许林雅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元槿和她商议了下,就这么定了下来。 看着许林雅和元槿两个亲亲密密的过来,邹元钦哈哈一笑道:“嫂嫂和槿儿倒是很好。原以为是我们不小心将她们落下了,殊不知是她们懒得与我们一起,刻意落后几步的。” 他这样一说,元槿和许林雅两个都红了脸。 她们二人没说话,了解她们两个的邹元钧自然知道那是被邹元钦说的害羞了,当即说道:“元钦这是羡慕了?无妨,你既是想娶妻,我让娘娘帮你多留意一下就是。” 邹元钦被这话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说道:“我那里羡慕了?更何况,哪有妹妹给哥哥留意亲事的。” “我可没说是妹妹。”邹元钧气定神闲说道:“我只说的是‘娘娘’。”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做这事儿的话,妹妹的身份不行,皇后娘娘的身份却实打实的可以。 邹元钦被邹元钧这语调和理论给惊得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周围几人见状,俱都忍不住笑了。 当晚父子三人和蔺君泓都没有喝多少酒。许林雅一直陪着元槿这个没有酒量的,也未曾多喝。故而到了晚膳过后,大家都还十分清醒。 蔺君泓说要与邹宁扬还有邹元钧兄弟俩守岁。让元槿先行回去休息。 如今月份大了后,腰酸背痛的,元槿着实熬不下去,就没有过多推辞,当即和夫君父兄道了别,往永安宫行去。 许林雅不放心元槿,就和大家辞了别,也随了元槿一起。为了方便照顾元槿,她打算和元槿同塌而眠。 因为元槿原本的卧房是她和蔺君泓的住所,如今许林雅来了,倒是不方便让许林雅一同睡了。元槿就让人将偏殿收拾了出来,和许林雅一同住了下去。 这边的被褥都是崭新的。应当是这两日太阳大好的时候新近晒过,暖融融的还透着太阳的清香气。 元槿本就有些疲累了。如今躺在这暖融融的被窝里,刚触到枕头就睁不开眼了,眼看着即刻就要睡过去。 许林雅忙趁着她还没完全睡熟的时候伸手帮她把被子整了整,又塞了下被角——因为月份大了,元槿连翻身都不好翻,想要自己伸手拉被子塞被子,更是难上加难。 元槿发现了许林雅的帮忙,迷迷糊糊的说道:“谢谢许姐姐。” 许林雅怔了下,发现她困得都忘了改称呼了,不由得眼神愈发柔和,低声道:“睡吧。” 许林雅性子温柔,说话更是柔柔和和的,听得人心里当真是温暖一片。 元槿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在她的轻声细语中沉睡而去。 睡到半夜的时候,元槿就醒了。 月份大了之后,她每天都会起夜。今天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在葡萄的服侍下解决了问题之后,却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元槿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一眼。 摇曳的灯笼光中,隐约可见永安宫的院子内墙边上站了密密的一排手持兵刃的侍卫。 元槿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出去看个究竟,被许林雅拦了下来。 “陛下刚才来过,说是我们都不要出去。一个都不行。”许林雅轻声说道:“他还说,你要保重自己。千万不能让自己有事。” 初时的震惊和担忧过后,元槿现在也冷静了些。 是了。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即便觉得事情有异想要帮忙,又怎能帮得上呢?若是干预其中,反倒要拖了蔺君泓的后腿。 “我们回去睡吧。”元槿压低了声音说道:“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继续睡。” 睡一觉醒来,也许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许林雅看她自己想通,暗松了口气。正要上前去扶她,谁知元槿身子晃了晃,直直的往一旁倒去。 这可吓坏了孟嬷嬷和许林雅。 好在元槿自己反应也快,一探手扶住了旁边的一个桌子。可是身体太重,即便扶了下,身子依然还在往下坠。 幸亏她自己这一下有了个缓冲,给了许林雅还有孟嬷嬷过来扶她的时机。 “娘娘怎么了?”孟嬷嬷语气里满是担忧和紧张,“莫不是头晕了吧?”不然怎会忽然倒下? 元槿摇了摇头。 刚才她忽然这样,并非是因为头晕。而是因为腿软。 至于腿软的缘由…… “我,我肚子疼。”元槿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豆大的汗珠开始顺着脸颊滑落,“肚子,很疼。” 129|.8.新|章 肚子疼? 听了元槿的话后,再看一眼她如今的状况,孟嬷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她顾不上尊卑礼法,甚至来不及去叫人,直接喊了许林雅一起将元槿给抱到床上。 元槿如今身子重,比以往可是重了不少。许林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许是因为心里太过着急用全力,竟是和孟嬷嬷一起将人抬了起来。 元槿身子一抽抽的疼,身子不由得缩紧。缩紧了后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她又将身体舒展。可……还是难受。还是疼。她只能躺在床上无助的轻哼着,借此来减低那难受至极的苦痛。 孟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守在外间的秋实已经赶了进屋,一掀帘子急急问道:“怎么了?娘娘可是有什么……娘娘!” 她看到床上痛苦不堪的元槿,扑到了榻边,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怕是要生了。”孟嬷嬷有些慌了神。陛下不在,娘娘又到了紧要关头,偏偏外头又是那样一个情形。 她朝窗外又看了眼,扒着窗户的边框缓了缓心神。 她知道这个时候慌不得,不然的话,娘娘怕是更危险了。 刚才不过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措手不及。稍微定了定神后,孟嬷嬷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与许林雅道:“还请太太帮忙看着娘娘,我去寻人。”说着,她吩咐秋实,“你照顾好娘娘。稳婆没到之前,万万不可随意行事。” 说着她朝许林雅屈膝行了个礼就迈着小碎步匆忙出了门。 一出门,就有侍卫持着兵器上前询问。 孟嬷嬷将元槿的状况讲了后,侍卫显然也很焦急,喊了四五个同伴一起与孟嬷嬷往稳婆住着的屋子行去。 许林雅朝外快速看了几眼,也跟着出了屋门。屋门外都是侍卫。和透过窗户时候看不清哪个是哪个黑压压一片不同,离近了后许林雅能够瞧出好些人的相貌了。 她择了其中最近的一个问:“守在永安宫的是哪一位统领?”她很有把握,以蔺君泓对元槿的疼爱,一定会让自己的几个心腹领人来守着。只不过现在还不清楚领头的是哪一个。 侍卫瓮声瓮气的说:“是葛副统领。” 葛雨明? 许林雅暗喜,让人将葛雨明叫了来,将元槿的状况说了。又问他究竟要不要和蔺君泓说。 葛雨明大惊,没料到她竟然会考虑过不讲,问她:“为什么不要和陛下说一声?” “娘娘说不要讲。”许林雅也很为难,“刚刚娘娘在床边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陛下现在在危急关头,若分了神,无异于让他送命。” 葛雨明沉默了。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对方虽然不足为惧,但正因为己方已经安排妥当,所以哪一环出了岔子都不好办。更何况陛下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许林雅和葛雨明是一起长大的友人,交情不同其他,看葛雨明不说话,一向温柔的许林雅也急了,低吼道:“你倒是给出个主意啊!” 葛雨明拿不定主意。说也难。不说也难。听到周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孟嬷嬷带着六七个稳婆正小跑着往殿中行去。葛雨明心下一横,咬着牙说道:“先不说!等稳婆那边有了主意,咱们再商量!” 许林雅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听了他这话,倒是放心了一点。不过,还不忘叮嘱他:“你让人去太医院看看,值夜的是哪几位太医,有医术高超的先请了来。” 生产就跟过鬼门关似的,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刻面对的是什么。请了太医过来等着,若有事情也好有转圜的余地。 听了她这话,葛雨明眼睛一亮,颔首道:“即刻就去。”说着就喊了四个侍卫,高声道:“去!把太医请来!不拘多少人,尽数都叫到这里!” 许林雅在旁叮嘱道:“药草也带着。不然到时候有事情一来一回去取也是麻烦。” 侍卫刚刚应了后又折了回来,“听说玄和宫定北王那里一般都要留个太医看着。那到时候全叫来了……” 话没说完,一脚狠狠踹在了他身上。 葛雨明急红了眼,高喝道:“需要留一个就留一个!哪来那么多废话!先请了来再说!” 禁卫军军令极严。特别是蔺君泓亲自挑选的这一批。刚才和孟嬷嬷说话的那几个侍卫知晓了元槿要生,就禀给了葛雨明。但是,他们却不会将事情和其他侍卫讲起。 眼前这侍卫并不知晓此事,被葛雨明来了一脚这才知道事情怕是不简单,赶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上了其他三个同僚,飞奔而去。 葛雨明急得团团转,可眼下什么事情也做不得。屋里不能去看着,外头没法去禀报,一拳砸在旁边一株柳树苗上,吱嘎一声树断了,他重重叹口气,半晌没说话。 孟嬷嬷带了人去到屋里的时候,许林雅还没回去。待到许林雅再进屋,稳婆们已经忙碌开了,根本就挤不到床边,没有她插手的余地。只能呆呆愣愣的听着元槿在床上低声呼痛,心疼的不行却无计可施。 一个身材矮瘦的中年稳婆正端着热水往里走,看许林雅杵在那里不动就想赶她出去,“这不是小姑娘家该来的地方。出去出去。” 许林雅指指自己头上妇人发髻,“我是她嫂嫂。” “啊,娘娘的大嫂。”里面有个声音洪亮的稳婆喊道:“赶快过来帮忙。娘娘在叫人,不知道叫的谁。您来瞧瞧搭把手。” 许林雅赶紧过去,握住元槿的手。 元槿疼得厉害,将她的手握得死紧,骨头缝儿里都透着疼,她也不在意,接过了旁边孟嬷嬷递过来的湿帕子,不住的给元槿擦拭额头上的汗,“槿儿,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元槿不住呻.吟着,模模糊糊的也听不清是谁在说。不过这温柔的语调她很熟悉,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许林雅看她痛苦,心里更焦急了,呵斥道:“怎么回事儿?这半天了还没动静?” 有位面皮白净的稳婆快言快语的说道:“还不成。时候还不到。太太还没生产过吧?这妇人生子,素来要疼上好久才能出来的。” 话虽这么说,可元槿疼了好久后还没见出来,稳婆们就都开始急了。 有人说着不对,又道:“这胎位,好像不正啊。” 都是有经验接生过好些个孩子的。一个这样说起来,其余两三个能摸出来的就也点头称是。 孟嬷嬷急了,大喊道:“光说是有什么用?赶紧啊!” 她们一起上前动作,谁料过去了一炷香时间,还是没能挪动好。 许林雅边给元槿喂着参汤边落泪,口气异常严厉:“不正就给弄正了!不然,要你们过来做什么的?” 稳婆们骇得全身发抖。 她们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可是,床上之人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太过尊贵,她们下手的时候不敢太用力啊!一个不小心出了事该怎么办? 一直守在屋门口的秋实突然来了一句:“黄嬷嬷会推拿。我去找黄嬷嬷。”说罢不待人同意或是反对,她将自己手里的一叠布巾往葡萄怀里一塞,就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秋实说明了要出永安宫的理由后,葛雨明亲自陪着她去到了旁边常平宫的雨轩阁去寻黄嬷嬷。 当初元槿将灵犀安置在了永安宫旁边的常平宫,又遣了黄嬷嬷去照顾灵犀。因此黄嬷嬷一直留在了永安宫内。 原先元槿不让她在永安宫伺候,是因为徐太后和元槿针锋相对,而黄嬷嬷,忠于徐太后。 秋实记起这些天来徐太后和娘娘的关系好了许多,想必请了黄嬷嬷来也没甚关系,所以下定决心来叫人。 听闻元槿的状况后,黄嬷嬷也十分紧张,“我只年轻的时候在主子们生产时搭把手,并未自己去接生过。” “您不是懂得推拿么?”秋实急得直跺脚,“让稳婆和您说怎么做,您来动手,敢不敢?” 黄嬷嬷这些天早已想明白了元槿为什么没有留她在永安宫。 想到原先元槿对她那么好,平日里她去永安宫正殿的时候,只要元槿没事,她就能进屋。偏她还不知足,还要一次次和徐太后那边联络…… 黄嬷嬷心下一横,点头道:“敢!只要娘娘能没事,我就敢!”说着就和秋实两个人赶忙往永安宫奔。 稳婆们看到有人过来肯帮她们动手了,感激不尽。一个个的都将自己的经验来告诉黄嬷嬷。 黄嬷嬷擅长做推拿,手很稳。听了她们的话后,一点点用力,竟是真的颇有成效。 就在大家欢喜着的时候,又有人来了永安宫中。 葛雨明在屋门外高声询问来人能不能进。 元槿自然是无法回答了。她根本也没精力去听到这声问话。还是孟嬷嬷走到门外问葛雨明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雨明眼睛落在屋门左侧边的墙上,不去看门开合时候屋内的情形也不去看孟嬷嬷身上沾染的脏污,沉声说道:“是徐太后。太后带了人过来了。” 他也没料到连副统领会同意徐太后出了静明宫过来这边。他本是坚定将太后拦住的。哪知道徐太后说元槿生产,她这个婆婆不能不跟在旁边。葛雨明这才没辙了,硬着头皮过来问。 孟嬷嬷拿不定主意,就去问许林雅。 许林雅想了想,说道:“让她来吧。看看元槿的辛苦,往后看到孩子的时候,多少也能顾及着点孩子的母亲。” 孟嬷嬷谢过了许林雅后,赶忙和葛雨明说了。 没多久徐太后就到了屋门外。 单嬷嬷听了元槿的一声声痛呼,惊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里面情形如何,先一步进去看。 黄嬷嬷没料到徐太后也来了,看到单嬷嬷后赶忙摆手和孟嬷嬷她们说道:“不是我告诉的!”若娘娘醒来还以为她和徐太后那边有瓜葛,她就真的说不清了。 单嬷嬷横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太医院的人都清空了往这边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黄嬷嬷暗松了口气。 许林雅恼了,猛推她一把,怒瞪她。 黄嬷嬷忙继续做事。 单嬷嬷看着元槿疼得都没力气了,有些紧张,问了问大概持续了多少时候。听闻之后,她站不住了,到了外头和徐太后讲了一声。 徐太后就进屋看了看,陪了元槿一会儿。 无奈稳婆们忙里忙外的,递毛巾擦拭送温水,来来回回十分忙碌,根本就没有她们站着的地儿。徐太后就去了旁边的暖阁里等着。 单嬷嬷瞧着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询问徐太后要不要回静明宫等消息。 徐太后用眼角余光瞥了单嬷嬷一眼,问道:“你觉得这丫头挺不过来?” 单嬷嬷没想到徐太后说的那么直白,吓得浑身一颤,四顾看了看,周围没旁人,才小小声说道:“也不是。就是娘娘身子骨太弱了,不知道还要多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陛下又不在这里,恐怕……” “就在这儿守着吧。”徐太后斜睨着单嬷嬷,拿着佛珠在指尖轻捻,“她年纪小,又没了娘。偏偏这等紧要时候阿泓不在身边。我再走了,她怎么办?”她合上双眼,喃喃道:“就这样吧。” 单嬷嬷早先只以为徐太后是来看看元槿状况就要回去的。没料到竟然真的要守着她。 依单嬷嬷看,徐太后既是这么不喜欢里头那一位,就该由着她自生自灭的。哪里想到…… 单嬷嬷暗叹了口气,出门唤人上茶了。 刚才来得急,又因有话要说,徐太后就把人都遣了出去。 从天黑到天亮。鸡打鸣都听了无数回了,还是不见有动静。 徐太后猛地睁开双眼,将手中物收好,与单嬷嬷说道:“你随我过去看看。” “可是……” 徐太后一把擒住单嬷嬷的手臂,低声道:“我知你平日里惯爱猜我的心思。但那里有我的孙儿,我不管谁管!更何况,那丫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当我们还能好好活着?!” 她这话说得凶狠,单嬷嬷身子猛地抖了抖,“太后是说……” 徐太后扯着嘴角冷哼一声,“告诉你,她和那孩子若是出了事,他能把整个宫里的人全屠了给她陪葬!你信不信!” 单嬷嬷被徐太后这话惊到。直到徐太后快步出了屋,她才惊醒过来,赶忙跟上。冷风一吹恍然发现竟然是早已汗透衣衫。冷风灌入衣裳里,凉气逼人。 徐太后走出暖阁,拢了拢身上衣衫。走到屋门口还未来得及和守在门边儿的宫人们说话,便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白马直直冲入永安宫宫门,一路未曾停歇,在正殿的阶梯下停住。 缰绳骤然拉住,白马扬起前蹄。 马儿嘶鸣。 一人翻身下来,长身玉立姿容卓绝。只面上现出急怒,让他此刻凌厉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煞气。 徐太后愣住了,“阿泓?你不是——” 蔺君泓匆匆跑上阶梯,喝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小宫女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惊住,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蔺君泓一把将她推开,踹开屋门,大跨着步子冲进屋内。 所有人都来不及拦阻,就被他这样急冲冲撞了进去。 孟嬷嬷和稳婆们正要大喊,见到是蔺君泓,都怔住了,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许林雅握着元槿的手高声喊道:“外面冷,快将房门关上!” 蔺君泓回头怒视。 刚刚走进屋里的徐太后顿了顿,回身把屋门合上。 蔺君泓又望向许林雅。 许林雅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槿儿疼得厉害,握着我的手,我松不开。” 一句“槿儿疼得厉害”让蔺君泓的眼睛瞬间湿润。 不过,只有离得最近的许林雅瞧见了。 她认识蔺君泓十几年,哪里瞧见过他这般模样?顿时心酸不已,低声和他道:“胎位不正,很辛苦。” “我知道。”蔺君泓轻轻的在元槿紧握的手上抚了抚,而后五指下滑,在她手腕某处轻叩了一下。元槿的手瞬间松开。 许林雅将手抽出来,蔺君泓顺势将元槿的五指握在自己掌心。看着许林雅手上红印,他点点头道:“多谢。” 许林雅气得瞪他,“那是我妹!” 蔺君泓却没闲工夫和她多说。 他由着元槿紧紧扣住他的手,轻抚着元槿发白的指尖,在她汗湿的额上落下一个吻,而后眉目瞬间转冷,戾气顿显。 “你们记住,一定要拼尽全力来救她。”蔺君泓勾唇冷冷一笑,“不然的话,所有人,一个也活不成。”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瞬时间,屋内寒气遍布。 单嬷嬷战战兢兢的抬头去看,便见满屋子里只徐太后一人神色平静,其余人俱都面现骇然。 这一回,即便是那些不敢轻易动手的稳婆们,也再不敢迟疑。争着抢着去给元槿正胎位。 蔺君泓看着气息奄奄的元槿,又看着那些人在她的腹上不住按压,丝毫怜惜都无。而腹中孩子,在那鼓起的地方一点点的挪动着,甚至可以看到隆起的地方一点点的在挪移。还有那血水…… 蔺君泓的双眸似是燃了火,满目血腥。 他咬着牙硬撑着,才让自己没去干预、没去插手。 元槿已经快力竭了。脑中混乱一片。不过,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冷意的手将她的五指包裹,让她又了精神。 元槿努力睁开眼,看到蔺君泓,笑了。 蔺君泓却差点因为她这一笑而哭出来。他深吸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探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给她将鬓发捋到耳后。 许林雅拿了一碗参汤来。他喂了元槿一点点喝下。 恰在此时,有稳婆惊喜喊道:“用力,再用力!快!” 这声音一次次响起,一次次落下。再一次次响起…… 过了许久。 怕是有十几个春夏秋冬那么久? 终于,有响亮的啼哭声传来。 所有人都暗松了口气。 蔺君泓却顾不上看孩子,催促着人去叫太医,“快!看看槿儿怎么样了!” 单嬷嬷在旁提醒道:“娘娘这个样子,不如稍微收拾下再让太医进来?” 刚刚生产过,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处理。 蔺君泓不说话,只是用看死人一般的冷漠眼神淡淡扫了她一下,就吩咐秋实道:“你去叫人。” 秋实撒腿就跑。 元槿已经沉沉睡去,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无。而且,胸口起伏的弧度不大,近乎于无。 蔺君泓看着,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到她的鼻子下面探一探,以平复自己那忐忑不安的心。 不多时,太医尽数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卡古。 因为蔺时谦的眼睛一直未好,卡古就一直未曾离去。主要是帮忙看看还能有什么法子医治蔺时谦,所以打算留到年后再说。若年后还没有好转,他就先回北疆去。 太医和卡古进屋后就要行礼,被蔺君泓不耐烦的打断了,直接让他们来治人。 好在虽然生产的过程十分惊险,但元槿的状况却还不错。 太医令和卡古都说,只是失血多了些,又太过疲劳,必须好好调养方才能够恢复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蔺君泓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太医们都说,屋里不要有太多的人。毕竟人从外头过来不够干净,若是带了什么不好的病菌进屋,对产妇不太好。 听了这话,蔺君泓就留了两名稳婆和孟嬷嬷她们一起照料元槿,便准备出屋——他从外头回来,若说屋里有谁的身上是最不干净的,恐怕就他了。最起码得洗个澡换身衣裳才能再来陪着元槿。 蔺君泓想让许林雅也休息一下,许林雅不肯,执意要在这里。蔺君泓就没强求。 生怕元槿被吵醒休息不好,他也没让小孩子在她身边继续多待。看了一眼后,就让乳母带着孩子去了隔壁屋里。如今他就准备去那边看看孩子,然后再洗个澡换身衣裳。 这时蔺君澜和蔺时谦也赶了过来,在院中等着消息。 同样赶过来的,还有阿吉阿利它们。 阿吉阿利趴在了房门左边,闹闹和纽扣趴在房门右边。而多多找了半天之后,挨着闹闹趴下了。它一会儿看看元槿的屋子,一会儿望向远方院子里蔺时谦的方向。 如今已经将近晌午时分。 徐太后和蔺君泓一起出了屋子。她看一切安定了许多,便在出房门的时候与蔺君泓道:“事情都办完了?” “不知道。”蔺君泓淡淡说道。他知道徐太后问的是三皇子余党的事情。 徐太后柳眉倒竖,“你提防着我?”所以不肯说说话! 蔺君泓莞尔,露出了个有点疲倦的笑容,“我是真不知道。一听说槿儿……”他抿了抿唇,朝屋子看了眼,神色转为柔和,“我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好在邹大将军在,许提督也赶了过来。我将事情安排下去,就由他们来看着了。” 徐太后听闻,当即怒了,刚要质问他国事家事哪个重要,忽地转念想起来,若非有元槿,蔺君泓未必肯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去。 国事家事……在他的心里,孰重孰轻,其实早有定论。 徐太后怒其不争,但她早已失去了在这方面指责他的权力。 忍了半天的怒气,她最终只淡淡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权当是回答了。 蔺君泓赶忙跑到旁边的厢房去看小家伙。 刚才只顾着元槿的身体问题了,只瞧了一眼都还来不及细看就让乳母将孩子给抱了出去。 蔺君澜眼睁睁看着蔺君泓出来后被徐太后截住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忙不迭的往厢房去了。根本就没理睬他们这边。 其实,也算不上不理睬。或许压根就没发现? 蔺君澜看看头顶的大太阳,抱怨道:“枉费我大老远的跑过来。竟是不理睬我?”语毕,她又叹道:“有时候啊,性子越是拘谨,遇到的事情越麻烦。想我当初生可晴,也没那么多波折。又快又好。这一趟过来,没人搭理,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都不知娘让我来为的什么。” 蔺时谦往她这个声音的来处侧了侧头,笑道:“知道母子平安。知道槿儿和孩子康健。不比什么都强?” “王爷这是在训斥我吗?”蔺君澜看着他面上平和的笑容,冷哼道:“恐怕王爷的心里,阿泓才是最重要的吧。” 蔺时谦知道她这是在嘲讽他们的关系。 不过,他并不介意。 到了他这个年纪,知道孩子们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陛下重要,槿儿重要,孩子也重要。”蔺时谦说道:“没有槿儿,没有现在的陛下。没有孩子,没有蔺家的未来。都重要。” 他缓缓说完,抬起手来,叫了杜公公来扶他回去。 蔺君澜没料到他居然要走,奇道:“没和阿泓说几句话、没去看看小孩子,你这就走?” 蔺时谦哈哈大笑,道:“我过来,只是想要知道他们平安,这就够了。他们现在顾不上其他,我自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道理。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即便他们现在不搭理我,我也不会心生怨怼。” 他走出去几步,忽地又停住了。 “亲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体谅,互相关心。不要一味只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也要多想想别人。你看多多。” 蔺时谦说着多多的名字,往宫殿的方向大概的指了下。虽然偏了,但大家都知道,他想说的是多多正在待着的元槿的房间。 “你看多多他们。我病着的时候,多多就一直陪着我。槿儿这边更重的时候,它会去看望槿儿、陪着槿儿。即便它知道我很需要它,但是,它分得清轻重。到了槿儿醒来,它知道槿儿无碍了,自然会继续过来跟着我。我明白它的心意,知道它其实一直挂念我,只不过现在有事无暇分.身罢了,所以待到它回来,我的心情一如它一直陪着我的时候一般。你,明白吗?” 蔺君澜听了他这一通弯弯绕,已经理不顺了。再听他一句明白吗,顿时讶然:“我需要明白什么?” 蔺时谦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已经不年轻了,莫要再孩子气下去。旁的不说,你待你的女儿,也太凉薄了些。” 蔺君澜大怒,“你没资格说我!” 蔺时谦摇头轻笑,也不多说什么了,在杜公公的搀扶下回了玄和宫。 蔺君澜的脸色阴晴不定,一挥袍袖,回了静明宫。 蔺君泓去看孩子的时候,小家伙正在吃奶。蔺君泓就先回屋快速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恰好繁武过来回禀消息,说是一切顺利,无需担忧。 蔺君泓这便知道,事情成了。 他哈哈大笑,让繁武带了物资去犒劳兵士,这便急匆匆往厢房赶去。 厢房里,小小婴孩躺在妇人的怀里,睡得正香甜。他面颊娇嫩神色平静,睡得踏实而又安稳。好似这一夜的惊心动魄都没能阻了他的休息。 蔺君泓看着他,不由得就软了心肠,一步步向他走去。 乳母忙抱着小孩子和他行礼。旁边的宫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蔺君泓看着小家伙皱巴巴的脸庞,有些诧异,“竟然瞧不出像我还是像槿儿。” “像娘娘。”乳母是早些天就住进了宫里的,见过元槿多次,“陛下看小殿下这眉眼,这五官,和娘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后啊,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小殿下。” 蔺君泓瞅了半晌没瞧出了这个皱巴巴的小脸哪里就像自家漂亮小妻子了。 不过,小家伙什么都小小的,一丁点儿,十分可爱。即便他看过不少刚刚出生的孩子,依然觉得自家这一个是最可爱的。 蔺君泓伸出手去,试着用自己的指尖去碰触小家伙的小嘴巴。谁知手指尖刚刚碰到他的唇边,他就吐了个泡泡。 缩回手指,蔺君泓看着指尖上那一点点的小口水,十分诧异。 ……他居然觉得那臭小子吐泡泡的时候有点萌。 不愧是槿儿。 她生的宝宝就是可爱! 蔺君泓心下大悦,伸手出去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说实话,旁人家的孩子,他是懒得抱的。那么小的一团,他即便再不用理,或许都能一个不小心都能把孩子筋骨给折了。 可是看着这小家伙,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抱。 蔺君泓感受到怀里那软软的一团,当真是心里欢喜至极。 “我带你去见你娘亲好不好?”他和小家伙小小声说着。 很久。小家伙都没动弹一下。 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不过,你可不许哭。吵到了槿儿睡觉,我可不饶你。” 这样说着,他就准备起身出屋。 恰在此时,孟嬷嬷急急走了来,欢喜地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声音不大,显然是怕吵醒了小孩子。 “槿儿醒了?”蔺君泓没料到事情居然那么巧,暗道一声自己和槿儿果然心有灵犀,笑道:“当真?” “是!是!”孟嬷嬷激动的直抹眼泪,语气十分激动,“可算是醒来了。娘娘一醒就问孩子呢。婢子就想着过来抱小殿下给娘娘看看。” 蔺君泓点点头,将孩子交给了孟嬷嬷。这才想起一件事来。 “槿儿还说旁的了吗?”他有些不死心的问着,试探着说:“比如,还想见谁?” “旁的?”孟嬷嬷逗着怀里的小家伙,有点心不在焉的说道:“没有。娘娘就说了那么两句,就没再开口了。” 蔺君泓没听到元槿叫自己,心里心酸的不行。眼看着孟嬷嬷已经往那边去了,他就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来回踱了几步后,他本是要回厢房去。可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 七上八下想了很久,他暗叹口气,脚步一转,终归还是往元槿房里走去。 130|.8.新|章 元槿醒来的时候,全身懒洋洋的,累到了极致一点都不想动弹。初时连大脑都是停歇着没有思考的。眯着眼看着周围半晌,她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忽地想起来那个只来得及看了几眼的软软小家伙,忙叫人把孩子抱来。 孟嬷嬷当先应了声出去抱孩子。 元槿看到后,知晓孟嬷嬷一定会好生照看着小家伙过来,心里安稳了些。稍微挪动了下身子,才发现全身跟散了架似的,筋骨都不像自己的了,稍微一个使力都要难受半天。 不过,毕竟少了个小孩子在身上,倒是身子轻了许多。不如前些日子那么臃肿了。可和孩子一起待了那么久的时间,乍一分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这种失落感还没来得及出现多久,孟嬷嬷就抱着个小包被过来了。包被是大红色用金线绣了富贵如意吉祥云纹的,边角处还缀了几个可爱的小老虎,甚是可爱。 元槿紧紧盯着上面的小老虎,一瞬不错眼的看着。直到孟嬷嬷走近身边了,才挪开视线,往被子里的小家伙看过去。 小家伙脸皱皱的,有着小小的眉眼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巴。 元槿觉得单单这样望着他,自己的心就软的似是化成了一滩水,一点点的硬气都提不起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接过他,被孟嬷嬷侧身一闪给避开了。 “娘娘得好生注意身子,莫要着了凉。” 孟嬷嬷说着,旁边的许林雅就走了过来,硬生生把元槿的手臂给塞进了被子去。 “何苦这个时候抱?待到身子恢复了也不迟。”许林雅平日里温柔的声音此刻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好生歇着。什么重力气的活儿都不许做。养好了身子再说。” 语毕,她朝孟嬷嬷望了过去。 孟嬷嬷会意,看许林雅把元槿周周边边都塞劳了怎么也不会冻着,这便将孩子放到了元槿的身边。而且,特意将小家伙的小脑袋放到了元槿的枕头边上,好让元槿好生看看他。 元槿紧盯着小家伙的睡颜猛瞧。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他居然动了动小嘴吧嗒了下,露出了个像是微笑的弧度来。 葡萄在旁看的惊奇,笑道:“小殿下这是知道娘娘在旁边呢。” 明知道葡萄是捡了好听的来说,可入耳后元槿心里甜的紧,口中说着“瞎说”,心情还是不由得大好了起来。她挪动了下身子,往小家伙那里靠了靠,离他更近了些。 蔺君泓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元槿凝视着小家伙的情形。 元槿本就是个性子和顺的。可是此刻她的眼神,专注到了极致,温柔到了极致,比起平日来,更是柔和了许多。 蔺君泓瞅瞅元槿身边的小家伙,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轻咳了一声,本想提醒元槿自己已经过来了。谁知元槿看小孩子看的入了迷,根本没有发现。还是原本在床边伺候的秋实笑着过来行礼问安,元槿眼前人影一晃,顺着看了过来,这才发现了门边儿站着的蔺君泓。 “你来了。”元槿笑着,微微侧着头,与他说道:“你看他,是不是很可爱?” 蔺君泓正想说话,冷不防一个晃神,元槿的视线又挪回了小孩子的身上。 他的心瞬间仿佛被个无形的手拧住了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静立了片刻,怎么都无法释怀,他缓步前行,拧着眉望向那小小的一团。 明明心里头柔软的一塌糊涂的,但看元槿只看着小家伙一点也不望着他,蔺君泓眉头一拧,淡淡说道:“嗯,还不错。” 元槿满心欢喜的想要和他来分享一下初为人父母的喜悦,本想着他也是欢喜至极的,哪里想得到他居然会这般说?听着不像是很欢喜的样子…… 元槿不乐意的瞥了他一眼。 蔺君泓见元槿终于肯看自己了,心下大喜,脸上的表情愈发纠结起来,“你看他,皱皱的,小小的,五官不甚明晰,样貌也不够端正。”说着,他主动往元槿跟前一凑,说道:“远不如娘子你美貌出众。” 他本是想夸赞元槿比小孩子漂亮。 可元槿哪里能忍得住别人说孩子半点不好? 即便是孩子他爹也不行。 元槿看他这么说她的小宝贝,心里不乐意了。闭了眼不去理他。 蔺君泓是真心实意觉得元槿更好看,所以才凑过去这么说的。哪知道自己刚主动过去赞美一番,她就闭眼不理了。 年轻的帝王心里甚苦,抬指戳了戳小家伙的小包被。 小家伙好似睡梦中感受到了有人在骚扰,抬脚就往外蹬。不过因为有包被的舒服,他的小脚只能在有限的距离里胡乱踢着。 即便如此,蔺君泓依然看到了小包被底下不时鼓起的那一下下乱踹。 就跟小家伙还在娘亲肚子里时候一样。每每蔺君泓凑过去,他就要乱踢一气来表示反抗。 蔺君泓的眉眼瞬间温柔到了极致。 他隔着小包被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脚,唇角带着笑,语调却有些怨气的说道:“是不太好看啊。”最起码远不如槿儿好看。 可为什么明明是赞扬了槿儿,槿儿却更不愿理他? 蔺君泓凑过去想要求个明白。哪知道元槿听得到那句“不太好看”后,不乐意了,扭过头来哼道:“你觉得他不好看,我觉得好。”说着让孟嬷嬷把孩子抱去给乳母,又道:“免得在这里碍了陛下的眼。” 蔺君泓看她眼睛里都泛起了雾气,知道自己刚才做的过了,忙道:“其实我很喜欢他。只不过——” 只不过当真是槿儿更好看啊! 可这大实话说出来后自家小妻子不信,他又能怎么办?! 元槿看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也有些气了。辛辛苦苦生下小宝贝,结果是个爹不疼的。 她赌气转过身去继续不搭理蔺君泓。 蔺君泓有心想辩解,犹豫了半天,磨磨蹭蹭打算说出心里话。哪知道喊了几声没见元槿搭理。他探头过去一瞧,才发现元槿竟是已经睡过去了。而且,还睡得很沉。 ……好吧。 蔺君泓心里更是酸涩。 小孩子在这里的时候,她不睡。小孩子一走,只有他在,她立刻就没了牵挂睡了过去。 敢情他的存在感的比较薄弱? 蔺君泓不想扰了她的休息,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万般纠结,朝着小家伙如今待着的厢房望了一眼,一步一顿的出了屋子。 蔺君泓给孩子已经取好了名字。乃是“青嵧”二字。 嵧字,乃是用了“留”的谐音。 不管事实是怎么样,他希望一家人能够和和乐乐的一起,留在一处、相处一辈子。 不过这些话他是没对元槿说的。 元槿听到的版本是,希望孩子如同青山一样巍峨高大,充满朝气。 元槿便问,若是个女孩儿呢。 蔺君泓勾唇一笑,“那就叫箐嵧。” 元槿明白,蔺君泓算是个“嵧”字杠上了,怎么都不肯改,于是笑道:“都带了个‘留’字,莫不是怕孩子会跑了么?” 她不过是玩笑的一句话,蔺君泓却是认真说道:“我若说是怕你跑了、不见了,你觉得如何?” 元槿哪里肯信? 她就在这皇宫里,就在他眼前,还能跑到哪里去。 不过她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看她生产前蔺君泓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数的,知道他对于她的这一次生育极其小心,半点疏忽也不敢出。因此,她就没有多问。 而且青嵧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 蔺君泓出了元槿的屋子后,就往厢房去。把一个刻了“青嵧”二字的小小玉牌塞到了他的小包被里,叮嘱乳母给换被子的时候一直戴着。 这玉牌玉质温润,细腻柔滑,上面的字是他亲手刻的。和平常玉牌不同,他刻的那个“嵧”字的右半边极其的深,乍看瞧不出来,细细一辨才能知晓。 左右元槿和青嵧都睡下了,蔺君泓就没在永安宫多停留,转而去了昭远宫去处理政事。 ——算算时间,邹宁扬他们也该要过来了。三皇子余党之事,还需尽快办好。 他恋恋不舍的又回头往正殿的卧房方向看了眼,想想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哑然失笑。琢磨了下晚一些怎么哄自家小妻子才好,他轻笑着摇头,疾步而去。 元槿着实是累着了。这一觉睡得时间很长。徐太后中途来了两次,她都还没醒。 徐太后就不让人去吵她,独自去往厢房里看青嵧。 因着三皇子余党已经尽数被擒,消息已经传到了宫中,禁卫军们便恢复了以往的当值路线,并不如前一晚那般围着这几个宫殿的内墙站了一圈来护着。太后往来于永安宫和静明宫之间倒是方便了许多。 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她将平日里自己做的一些小零碎东西拿了过来。有小荷包、小香囊、小衣服、小帽子。甚至还有两对小袜套。 这个时候许林雅已经撑不住去了旁边屋子小憩。秋实和葡萄守在元槿身边,是孟嬷嬷和秋实来见的太后。 看到徐太后拿出的这一堆东西,孟嬷嬷觉得甚是稀奇。却并非是因为这些东西有多么的精巧难得。相反的是,虽说布料是用了一等一上好的云锦,上面的针脚可不算是特别的细密,且做工并不是特别精致。 正因为不是特别出彩,所以孟嬷嬷才会有些震惊。因为她想到了这些小东西的来处。左思右想,不问个明白的话晚一些对元槿也不好交代,便道:“难道是娘娘亲手做的?” 徐太后倒是不遮掩,坦坦荡荡点头道:“是。”她指了那一双小袜套与孟嬷嬷说道:“你别看这东西小,用线少。可是越小的东西,做起来越是费力。我捏着那针线啊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好了。” 她这话说得倒是真的肺腑之言。她也是自己动手去做小孩子的衣裳后才发现,有时候越小的东西越是不好做。比如袜套。大人的宽宽大大那么一个,怎么行针都很方便。可是小孩子的统共就那么一点点大小,左手捏着布边角已经占去了袜套的大块地方了,右手捏着针往上缝的时候就得格外小心才能行。更何况,那么小的一个小东西,眼睛直盯着看也很费神。 徐太后本也不是擅长女工的。自打入了宫后,她连针都没摸过。只不过想要为小孙子做点什么所以动了手,拿起了当年做姑娘时候学的针线。说起来蔺君澜和蔺君泓都没有这么幸运,穿过她做的衣裳。青嵧倒是头一个。 也正是因为孟嬷嬷知晓这些事情,再瞧着眼前这一堆东西,就可以想象徐太后花费了多少心思在上面了。丢弃了那么多年的手艺再捡起来,而且现在徐太后的眼睛也远不如当年了,得花费多少力气? 徐太后多年的行事方式,孟嬷嬷一直看在眼里。再遇到现在的情形,她心里就有些感慨了,忍不住起身说道:“难为太后娘娘百忙之中还能记得给小殿下做东西。婢子代小殿下谢过娘娘。”说着就朝徐太后行了个礼。 徐太后轻嗤了声,没当回事。 身为小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代他行礼是应当的。没甚不对。 不过她为自己小孙子做东西,自己乐意,犯得着这么大反应?好似她平日里多么不近人情似的。 徐太后随意摆了摆手,“嵧哥儿呢?我去看看。”当先起了身往外行。 青嵧还在睡着。徐太后没去打扰他,静静的看了会儿就走了,说是晚一些再过来。 可是不巧的是,徐太后第二回过来时,青嵧还在睡着。 这次徐太后可不走了,就在旁边等着,和乳母孙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青嵧有两个乳母。一人姓孙另一个姓林。林氏便是早晨的时候负责照顾青嵧的那一个。这个时候林氏去用餐了,孙氏便接了过来继续照顾青嵧。 原本依着徐太后的意思,反正这宫里地方大,不如给小家伙专门辟一个宫殿出来住。最好是在永安宫和静明宫的中间,这样来来回回的也好过去看。孩子玩的地方也能大一些。 不过蔺君泓不同意。在他看来,孩子就应该跟着母亲过最好。所以坚持让孩子跟在元槿身边抚养。 对此徐太后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蔺君泓和她不亲,也不是她一点点把孩子教起来的,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她真没什么立场去说蔺君泓。 故而这个厢房就暂时是青嵧的居所。 永安宫的主殿清和殿便是元槿住着的,旁边有一个偏殿祥和殿很是宽敞,小桥流水假山水榭一应俱全,元槿和蔺君泓就商量着把祥和殿腾出来给孩子用。只不过孩子还小,这个时候元槿坐月子不能走动,孩子就暂时住在元槿的隔壁屋子,也方便时时刻刻相见和照料。待到一个月后再挪地方。 这些都是孩子还未出生时候决定下来的。今儿元槿和蔺君泓还没能好好说说话。 徐太后在厢房里和乳母孙氏说了会儿话后,孙氏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好,就想着回卧房去看看。本想着叫了元槿屋里的人过来守着青嵧,她刚一表露出这个念头,徐太后不甚在意的说道:“哪有那么要紧了?你尽管去。我和单嬷嬷都在这里,没有问题。” 孙氏想想也有道理。青嵧现在正睡着,香甜得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倒是不用太过紧张。因她事情确实有点紧,孙氏谢过徐太后便匆匆去了。 孙氏离开永安宫没多久,元槿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记起的便是之前和蔺君泓赌气,就哑着嗓子问了句:“陛下呢?” 单嬷嬷和秋实刚刚去歇息了,现在是樱桃和葡萄当值。 葡萄便道:“陛下现在应该还在昭远宫。大将军和舅爷都过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元槿知道三皇子余党之事正是在昨晚上发作的,具体怎样虽不知晓,但处理起来应当比较棘手。更何况葡萄和樱桃她们又能知道什么?她就没有再多问,转而说要看看青嵧。 樱桃正好站在门边儿,听闻后自告奋勇的出了门,说要将小殿下抱过来。 元槿躺在床上欣喜的等着。哪知道樱桃去而复返的时候,却未将青嵧带来,而是满面焦急的空手而归。 同样神色焦急的,还有与她同来的孙氏。 “小、小殿下不在。”孙氏的嘴唇都有些发抖了,“不知道、不知道去哪儿了。” 元槿先是惊的坐起了身子,继而想了想,又松了口气躺了回去,“莫急。左右都在宫里,不会有事。”她指了孙氏说道:“你先说说刚才怎么了。” 孙氏就将自己回屋一趟、把孩子交给徐太后和单嬷嬷的事情讲了。 然后,她回来的时候,就见屋子已经空了,徐太后和单嬷嬷不知所踪。正当她想去找的时候,樱桃过去寻她。听说孩子不见了,樱桃就也急了,两人一同冲了过来。便是刚刚的情形。 孙氏这样一说,樱桃也发现了不对劲。 “之前你说小殿下不见了,只不过是看他不在屋里?”樱桃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你没有四处找过?” “还没四处去找,就先慌了神。”孙氏有些羞赧,局促的看了元槿一眼,低下头去扯衣角,“而且我听说太后与娘娘关系……所以……” 她喃喃着没有明说,但是任谁听了都明白,她是说元槿和徐太后关系不好,所以孩子交给徐太后之后不见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往不好的方面想。 元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先下去吧。”又和葡萄道:“你去把林氏叫来。今儿孙氏累了,孩子还是让林氏先带着。” 葡萄应了声是,往外行去。眼看孙氏还杵在屋子里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拉了她一把,将她带了出去。 屋门一闭合,樱桃就噗通跪了下去。 她没辩解,元槿知道她的意思,便道:“她初来乍到不懂也就罢了,你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人了,做事断然不能如此冲动。如今只我见到了还好,若是陛下在这里,你也得不了好去。” “婢子知错。”樱桃叩头说道:“请娘娘责罚。” “一个月月例吧。”元槿并没打算重罚她,不过不小惩一下的话,怕她往后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孙氏往后不用再来了。换一个更稳妥的。她不适合在宫里待着。” 虽说着宫里统共就没几个主子,但该有的分寸总该是要遵守的。 那孙氏知晓了徐太后和皇后关系不好,竟然会在话语中说出来。这样就也罢了。偏她在以为两人关系不好的情况下,还会安心将孩子单独留给徐太后。而后孩子一不见了,就急慌慌的以为出了事。 说实话,元槿是放心将青嵧交给徐太后的。所以一听孩子是在徐太后的看管下不见了,反倒是松了口气——指不定她老人家一高兴就带了孩子去了哪里。 其实孙氏在宫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晓徐太后的去处,偏偏她没那么做。慌了神不说,还连带着话都没说清楚就误导了樱桃。 樱桃知道错了,直接去外头寻了人打听徐太后的去处。这才知道徐太后竟然带了青嵧去往玄和宫。 “娘娘要不要让小殿下回来?”樱桃经了刚才那一遭后,说话做事俱都沉稳了些,“若是要的话,婢子即刻就将小殿下抱回来。” 元槿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吩咐人不必去叫了。 玄和宫是蔺时谦的居所。徐太后将青嵧抱了去,想必是想要蔺时谦也看看孩子。 毕竟血脉至亲,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青嵧不在近处,元槿也没了睡意。她想要看书,偏偏现在精神不好又没精力看书。 恰好这个时候许林雅醒了。听了元槿的意愿后,她就学了当初灵犀给蔺时谦念书那般,给元槿择了几个有趣的故事读了。刚念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青嵧被单嬷嬷送了回来。 “王爷可高兴了。”单嬷嬷悄声与元槿说:“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小殿下醒了之后,居然笑了。王爷听太后说起,开心极了,就叫了小殿下几句。哪知道小殿下竟是又笑了。” 说罢,单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后,终是什么也没多说。 其实,蔺时谦看到青嵧后,何止是“开心”那么简单,简直是激动到了无法自抑的地步。 徐太后刚到玄和宫之后,蔺时谦已经在宫人们的通禀声里提前知道了消息,就让多多带着他出了屋子。待到徐太后和他面对面的坐下,蔺时谦甚至连个寒暄的话语都没有,直接了当的问道:“嵧哥儿也给带来了?” 小家伙还在睡觉,没有开口哭叫,静的很。所以蔺时谦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来了。只是听宫人们这样说。 “带来了。”徐太后说道:“我想着,今天是他第一天,怎么也得带来给你瞧瞧。” “好。好。”蔺时谦的双手不住在膝盖上来回搓着,“他长什么样儿?” 徐太后觉得有些心酸,“和她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漂亮又乖巧。只不过个头或许随了他爹,有些高,比旁的孩子生下来都要高一些。” “高了好。高了好。高了的话,往后上阵打仗,就什么都不惧了。”蔺时谦哈哈大笑。 他和蔺君泓都是武将。想必这小子也是个作战的好料! 徐太后初时没听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行兵打仗。待到反应过来,怔了一瞬后,突然觉得口里有点发苦。 “你抱抱他吧。”徐太后说着,将孩子塞到了蔺时谦的怀里。 蔺时谦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说实话,他会抱孩子。他家几个女儿小时候,他只要在家,就抱过。 只是……只是刚刚出生的小孩子,又是在他眼睛看不到的情形下,还真有点不敢下手。 徐太后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模样,眼睛有点发涩。 堂堂定北王爷,何时惧过什么? 若非因为和蔺君泓的那些事情,他的眼睛也不会…… 徐太后顿了顿,说道:“没事,我给你接着。就算你抱不稳,也还有我。” 蔺时谦这才放松了些许,将那柔软的小家伙抱在怀中。 他看不到,所以姿势不是太正确。小家伙有些不舒坦了,迷迷糊糊醒来。 然后,居然笑了。 徐太后看的惊奇,当即就对蔺时谦讲了青嵧在朝他笑。 蔺时谦全身一僵,差点落下泪来…… 这天晚一些时候,邹宁扬带着邹元钧也来了。之前蔺君泓安排那些事宜,父子俩也帮忙出了很大的力气。特别是邹宁扬。自打听说元槿将要生产后,蔺君泓就半点儿也待不住了。邹宁扬接下了所有事情的统筹安排,蔺君泓这才得以回来陪着元槿。 邹宁扬和邹元钧两人在院子里扬声和元槿说了几句话,并未进屋。 元槿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和父兄相见。 许林雅就走了出去。邹宁扬、邹元钧在外头问了许林雅几句细节之处。知晓元槿这一回九死一生,唏嘘不已,很是心疼。 元槿又让乳母抱着青嵧去给邹宁扬他们看。 邹宁扬爽快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到了屋中的时候依然清晰可辨。不多时,许林雅红着脸冲进了屋里。 元槿瞧着她羞赧的样子,甚是好奇,笑道:“嫂嫂这是怎么了?” 许林雅咬着嘴唇不说话。 樱桃在旁轻声与元槿道:“大将军说,外孙已经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大舅爷说要继续努力,大舅奶奶就跑进来啦。” 许林雅没料到被樱桃揭了短,跺跺脚,一扭头去到耳房里待着不肯出来了。 元槿笑着让葡萄端了盘果子过来,好说歹说的才让许林雅重新到了这边。 因为已经没了大碍,而且许林雅昨日里着实是累着了,元槿就让许林雅跟着父兄一起回了邹家。 蔺君泓来的时候,身后的岳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每个小太监的手里都拿了个红漆托盘,托盘上盖了大红的绸布。绸布鼓鼓的,显然下面有不少东西。 元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屋里人已经翘首以盼的望着那两盘东西了。 蔺君泓大手一挥,“赏!” 所有人欢欣雀跃起来。 岳公公就将红绸掀开,将里面的红包一个个的分给了宫人们。 一时间,屋里热闹无比。 只不过这欢快的热闹声持续了没多久,蔺君泓怕吵到元槿休息,就让众人各自散去了。 他则让人备了温水搁到房里,边净手边含笑与元槿说:“槿儿莫不是忘了?今儿可是新年。” 元槿怔了怔。 说实话,有了生青嵧这一遭,她竟然真的忘了今日是新年了。 这么说来,青嵧竟是正月初一的生辰。 “这个生辰好。”蔺君泓净了手后微笑着坐到了元槿的床边,“正月初一,新年伊始,大吉。好兆头。”唇边的笑意怎么遮都遮不去。 元槿看着他笑得无法自抑的样子,横了他一眼,低声道:“想必无论是哪一天,你都能扯出个‘大吉’来。” “难道娘子竟是认为不是‘大吉’么?”蔺君泓笑道:“在我看来,只要是我儿的生辰,无论是哪一天,那日都必然是个好日子。”说罢,他凑到了元槿的耳边,低低笑道:“不气了?” 元槿都忘了自己之前生气的事情了。被他这么一提,复又想了起来。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最终绷着脸握住了他的手才作罢。 蔺君泓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眼睛却是顺着她的双眼开始往下挪移,最终停在了一处,奇道:“咦?好似大了许多?” 元槿本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顺着他的眼睛往下一看,顿时又羞又恼。赶忙拉过被子遮住自己胸前。想想不放心,还能看得到起伏。就从旁边又扯了个靠背过来压在自己身上。 蔺君泓哭笑不得的将东西一个个的从她身上拿下。回头看看屋里已经没了旁人,宫人们已经识趣的都退了出去,他这便脱了外衫掀起被子往里一躺,挨着元槿躺在了一处。 元槿身子发软动弹不得,想要推他下去,他却不肯。 “我什么也不做。就想抱一抱你。”蔺君泓将她揽在怀里,让她躺在他的胸前,哭笑不得地道:“你生了嵧哥儿,耗去了半条命,我这个时候若还再动你,那还是人么。” 元槿想想,这才身体不再那么紧绷,软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 熟悉的怀抱,让她安心,让她能够彻底的放松下来。 元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蔺君泓轻抚着她柔软的发,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叹道:“甚好。依然能够和你这样一起。”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宁静,还有元槿轻柔的呼吸声。 蔺君泓合上双目,不知不觉就也睡了过去。 玄和宫内,蔺时谦却是无法入睡。 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他有了儿子,有了孙子。一切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信,同时,也不住感叹命运弄人。 想到白日里那小家伙软软的身子,小小的手,蔺时谦一时间激动不已,一时间又是懊恼不已。 激动的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竟然传承了他的血脉。懊恼的是,这样可爱的小家伙,他竟是看不到他的样子。 蔺时谦再也忍耐不住,夜深人静之时,几番哽咽,几番泪流。可是想象着孩子对他微笑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要欢喜的大笑。 他这样哭哭笑笑着,一夜未睡。 鸡打鸣声响起的时候,蔺时谦知道,天将要亮了。 他准备在黑暗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谁曾知晓,几个时辰后,他那原本已经漆黑一片的天地,竟然透出了极小的、一点点的模糊光亮。 131|.8.新|章 这段时日的黑暗生活,早已磨得蔺时谦近乎放弃了希望。他总觉得自己这一世的生活恐怕就只能如此了。与黑暗相伴,日日不见光明。 谁曾想,今日竟是得以看到一丝曙光。 蔺时谦大喜,恨不得立刻将事情告诉所有人。但摸索着坐到床边穿上鞋子之后,他又迟疑了。 万一往后只能这般呢? 万一只能看得到这一丁点儿的光亮,再无进展呢? 岂不是要给了大家一线希望之后再度尝到失败的滋味…… 他知道蔺君泓、元槿他们为了让他好转付出了多少努力。也知道在他失明的这段时日里,所有人有多么的关心他。所以,他更不愿让大家在欣喜之后失落不已。 蔺时谦慢慢的脱下鞋子躺了回去。 等到事情确定是在好转了,再与阿泓他们说罢。总得先确定了是在慢慢康复再说。 因为元槿尚在月子期间不能随意走动,加之天气寒冷小孩子也不容易适应,青嵧的洗三和满月礼便打算依着正常的规矩办就好,待到百日宴的时候再好生大办一场。待到那时候,天气暖和些了,孩子大一点了。最重要的是元槿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能够应付那繁冗的礼节仪式。 洗三礼就只请了至亲过来,大家好生的庆祝了一番,很是热闹。 满月的时候,亲朋好友都到了宫中,顾阁老亲自给青嵧剃了胎发。邹元钧和邹元钦各自给小家伙准备了新衣裳和新鞋子,邹宁扬则是亲手给小青嵧做了一张小床。 那小床做的十分精致,半丈长,三尺宽。用上好的雅楠所做,边角打磨的极其光滑,边上刻了松竹,既美观大方,又结实耐用。 许提督看了后爱不释手,不住感叹:“这床可是极其珍贵的。领兵作战的大将军亲手制作打磨的,那多少金子也换不回来啊。” 邹宁扬一看他那灼灼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一旁的顾阁老也看出了门道来,拈须笑道:“许少爷往后有了孩子,许大人也可以效仿邹大将军这般,亲手做一个。” 许提督哈哈大笑,“我哪有他那手艺。”而后继续盯着邹宁扬,“亲家公……” “你就歇了这个心思吧。”蔺君泓在旁斜倚着桌案,轻笑嗤道:“你当国丈爷什么都能做的?想要,自己做一个去。” 许提督这便没话说了。 邹宁扬虽说是他亲家公,可人家还顶了个国丈爷的身份。有皇帝女婿替邹宁扬撑腰,他想仗着交情来求一个,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许提督唉声叹气。 他这模样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镇国公看不过去,从旁边拿了一大堆的红鸡蛋直接往他怀里一塞,“闲的你。吃吧!” 许提督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当真拿了一个剥开来吃,还不住称赞:“味道不错。” 引得众人再吃哈哈大笑。 蔺时谦并未出席。毕竟他眼疾之事并未对外宣扬。除了宫里的一些人外,仅仅邹家人知晓。 满月过后,元槿便能下床出门了。这对她来说,可着实是件好事。闷在屋里那么多天,可真的是受够了。不过蔺君泓也不让她过多活动。 “生产之事对身体损耗极大,即便躺着歇了一个月,哪就那么容易恢复如初了?还是好生注意着些,切莫太过操劳了。” 他吩咐了所有的人,谁也不准拿那些琐碎的事情来扰乱元槿休息。若是有事的话,去寻总管。再不然,就去寻太后。除非是重要的事情再来麻烦元槿。 在月子期间里,徐太后就帮忙料理了许多的事情,也是不想让元槿多思多虑损了身子。 ——她是不指望自家儿子会多纳妃嫔了。看定北王那死心眼儿一头黑走到底的状态,定北王妃沈氏那个性子他都没休了她,想来蔺君泓也是个长情的。既然注定了儿子只有元槿一人在身边,那么让元槿身体好精神好就是最大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元槿身子好了,才能给她多生几个孙子孙女儿出来。 宫中仅仅只有几个主子在,且蔺君泓没有任何的妃嫔,所以倒是没有什么争宠之类的腌臜事情。加上徐太后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但凡看到底下人有暗地里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这一个月来后宫里倒是风平浪静,没出甚岔子。 如今小家伙满月了元槿需得再休息一段时间,徐太后就继续管着后宫中的琐碎杂事。只不过与宫里开支用度有关系的银钱之事,全都交还给了元槿,让她自己来处理。但凡有账目需要走,都要去永安宫里让元槿过目。 青嵧也越来越好玩了。 相较于刚刚出生时候的不分白天黑夜的一直在睡,他现在有许多时候也是清醒着的。 看他爱玩爱闹,蔺君泓就让人给他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又裹了白虎皮的斗篷,让人抱了他在院子里玩。只不过他看什么东西的时候,都没有太兴奋的激动表情,所以宫人们都是带他在各处转着,并不往特定的哪个方向去。 元槿知道小孩子此时怕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的,就说了什么都带他看看。往后知道小家伙喜欢什么后再说。 这个境况在遇到了某一群后就出现了变化。 元槿整整一个月拘在屋里没能出来,阿吉阿利还有闹闹纽扣就都乖顺了许多,老老实实的窝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来。 如今既是能够出门了,就将它们放了出来,亲自带着它们在宫里遛弯玩。 它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能和元槿这般亲近了。看到元槿后,亲的不行,在她身边绕着圈子的玩儿。一个个的抢着往她身边凑,样子可爱而又有趣。 正在阿吉和纽扣抢着一个骨头形的玩具时,元槿听闻宫人们说小殿下吃饱了准备出门,就让朱氏带了青嵧来这边。 朱氏是后来新找的乳母。之前她是在穆将军府做工的,为人踏实肯干。去年她生了个儿子,一直喂到现在,刚好差不多要断奶了。 穆烁听方沐臣说,宫里先前一个母乳不太合适被辞退了,就想起来娘家这个朱妈妈来,就向元槿推荐了朱氏。 朱氏身量颇高,微胖,皮肤黝黑,相貌一般,面容沉静眼神柔和。一身衣裳虽然不是崭新的,但是洗的干干净净,熨烫的十分平整,一看就是个仔细人。 元槿和她说了几句话,又问了她平日里的一些习惯。 朱氏一一回答了。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温婉,听在耳中,温柔可亲。 元槿觉得不错,就将她留了下来。和另外一个乳母林氏一起,轮流照顾青嵧。 朱氏刚来到宫里的时候,就被这些猫儿狗儿给吓了一跳。 她家养过两只大狗。可那些都是土狗,虽然有些凶,却也没有凶成阿吉阿利这副样子。而且,土狗的身材虽然也不小,但也没有阿吉阿利和纽扣这么高大。 再加上闹闹…… 一只能够和好几个大犬都能和睦相处的猫儿,能是个寻常的猫吗? 朱氏每每路过它们的院子,都会远远的绕着走。 这一回她将青嵧抱来之后,很是有些紧张,边往这边行着,边下意识的将青嵧抱在远离狗儿猫儿的那一边,又微微侧过身来半遮住青嵧的视线,生怕他看到了纽扣它们会紧张害怕。 元槿看着朱氏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知道她的疼爱青嵧所以如此,眼神便愈发柔和了。又道:“其实对于自家人,它们还是很温顺的。” 朱氏自然知道元槿说的是闹闹它们。她下意识的就往那边看了一眼…… 三只大狗狗和一只胖猫就这么齐刷刷的盯着她,看了回来。 朱氏紧张万分,讷讷道了声“是”。 元槿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张开双臂对着青嵧那边拍了拍手,而后将它抱了过来。 孩子还小,只能横着抱,不能竖着。 不过到了元槿的怀里后,因为元槿抱着他时候的朝向缘故,青嵧能够模糊的看到旁边的那几只。 他的小眼睛往那边瞅了一会儿。 狗狗们还没做什么,闹闹先喵呜叫了一声。而后阿吉阿利也低低的吼了起来,紧接着是纽扣。 青嵧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个微笑。 元槿不知道他是真的听到了闹闹它们的叫声而笑,还是自己自顾自的在笑,就使了个眼色让闹闹它们停了下来。 不多久,青嵧的笑容就慢慢止住。 待到闹闹它们重新欢腾的叫起来后,他又微微笑了。 元槿瞧着也是觉得稀奇。 她本打算是让猫儿狗儿们来看看青嵧,和青嵧熟悉一下,免得往后不认得他生分了。哪知道青嵧好似也喜欢和它们在一起。 自打那天起,元槿没事的时候就抱了青嵧和小动物们一起待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青嵧现在能听到多少、听懂多少。不过他既然喜欢动物们,倒是个好现象。往后大一些了和阿吉阿利它们也好相处一些。 有时候元槿将青嵧放在小床上在外面晒太阳,狗儿猫儿们就围着小床趴成一圈儿,偶尔抬头看看青嵧,然后就继续趴着,乖巧得很。 邹宁扬做的小床,就搁在了屋里,当做青嵧睡觉时候所用。 如今院子里的这个,是宫里匠人们所做。亦是精致结实。而且,因着元槿特意要求过,这张床做得四周围护都比平常小床要高不少,且木条之间的缝隙比较窄,青嵧在里面,即便往后会站起来了,也等闲不会有事。 徐太后也是没料到纽扣它们能和青嵧这样和平相处。 她看到这些大狗后都忍不住犯怵。当初蔺君泓养着阿吉阿利的时候,她就没少劝过还是端王的他要小心着点,又不住催促他将那两只赶紧送了人去。蔺君泓一直不肯听她的,她也只能作罢。 后来见元槿能和这些大只的家伙们相处融洽,徐太后已经觉得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再看青嵧亦是如此…… 身为祖母的她,对此已经完全无话可说。 徐太后管不得青嵧和动物们相处的如何,不过青嵧的饮食起居她是半点儿也不敢放松的。每次见了后,都会问一问乳母们。 ——嵧哥儿吃饭怎么样?吃的饱不饱、好不好?哦,吃的不错。那这两天又重了吗?好像重了。睡觉呢?睡觉如何? 蔺君澜还是跟着徐太后住在静明宫内。 跟着太后连续来了几次后,蔺君澜都有些无法忍受了,私下里对徐太后抱怨:“娘你问问题的时候可不可以换个说辞?这般来回往复的只问这么同样的几个,莫说是她们了,就连我听了都有些受不住。” 徐太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养孩子不就是操心这些事情?你看看槿儿,平日里不也是在操心嵧哥儿的这些琐事?倒是你,也不知道可晴到底是不是你养的,平日里孩子需要注意什么,你不知道。平日里孩子们喜欢什么,你也不晓得。镇日里说自己是个好母亲,还抱怨可晴不与你亲。你也不瞅瞅你都做的是些什么事儿!” 恼极之下一连串说完,徐太后就将蔺君澜的话抛到了脑后,急急的去忙下一件事情去了。 如今她为了宝贝孙子的事儿半刻也闲不下来。可没时间与蔺君澜在那边瞎扯。 听了徐太后的话,蔺君澜怔了怔,呆了半晌没有言语。 她往永安宫的方向凝视了会儿,又看了看自己掌心,扭头去问单嬷嬷:“娘说我对可晴不好。真的不好?” 单嬷嬷默了半晌,想想刚才徐太后激动的言辞,终究没有将蔺君澜的话当做耳旁风,而是说道:“大姑娘不如想想小郡主究竟喜欢什么吧。” “喜欢什么?”蔺君澜慢慢说道:“喜欢红衣裳,喜欢小狗,喜欢下棋。” 单嬷嬷又问:“那大姑娘为什么会觉得小郡主喜欢这几样东西呢?” 蔺君澜听着这话觉得好笑,忍不住斜睨了单嬷嬷一眼。但看单嬷嬷神色认真,她想到这是母亲身边跟了多年的老人,就又收起了那般不当回事的表情。 现在的宫里风平浪静,那是因为蔺君泓身边没有姬妾,宫里主子不多。而且元槿是个宽厚待人的,从不胡乱苛责底下人。所以宫里才会是这样的平和的气氛。 但是当年可并不是这样。 当年的时候,后宫中诡谲多变,时常有人爬上去,也时常有人被拉下来。 但是徐太后却在妃位上稳稳当当的过了那么多年。这一部分是因为徐太后自己懂得审时度势,跟着当时的皇后身边没有让人瞧出什么不对来,另一个就是单嬷嬷也是个眼神极好识时务的,帮了徐太后不少。 蔺君澜就一一的分析起来。 说杨可晴喜欢红色衣衫,是她看着杨可晴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穿红色的衣裳。至于小狗……可晴身边的那只小狗,不就是当初问元槿要了去的吗?不喜欢怎么会要。至于下棋,这个她是知道的。因为几年前可晴生辰的时候,姚先生就送了可晴一本棋谱。因为那古籍还闹出了一些事来。 “不对。”单嬷嬷说道:“大姑娘这话说得不太对。” 蔺君澜有些恼了,“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清楚?” “清楚不清楚,一问便知。”单嬷嬷对着发怒的蔺君澜,不急不缓的说道:“您可以去问问皇后娘娘。看她是怎么说的。” 蔺君澜性子上来了,气道:“我凭什么问她?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一个,吃的盐还不如我吃的米多。” 单嬷嬷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蔺君澜想到之前徐太后的那番话,终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又把单嬷嬷叫了回来。 “你说要去问一问她,那便去问一问吧。”蔺君澜低垂着眉眼说道:“只不过我想求嬷嬷帮一帮我。” 让她去向元槿请教,那比杀了她还难。 她低不下去这个头。 单嬷嬷到底是看着蔺君澜长大的,知晓她的性子。更何况这些天徐太后因为蔺君澜的事情没少唉声叹气的伤心,单嬷嬷知晓刚才徐太后离去没将自己叫了跟着,想必也存了让她提点蔺君澜的意思。 她这就答应了下来,“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去寻娘娘问起。一会儿我去寻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在一旁跟着就是。” 说罢,单嬷嬷当先朝外行去。 蔺君澜知晓单嬷嬷这话是在说会和元槿将话题扯到杨可晴的身上。虽然不甘愿,但也真的好奇单嬷嬷为什么会说她讲的是错的。 蔺君澜最终还是磨磨蹭蹭的跟了上去。 元槿这个时候刚好正在陪青嵧。 青嵧躺在小床上呼呼大睡,元槿就守在了他的旁边,手里拿着红色的丝线,手指不住翻飞。 单嬷嬷行礼问安之后,蔺君澜瞧着稀奇,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元槿扬了扬手中红线,“你说这个?” 蔺君澜点了点头,在旁边的锦杌上坐下了。 “给青嵧打个络子。”元槿笑道:“阿泓给他做了个玉牌。我瞧那玉牌配个红色的络子不错,就想着今日无事刚好给他做了。” 蔺君澜无视旁边单嬷嬷的眼神示意,又问:“怎么早先不打?偏要到了今日才做这事儿。” 如果是旁人问这话,元槿少不得要以为对方是故意挑衅所以这般说话了。 可是经过这么多年,她也知道了蔺君澜的性子。这人说话就是这个语气,等闲改不了,就没在意她说话时候的语气,答道:“以前会打络子,不过打的不算太好,而且这是个新花样的,我以前打的不熟。既是要给青嵧做,自然要保证能够做的十全十美了再开始。” 她本以为蔺君澜会再嘲笑一两句。哪知道半晌没有听到回音。抬眼去看,蔺君澜的神色竟是有些怔忡。 元槿不明所以。 单嬷嬷却是明白缘由。 刚才她和蔺君澜说起的,正是对待自己孩子的问题。 蔺君澜先前没有留心过没有比较过,所以觉得自己做得好。但看元槿的这不经意间的话语和不经意间的做法,想必她心里已经有所触动。 单嬷嬷就想着将话题引到杨可晴的身上去,笑道:“说起红色,小郡主倒是喜欢红色的紧。不知道老奴能不能替小郡主向娘娘求一个络子。” 这话说得倒是不突兀。 但凡和元槿、杨可晴熟悉点的人都知道,杨可晴粘元槿粘得紧。元槿也很疼爱可晴。 如今元槿给青嵧做了个络子,再求她来为可晴做一个,倒是合情合理。 元槿就没多想,点头说道:“好啊。”顿了顿,又道:“不若打个络子当剑穗吧。前些天她得了一把小短剑,宝贝得很。我看她那上面还没配剑穗,就送她这个好了。” 蔺君澜有些坐不住了,“剑?我怎么没听说她有小短剑?” 元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可晴倒是想与你说。可你给她机会了么?” 蔺君澜这就想起来,前些日子杨可晴进宫来的时候,和她好似提过一句,想要习武。 她怎么说的来着? 女孩子家,莫要摸那些东西,打打杀杀的算什么样子…… 蔺君澜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小郡主好似喜欢红色。不如娘娘给她做个红色的吧。”单嬷嬷在旁赶紧说着,又问:“小郡主是喜欢红色吧?婢子镇日里在宫里头,也不知什么样的适合。只看小郡主喜欢穿红衣裳,想着她应该也喜欢红色的络子。” 元槿并未多想,只当她是看到刚才蔺君澜那般尴尬的表情后故意打破僵冷的气氛所以这样说。 不过元槿对于蔺君澜的一些做法很看不惯。眼见着单嬷嬷说到这个,元槿也想借机敲打敲打蔺君澜,便道:“她喜欢穿红衣裳是因为小时候长公主给她买了件红裙子送给她,表扬她下棋下的好。后来她就喜欢穿红衣裳了。至于她喜欢什么颜色……说实话,久而久之,也确实成了红色了。” 元槿的话平平淡淡的,听在蔺君澜耳中却不啻惊雷。 话语里的“长公主”说的是谁,她再明白不过。 那红裙子—— 说实话,她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不过,她倒是还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蔺君澜神色变幻莫测,不等单嬷嬷开口,她已经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那她到底喜欢不喜欢养小狗?到底喜欢不喜欢下棋?” 元槿看她这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对蔺君澜起了点作用,就将手中做了一般的络子搁到了一边,说道:“养小狗是因为没人陪着她。腾腾能够陪着她,所以她喜欢腾腾。至于下棋——” 元槿勾唇一笑,“她为什么喜欢下棋,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 蔺君澜正欲反驳,刚刚张开了口,忽然想到元槿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长公主给她买了件红裙子送给她,表扬她下棋下的好。” 蔺君澜顿时坐不住了,腾地下站起身来,脸涨红的冷冷一笑,“你说谎。你凭什么胡乱猜她心思。” “是不是胡说,你大可以去求证。”元槿淡淡的勾了下唇,复又拿起桌上的络子,“只不过还请你不要将人想的太坏。免得有时候旁人好心帮你,却要被你硬是当做恶意,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言罢,她再也懒得搭理蔺君澜,只和单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便让人把蔺君澜“请”了出去。 这天的天空有些阴沉。到了晚间,狂风大作,开始变天。 临睡前葡萄看着这天上黑沉沉的乌云,边关窗户边感叹道:“天黑的那么透,怕是要下大雪吧。” “也不尽然。”秋实抬头看看天空,“我倒是觉得可能是下雨。” 如今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一个月前下的还是雪,但是到了如今却不一定。 葡萄初时还不相信。待到第二日起床时候,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这才是彻底服气了。 雨下的不算特别大,但是淅淅沥沥的持续了好多天。 这样的天里,倒是没敢让青嵧出屋去。一来是怕他不小心淋湿了一些后容易感冒,二来下了雨后风也凉了许多,吹到身上泛着冷,反倒比前几天寒凉了些。 青嵧没发出屋去,就由孟嬷嬷抱着在窗户底下听雨声。偶尔的,他还会转了眼眸望向那不住滴水的房檐下。 “小殿下如今大些了,就喜欢看新鲜景儿。”乳母林氏在旁笑道:“小殿下的眼睛又黑又圆,和娘娘的像极了。” 说起这个,孟嬷嬷的笑容愈发深浓,“可不是。小殿下这样,简直和娘娘一模一样。往后啊,定然是个性子极好的。” 蔺君泓的是凤眼,虽好看,却带着股子冷厉气势。 元槿的眼睛却是不同,瞧着温婉而又恬静。 林氏又看了看眼睛溜圆的青嵧,笑道:“那定然是的。” 在这边伺候了这些日子,林氏也发现了,娘娘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只要尽心将自己分内的事情办妥当了,娘娘只有赏不会罚。但如果自己不将差事当回事,那就只能收拾包袱走人。 先前的孙氏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这些话她也悄悄的提醒过朱氏。只不过朱氏当时没什么表情,听没听进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屋门开了又合,带进来一股子凉气。 她们侧头望过去,瞧见来人,赶忙行礼问安。 蔺君泓挥手让她们都起了身。望了青嵧一眼后,转而去了火炉旁站了会儿。待到身上的凉意散去,这才又走到了窗边,伸手将青嵧抱在了怀里。 青嵧瞪着眼睛看他。 蔺君泓瞧着他那一双眼,越看越喜欢,吧唧在小家伙的左边眼睛上狠狠亲了一下。想想不够过瘾,还在右边又来了一下。 青嵧瘪了瘪嘴,没什么开心的表示,反倒是将小脑袋一扭,继续去窗户那边看雨去了。 蔺君泓恨恨的戳了下他小巧的鼻尖,咬着牙说道:“居然敢不搭理我。”说罢,将他交给了孟嬷嬷,就往内室去寻元槿了。 林氏看的稀奇,与孟嬷嬷小声道:“旁人家都是更疼儿子些。咱们陛下瞧着倒是和娘娘更亲近。” 她这话也不是无缘无故说出来的。 进宫伺候那么久了,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不过今天忽然有感而发,就和孟嬷嬷说了起来。 孟嬷嬷听闻,欣喜不已。 元槿得了蔺君泓的宠爱,她当然是极其高兴的,颇有点自豪的说道:“娘娘性子和善,自然如此。”却也不点明是在赞同林氏的话。 林氏知晓这宫里头有些话说不得,就笑了笑,没再多言。 这雨下了好多天。从国子监那边的一次休沐开始,持续到下一次休沐将要临近,这才作罢。 而且,雨一停,接着就是个大晴天。 元槿瞧着天气不错,而且风停了外头也不甚太冷,就带了青嵧出来晒太阳。 因为前些日子天气不好下了雨,青嵧就待在屋里没出来,所以闹闹它们就也没有见到他。 如今再次看到青嵧,它们好似发疯了一般,激动的不行,绕着他的小床不住的喊着,声音高高低低,能明显听出它们的欢喜与愉悦。又看它们绕着小床不住的蹦跶,场面很是有趣。 纽扣忽然停了步子,跑到小床跟前,用头将小床拱了拱。 它是个性子温顺的狗儿,进行这个动作的时候,用力并不大,好似是试探着这么做。发现小床不动弹了后,就趴在一旁,并未再多做什么。不过瞧着小床时候的眼神,看着颇有些失望。 元槿瞧着这一幕很有意思,想了想,回去后和蔺君泓商量,让匠人们把那小床再加工一下,做成底下是轮子的。 “加个轮子?”蔺君泓有些好奇,“那能做什么?” “推着来回的走。”元槿比划了个推的动作,“那样比起抱来抱去的方便多了。” 元槿之前曾经想过做一个手推车,只不过将想法和工部的人说了后让他们去设计了,还没个结果出来。刚才看到那一幕后,就想起来干脆先把床装上轮子用着。 思及此,她不禁又暗暗感叹了一番。 都说“一孕傻三年”,果然如此。 她竟然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刚刚看到后方才反应过来。 岳公公正在旁边伺候笔墨,听了元槿的话后有点担忧,“若是装了轮子,那么阿吉阿利它们看到后,也去推车子怎么办?” 他这个说法,元槿和蔺君泓倒是不太担心。 元槿想的是,可以做一个锁扣,待到将床停下来后可以把锁扣扣住,那样床就没法推动了。 蔺君泓则是考虑着,这些狗儿们其实在关键的事情上十分又主意,很听话。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更何况有纽扣在,蔺君泓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经过几年的相处,又有了之前地动时候的配合,狗狗们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虽然阿吉阿利疯玩起来不管不顾的,可如果纽扣在那边“叫着”让阿吉阿利停下来,它们就会停下来。想必带着青嵧玩的时候也是如此。 再说还有闹闹在旁边看着。这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主儿。 而且元槿往后让秋实去照顾青嵧。 秋实性子平和,狗儿们和猫儿都和她十分熟悉。秋实在旁看顾着,那便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蔺君泓越想越觉得在床上加个轮子是个极其好的想法,当机立断打定了主意,吩咐下去让匠人们即刻开始着手去做。 他亲自要求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大意。不多时,新的一个改装好的小床就做了出来。 谁知小床刚刚做好青嵧还没来得及躺在里头出去玩,就出了点岔子。 这天元槿有些忙,徐太后帮忙看着青嵧。 可是大半天后,小家伙就开始不对劲起来,恹恹的没了精神。 132|.8.新|章 刚把青嵧接回来的时候,元槿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总觉得青嵧的眼睛没有神采,小脑袋也耷拉着,不太有精神。 她问起送青嵧过来的单嬷嬷,单嬷嬷笑着说道:“没事,刚才还好好着呢。许是困了吧。小孩子就这样,那么点儿大,正是能吃能睡的年纪。之前在静明宫里玩了许久,许是累了,这就到了瞌睡的时候。”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青嵧确实是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着。 元槿放心了稍许,让葡萄送了单嬷嬷出去,她则推了一切的事情专门陪着青嵧。 乳母林氏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要给青嵧喂奶。之前在静明宫的时候,她喂过了一次。而后太后让单嬷嬷抱了青嵧去玩,就让林氏回了永安宫。算算时间小家伙也该饿了。 谁知道青嵧非但不吃,反而扭过头去不搭理,一点儿都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樱桃拧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就去看林氏。 林氏就有些慌了,生怕元槿会以为青嵧是怕了她所以才会这样,赶紧和元槿说辩解道:“娘娘,小殿下往常时候不是这样的。”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待小殿下一向极好的。” 元槿倒是没有望那边去想。 她问林氏:“你瞧着是怎么回事?” 林氏凭着经验觉得青嵧有些不对劲,可是这话她不敢说,支支吾吾半天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而是闻讯赶来的朱氏开口答道:“瞧着小殿下像是病了。” 元槿微微颔首,就让葡萄就把太医叫了来。 结果太医还没赶到永安宫,青嵧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可吓坏了所有人。就连元槿,都是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秋实赶忙让人给青嵧清理身上的脏污。元槿让人拿来了干净的衣裳给青嵧亲自换上。而后抱着青嵧焦急的等待太医的到来。 林氏看到元槿并未处置敢于直言的朱氏,就也大着胆子开了口:“娘娘,我看了看小殿下吐的,倒像是……倒像是,积食。” 积食,简而言之,就是撑着了。 元槿看着青嵧恹恹的样子,心疼的紧,搂着他在怀里问林氏:“刚才你去静明宫的时候,可曾喂的太多?” “没有。”林氏赶忙说道:“小殿下自己有主意,吃饱了就好,并不会多吃。” 元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林氏照顾青嵧那么久,早已熟悉,断然不会改了青嵧的习惯让她多吃。那问题出在哪儿? 来不及细想,太医已经赶到。细致查看过后,和林氏说的缘由倒是一致。又因元槿让人将呕吐物留着便于太医观察,所以太医很是仔细的将那脏了的小衣裳多看了会儿。 “若臣没有看错的话,小殿下吐的这东西,怕是羊乳。”太医迟疑着说道。 一听这话,元槿心里有了数。待到太医走后,她让孟嬷嬷去静明宫把单嬷嬷叫了来。 单嬷嬷到的时候,元槿正在哄着青嵧入睡。 平日里的时候青嵧没有那么粘着元槿。可是如今许是身子不妥当的关系,他尤其的爱和元槿在一起。吐出来后,积食闹出的不适依然存在,精神倒是好了些。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不知是身子不爽利睡不着,或者是精神好点了不肯睡,他窝在元槿的怀里拉着元槿的手眨着眼睛看着她,就是不肯睡。 小家伙身体一直很健康,皮肤白白的,嘴唇红红的,早已没了当初皱皱的小样子,漂亮可爱极了。平时他喜欢笑,可是今日他笑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元槿看在眼里,很是心疼,握着他的小手和他低声说着话。 青嵧好似听明白了一样,开始慢慢开心起来,笑容也多了些。 单嬷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母子俩大眼瞪小眼互相“温情脉脉”注视的样子。 “娘娘和小殿下的感情好的紧,”单嬷嬷笑,“还没走到门口呢,就听到小殿下的笑声了。” 元槿知道她这话是往夸张里说的。平日里懒得多去说什么,今儿心境不同,自然就摊开来说了两句:“他刚才笑是笑了,那笑声我都未听见,单嬷嬷倒是好耳力。” 单嬷嬷这便察觉了气氛不太对,垂眉敛目,姿态更加恭谨了些。 元槿让人端来了一小碗温了的白水,抱好青嵧,拿了小勺一点点的将温水喂给他喝,“听说太后前些日子想吃羊乳,让人弄了一些养来单独养着,可有此事?” 永安宫的人口紧。刚才单嬷嬷过来的时候问过了,想要知道元槿单独叫了她来做什么。谁知问了半晌一个告诉她的都没有,所有人似是同意了口径一般只道是不晓得。如今单嬷嬷听了这话,依然有些不明所以,就道:“太后娘娘是让护国公的夫人给送来了几只。没事的时候就会煮了羊乳来吃,对身子倒是极其不错。听太后娘娘说,这几日觉得力气比往日里足了,婢子瞧着气色也是更好了。” 元槿捏着小勺子的五指一紧,语气依然平静,“太后觉得自己吃了好,所以也让青嵧多吃了些?” “是。”单嬷嬷迟疑着说道:“刚才小殿下吃的不错,太后哄着他,足足吃了一碗……” 话还没说完,咣当一声瓷器落地声起,紧接着便是勺子被掷到地上的脆响。 单嬷嬷双手绞着,将脊背弓的更低了些,用余光扫了眼地上的水渍,心里惊疑不定。 “乳母离开的时候,青嵧已经吃饱了,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元槿淡淡说道。 单嬷嬷有些明白过来许是那羊乳出了什么岔子,脊背上不由得开始犯冷。但一想太后也吃了羊乳没事,就又镇定了稍许,“是。” “之前我早已和宫里的人都说过,不许随意乱喂青嵧东西。如今他就是吃奶、喝水便好。你,可还记得?” “……记得。” “那既然已经知道他吃饱了,又知道不准乱喂他东西,为何还要硬让他吃羊乳?!”元槿的语气渐渐转冷,“青嵧一向是吃饱了就住口,断然不会那么贪嘴硬要多吃。想必,是有人强要喂进他口中的吧。” 单嬷嬷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猛叩了三个响头,讷讷说道:“老奴、老奴看那羊乳是好物,就想着、想着……想着让小殿下也吃点。”她见元槿半晌不说话,又是一阵猛磕,“求娘娘恕罪。” 待到她自己停歇下来,元槿疲惫的摆了摆手,“你回去与太后讲,过犹不及。自认为是好的就要硬塞给旁人,未免就是好事。” 即便单嬷嬷一口一句都是她的错,但元槿又怎会不明白?如果不是太后执意如此,谁也不敢去逼着已经吃饱了的青嵧再去喝羊乳。 更何况,徐太后曾经好几次在元槿的跟前说起那羊乳的各种好来。只是元槿觉得乳母们喂的不错,孩子也还太小,就拒了太后的提议。 哪知道竟是来了今日这一出。 单嬷嬷紧张的脊背都湿透了,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太过失礼,声音低低的求娘娘恕了自己失仪罪。 秋实这时说道:“娘娘,小殿下刚才吐了的那衣裳,是拿去洗还是拿去扔了?” “扔了吧。” 单嬷嬷赶忙问道:“什么?吐了?小殿下吐了?” 秋实低头道:“太医说是积食,吃的太多。小殿下难受得厉害,到现在都不肯睡。” 单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而后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 蔺君泓听闻消息后,大步流星的赶了回来。见青嵧苍白的小脸,他的脸色愈发黑沉。把孩子从元槿怀里接了过来,抱着哄了好半晌。 说来也怪,青嵧虽然粘着元槿,但元槿哄他时他怎么都不肯睡。如今蔺君泓抱着他,他倒是很快睡了过去。 元槿暗自称奇。 蔺君泓却道:“这小子就是欺负你。看你性子好,就非得不听。他在我这里不听话试试?” 话虽说的凶恶,他的动作却异常温柔。把青嵧放到了小床上搁好,又轻轻捏了捏他柔软的小手。 小家伙累得狠了,乍一睡着就睡得香甜,小手指被碰,连点反应都没有。 蔺君泓之前在和大臣们议事,刚刚得了空闲,只听说了事情的大概并未知晓全貌。他和元槿一左一右的在青嵧的小床边坐了,这才问起此事。 知晓是徐太后做下的好事,蔺君泓彻底黑了脸,当即调了一队禁卫军过来守在永安宫,又吩咐道:“但凡是静明宫的人,谁来都不许进!” 虽然他没把话说得太直接,但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条命令是专程针对徐太后的。 一时间宫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上午的时候已经将政事处理的差不多已经妥当,蔺君泓下午就哪里也没去,将书册和卷宗尽数拿到了永安宫里,边看边陪着元槿守在青嵧的身边。 小家伙睡得好,这一觉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待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之间徐太后来过好多回。只不过尽数被禁卫军挡在了永安宫外头。 恰好今日连副统领当值。徐太后看到他后,就托了连副统领来给蔺君泓和元槿捎句话,说之前的事情是她不小心,并非故意为之。 连副统领不方便进到永安宫里来,就叫住了樱桃,托了她来带这句话。 徐太后素来强势,能够放下以往的骄傲来说出这样退一步的话,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若是旁的事情,看到徐太后这样的态度,元槿许是就心软了。 可一次又一次下来,她实在是没法原谅。 前一回是给蔺君泓喝补汤,这一回是给青嵧喝羊乳。徐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张,伤害了她最为重视的两个人,让她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行完。所以即便宫人们数次前来请示,她都未曾理会。 徐太后回去后,呆呆的坐了很久,连晚膳都没用。 她是觉得,小孩子多吃点才好。 元槿只让青嵧吃奶喝水,她总觉得不够。而且这羊乳是当真很好,她就存了心思想要青嵧吃一些。 平日里没机会,也只能凑着元槿的人不在旁边的时候这样做了。 哪知道就出了岔子。 徐太后一直坐到了天色黑透都没有挪动过。 蔺君澜听闻此事,急冲冲的到了徐太后这里,拉着她的手臂说道:“母后,你何须去看他们脸色?你本也是好心才这样,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想的。走,我们吃饭去。别理他们了。” 徐太后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扬声喊来了单嬷嬷,不悦道:“怎么会是?不是让你们守好门的?” 单嬷嬷是担心徐太后没用晚膳身子撑不住,所以睁只眼闭只眼就让蔺君澜找了空子进来了。但看徐太后面露不悦,单嬷嬷就去劝蔺君澜:“您也不用这样担忧。东西都在厨房里温着,太后若是饿了,即刻就可以用。”又问徐太后:“姑娘这样担心您,不如先吃点儿?” “不吃了。”徐太后摆摆手,有些疲惫的道:“我刚才啊,想了很久。刚开始想不明白,后来我忽然想起来上一回阿泓过来,不知怎么的,就好像有点明白了。” 单嬷嬷知晓她说的蔺君泓上一回过来是哪一次,蔺君澜没听明白。问了两句才知道是蔺君泓被徐太后的补汤弄的留了鼻血,过来质问的那一回。 “阿泓说我做事喜欢自作主张,从来不管旁人需要不需要,或者是合适不合适,只想着自己觉得这样正确便去做了。我原先觉得他说的不正确。我既是好心去做,哪里来的不对?现在想想,倒当真是我的错。” 说罢,徐太后又是一叹,“槿儿相信我,将青嵧单独搁在我这里。我终究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徐太后这样喃喃自语,吓坏了蔺君澜。 蔺君澜握住徐太后的手,发现她的手温热温热的,并不凉,这才放心了点,“娘你何必去管阿泓怎么说?自打被那丫头迷了心窍,他就愈发的不像他了。往常的时候他做事果断干脆,哪像现在这样婆婆妈妈的。” “若他还如以往那样果断干脆,你信不信你早就不能住在宫里了?” 徐太后打断了她,继续说道:“若非槿儿心软,你当他能容忍你到现在?不过是怕槿儿觉得他做事太过极端、怨他不给你留有分毫的余地,这才做了些许退让罢了。” “娘你就净帮那丫头说话吧。”蔺君澜不以为然的道。 徐太后长叹口气,抚了抚刚才被蔺君澜抓住手臂时衣裳起了的褶皱,“不是我替她说话,而是阿泓早就死了心。如今有了槿儿,境况改善了许多。不然的话,我想和他好生的坐在一张桌前吃个饭怕是都没可能。” 先是暗算他将他的兵权夺了,而后一步步逼他于无奈的境地,接着又是身世之事…… 徐太后站起身来,与单嬷嬷说道:“你陪我再去永安宫里走一趟。” 蔺君澜看出来这会儿徐太后对她的态度有点冷淡,就没挨过去,站在原地苦劝:“您又何必去那里自讨没趣?他们正在气头上,八成是不会见您的。您干吗要——” “我和你不一样。”徐太后忽地测过身来,目光灼灼的望向蔺君澜,“你对可晴能够狠得下心,我不行。你可以继续任性妄为宁丢了你的女儿,我却还想要我的儿子、我的媳妇儿、我的孙子。嵧哥儿才那么小。我可不希望他自小就和我不亲近。” 徐太后将手搭在了单嬷嬷的手上,一步步沉稳着向外迈去,“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一次两次不行,那就十次二十次。槿儿心软,终归是能原谅我的。我只要往后莫再这样糊涂,就不会出大的岔子。人啊,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更何况本就是我做错了。” 徐太后渐行渐远,话语声也越来越小。 蔺君澜僵立在屋子里,神色阴晴不定。 徐太后后面的话她都没有听清。她的脑海里一次次回响着的,是徐太后之前的那一句。 徐太后说,你可以肆意妄为弄丢了你的女儿…… 她将可晴弄丢了? 那个由她生下、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蔺君澜跌坐到椅子上,面色阴晴不定。 徐太后自然是没有见到元槿和蔺君泓。也没有见到青嵧。宫人们给她的答复是“已经睡下了”,可她分明隐隐约约听到了青嵧的哭声。 不过,虽然没能进到永安宫里头去,徐太后倒是没有灰心。恰恰相反,回来的时候,她的脚步反倒是轻盈了许多。 单嬷嬷看她这样面带喜色,倒是有些好奇了。 两人是几十年的主仆了,感情堪比姐妹,十分熟悉也十分的互相了解。 看到单嬷嬷这样不住的望过来,徐太后晓得她的疑惑,问道:“你瞧见了没?刚刚孟嬷嬷见了我说的什么,你可听到了?” 单嬷嬷好生搀着她,仔细盯着脚底下的每一寸地面,说道:“听见了。孟嬷嬷说,天气冷,晚上路滑,让太后当心着些。” “是。”徐太后语气欢快的道:“跟你说,那个老婢,素来心里头只有她的主子,可是懒得和我说这些。定然是槿儿怕我回去的路上不好走,特意和她说了要这般叮嘱的。” 单嬷嬷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就笑道:“娘娘也是个有心的。” “可不是。”徐太后也笑,“赶明儿你问问最近槿儿喜欢吃什么,做两样过去。记住了,一定得问仔细了,是她最近喜欢吃的,可别弄了一两个月前的老菜谱来糊弄我。” 单嬷嬷丝毫也不敢大意,连连应了下来。 青嵧足足花了六天时间才完全恢复过来。 这六天时间里,元槿和蔺君泓都是丝毫也不敢大意。 元槿直接将青嵧留在了自己屋子里,让他和她一同睡,吃住都在一起,半点也不敢让他离了自己的眼睛。 蔺君泓则是一有时间就往这边来,将大部分政事都拿到了永安宫来处理。 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青嵧的心情恢复得很快。身体也就渐渐恢复过来。 这一日太医看过后,说是小家伙已经好彻底了。元槿十分高兴,就让人将前些天由工部设计出来、匠人们新近做好的那一张小床给拿到了院子里。 此时百花盛开,到了中午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元槿就抱了青嵧到院子里,让他躺在新的小床上。她亲自推了小床来在院子里逛。 小床上做了个拱形的遮阳棚,青嵧躺在床上,既能够看到天空,又不会被太阳刺了眼,十分舒坦。 小家伙在床上又是蹬腿又是晃胳膊,十分高兴。不时的咯咯笑着,引了宫人们不住在驻足微笑。 元槿推着他走了两圈儿,秋实就将阿吉阿利它们带来了。 狗儿猫儿们先前和青嵧玩得很好,都很喜欢他。如今好几日不见青嵧,显然它们也很想念他,围着他的小床不住的欢腾蹦跶着,十分高兴。 元槿推了会儿小床,有些累了,就将床放到了树荫下,她则拿出了一本书来看。 不多时,她发觉不对劲。顺着低低的呜咽声看过去,便见纽扣正十分卖力的用鼻子和头往前拱着,好似在试图将那小床推出去。 元槿怔了下,笑了。 她上前将扣住小床不让它挪动的锁扣打开,而后拍了拍纽扣的肩背,低声道:“慢着点儿,可不许太快了。” 纽扣汪汪汪了几声,这便垂了头开始用脑袋顶着小床往前推。 它推的时候,和元槿推的时候很不一样。 元槿推的力气比较均匀,一路过去,行走的十分顺滑,小床也就平缓的往前动。 可是纽扣去推的时候,是一下一下的在使力。每次用力,小床往前挪动一下,骤然停住。然后再一使力,小床又是往前挪动了下,而后停住。如此循环往复。 这样一来,小床就是一晃一晃的在往前进。 青嵧显然很喜欢这样的“游戏”。 他欢喜的哇哇叫着,拍着小手。小腿蹬的比之前还要欢畅。到了后来,他好似知道了纽扣往前“推”的频率,每当纽扣向前推一下的时候,他都能提前的拍一下手。 不多时,闹闹和阿吉阿利发现了他们的互动,就在旁边喵喵喵汪汪汪的跟着叫。青嵧拍手,它们叫,跟打节拍似的,很有规律。 元槿也不看书了,瞧着这几个在一块儿,笑得直不起身子。 孟嬷嬷和秋实她们也晓得合不拢嘴。 最夸张的是葡萄。直接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过不多久,纽扣有些累了,趴到地上不再动弹。 阿吉阿利就冲了过去继续它的“使命”。 它们两个和纽扣的性子不一样,力气也不一样。所以一动一动的频率,自然不相同。 青嵧不多久就掌握了新的“节拍”,继续欢快的玩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们瞧得也更是欢喜起来。 在这欢快的笑声里,黄嬷嬷行了过来,说是静明宫里送了两样吃食过来,问元槿要不要收下。 之前蔺君泓让禁卫军守着永安宫的门不让徐太后过来,也不过是守了一天就作罢。 蔺君泓知道,徐太后也有自己的骄傲。既是摆明了不让她进,她明白了之后就不会再硬闯。所以后来就让禁卫军撤离了。 至于黄嬷嬷,如今倒是继续在永安宫里继续伺候着。她自己也有分寸,没有硬往元槿的屋子里凑过去,就在厨里和院子里帮忙。 元槿当时生产困难的时候,黄嬷嬷出了不少的力,又看黄嬷嬷最近在永安宫里十分踏实肯干,就默许了她留下来。想着往后黄嬷嬷若是一心一意的在永安宫里伺候,倒是可以考虑让她在这里长久做下去。 听闻黄嬷嬷说徐太后让人送来了吃食,元槿就问了下是什么吃的。 黄嬷嬷就将菜式报了上来。 “用上好的鲜笋和仔排炖了汤,又用茭白炒滑肉。都是清淡可口的,未曾多加旁的东西。” 元槿一听,倒是有些意外了。这是她最近爱吃的,这三四天里已经点了两回了。倒是没料到徐太后居然做了这个。 想必是用心留意过的。 想到之前徐太后在山明寺里让人特意学了斋菜来做给她吃,元槿想了想,这一次终究是没有拒绝,“先拿过来吧。晚一些再说。” 虽然说是晚一些再说,但肯接下东西,说明已经开始态度好转,就很值得高兴。 黄嬷嬷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就到院子外头去了。和守在院门口的单嬷嬷说了一声。 单嬷嬷赶紧将食盒交给了黄嬷嬷。黄嬷嬷顺手给了旁边的小宫女,让她拿到院子里头去。 两人道了别后,单嬷嬷当先离开。 黄嬷嬷本要转回身去,一扭头,瞧见单嬷嬷走到了大树下,和树下的一人低声说着什么。 那人身着宫装姿态端庄,赫然正是徐太后。 黄嬷嬷没料到徐太后竟然亲自把东西送过来。脚下一转就想要将消息告诉元槿,转念思量了下,太后既是没有走到院门口来,想必就是不愿娘娘知晓。 黄嬷嬷这才弃了之前的打算,走进院子里去做自己的差事了。 如今青嵧已经接近百日。当初蔺君泓便说过,百日宴的时候定然要大办一场。礼部早些时候已经开始在筹划此事,现在日子将近,宫里也开始为了这个宴席而忙碌起来。 眼看着还有不过两日就要到了,元槿这一天就做了最后的安排。 琐碎的事情自是不必她来操心。她需要做的,就是安排好青嵧的一切,还有那日里她自己梳妆打扮的一应事情。另外便是各处的账目报过来的时候,需要她自己看过。 这天将这些事情一一看过,确定已经妥当之后,元槿就让人把锦绣阁刚刚送来的衣裳呈了上来。 宫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主子,而年轻的女性又只元槿一个,宫里的制衣局“闲着没事”,就给她做了一套套的衣裳出来。每次样子花色都不带重样儿的。 即便如此,元槿还是最爱温大师亲手所做的衣裳。只不过现在没有以往那么方便了,不可能出宫去往锦绣阁寻温大师,且宫里的衣裳又着实太多,她就只得歇了这个心思。 哪知道今儿早晨的时候,锦绣阁竟然送了两套衣裳过来。说是温大师知晓小殿下出生,特意做来给娘娘道喜的,顺便问小殿下的安。 摊开来看,两身衣裳都是春衣,且都是给元槿的。 葡萄奇道:“咦?说是给小殿下请安,怎的是只有给娘娘的?” 樱桃一听这话,赶紧瞪了她一眼。 元槿笑了笑。 孟嬷嬷在旁说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怎么做?刚穿没几日就小了。若是耽搁两日来不及送过来,说不得送来的时候已经无法穿了。” 元槿赞许的朝她点了点头。 元槿明白温大师和锦绣阁的顾虑。 人在世间,本就有各自的难处。 温大师这是没敢送青嵧的衣服。毕竟小皇子太过娇贵,青嵧所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那么简单,而是承载了太多人的期盼和希望。若是他出了一丁半点儿的岔子,可是说不清。 而元槿不同。元槿的性子如何,温大师早已知晓。送东西过来给她,温大师没有任何的担忧。 温大师这些年来为元槿做了无数的衣裳、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元槿明白温大师对她的好意,也一直很感谢温大师。如今温大师一直没忘了她,总是想着她,她已然开心且满足。 看着温大师送来的两套衣裳,裙摆和腰身的设计是以往从未见过的,元槿欢欣之余,又有了惊喜。当即换上身来,对镜不住的看着。 “要说温大师的手艺,可是谁都比不上的。”孟嬷嬷啧啧赞叹,“瞧这针线,哪能寻的出第二个来?” 元槿笑着说是。 这时候有小太监疾步来禀,说是静阳郡主进宫求见娘娘。 “可晴来了?”元槿很是高兴,当即让人将杨可晴引到永安宫来。 她打算换一身衣裳再去见可晴,被孟嬷嬷和秋实一起拦住了。 “这样就好。”孟嬷嬷笑道:“刚好让小郡主帮忙瞧一瞧是否合身,若有哪里不合适的,也好改。” 温大师做衣裳想来十分可身,合适又漂亮。只不过元槿生产过后,温大师未曾见过她,只能照着感觉来做,自然比不得当年时常看到时候来的合适。 元槿觉得孟嬷嬷这话有理,索性就穿了这一身。听闻杨可晴过了甬道离永安宫不远了,元槿这才出了屋子,往暖阁行去。 杨可晴今日穿了红色十样锦妆花绸衫,配了绯色白玉兰花合体百花裙,衬着她那明媚的笑颜,娇俏可人,十分漂亮。 元槿一见就笑道:“哪儿来的漂亮姑娘?竟是快认不出了。” 她的称赞倒也并非虚言。 杨可晴如今长大了,已经是小小少女模样。往年女童的模样已然退去,身段开始显现,很有点小小淑女的模样儿了。一段时间再见,细看就能发现有所不同。 杨可晴和元槿私下里相见的时候,虚礼少了许多。上前迎着元槿跑了过来,握着元槿的手细细打量,赞道:“小舅母如今这样漂亮,我都快认不出了。这样好看的裙子哪里来的?” 元槿就和她说了是温大师所做。 一听这话,杨可晴就没辙了。 温大师原先只肯听蔺君泓的。自打京城地动之后,温大师就听蔺君泓和元槿两个人的。至于旁人的衣裳,她想做,那是缘分。她不想做,也强求不得。 元槿好奇杨可晴怎么今日过来了。 杨可晴说道:“我给嵧哥儿带了些东西过来,怕到了那日的时候不方便送过来。恰好今日有空,就提前交给您了。” 语毕,她让跟着的两个丫鬟把两个袋子拿到了元槿跟前。 元槿打开来瞧了瞧,是些小孩子玩的玩意儿。 都是民间的一些小东西,宫里见不到,但是外面的孩子们平日里玩惯了的。 元槿甚是欢喜,笑着杨可晴道谢,“多谢。你有心了。” 杨可晴笑弯了眉眼,“参宴的那些人,定然是瞧不上这些的。我知道小舅母你肯定喜欢,所以特意买的,今儿早早送来,也免得被人瞧见。要知道我可是绕了冀都两圈才凑齐这些,待到那天拿出来,指不定要被人怎么瞧不起,我可是不干。” 元槿忙拉了她在一旁坐下,又让人拿了最新鲜的果子来吃,“南边送来了些水果,昨儿晚上刚到。本打算到了百日宴的时候拿出来,你有口福,可以提前吃到。” 待到葡萄将果盘端上来,元槿又让人准备了两篮子南方水果。一篮子让杨可晴带回去,一篮子送到锦绣阁给温大师。 两人正笑着说话,孟嬷嬷犹豫着走了过来。 元槿就让杨可晴先吃着果子,这便转向另一边问孟嬷嬷怎么了。 孟嬷嬷悄声说道:“小郡主的母亲来了,就在院子外头,说是想要见一见小郡主。” 133|.8.新|章 蔺君澜? 元槿倒是没料到她会过来。毕竟蔺君澜平日里表现得好似对杨可晴十分无所谓,即便母女俩之间有了矛盾,也甚少见蔺君澜主动做些什么来弥补。 不过见或不见,这事儿得杨可晴自己做主。元槿就将蔺君澜前来一事与杨可晴说了。 杨可晴听了后表情丝毫未变,依然保持着之前和元槿言笑晏晏时候的微笑模样,只不过口中的话却已经转了个方向,“今儿我出来的时候够久了,若再不回去,先生怕是会着急。”说着站起身来,与元槿盈盈一笑,“还请小舅母代我向嵧哥儿问个好。” 杨可晴是青嵧的表姐。之前刚刚到的时候,她还说今日无事,要和青嵧多玩一些时候。如今不过短短时候过去就换了话,个中缘由不需细想也可知晓。 这是她的决定,元槿不好过多置喙,便道:“到时候来参宴了你再多和嵧哥儿玩一会儿吧。” “那是自然。”杨可晴边说着,边双眼四顾,似是在寻找什么。 孟嬷嬷会意,朝元槿看了过来。见元槿点了头,孟嬷嬷低声道:“永安宫有个偏门,平日里不用,若是小郡主有急事需要赶时间,倒是可以开上一开。” 杨可晴眼睛一亮,说道:“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和元槿行了个礼,跟了孟嬷嬷往那偏门走去。 不多久,孟嬷嬷折了回来,向元槿回话。 “……小郡主下台阶的时候,目不斜视。可是将要出那偏门的时候,还是朝院门看了半晌。后来叹了口气,跟我出了永安宫,再没回过头。” 元槿之前看到杨可晴走的那么急,就知道她是在避开蔺君澜,而且走的时候不想遇到蔺君澜,所以元槿让孟嬷嬷带她从偏门走。 看杨可晴的表现,想必也是挂念着蔺君澜的。只不过两个人之间或许心结太深,不好解开罢了。 孟嬷嬷刚才去送杨可晴了,未曾留意这边,便问元槿刚才蔺君澜如何了。 “她站了会儿,听说可晴走了,就也干脆的离去。”元槿想了想,又问:“之前她来寻可晴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带了什么?” “没有。”孟嬷嬷回想了下,“就孤身一人过来的。静明宫的人也都没跟着。” 许是听了可晴在永安宫后,临时起意过来的。元槿正这样想着,乳母将青嵧抱了过来。元槿就将杨可晴带来的小东西拿了给青嵧去玩,暂且将此事搁下。 到了百日宴那天,永安宫早早的就忙活开了。 元槿和蔺君泓并未让宫人帮忙,而是互相帮着对方穿好了今日所需衣衫。而后两人又一起给青嵧换好了衣裳。 小家伙才刚三个多月大,一逗就会咯咯的笑,两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极其可爱。两人给他穿衣裳的时候,他晃动着小手,一会儿拍拍元槿,一会儿拍拍蔺君泓,笑声清脆响亮。 元槿被他逗乐了,不停的握着他的小手,和他轻声细语。就连旁边蔺君泓和她说话都没听见。 蔺君泓心里头不是滋味,在儿子的小脚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恨恨的给他穿上小小的虎头鞋,又将上面的系带绑好,低声抱怨了一句。 元槿这次倒是听见他说话了,只是没听清话语内容,侧首问道:“你说什么?” 蔺君泓扯了扯嘴角,哼哼道:“我是说,你白日里天天看着他都看不够,不如晚上也和他凑在一起睡得了。” 元槿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倒也不错。有我在旁边,他晚上应当能够睡得更踏实些。” 一听这话,蔺君泓不乐意了,“他现在还睡得不够踏实?那怎样才叫踏实!” 元槿正要再说些旁的,蔺君泓已经变了脸色,咬着牙拉了拉小家伙的小指头。 小家伙勾了勾手,将伸到自己跟前的指尖扯住了。 看着他开心的笑颜,蔺君泓冷哼道:“我看他没跟着你晚上睡得也不错。不如就这么算了吧。”这就是将自己刚到那个提议给否了。 元槿倒是有些好奇。之前是他提出来的,她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他就改了口。所谓的“一言九鼎”呢?哪里去了? 她斜睨了蔺君泓一眼,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怨气,反而笑了,拉了拉他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蔺君泓看她终于不去瞧那小子转而只看着他了,心里头这才舒坦了点,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没事。就是想着晚上的时候若是没我在旁边,你怕是会不习惯。所以还是让他跟着乳母一同睡着罢。” 元槿倒是没想那么多。看他如此说的时候没了刚才那股子怨气,心里头觉得有些好笑。细思之下没搞明白状况,觉得他可能是一时间兴起所以冒出了个念头来而已,索性将此事抛下不再多想。 时辰差不多到了后,徐太后来了永安宫。 她并未到里头来,而是让人通禀了一声,又让人穿了话来问要不要一同往兰馨宫去。 兰馨宫里如今春兰开得正好,今日青嵧的百日宴便定在了那里。 认真算起来的话,兰馨宫距离永安宫颇有些距离,倒是离静明宫稍近一些。 元槿没料到徐太后会特意来了这么一趟。就将过来传话的牡丹留了下来,多问了几句。 牡丹是跟在徐太后身边伺候的,听闻元槿问起,就如实答道:“太后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不时的起来。后来单嬷嬷去问了,才知道太后想着今日是小殿下的百日宴,许是能见到小殿下,所以太过高兴,一时间竟是不瞌睡了。早晨鸡打鸣了才歇了会儿,没多久就又起来了。” 元槿听了,心里暗暗一叹,有心想要留她进来饮一杯茶,就问询的去看蔺君泓。 蔺君泓知晓这些天来徐太后都在小心翼翼的想了法子来对元槿好。有时候送了元槿喜欢的吃食来,有时候又将自己新近做了的小东西让人带来送给青嵧。 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徐太后往常的时候太过自傲,这些事情她是从不屑于做的。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蔺君泓也拿不准她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是错误的,还是说,只不过为了让他心软而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待到真的心软了,她就又重蹈覆辙。 如果徐太后只是伤害了他倒也罢了。可先前已经伤到了青嵧,他当真是不敢轻易松口。 元槿看出蔺君泓的犹豫来,便和牡丹说道:“太后既是来了,不妨喝一杯茶再过去。青嵧刚刚穿好衣裳,还得吃饱了才能往兰馨宫去。” 牡丹一听这话,就知道元槿是答应徐太后与他们还有青嵧一同过去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应了一声就要跑出去。想想不对,赶忙跑回来,朝元槿磕了个头,说了声“多谢娘娘”,这才又跑出了屋子。 孟嬷嬷看的哭笑不得,“牡丹平日里也是个极其稳重的。静明宫里,数她做事最得体。怎的今儿倒是忘了形。” 这话一说完,孟嬷嬷陡然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赶忙住了嘴,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牡丹为什么那么开心?不过是因为徐太后等了许久、盼了许久,牡丹跟在她身边,所以知晓她的心愿。如今徐太后的心愿骤然能够成了,牡丹太过高兴,竟是忘了规矩。 孟嬷嬷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去看元槿。 元槿指尖摆了摆,示意她不打紧。而后元槿挽上蔺君泓手臂,笑问道:“我去祥和殿一趟,看看那里有没有收拾好。你是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还是同去?” 祥和殿是给青嵧准备的院子,就在元槿的清和殿旁边,风景极好。之前已经慢慢的开始收拾起来,前些日子已经差不多好了。如今青嵧大一些,倒是可以搬过去住。 蔺君泓知道元槿说往祥和殿去,不过是想着让徐太后看看祥和殿如今收拾的怎么样了,顺便看一看青嵧。毕竟好些日子没见,徐太后和青嵧也不知道生分了没有。 思来想去,蔺君泓终是摇了头,“我去王爷那里看看。” 元槿了然。 蔺时谦今日依旧不出席宴请。 蔺君泓怕是这样的热闹情形下蔺时谦会更加孤单,所以去看望他。 两人商议已毕,便分头而行。 徐太后进院子的时候,刚好和蔺君泓擦肩而过。 徐太后喊了蔺君泓一声,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她有些气馁,微微垂了头。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冷冰冰的话语。 “今儿莫要再出岔子了。” 徐太后猛地抬头看过去,蔺君泓已经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她静立片刻,看清楚蔺君泓所去的方向,这才转回身来。 岳公公之前去给蔺君泓拿那副新的玉做的棋子了,小跑着追了过去。途中看到徐太后,他脚步一顿,笑着朝徐太后打了个千儿就继续往前赶。 徐太后不以为意,微微笑着往里行去。 单嬷嬷来劝太后:“陛下许是昨日里也太过开心了没有睡好,所以脸色不佳。” 徐太后倒是没太在意。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些的。 “无妨。你也不用刻意劝我。”徐太后含笑道:“他之前不搭理我,如今肯和我说几句话了,已经有所改变。更何况,你没看他去的地方么?必然是玄和宫无疑。” 单嬷嬷虽然跟了徐太后多年,很是了解徐太后,可徐太后这番话她却有些听不懂了。 陛下去看望定北王,太后为何这般喜悦? 徐太后即便对单嬷嬷十分看重,很多话也不避着她。但是有些自己心里的小心思也是不方便说出来的。 比如现在。 她看蔺君泓对蔺时谦都那般好了,她又是生他养他的母亲,想必他内心深处对她也是没法彻底狠下心来的。往后她只要不触了他的逆鳞,想着办法对槿儿和青嵧很好的话,想必他的心结也能慢慢打开。 而且刚才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不过已经肯和她说话了不是吗? 这就是个好现象。 单嬷嬷看着徐太后开开心心的模样,垂眸想了片刻,低声道:“太后娘娘如今是愈发想得开了。” “想得开了好。镇日里钻牛角尖有什么意思。”徐太后的语调也欢快起来,之前十多年在眼角和唇边添的那些细纹,如今因着笑容也微微皱了些许,只不过因为笑的开怀,所以并不显苍老,反而更显得和蔼可亲了些,“你瞧,槿儿是不是让人抱了嵧哥儿过来了?快过去瞧瞧。” 说着,她的脚步就加快了许多,朝着元槿行了过去。 走了没几步,单嬷嬷回头看了眼,问旁边的茉莉,“大姑娘呢?让你去叫,怎么还没到?” 茉莉刚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说是直接去兰馨宫,不用等她了。” 徐太后见蔺君澜不肯过来,眼神微微黯了下,抬眸看到青嵧那可爱的粉嫩小脸,复又笑了起来。 如今正值春季,脱下厚重的冬衣,将轻薄的春衫穿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与随性。 兰馨宫里春兰芳香四溢,女眷们身姿袅娜的穿梭其中,带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元槿将青嵧搁在了那带了轮子的小床上,让阿吉阿利它们推了他往兰馨宫去。到了宫门外,怕狗儿们惊到女眷,就让秋实带着它们先行回去。闹闹初时不肯跟着离开,可它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推动小床半分,最终泄了气,垂头丧气的跟着一起走了。 朱氏行事更为稳妥些,元槿就让她今日跟了来照顾青嵧。两名年纪稍大的嬷嬷推着青嵧的小床,朱氏紧紧的跟在旁边,半刻也不敢远离。 徐太后走在前头,看着阿吉阿利它们走了这才稍稍等了一下,和元槿并行着前进。 瞧见青嵧手里拿着的虎头娃娃,徐太后大奇,笑道:“当年的时候可晴也喜欢玩这个。没想到他竟是和他姐姐一样。”说了两句后,徐太后的眼神有点悠远,“想当初可晴看到旁的小孩子都有这个,就问我要。宫里哪有?我就让人去找。最后还是在宫外寻了来买给她。阿澜还说我,早知道这样,倒不如直接在公主府派了人去寻。不过啊,可晴和我说了,她娘不同意她玩这些东西。” 谈到这个,徐太后看着元槿时眼中就多了几分赞许,“怪道可晴总喜欢粘着你。你和她喜欢的东西原本就类似的多。” “您这可就说错了。”元槿笑道:“这个就是可晴送来的。”又指了青嵧脚上的虎头鞋,“这个也是她送的。” 之前徐太后听闻杨可晴前两天到宫里来过,却没料到她居然给青嵧带了这么些东西来。但看青嵧拿着虎头娃娃玩的开心,徐太后细细一思量,倒是笑了,却也没说什么。 两人说着话往前走,不多时一抹红影跃入她们眼中。紧接着,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跟前响起。 “给外祖母、小舅母请安。”杨可晴嬉笑着屈膝行礼。 她身旁的女孩子们也跟着行礼问安。 元槿笑着让女孩儿们都起了身。 少女们都是十一二岁十三四岁的年纪,婷婷袅袅的身段,花儿一般明艳的笑颜,有着她们这个年纪独有的美丽。 杨可晴知道元槿和徐太后不识得她们,就将女孩儿们一一作了介绍。 原来都是她静雅艺苑的同学们。因着今日有大宴请,所以艺苑照例放了假。有需要参宴的女孩儿们自是跟了家里人前来。 少女们刚才笑得欢快,在元槿跟前却不敢造次,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半点也不敢大意。 因此有个女孩儿忽地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突兀和明显了。 “咦?小殿下拿着的那个是虎头娃娃吗?我弟弟也有一个。看着倒是一模一样呢。这个是哪里买的?说不定是一家店!” 所有人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小小少女猛然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讷讷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了,所以一激动就……就……” 杨可晴低声安慰她。 元槿笑道:“没事。你说那虎头娃娃?这个可得问可晴了。是她送来给青嵧的,青嵧很喜欢。具体是哪里,还得她说。” 杨可晴之前就看到了青嵧的虎头娃娃和虎头鞋。 她之前想着这个是民间玩的小玩意儿,怕是旁人看到了不好,所以悄悄送了来给元槿。却没料到元槿居然就这么大喇喇的让青嵧带着出来了。 想到以往蔺君澜说的那些话,再看元槿这样毫无顾忌的将东西拿了出来而且还和大家说起,杨可晴有些欢喜,有些害羞。 她朝徐太后怯怯的看了一眼,见徐太后也赞赏的点了点头,就瞬间安下心来,大声说道:“这可是我给弟弟买的。怎么样?不错吧?”说着就将自己买的那家店的店名报了上来。 之前说话的那个少女一听,欣喜不已,“我娘亲也是那里买的。没料到居然和小郡主选的一样。” 旁的女孩儿们家里也有弟弟或者妹妹的,不由多问了她们几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大家就聊了起来。 元槿见她们说的起兴,就让宫人们搬来了锦杌,又支了一张圆桌在旁边,让女孩儿们围坐在柳树下畅谈。她则和徐太后去到了前头,与诸位命妇攀谈。 刚说了没多久的话,太监来禀,说沈国公府的女眷到了。 沈国公府的亲眷是徐太后请的。 之前虽然因为青嵧的事情而闹的不愉快,但徐太后身为青嵧的祖母,元槿在列宾客名单的时候,还是遣了人去问过徐太后的意思。 徐太后说了几户人家,元槿就一并添了上去。其中就有沈国公府。 国公府的老太太和沈千兰,元槿都是见过的。不过这次跟过来的一位姑娘,元槿倒是头一回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位姑娘容貌清秀,正当年少,跟在沈老太太的身边,很有些怕羞。 见到元槿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沈千兰便道:“这是琳姐儿。大哥大嫂的小女儿。” 元槿恍然明白过来,这位应当就是沈国公嫡亲的小妹妹了。因着是中年得女,沈淑琳十分受宠。只不过之前只听说过,倒是没见过她。 沈淑琳在沈老太太的示意下,向前行礼问安。 元槿刚让她起了身,旁边一名和沈淑琳相貌相似的少女也跟了过来,跟着行礼问安。 看到她的刹那,沈老太太面露不悦。倒是沈千兰,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民女沈淑瑜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淑琳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沈淑瑜。她愣了一愣后,脸颊通红,看着沈淑瑜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淑瑜任由她们瞧着,神色间并未露出半点的不对来。 元槿面色如常的说道:“起来吧。” 沈淑瑜显然听出了元槿的疏离,却还是笑道:“今儿是小殿下的百日,我特意找了六十六首祝贺的诗词来赠与小殿下。” 说着就拿出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厚厚一摞纸。 后宫并非寻常人可以进得。除非是经了允许的,才能带一两名婢女前来。不然的话,只有主子可以进,仆从是不得入内的。沈淑瑜带着的东西就只能自己拿在手中。 元槿扫了眼那一摞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笑得很淡,“你有心了。”说着就让旁边的葡萄接了过来,并未打开来看。 沈淑瑜许是没想到元槿会表现的这么淡漠,赶忙上前想要说话。结果被徐太后冷冷一句给打断了。 “这位姑娘也是你们沈家的?听着像是你家的,就是有些眼生。” 沈老太太怎会听不出徐太后的意思来?忙道:“这是河阳郡王妃的妹妹,与琳姐儿算起来也是有些远的堂姐妹。”又问沈淑瑜:“你是跟了郡王妃来的?怎不见她?” 沈淑瑜好不容易支开了河阳郡王妃,寻机过来,听闻这话后便道:“姐姐让我先行过来。她有事要稍稍耽搁一下。”说着就凑到了元槿的跟前,笑道:“前些日子我画了些花样子,十分漂亮。听闻娘娘喜欢时新的样式,就连锦绣阁的温大师做出来的也不见得合了您的意,所以我就想了些没有见过的新鲜样子来赠与您。”说着就往怀里掏去。 她刚将那些纸张拿出来,元槿就十分冷淡的说了句“不必了”,又挥了挥手,让人将沈淑瑜给拦了出去。 沈淑琳看着已经被宫人们架着走远的沈淑瑜,笑得温婉:“听闻娘娘和温大师关系极好,淑瑜这样不懂礼貌,我代她向娘娘告个罪。花样子再新奇,也终究比不得温大师待娘娘的一片心意。” 元槿一听这话就知道沈淑琳特意打听过她的喜好,不由眉间微蹙,冷淡的点了下头。 徐太后多年前是喜欢沈淑琳这样有眼力价的女孩子的。毕竟被人这样刻意讨好着,心里很受用。可是经了这么些年,她反倒是更喜欢元槿这样踏实的女孩子。没有花言巧语,没有察言观色,有的只是平静安详的一片真心。 但看元槿被沈淑琳给烦到了,徐太后就也有些恼火,朝沈老太太看了过去。 沈老太太见徐太后不高兴,赶忙拉了沈淑琳一把,让她去到了沈千兰的身边。 恰好这个时候葛家人和穆家人来了。元槿就带了青嵧去了那边。 徐太后挂念着她们那边,就也要跟过去。被沈老太太唤住后,这才不得不停了步子。 沈千兰带了沈淑琳去到一旁,眉目凌厉的说着什么,似是在训斥沈淑琳。 沈老太太半点也不去看那边,反倒是望了一眼镇国公府那边,朝葛家人多看了几眼,这才低声去问徐太后,“不知葛家那位少爷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徐太后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葛雨明。 葛雨明是蔺君泓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如今在宫里任禁卫军副统领,前程一片大好。且他父亲和叔父都在东疆为将,镇国公府怕是还能再兴盛个至少几十年。 徐太后本想说葛雨明的婚事她也不清楚,况且,就算没有定下人家,葛雨明的婚事她也无法置喙。但看沈老太太这殷勤模样,徐太后就又改了主意,“好似是没着落的。” 沈老太太顿时欢喜起来,跟在徐太后身边絮絮叨叨了半晌。 徐太后听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总算是琢磨出了点味儿来。 ——沈家想求道旨意,为了沈淑琳和葛雨明的婚事。 若是早上几年,徐太后许是就同意了。毕竟嫁高娶低,虽然沈国公府已经显露颓势,而镇国公府劲头正强,可这两个孩子的身份来说,倒是相得的。 但是自打蔺君泓这出乎意料的婚事有了个出乎意料的好结果后,徐太后对于自己的这些想法就有些摸不准是对是错了。 毕竟当年她是极其不看好蔺君泓和元槿这一对儿的。 如今看沈家这么殷勤的过来,徐太后少不得多想了想。这一思量,顿时明白过来。 其实沈家的心思很好猜。只要知道了沈家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便能明白她们为何这般做了。 沈家的后辈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沈淑琳和沈淑瑜这一代,已经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丁了。如今沈家想要继续保持住他们的荣耀地位,就必须靠联姻。 沈千梅之所以设计沈千兰让她不能生育,是因为她心里清楚沈家的想法,所以做了那样的打算,一击即中——沈家是一定要让自家能生育的女儿嫁到王府去的,绝不会让不能生育的沈千兰做王妃。 因为他们要的是不知是王爷和沈家的联姻,更重要的是王爷和沈家有共同的子嗣。那样就能保证沈家和王府的关系更加紧密、更加坚固,牢不可摧。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沈千梅居然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恶毒性子,居然为了成事而算计沈千兰。而且,阴谋被揭穿后,沈千梅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和沈家断了联系。所以沈国公府和沈千梅彻底翻了脸。 前面沈国公府已经为府里的嫡子嫡女们谋了不错的亲事,谁曾想,一朝变天,现今的天下与之前相比,已经大不相同。 沈家人慌了神。好在沈家又一名女儿长大成了人,沈家人便又打开了主意。 他们一直都是在找最有利的联姻方式。 邹元钦这边原本是极其不错的,可惜已经被沈淑瑜给搅了局再没了可能。他们就盯上了葛雨明。 徐太后听出了沈老太太的打算后,也没再去旁的地方了,索性就留在了这里,单看沈家人想了哪些“好事”。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徐太后朝单嬷嬷使了个眼色。 单嬷嬷会意,就将沈国公府的打算悄悄与元槿讲了。 元槿哪里想得到葛雨明竟是被沈国公府盯住?就遣了孟嬷嬷,让她想了法子去和蔺君泓说一声。免得葛雨明今儿来了后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后她又旁敲侧击的和葛太太说了起来。 葛老太君年纪大了,如今是个小辈孩子过百日,老人家就没过来。只让葛太太带了府里的两个姑娘前来赴宴。 听元槿提起沈国公府,葛太太就笑,“国公府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们家都是武夫,人家是瞧不上的,当年连半句话都懒得与我们说。” 葛家人心性宽厚,极少说话这样夹着刺儿。可见沈国公府当年是将镇国将军府给得罪狠了,才让一向温和的葛太太说出这种话来。 元槿心中了然,转而说起了旁的。刚讲了没几句,就见岳公公急匆匆跑了过来,笑着说道:“陛下有急事要寻娘娘,还请娘娘带了小殿下同去。就在隔壁的兰香阁里。”又说道:“陛下特意嘱咐了,务必娘娘自己去,莫要让旁人跟去。” 元槿不明所以。但看岳公公催的急,便只让朱氏带了青嵧一同跟了过去。 ——蔺君泓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让徐太后过去。既然青嵧能去,想必乳母朱氏也跟着就也无碍。 到了隔壁偏殿的暖阁,元槿搭眼一瞧,笑了。 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蔺君泓让岳公公这般叮嘱她。 这满屋子的人一个个瞧过去,全都是熟人。除了穆效不在外,葛雨明、许林广、顾青言、莫书涵,可都是到齐了。还有几个和少年们极其相熟的大人,元槿不甚熟悉,唯一接触多点儿的便是穆烁的夫君方沐臣。 他们这些人聚在了一起,私底下就没有那么过顾忌了。 大家好似回到了当初在宫外的时候,凑到一块儿谈论着喜欢的时新话题。 蔺君泓的姿态也十分随意。手中拿了个酒盅,不时的饮上一口,手里却是拈着棋子在和顾青言对弈。 看到元槿带着青嵧过来,所有人都开心起来。一个个的都丢了手中的东西,凑到青嵧的小床前。 蔺君泓也不和他们客气,直截了当的问他们要青嵧的百日礼物。 众人哈哈大笑着,一个个的送了过去。 不过,对于某些细节问题,有人颇为在意,中间有了些许的分歧。 比如许林广。 他一上去,朝着青嵧笑了笑,就来了句:“嵧哥儿,来,叫舅舅。” 虽说青嵧肯定不会说话,也肯定叫不出什么称呼来。可蔺君泓一听这话不对啊,赶忙横臂去拦,把许林广拿的那个羊脂玉玉牌给挡在了半空中。 “舅舅?”蔺君泓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林广,“我怎么不知道槿儿又多了哥哥。” “叫伯父也成。”许林广十分随波逐流的扯了下嘴角,“不过,你先叫声哥哥来听听?” 蔺君泓斜睨着他,半晌没说话。 方沐臣他们已经去到了床边谈论事情。现在在床边的就葛雨明和顾青言他们。 葛、顾、莫几人都为许林广捏了把汗。 虽然大家比蔺君泓大一些,可谁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好在今日气氛极好,就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候一般,所以大家虽然紧张,却不惧怕。 两人对峙了半晌后,许林广勾唇一笑,“所以说,得叫舅舅。”语毕,也不多言,扭头就叫了一声“槿儿”。 元槿就在他们几个旁边站着。 她正让朱氏准备温水,等下青嵧若是渴了正好能喝。听闻许林广叫她,她也没走过来,头也不抬的直接问道:“许哥哥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林广随口说了一句“无事”,将玉牌塞到青嵧的手里,“乖外甥。舅舅给你的。收好了。往后有什么事情,拿着玉牌来找舅舅,舅舅一定帮你。” 而后他侧过头,对着蔺君泓灿然一笑。 蔺君泓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134|.8.新|章 几个少年每人一口一个“舅舅”,直叫的蔺君泓脸色变幻莫测,十分精彩。偏他们几个人还上了瘾,一时半刻的都不停歇,直到那屋门上的帘子又被人掀开来才作罢。 一看到来人,众人都乐了。却没旁人,是贺重凌。 贺重凌进屋的时候抖了抖身上的袍袖。看到他身上沾着的点点晶莹,顾青言当先奇道:“外头下雨了?”说着就探头去看。 果不其然,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阴了,有点点水光从空中落下,飘到地面上。不过因着水珠不大且也不密,落下之后就消失在了青石板上,不见半点儿水花。 “是有点落雨。”贺重凌说道:“不过不大,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停歇。只兰馨宫的桌子怕是开始往屋里搬了,怕是无法在外头设宴。” 蔺君泓看了岳公公一眼。 岳公公会意,当即就吩咐下去开始收拾——既是下了雨,设宴场地便不适合在外头了,得挪到屋子里才行。 安排完这个,蔺君泓一回头,才发现葛雨明趁他不注意将青嵧抱在了怀里逗着玩儿。 蔺君泓刚才被一声声的“舅舅”闹得头疼,乍一看到高大威猛的葛雨明露出柔和的眼神,就勾起唇角嗤了声,“葛大人要是喜欢小孩子,赶紧成亲也生一个。” 他可没忘记,刚才许林广坚定的让青嵧叫舅舅的时候,葛雨明笑得最畅快! 葛雨明不急不恼,慢悠悠说道:“我也想啊,可没人肯嫁给我。” “沈国公府倒是有意结亲,单看你的意愿了。”顾青言在旁边促狭的笑了笑,说道。 元槿听到后倒是奇了。 若说她能知道,那是亲眼看到沈家人那般殷勤的模样,还得了徐太后让单嬷嬷传话过去的暗暗提示。 顾青言又是如何得知? 这边她刚露出了疑惑神色,顾青言还没解释,离她最近的莫书涵已经在她耳边幽幽然开了口,“青言也被盯上过一回。不过顾阁老没答应。” 元槿恍然大悟,暗道沈家人果然是极其“机灵”的。一个不成换一个。再一个不成就继续换。 这般磨下去,总得有个成功的吧? 元槿莞尔,扫了一眼葛雨明,转眸望向刚刚进屋的那人。不料贺重凌正好也望着她。 元槿微微一怔,笑道:“若镇国公府那边不成,想必下一个就是贺大人了。” 知道内情的几人俱都微笑,不过心里头还是有点忐忑,生怕贺重凌那冷厉性子上来了就翻脸不认人,拂袖而走。 贺重凌只稍稍顿了下,十指握得死紧,但是面上云淡风轻,“这倒不会。他们还不至于有胆子凑到我跟前来。” 葛雨明和顾青言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横眉冷对,“敢情我们这边儿就不如你、他们就敢凑上来?” 贺重凌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几人也就是闹上一闹。对于贺重凌的话,其实是心服口服的。 “就贺大人这副冷面孔,任谁看了不会退开了去?”许林广在旁边哼了声,“也就是嵧哥儿有面子,能让贺大人笑上一笑。” 他这一出口,大家俱都笑了。 贺重凌平日里都是板着脸,却是甚少见他这样和颜悦色。 贺重凌并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了个叮当作响的金铃铛塞到了青嵧的手里。 顾青言在旁边起哄,“嵧哥儿又要多个舅舅了!” 贺重凌扬眉望向元槿,“这话怎么说?” “他们几个闲着没事儿就来逗趣。”蔺君泓走到了他的跟前,斜斜地靠在了桌边,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让青嵧认个舅舅?或者,贺伯父也成。” 贺重凌的视线被阻却没立刻收回视线。 他静静的站了会儿,等蔺君泓几句话说完,方才移开目光,望向青嵧。 小家伙正晃着手在铃铛的叮当声里笑得欢畅。 “就叫舅舅吧。”贺重凌站起身来,身姿如松,“舅舅更亲近些。” 蔺君泓暗松了口气。 那几个说要叫舅舅,他觉得胡闹。这一位肯让叫舅舅,可是让他真正放心下来。 有些事儿,不能挑明。但总得让人吃个定心丸才行。 因着刚才说起了沈国公府的那些事儿,大家就凑到一起打趣葛雨明。 葛雨明倒也不避讳,直截了当的说道:“这事儿我母亲她们自有定论。不急,不急。” 剩下顾青言在那边长吁短叹,“你不急,我可急。爷爷说了,等我下一次考的和邹元钧那般好了,再给我说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来。” 蔺君泓挑眉,“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还不好?” “可问题是,邹元钧那是状元!”顾青言双眼紧紧一闭,露出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让我考个状元出来,可能吗?” 众人哈哈大笑。 蔺君泓嗤道:“顾先生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你考不上状元,所以是在提醒你,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别想了,有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吧。” 顾青言一声哀嚎。 莫书涵笑道:“青言若是不介意,不若有空的时候来寻我,我或许能和你商议一二。指不定能让顾家出个状元。” 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晓得莫书涵说的“商议”内容指的是科举。 他也是状元郎,比邹元钧还早一届。有他相助,倒是能够获益良多。 顾青言扒住了他的手臂不撒手,“状元我是不想了。莫哥哥好歹让我能够名次高上一点,说不定到时候媳妇儿起码能入得了人眼去。”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蔺君泓冷哼一声,又问葛雨明:“当真要听家里的安排?以前不是说要等一等,遇到了合适姻缘的时候再说?” 大家神色各异没有说话。 贺重凌轻轻一笑打破了宁静。 他垂首把玩着腰间玉佩上的络子,淡淡说道:“有人遇到了良缘,不见得旁人也能遇到。或是错过了,或是晚了,或是这辈子都碰不见。他们终归是要给家里一个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见得就不是好亲事,你何必多管?” 这话说得有些带刺儿,蔺君泓想要驳斥,一看说这话的是贺重凌,又看贺重凌神色阴郁,他终究是没再多言。 反倒是葛雨明在旁开解道:“我是发现自己没心思去想那些个花前月下的,所以让母亲来做决断。在我看来,腻腻歪歪还不如多学两本拳谱。想想家里给安排的终归不会太差。陛下无需为我们过多担忧。” 蔺君泓的意思,他其实也明白。 若是家里安排的亲事不合意,蔺君泓就能做主给他安排妥当。 只可惜他自己也没个确定的想法。 葛雨明谢过了蔺君泓的好意。不过,顾青言打算再坚持坚持,怂恿着元槿帮他留意个好的。 元槿自然不会反对,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顾青言就撺掇着贺重凌也来寻元槿帮忙。 贺重凌冷冷扫了他一眼,连句答话都懒得说,直接长腿一迈出了屋子。 众人早就习惯了他这性子。知道他是找不到中意的也不肯屈就家里人的安排,就也没多说什么。转而继续用“舅舅”的身份来逗青嵧玩。 蔺君泓百无聊赖的朝外看着。原本是想要瞅一瞅这昏暗的天,哪知道往外头搭眼一瞧,却看到了贺重凌走出殿门的时候,繁盛跟过去说了几句话。 而且,繁盛还往贺重凌的背上看了一眼,关切的说了什么。 蔺君泓本也没太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贺重凌与他私交甚好,而繁盛看着天气不好上前询问两句实属平常。但是他刚刚要转回来视线的时候,却看到繁盛说了两个字。 娘娘。 蔺君泓并不特别擅长读唇语。但是这两个字他看得真真切切,半点也不掺假。 蔺君泓回头望了一眼,见没人留意到他这边,索性往墙边倚靠,凑了窗边开着的那一点点缝隙往外瞧去。 贺重凌走下台阶的时候,本也没料到繁盛会过来。谁知刚走没两步,繁盛撑了伞给他遮住,非要他将伞拿走不可。 贺重凌觉得麻烦。不过芝麻点儿大的雨滴,着实伤不了身子。 繁盛却很担忧,非要他拿着不可,“贺大人的伤势虽已痊愈,但当时伤的颇深,怕是下雨寒凉会有所影响。” 贺重凌眉心微拧,将伞往回推了推。 繁盛看四周没旁人,低声道:“大人救了娘娘,我们感激不尽。还望大人多顾及着自己身子些,莫要让……” 他本想说莫要让我们大家太过担心,想了想,他们的资历还不够。想说莫要让陛下担忧,偏偏蔺君泓不知道那事儿。话语在唇齿边绕了个圈,最后出口竟成了:“……大人莫要让娘娘担心才是。” 贺重凌推出去的手滞了滞,指尖轻勾,变推为握,顺势将伞拿在了手里。而后轻轻颔首,道:“多谢。” 繁盛朝他躬了躬身。 贺重凌这便离去。 虽然他表现的好似完全无碍,但繁盛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当日地动的时候,车子翻倒砸了过来,贺重凌替元槿挡了一下。车子砸在了他的身上,伤势颇重。虽然现在已经好全了,但不知道阴天下雨的时候会不会更严重一些。 早些的时候元槿也曾问询过数次。只可惜每次她送给贺重凌的伤药,贺重凌都原封不动的退给了她。最后一次的时候还发了脾气,说她若再计较那一次的事情,倒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元槿无奈。偏偏贺重凌不准她和四卫将事情告诉蔺君泓,她也只能不再多问。 繁盛看着贺重凌远去的笔直的背影,暗叹口气,转回了廊下。 蔺君泓静静的望着繁盛面上一闪而过的忧虑,暗自思量着自己刚才“看”到的只字片语。 ……好似贺重凌救过元槿一次? 蔺君泓回头瞧过去,正好见到元槿逗着孩子在玩。他又往廊下看了一眼,繁盛已经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候着差遣。 蔺君泓抬指轻叩窗棱,思量着要不要将繁盛叫了细问究竟。 半晌后,他终究是没有迈开步子过去,而是慢慢收回视线,拧眉沉吟不语。 今日是青嵧的百日宴,顶重要的两件事便是命名礼和认舅礼。这一天母家的亲眷都会来,给孩子送上祝福。 只是出乎元槿意料的是,嫡亲的舅舅们还没到,已经收了好些个舅舅们的礼了。 青嵧虽不认得这些东西是何物,但他们给孩子都是好看有趣的精致玩意儿,孩子一看就喜欢。小家伙开心地不行,又摇又晃的不停歇。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人声。 元槿听出了是孟嬷嬷的声音,知道宴席的时辰怕是差不多了,就和蔺君泓说了声。恰好青嵧也该饿了,元槿就和蔺君泓他们朝外行去。留了孟嬷嬷和朱氏在这里守着青嵧,等小家伙吃饱了再出去。 兰馨宫的正殿和偏殿俱都空着。如今外头下了雨,就将设宴之处挪到了屋里去。却也没用正殿,分别到了东西两处偏殿。元槿问过后,知道是徐太后的意思,就也没多说什么。 徐太后一见元槿过去,就随意说了几句话,让围在元槿四周寒暄的命妇们俱都散了去。又塞了个帕子给她让她擦拭。 刚才秋实过去接的时候拿了伞,但是手上和衣袖上还是被吹到了点雨星。元槿没有拒绝徐太后的好意,好生谢过了她便慢慢擦拭。 徐太后低声与她道:“你两个哥哥和那表哥都已经来了。刚才想要去找你,被人给拦了住。我想着许是阿泓和你们有要事相商,就让人引了他们往前头去了。” 元槿看着徐太后郑重其事的样子,想到那几个人诓了个“舅舅”身份的事儿,笑了笑,没多解释,又问起许林雅来。 “先前还瞧着在这儿。刚才下了雨,她带着贺家姑娘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徐太后四顾看了看,眼前一亮,指了某一处给元槿瞧,“那儿。” 元槿正朝那边看着,许林雅和贺重珊已经笑着朝她行了过来。 两人一个亲的一个表的,可都是青嵧实打实的舅母。今儿的百日宴她们是必然要来。 高家也遣了人送了贺礼,贺重珊就一起带进了宫。之前已经交给了负责贺礼的宫人。 高文恒并未回到江南。在和侯府与贺家商议过后,他留在了京城安心备考,准备考个功名出来。有贺家做倚靠,只要他用功努力, 元槿想到了顾青言扒着莫书涵想要求经验的样子,就与贺重珊道:“在京城备考也好。往后表哥若是有事,可以问一问哥哥。” 许林雅掩唇笑道:“哪里就需要问元钧了?贺大人当年可是探花郎,学问一点也不比谁差。有他在,还愁文恒考不好?” 元槿倒是忘了这一茬,“是我疏忽了。” “我倒是觉得问邹家哥哥好一些。”贺重珊挽上了许林雅的手臂,愁眉苦脸的叹道:“就我哥哥那样子,文恒一见了他就吓走了半条命去,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我哥哥还是个没耐心的。你不知道……” 说罢,长长的一声叹气。 她说的十分生动形象,大家一下子就想到了贺重凌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俱都捧腹。 作为元槿的娘家人,许林雅自是在元槿下首的桌子上挨着坐了。贺重珊本欲往远点的地方去,被元槿留了下来和许林雅同坐。 宴席过后,天气放晴,仪式开始。 命名礼自有礼官负责。之后元槿的家人们俱都上前来,将带来的东西赠与青嵧。 既是认舅礼,两个嫡亲的舅舅准备的东西自然不能随意了。邹元钧带来的是上好的端砚,而邹元钦则是拿来了一把漂亮的小银弓。一文一武两个选择,哪个都很好。 之后宾客大都离去。偶有几家家眷留下来,陪了徐太后一起游御花园。 徐太后年纪大了,渐渐开始喜好热闹,最乐意的事情就是有晚辈们在旁陪她走着,说说笑笑的逗她开心。虽不喜沈国公府的那副做派,但沈千兰颇合徐太后的心意。所以国公府的人暂时没走留了下来,徐太后也未多说什么。任由沈老太太带着沈淑琳在后头跟着,她则和沈千兰在前头边走边说话。 两人年纪相仿,谈起的话题和与晚辈们说起的不同,自有另一种怡然自得。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徐太后忽然想起来颇久没有见到元槿了,就遣了人去问。得知元槿正陪着青嵧就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着等会儿若是无事了让她也过来凑凑热闹。 沈千兰有些犹豫,“娘娘怕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吧?”毕竟之前午宴开始之前皇后娘娘独自离开了许久,想必是看着人多太吵,寻了借口避开。 徐太后不知道沈千兰是因为之前元槿离开的那稍许功夫所以这样想,听闻之后当即驳了她这个说法:“她是个喜欢静的性子,不过人多的时候她也不恼。平日里我觉得她就是太静了些。年轻人嘛,热热闹闹的多好?没事。让她来凑个趣儿。平日里宫里也没甚人,来来回回就我们几个,她镇日里瞧着我这老太婆怕是也腻烦了。” 这话太后自己说得,旁人可不敢附和,沈千兰忙道:“太后瞧着……” 她本想奉迎几句,还没开了头就被徐太后挥手打断了,“你不用跟我客套这些。人啊,得服老。有些事儿,不认不行。” 沈千兰明显感觉到徐太后与上一次宴请时候不太相同了。可是具体说出来哪一点哪一样不同,又想不明白。思量许久,也没个定论。 不多时,牡丹匆匆回来了,禀道:“皇后娘娘正和大姑娘在说着话,一时半会儿的走不开。” 徐太后倒是没料到元槿被蔺君澜给缠住了。本想说让蔺君澜别再缠着元槿了,跟着一起到御花园里来。又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杨可晴不知何时跟着到了这边,徐太后想了想,终究什么也没讲,让牡丹退下了。又叫了茉莉过来,避开了沈千兰,吩咐道:“你去看看阿澜在槿儿那里做什么。若还是因了可晴的事情而纠缠着,就让她回静明宫去等我。” 茉莉有些迟疑,“若是不肯呢?” “不肯的话就让她过来我这里。”徐太后回头看了眼神色恹恹的杨可晴,说道:“……如果她觉得被自己亲生女儿避开还不够丢人的话,就尽管来。” 其实徐太后这般说是有她的原因。 之前杨可晴无论是在兰馨宫的院子里还是在屋里,都十分的欢快,与女孩儿们相处的十分融洽。自打后来蔺君澜出现,杨可晴的神色就完全变了。 蔺君澜在仪式后就去寻了杨可晴。杨可晴寻借口脱了身。蔺君澜半晌没等到杨可晴,就也消失不见了。可巧的是,她刚消失没多久,杨可晴就复又回来。 徐太后估摸着蔺君澜去找元槿,八成是又在麻烦元槿帮她想办法了。可母女亲情的事情,哪是旁人可以帮得上忙的? 徐太后越想越气,恨不得再也不管蔺君澜了。但想着蔺君澜如今最起码知道主动来寻杨可晴了,就还是知道顾念着自己女儿的,徐太后就又觉得心酸起来,重重叹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让茉莉过去传话了。 其实正如徐太后所预料的那般,元槿面前的蔺君澜,确实正在为了杨可晴的事情而不住的在念叨着。 “……娘娘看在我一片苦心的份上,就帮帮忙吧。”蔺君澜低垂着眉眼,絮絮叨叨说道:“可晴她躲着我,我想要和她说句话也难。如今若是想与她单独见个面,只能来求娘娘了。” 元槿之前正因着青嵧的事情而欢喜着。哪知道青嵧刚刚睡下,就遇到了前来寻她的蔺君澜。 听着蔺君澜这一遍又一遍的话,元槿也是服气了,怒极反笑说道:“你既是想见她,去求了太后便是。太后哪里会不帮你?” 蔺君澜张了张口,眼中露出悲苦。她不安的挪动了下身子,只坐了个椅子的边角,低声道:“太后已经恼了我了,不肯帮我。所以我只能来求你相帮。” 实际上她这话说得也不尽然。 徐太后不是不肯帮,而是有心无力。杨可晴如果铁了心的不理她,那就是徐太后出手也帮不了什么。、 所以她只能来找元槿。 她知道元槿在杨可晴心里的分量不同,远远比她们要高处许多。若元槿说一句让可晴见她,就比谁将都要来的更重要。 元槿不知道蔺君澜心里的这些弯弯绕。见蔺君澜看上去又确实想要和杨可晴好好说一说,这点做不得假,她就有些犹豫了。 元槿正拿定了主意的时候,茉莉过来了,将徐太后的话说给了孟嬷嬷听。孟嬷嬷又凑到元槿的耳边与她详说。 自打茉莉在门外头出现开始,蔺君澜的脸色就愈发不好起来。但看孟嬷嬷又和元槿低语了半晌,蔺君澜的脾气就有些收不住,当即站起身来哼道:“娘娘既是不愿见我,直接说便是,何苦让太后前来相助?原也是我一厢情愿,竟是以为你会出手相帮。算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罢,低着头匆匆而走。 元槿看着她义正辞严的样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且不说她本来还想着带了蔺君澜去御花园一趟的。就算她没打算这样做,蔺君澜又哪里来的立场指责她?甚至问都不问就直接定了她的罪,说是她让太后来帮忙。 敢情这事儿她插手是理所应当,她不管就成了恶人了?! 元槿的眼神呀渐渐凉了许多,也不让人去追蔺君澜,整了整衣裳就往御花园行去。 刚走到院门口,元槿便见一人不住的在院门口徘徊着。 元槿本不欲搭理,打算擦肩而过。不过对方看到她后竟是激动万分,直接朝这边奔了过来,甚至觉得长裙碍事,跑时拎起了裙摆。 看到她这副有些失态的样子,元槿终是停了步子,又让拦阻的宫人们撤了下去,这才朝向对方,问道:“你可是有事找我?” 河阳郡王妃之前被四名太监给拦住,丝毫都上前不得。如今和元槿离得近了些,这才急急说道:“臣妾有事要求娘娘!有急事!” 她口口声声说着是急事,但半点儿关键字句都不肯透露。 元槿这就让其他宫人尽数退到了五丈之外,身边仅仅留下秋实和葡萄,“究竟何事?” 郡王妃看她这般问着,还是不不答话,只望向她身边的葡萄她们俩。 元槿语气平静的道:“郡王妃但说无妨。”这就是摆明了态度不会让她们也避开了。 郡王妃顾不得那许多,只能压低了声音快速问道:“不知娘娘可曾见到淑瑜?” “沈淑瑜?”元槿缓缓摇头,“刚才我不在这里。自是没有见到她。” 郡王妃焦急万分,左顾右盼的了半晌,将元槿前前后后几丈内都看了个遍,焦急的道:“可她刚才当真是去找娘娘了啊。” 元槿沉默不语。 秋实笑道:“王妃莫不是记错了吧?您的意思是娘娘将人弄丢了不成?” 郡王妃额上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赶紧行礼说道:“是我考虑不周说错了话,还请娘娘责罚。”说罢,心中担忧甚浓,忍不住又道:“之前淑瑜确实是说要去寻娘娘,这种事情,我断然不敢说谎。” 这最后一句,倒是有理。郡王妃没道理在这上面说假话。 元槿问道:“当时究竟怎么回事,你与我说一说。” “刚才我和她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明乐……静阳郡主的母亲,匆匆和我说了句要和郡主母亲一同去寻娘娘。我没敢走开,就在这里等她。”说罢,她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娘娘可曾见过她们?” 郡王妃差一点就将蔺君澜说成了明乐长公主,赶紧改了口。又因蔺君澜是太后之女、皇上胞姐,断然也不能直呼其姓名,所以择了杨可晴这一层的关系来说起她。杨可晴毕竟是晚辈,提起来倒是稍微好一些。 郡王妃这样一说,元槿倒是有点印象了。 蔺君澜去到她那里的时候,确实是提过一句,是和一个小姑娘一同过去的。至于那小姑娘到底是谁,蔺君澜只顾着念叨杨可晴的事情了,一直没有具体提起来,元槿便没问。 如今想来可能就是沈淑瑜。 想到那沈淑瑜走之前对郡王妃说的话,元槿的眉目有些泛冷。 蔺君澜不过是匆匆而过,那沈淑瑜如何得知蔺君澜是想要去寻她?还十分坚定的跟了去。 想必之前蔺君澜和杨可晴躲来躲去的事情没逃得过沈淑瑜的眼去,所以如今蔺君澜一这般,她立刻就想到了蔺君澜的目的所在。 元槿原先就不甚喜这沈淑瑜,如今更是不喜欢。 朝身边的秋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吩咐下去帮忙寻人。元槿这便笑着与郡王妃道:“宫内守卫森严,且宫人们很有分寸,断然不会让沈姑娘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郡王妃欲言又止,试了好半晌,都没敢把心底的话给说出来。 ——她哪里是怕沈淑瑜出事?她分明是怕沈淑瑜会惹出什么麻烦! 之前邹元钦上去给青嵧送贺礼的时候,清朗少年英姿勃发,直接看的沈淑瑜眼冒火光暗恨不已。 当年就是邹元钦拒了沈淑瑜,一点机会都没留给她。结果让沈淑瑜在沈家遭了不少的嘲笑。 郡王妃了解自己的妹妹。最是个争强好胜的,又十分好面子。邹元钦这般待她,想必她心里很不舒坦。 沈淑瑜被父母骄纵惯了,在家里是天不怕地不怕。郡王妃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半点也不敢错眼的盯着。后来看到邹元钦他们跟着连副统领去练武场比试了,就放下心来。哪知道不过是在院门口溜达了一圈,一转眼,沈淑瑜就跟了蔺君澜走了? 刚开始郡王妃倒也没多想。后来越等越是不见人影,这才慌了。看到元槿后就急匆匆迎了过来。 元槿遣了人去找沈淑瑜后,又对旁边的葡萄说道:“小殿下这会儿怕是饿了。你去看一看。若真饿了就让他吃饱了再出来玩。” 葡萄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青嵧刚才明明是睡着的,哪里会饿着?后看到元槿严肃认真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过来。 娘娘这是怕小殿下有事,所以让她过去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人有所警惕! 葡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后,赶紧小跑着走了。 元槿看葡萄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松口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忐忑。 青嵧还小,没有自保的能力。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十分让人担忧。 至于起他人,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沈淑瑜就算想乱来,也得看看是在什么地方。若她不管不顾的一意孤行,终究没甚好果子吃。 郡王妃见元槿面色平静,心里就也踏实了许多,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元槿朝前走,不时想着那不见了踪影的丫头到底往哪里去了。 一路前行,一路担忧。 不知不觉间,郡王妃就走到了徐太后所在之处。 面对着徐太后和周遭的沈家人,郡王妃努力了半晌扯出一个笑来,和众人问好。 沈淑琳先前被沈千兰一通训斥,心里头正难受着,就想要找个同龄人诉苦。看到郡王妃后,她下意识的就问起了沈淑瑜在哪里。 郡王妃之前是听了沈淑瑜说要到元槿那里去。可元槿如今就含笑着在她们周围,她若再说沈淑瑜是去找皇后娘娘了,倒显得她是在刻意说谎隐瞒一般。 郡王妃无奈,只能含糊说道:“她内急,自去收拾了。等下约莫就要回来了。” 沈淑琳不过是随口一问,看沈淑瑜确实不在,就歇了之前的念头。 郡王妃暗暗放心了点。 可是还没等她彻底放下心来,岳公公急匆匆的过来寻了元槿,说是有事要禀报。 元槿问过之后,岳公公当即就低声回了话,“有人误闯昭远宫,陛下大怒,娘娘若是得闲的话,不若去劝一劝陛下。不然的话,那误闯之人怕是……” 他轻叹着摇了摇头。 一看便知那被捉之人引起了蔺君泓大怒,怕是凶多吉少。 元槿正犹豫着要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旁边郡王妃暗觉不妙,忍不住当先问了句:“这位公公可知对方是谁?” 说到这个,岳公公也面露鄙夷,显然很瞧不上那样偷偷摸摸跑去昭远宫的那个人。 “是谁咱家不知道。不过看她容貌姿色,相比是哪一家的亲眷了。”不是参宴客人的家人,断然不会今日能混进来。 郡王妃越听越害怕,紧接着问道:“请问是哪一户的女儿?” 岳公公想了半晌没记起来,正要转身离去,忽地想起来一事,回转过来与郡王妃道:“若是咱家没听错的话,那姑娘自称姓沈。” 郡王妃身子晃了晃,一头歪在了身边婢女的身上。 135|.8.新|章 元槿没料到不见了的沈淑瑜居然会出现在昭远宫。忙细问究竟。她的问话刚刚落下,岳公公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好似昏迷了的郡王妃又悠悠转醒。 她一把拉住元槿的衣袖,发觉太过失礼又急急松开,言辞慌张的说道:“娘娘,还请您赶紧救人。个中缘由必会让她禀与您听!” 这就是让元槿先救人再问原因了。 元槿扫了眼神色慌张的河阳郡王妃,淡笑道:“我做事必然要问清事情的起因经过,而后再做定夺。郡王妃莫不是以为我这样是错的?” “万万不敢!”郡王妃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往娘娘怜惜臣妾的护妹之心,先行救一救她吧!”说着,她转向了岳公公,泣道:“您先前不也是来帮忙请娘娘的么?” 岳公公暗自叫苦不迭。先前只是看陛下勃然大怒,心想找了娘娘来救人一命。谁料竟是沾上了定北王妃娘家的人。也怪他之前未曾考虑仔细,只听说是长公主带来的人,就急慌慌来请娘娘了。 岳公公看了眼元槿的神色,没敢接郡王妃那句话。 郡王妃却将他的眼神理解为了要去求元槿才成,复又到了元槿的跟前磕头。 元槿没有搭理郡王妃,问岳公公:“陛下究竟怎么说的?当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后面那个问题,岳公公具体的也答不上来,不过前一个倒是晓得,便道:“陛下今日心情不佳,一直在昭远宫中未曾出来。她刚进去不久,陛下当场就让人将她拖了出去,说要斩断她的两只手丢到乱葬岗。” “斩断两只手。丢到乱葬岗。”元槿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垂眸去望郡王妃,“既是这样,王妃也还要为她求情不成?” 河阳郡王妃吓得全身直冒冷汗。 旁的没有专门提及,只特意提到手要砍掉,那就说明她摸了不该碰的东西。 丢到乱葬岗…… 蔺君泓虽性子阴晴不定,却断然不是个心性狠辣之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将人置于死地。 必然是沈淑瑜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惹了陛下震怒! 郡王妃一时间脑子乱作一团,不知到底该不该求情了。若因了沈淑瑜而给郡王府惹上麻烦——那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她唇线紧绷,双手十指抠在地上,半晌不言语。 元槿看她不说话就知道她已经有了决断。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元槿脚下一转往昭远宫行去,语气平静的道:“我去看看。” 话虽说的平静,她心里实则也是极乱的。 她不知道蔺君泓究竟遭受了什么竟然会勃然大怒。而且,岳公公说蔺君泓心情不好。之前青嵧认“舅舅”的时候他不是很开心么?怎的一转眼就心情不好了? 元槿加快了步子,后又坐了凤辇,尽快往昭远宫赶去。 昭远宫外,一片死寂。在这死寂之中,元槿察觉出了紧张和不安的气息。 四卫已经聚齐,上前来给她行礼。 元槿让他们平身后,择了性子最为温和的繁兴来问事情经过。 她知道四卫既是都来了,想必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 繁兴有些迟疑的看了眼元槿,眼神有点飘忽,口中却是不停的将事情讲了出来。 谁知一开头也是一句“陛下当时心情不佳”。 元槿脚步明显顿了顿。 繁兴赶忙将话头止住。 元槿侧首说道:“继续。”这便拾阶而上。 繁兴忙低下了头继续说着。 今日蔺君泓心情不佳,午宴过后就回了昭宁宫,说是要独自待着,将人都遣了出去。 过了一些时候,沈淑瑜来了昭远宫,问过蔺君泓在屋里独自待着后,她说奉了元槿的命令前来寻蔺君泓,有要事和蔺君泓商议。 初时宫人们是不肯将她放进去的。不过她拿了元槿的一条手帕,说是元槿让她过来的。 元槿的步子骤然停住,“我的帕子?什么帕子?” 繁兴之前并未在这里,只是听人说起过,就去看繁武。 繁武赶忙将那手帕大致描述了下,“属下看过了,是方丝帕,白色的,上面绣了梅花,而且周围边角上还缀了点青松。娘娘之前用过的。” 元槿没料到竟然是那一方帕子。这确实是她的没错。不过,这帕子本是放在青嵧的小枕头旁边给他擦口水用的。怎么会到了沈淑瑜的手里? 心下一阵发寒,元槿忙又多遣了一些人去到青嵧那边,吩咐了务必要守好他。这才急急的往殿内行去。 刚刚迈进殿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哀嚎。紧接着,就是含糊不清的谩骂声。 “我冤枉!我不服!我不过是走错了屋子,你就要这般狠毒。想要废了我?你枉为帝王!枉称明君!” “啪”的一声脆响。沈淑瑜的声音停住了,只留粗粗喘息声。 蔺君泓冷冷笑着,“先前一掌不小心让你晕了过去,浪费了这许多时候,着实可惜。如今趁你醒着将刚才的事儿一并了结,免得你说我趁人之危,在你不情形的时候就将你罚了。不过——” 说罢,他声音一低,语气更是严酷的几分,“不过这一次不只是要将你手废了。你当众对朕肆意谩骂,其心可诛。这项上之物,也没甚必要留着了。” 沈淑瑜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蔺君泓懒懒的挥了挥手。四周忽地蹿出十余个黑影,不过须臾功夫,就将沈淑瑜双臂卸下。 沈淑瑜尖着嗓子大叫。 其中一黑衣人扬起手中长刀便欲落下。 元槿闯进门内,看着这一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望向那一人一刀。 蔺君泓早先就听到了外面元槿她们的说话声还有元槿的脚步声。这时看到元槿,他倒不意外。 只不过,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后,他的心猛地一缩。再看元槿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后,那扬起的手就怎么也没法落下去了。 他的手未落,黑衣人的刀就也举在半空未曾放下。 元槿朝沈淑瑜望去。 她跌坐在地上,身上早已染了很多的血迹。再细细去看,原来那血是从嘴里流出来的,唇边的血还有点鲜红,下巴与衣襟上的则已经开始有些发暗。而地上的点点血迹里,隐约可见几枚牙齿。 元槿绕开血迹朝着蔺君泓走去,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蔺君泓心中怒意尤在,眼中的煞气一时间消磨不去,忙垂下了眼帘拉住她的手,努力让声音平稳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他滞了好半晌,也不知事情该从何说起。 之前因了心里有事,午膳过后他就回了昭远宫。也没处理政事,而是将人都遣出去后,他到了内室歇息。 谁知过了许久后,居然有人悄悄进了屋内。 那人到了后,脚步先是在外间乱走了一气,而后小心翼翼的往这边挪动。 蔺君泓知道,来人必定是看到了内室通向外间的门没有关紧,所以过来。 他之前吩咐过,除非元槿之外,谁来也不准随便放人进去。因此他在想,这是不是元槿。 蔺君泓本是觉得那脚步声有些不对。虽然是刻意放轻了的,但和元槿的步履不太一样。可当对方走到了门边儿的时候,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只当是元槿过来了后故意如此,想要吓他一吓免得被他发现。 蔺君泓索性装作不知道。又不愿被元槿看到他神色如何,索性背转了身子面朝墙躺着。 心中认定那是元槿,所以,当她将手放在了他的身上,他并未立刻甩开。 只是在那一双手开始在他身上游走的时候,蔺君泓忽地发觉不对。 他太了解元槿了。以至于元槿双手的大小形状、放在他身上的力度,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因此当那十指开始挪动的时候,蔺君泓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是元槿的手。 他猛然将人推开,看也不看一掌就挥了过去。直接打断了沈淑瑜的五个牙齿,脸上立刻青肿起来,昏了过去。 蔺君泓震怒不已,命人将她双手砍了拖出去。只不过人还没醒,繁武就建议等她醒了责问过后再说。繁英赶紧去叫了繁兴繁盛过来,岳公公则赶紧去请元槿。 因为大家都知道,沈淑瑜是沈家人。而定北王妃,也是沈家人。 别的不论,蔺君泓和定北王的感情摆在那里,叔侄俩关系好到了极点。若因为一个沈淑瑜坏了两人间的感情,那可不好办。 四卫联合起来,也只将沈淑瑜被处罚的时间拖后了这么一点点。好在元槿在这一点点的时间内赶到了,沈淑瑜的双手还在身上,没有被斩断。 繁兴他们感到蔺君泓利刃一样的视线刮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半点儿也不敢抬头,垂眉敛目的躬身立着,一句话不敢多说。 蔺君泓视线扫过这几个人后,努力了半晌,这才抬眸朝元槿笑道:“你怎么来了?” 虽然刻意遮掩过,可是眸中的怒意到底是没能成功收敛好,泄露了此刻他的情绪。 元槿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看蔺君泓非要斩了沈淑瑜的双手,又听闻自己的帕子不知道何时被沈淑瑜给拿了去,心里头已经有点数了。 转眸去看,她居然在沈淑瑜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一抹笑意和欣喜。 元槿心下一沉。 莫不是沈淑瑜和河阳郡王妃一样,觉得她一定会出手相助? 凭什么! 若是旁的,她或许还能忍。 但如果有人敢动她最亲的人,她绝对不能忍。 更何况此人居心叵测,以各种借口进到了后宫深处,接近她儿子将她儿子身边的手帕拿走,又想方设法来接近她的夫君? 元槿嫣然一笑,抬指捋了捋蔺君泓的衣襟,轻笑道:“没甚么。我还没见识过当场断臂之事,过来长长见识。” 被塞住口的沈淑瑜甩着头呜咽着,似是不敢相信元槿居然这般狠毒。 蔺君泓怔了怔,慢慢站起身来,“槿儿我……” 元槿握了下他的手,低声说了句话。 蔺君泓的眼中慢慢汇聚了神采。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忽然想起了咣咣咣的砸地声。 沈老太太的声音从外飘了进来。 “求陛下饶她一命!”沈老太太高声喊道:“稚子不懂事,冲撞了陛下,是我教导无方。还请陛下看在我沈家一心为国的份上,饶她一命!” 紧接着,是数名女眷的齐声高喊。 原是沈老太太带着沈国公府连同河阳郡王府的女眷们齐齐来为沈淑瑜求情。 沈国公府出了数位皇后,虽现在已经呈现颓势,但也不容小觑。 “稚子?”蔺君泓轻嗤一声,“有那么大的稚子?!”他把玩着元槿的指尖,眉目冷然的说道:“让她们进来。” 沈老太太带着一众女眷足有八.九个人进到殿内,闷头跪到地上。听着沈淑瑜支支吾吾的声音,沈老太太沉声道:“我沈家为国尽忠百余年,如今出了个行事荒唐的,是我们教子无方。但,是非曲直,也得细细问过、仔细查过方才能够做准。没道理事情还没查清,就将人绑了不让人辩解!” 蔺君泓不置可否,只抬手挥了挥,他和元槿的手下就都退到了屋子边上。 河阳郡王妃见没人阻拦,忙去将沈淑瑜嘴上的布给拿了下来。 沈淑瑜看到沈老太太她们,哭诉着说,她本是走错了屋子,不小心到了内室。哪知道竟然被陛下当做坏人来绑了,还说要断了她的手臂。 她的脸是肿的,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听不甚清。 沈老太太面色如常,只听她絮絮叨叨的说,并未表态。 沈淑瑜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响。 沈老太太接着就要磕头。被旁边的繁武抬手拦了一下,那头就撞到了繁武的手上,没磕成。 蔺君泓把玩着手边的一管玉笛,淡笑着说道:“沈老夫人怎么想?不妨说说看。” 沈老太太头没磕成,气势消了不少,震慑力也降了大半。 她沉声道:“沈家女儿虽然行事多有鲁莽,但都是恪守本分的好孩子。偶有一点半点的出错,想必也是无心之举。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朕早已说过,是朕亲眼看着此人行为不端,意图冒充皇后。朕所说的便是朕亲身经历的。”蔺君泓嗤地一声笑,懒洋洋道:“依着你的意思,是朕诬蔑她了?” 沈老太太不敢答话。 沈淑瑜之事若是定了罪的话,那沈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这些年沈家本就是靠姻亲来支撑着原本的声望,如果连名声都不行了的话,往后谁还肯和沈家结亲?! 沈老太太把心一横,只重复着说道:“请陛下明察秋毫!” 眼见蔺君泓丝毫让步的意思都没,沈老太太暗下决心,终是说道:“若陛下执意这般处罚她,老身只有一个请求。” “说。” “求陛下准许,让老身将她带回去,亲自惩戒她。” 蔺君泓猛地看了过去。 沈老太太为了维护家中声誉,居然想要将此事在明面上遮掩过去,而后让沈淑瑜在沈家遭受处置。 至于这处置是什么…… 能和断臂的处罚相提并论的,而且是能够在家处置的,那答案昭然若揭。 蔺君泓又问了一次。 沈老太太神色如常,只脸色稍稍白了点,依然坚持刚才那句话。 刚才一直跪在旁边沈淑瑜,这时候忽地明白过来,膝行着到了沈老太太的跟前痛哭不已。河阳郡王妃也跟着到了沈老太太跟前去哭。 沈老太太不为所动,依然求蔺君泓给个明确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骚乱。不多时,蔺时谦缓步行了进来。 蔺君泓和元槿神色如常,看到蔺时谦的时候神色平静。不过,旁人这才知道,沈老太太刚才那样百般的来回说着,无非是一个字,拖。 拖到了蔺时谦过来,再做定夺。 蔺君泓不甚在意的把玩着手边的玉笛,淡淡看了沈家众人一眼。不置可否。 蔺时谦进屋的时候并未牵着多多,而是由杜公公抬手引着往前行去。 四卫看到这个情形,暗自松了口气。因为这般的状况下,看不出蔺时谦的眼睛有何问题。 不过沈淑瑜的眼神闪烁了下,只是因为她大半边的脸都已经肿了,眼睛也看不甚清,所以没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蔺时谦坐定后,沈老太太沉声一字字将事情大致讲了,无非就是沈淑瑜误闯了昭远宫而后被蔺君泓治罪的事情。然后求蔺时谦帮忙求情。 “老身没有旁的请求,只求王爷看在千梅多年服侍的情分上,帮一帮沈家。”沈老太太对蔺时谦说道:“淑瑜既是千梅的侄女儿,也是王爷的侄女儿。” 她知道蔺时谦最是个心软的人,所以特意在过来的时候让人去请了蔺时谦。 本想着蔺时谦既然来了,定然会出手相助,哪知道蔺时谦居然想也不想就拒了她的请求,“不可能。” “为何?”沈老太太看到蔺时谦也这样干脆的给了答案,心中暗恨不已,却还是语气和善的问道:“王爷若是计较千梅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定然要她亲自向王爷道歉!” “她的事情与我何干?”蔺时谦淡笑着,“我是臣,陛下是君。君王之令,怎敢不从!” 说着就要起身跪下去。幸好元槿走得快,及时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跪实。 沈老太太没料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她看来,蔺时谦最疼爱的依然是沈千梅。沈千梅做错了那么多事情,蔺时谦都没有休了她,足以见得夫妻俩感情极好。 而蔺君泓,再怎么样也是隔了一层关系的侄子,断然不如多年的夫妻情分来的深。 沈淑瑜没想到蔺时谦也不帮她,赶忙唤了一声“姑父”。 蔺时谦已经听闻了沈淑瑜所做的那些事情,冷冷说道:“这一声我可当不起。” 他很喜欢元槿,也很喜欢蔺君泓。对于差一点破坏了他们夫妻俩情分的人,他可是半点都不打算饶恕。 沈淑瑜没料到一向温文儒雅的定北王对她竟然如此狠心,居然丝毫都不顾及亲戚情分。 旁人或许不知道蔺君泓对此事的态度如何,她经了那一个巴掌已经心里有了数。心如死灰下,她也没了顾忌,在旁冷笑道:“堂祖母无需多去请求定北王爷。他如今已经瞎了却还要诓骗世人自己无碍,这样的人,如何能够信得!”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沈老太太扬声呵斥道:“胡闹!” “胡闹不胡闹,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沈淑瑜知道自己或许是逃不过这一劫了,颇有些自暴自弃,左右蔺时谦不顾及她了,她就索性顺带着毁了他,“我之前绕了圈子到昭远宫来的时候,分明听到了宫人在说这件事情。若我没听错的话,还有一只狗儿叫多多的,许是个帮手。你们若是不信,尽可以让人去查。” 她看着蔺时谦,唇角浮起了讥讽之意,“堂姑父不帮我,就莫要怪我无情无义了。您欺瞒了天下人那么久,终该是告诉大家一声了。” 沈淑瑜说的有理有据,沈老太太面色惊疑不定。 如果蔺时谦当真眼盲了而遮掩那么久非说是称病,这事儿可就…… 元槿和蔺君泓没料到沈淑瑜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蔺君泓大怒,当即让人将沈淑瑜拖下去。而后眸光冷冽,望向沈家众人。 “果真是为国尽忠。”蔺君泓对沈老太太说道:“纵容后辈私闯后宫,妄论朝中重臣。沈家做的极好。普天之下,怕是寻不到第二个如沈国公府这般鞠躬尽瘁的了。” 沈淑瑜被拖着出屋的时候依然在哈哈大笑,“陛下这般生气,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她的脸颊已经肿了,这样瓮声瓮气的笑着,颇有几分可怖。 蔺君泓单手支颐转着玉笛,轻嗤一声,半个字儿也懒得多说。 “陛下不必生气。”蔺时谦慢慢站起身来,“沈姑娘惯爱说谎,毫无根据的事情信手拈来随意胡说。即便自己做过的事情,也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黑白颠倒。对着这样的人,陛下又何须与她计较。” 沈老太太见沈淑瑜的声音渐弱,搭着沈千兰的手站了起来,僵着脸庞说道:“陛下,定北王爷欺瞒百姓之事,又该当何论?” 既然他们不打算放过沈家,那她也绝不能轻易的善罢甘休。 “欺瞒百姓?”蔺君泓轻笑着望向蔺时谦,又缓缓收回目光,“我怎么不知道,定北王竟是目不能视了?” 136|.8.新|章 听闻这话,沈老太太下意识的往沈千兰那边看了眼,而后说道:“陛下的意思,莫不是说淑瑜在说谎?” 蔺君泓低低的笑了声,懒懒地道:“不是她说谎,莫非你觉得,是朕在说谎了?” 沈老太太全身骤然一僵,又往沈千兰那边望去。 就在她看这一眼的同时,蔺君泓也朝元槿望了过来。很快,只一瞬,他就将视线撤离开来。但元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国公府近年来一直颇为低调,即便上一次参加宫宴时“出了风头”,那也是因为定北王妃沈千梅在,所以双方起了冲突。 偏今日原本无甚大事,结果接二连三的出状况。 先是沈淑瑜误闯了昭远宫,接着是沈老太太一反常态的“据理力争”,现在蔺时谦眼疾之事也被拖了进来…… 试问沈淑瑜怎会知道昭远宫在哪里?即便知晓了昭远宫的方向,缘何又会知晓玄和宫的位置? 宫中那么多殿宇,若说她是真的十分巧合的路过玄和宫去了昭远宫,那她的运气也着实太好了些。 而且,若是没看错的话,当时沈淑瑜被拖出去的时候,喊了一句“堂姑母”,只不过沈千兰回头看了她一眼后她就住了嘴,并未接着喊出让沈千兰去救她的话。 ……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而这一切蹊跷的源头都在于沈千兰。沈老太太和沈淑瑜好似都十分在意她的看法。 元槿稍一思量,河阳郡王妃恨不得沈淑瑜少惹点事情,断然不会将玄和宫与昭远宫的位置告诉她,所以这些信息应当不是河阳郡王妃与沈淑瑜讲的。毕竟是嫡亲的姐妹,郡王妃定然不愿沈淑瑜惹事。若说沈千兰告诉沈淑瑜的,倒是说得通。只不过不知沈千兰做了那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图的是什么。 沈老太太跪着说道:“陛下恕罪,老身断然不是在怀疑陛下。” “不是在怀疑朕,那你之前那般质疑又是为何缘故?”蔺君泓和元槿之间的示意不过刹那而已。对着沈家人的时候,蔺君泓的语气还如先前一般慵懒而又寒意四射,“莫不是你早已忘了,谨、言、慎、行四字,该是如何写的了!” 他话语陡然凌厉起来,骇得沈老太太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沈老太太的脸色愈发苍白。 蔺时谦虽然看不清她神色,不过她愈发佝偻下去的身躯却能模糊看到。 暗暗叹息着,他在旁说道:“事情因我而起,我自当给大家个交代。嫂子不必忧心我。我若当真有事,又如何走到这个地方?”他抬指朝门外方向指去,“不过,还望您老往后对晚辈多加管教。若是沈家子孙都如她这般,那沈家便是没甚出头之日了。” 他这话说得颇重,直接点出了沈家已现颓败之势且很难再起来的境遇。 可是,他这话一出来,元槿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很显然蔺时谦还是顾念着与沈家的关系、顾念着沈家人。 毕竟是多年的亲戚。虽久不走动,蔺时谦按理还是要叫沈老太太一声“嫂子”的。 元槿正拧眉沉思,便听蔺君泓沉声说道:“王爷莫不是不计较那人无礼之罪了?” 蔺时谦躬身而立,他不记得那被拖出去的沈家女孩儿的名字了,说道:“沈家子孙自然要好好教导,只是沈家长辈爱护心切,做法略有不妥,还望陛下恕罪。” 蔺君泓嗤的一声笑。 旁人或许不知,元槿却从他这一笑里听出了无奈和失望。 元槿刚想去到蔺君泓身边轻声安慰他几句,毕竟蔺时谦对于家人一向心软,先前的沈千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只是她还没开口,便见他朝她这边暗暗打了个手势。 元槿明白,蔺君泓这是打算留了沈千兰到宫中再作打算。 虽不知他是何用意,但看如今蔺时谦的态度,元槿隐约猜到了些应当是和定北王有关系。可她却苦于一时半会儿的寻不到借口和理由而不能开口。 ——在这样的状况下,无论是她或者是蔺君泓出言将人留下,都十分不妥当。甚至于会引起了有心人的警惕。 看着笑容慈祥和蔼的沈千兰,元槿只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微微将视线别开望向了别处。 元槿看蔺君泓并不将话题引到沈千兰身上,就也随着他在那边附和几句半点儿都不提到沈千兰。她正琢磨着怎么帮蔺君泓一把时,宫人们在外禀道,太后驾到。 话音刚刚落下,徐太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屋里。 自打认识太后那么多年来,元槿这是头一回觉得太后来的十分是时候。徐太后来了,刚才那一招或许就有解了。 她忙让人将徐太后请了进来。 徐太后显然还不知晓刚才的风云变幻,进门之后看到跪着的沈家人后怔了怔,脱口而出:“怎么了这是?”又发觉状况不对,便又改了口,不去搭理这边这一茬,只与元槿说道:“槿儿刚才说只离开一会儿便回去寻我,可是让我等了好久。” 元槿抿了抿唇,愁眉不展的道:“出了点事情,忘记让人禀与太后一声,是我不对。” 说着就起身朝着太后行了个礼。 饶是镇定如徐太后,看到这状况也差点惊得面容失色。元槿虽和她客客气气的,却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而郑重其事的来道歉。 徐太后正兀自疑惑着,就听元槿说道:“先前兰馨宫的事情,还多亏了太后相帮。如今青嵧那边我一时之间顾不上,也还需得劳烦太后帮忙照看着了。” 这话一出来,徐太后便更加疑惑起来。先前忽然下雨,兰馨宫的事情确实是她安排的没错,可是之前元槿已经向她道谢过了。至于青嵧那里……她压根就插不上手,怎还有“帮忙照看”一说? 徐太后正想问两句,便见元槿的视线往沈千兰身上轻飘飘的扫了一下。 徐太后往日里和元槿半点儿都不对付,没少琢磨这小丫头。之后两人关系和缓,她为了拉近关系,更是买了力气去琢磨元槿的想法。 如今也不知是多日来的努力有了成效,亦或者是突然的福至心灵,徐太后忽地琢磨过来了点味儿,元槿特意说道兰馨宫和青嵧,或许是“兰”字和“留”字。 思及此,徐太后露出了个笑容,试探着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谨?有甚事情大家说开来就好了,没必要这样。”又让身边的茉莉去扶沈千兰,说道:“之前我们两个说话说得好好的,这被搅合了没能说完。这样罢,不如你在宫里多住上几日,我们两个也好多说说话。” 沈千兰赶忙推辞,“家中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徐太后看元槿极小的点了头,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自然拼命挽留,“有何事情脱不开身?我自是遣了人去帮你办妥了。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千兰知道再推辞就必然要惹了太后不快,就带着迟疑的微笑点头应了下来。 沈老太太在旁说起了沈淑瑜之事。 徐太后先前只听说沈家的后辈惹了些事儿,却没料到居然是这样的事情。 她知道蔺君泓的性子,没有当场发怒直接取了沈淑瑜的性命,已然是手下留情了。沈家人却还妄想为她求饶? 听了沈老太太简单概括的陈述后,徐太后什么也不多说,反倒是侧过身去与元槿说起了话。 沈家人被晾在了一旁,处境十分尴尬。好在蔺时谦出面让人将沈家众人扶了起来,这才免于将面子尽数丢光。 此时此刻,众人已然知道了蔺君泓的态度,谁也不敢去提沈淑瑜了。 这里是蔺君泓的昭远宫。沈国公府的人不敢多待,和徐太后说了会儿话就低着头告辞离去。蔺时谦则回了他的玄和宫。而沈千兰则跟着徐太后往她的静明宫行去。 徐太后离开的时候,特意将单嬷嬷留了下来,待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单嬷嬷就上前来问元槿相关细节。 “太后的意思是,不知如何对待这位为好?是以礼相待还是热情周到?终归是有了娘娘的话才好便宜行事。” 元槿没有答话,转而去看蔺君泓。 没了旁人在场,蔺君泓倒是没有将事情推到元槿这边来做决断,直接与单嬷嬷说道:“松点的好。她若是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事情,尽量让她办成。” 单嬷嬷不明所以,将蔺君泓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就赶忙出去悄悄禀与徐太后。 元槿现在一直纳闷着没能问出口,这时候没有旁人在了,就赶紧问蔺君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打王爷的主意。”蔺君泓牵了元槿的手,边往外走着,边和她低声说道:“只不过事情出现了太多的偏差,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沈千兰应当是让沈淑瑜路过玄和宫去往昭远宫。只是,沈千兰也没有料到,沈淑瑜居然会听到了蔺时谦眼睛有疾无法视物的事情,而且,沈淑瑜发现蔺君泓独自一人在内室后居然试图引诱。结果,蔺君泓勃然大怒,而沈淑瑜也被问了罪。最关键的是,因了那眼疾一事,蔺时谦一出现矛盾点就瞬间转移到了他的眼疾之上,沈千兰也无所适从了。 幸好徐太后及时出现,这才让沈千兰有了继续和蔺时谦接近的可能。那就是留在宫中小住。 元槿有些犹豫,迟疑着说道:“不可能吧……” 虽说沈千兰才是当初应该和王爷成亲的人,可沈千兰这么多年都没有行动,怎的这个时候反倒是按捺不住了? “沈千梅如今被丢到了北疆,王爷和沈千梅交恶,关系断然不能恢复如初。而灵犀与青灯常伴,王爷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此其一。再者,王爷的身份不同于以往,已然尊贵非常。”蔺君泓见元槿还不太明白第二个理由,就淡笑和她解释道:“其实,在新年之前,沈千兰曾经去拜访过陆家那位老太太。” 陆老太太是知晓蔺君泓和蔺时谦关系的。过年之前,岂不是说,正是在三皇子余党被擒之前? 莫不是陆老太太当时对沈千兰说过什么! 尊贵非常? 难道说蔺君泓和蔺时谦的关系—— 元槿有些紧张,不由得握住了蔺君泓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那该如何是好?” 蔺君泓显然没料到她会那么紧张。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她应当是怕他和蔺时谦的关系被曝光。 蔺君泓莞尔,笑说道:“什么都不用多想。即便她要说出来,又有谁会信?更何况,她不敢。” 想要掀起风浪,首先要有底气。而她,人证物证全无。 况且,沈千兰是个聪明人,根本不会妄想和他对抗。 她想求得的,不是这个。 而是蔺时谦。 元槿这个时候也有些反应过来,大大松了口气,挽上了他的手臂,和他并行着前行,“那如今我该如何是好?” “静等不动。”蔺君泓笑了笑,只是那笑并未达到眼底,“单看她如何行事了。若她还仗着知道一些事情便肆无忌惮,甚至还想要更进一层,此人便留不得。” 元槿点了点头,搂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 蔺君泓晓得她是在担忧他。有心想要宽慰她一番,但看自家小妻子满脸愤愤然的模样,而且,这般愤怒的样子还是为了他,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甜蜜和愉悦。 思量再三后,蔺君泓觉得,他还是很想多看一看元槿这样为他着急的模样的,就没有多说什么,由着她在那边气氛不已,他则不时的低头去看看她。没多看她一次,他唇角弯起的弧度便又深了几分。 元槿本以为有了这一次的事情后,蔺君泓会气恼非常,连晚膳都会吃不下。哪知道他居然胃口异常的好,甚至还有闲心让人在院子里支了个架子,亲手给她烤肉吃。 初时还以为他是不愿她担忧,故而假意欢笑。可观察了一会儿后,元槿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真的心情不错,而非装出来的。 元槿忍不住问他缘由。 没料到话刚刚出口,她就被他给嘲讽了一通。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恐怕已经忘了吧?”蔺君泓斜睨了她一眼,继续盯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块,口气十分的痛心疾首,“我这么开心,为的是谁?你还不知道?” 元槿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其实是青嵧的百日宴,蔺君泓是因为青嵧长大了才这样开心。 她不禁有些自责。 枉她觉得自己十分疼爱青嵧,结果后来有了这么多的事情一干扰,她竟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青嵧。 眼看着蔺君泓专注于烤肉,半点儿也不搭理她了,元槿心下愧疚,磨磨蹭蹭的到了蔺君泓的身边,十分殷勤十分狗腿的帮他拿着调料往肉块上撒。 可是撒了半天的调料了,他还是不搭理她。 元槿愈发难受了,小心的挨着他坐了,扯扯他的衣袖,说道:“我知道我该将青嵧的百日放在第一位。我刚才也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所以才会想岔。” 说了好半晌,唠叨了好一会儿,蔺君泓还是依然如故,板着脸盯着烤肉,不回她话。 元槿终是有些气馁。 她将手中的调料包丢到一旁,拧着眉说道:“犯得着这么生气么?我刚才还去看过青嵧,还和他玩了一会儿,我怎会不记得今日是他百日?不过是刚才想着你或许心情不佳,所以没有当先说起这个罢了。” 许久后,蔺君泓的声音终于悠悠响起,“所以说,你还是没有想通怎么回事?” 元槿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都已经提到了青嵧的百日了,他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语气,莫不是她猜错了? 可今儿除了青嵧的百日外,就是沈家人闹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难道还有旁的什么不成?! 借着不住上窜的火光,蔺君泓侧首往元槿这边看了过来。 橙黄的光亮下,她的脸颊显得更为粉嫩娇柔。双眸因着闪烁的光而现出别样的风采,看着水润润的,无辜而又惹人怜爱。 蔺君泓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轻嗤道:“也是个傻的。” 元槿抬手擦了擦被他的指尖蹭上去的油渍,气道:“傻什么?明明是我猜对了,只不过你不肯承认,非要说我猜错而已。” “除了这两件事,今儿就真的没有旁的需要庆贺的了?若当真是为了青嵧的百日,我就会煮一些他能喝的东西了。哪里会弄这个只有我们俩能吃的东西?”蔺君泓斜睨了她一眼,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柴,“仔细想想,还有什么。” 元槿拼命的去想,努力的去想。终于在蔺君泓第二十五次幽幽叹气的时候,脑中灵光显现,忽地记起了一件事情。 因为她身子弱,生产的时候又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和体力,恢复起来很慢。 太医们说了,她需得好生恢复一段时间才能行那床笫之事。具体时间的话,至少也要等小殿下百日了才行。 百日了才行……百日了才行…… 元槿心中警铃大作。 莫不是蔺君泓正在考虑的是那件事?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看他这会儿的反常举动,还有那灼灼的目光、炽热的眼神,怎么着都像是在为了大餐而做准备。 至于那大餐是那些烤肉还是她…… 元槿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蔺君泓发现元槿在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往外挪动,一点点的在远离他,不禁莞尔,笑问道:“怎么?想起来了?” 元槿赶忙摇头,十分坚定的扯谎,“没有。” 蔺君泓的笑容更加深浓起来。 他拿起了一串刚刚烤好的肉,递到了元槿的跟前,“来,尝尝,看我手艺退步了没有。” 元槿干笑了两声,看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只觉得自己的处境跟它们也差不了多少了。赶忙摇头,“我不饿。你先吃。” “你先吃。多吃点儿。”蔺君泓十分认真的劝她,“不然晚上没了力气,怕是叫都要叫不出声的。” 元槿:“……”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虽然元槿吓得小腿都在发颤,身上都快要冒冷汗了,但,晚膳过后,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蔺君泓拎着去一起洗了个澡。 足足洗了一个半时辰,元槿才手脚发软的被他抱着去了床上。 元槿已经没有力气了,也昏昏欲睡。偏他精力旺盛不知餍足,抱着她一次次的索取着,没个尽头。 蔺君泓一来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忍不住。二来,今日知晓贺重凌曾经救过元槿,他的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他的女孩儿,凭什么让别的臭男人来救?!偏他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次救的…… 心里头的火气越冒越盛,心里的渴望也愈发浓烈。他一个不小心,就努力过了头,直接将元槿折腾的晕了过去。 第二天,就连青嵧的呜呜哇哇的叫声都没能将元槿唤醒。她一觉睡到了晌午过后。待到起身洗漱完,已然日头偏西。 待到收拾妥当,元槿就遣了人去玄和宫中细问情况。最起码,也要知道蔺时谦现在眼睛的状况如何。 昨日看蔺时谦的表现,元槿发现他好似能够视物了,和蔺君泓就相携着要去玄和宫看看他。 可是蔺时谦回了玄和宫后就闭了宫门不准人进出。元槿和蔺君泓去了后也是无法入内。 思量着蔺时谦许是也知他自己之前的做法有失妥当,心里不太舒坦故而如此,蔺君泓也没强要进去一探究竟,转而吩咐了人在玄和宫外守着,一有状况即刻来禀。 这一拖,就到了昨晚入睡前还没有玄和宫门打开的消息。 如今元槿既是起来了,少不得要问一问蔺时谦的状况如何。谁知过去那边的太监还没回来,就有宫人传禀说是单嬷嬷来给娘娘请安。 “娘娘要不要见?”孟嬷嬷轻声与元槿解释道:“单嬷嬷已经来了十多次了。许是太后那边有事。” 元槿点头应了一声后,明白过来许是沈千兰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状况,下意识的就要问为什么不早些说,正好对镜梳妆的时候看到了自己脖颈上的斑驳痕迹。 她顿时反应过来,紧接着彻底黑了脸,语气沉沉的说道:“这身衣裳不太妥当。” 葡萄左看右看,说道:“不会啊,很好看啊。” “领子太低了。”元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合适了。 137|.8.新|章 如今的天已经有些热了。世间女子皆爱美丽。虽然还不至于身着清凉薄衫,但厚厚的冬袄已经脱下,换上了轻便的夹层衣裳,现出窈窕娇美的身段。 所以当单嬷嬷看到一堆穿着春衫的宫人里簇拥着的身着高领衣裳的元槿时,很是有点不解。甚至于眼睛闪了闪,只当自己看错了,忍不住又多瞧了两眼。 元槿自动忽略了单嬷嬷不解的目光。 其实她本来打算的是戴个丝巾或者围巾遮一遮。转念想了想,那很有点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不如穿了高领衣裳来的不动声色,故而挑选了这么一件来穿。 现在看来,效果十分差强人意。 她执了团扇轻轻扇了几下,问起单嬷嬷的来意,单嬷嬷便如实讲了,“沈家那位几次三番想要去探望定北王,太后来向娘娘问个准主意。” “顺其自然。”元槿说道:“之前不是已经吩咐过了?太后可是还有甚么难处?” 虽然昨日里没能见到蔺时谦,不过元槿早已专门遣了人留意着玄和宫那边的事情,守在玄和宫外。只要沈千兰那有动静去找蔺时谦,守着的宫人就会依照吩咐行事。应当不会出差错才是。 单嬷嬷四顾看看周围没有旁人,有些为难的道:“太后的性子娘娘是知道的。偏那位沈家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磨了太后,太后就有些劝不住了。” 因为沈千兰未曾嫁人,所以称呼上不太好说。太太或是姑奶奶不能用了,可若说姑娘又有些不合适,所以单嬷嬷在称呼上就含糊了过去。 元槿听了单嬷嬷的话明白过来她为难的缘由。想必是徐太后自己劝不住沈千兰,不耐烦下就答应了让她去看望蔺时谦。后来有些后悔了,怕元槿生气,所以就让单嬷嬷过来委婉的说一声。 单嬷嬷之所以来了这么多次,不过是因为徐太后想要元槿还未听到旁人的说辞之前先听了她的辩解,催促着单嬷嬷趁了元槿刚醒的时候就来解释解释。 元槿没料到徐太后如今对她这般的小心翼翼,微笑道:“嬷嬷放心,这事儿我一早就让人办妥了。即便她去,也碍不着什么。” 沈千兰去了蔺时谦那里不只一趟。不过她每次回去后,心情都不算太好。 徐太后看她面色不悦,可旁敲侧击怎么着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愈发担心了,来看看元槿的意思。却没料到元槿一早就有了准备。 单嬷嬷终是彻底放下了心,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连脚步都比来的时候轻快了不少。 元槿其实让人做的事情也算简单。那就是无论沈千兰什么时候去玄和宫,都让蔺时谦和她在玄和宫的厅里说话。且,两人之间隔着两扇并行搁着的一人多高的屏风。那屏风上绣了山水,有巍峨的高山和潺潺溪水,点缀着草木和行人,更有欢腾的鸟雀与烈日。 总而言之,就是屏风上的绣纹十分繁密。基本上一前一后的隔了屏风坐着,即便两人都只离屏风仅仅两三尺的距离,互相之间也是看不清对方的。更何况元槿还特意叮嘱过,给沈千兰搬椅子的时候,务必要确保她的椅子距离屏风有两丈以上的距离? 这般一来,沈千兰顶多能够和蔺时谦说些干巴巴的话了。断然没法去留意到蔺时谦的眼睛究竟如何。 元槿做这样的安排也是有考虑的。虽然对着沈家人的时候她和蔺君泓说的好似心中有数十分有底气,实则她们并不知晓蔺时谦的眼睛如今竟是能够看到一些了。之前蔺时谦未曾告诉过她们细节,未免王爷的眼睛未曾完全康复被沈千兰发现破绽,故而元槿做此打算。 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听闻蔺君泓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元槿就打算去看蔺时谦。 玄和宫里一片宁静。宫人们都行色匆匆,低头默走,半点儿声响也无。若是仔细去辨,甚至都能听到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元槿瞧着稀奇,唤住了莺歌细问。 莺歌正捧着针线盒子在做绣品。元槿过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唱和声才赶紧将绷子搁在了一旁起身行礼。听了元槿的问话,莺歌茫然的四顾看了看,忽地反应过来,屈膝答道:“回娘娘话。许是因为刚才王爷发了脾气所致。” “王爷?发脾气?”元槿暗道蔺时谦性子那么好的竟是还会发脾气不成?由秋实扶着往里行进,问道:“王爷缘何不高兴?” 莺歌这就低着头不说话了,朝着徐太后的静明宫方向看了眼,好半晌才答道:“许是和客人有关系。其实婢子也不知晓。” 恐怕不是不知晓,而是不知该怎么说吧!毕竟沈千兰是定北王妃的姐姐。她和蔺时谦不和,宫人们哪敢多话? 孟嬷嬷在旁问道:“是因了什么事情?” 莺歌有些不太确定,“或许是因为客人来的次数太多了些?” 看她真的是什么都说不清,元槿就歇了问她的心思。莺歌都不知晓,玄和宫里的其他人就更不必问了。 进屋的时候,蔺时谦正在听人念书。 灵犀不在了,平日里蔺时谦想要看书的时候没甚法子,蔺君泓就特意寻了宫里一位姓谷的公公来给蔺时谦念书。 这位谷公公识的字不少,当年的时候曾经给先帝爷当过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如今年岁大了,就管着内务府的仓库。平日里闲暇无事的时候,依旧会拿着几本书看看。 蔺君泓让岳公公寻这么一个踏实稳重的识字之人的时候,不需要多问旁人,岳公公当先就想起了谷公公来,向蔺君泓引荐了。看他衣衫整齐谈吐举止得体,又让他试了一回给蔺时谦读书,蔺时谦也满意。这事儿就敲定了。 元槿进屋的时候,谷公公正给蔺时谦读书。 见元槿来了,谷公公将书小心快速的搁到了桌子上,敛衽行礼。看元槿往那本书望了过去,他道:“今儿有客人来,耽误了王爷听书的时候。小的就将白日里没有读完的补上,免得王爷听不够睡不着。” 元槿恍然大悟,笑问蔺时谦:“敢情王爷不喜沈千兰时时来,是因了她耽搁了听书?” 蔺时谦早就知道元槿定然要问他眼睛的事情,却没料到一开始竟是说起了这个事儿。先前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就放松了许多,朗朗一笑道:“正是如此。原本读到了要紧之处,正等着听下文,偏她没玩没了总是过来。我不耐烦搭理她却又不得不搭理她,故而压不住脾气发作了一回。” 元槿亲手端了一盏茶递到了蔺时谦的跟前。 蔺时谦顿了顿,知晓元槿这是在看他视力如何,心里竟是开始有些紧张。不过,终是抬手接了。抿了一口茶后,他低声道:“能看到轮廓,但是太细致的东西看不清。” 即便如此,元槿在他亲手将茶盏稳稳接过去的刹那,就已经激动万分。 谁曾想他真的能够再次看见? “看不清无妨。看不清无妨。”期盼了太久的事情乍一能够实现,元槿已然有些语无伦次,缓缓坐在椅子上,讷讷说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蔺时谦就将青嵧出生那晚后开始模糊看到光影的事情说了。语毕哂然一笑,“百日过后也不过是恢复了些微罢了。不见得就能好全。” 元槿却远比他要乐观的多,“一年前还未想过能够看到,如今已经好了许多。或许再过些时日就能痊愈。” 蔺时谦笑道:“借娘娘吉言。希望如此。”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朱氏带了青嵧来这里,说是小殿下醒来后不见了娘亲,哭个不停。 元槿起身想要接青嵧的时候,看蔺时谦面露希冀,念头一转就道:“他最近沉了许多。王爷要不要抱抱看?” 原先青嵧过来的时候,都是开心着过来的,极少有今日这样哭着来到玄和宫。 蔺时谦刚才听到了青嵧的哭声就忍不住看了过去。听了元槿这话,他有些迟疑,“恐怕不太妥当吧。” 并未拒绝。而且,说的是“不妥当”,并非“不想”。元槿知道他其实是肯的,就让朱氏将青嵧抱了过去。 小家伙软软的一团,窝在怀里不过丁点儿大。 蔺时谦抱着他轻声哄着,没多久,青嵧就笑了起来。拽着他腰间的玉佩不撒手。蔺时谦也不恼,随意他去玩。 元槿见状,从屋里选了一本书拿到外间去看。不多时,宫人来禀,说是小殿下睡着了。 元槿本想让人将青嵧接过来抱回去。谁知青嵧抓着蔺时谦的衣襟不撒手。朱氏上前帮忙,也没能把小家伙的手给松开。 小孩子的骨本就很软,没人敢用力去掰。元槿见状,就让朱氏留了下来,让她在玄和宫候着。又让人去永安宫,把青嵧的东西拿到这里来。 蔺时谦早先还静静听着,之后有些反应过来,激动不已,说话都有些发颤了,“娘娘这是——” “青嵧既是想要在这里歇一晚,王爷就如了他的愿吧。”元槿正吩咐着莺歌一些注意事项,又让杜公公他们去永安宫叫孟嬷嬷过来,听了蔺时谦的话赶忙与他说道:“明儿一早让人将他送去就好。” 蔺时谦愣住了,抱着怀里的孩子,半晌回不过神来。待到他明白过来,元槿已经走远了。 抱着怀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蔺时谦握着小家伙紧抓他衣襟的手,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自那日起,青嵧隔三差五的就要往蔺时谦那边去。有时候玩累了,就歇在了玄和宫。 孩子在蔺时谦那里,元槿和蔺君泓半点儿也不担心。 ——蔺时谦把小家伙照顾的极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亲自抱着,比他们夫妻俩还尽心尽力,又有何需要担忧的? 不过,青嵧的出现倒是让一个人愤恨不已。 那便是沈千兰。 沈千兰数次想要寻了蔺时谦说话而不得其法,偏偏后来又多了个孩子分去了蔺时谦大半的注意力,无暇顾及其他。这让沈千兰终是按捺不住了。这一天便过来寻了蔺时谦,想要和他摊牌。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讲清楚的好。 这日杨可晴进宫来玩。趁着徐太后不在静明宫里,沈千兰想方设法摆脱了单嬷嬷,往玄和宫行去。 杨可晴今日前来,其实是来寻元槿的。因为之前有人送了一本极好的琴谱来给元槿,元槿想着杨可晴如今在静雅艺苑上学肯定需要,就让人将琴谱给她送了去。 杨可晴晓得元槿也是学琴的,琴谱对于元槿来说也很珍贵。如今得了这样好的一本,想也不想就送与了她,她心中感激,就趁了放假的时候特意来到宫中道谢。 这时候春光正好。元槿就让人将屋子里的书都拿了出来晒,满满当当的放了一个院子都不够用,正想着霸占了旁边那处院落将书晒过去,还没吩咐完呢,就听人说杨可晴来了。 元槿自己也拿着几本书在往架子上搁,听闻杨可晴来了,她也不避讳,直接就让人将杨可晴带来了这边。 看到满院子的书册,杨可晴惊诧不已,奇道:“小舅母平日里都看那么多书的?” 藏书阁自有藏书阁的书册。那些晾晒的时候,断然不会在永安宫。如今这些在这里,想必是平日里元槿翻阅的,自然就在这里就近晒了。 元槿笑道:“哪就看那么多了?大多数都是翻一翻就搁在旁边了。整册都看过的少。” 杨可晴不信这话,笑着与她道了谢后拿了些吃食出来,“这是我新学做的点心。头一份出来的,只先生尝过了,然后便是小舅母你这里送一些。” “你竟是会做吃食了?”元槿又惊诧又欣喜,“跟谁学的?” 说起这个,杨可晴的神色有些黯然,“一个同学的母亲。”她勉强笑了笑,“做点心很好吃。同学时常带了去,我就央了她跟她母亲学了。” 女孩儿平日里的笑容都是阳光明媚的,每次露出这样黯然神伤的神色来,都是和她的母亲有关系。 元槿忍不住在心里头将蔺君澜暗骂了无数遍,心说有个这样可人疼的女儿,蔺君澜怎么就榆木脑袋想不清楚呢? 她也顾不得晾晒这些书了,当即就遣了秋实道:“去静明宫里寻姐姐。就说可晴来了,她若是无事的话,就别摆弄她那些果子花草了,好歹过来帮我招待一下客人。”又将那些点心拿了一半出来,“这是小郡主亲手做的。给太后和她尝个鲜。” 听闻元槿这般做法,杨可晴赶忙阻止。 可是元槿动作快,两人之间又有几十本书隔着,她根本来不及去拦阻,秋实已经灵巧的在书侧间穿梭过去,出了永安宫。 杨可晴俏脸通红,跺脚道:“小舅母怎能这样?我才不要见她。” “可她想见你。”元槿看着她,平静地道:“她每日里都要过来问我一问,什么时候你才会来宫里。每次走都万般嘱咐我,若你来了,一定告诉她一声。” 杨可晴扭头去看地面,咬着嘴唇道:“她才不会那么好心。若真有这个心,为什么不去找我。” 元槿沉默了下,终是将蔺君澜的话告诉了杨可晴:“她怕她去一趟沧海府邸后,你连那里都不住了。她若去了静雅艺苑,你连学都要退了。” 杨可晴脸色变了又变,气道:“在她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元槿扬声给叫住了。 “有什么话都要摊开来说。”元槿好生说道:“你觉得她是故意将你想得太坏。她却觉得你不愿意见她,所以不想打扰你。这样僵持下去,有意思?” 杨可晴没有答话。不过迈出去的步子已经慢慢收了回来。 “有事儿好好说。”元槿低声道:“有问题想法子解决了它。万一谈过之后还是没法谈拢,再下定决心也不迟。” “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谈的。”杨可晴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她年轻的声音极其不相衬,“我一次次给了她机会。可她呢?她何时把我放在心上过。” “再试一次也无妨。”元槿本不想左右杨可晴的决定,但想了想后终是说道:“我觉得她最近变了一些。你若是不介意,不如再试一次。” 杨可晴并未答应。但是,她已经转过身来开始帮忙晾晒书册。虽未开口,行动却在表明她的决定。 元槿暗松口气。心里正欢喜的时候,却听宫人来禀,说是玄和宫里起了争执。 想起之前宫人来禀,说是沈千兰又去了玄和宫。元槿暗道不好,叮嘱了杨可晴几句后,赶紧往那边行去。 138|.8.新|章 到了玄和宫外,元槿却没进去,而是叫了莺歌来细问了一些话。听闻之后,她并未在这里过多停留,反倒是回了永安宫去。 孟嬷嬷不解,问她缘由。刚才莺歌的话,孟嬷嬷也听见了,说是沈千兰来的时候很是有种破釜沉舟的感觉,一进宫门什么也不说,板着脸要求见定北王,又道若是见不到王爷,今日她便守在宫门口不走了。 是以孟嬷嬷知晓沈千兰应当今日按捺不住要和定北王摊开说一些话。她很是好奇,元槿晾着沈千兰这些日子,就是想着要将她逼到极致说出心底的话来。缘何已经做了这些日子,到了紧要关头却不管了? “有些事情我做得,有些事情却做不得。”元槿道:“今日之事还得王爷自己把握。” 她知晓沈千兰的打算。但这事儿她能推一把,却不能帮忙做决定。即便知晓了蔺时谦的意思,那也得蔺时谦按照他自己的法子来处理。 孟嬷嬷听闻就没再多话,跟在元槿后头回了永安宫。 远远可以瞧见永安宫的宫门时,就见蔺君澜独自一人正往里面走,手里头还捧了一盆花,似是她之前仔细栽种的那盆君子兰。昨儿去静明宫的时候,就见花已经窜出了花苞,蔺君澜还得意洋洋的说,要不了几日就要开了。 蔺君澜待这花极其小心,就连施肥都是自己来。却没料到竟是打算送给杨可晴的。 “小郡主喜欢兰花。”秋实挨近了元槿身侧悄声说道:“小殿下百日宴那次,小郡主盯着旁边的一盆君子兰很久。想必因为这个所以准备了这盆。” “怎么没听你说过?”元槿问了句,细细想来,这盆君子兰之前蔺君澜就种了,只不过没有那么用心的去呵护。好似就是从青嵧的百日宴开始,她忽而对这花特别的关注起来,“若是你早些说,就让可晴带了那花便是。” 秋实笑道:“婢子曾上前去和小郡主说过,若真喜欢就和娘娘说声便是。小郡主说艺苑里不能养花,若是养在沧海府邸,少不得要麻烦姚先生帮忙看管着。这样也没意思,还要麻烦姚先生,倒不如不养。” 元槿点点头,脚下一转就往旁边的院子走了过去。在里头绕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继续往永安宫行。她虽有心多留点时间给她们母女俩,但也没敢耽搁太久。如果杨可晴和蔺君澜好生谈一谈说说话就也罢了,怕就怕两人又一言不合吵起来。 果不其然。 元槿在宫门口的时候问了黄嬷嬷,黄嬷嬷还说母女俩相处的融洽,已经请了她们俩去暖阁,正好生说着话呢。结果元槿还没走到屋门口,杨可晴就冲了出来,脸颊红红的往外跑。 元槿赶忙叫她,“怎么不多待会儿?” 杨可晴之前跑得急没有注意到,这时候看到了原籍,赶忙停了步子低垂着头说道:“改日我再来看小舅母。”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槿又去看屋门处。 蔺君澜扶着门框满脸不解,“好好的跑什么?花也不要了。刚才不还说喜欢么。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你到底和她讲了什么?”元槿也是疑惑。看杨可晴那样子,倒不像是生气了,反而像是……害羞? “也没什么啊。”蔺君澜絮絮叨叨的把她和杨可晴的对话讲了一遍,秀美紧拧,末了说道:“然后我就和她提了一句相看人家的事情。” 元槿抓住了这句关键的,奇道:“你为何要和她说什么相看人家?” “她年纪也大了,我想着既是要到了定亲的年纪,与其两眼一抹黑随便找合适的,倒不如看她中意哪一家。我再帮她看一看好不好。若是好的话就尽早定下来……” 蔺君澜说着说着,忽而发现元槿的神色有些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为她好还不成吗?你看,我不似旁的母亲那般硬是要逼着女儿随便去嫁,很是诚心的来问她的想法。结果她倒好,居然就这么跑了。” 面对着蔺君澜的好心好意,元槿也是服气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 杨可晴一个小姑娘,蔺君澜竟是直截了当的问女儿中意哪一家。这简直就是在明明白白的问杨可晴喜欢哪一个小少年。也得亏了杨可晴先前因了那盆君子兰的关系心情不错,不然的话,羞恼之下少不得又要吵起来。 “慢慢来吧。”元槿说道:“你既是为了她好,她心里也有数,往后慢慢的也就和缓起来了。” 蔺君澜也知道元槿说得对,身子往前倾了倾,细问道:“那刚才我提的那事儿——” “先不着急。”元槿十分认真的提醒她,“婚姻大事,倒也不急。仔细瞧一瞧选一选,往后有机会了再问问可晴的意见。” 蔺君澜细想了下,最后舒缓了口气,脸色好了不少,“我听你的。下一回我先问问你的意见再说。” 杨可晴和蔺君澜的关系和缓拉锯战持续了一年的时间,方才有了真正的突破。 这天杨可晴来了宫里。和蔺君澜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许久后,两人没了话说,徐太后就将她们俩带来了永安宫。恰好遇到蔺君泓和元槿在陪青嵧玩。 青嵧已经一岁多能够自己走路了,只不过不太开口说话。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板着个小脸一步步的在青石板地上挪动着小短腿,谁逗也不太理,让他叫人也不太叫,一门心思的就在那边练走路,万分认真。 今日亦是如此。 元槿和他说话,他没搭理,持续进行着他的走路大业。 蔺君泓看得稀奇,喊了他半天也没能叫动他,就扭头问元槿:“他这性子像谁?”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元钧小时候这样吗?” “像你。”徐太后斜睨了他一眼,“你小时候就是个这么不爱理人的。” “当真?”蔺君泓不太相信,“我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徐太后哼道:“可不是。” 蔺君澜在旁边补了一句,“不过,现在好似也没好多少。” 两人追忆往昔,想起了蔺君泓不少的儿时趣事,边笑边说。又想起了杨可晴小时候闹的一些笑话,也顺口说了出来。 结果话还没说完呢,俩人一抬头,周围的人不见了大半。原来是青嵧跑得太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溜出去很远。蔺君泓和元槿忙不迭的跟上去了。 徐太后张了张口,深深的叹了口气,快步跟了过去。 蔺君澜反倒是后退了几步。 她在等杨可晴。 之前几人在说话的时候,杨可晴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到元槿她们都走远了,蔺君澜见杨可晴还是没甚反应,就问道:“你不一起过去看看?”她知道杨可晴很喜欢逗着青嵧玩,如今这样,倒是稀奇。 杨可晴轻声问道:“你说的我小时候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哦,你尿床和乱爬的事情啊。”蔺君澜顺口说了一句,眼见杨可晴瞬间变了脸色,赶紧不再多提那一茬,改口道:“当然是真的。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哪能有假。” “可后来你不管我了。”杨可晴扭头看着旁边的杨柳说道。 “嗯。”蔺君澜想了想,说道:“这是我不对。我不该放着你不管。” 这是她头一回这样认真的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 杨可晴安静了很久,最终轻轻的“嗯”了一声,举步前行。走了才五六尺远,又拧着眉催促,“都走了,你不走?” 蔺君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杨可晴是在主动邀她一起过去。心下欢喜至极,试探着说道:“他们走得远了,追也不太追的上。我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茶,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尝一尝?” 杨可晴咬着嘴唇想了好半晌,最终点了下头。 蔺君澜高兴的眉眼弯弯,当即和她往静明宫去。中途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遣了身边的小宫女去和元槿说。 元槿她们那边此刻却没有那么好的氛围。 青嵧朝着玄和宫的方向走,众人想着他是想来找蔺时谦玩了,索性让朱氏抱了他往玄和宫走。 哪知道刚到宫里,却听到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蔺时谦想要回北疆去。 一年前沈千兰在宫里住的时候,不知道蔺时谦与沈千兰之间说了什么,沈家的人再也没往蔺家人跟前凑过。沈家停歇下来,徐太后又没再继续去沾沈国公府那边,元槿和蔺君泓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沈家的事情进行了彻底的了断,之后蔺时谦的眼睛恢复的速度很快。这一年过年的时候,蔺时谦的眼疾已经几乎完全康复。虽不如没病之前视力好了,但看东西已经没有问题。只不过很多细节之处瞧不甚清。 原本大家都打算着他好了之后刚好在宫里安享晚年。谁曾想,如今好了之后,他竟然要走。 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太阳被乌云遮住,隐在灰黑之后。射入屋中的光亮瞬间转暗,殿内一下子阴沉下来。 看着蔺时谦眼中的毅然决然,蔺君泓扫视了下桌子上放的包袱,脸色都变了,咬着牙问他:“为何要走?这里的人待你不够好?” 蔺时谦笑得温和,“自然没有。都很好。只不过,那里才是我的家。” 这话让蔺君泓彻底恼了。他眼中怒火掩也掩不住,摔门而出。 徐太后看自家儿子气成那样,也是心疼。好生劝蔺时谦,“你这是何苦?留下来不好?阿泓和槿儿待你不像是一家人?你看,冀都什么都不缺,你若是觉得宫里闷了,随时到外头走一走,看一看。晚上再回来歇着就是。” 可是,任她好说歹说,蔺时谦依然沉默不语。 徐太后最烦他这个样子。有话好好说不成?不说旁人怎么开口? 她求助的看向元槿。 元槿想了想,一把拎起来旁边闷头绕圈的青嵧,塞到了徐太后的怀里。 青嵧本是挣扎着要往下跑,被元槿瞪了一下后,不乱闹了。转着溜溜圆的眼睛,四顾看着。 徐太后拉了拉他的小手,转到蔺时谦的跟前,说道:“嵧哥儿,来,咱们跟二爷爷说,留下来好不好?” 青嵧走路早,说完有些晚。之前青嵧倒是说出过“留”这个字,所以徐太后有些明白了元槿的意思,打定了主意让他说话来挽留蔺时谦。 只要他说“留”,蔺时谦那么疼他,想必舍不得走。 哪知道青嵧小脑袋一低,看着地面不说话。 徐太后有些微的尴尬,不过,依然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青嵧倒是有反应了。 他看看徐太后,又看看蔺时谦,忽然朝着蔺时谦伸出了小手,“爷爷抱。” 这一句话出来,三人都震惊了。 元槿不敢置信的看着青嵧。 蔺时谦木然的看着青嵧。 虽然知道青嵧还小,那个“二”字许是说不出来,可徐太后十分坚持,晃着他的小手,不住说道:“二爷爷。叫二爷爷。” 青嵧依然伸着小手,朝蔺时谦:“爷爷抱。” 蔺时谦忽地眼睛就湿润了。嘴唇动了半晌,离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而后伸出手来,将小青嵧一把抱在了怀里,紧紧搂住,半点也不松开。 元槿看着这一幕,有心想要去叫蔺君泓过来再劝一劝。哪知道刚走出屋子,便见一人长身玉立,正站在廊下静静看着这边。 正是蔺君泓。 元槿笑着上前,将刚才那一幕说与他听,又拉起了他的手,说道:“你也进去劝一劝吧。”说着就要和他一同往里走。 可是刚刚迈开步子,她就被他一把拽住了。 “他想要走,却没走,肯留下来。”蔺君泓深深的望进她的眼里,认真问道:“那你呢?你会不会也一直留下,不走?” 元槿不知他忽然来这一句是做什么,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自然是要留下来陪你的。” 听了这一句,蔺君泓之前一直紧绷的身子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元槿听着屋里头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催促道:“快去瞧瞧王爷吧。” 蔺君泓低笑着应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和她一同缓步往里行去。 “好。”他侧头看着她,仿佛怕她忘了似的,再次说道:“莫要忘了你的承诺。你要留下,永远陪着我。” 【正文完】 139| .8.新|章 秋风阵阵,树叶随风而落。 几名小太监在孟嬷嬷的吩咐下正扫着庭院里的落叶,其中有个眼见的看到了不远处匆匆行来的身影,赶忙唤了声孟嬷嬷。见孟嬷嬷抬头望过来了,他才指了那身影与孟嬷嬷说道:“岳公公似是有急事?” 孟嬷嬷往那边迎着,刚走两步,岳公公已经拿着帕子拭着汗进了永安宫的院门。看到里面扫落叶的情形,他先是笑着高声说了句“这儿也积了不少了”,而后脸色一变,悄声与走到近旁的孟嬷嬷说道:“这会儿您可瞧见了小殿下?” 孟嬷嬷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梧桐树,瞅着又一片叶子不堪重负被风吹落,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盯着岳公公额头上的汗,奇道:“小殿下这个时辰不该在王爷那边学兵法么?怎的来这里寻人了。” “不见了。”岳公公四顾看看,凌厉的眼风扫过前头的几个小太监,待他们重新低着头继续扫地了,方才语气急切的与孟嬷嬷道:“先前就是王爷没瞧见小殿下去,遣了人来昭宁宫问,我这才发现不对劲儿。这不就赶紧来寻了。” 孟嬷嬷却不把这太当回事儿,“许是又去了哪里玩吧。仔细找找就是。”青嵧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实属正常。 “来之前已经里里外外都找了。没寻着。”岳公公额头上的汗愈发浓密了些,“若是能找到,哪儿还用那么急啊。” 孟嬷嬷这才觉得不对劲起来,将岳公公请进了旁边的厢房让人给岳公公看了茶,便往屋里行去。 元槿听闻后,想了下,说道:“刚才去御书房的有哪几位大人?” 她这么提醒着,岳公公算是反应过来了,赶忙说道:“许大人是来了的。”说罢,匆忙和元槿行了个礼,一溜小跑而去。 岳公公离开还没多久,晃动的竹帘还没完全停歇下来,就有个小小的身影钻进了屋里,“娘,哥哥又去找许舅舅了是不是?” 伴着脆生生的童音,一个小姑娘踉跄着急急跑到了屋中。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身上穿着浅粉色的袄子,脚上是粉色缀了南珠的小鞋,五官极其漂亮,皮肤白皙粉雕玉琢,仿若瓷娃娃一般可爱。 看到她进来,孟嬷嬷赶忙躬下.身去把她扶住,免得跑太快摔到了。 元槿也在旁说道:“悦儿慢一些。” 蔺青悦不停歇,一溜烟跑到了元槿的椅子边,孟嬷嬷都没拦住。她抱着元槿的膝,仰起了小脑袋问:“娘,哥哥是不是又缠着许舅舅出宫去了?” “或许是吧。”元槿笑着将小女儿跑乱了的鬓发抿了抿。 不等元槿动作停歇,蔺青悦已经后退两步,而后挪动着小身子往外跑去,“一定是他逼着许舅舅带他出去玩的”,噔噔噔的脚步声中是她愤懑的谴责声,“哥哥又不等我!他上回答应过我下次一定会带我一起出去玩的!这个骗子!” 元槿看她似是要追出青嵧他们去,赶忙喊道:“你还记得答应过爹爹什么吗?” 外头的小身影滞了滞,慢慢将脚步放缓,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认命的朝旁边而去。走了几步,不甘心的停了下来。 “娘!如果我写完爹爹布置的十页大字,是不是就能出去找哥哥了?” 元槿知道她这是在宫里待的闷了想要出去走走。青嵧和青悦自小也并非完全在宫里拘着,有时候蔺时谦去到冀都的定北王府住的时候,他们也会跟过去住一两天。再或者是邹大将军来宫里接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去大将军府小住。是以青悦对外面的世界并不陌生,知道外头有好玩的也有好吃的,十分期盼着出宫去的日子。 她心中的渴求太甚,元槿坐在屋里都能远远的瞧见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着的期盼之光,莞尔道:“可以。早去早回。” 院子里响起了小姑娘欢快的笑声,然后蔺青悦一头钻进了旁边的书房里,乖乖写大字去了。 孟嬷嬷有些担忧的朝书房看了眼。虽明知青悦在旁边屋子听不到这边,依然小声的去问元槿:“等下当真让公主出宫去?” “既然答应了,自是要同意的。”元槿看着孟嬷嬷担忧的样子,笑道:“等下可晴会来。让她带着悦儿同去便是。” 孟嬷嬷这才知道院级你先前答应的时候早就有了考虑,这便放下心来。 宫门外有一排高大的槐树。最大那一棵的大树下停了一辆黑漆马车。车上并无过多的装饰,只在车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许”字。 车夫靠着车壁,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泪水不小心激了出来,眼睛朦朦胧胧的扫了眼宫门,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他赶忙揉了揉眼。见识自家主人他就迎了过去。 瞧清旁边的少年,车夫赶紧跪下磕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青嵧之前就去过许家不少次。他知道青嵧不愿意在外头过多的表露身份,故而压低了声音。 青嵧心里头有事,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就开始催促许林广。 许林广初时还不在意,看青嵧这么着急就也起了几分好奇。看旁边小厮将马牵来他也不骑了,挥挥手让人退下,一撩袍子跟着青嵧上了车。 青嵧正边往车窗边上挪呢,还没来得及挨到车窗帘子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到许林广,全身僵住,问道:“许舅舅这是作甚?” “骑马冷。坐车好。”许林广笑眯眯说完,凑将过来,一手搭上青嵧肩膀,“说罢,这回非要拿了那玉牌眼巴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口中的玉牌,便是青嵧过百日的时候他送的那个。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听说的,拿了玉牌可以找他帮忙。这可好了,自懂事以来青嵧简直将那玉牌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但凡有了什么难以的,就都拿了它来寻他。 许林广当年既是承诺了,便不会反悔。不过此时虽然问出了口,他也知道青嵧是个何样性子的,看他不想说,就没逼问。 当然,他知道,青嵧若是想讲,自己就会说。不想讲,逼了也问不出来。 今儿也是赶得巧了。恰逢许家今日招待客人,将相熟人家的亲眷们都请了来。青嵧他们到的时候,许家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辆马车。好在这次只不过是个小规模的宴请,是以客人不算太多,都是青嵧常见的那几家。 下了车子后,青嵧先往后院去见过许太太。 许太太的女儿许林雅是青嵧的大舅母。许太太是他实打实的长辈,他再怎样的身份,对待长辈的时候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忘的。 如今家里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交给了许林广的妻子来处理,许太太闲来无事就拉了青嵧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先前进屋的时候四周都清净着,出来的时候,厅里已经聚了好些位太太姑娘,大部分都是青嵧熟悉的。 看到青嵧,众人都凑了过来。有的握了他的手说长高了,有的赞他愈发儒雅了,还有的笑着与他说长得愈发俊俏了。 头两个青嵧爱听。最后那一种有些刺耳。他忍不住道:“我都八岁了。漂亮是说笑丫头的,我可不是。” 他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大家,有人就道:“这脾气瞧着更像是邹大人。” 众人纷纷赞同。 这口中的“邹大人”却非邹大将军邹宁扬。早两年邹宁扬已经回了冀都不再上战场,任了领侍卫内大臣,但或许是习惯使然,大家提起他的时候,也依然称呼一句“邹大将军”。而那句“邹大人”,却是在称呼翰林院的邹元钧。 青嵧听人说自己脾气像舅舅,再一想舅舅那么本事,就乐呵呵的十分自得。 恰在此时,旁边响起了一声笑语。 “哟,八岁啦?真是不得了呢!” 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耳生。 青嵧望了过去,便见一名身量颇高英姿飒爽的女子正笑望着他,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青嵧刚要问她是谁,转念一想,以他这个身份,对方毫不顾忌的说出这样话来的,全天下统共就没几个人。挨个捋了一遍后,将早已熟悉的那些位剔除掉,也只剩了下一个。 他迟疑着问道:“葛姨?” 葛雨薇没料到青嵧一下子竟是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怔住了。 许家今日待客便是为的给葛雨薇还有穆效接风洗尘。两人多年未曾归京,乍一回来,可是让大家都欢喜极了,纷纷说要给两人办席吃酒。昨儿下午两人才到,今日就被拉到了许家来做客。 葛雨薇本是打算中午吃过宴席后下午去宫里见元槿的,没料到竟然提早遇到了青嵧。 看到青嵧一下子就猜中了她,葛雨薇知道,定然是元槿没少在孩子们面前提起她来,忍不住眼睛有些泛湿,问青嵧:“你母亲可好?” 她口中没有说“娘娘”那些,反倒是用了长辈对晚辈时候亲近的说法。青嵧听了感到亲近,便道:“母亲一切安好,时常提起葛姨。”顿了顿又道:“听说葛姨回来了,昨儿晚上母亲很开心,多吃了半碗饭。” 他这孩子气的说法让大家忍俊不禁。 众人善意的笑容下,青嵧很有些讪讪,挺直的小身板就有些发酸,手心里也出了点汗。好在一贯的教养使然,让他还能强撑着风度。虽然小脸红到了极致,表情看着依然是云淡风轻的。 旁边就响起了贺重珊的笑言:“这样瞧着和陛下可是有些像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几名男子大跨着步子走来,正是葛雨明和穆效他们几个,亦是来见过许太太的。 先前在外头就听许林广说起了青嵧到来一事,看到青嵧大家并不意外,和他说了会儿话就往里面行去。 倒是葛雨明稍微停了会儿,问起青嵧怎么独自跑出来了。 葛雨明在宫中当值多年,如今已是禁卫军统领。这些人里,青嵧和他最熟。有些话,青嵧和他说起来也更随意一些。 “葛叔叔那是不知道爹娘的生辰礼有多难准备!”青嵧说着,话语里些微的带出了点怨气来,“眼看着快到冬日了,我就想着提前出来瞧一瞧。” 这也不怪他心里堵得慌。每每自己送的礼物都被比了下去,着实让他懊恼。 比如去年冬日吧。他送了父亲一副亲手写的大字,青悦就送了父亲前朝名家的字作。他送了母亲自己画的画,青悦就送了母亲近乎失传的名家画作。 虽说他的看上去更加贴心,但和妹妹的比起来,总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认真想了想,愈发心里郁闷——妹妹那么小懂什么?礼物都是外祖父帮忙准备的,然后由妹妹送出去。 旁人家都是疼儿子。他家外祖父不。偏疼女孩儿。有了妹妹后,他就跟个草似的了。妹妹那是天上的花,他就是地上的泥。 初时他还心中有些忿忿,不过后来听舅舅们说,当年他们和现在的他简直是一样一样的待遇。青嵧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好受归好受。心底深处的那点儿不自在可是没法消除的。青嵧就暗下决心,自己今年怎么着也得弄个更加出彩的生辰礼来才行。他都是早已正式拜了先生学功课的人了,怎么能输给个小黄毛丫头?那可不成。 这样想着,青嵧就愈发坚定起来,将决心表给葛雨明听。 葛雨明还没说话,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青嵧的肩膀,说道:“好,有志气!” 青嵧腿一软,差点在他的重拍之下跌到地上,幸好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这才站稳。 顾青言将青嵧扶正,看着前面笑得开怀的穆效,与青嵧说道:“别理他。那就是个憨傻的,等闲正常不了。” 穆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就知道毁我声誉。幸好咱们的小殿下目光如炬,一眼就瞧出来我是好人,不会被你蒙蔽。”说着朝青嵧咧了咧嘴,“是吧,小殿下?” 青嵧被他那句“目光如炬”赞的通身舒畅,却也记得母亲的教诲,不能太过自打,所以只矜持的勾了勾唇角,“好说。好说。” 这回大家看着他俱都笑了,“这模样儿和陛下可是一模一样的。” 许林广这时候从外而入,看到刚从许太太屋里出来的穆效他们,点了点头。又和他们道:“几个小家伙都来了,青嵧既是想出去玩,不妨让他们和他一道逛一逛。大不了多派了两个人跟着。” 青嵧听说之后,喜不自胜。正要怂恿着葛雨明他们答应下来,忽地衣衫下摆一紧,被人给扯了扯。 青嵧低头一看,便见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正拽着他的衣裳。十指握得死紧,隐隐可以看到紧挨着指头旁边的衣裳上沾着的点点污迹。 这衣裳是元槿让锦绣阁的人给他做的。平日里青嵧宝贝得很,轻易不穿出来。哪知道今日刚上身就成了这副模样。 青嵧的脸都绿了,却还是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来,“小三,你太顽皮了。” 140|.8.新|章 被唤作小三的是个不过两岁多的小娃娃,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他揪着青嵧的衣裳,咧着堪堪长了几颗牙的小嘴,又跳又蹦的说:“出来玩出来玩。”然后也不管青嵧有没有迈步子,拽了他的衣裳就往外跑。 他是葛雨明的长子,却比葛雨明叔父家的那几个小孙子要小一些。镇国公府里序齿的话,他行三。葛家仆从喊他一声三少爷,到了青嵧他们这里,就直接喊他一声小三了。 看到儿子这么不管不顾的,葛雨明唬了一跳,赶忙上前拉住那只小泥手,剑眉倒竖,叱道:“怎么弄那么脏?”然后望向跟过来的乳母。 乳母低头,“三少爷要玩泥巴,拦不住。” “拦不住?” 葛雨明冷哼,正要问为什么拦不住,就见外头嘻嘻哈哈过来了一帮孩子,手上都沾了泥土,正在院子里要水洗手。 看到这个情形,葛雨明也愣住了。乳母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少爷和姑娘们在玩什么沙盘,看三少爷想玩,就拉了他一起。拦、拦不住。” 搭眼一瞧,这些孩子都是相熟人家的,脾气一个顶一个的大,也难怪乳母拦不住了。 葛雨明无奈,挥挥手让她退到一旁。 外头那一帮孩子们看到屋里的情形,却都开心起来。把手一涮在干布巾上随意蹭了下就往屋里跑。 “青嵧你来了?”当先的小小少年大跨着步子行来,比青嵧略小一些,举止沉稳笑容温暖,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他看到青嵧衣裳脏了,转眼看到在葛雨明旁边缩着脖子的葛小三,心下了然,笑道:“你和我身量差不多,去我屋里换一套吧。这衣裳让人赶紧洗一洗,不然时间长了留下污渍可就麻烦。” 青嵧正有此意,莞尔一笑,“那就谢过许大少了。” 小少年正是许林广长子。他颔首而笑,青嵧和众人说了声后正要跟了他去,谁料还没出屋呢外头就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高点的那个一身红衣眉眼飞扬,矮一点的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十分可爱。二人的五官有两三分相似,赫然正是杨可晴和蔺青悦。 兄妹俩对了个正着。看到兄长,青悦哼的扭过头去不搭理他。因着周围的几个孩子都是熟悉的,她挨个叫过去:“许哥哥,顾妹妹,葛小弟。咦?许妹妹呢?” 她疑惑的去看许大少爷。 许大少刚刚回来也不清楚,就去看许林广。许林广说道:“刚喂完奶睡下了。” 小家伙还不到一岁,睡得多。 听到说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太太们就有了话题,说将开来。孩子们觉得大人们谈话没意思,就都跑了出去玩。 杨可晴不放心,跟了上去。 她脾气好,开朗又不刁难人,大家都喜欢她,见她跟着就都嘻嘻哈哈的笑。其他大人也有想跟着的,都被自家孩子给推了回去,说是碍事。 许太太闻声从内室出来,见状忙道:“都小心着些。”还吩咐许林广跟上,又道:“小郡主,你母亲也在这儿,一起来吧。” 她是奶奶辈的,发了话,孩子们不敢不听,只能让杨可晴进屋和蔺君澜相聚。又不情不愿的让许林广跟着来了。 只不过大家不惧许林广,边走边玩闹着,甚至还开起了他的玩笑。 这个说许伯伯的衣裳不如自家爹爹的鲜亮。那个说许叔叔的发冠不如自家爹爹的别致。偏偏许大少一言不发,背着个手装个小大人的模样,任由旁人在那边“诋毁”许林广。 许林广气狠了,猛拍了下自家小子的肩膀,恼道:“就任由旁人这么说你爹的?” 许大少摸摸肩膀,委屈的瘪了瘪嘴,轻声嘀咕:“又没说错。顾叔叔的衣裳是很鲜亮啊。葛伯伯的发冠是很别致啊。”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殊不知许林广这练过武的也是有点底子的,当下把那话听了个十足十,气得扭头去看青嵧,“嵧哥儿,你给评评理。” 青嵧瞥了许林广一眼,又去看许大少,十分认真的说道:“顾大人的衣裳并不算是特别鲜亮。葛大人的发冠也没特别别致。” 许大少拧着眉看他,意思是你怎么能拆自家兄弟的台? 许林广很是欣慰的望向青嵧,“嵧哥儿果然长大了。” “嗯。”青嵧随口应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到许林广是上面意思,十分自信的笑道:“论鲜亮,我爹的最鲜亮。论别致,我爹的最别致。” 许林广:“……” ——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 许林广当即就想拂了袖子撒手不干。还没来得及行动呢,旁边青悦眨眨眼睛,脆生生说道:“许伯伯,你要不管我们了吗?你准备要抛下我们不管吗?” 顾小姑娘怯生生说道:“不会吧,许奶奶说了让伯伯跟着我们的。” 然后一溜小家伙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许林广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训两句来显示一下身为长辈的威风,谁知面前的小家伙们突然全部都全身紧绷神色紧张,然后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后退。 瑟瑟秋风下,孩子们慌乱的小样子尤其惹人怜爱。 许林广忽地有些心软了,刚要抚慰两句来表示自己并没那么可怕,就见孩子们不甚整齐的讷讷喊道:“贺、贺伯伯。” 伴着孩子们喃喃的低喊声,一人迈步而来。身材高瘦,脊背挺直,面色淡然不苟言笑。 看到小家伙们,他只轻轻点了下头,便径直而走,半点也不停留。 看到贺重凌走远,孩子们齐齐松了口气。只不过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到嘴巴外边儿,转眼一瞧,贺重凌去而复返。 所有人心里的那根弦就都绷了起来,半点也不敢放松。 贺重凌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了许林广的身上,“你要带他们出去?” 许林广眉心微蹙,看着他那一身官服,答非所问,“你刚从大理寺过来?还没换衣裳?” “等下就走。”贺重凌转眸望向青嵧和青悦,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后,单独把青嵧叫到了一旁。说了几句话后,果然就走了。 许林广瞧着有些不对劲,问青嵧是怎么回事,青嵧看看青悦,只神秘莫测的笑,并不答话。许林广知道撬不出什么来了,就也不多纠结,叫了两辆马车让孩子们坐着,他则骑了马,这便往街市上行去。 顾小姑娘和青悦年纪差不多,两个小丫头凑一起嘀嘀咕咕的。男孩子们到了这个年龄已经不太爱和女孩儿们凑在一堆了,就在另一辆车上高谈阔论。葛小三刚开始是跟着哥哥们,后来男孩儿们觉得他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就让车子停了下来,将他交给了女孩儿们来照顾。 孩子们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车子也就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的街头停了下来。众人自是下了车子往铺子里行去。 青悦和顾小姑娘是女孩儿,虽然年纪小了点,却也到了爱买东西爱打扮的年纪。一下车子就往饰物铺子里去了。没过多久,生怕和她们走散了的其他人也跟着进了这家铺子慢慢细看。 青悦看着几对耳坠说了几句话,发现没人回应,就去旁边寻顾小姑娘。搭眼一瞧才看到顾小姑娘正盯着柜上支架挂的几串小东西在发呆。 “怎么了?”青悦凑过去问。 顾小姑娘腼腆的说道:“你看这些个,是不是很可爱?” 瞧见那些东西后,青悦也不由的笑了,“是很可爱。做的还挺精巧,很别致。” 两人说完后又多看了几眼便打算去旁边瞧一瞧有趣的手链和镯子。哪知道还没走两步就被青嵧唤住了。 青嵧问青悦:“你刚才看的哪个……很别致?” 青悦不明所以,又回头望了眼,“对啊。难道不是吗?” “有吗。”青嵧有些迟疑。 这些东西,和他想法中的“别致”定义差距有些大。 不过,爹爹说过,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同。或许,娘会觉得它们很新奇? 小太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百般纠结,一旁的青悦停了步子眨眨眼,“哥哥,你对它那么关注做什么。” “没什么。”青嵧赶忙移步而去。只不过没多久,就又折转了回来。 刚才贺重凌问过他是不是要给母亲选礼物,又说要送东西给母亲,需得别致些才能让她眼前一亮。 青嵧知道贺大人说一不二,他的话断然做不得假,就放在了心上。 可是,别致的东西哪里就那么好找了? 青嵧看着青悦刚才提起的那几样小东西,十分犹豫。眼看着女孩儿们已经离远了,他一把拉住了擦肩而过的葛小三,晃着手里刚摘下来的东西问他:“小三,你觉得这个,别致吗?” 虽说他感觉葛小三应该还不知道别致俩字儿怎么写,但是他现在需要人商量。而这里面唯一一个商量过后还无法将他的话转述给旁人的,就是葛小三了。 葛小三无辜的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最后选择了点头。 青嵧虽然还在怀疑葛小三的答案和这个问题或许没什么关联,但这小家伙的反应却起码给他了点勇气。于是乎,凑着青悦和其他人都逛完这家店出了门了,他才朝掌柜的晃了晃手里的两个小东西,给了银钱出门。 回到宫里后,青嵧心情好,自然就神清气爽。和青悦道了别后,迈着小方步准备踱回宫里去。 走到甬道的时候,冷不防旁边响起了一阵喧闹。青嵧答应一看,是宫人们在遛阿吉阿利,便也没放在心上,接受了众人的行礼问安就往前而去。 可是走了没几步,青嵧忽然发现怀里藏着的东西不见了。赶紧回头去寻,却见阿吉阿利一人叼了一个小东西正跑得欢快。 “拦住它们!”青嵧小跑着喊道。 宫人们哗啦啦围了过去,两只狗儿总算是停住了脚步。 众人望着青嵧问:“小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青嵧不想说被狗儿们咬住的东西就是买了来给母亲做礼物的,就斟酌着用词去想怎么让人帮忙把东西拿出来。 哪知道那些小挂件太小巧了,阿吉阿利的嘴巴和喉咙又大,玩了没两下后,咕咚一下,给吞了进去。 众人大骇。 青嵧铁青着脸,正为自己的那两个小玩意儿心疼不已,旁边的小宫女忽地低喊了一声“不好了”。 青嵧十分欣慰,想着她会帮忙把东西拿回来呢,却听她道:“麻烦了。若是阿吉阿利有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和陛下、娘娘交代!” “赶紧看看有大事没。”又有人催促,“万一真被卡住了喉咙可就麻烦了!” 青嵧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们忙活。 他的东西怎么办? 怎么都光想着那两只狗狗,就没人注意到他那别致精巧的小玩意儿? “作孽啊。”不待他说出口,就有人道:“刚才地上咕噜噜不知道哪儿跑出来两个小石头,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东西乱丢,竟是让它们咬了去。若是它们真出点事情,可怎么办?” 青嵧欲言又止,十分郁卒。 那两样小东西仅此两个,据说是从南边儿进过来的,十分罕见。若不见了,可哪里再去找两个去? 更何况他短期内怕是没法出宫了。 身边的公公看他神色不对,赶忙上前相问。 青嵧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说话。正垂头丧气的走着,忽然听到宫人们议论,那“小石头”既然十分的小巧,想必过个一两天就能排出来。 青嵧眼睛一亮,也顾不得那“排出来”是什么了,连续几天跟在两只狗儿身后蹲守。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在三天之后让他等来了带着那两个小东西的便便。 可是到了这个份上,那惟妙惟肖的“小馒头”和“小花卷儿”那也彻底没法看了,味道也着实不堪。青嵧再心疼,也只能丢弃不要。 青嵧小殿下欲哭无泪。一番心血最终付诸流水。 141| .8.新|章 听着窗外的滴雨声,贺重凌独坐窗前。 背上隐隐作痛。他却执拗的连眉心也不曾蹙起过,只单手执着茶盏,神色平淡的抬指抚向桌上的一枚玉佩。 玉佩玉质温润,上雕如意云纹。指尖划过纹路,心中亦是泛起一阵阵涟漪。 若是当初再快一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这问题他问了自己许多年。终究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无法言说。 忽地门帘响动。 贺重凌眉目骤冷,轻声叱道:“什么人!” 帘子晃动,一个柔顺娇美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内。 惠娘有点局促的问道:“大人今日、今日……” 因着紧张,半天语不成句。 贺重凌没想到是她,深吸口气,语气好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惠娘见他并未生气,这便安心了些,慢慢走上前来说道:“祖父让大人得闲的时候过去见他。” 视线低垂往桌上一扫,惠娘奇道:“这玉佩,若妾没记错的话,是娘娘赐给大人的?” 她生性柔顺,说话轻声细语,就连和他开口,也带着万分的小心翼翼。 贺重凌“嗯”了声后,看她愈发小心,想了想,说道:“你直唤我名字便好。” 惠娘轻轻应了。 两人初初成亲,实在不算熟悉。相对无言了片刻,贺重凌道:“我要进宫一趟。惠娘帮我选一套衣裳吧。” 惠娘笑着起身,也不要妈妈和丫鬟帮忙,自去挑了一套过来给贺重凌换上。 贺重凌这便道了谢。 惠娘给他系着外衫的带子,道:“既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贺重凌沉吟了下,说道:“以后不会如此了。” 惠娘抬眸,看他说的认真,就又笑了。 她五官清秀柔美,笑容很是温婉。 眼看贺重凌穿戴齐整,惠娘就去桌边把刚才贺重凌拿着的玉佩给他戴上。 贺重凌本想阻止,而后思量着惠娘也是一番好意,若是拒了,以她的性子少不得要多想,就没拒绝。由着她弄好后这便往贺太师的书房行去。 祖孙俩相见的时候,贺太师一眼就瞧见了他腰间的玉佩,登时眉毛就竖了起来。 贺重凌只当看不见,往旁边撩了袍子一坐,与贺太师道:“祖父有何要事?若是不忙的话,我先去宫里谢恩,而后再来与祖父详说。” 贺太师闻言眼神微闪,捋须说道:“今儿陛下要和顾大人议事,怕是不得闲。” 贺重凌知道他的意思,索性站了起来,垂眸说道:“娘娘有空。” 贺太师猛地一拍桌案。 贺重凌身姿笔挺的站着,毫不退缩,“总该谢谢娘娘才是。” 这门亲事,是贺太师求了邹大将军来搭的线。虽然元槿并未在其中做些什么,但这样说来,进宫谢谢元槿,倒也有点说得过去。 贺太师本欲斥他,旁边长随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才知这事儿惠娘已经知道,而且还是惠娘帮贺重凌挑的进宫去的衣裳。 既是如此,贺太师就安心了几分,没再阻拦。 只是在贺重凌将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叹道:“你终究是贺家子孙。如今顾青言那小子都三个孩儿了,你既是成了亲,也该……” 后面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贺重凌颔首道:“我既是肯了这门亲事,您放心就是。” 贺太师挥挥手让他走了。 贺重凌到的时候,蔺君泓正好要往御书房去。 前两日他便已与顾大人说好今天有事商议,正是定在了这个时辰。如今见贺重凌凑巧这个时候来了,蔺君泓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贺重凌行礼过后,蔺君泓眼帘一垂,瞧见了贺重凌腰间的配饰。 蔺君泓知道那玉佩是元槿给贺重凌的,虽说是当众赐予,他的视线还是在上面多停留了会儿,方才举步而去。 元槿自是不会在自己的寝宫永安宫里和贺重凌相见。这里是昭远宫的一处偏殿,蔺君泓改了出来给元槿做书房和闲暇时消磨时间的地方。让人单独做了间藏书的屋子,又多种了好些有趣植株。距离御书房不远,两人很方便相见。 每当蔺君泓将要处理政事的时候,元槿若是无事就来这里看书品茶。 此刻她便是在看书。 贺重凌到的时候,元槿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不禁笑了。贺重凌进屋的时候,她也没有刻意收回唇边的笑意,而是抬起头来自然而然的朝他笑看着,说道:“我这个差一点就看完了。你稍等我下就好。” 贺重凌也不客气,自顾自从旁边书架上拿了本书翻看着。 不多时,元槿将书放下,两人就十分随意的说了会儿话,气氛很是和乐。 贺重凌神色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 但元槿总觉得他行动间隐隐带着些许的不对劲,忙问道:“伤处又疼了是不是?” 贺重凌轻轻摇了摇头,含笑道:“怎会。” 元槿却是不信他。 想想前些日子连续阴天,如今还下了雨,她的心里便是一阵烦躁。 看着天空中细密的雨珠,元槿恼道:“怎么又下雨了?”不由得又去看贺重凌,“旁边的殿里空着,此刻没人。要不要去歇会儿?” 这里是昭远宫,蔺君泓处理政事之处,闲杂之人等闲无法入内。偏殿那边无人居住,平日里都有人清扫着,整洁干净。 贺重凌心中有数,也只笑道:“有什么打紧的。不过小伤罢了,早已好了,并无甚感觉。” 他说的云淡风轻,元槿却不太信那么重的伤阴雨天里不会伤痛。她又转眸朝雨帘看了看。 这样连绵细雨最是恼人,淅淅沥沥的下着,许是十天半月的都不停歇。 旧伤留下的隐患最怕碰上这样的天了。身有旧患之人,一遇阴雨天便会旧伤现形,疼痛难忍。 元槿心中担忧,有些愠怒的对着天空发脾气:“若是天天晴日,永远都不下雨就好了。” 听了她这话,贺重凌怔了下后,明白了她的忧虑。细细一品,摇头轻笑。 “多谢娘娘挂怀。”他垂眸看着手中茶盏,即便身上有痛,那痛也化作了暖意,自顾自的说道:“什么样的天气,那都是天意。既是天意,便是无法改变的。就如此罢。”又道:“当真无事,你不必挂牵。” 元槿知道这人的倔脾气。说再多,他不承认,她也没法。左思右想,就让人准备了药材给他。 上等药草,整整装了两车。 贺重凌本想阻止,沉吟过后并未拒绝,尽数收下。 再坐了片刻,贺重凌起身告辞。 元槿送他出屋。 因着下雨,天气寒凉,风一吹冷意就更加肆虐起来,不住的往身上蹿去。 眼看贺重凌将要离去,元槿紧了紧身上的披帛,忍不住道:“保重身体。你一定要好好的。” 贺重凌莞尔,点点头,“槿儿亦是如此。”而后头也不回的大跨着步子往前行。 出了宫门,他回头望向远方的某处宫殿,静看了许久,上马而去。 如你所愿。 此生一定无病无恙,平安康健。 必不让你心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