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第一花兵》 前传:第一章 繁大陆东有一花周国,国祚五十年,取百花围绕之美意。建国之始由牡丹会首倡,以花绣为标,号令全国,发动“百花起义”,迫使前朝退政缩居于皇城琼阳宫。 而后花王令天下,初有一番荣和繁盛之兴势。奈何国盛遭天妒,历三十三年,忽有一钥族纵百万异兽侵入,一时竟打的花周海棠溃不成军。危难之时,时任花王密令特别技术研发组织傲雪宗供给出前沿技术,后举全国之力组构起一克敌武装“烈甲军团”。 烈火焚烧处,异军难再敌,大规模的异军战争在极具针对性的军团战术优势面前再难有所建树,随后接连几场作战的失利,最终是让来犯的异族再也没了后继相攻之力。征战很快便被平息,异族退回了大陆更东面的那一方荒无人烟之地,从那以后,百姓安居,一晃又过十七年。可异族的威胁真的就离去了吗? —————————————————— “嗤!”一只两掌大的筋肉小兽发出嘶吼,全身力量爆发,“砰!”的一下毫不避闪地狠狠撞上了身前高大的透明光墙上。屏障很厚实,小小的身躯留不下半点痕迹。 /第七十五次实验失败,受体丧失行动力,一一五号实验标本钥气注射量七又五分之一,钥化率八成。/ 光墙外面是一间亮堂的试验场,凌乱的仪器设备架设的到处都是,墙面似是一体成型的哑光金属,被火红的顶灯映得发亮。 一位头戴着晶体面罩身穿黑色连体紧身胶衣的高大男子,一边低着头速写着记录,一边吩咐跟在身后的两名同样包裹到分不出面貌的男女:“一炷香后,准备第七十六次受体实验。”女人点点头便转身走到一扇内嵌在墙壁里的金属门前,摁了下开关。厚重的门墙缓缓落下,让出了藏在门后的狭长走道。随着女人进入,墙面复又缓缓抬起。 光墙里,小兽艰难地翻过已然开始臃肿异变的身体,暗紫色的眼珠子好似失了神。“呲!呲!呲!”它发出不甘的声响,无力挥舞着自己的小爪,一下又一下不停歇地去抓挠阻隔在身前的厚实屏障。然而,它能抠到的不过就是墙与地面处连接缝的丁点凹槽,只一会儿,墙内便就没有了声息。 /坚持时刻,一盏三指弹。/ 高大男子继续观察记录,只见那墙内小兽的皮囊正开始慢慢如同被充了气般一点点鼓涨成球。而男人身后,另一位相对瘦小的男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身前是一架垫了一块金属板的方盒仪器。随着男人手指的飞速跳动,仪器正“嘶嘶嘶嘶”微微震动。 光墙内早已死透了的小兽终究没有捱过太久,“噗”的一下被撑破了身体,一团自其内散出的紫色团雾一下笼罩住了一切。只稍片刻,那原本还在自由翻涌的紫雾就如同是受到了感召般慢慢汇成一条气链,向着内里金属墙壁上嵌着的一个巴掌大的小笼子飘去。光墙外站着的两人依然在各自忙碌,对这奇异的变化好似已经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没等多久,紫雾散尽。光墙里只剩下了那悬嵌在内壁金属墙上的小方笼子,整个空间又是恢复了原本的单一,小兽存在的痕迹好似完全被抹去一般,不曾留下星点。接着,内室里空空的地面上一方半丈宽的金属舱缓缓抬起,随后便有一架通体镶刻着火焰鎏金纹路的金属机甲自舱体里走出。只见那形似火焰战神般的机甲背负着一个铁罐似的仪器,直径走到小笼子前,十分熟练地将仪器装配在了笼子下方。 “嗡嗡嗡”,装配好的铁罐内部似是另有机关,开始了飞速旋转,罐子剧烈抖动,“嗡嗡嗡”。 “呃——!”一段拉长了的极为尖锐的金石嘶吼声自小笼里传出,声音中满是绝望。钪!——钪!——钪!在火焰机甲冷漠的注视中,内里撞击声一下一个停顿,接着又是一下,沉重而猛烈的就如同是里面关押着一头恐怖巨兽,在承受着无止境的折磨。然而身穿甲胄的黑胶女没注意到,就在她身后光墙底,刚刚小兽指尖划拉处,一颗米粒大的小虫卵正散发着极微弱的紫色淡芒。 玉节镇只是花周国西边一处不起眼的小镇,镇上虽然远不及夷光首府那般富贵繁华,却也是沾了些许夷光边贸的光。不少往来西部边境诸国的行商客会看中军驿道的安全可靠,选择将货物交托于官府转运至此地,再从镇旁大秦河水路或上夷光府或走丹若边镇,都是极为便利。玉节镇也得益于此,商贸颇为繁盛。 明月湖上明月楼,楼间歌舞夜不休。 暖风吹散映湖月,醉戏仙侣争缠头。 玉节镇街上最为喧哗豪奢的明月酒楼里,纵是黄昏还未及,依旧已是一番歌舞升平起。太阳堪堪西斜,来喝花酒的客人还不太多,二楼的花厢雅阁里便是略显的有几许清净。倚湖窗开的小间里,一位身着灰袍金丝绣常服的英气青年正在与另一位丹红长袍打扮的中年男子对饮。两人衣服款式虽是相近,绢绣却有不同。常服左胸一团双尖火焰纹路清晰,似是在跳动般栩栩如生。丹红长袍上只绣了一朵半掌大小的平常金线牡丹花,可衣料略胜,亦显华贵。 “聂哥儿,你已然退伍入仕年余,不知道今日来找到我是为何事?”常服青年举杯起敬,率先开口问道。 中年却是没有客套回礼,小心翼翼自衣袖中取出一封油纸包裹,递到青年桌前道:“我自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是我几日以来找寻到的一些资料,你可细细核验。” 那常服听闻一愣,随即正色凝视了一眼中年,复又拿起包裹掂了掂分量,却是按捺住了好奇没有打开。 中年微微一笑,交付了东西后便起身作了一揖,告辞闭门而去。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无需在此停留。厢房外,花魁娘子正婀娜着身子在花台上试着舞,几位闲散酒客早早便围在了场边儿看着热闹。时辰尚早,还未到登台演出时,兰芷寻摸着了些许感觉后便悄然退了场。只有那乐师管弦从不停歇,温婉绵长,余音袅袅。 “阿爸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走出明月楼男子暗自心想,便也没停了脚步,匆匆融入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玉节镇东部,傲雪宗的地堡隐没在一片丘陵荒野之中.山体除了几处不起眼的换气孔洞,却是没有具体的出入口。第九号试验场,高大男子依旧带着自己的女助手在进行重复冗杂的实验。晓鼠钥化实验的信息采集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再过一会新的实验素材就会由遁地传输艇运过来,瘦小男已经在那里守着。 /第九十九轮晓鼠实验/ 男人正低头用炭笔在小册子上记录着,一只纤瘦的小手轻轻搭上了男人的肩膀。 “别闹!”男人出声警告,他平日里最是厌恶在实验过程中的嬉闹。然而这一声夹着怒火的严厉,换来的却不是平素的乖巧听话,身后女人两手猛一用力,后拉接着一个脚踹,便很轻松将未有防备的高大男人撂翻在地。 “唔--!”觉察出不对的男人已经来不及自救,女人玲珑有致的胶皮紧身衣已经诡异虬起,身体中的力量似是一下子翻了个番,轻松就把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人压制在了身下。男人拼命挣扎,拉扯间两人的面罩已然被撕弃开去,平日里精致的俏脸此刻已然扭曲,龇牙咧嘴怪叫着,一次又一次凶恶地扑咬向自己平日最为敬重的导师。 “啊--!”男人又是一声惨叫,自己的耳朵已经被这发了疯的女人一口撕咬下来。吃痛下的高大男人爆发了全身力气,下意识地用力一脚踹离开扒拉着自己的已然变得越发壮硕的女助手。抽离下本能捂了伤口的手,残留在手上的鲜血中已经夹杂了淡淡紫气,男人深深看了眼光墙内的小笼,剩余的理智告诉他,这样的钥化异变速度是有异常的,情况危急,需要赶快启动基地封锁。然而,身前这位自己最为喜爱的女助手显然是不会给他机会的,肿胀扭曲的身体变得越发狰狞,怪叫着又一下子扑上了男人的身体。 前传:第二章 “呲咔”有一侧的厚重金属门墙缓缓落下。 “老师,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晚——”瘦小男人此时正在过道,急急忙忙刚跨出一步,话还没说完,“啊--!”却是一声惊呼,一团紫雾顺着门落带上的气流一下子罩住了男人,而后朦胧中一团黑影猛地一下将他扑倒在地。 “吼!”一只长发披肩胶衣裹身的怪物,脸部被虬起的肌肉拉扯得近乎撕裂的狰狞着,隔着结实的头罩朝着男人的脸怪异的嘶吼一声,随即没等瘦小男子挣扎又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处。黑胶皮结实的弹性并没有使得连体服被怪兽的牙齿给撕碎,可是这并不妨碍怪物那惊人的咬合力将男人的脖颈给一下子拉扯断。 人已然死透,可身体的本能让男人的四肢依旧在毫无规律地踢腾。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得到理想中的那般鲜血入口,猛兽变得愈发有些狂躁,口也没松,跳将起紧咬着男人的脖颈,猛烈地胡乱甩抖开。男人那还未僵硬的身体随着重力的裹胁一次接着一次或是被摔在天花板上断了脚,或是被砸在墙壁上拧了胳膊,或是被撞在地板上散了胸腔,很快骨头碎裂越发瘫软。终于,脖颈被惯性撕拉断裂,血液混着碎肉从依旧结实的胶衣里将将喷出,却是把那随着野兽漫散而出的紫雾一下给吸引了去。那雾团像是有灵性一般瞬间包裹住了衣服。“吼!”猛兽再次嘶吼,声音扭曲、痛苦而又振聋发聩。 “呜嘟嘟!”整个地堡拉响了警报,守备的兵士已经在赶来,却是来不及阻挡紫色雾气的四散。至于那冲出牢笼的猛兽,此时已经在对基地里手无寸铁的研究员展开单方面的虐杀。“吼!”“吼!”“吼!”越来越多的紫雾感染者开始发生异变。剩余的幸存者要么在四处奔窜躲避,要么在驰甲杀敌,却是没人有去留意,原本厚实的光墙里,小笼子已经被打开。 “矿机矿机!矿机矿机!”在一阵一阵蓝光闪烁之中,一方体型硕大似有千钧重的金属巨箱顺着地底隧道中既定好的轨道快速飞掠。 “真倒霉,那几个该死的囚徒竟然胆敢起哄闹事。”五名身穿黑色作训服的兵士围坐在车头懒散无力地讨论着,胸口那一团紫色火焰耀耀生辉。 “唉,晚点是一定的了,赶紧送完人回营去受处罚,唉。”一名胡渣男抱怨道,不愉快的心情一下传递给到众人。 “差不多快到了,走,去穿战服。”休息片刻后,其中一名似是为首的老兵,算了下时间,起身招呼众人前去准备。 “滋——”金属巨箱减速的刹停声音响起。 金属舱门打开,三位穿着烈火机甲的兵士走了出来。此时,原本应该是有人等候的艇泊港空旷无人,一片幽静死寂中只零散蜷缩着几件瘪了的黑胶衣。 “咚!咚!咚!”远处传来巨大的响声,却把那地面上的沙尘震得飞起。“咚!咚!咚!”声音似在接近。 “不对!”为首兵士见事有不妙,喊了一句后反手卸下了安在背甲上的斧铳,摆出了防御架势。身后两人闻言,身体随即各自向一侧转身跟上了动作,三人背对结阵三角。却在此时,藏匿在各处阴影之中的暗紫色烟雾,已然自四面发散开作势将三人围拢在其中。 雾气由淡变浓只有数息,烈甲三人也未待毙,结阵旋转着自手甲里火舌喷涌而出,化为一个喷火转轮为自己身前焚烧出了一片净土。 “回艇!”兵首给出指示,却不料外侧雾气里一头五丈高的狰狞巨怪扑冲而近。那如山般壮硕的脑袋上,一个圆顿的兽角好似一面巨大的铁锤裹胁挤破气压的窒息感,罩面砸向三人。那三人却也是训练有素的强兵,忙以驱动腿甲推进器,各自一个飞速翻身,滚着地面逃散开去。 “我去!这是那顿犀吧!”一机甲惊呼,是艇上胡渣男的声音。 “轰!”呼喊间,错身躲过犀兽奔踏的兵首已经灵活翻身,半蹲于地,斧铳枪管朝前,一道激光迸射而出,瞬间穿透了异变那顿犀兽的后腿膝盖。另两人也不含糊,斧刃激起红光,全身机甲动能拉至最大,一下又如火焰球弹,各自朝着那巨兽两腿关节处飞驰而去。刀起斧落三腿俱废,却也无法停下那如搬山般疾奔加速的身躯,巨大的势能推着肉山依旧直直地撞在了停泊在港口的遁地传输艇侧身上。敦厚的金属艇身一连被撞出几个侧翻,滚落开五六丈外,“咣!”一声闷响,砸停在了地堡内壁墙上。紫雾紧随,顺着撞开的裂缝弥漫进舱体内。 “嘭!”两具火焰机甲撞开了歪裂的金属门,带连着黑烟冲停滞在了空中,认定方位后又一折身与那三位外场机甲汇合一处。 “处理掉囚徒没?”兵首急切问道,这是他目前最为关心的事,一旦押送来的实验品被紫雾裹胁异变,势必会增加他们的清理难度。 两具机甲比出了肯定的手势,外面战斗的三人心中大定。 “反击!”为首兵士大喊。 “身披烈甲,誓不言败!”几人似有默契般,齐齐喊了声烈甲军团队训,机甲鎏光愈加炽烈,隐隐发出紫芒。 能负责与傲雪宗对接押运任务的均是烈甲军团优中选优的百战兵,五人结阵,磨合已久,在经历过起初的慌乱后,已然恢复了镇定,很快与那跟随在那顿犀后的二十余只各种类的变异钥兽战斗成了一团。只见那五人合体后,对阵熟练是有分工,先由两架机甲专负责驱赶分群,后由另两人持斧分离小股,而为首兵士则单负责那挑杀之事。 就在战局稳定向好之时,隐没入传输艇的紫雾已然飘出。大失所望的钥“盖”一声尖啸,瞬间将战场复又笼罩进自己的紫雾领域。它被困在这试验场里已有两年,每日被那一群黑胶衣变态反反复复实验折磨,提炼钥能,已经快到油尽灯枯。它想复仇,杀光这个试验场内的所有生命。只见雾中心紫芒一闪,一团暗金流体化形飞梭,趁着异变钥兽的攻击,急速穿刺向其中一架火焰机甲。 “砰!”兵首本能抬斧格挡,铳斧斧面瞬间被开出一个小洞,却也阻了飞梭动能。流体一击不成迅速弹飞,却是两把烈火斧刃在它身后迅速刮过,只快了一瞬,堪堪避过了另两架机甲的顺势反击。盖见自己出击不成,眼前的五人小队明显不是此时的它能够成功袭杀得了的,现在它只想离开。没成想,一道激光贴身迸射,堪堪在它钥核上划过一道细口,接着又有一位兵士劈甩开面前异兽,一个翻身跳斩朝它袭来。这钥盖哪还敢停留,复又化作流体,朝着早已摸探好的排气孔急冲而去。那五人小队作势想追,却又被那突然狂躁万分的异兽拦截了去路,只得专心对敌。 “轰!”钥盖疾驰冲出山体,才出外界,便感觉到远方似有莫名感应。那是自己的孩子,他就在附近! “嘎嘎嘎!”它笑出了声,念头一转,顺着那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章 午夜梦醒的施梁猛地一下坐起身子,用力拍了拍胸口,试图平复依然颤动着的心脏。“高架桥塌了?这梦真的是见了鬼了!”心里泛着嘀咕,男人用手腻了下眼角,打量起四周。 “我的天呐!”巨大的环境差,让刚刚有了些许平复的心跳一下子又一次地无所适从了。施梁忙不迭起身,一把推开关着的房门,刚冲到外面,却发现世界此时此刻已然是一片漆黑。 透过夜空下不太明亮的星点微光,他知道了自己目前的身处,似乎是在一片农田。沿着陌生的屋子转了一个圈,不到五十步。只有巴掌大,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吧。这样想着他又摸回了被窝,闭上了眼。 鸡鸣破晓,粗糙的木板门缝中,不合时宜地闯进了一些不知从何处远来的泛着清冷的阳光,微风裹挟着夯土墙上干裂的细沙,卷起不知道何时遗落进狭小床底下的早已经干瘪了蜷缩着的树叶,打了一个回旋又顺着墙土接连处的空隙,偷偷地溜走了去。 现在已经是施梁惊起后的第二天。惊起后的已经他完全分不清自己是做了一个过分长的荒诞的梦,还是真的就成了奇异故事中的穿越者。梦与记忆交织而成的点滴生活似假还真,一切恍如昨日,却又与眼前的事实间隔着那么遥远。一夜闭眼难眠,还多亏了清晨偷溜进来的微亮,在照启了原本黑洞洞的房间后,很是认真地提醒了一下床上这个浑噩的男人:“嗯,新的一天开始了。” 钻出狭窄的门洞,施梁才发觉自己晚上呆着的是一间堆了不多茅草的小仓房。门外麦田橙黄,麦穗却远没有记忆中那般鼓囊。提起袖子,闻了闻身上素布,衣服虽然陈旧但还是结实,说不清什么材质,应该已经穿了很久。还算整洁没什么异味,男人心里这样想着。 “兄弟,起的很早嘛。”过来打招呼的黄脸汉子是自己的好哥们,住在离他这间屋子不远的另一间仓房里。 “嗯,昨天做了个诡异的梦,醒了就没睡着。” “哟嚯,胆子蛮小嘛。看你一脸萎靡,别想了,走,吃早饭去。”汉子说着,一把拿住施梁的肩膀,推着他沿着田埂向远处的木棚子走去。 “杨浩,你俩今天来的蛮早嘛。”施华的大嗓门总是在老远就能让人听见。 “可不,肚子饿的很,快给我俩拿几个窝窝。” “了解,哥你自己拿碗盛粥。” “嗯” “对了施梁,前段时间你托二叔谋的那个活,有消息没?”杨浩甫一坐下就脚踩椅子腿,边接过碗边问道。 “说是今天让咱过去登记,估计问题不大。”施梁心里盘算下时间。 “你们去找我爹,记得问问他啥时候能回来!”施华插嘴。 “成,等下忙完活,我和你哥再去跑一趟,一定传达,嗯,老施赶紧吃。”说着,杨浩拿起筷子就飞快呼噜起来。 施梁也停了闲聊,专心对付起今天这第一顿饭食。 农家汉子的活计总是伴着许多血汗,挥镰割麦这事一旦起了头,那必须是直到正午烈日难熬时才得空闲,机械重复的动作麻木了施梁的身体,也僵硬了脑海中残存着的记忆碎片。 忙完今日份的农活,俩二十出头小伙便逃似地嬉闹着跳进了村头河沟,戏水带连着算是洗了个澡,水流涮去了满身尘土,也仿佛洗去了一整个上午的疲惫。 “施梁,你说以后跟着咱二叔,能有肉吃不?”刚爬上对面河岸,杨浩起了兴致。 “问题应该不大,”男人脱下湿漉的衣服用力拧了拧,眼睛里洋溢着向往,“毕竟是刀口上讨饭吃,没肉哪能有力气。” “感情好,只要咱们入了行伍,那就再也不用过这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了。再等咱兄弟俩也苦熬他个七八年,说不准还能跟你叔似的混个官儿当当。” “那杨大官人您,还不得取上个几房姨太太?”施梁兀的立定了身子,巧作一个揖,满脸戏谑。 杨浩也不客气,故作姿态,拍了拍干瘪的肚皮道:“八,八房吧,八这个数字好,吉利!” “哈哈哈,可真有你的,杨大官人。”说笑间,两人走近了官道。 花周国有律法严明:官道是为战备道路,非必要不允许公民通行。道路两边更是设有钢丝铁网。不过,为了方便日常维护,楠花会的匠士们在铁网外侧各拓建了一条宽一丈有余的辅道,虽远不及那官道宽阔,却是允许平民通行的。最初几年,或许还有人称呼为官辅道,随着花周国五十余年沉淀,平民口中的官道自然而然便也真指认成了这两条能走路的修路用辅道。 施梁二人一路沿着官道向北,走了约有一里路。原本在那树稍冒头的一方八角尖瞭哨塔,已然清晰可见。塔哨上红甲兵士全副武装,宛若一团烈火,站得笔直,应是在瞭望警戒。挨着哨塔,沿靠着道路向两边延伸开一排平层公房。公房后士兵训练营地的火焰旗随风摆动。目的地已经近在不远处,二人不由加快脚步。 轰,大地忽得一震。 “呜~”哨塔警鸣声响起,官道上的驮兽跪伏,鸟兽四散,人群互挤,多是往旷野灌木丛林间奔逃,上一刻的村镇繁华瞬间崩坏。 “列军!”军营中帐,一位身着素衣短衫的健硕络腮莽汉踱步而出,腰腹间一条镶着红色晶石的绸带格外醒目。他身后,跟着的是一名手捧金属牌的常服兵士,脚步未停,匆匆走进了临近中帐的第二个帐篷。 营帐外,八列黑衣小队迅速集和,另有一列穿着红甲的武士鱼贯而出,目标直向塔下官衙。 莽汉直立队前,见方阵已成,提气喝道:“着甲!”言罢,所有兵士跨步向前,猛地一踏,踩下身前一块隐秘在尘土之下的金属镶边石砖。所有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必是经过长久演练后的熟能生巧。 随后,原本空旷的演武场轮轴“嗦嗦”声响起,随着地面微微震动,八十一人所站立之处,一个个暗红色金属方罩快速抬高,数息之后就已将兵士们全部笼罩其中。 中帐旁蓝光一闪。没一会,之前那位常服兵士便捧着另一叠金属牌匆匆走出,站立在莽汉所处的方罩之外。此时,暗红色金属罩子已在缓缓落下。八十一位烈甲战士全副武装,一丈有余的烈军机甲上,火焰鎏金纹印着烈日阳光闪烁着余晖,衬着演武场好似雄起了八十一团烈火。 “报,点阵已达,玉节驿西三五南二九,有钥驰抵,速九五。已备三师,许可出击!”传令兵高举点阵牌朗声喊道。 只见那为首烈甲军将抬手向前,一把抓住身前升出的一杆丈长火焰纹斧枪,枪口朝下,铳管斧身,枪把正中嵌着一块闪着流电波纹的红色晶石。正是那长官原本腰间所携之物。 “听我将令,结护甲阵!”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 队训呼喊间,所有烈焰机甲的腿甲处喷起火舌,方阵迅速升空,于营帐之上指定位置集结成前后两团六边形火焰护盾。 盾阵刚成,远处一道银光划过,“嘭!”又一声巨响,天空中才成形的第一块盾甲已然被一团锥形暗金飞弹穿裂,十余簇火焰星点迅速划落消逝,而后第二块盾牌旋即也被击撞变形。军阵已破,火焰迅速散开。紧接着空中火团与第一块护盾残存的兵士又组合成了一圈火轮。 轮阵中锥形暗金流体也在被阻瞬间开始球化,接着核心紫芒一闪。只一瞬,暗金球体好似一下长出了千万钢针,向着刚组成形的火焰阵列急急扎去! “轰!”演武场上一道红色激光迸出,对准了圆球紫芒消失处,瞬间洞穿。暗金球刺还未全然展开,瞬间又收缩回原样。战场顺势定格,短短三息的停顿,未等火阵收拢,球体复又突然爆涨,炸裂成为一片暗紫色粉雾。此时的空中,好似多了一团随风紫烟,只是没等雾散,空中火轮随即延展,组成空心火网一下包裹住这团紫云,而后兵士们手甲处即又喷出条条细长火舌。天空火光滚滚,没多久烟消云散。 第二章 施梁与杨浩俩小子,此刻正窝在灌木丛里,盯着天空之上那似是烟花绽放一般的战斗入神,浑然未觉身旁多了一名神魂荡扬的男子。那失魂男佝偻着身体跌跌撞撞地从俩人身藏的灌木间穿行而过。 “啊!”杨浩猛地跳起身来,接着大叫,“你踩我脚了!”这一嗓子,一下把施梁拉回眼前。然而,那个佝偻男人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呼喊,并未停下脚步,约莫是被天上战斗吓着不轻,手脚齐用自顾自消失在路边丛林里。 刚回过神的施梁没能看清那男子相貌,只是余光扫过,好像是看到了那个人有一双空洞的暗紫色眼眸。 “这傻冒胆子可真够小的!”杨浩愤慨着拍了拍小腿上的鞋印,“刚才天上那战斗真是酷毙了,最后那红光是从哪射出的你瞧见没?” “不清楚,你说刚掉下来的那几个烈甲兵是不是死掉了?” “估计够呛。这样看来以后我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嗯,牺牲。” “或许吧,你怕吗?” “怕,手还在抖,可是我更怕饿肚子,别忘了三小子是怎么死的。” 施梁当然不会忘记,七年前那次饥荒,杨家七伯煮了自己孙子,还诓骗施梁上他家吃肉。在那食人恶魔提着刀正要对他下手时,被来找人的杨浩撞破,哭喊惊了全村,大伙才能把他给救下。 吃人的杨老七最终是被族长活活打死,挂在了村头吊了七天。可是阴魂未散,从此也成了杨家湾所有孩子尤其是施梁午夜的噩梦。 这两年二叔回乡,对施梁虽是多有照拂,日子好过一些,可腰腹上的刀疤始终在提醒他,饿肚子的狰狞是有多么可怕。指着天吃饭的日子他和杨浩都过怕了,所以才求着二叔带他们从军。 此时,玉节驿外的道路已经完全被那一队未上前线的红甲兵合着从驿衙旁出来的黄衣海棠士给封锁了,能够进出地只剩下抬着担架的淡绿衣茉莉会医士及灰衣护从。自警鸣开始,驿站所有从属便就未曾停歇过。救助伤患、打扫战场、统计战损、安抚家属,整个玉节驿一改往日祥和,像是一台上满弦的机器,高速运转。 “叔!”施梁举手摇晃,跳将着身子大喊,“我,小梁!”他和杨浩已经被拦在路边快有一个时辰,任凭施梁怎么解释,红甲武士都未理会放行。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家二叔从营门中走出,自然极为激动。 那个方才指挥若定地络腮将军闻声回头,咧嘴笑道:“哟,小梁来了,没空招呼你们,自己去海棠会报道吧,小武!你安排下。”说着,脚步不停,留下一位左胸口绣着两尖黄色火焰的常服兵士,匆匆进了驿衙。 那位叫小武的常服等长官走后,摆手让红甲兵放行。 “你们好,我叫武凯,跟我来。”武凯话不多言,领着两人跟着走进驿衙。 驿衙门厅高大,然则内里进深不算得宽敞,走过庭院,便是间三丈长两丈宽的中堂,中堂左右各有两单间,门上分别浮刻海棠、茉莉、楠花、兰花四花印,对应四方管事。中堂内壁之后应是主管办公处,施梁二叔施广忠声音洪亮,依稀可闻,应是内堂也不会太大。 施杨二人随着武凯进入海棠会公房没多久,就拿着一块身份木牌走了出来。此时武凯人已不见,二人只得跟随一位在门外候着的黄衣海棠士,穿过驿衙庭院旁的小门,来到位于隔壁的海棠会公所。又是一番体检量衣等琐碎,忙完一切已是黄昏,见不着二叔的俩人便也就回了家。 十日后,玉节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通畅。 今日是新兵报到的日子,杨浩一早便拉着施梁辞别家人,赶到海棠会所。或许是因为之前那场战役人员折损较多,此次招收新兵较之以往要多上一些。 会所相比于驿衙少了一个中堂,庭院自然是要更大些,可是如今一下子挤进了一十八名年轻小伙,还是稍显拥蔟。 巳时一刻,一众新人在一名负责接应的黄衣老兵的指导下,分成两列在庭院中站成一队长阵。此时的他们全部已是换好了一身淡黄色的作训衣,那胸口绣着的海棠花苞似乎是标志着他们的青涩。老兵见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便自顾走进了内室。等良久,一名红甲兵士挎着麻布兜从里间走出。 “全体都有!立正。”满眼新奇的新兵蛋子们一下子个个挺直了背,却又是因还未经历训练,队列多少显得杂乱。兵士也不介意,从挎兜里掏出一把银牌坠链,继续说道,“今日是尔等入伍第一天,喊到名字上前,领取身份铭牌!施梁!” 施梁第一个跑到队前,兵士应该是想做一个示范,亲自帮他把坠链挂上了脖颈,然后让他转身面向众人,指着铭牌上的数字继续说道:“铭牌上有编号,从现在起就是你们在这个队伍里的代号,戴上之后你们就没有了自己名字!九二三,归队!”说着,示意施梁回到队伍,接着又开始了他的点名。 等所有人员戴好铭牌回到队列里站定,兵士继续说道:“今天,给劳资记住一句话,戴上铭牌,人不死牌不摘,海棠会只有两种离开方式,一个是和我一样穿上红甲走着出去,一个是盖上白布躺着出去。”说完,他故意有所停顿,像是给新人们一点消化时间,然后接着道:“现在全体都有,熟悉号码、吃饭,未时集合正式训练,给你们一个忠告,饭可以吃饱点!我是你们的教官五七三,解散!”说完,也不理会新人反应,自顾自走出了庭院。 一等教官离开,年轻小伙们的社交热情一下就点燃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形成了一个个聊得正欢的小团体。 “九二三走咱去占座,这是咱隔壁村的九三一、九三二,他俩是亲兄弟。”杨浩嘴上介绍着新入伙的同伴,手脚未停一脸期待,拉着施梁就往饭堂跑。今早他俩之所以早一个时辰到就是为了提前踩点,此时更是轻车熟路。 施梁急急与两位同期打了一个招呼,便被半拉半拖着往饭堂处跑去。四人刚占了一处离后厨最近的桌子坐定,不少脑子活络的年轻汉子也是紧随着他们之后,没过一会饭堂里人便就多了起来。 此时距离开饭还有一会,四人彼此交换了下姓名。耿二、耿三父母都是农民,前几年去世了,此后便一直是哥哥嫂嫂供食。俩汉子年级大了不愿意再拖累兄嫂,于是报名投了军。只是,从哥俩言语间,除了有对兄长的眷恋不舍,也还是感受到其真实原因,大概率是被嫂嫂嫌弃,愤而入伍。兄弟二人自然也听了碎嘴浩高谈阔论般地自抖家底,当说到施梁二叔是玉节驿长后,眼底明显多了一丝恭敬攀交之心。其他小青年见这桌四人聊得热烈,自然而然走近成团,些许热情同期更间或插入进闲聊。其中自然也是有不少施家二叔的同僚子侄,主动与施梁较好。 不知不觉间,时辰已至饭点。当几位胖大厨提着满当当的饭菜桶走出后厨时,原本堂中热闹非凡的活跃氛围一下子就转移了方向,一十八名小伙争先恐后,你推我搡,早就把刚才的亲热抛之脑后。饭菜是足量的,饭菜消失的速度更是光速的,胖大厨的油袍子在七八轮进出折腾后,也早已被汗水淋了个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体上。 “铛”“铛”集合钟声响起,刚想着饭饱后继续闲聊一会的一众人,一个个嗖嗖的一下站起,急急往外跑去。 此时,已在正中等候的教官并没有穿上早间的红甲,而是换了身红色作训服,区别于新兵蛋子的海棠花苞,他胸口绣着的是一朵单尖黄色火焰。同时,教官也换掉了背着的麻布兜袋,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捏在身后的细竹棍子。 第三章 半年转瞬,可对于十八个新兵而言这六个月那真的是度日如年,尊敬的五七三教官在第一天还没到天黑时,便就被新兵们改名儿成了变态老五。尤其是在头一天,因为吃太饱受不住高强度训练而吐了一地,又被五七三一个一个摁着脑袋把呕吐物塞回去(美其名曰:不浪费食物)的杨浩、耿三他们几个,那更是咬牙切齿可又怒不敢言。老兵的武力值对于他们这群新兵蛋而言绝对是不可逾越的高峰,不是没反抗,而是施梁他们七八个人联手被揍趴后的认清现实。 这一日,在新兵们的早间点卯时,五七三没有穿作训服,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身玉节驿钥战时施梁杨浩他们看到的火焰鎏金烈军甲。 “哈哈哈。瓜蛋们,老子终于熬到这身机甲了!”烈军甲的结实远非简装红甲可比。作为烈甲军团制式战斗重机甲,着甲后整体有丈高,全包裹的机甲胄铠,将五七三武装到牙齿,二等火晶眼罩闪着晶芒,背后硕大的盾翼垂展着,宛若雄鹰在休憩。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花周国护国神兵,对于刚入伍的施梁他们,那也是极为难得的。所有人眼眸中难掩激动与羡慕,若非惧怕于五七三长期的淫威,多半已经是冲上前动手揩油了。 五七三今天极是欢喜,继续不急不缓的交代:“日后,老子就是重甲排得人了,今天便是训练尔等的最后一日,也是你们新兵训练的最后一天,明儿个早些起,都去驿衙门口守着,驿丞老爷会亲自点卯,记住没!” “收到!”十八人整齐划一齐声回应。 “不错不错!”五七三很欣慰,“明儿个尔等就是真正的海棠士了!记住!劳资吕佩,在烈甲军等着你们!”言罢,烈甲兵士吕佩再一次一个接着一个,深深看了眼这群相处半载有余的弟子。相较于半年前稚嫩的细胳膊细腿,此刻的他们皮肤晒得黝黑,结实的腱子肉也开始微微隆起。嗯,再操练操练,都是好苗子,五七三回想着六个月来点点滴滴,不由得生出些许自豪感。最后,他站直了身体,握拳举于胸前,郑重声道:“身披烈甲,死不言败!”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年轻的嘶吼响彻玉节。 次日点卯时,十八名正式的海棠士已经换上了黄衣,绿肥红瘦海棠花开。驿丞老爷带领着两驿长及一众管事与这群新从属进行了例会讲话。小老头讲的很认真,小伙们听得很激动,应该是没人发现施家二爷在台上有打了多少哈欠。与会后,海棠会管事单独与众人开了个短会,照着文书给众人分派下一些早已安排好的任务。 自天开始,施梁他们这一期的海棠士们便也和其他海棠会老兵一样,除了早晚一个时辰的训练外又多了两项,一是早间的海棠会轮班值守,二是午间的认字讲兵课程。往后,年轻小伙们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便是两年一轮的烈甲军团选拔。 时光荏苒又是半载。一日就寝前,结束一天功课后,刚躺下的杨浩又开始了日常抱怨。“没想到认字这么难,蚯蚓似的,学了几天了,现在是就它认得咱,咱就记它不住,太难了。” “别烦了,咱哥几个明儿要配合红甲兵去四水屯维稳,你又有时间可以放松了。”耿三的声音从床下传来。 “嘿,你这么一说,我又有精神了。四水屯是不是有瘟疫?” “紫眼病,也不知道怎么感染到的,一夜之间全村人都变了紫眼。” “听去过的王大史说,诡异的很,跟行尸走肉一样,见人就咬。”耿二插嘴道。 “得了吧,和他一起去的说他那是被狗咬了,倒是我听张家老四说,这次瘟疫可能是半年前那次袭击的钥没被清理干净。那些怪物死了后会雾化成钥气,谁吸了眼睛就泛紫。” “张家老四,对对,他哥是烈甲兵,消息错不了。” “不对不对,都半年了,怎么可能现在才爆发,一定是张老四瞎说。”又一位小伙伴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这时,施梁突然想到什么,敲了敲杨浩床板,说“提到紫色眼睛,老杨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一年前好像有遇到过,踩你脚的那个。” “一年前?有吗?我想想,还别说,是有这事,眼睛啥我当时也没留意,老施你看到了?” “我去,老施老杨,快给我看看你俩别没感染吧。”耿家老二平日最喜大惊小怪,“还好还好,是黑的是黑的。” “耿老二,你个胆小怕事的怂包,我两有事第一个咬死你!”杨浩掰开耿二的手,笑骂道。 “我是对你们的关心,得,我睡觉了。” 兵舍里的道听途说渐渐消停,至于钥是什么,其实资料一直就是烈甲军团机密,普通百姓传什么的都有。若非玉节镇半年前受的袭击,多数人连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或许是睡前信息接收太多,此时施梁虽然躺在床上,可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对于钥的了解,他其实比兵舍里其他人稍微多一丁点。二叔之所以回乡,便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异军包围战中受了伤,而伤了他的就是钥,这在二叔在家喝醉时胡言乱语中提到的。 据二叔讲,钥是异军,一种有智慧的生命。具体怎么来的好像是和军中跃迁仪有关,跃迁仪是烈甲军团的传讯仪器,具体跟钥的关联,二叔当时喝太多了没讲清楚。当然,也可能这事是因为牵涉了军中机密,毕竟军人的基本素养是:意识再薄弱,也不能把关键信息泄露给敌人。 施梁想着想着,丝毫不知觉时光的流逝,直至困意袭来,意识开始慢慢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只眼睛。深陷的眼眶中,紫色瞳孔尖锐摄人,眼神中透露的是专注与兴奋。这是野兽盯着食物眼睛,渴望吞噬的眼睛! 第四章 翌日清早,海棠会的点卯正进行到一半,便有一名红甲兵匆匆赶来。在一众海棠士的瞩目中,兵士与当值管事快速对接并随手点了十五人出列,也不作停留领着众人直径从内院小门抄了近道赶往演武场。军营场正中央,十名黑衣彪兵已经列队,英挺健硕的身姿如行将出鞘的钢刃,静澈明亮的眼眸似透着凝而未发的肃杀。施梁等一众海棠士意识到,应该是要参与一次非同以往的大行动。 所有人员快速入列。演武场中,十名黑衣兵士横列位于队前,五名红甲领着一众海棠士随列其后,而位于队末的则是最后赶来的楠花匠士、茉莉医士。 待一众五十人集结完毕,场边值守的常服立即转身入了跃迁帐。没一会儿,帐中蓝光停闪。施广忠大步流星从帐中走出,可能是因为事态紧急,他手中握着的点阵牌还没来得及放下。 武凯与另两名常服紧随其后,四人直径走到列队之前,施广忠扫视一遍部众,怒吼道:“昨夜折了两个兄弟,还有两个崽子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逮到哪了。儿郎们,掘地三尺,给劳资去四水把人找出来,”话没说完,猛地把点阵牌往地上一砸,“武凯!你亲自带队!” “遵令!”武凯手举胸前,领命道。 而后,武凯转身面向众人,没立刻开口而是脚步不停直至演武场正中偏右一空处,才指挥道:“重甲排听令,着甲。”言毕,队前十彪汉领命着甲,烈甲仓缓缓升起,在身后一众红甲与海棠士们羡异的目光中,完成机甲武装。 待十一名烈甲武士全部武装完备,已着烈甲的武凯拔起排首制式双刃重剑枪,插入后背剑槽继续说道:“我等烈甲先行,常天,你领红甲及剩余兵士护卫后勤,着午时前驰抵四水!”说完,见红甲排首接令,背剑机甲便率先纵铠冲天而起,与随后腾飞的烈甲兵们一道,合成一弯火刃,向北方飞去。 红甲排首见武凯率一众烈甲兵飞远,便接过后勤队伍指挥权,领着一众出了营门。军营外,十数头两丈多高的那顿犀巨兽多已近满载,高大壮硕的身躯上支棱着一顶四方木帐篷,身体两侧绑缚着鼓鼓囊的物资,二十余名灰衣驿从正在做最后的忙碌。为首一人见红甲兵士出来,便赶忙分出数人,跑去兽厩牵出五头完齿猪兽。完齿猪兽虽远不及那顿犀般高大,却着实是凶猛异常,獠牙错落突出,四蹄健硕匀称,完全不似那食素生物般温顺。 常天见辎重已经基本备齐,便组织各色花士五六人一组,攀上那顿犀兽背部。一切就绪,五名红甲纵身跨马,骑上完齿兽,领着后勤队伍慢步向四水屯出发。 那顿犀身体硕大且性子温和,行动虽慢可载重极佳,是花周国短途运输不二选择。有时为了行住方便,一些商旅便会在起背上安营,久而久之,营帐便已成了那顿犀的标配,而制作营帐鞍更是发展成了一门单独的行当。 营帐并不宽敞,坐下六人后略显拥挤。施梁靠着帐门,对坐是三名明显相识的楠花会匠士,右手边耿三靠着他坐得笔直,里侧则是一位蒙着青纱的茉莉女医士。 临时聚在一起的六人也不言语,任凭那身体随着那顿犀缓步挪动的规律一晃一摇,耳边不时传来犀兽反刍时的呼噜声,真好似是在游船之上漂泊。青涩少年许是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同龄女性,犀兽的摆动让耿三难以适从,整个人僵硬着紧绷着一动不敢动。 反观施梁,此刻依然沉浸于初见烈甲着装时的激动,明显未注意到耿三异常,自己想到兴奋处,忽然猛一用力跺脚,轻痴道:“着甲”。却没想,耿三一个踉跄,直从座位弹出,“砰”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撞在了内架木梁上。 “哎哟!”耿三吃痛委屈,不自禁一喊,却着实把帐外巡曳的常天一惊。只见他纵身一跃,从猪兽背上翻身上了犀兽,入帐检查原委,后不放心又是一番熟练翻查确定没有异常,随后便臭骂了耿三几句,匆匆回到队前。 帐内其余一众见耿三出丑甚觉可笑,而原本行军帐中的沉默也被这场小小骚动给打破了。女医莞尔,顺手从身旁药箱中拿出药剂帮着耿三做了简单护理。在小伙子的龇牙道谢声中,其余大伙也开始了轻声交谈,常天刚刚一系列娴熟的应对本能,矫健的身手,看似平常却着实让帐中六人钦服。 行军约过一个时辰,后勤部队堪堪抵达目的地。 四水屯,故名思议四河交汇。村庄坐落于玉节镇西南面三里外,是一处水网交汇之地。平日里贩夫走卒若是行商太晚进城不及,多喜夜宿于此,这也造就了屯里商业氛围较本镇其他村舍更浓,也更为富足。 村道口,急行军的烈甲兵士们应是已经做完了第一轮基础扫查,此刻正围停在空地待命等候。见后援行至,纷纷驶甲助力。辎重拆卸之隙,施梁等一众青年着实打着些小算盘,一边毛手毛脚在旁卖力帮倒忙,一边假若检查实则偷偷摸那甲胄机身。尽管精铁冰凉,对他们而言却是比那小妮子的屁股还喜人。 没一会,十一座简易卸甲仓便已先行搭建好。甲胄归仓,武凯马不停蹄,急急赶往村中机要室,忙点阵汇报去了,留下常天安排众人。 事实上,四水屯的基础防控已大体完成,内村各处道路都已经被楠花匠士用钢筋铁网进行了围堵,结成了一片只留有单道口子进出的隔疫区。所有紫眼平民以户为单位进行了集中安置,一切工作都已由玉节镇先期委派的牡丹会官员安排妥当。 此时的外村早已腾空,其中最大的一间行商旅馆被征用作了四水屯瘟疫应对临时指挥驻所。驻所指挥室中,一四旬中年正与汇报完毕的武凯进行着公务对接。由于事态升级,从即刻起,四水屯将会由烈甲军团全权接管,原本玉节镇派驻一应管事将全部撤离。 第五章 施杨二人此时正各自扛着一包被褥,提着一袋物资,跟随着前方队伍向着给自己分配好了的临时宿舍走去。事实上,常天也没将他俩安排在一起,奈何杨浩人缘好,脸皮厚,偷偷与耿二换了差事。对于这件事老杨还颇为自豪,和施梁吹嘘:“反正,这么多海棠士,常排首一时也认不全。” 宿舍是一间挨靠着外河的瓦房民居,中堂开间里已经被人收拾干净,里间的房门也被屋主人落了锁,除却桌椅,房子里只留了一个刚刚送到的楠木木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屋子,施杨二人便进屋关房门,从箱子中取出各自的制式行军床铺开,再架好一简易置物铁架,包裹往上一扔,宿舍便就算收拾好了。 “最后还是躲不掉,我打听了,白天干活晚上上课。”杨浩坐在床上一刻不想站着,他的消息总是比较灵通。 “猜到了,”施梁打量着新环境,叹了口气,“你打听到是谁教了没?”对于认字,他虽然没有杨浩那般排斥,却也很是头疼。尤其是花周国的文字,为了方便点阵牌篆刻,多是密密麻麻的点线结合体,长的都差不多,很是难记。 “不清楚,反正这次老雷没来。” “都一样,红甲那帮变态,心一个比一个黑。” 闲聊同时他们手上不停,先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薄纱面罩,再互相绑配了一副胶制长手套。整套护具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花周国总是存在着一些普通百姓不太能明白的装备。已临近正午,穿戴齐备的二人一路小跑,刚常天特别交代,需得赶快对接及时给村民分发好饭食。 与玉节镇的牡丹士交接换岗结束,二人马不停蹄跑到村中饭堂。刚完成交接的小厮耿二已经在门前等候,一脸笑盈盈的接待他们。等饭堂值守的几个小厮按照清单分理装车完毕,二人便推着板车火急火燎去往隔疫口。临走时,耿二还不忘冲着二人大拍胸脯,扬言以后想吃什么随便提。杨浩撇撇嘴,主要这份好差事是他主动让给耿二的,心有不忿。 隔疫口的交接此时业已完毕,守卡的正是他们同期。简单打了招呼,等待核对无误后,二人便推车正式走入了内村。 “老施,王大史他们三也是真够倒霉的,倒班不说,天天和红甲待一起。”杨浩嘀咕道。 “嘿嘿,还是跟着我好吧!不亏待你。”施梁安慰道,毕竟杨浩可是让了自己的肥差。 内村的民房现在是按户分配,一家人一间房,人多的大些,少的小些。板车甫一进入,不少望着风的村民就攒着饭条子,自觉地出门排队了(之前牡丹士都已经安排好了)。紫眼病事实上远没有海棠士之间讹传的那般邪乎,除了一双有别于常人的泛紫色眼眸,其他并无异常。不少村民甚至特别乐呵,毕竟官府免费提供吃喝,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遭。 施梁停车收整完毕。杨浩提起铜锣,拔出别在腰间的锣锤,铛!铛!铛!“饭来喽!” 半个时辰后,施梁看着排队等候的村民人数减少了,便与杨浩打了声招呼,从板车兜布里取了一个楠木隔层饭盒,一个麻布袋。塞满当后,施梁从兜里取出牡丹士给的记好了的条子,去给几户出门不便的困难户送饭食。 /独居半瘫老鳏老张头--------中路第七间---------一人/ /寡居盲眼老太马太婆--------左道右拐第三间----一人/ /痴傻汉子二狗二花-----------后巷第一间---------两人/ /孕妇和聋婶(丈夫行商)---后巷第五间---------两人/ 内村虽然占地不大,可是村道零乱,施梁按图索骥,一路摸索着依然敲错几次门。值得庆幸的是村里民风淳朴,见是送饭食的差人,大多很是热情,个别村民还要求主动领路,被施梁一一谢绝。毕竟常天已有交代,非必要减少与村民接触。 需要拜访的人不多,没一会儿,施梁就已经拎着空饭盒子往回走了。 “差爷等等!差爷等等!”他没走几步路,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孙家媳妇要生啦!孙家媳妇要生啦!” 施梁一个踉跄,赶忙回身折返,三步并作两步,没一会便就到了后巷第五间。此时,站在门外的聋婶神情激动,望见施梁立刻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拉住他的手臂,呜呜呜含糊不清地叫唤。 施梁拍了拍聋婶,示意她安心,便随着进屋。此间,一年轻少妇正捧着硕大的肚子,眉头紧锁,靠坐于床边大口呼吸。桌上饭菜刚刚吃到一半,凌乱无人顾及,木椅上有一滩水,滴滴拉往地上挂着,竹筷散落。 见妇人暂时无恙,施梁随口安慰两句后,立马招呼门外观望众人去叫支援。而后回身双手笔画着,示意聋婶居间照顾。交代完毕后,从外关紧房门。随后问了旁人借灶备热水。烧热水,早前杨家二姐生产时,他见过,至于其他,作为一个汉子,他也摸不着头脑。 等了好一会,杨浩和前去叫人的村民,领着卡口红甲与一位茉莉会医士赶到。茉莉医士提着箱子便进了屋内,红甲见门被关紧就带着施杨二人把一众观望的村民请回各自居所,而后三人守在门外,等候结果。良久,屋里少妇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叫唤,恰巧这时原本安排烧水的村民,提着两桶冒热气的开水送来。施梁只得敲门,却是没人答应。又是一会,屋内女人叫声戛然而止,听屋里有一女声呼喊着:“来人啊,再来个人帮帮忙!” 听闻呼救的守门三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诿了半晌。最后,红甲与杨浩一致看向了施梁,示意这位“当事人”进屋看看情况,被赶鸭子上架的施梁只得拎着水桶走进门去。 此时少妇躺在床上,嘴里刚刚被塞入了块布条,正呜咽着,大腿根处耷拉着一条薄毯,床单已被鲜血浸透。年轻女医正在轻揉着孕妇的肚子,身体随着女人疼痛时的抽搐而晃动着,聋婶摁着女人一条腿,但是明显力气不足。见施梁进门,“快!快来帮忙摁着那条腿。”女医见有人来,急忙呼喊。小伙闻言,知道人命关天,也不顾及其他,快步上前用力抱住另一条腿。真丝滑,他这么想到。也不敢看,把头别向其他地方。耳中能听到女医大喊:“出来了!出来了!再坚持下!”女人一用力,脚不自觉一蹬,施梁能感觉到,应该是有一个娃娃从腹下滑出。只是还没松上口气,又听女医轻喊“还有个!还有个!再来!再来!” 第六章 “哇!”“哇!”先后两声啼哭,一对小生命诞生了。 两个刚出生的小家伙起先通体酱紫,伴随着嘤嘤哭泣,紫红色的皮肤渐渐变淡,很快恢复成肉色。女医小心翼翼为孩子们擦干羊水,裹上家里早已备好的襁褓,而后递给施梁。施梁接过其中一个,被包裹起来的小生命感觉不到重量,稚嫩的小嘴巴一张一合,弱小而又神奇。最后,两个孩子转交给了祖母,聋婶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开心到皱纹堆起,轻手轻脚地捧奉着把孩子凑到了床头,要给孩子母亲瞧瞧这俩刚坠地的宝贝疙瘩,嘴里阿八阿八表示喜悦。 刚刚鬼门关前一番折腾,少妇已经筋疲力竭,正躺在床上任由女医为自己擦洗上药,瞧见聋婶抱着孩子靠到床头,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稍有恢复了的力气,微微支棱起身,深深望了眼自己十月孕育的生命,不经意地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成功喜悦。施梁起先为了避嫌一直望着桌角,此刻恰巧回头,女人唇齿发白满头汗水的幸福笑容,一下刻入脑海,不由暗叹,母性光辉真的是美丽绝伦。 孩子成功顺产,施梁再继续待在屋里便就显得不太合适了。讪讪一笑,屋里唯一一个男子带着忙碌后的成功喜悦,默默提起污秽了的水桶,走出房门接换热水去了。 门外,杨浩正着急着来回踱步,见施梁出来,赶忙一把拉住他,急切道:“怎么样?怎么样?男孩还是女孩?”神态像极了产房外等候的丈夫。 “一男一女,母子平安。”施梁回应,余光瞥见靠墙等待的当值红甲,眼神对视,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如释重负。 “孙家媳妇生了俩,一对金童玉女!”施梁想起什么,对着屋外村舍大喊了一声,好多间屋子里立马有叫好回应。终于,大家都等到了最好的结果。 待施梁拎着新换热水的木桶重新回到屋子,女医和聋婶已经把现场收拾干净。两个小家伙大概是刚刚睡去,鼻翼微动。少妇现在依旧十分虚弱,却是已经恢复些许红润,此刻正看着两孩子愣愣出神。 女医见施梁进来,立即招手示意要他保持安静,然后领着他轻声走到房间最远一角落。忙碌后的她,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合着身体,衬得原本娇瘦身材更显得玲珑有致,麻利地摘取下面罩,拿出手绢过水擦了把脸,清秀的面庞未施粉黛。 施梁不禁又是一呆,这不是来时同乘一犀兽帐篷的李医士嘛。见是熟人,施梁分外亲切,正想开口,却只见她回头看了眼卧床妇人,简单收拾一番后,自顾自地走出房间。 施梁想到什么,随其后追出屋子,喊道:“李清姐!”没成想李女医好似没听到一般,并未回应。 “李清姐!”这次施梁快步跑上近前,拍了拍肩膀,随后摘下面罩打了个招呼。然而眼前的李医士好似完全不认识施梁般,两人之间明显有一种极疏离的陌生感。 “哦哦,你找我什么事情?”李女医眼神中闪逝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然后立即恢复镇定,问道。 施梁打了声抱歉,询问了孕妇生产后的一些注意事项,只是言语之中多了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他发现,女医虽然对答如流,却完全不似有认识自己,且始终没有提到过施梁的名字。 “耿三昨天还说要谢谢你,他的额头已经不疼了,你给涂的药很管用!”施梁做最后的试探。 “没事就好,应该的应该的。”李清摆摆手。 可惜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施梁心中暗叹,而后暂且按捺下疑惑,拉着杨浩一道重新去给需要人照看的新晋母亲打下手去了。 自此后一连数天,施梁当差之余,都会给卧床少妇带去一份让耿二小灶煮的小黄米粥。刚生产的年轻小妇人这几天情绪极不稳定,紫色的眼眸中总是带着一抹撇不净的哀愁,不时还会在暗处偷偷流泪。施梁自然很是理解她的恐惧,时常言语开导,虽然效果不显,但一来二去的也算熟络起来。 妇人自言姓高,丈夫行商在外,平时家中只有她与聋婶两婆媳相依。“若非这奇怪疫疾,丈夫此刻应该已经到家了吧。”这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言语,“抱着孩子,他一定会很开心。” 两个孩子自诞生起,便是十分健康,除了眼眸中一抹似有似无的极淡紫色,其他无恙,聋婶每日更是抱着这个,看看那个,乐得合不拢嘴。李女医这几日也是每天必至。除却照看下高氏,还会帮着两孩童换洗,看得出来,她也很是喜欢这对亲手接生的双生龙凤。 若非病疾阴影,这家人该是如何幸福,施梁时常会想。 他对女医的调查,只到那日傍晚便已十分明确。 在午间试探地咨询过其他茉莉医士后,施梁基本能够断定,李清女医已被身边这位不知名女医给调换了。至于女医那,肯定也是已经有所察觉,耿三刚在回宿舍休息的路上,就很纳闷地告诉施梁,李女医刚问过他伤势好得怎么样了。 “这不是她自己上午刚包上的嘛!”耿三吐槽道。 于是,酉时饭堂就餐时,两各怀心事的人还一起搭了个饭。施梁略显主动地献殷勤,在帮其拿饭盒时在内里塞入了一小布条: 李女医也不言语,安静吃完后便自行离去了。只是隔天早起时,施梁很诧异地在衣领口掏出了一条回信: 这着实把施梁惊出一身冷汗,而后不禁感叹:这位女医真的神通广大,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潜入,他与杨浩竟是全然未曾觉察。 施梁坐在板凳上,看着女医与聋婶给娃娃洗澡,暗暗叹了口气。接连几日观察,让施梁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位“李医士”也不似什么坏人,尤其是她对高氏及这对龙凤的悉心照顾,更是体贴细致,不是作假。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吧,如是想。 第七章 四水屯瘟疫应对临时指挥驻所。一张大长会议桌上,整齐摊排着九份人员资料,其中七份纸图灰白,两份则贴着红色标贴。围着长桌坐着的十四人,正是随武凯一同被委派来四水的九位重甲黑衣及五位红甲。由于座间黑衣少了一位,此时桌前多了一张空椅。武凯手里拿着一块点阵牌,此刻面朝着墙上四水布防地图,眉头紧锁。 “今日,村东河畔再次找到一条断裂铭牌,编号七一七,是我重甲排失踪人员王仁佳。”为首黑衣起身汇报。 武凯把手中点阵牌往桌子一拍:“截止日期,四水屯已经折损七人,失踪两人,查了这么多天,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找到!大家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向上汇报?” 所有人员一阵沉默。良久,常天起身,走到桌前,指着桌子上的失踪人员清单,第一个开口道:“目前,换防之前失踪人员已经可以确定全部折损,换防后的失踪人员均是负责外围的巡逻人员。基本可以肯定两点,第一、敌人就在村外面;第二、他极有可能还会继续杀人。” 似乎在思考常天的分析,武凯渐渐沉静下来,而后点了下布防图上的三个位置,说道:“这几处是王仁佳、陆移、李思三人失踪前,最后能确定待过的地方,有两个共同点:一是落单、二是河边。”说完看了眼黑衣们,似乎期待他们可以给出些新的线索。 “那要不,我和兄弟们就再沿河扫一边?”刚才汇报的黑衣彪汉显然对自己的这个提议不是很有信心。说实话,自从王仁佳失踪,这几天重甲排天天都在沿河搜寻,已经把村周围四条河道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收效甚微。 对于这个毫无建树的提议,武凯没有理会。思考良久,指着布防图,终于下了指令:“从即日起,所有人员不得单独行动,收缩外部防线,老墨你我一组镇守指挥室这个点,剩下八个黑甲两人一组守住这四个方向。常天,你们五红甲一人领两海棠士,驻守居间这五处,我们双五角折叠防御。同时,令楠花匠士拦河设网,封锁水路。守株待兔,等凶手自己冒出来。记住!不能再有折损了。”说着,点了地图上十个点,规划了防御范围。 众人领命,立即起身走出指挥室,按照武凯方案调整运作起来。 自从布控收缩,警戒加强,为了保持人员守备不离岗,所有人的私下活动被限制。此时,还能够在各个点位走动的施梁杨浩,已经是极令人羡慕的“自由人士”了。只是,哥俩又多了一项任务:给十个布防点送饭。“海棠会最亲密二人组”也因此被拆散,杨浩与另两位海棠士被调到外村,负责外围的“板车行动”;施梁则带着“李清”继续负责原本的内线。 如今的施梁已经完全沦为了“李医士”的跟班跑腿,作为目前内村唯一的大医仙、大颠勺、大美女,这位不知从何处混入的神秘淡绿衣女子,完全拿捏住了内村所有人的胃与健康,深受老少爷们、姑嫂婶姨的青睐。主要是其他随行四水的茉莉医士已被分配在外村点位定点驻扎,相对安全的内村只够安排“李清”一人。至于施梁,完全就是“李医士”的贴身护卫,顺带配送饭食物资。就颠勺这事,也还是“李医士”人美心善,帮忙搭把手儿。 每日午间分送物资过后,医仙“李清”都会在后巷口老柳树下坐上一个时辰,坐诊受询,安抚民众。起初,“施贴身”还会搬张小凳坐在一旁,准备端茶倒水伺候着,分担下辛苦。没成想也没有一两日,他就被姑婶们抢了活,赶出了中心圈。然而,就算是待在外围,“施大闲人”也没有收到好脸色,叔伯们嫌他没啥用,还占了自己排队的地,总不自觉地往外排挤他。一来二去,施梁索性放任不管,自顾自地跑去孙高氏那抱龙凤去了。目前后巷这一片地儿,也就龙凤不会嫌弃他。 产后月余,高氏依然没有太多好转,食欲睡眠不佳,身型日渐消瘦。无法逆转的困顿仿佛一座巨石磨轮,一日一日反复辗轧着年轻妇人脆弱的灵魂,一点一点慢慢积蓄了足够多的哀伤抑郁之后,高氏竟然开始对一切感到绝望。 一日正午,趁着聋婶拿饭,她竟拿了一把不知是什么时候偷偷藏在被窝里的剪刀,准备结束自己与两孩子的生命。所幸,施梁与女医正巧打算检查下龙凤状态,及时冲将进屋,制止了悲剧。那一天,女医与聋婶一人护着一个孩子,施梁抓拿住高氏握着剪刀的手腕。难以置信事情会发展至此的施梁,无名怒起,狠狠扇了高氏一耳光,厉声喝道:“你没权决定他们的生死!”震耳的嘶吼彷若霹雳,一下斩落了压抑在高氏胸口的山峦,轻瘦的骨架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余下的只是依靠着身前人的肩膀,哭得撕心裂肺。 施梁解过女人的凶器,而后便高举双手一丝也不敢动弹,未经人事的小青年还不太理解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至于女医,龙与凤的双重哭闹已经让她焦头烂额,更有那聋婶瘫倒在地,掩面呜咽着无暇照顾。孙家四口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引爆,所有人都需要眼泪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龙凤俩都已经哭累睡着,第一个停止抹泪的聋婶接管过孩子的照看。女医这才得空洗了一方面巾,搂过高氏,为她轻轻擦拭起梨花带雨般的面庞。肩膀早已发酸的施梁,赶紧起身。 时间总是最好的解药。高氏情绪逐渐平复,对两位客人道了一声抱歉,发泄过后,她平静许多,慢慢倾诉起那压抑在心里的故事。 原来聋婶儿子在外行商时与太真府一富家千金勾搭成奸,早在三个月前托同乡人寄来了些许银钱以及一封休书,抛妻弃母去了攀附权贵。碍于有孕在身,高氏无法前去寻夫,又遇瘟疫封城,前途未卜,重重积压之下,起了一了百了的心思。 第八章 午后的阳光总带着些许慵懒,怀中抱着两幼弱的襁褓,带着忙碌后的疲惫施梁渐渐眯起双眼,半躺在长藤椅上鼾声轻启。高氏见着施梁睡着,微微莞尔,悄悄取过两个早已经熟睡的孩子,抱进屋后从里间拿了一条薄毯。 自从那一日尽情发泄后,妇人慢慢学会去接受现实。施梁与女医连日来的照顾,更让她从眼前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份安心,慢慢的她已经不再那么害怕未来。施梁每日都会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他对自己亲自迎接而来的这对生命很是喜欢。 孙家婆媳都是极温婉的女子,每日饭后都会早早从屋内搬出那张长藤靠椅,收拾一方小桌为施梁倒上一杯清茶。聋婶年岁已大,午后早早小憩已成习惯,高氏常会陪侍在旁,孩童不禁逗弄,或哭或睡或尿,总能让两位新手操弄得手忙脚乱。重复的生活慢慢也就成了习惯,苦难中的片刻安宁,时常能让人流连忘返。 “李医士!李医士!老张头发疯了!老张头发疯了!”一位村民从村口方向跑来,慌忙的呼喊声把轻睡的施梁叫醒。 起身谢过高氏,施梁匆匆跟随“李清”跑向中路第七间民房,房门此时已经关闭,只有老张头在里面大喊大叫。村口值守的红甲见两人前来,便与“李清”讲了下具体情况:听村民说,一炷香前老张头突然在家大喊大叫,然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靠着双手翻身下了床。见到闻讯过来查看的村民,发了疯似的朝着人就边爬边叫,若不是常年卧床,手臂无力,估摸着得伤到人。村民害怕,就把门给锁了,目前人还在屋子里面,不清楚情况。 红甲与“李清”合计一番后,让施梁等海棠士先是遣散围观者。然后,不知他从哪取了块盾牌横于胸前,便是招呼海棠士开门。 待门开一瞬,红甲率先举盾冲入。 “啊!啊!啊!”只见屋中一干瘦老头,仰面朝天,无力嘶吼着。见有人进入,张牙舞爪,挥舞着干瘦的双手,努力攀爬着希望起身,奈何腿已翻折,无法使力。眼前的场景,既可怕又可笑又可悲。 红甲很快把老张头捆缚,扔回床上。期间,差点还被老头咬到。“李清”一番检查,确定老头神志已失,时日无多。 看着老张头行尸走肉般模样,红甲做了一个决定,缓缓取出腰间佩刀。就在其想要一刀劈下前的瞬间,施梁猛的被“李清”往外一推,一股巨力只把他和另一位同僚扫出了房间。手起刀落,老张头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刀口割裂处,紫色粉雾喷涌,“砰”房门被“李清”闭合。 “呜呜呜”红甲的警号声从屋内响起。片刻功夫,十名烈甲兵士从五个方向踏空而至。见是屋内有紫雾散出,众烈甲也不含糊,十条火舌喷射出,火焰一下团围住了民房。屋内红甲大约是见火光已经围住房间,“砰”的一下,举盾冲出火焰,接着又是几个翻滚,扑灭身上火焰,最后直直跃入村外临近的河道,应该是想借着水流把身上附着的雾气冲散。 烈甲兵士们见里屋人员出来,不由加大了火力输出,没一会冒火的民房轰然倒塌。 烟火散去,老张头的居所已是被火焰灼烧得面目全非,残垣破壁之中,无一物完好成形。红甲早已爬上了岸,呆坐着岸边喘着粗气,见火势已退,便转过身来。人还没开口,却是把施梁等一众看得发愣,看红甲的眼神露出了难以置信。只见那兵士原本所戴的隔离面甲已然丢失,湿漉焦黑的脸庞上,一双已经不同于常人的紫色眼眸分外显眼。 没有过多久,内村里便已传遍了红甲患病的消息,众口铄金,消息越传越离谱,情绪越传越偏激。临时指挥驻所内,村民出逃的消息已经在武凯的书案上堆叠如山。老张头病发时的疯狂,唤起了民众对紫眼病的恐惧,趁着夜色想要翻墙逃离封关的人员与日倍增,外村的防线一点点被迫往里缩紧。 驻所会议桌前,常天此时正在与武凯商议:“唯一一个与发狂病患有过接触,并且有对他进行检查的茉莉女医李清,自那天后便不见了踪影,所有她曾出没过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相识的人也都问过,她整个人就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一下不见了踪影。” “找,还是得把人找出来!我很好奇她是怎么提前做出预判,不是说有两个海棠士是她推出来的嘛,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力气,一瞬间的爆发能推动两个壮汉至数米距离,现在想来真的很可疑。” “是实在太可疑了!她的表现似乎是在表达她很了解这个病。” “凯哥,天哥,内村村民现在正聚集在防控口,情绪非常激动!”一名黑衣闯入指挥室,急急说道。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常天摇摇头,便起身随着武凯一起赶往村道口。 当武凯一行赶至村道口时,一丈宽的隔离口被人群堵塞得满满当当,三名身负红甲装的兵士举着宽大的盾牌,在出口处架设成封闭路障。八名海棠士前后交叉两排,彼此背靠背,用自己的身体抵着红甲间的空隙,组成了一道人肉阻隔墙,以阻止村民一波一波人浪的冲击。然而,十一名士兵在数百人的冲击下,显得有些难以为继。 “我们要出去!我们要出去!”人群中声浪起伏。 “大家冷静!我和你们一样都得了紫眼,会有办法的!大家冷静!”那一位紫眼红甲努力压抑着嗓子的干裂嘶吼着劝说。 “大家冷静!大家冷静!”同样沙哑的施梁业已说不出其他话语。 往日和善的叔婶兄弟们此时已经被内心恐惧团结成发狂的巨浪,一点点吞噬着抵抗者的挣扎。 “我们要出去!我们要出去!”人群中有人呼喊,声浪越来越大。 眼看红甲快要支撑不住时,“砰!”武凯剑枪散发着轰鸣,终于在一瞬间把人震慑而住。 “杀人啦!烈甲杀人啦!”一些人反应过来,再次呼喊! “砰!”“砰!”又是两枪,武凯好似一架冰冷无情的机器,对着人群再次出手。 三声枪响制造了村口的片刻安静。 武凯拿捏好时机,吼道:“所有人员听令!若再有人胆敢上前,格杀勿论!” 第九章 四水屯第一次村民暴乱终究是被血腥的武力给暂时镇压住了。然而暴乱期间,又有两名海棠士无故失踪,这让四水的局势越发严峻。内忧外患所带来的压力,已经抵至现有差役能够控制的极限。武凯无奈,只能向玉节驿发出求援点阵。 戌时未至,四水南面,星星点点的火光汇集成的一条红色缎带飘飞而来,逐渐在阴沉的夜色中扩散为一张炽焰巨网,笼罩住整个四水的天空。援军抵达,为已经集中驻防在内村的疲惫兵士们点燃了希望。 一炷香后,施广忠带着三名红甲骑行而至,刚下完齿猪兽,便有武、常两位排首等候迎接,领着一众管事进入了指挥驻所。 四水屯管控进一步升级,一条条指令从指挥所传递而出。其中有一条很是特别,就是传令让施梁马上到指挥所汇报工作。 此时再进入指挥所,已经多了一道工序。配合两位常服仔细完成核验后的施梁,带着满脸的疑惑,走进正堂,见着了许久未见的二叔。 施广忠正端坐在会议桌前,翻看着手中资料。武凯、常天与另三名左胸口绣着两尖火的黑衣排首分站在左右。二叔依然是一贯雷厉风行的做派,见施梁进门,指着就道:“臭崽子,武凯说你是最后与李清接触的人?” “是的,二叔。” “那你把你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地再讲一遍。” 听到命令,施梁便再一次复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当然,关于自己其实已经发现李清早被人替换的事情,施梁选择了隐瞒。 “你说她能给民妇接生,很熟练?”施广忠皱着眉头,看着手中资料。 “是的。很熟练。” “哪天?” “我们刚到那天,正午刚过。” 施广忠一拍桌子,对着武凯吼道:“你们两就没发现,这娘们来第一天就被人给替了?” 片刻沉默后。不再等武凯言语,施广忠继续发令:“彭虎、李勇、马飞!马上令所有烈甲在村子外围组成一张防御网。做到一点,人不离人一丈,人不离甲三尺。其他人员无烈甲令不得靠近防御圈,违令者诛杀当场。”说着,他在布防图上画了个圈,三名黑衣排首随即领命而去。 施广忠接着说道:“所有非主战人员现在全部集中到内村,武凯你亲自去守着,一个个盘查,一个个过,我倒要看看队伍里这些天到底藏进来几只虫子,发现异常人员立马擒拿,如有反抗,允许当场格杀。” “是。”武凯躬身接令离去。 “常天,你负责后勤保障,拿着我的令牌。”说着施广忠拿起桌子上一块烈甲令,扔给了常天。 常天拿了令牌,便也匆匆出门。 此时,偌大的指挥室只剩下施广忠叔侄二人。只见他二叔慢慢起身,走到施梁面前,还没开口忽地抬起脚对准他屁股作势一个猛踹。施梁也似是早有防备,错身一个位移,堪堪闪过偷袭。 “二叔,能别玩了吗?” “哈哈哈,臭崽子现在长进了,踹不着你了。”施广忠偷袭不成,拍了拍施梁肩膀,继续说道:“看来在海棠会里训练得不错,继续用功。等明年烈甲军选拔,叔给你撑场。” “嘿嘿,二叔,咱家里都还好吧?我现在没办法回家,很想他们。” “都还不错,上个月回家,施华还念叨你和杨浩呢,对了,浩子那碎嘴有没有收敛些了?” “他改不了。”施梁笑着摇摇头。 闲聊几句家常后,施广忠从腰兜里掏出一对镶着火晶戒指,嘱咐道:“傲雪宗的盾戒,你跟浩子一人一个,戴着防身,这次瘟疫很蹊跷。” “叔,这东西怎么使?”施梁摆弄了下,发现没什么开关秘键。 “用力砸下火晶能生成一个护盾,保命用的,你俩省着点折腾,这二级火晶充能很麻烦。”施广忠交代完,走回布防图前,摆摆手示意施梁可以离开,然后自顾自地坐下继续审阅公文了。 施梁走回自己的宿舍,此时的四水外村空旷旷的廖无几人,武凯的排查显然不会那么早的结束。抬头看了眼星辰,施梁不由心念起“李清”,也不知道那个神秘女子现在躲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回到屋子,施梁刚坐下,却猛然惊起,身前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一个女人。黑色紧身长袍贴合着玲珑惹火的身材,披肩秀发下一半截银甲面遮着光润玉颜,些许神秘反而更显动人,尤其是一双淡色紫眸在黑夜的映衬中闪着灵动,似是能迷倒万千才子俊杰。施梁刚想起身,却被那女人压住了嘴巴,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说话!我是‘李清’,你跟我来。”说完,便放开手,转身领着施梁走进了里间屋舍。 听到似是而非的熟悉名字,回过神的施梁才发现,原本紧锁着的小木门已然敞开着。里屋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就好似一只能吞噬一切秘密的巨兽。略有心虚地拿起桌上小灯,施梁快步跟随着“李清”走了进去。 里间小屋施梁还是第一次进入,只有六尺宽,又堆放着很多原屋主的杂物器皿,更显狭小,俨然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小杂物室。而被隔断在杂物木箱的后面,有一方小卧榻,巴掌大,只够卧躺一人,床旁边的透气窗户已经被人拿木板封上,大概此间原是屋主人起居室。看到此时已经走到卧榻旁的“李清”,施梁猜想眼前这位“失踪”的神秘女子,这段时间大概一直偷偷藏匿在此间。 “李清”搬下个木箱,示意施梁坐下。 “你一直住这里?” “李清”点点头。 “昨天烈甲兵进来怎么没发现你?”施梁很是奇怪。 “拿木箱挡住呗,又黑又小的杂物间,谁会仔细翻,笨死了。”一个奇怪的金属声音从“李清”脸上响起。而后,却见那原本戴着的半截面具竟然在施梁错愕的注视下,化作了一团金属流体,滑移下螓首蛾眉,直让出花容娇媚,又顺修长脖颈,轻抚柔荑落臂弯,圆滚滚似水球般最终在女子怀抱里定了形状。 “这是,钥?”施梁顾不得欣赏女子摘去面罩的动人美貌,下意识摸了下手指上新戴着的盾戒,对于钥的恐惧,有些让他难以呼吸。 “嘎嘎嘎,小朋友别害怕,阿姨不喜欢吃笨蛋。”金属小球一阵怪异抖动,似乎在嘲笑施梁胆小。 “我叫岚,它是姜,是我妈妈,你也可以叫我姜岚。”女子自报姓名,声音轻柔。男人却看一眼女娘,又是有些呆滞。 昏黄光影显秀色,花容月貌美娇娘。 倾城不似凡尘客,倾国更媲月仙娥。 “姜?岚?妈妈?”信息太多,施梁已经来不及思考。 “嘎嘎嘎,”金属球再次发出奇怪笑声,“小岚是我在荒芜之地捡到的锒族。” “锒族?”施梁疑惑,第一次听说。 “怎么解释呢,就是像孙家那对孩子,由钥人所生的孩子就是锒,锒和锒也能生锒,但锒生锒生出来的小锒死亡率很高。岚就应该是这么出生的。”姜说了段有点炸耳朵的顺口溜。 “嗯,妈妈说得对,龙凤是岚的同族。” 第十章 钥族其实是一种存在很久远的异元素智慧生命,构成生命体的钥元素熔点约是二十三摄氏度,所以钥族的身体常年处在固体与液态之间,需要有钥核来凝聚调节。钥族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变换各种形态。至于钥核是怎么来的,姜自己解释不清楚,用它的话说就好似人的灵魂。如果钥元素没有钥核控制,就会快速汽化,形成钥气。钥气是一种对人族有毒害的气体,如果被人吸入,就会慢慢渗透进骨髓之中,然后从骨骼开始由内向外慢慢腐蚀同化人体元素,这也就是紫眼病,钥称这些人为钥人:被钥侵蚀的人。 这些都是姜告诉给施梁的秘密,只是很多特殊名词施梁是第一次听说,从其茫然的神色中,大体能猜测出他没听懂多少。 “我回来了。”杨浩人未到声先至。 原本还在聊着天的姜“嗖!”一下变回了岚脸上的半截面具。姜岚立马起身,猫身一跃,藏入了床边木箱。没等施梁走出杂物房,杨浩便已经探头进来。 “你进这里干嘛?”杨浩扫了眼逼仄的储藏室,便失去了兴致。 “门锁坏了,估计是上次烈甲弄的。我刚回宿舍时听到有声响,就进来看看,什么也没有,估计是晓鼠跑进来了。”施梁故作镇定,随意找了个理由,一边解释一边跟随杨浩走回了中堂,出门时不忘悄悄把房门带上。 “那我改日讨要些害鼠药回来。”杨浩不疑有他。 见杨浩没有多想,施梁暗松一口气。顺手拿出二叔给的戒指,以此转移注意力。杨浩见着新奇宝贝,自然是非常的欢喜,也不顾施梁转达的特别嘱咐,戴上戒指后,用另一只手掌使力往红火晶处一拍。“翁!”一声闷响,戒指火晶上闪起一道光影,一个火红色半透明盾牌自戒指处往外延展,一息不到化作一面贴合着手背的三尺圆盾。 杨浩很是兴奋,呼喊着施梁去门外找块板砖,狠狠地砸了十数下,不见光盾有变形。而后,两人又试了各种方法,皆不能对其造成损伤。 “傲雪宗果然名不虚传,”杨浩感慨,“咱叔这戒指不便宜吧。” “怎么,你还想换钱?” “那没有,哪舍得呀,对了,这盾牌怎么卸下来?举着怪不方便的。” “二叔没告诉我。” “没告诉,你不会问啊!天哪,难道我得一直举着它嘛?天呐!”杨浩看着手腕上罩着的透光盾牌,绝望大喊。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维持盾牌的单次使用能源终于耗尽,光盾也就慢慢龟缩回了原本的戒指模样。只是杨浩这枚戒指与施梁那一枚没用过的戒指一对比,就能明显看出戒指上的火晶已经暗淡许多。看来这戒盾用不了几次,就需要进行重新充能。可是充能方法,目前是施、杨两小小海棠士还不能够接触到的机密。 夜色越发幽谧,杨浩没等盾戒复原,就侧躺着,握着盾入眠了,此刻早已经鼾声大作。施梁躺在床上辗转,脑海中思索着姜岚告诉他的秘辛。四水屯的瘟疫显然是与钥族有关,根据姜的说法,村民感染的钥元素有着特殊印刻,她无法吸收转化。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找出那个潜藏起来的钥,如若不然,所有罹患紫眼病的村民都会被钥气吞噬,最终和老张头一样,发狂身死。想起这些日子与他颇为和善的四水村民,要不了多久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发狂,施梁心中不由发紧。 夜至子时,灯火依旧的指挥室中,关于白天被武凯枪杀村民的两份医士报告已经出炉,施广忠等一众要职围坐于桌案前先后传阅。 “两人死后一炷香之内,身体尤其是腹部多处肿胀,腹内器官被气体挤压破裂,只是抬进解剖密室没多久,钥气就被血肉给吸收了,切开血肉呈暗紫色,有金属光泽。尸体骨骼呈网眼状碎裂,内部骨髓已经被大面积侵蚀,被杀后约两个时辰,血肉慢慢干瘪,释放钥气。”常天轻声念了一遍,语气中有了些许疲惫,似乎想到什么轻声问坐在身边的武凯:“尸体现在怎么处理?” 武凯低声解惑:“为防止钥气扩散,尸体已被火化。” 施广忠扫了眼众人,确定大家都已翻阅完毕,起身说道:“从医士尸体检查情况看,这个钥气病的主要危害是侵蚀骨髓血肉,感染越久侵蚀越严重。最后很可能就是和张才发那老头一样,发狂,化成气,留一张人皮。” 待施广忠讲完,武凯起身补充:“从两具尸体侵蚀情况对比可以看出,速度与骨骼密度有关,年纪越大骨骼侵蚀速度越快。” “现在村民中,年纪大的,身体差的,看来是最危险的。”常天说道。 施广忠闻言点了点头,捏了捏鼻梁,打起精神安排了下阶段工作:“彭虎,你排辛苦下,带上兄弟去内村,凡四十以上或是身体虚弱的村民,全部集中安置,统一管理。”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看了眼武凯,吩咐道;“小武,我记得有户是新生儿,以防万一,你带两医士一起再去检查下,如果有问题的话,立刻采取措施。” 交代完重要部署,施广忠指着布防图几处要害点位道:“所有烈甲兵士继续分五个点值守,两组轮番休息,常天、李勇你们两安排下,马飞你排先休息,等彭虎结束,你顶他,镇守内村。” 安排好所有工作,施广忠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大家散去吧,都辛苦了。” “报!”夜丑时指挥室,施广忠刚准备熄灯,一声传报声从门外传来。 施广忠起身套上件罩衫,吩咐道:“进来。” 一名常服匆匆走进门,喘了口粗气汇报道:“报行首,武排通传,孙家有贼人潜入,右手被废,强抢男婴后,往西南方逃遁!” 施广忠闻言掐了下大腿,打起精神快速起身穿戴,同时吩咐道:“吹一级警鸣!” “呜!呜!呜!”伴随着一段紧促的短笛声响起,四水屯各村舍由外围向内,数息之内皆尽灯亮。施梁杨浩起身就衣,匆匆出门。此时,外村道路已经占满了人,施广忠这次直接带来了玉节驿一半驻兵,一级警鸣响起,全员进入战斗准备阶段。没一会,就近驻防的烈甲兵士已经完成着甲。 “嗖!”西南方一道信号光划过天空,多艘战斗重机甲冲天升起,跃至空中后一个急停,打个转调整下方向,火焰一闪化作多条火线朝着信号处飞驰而去。 第十一章 “高氏说一定要见到你。”同期王大史走到施梁身后,向前一步悄声说道。 目前内村所有民舍都已经被楠花匠用钢筋铁网封锁,且由红甲执事安排好警备点位,海棠士们两两一组,每组需负责巡防看守十户村民。高氏的传话显然是由施梁同期好友们接替着传递过来的。 守着左道的施梁自然是早已经听说了孙家孩子被抢的消息。极是担心俩孩子安危的施梁,第一时间借由回了一趟宿舍。姜岚听完施梁的阐述,神情复杂,只留下一句:“我要确认一件事。”便转身掀开床前封住的木板,顺着窗户往外扫了一眼,纵身跃出,一下消失在了夜色里。施梁凝重地看了眼窗户外的漆黑,悄悄将早已经松了铆钉的板子摁压了回去。 此时能依靠的也就姜岚这个神秘女人了。 听到同期的传话,施梁心里五味杂陈,他是最能感同高氏的痛苦,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往后巷,去安慰那快要崩溃的可怜妇女,奈何军令难违。煎熬难耐的他悄声踱步到了王大史不远处,瞧了眼远处站立笔直的黑衣兵士,等着士兵侧身巡视向别处,快步与王大史换了个身位。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重甲兵士早已发现了他的这些小动作。 如此反复三五次,施梁终于换岗后巷。 佯装查巡管区的施梁,漫步走到高氏屋前。钢筋铁网之内,孙家门房半掩。聋婶已被拉去集中,高氏此时正一人独坐在床前,轻衣亵服无暇顾,长发披散乱如麻,眼角红肿,眼神迷离,不时颔首四顾,像是等待着门外的消息。 听到铁丝梭梭摇动,高氏再次抬头,看到是施梁这个她期盼着唯一还能依靠的男人,急忙忙奔跑出屋外,跪倒在铁网前,贴靠着铁网,带雨梨花,音容憔悴,望着施梁沙哑道:“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孩子!” 隔着钢筋,施梁怜惜地碰了碰女人抓握着铁网的手指,柔声道:“没事的,我来想办法,一定把孩子找回来。” 四水指挥室,彭虎搀着踉跄的武凯走进屋子。原本正在听常服汇报的施广忠见两人进门,便屏退从属,上前查看。 武凯此时左腹受伤已经止血,神情稍微有些虚弱。 “还是让他跑了?”施广忠大体已经知道情况,只是再次确认。 吴凯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那厮会军中武技,一时不察,中了招。”有些虚弱,咽了下口水继续讲:“不过,他也没讨到好,我撑着伤和他对了十来招,被我踢伤一条胳膊。” 彭虎也跟着补充:“那家伙武力应该不高,我排兄弟一度已经围住了他。但是他的速度极快,似乎有异能,只抽了个空档跳入水中,一下就能消失不见,连入水的水花都没有。” “没事,起码鱼已经出水,”施广忠有了主意,吩咐道,“彭虎你去把其他人招回,以你们几个排首为主,快速排找一下队伍,看看有没有人受伤或是无故失踪的。” “遵令!”领了任务的彭虎赶忙走出指挥室。 施广忠来回踱了两步,又是想到什么,冲着面色有些发白的武凯说道:“小武,你先回去休息一会,我去趟机要室。” 只见施广忠神色匆匆走出指挥室,转向左拐进一间门口站着两名红甲的民屋。屋子内,两名常服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金属长桌前伏案工作,身前的篆刻仪嘶嘶的发着细微金属声,两人中间堆放着一叠还未篆刻的点阵牌。与金属桌相对着的是一台半人高的巨大的金属仓,这台仪器悬地架空,被两个巨大圆形金属管笼罩着,管道内火晶隐现,像极了一对金属炮台。仪器正中间有个两尺见方的暗色放置台,放置台两侧各有一面相对着的圆形金属盘,盘子内侧雕刻着极复杂的深蓝色金属雕纹。 见施广忠进入,两常服立即起身,却被行首摆手制止。 “小李,你刻来一份点阵牌。请玉节镇镇守排查下近几年内转调玉节的官差军吏,尤其是注意有军旅经历的人,其中有没有突然休沐或是失踪的。这条信息要加急跃迁。” 被叫到的那位名为小李的常服,闻言立即撤下桌案上篆刻到一半的点阵公文,从手边重新取了一块金属空牌,架设在篆刻仪上。随后,小李双手起舞,快速点按篆刻仪上的二十余个金属按钮。嘶嘶嘶,随着篆刻仪钻头转动,点阵牌快速成型。 等待片刻,小李拿起已经篆刻好的点阵牌,三两步小跑至跃迁仪器前,随手将金属牌放置在仪器的放置台上,随后边快步到仪器一侧操作板前,设置好跃迁方位,掰下手边启动拉杆。跃迁仪嗡嗡响起,两个金属管上跳起一个瞄准镜,放置台两侧金属盘飞快转动,蓝光闪起。只有一瞬,点阵牌消失。 见消息已经送出,施广忠便转身回去指挥室,临出门前又转头吩咐道:“特别注意,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送到指挥室。” 晨曦微露,施梁杨浩在第一轮交接后,没有马上回到宿舍,而是一直在四处打探关于两孩子的消息。目前能知道的是:神秘人抢着男婴跳进了西南边的河道,目前不知所踪;女孩被武排首保护起来了,由两名茉莉医士负责照看,目前还是无恙。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暂时也无法取得其他消息,施杨二人只得先回屋。 忙活了一晚上,杨浩上床倒头便就睡去。看了眼鼾声渐起的兄弟,惴惴不安的施梁悄悄走进入里间。此时姜岚并不在屋内,施梁便又坐在了之前坐过的箱子上,心想着天已见亮,她也快回来了。尽管是满是心急,可一夜奔波的疲惫依然在鱼肚泛白时分涌上心头,靠着床榻着急一夜的施梁渐渐睡着。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个孩子在摇晃着他。 “爸爸!爸爸!救我!救救我吧!”男童稚嫩的呼喊在耳边回响。 第十二章 施梁被梦惊醒,坐起身拿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看了眼四周,依旧是黑洞洞的杂物间,只是此时屋里多了一位窈窕少女。门缝里透进的微光照着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岚手臂上,发散着极淡的紫芒。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施梁定了定心神。 “卯时,你睡了一个时辰。”岚的声音依然轻柔。 “怎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 “被抓走的孩子有危险,”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回成圆球的姜发出金属音,“从现场战斗痕迹看,那位锒的伴生钥已经受了十分严重的伤。记得族里有个秘法,可以把受损的钥核塞入锒的心口,混合着一级火晶能量把被寄生的锒焚化,这样锒体内的生命能量会被钥核吸收,就能使钥核恢复。他抓孩子应该打的是这个主意。” 施梁闻言立刻紧张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找出来!”轻柔的回答带着坚毅。 “这个秘法需要一处河流交汇的极阴地来压制一级火晶焚烧时的威能,那个锒一定也是看中这点,才会选择这个村庄。我们最好找机会问问村民,附近有没有洞窟地穴。”姜翻找了一番记忆,寻到了秘法的关键要害。 三人继续商议良久。 “嗯,我现在出发!”敲定完计划,施梁起身,悄声走出里间。此时,躺在外间的杨浩仍在熟睡,看了眼鼾声依旧的兄弟,施梁面有歉意却又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蹑手蹑脚从杨浩身侧的木箱里翻出了一身海棠衣,随后又一次走回内室。 “能用吗?”施梁小问姜岚。 姜岚点了点头,接过衣服便把门遮掩上了。不一会,一个身形与杨浩相似,穿着海棠衣的大号姜岚从里间走出,此时的姜岚已经把头发盘起,半截面具也是变换了形态,化形为一个银色头箍罩住了秀发。两人套上了施梁的薄纱面罩,一前一后出门而去。 两人走出宿舍,一路遍寻踪迹,然而村里的老人对于洞窟地穴并无印象,搜寻一度陷入僵局。就在山穷水绝之际,后巷二傻憨间的一段对话引起小岚注意。 “小花猫吃饭饭,天塌了天塌了,小猫钻入地里不见了。”二狗躲在墙角低声嘀咕。 二花拍了一下二狗,接口道:“才没有呢,花猫从南水塘边的草洞里钻出来了,嘴里叼着一条好大的鱼。” “确定是南水塘吗?”施梁着急地问二花。 “不是南水塘,是棵大槐树!”二狗纠正。 “就是南水塘!”二花有自己的坚持。 “是大槐树!” “就是南水塘!” “是大槐树!” 两人越争越凶,没几句,屋里两傻憨已经为这事打了起来。 施梁二人在铁网外无奈摇了摇头。 施梁思忖片刻,提议道:“我记得之前听村里老人讲过村北道一里外以前有棵老槐树,三年前闹鬼被砍掉了,要不我们去看看?” 姜岚点了点头。 顺着二傻憨的线索,施梁与姜岚匆匆赶到四水屯村外。刚过北河没两步,姜的金属音就在小岚脸上响起:“是这里了,我能感受到钥气发散。” 话音落下,小岚伸出手,制止了施梁的脚步。 “你留下吧,不能上前了,前面的人你打不过。我保护不了你。”小岚的声音依然轻柔却十分果决。 看眼前拦身的“杨浩”态度坚定,施梁知道前面的危险是自己参与不了的,只得点了点头。转身前,施梁取下二叔给的盾戒,柔声道:“这个你拿着,关键时候拍打下,会有一面盾牌。我回宿舍等你,保护好自己!” 姜岚接过戒指,站在路中央一路目送着施梁离开。而后闪入旁边树林,接着身形一矮,海棠外衣滑落,人又变回了原本绰约模样。收置好衣物,小岚飞速向姜感应方向奔去。 只见她一路飞掠至一处河岸边,然后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水面泛起金属涟漪,姜岚整个人好似化作一尾游鱼直入河底,滑移过暗礁水草,有一个翻身,调转身形,游入了一处水网暗道。逆水溯游二三个尺,身体上浮再出水面,姜岚已经置身于一个硕大的气腔孔洞之内。 空穴中央,一个黑衣男子一手高抬,正捏着一团焦黑色火炭,嘴中念诵着古怪咒文,零星的火苗顺着滑落在男子手臂上的热油滋滋滴下,那黑衣男好似全无知觉。仪式即将结束,见来人身上熟悉的同族气息,男人并未停止动作。片刻转瞬,只见他手臂一抖,焦黑撒落,一个紫芒钥核握在手中。也在那时,姜岚已然飞身近前,翻身一脚斧劈而下,脚跟处金属汇聚,利刃瞬间生出。“嗞啦!”金属腿斧撕拉起一片花火,斧刃狠狠砸在了黑衣男手臂上,刻出一道深槽。突如其来的攻击几乎快将男子应变而粗的手臂劈斩断裂。 “你是谁?为什么袭击我?”黑衣男怒问,晃落丝连的臂膀以肉眼可见速度快速粘连回复。此时他心中暗怕,若非钥核在上一瞬化形成功,他定然已经被眼前这个同族女子踢斩而亡。 “你杀了我的孩子!”血腥的生祀已然结束,男婴遇害夭折的噩耗让晚到一步的小岚无法接受,眼眸中的怒火再难压抑,化作了歇斯底里的呐喊。姜似是感应到小岚心事,紫芒炽闪,以小岚为中心钥气瞬间化散,下一秒便将黑衣男笼罩在钥雾之中。 眼见来人起手便释放了杀招,被笼罩进了钥之领域的黑衣男不敢犹豫片刻,立即念咒催动秘法。已然隐入男子手臂内的钥核一阵不受控制的抖动,而后紫芒一闪瞬间波荡覆盖黑衣男人周身,而后男人全身泛起金属光泽,一瞬间化形成一颗橄榄状黑金椎体,只见椎体下部瞬间加压而后地面一震,弹射而出。 “啵!”一颗满是坑点的银黑色锥弹跌撞出粘稠的钥雾。那锥弹刚离险地不敢片刻停留,顺着水道急刺而出。团雾紧随其后,飘跃入水流,宛若水母般收缩身形,顺水而出追袭而去。 第十三章 巳时的天空略有阴沉,清爽的风顺着流水拂过乡间的河畔,水岸边绿草丰茂,零星的枝柳随风摇曳。本是该被耕作的水田早已是荒弃日久,杂草错落丛生,使那原本该是葱郁的田野缺失了许多辛勤的洁美。施广忠凝望着湖面,熟练地从田地里拔出一根水稗子杆,抿了抿甘香的嫩尖,剔了剔发黄的牙缝。四水屯村北,五十余名烈甲分守在河塘两岸,结阵以待。 “哗!”银鱼跃水,五十余朵火焰冲天而起,一下就围堵住了四方。 施广忠吐了口唾沫,机甲面罩快速覆合,透过视野晶片,斧铳长枪管口微调。扣机掰动,一道激光直射而出。空中,银色锥弹似是早有警觉,顺势一个折身,堪堪避过偷袭,可是它却没有躲过来自河底的巨兽鲸吞。 原本悬空的锥弹现在已经被冲水而出的巨大钥球吞裹,“砰!砰!”钥球表面几有凸起,似是那锥弹在其腹内反抗弹射。然而,列阵良久的空中重甲并未给予这两球分出胜负的时间,几乎毫无犹豫,五十余道火舌喷涌而出,火焰瞬间吞没一切。 “额!”一声金属长啸,一男一女两个金属人形冲火而出,男人驰勇在前,只欲突破重围,却被早已掐守去路的烈甲军举盾挡回。女子紧随其后,却是并未搭理盾阵,金属四肢连带起片片锋刃,刀刀直扑男人要害。金属男避闪腾挪,防御同时伺机突围,身形略有不支。 “轰!”第二道激光从河岸激射而出,擦身贯射二人。那空中二人明显受伤,激斗速度减弱,烈甲包围圈再次收缩,火舌越逼越近。阵中原本缠斗的男女见局势不利,业已放弃拼杀,左冲右击,合力突围。双双配合之下,两人瞅准对阵缝隙,南北双向,借力提速,变化身形,一如白马过缝,闪身而出。 刚出笼网,男人作势不减,极力南飞,只是力有不逮,速度渐弱。反是女子见防御网已出,又作一紫雾钥团,逆返追击金属男而去。 金属男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回见那女子不死不休,其后烈甲军人多势众,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危急之时他暗掐手诀,辗转同时急急发功。 数息过后,局势又变,离战场不远的四水屯处嚎声渐起,而后零星钥雾从村庄中升腾,越汇越多,化作缎雾向着金属男飘围而来,得到些许补充的男子伤势略有恢复。 “呜!呜!呜!”紧促的短笛声从四水屯内传来。 施广忠陷入两难,是回防后营还是乘胜追击? 思虑片刻,只见那一架从未升空的赤焰机甲,忽地从背后生出一道火光,烈军重甲急速拔高,却又因太久未飞,稍显生涩。 “传我军令,彭虎、李勇、马飞率军防四水,武凯、常天掠阵,随我迎战。”火焰机甲赶至战场,稳定身形,高举铳斧对着两个金属人劈将而去,烈火顺着斧刃激射而出。 同一时间,内村的老弱集中营已成鬼蜮,二十多名四五十余岁的中年村民紫色眼眸中闪烁着凶芒,围堵着那位与他们一起关押进钢丝铁网之内的感染了紫眼病的红甲猛汉。而如今,作为场地中唯一有自我意识的军人,兵士也已经感觉力不从心。哪怕接受过长期军旅训练,依然无法对眼前的恐怖置若罔闻。就在刚才,这些平日里颇为和善的伯婶们,仿佛集体受到感召一般同一时间失去了神志,对着自己看到的所有活物进行疯狂撕咬,宛若野兽夺食般彼此厮杀。原本场地里的年迈老旬,此时皆已化为支离的人皮,被这些野兽般的怪物撕扯破碎。 集中营外,内村已被完全封锁,原本散布在村道各处的红甲与海棠士全体撤退至村道隔离口,哀嚎鹊起,有发狂的呼啸,也有求生的哭喊。显然,内村支撑不住感召而开始发狂的青壮越来越多。 “轰!”随着第一处民舍坍塌,整个内村好似多米诺骨牌一般,处处开始有塌陷,村道的钥气越来越浓郁,行尸走肉般的怪物早已不成人形,或有全是披甲,或有铁面獠牙,或有狰狞如狼虎,亦有鬼魅似恶魔,从零星一两个,到如今越聚越多。坚守村道口的红甲与海棠士早已是轮番上阵又轮番,坚不可摧的制式军用盾牌斑驳破败。所有人都在苦苦支撑,正当感到绝望之际,三位排首一马当先,踩云而来。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为首烈甲纵身而下,踢飞一怪物,而后高声呐喊,越来越多重甲天兵从天而落。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 烈甲军团的队训给破败的战场带来了神奇的新生。重甲排首们纵甲提剑,横扫开阖,斩落狂兽;火焰兵士们举盾于胸,火舌吞吐,炼化钥气。正当众军士以为局势可控时,集中营处围墙“轰!”地一下应声而塌,碎石炸裂,一头一丈有余的长毛巨兽脱笼而出。甫一落地便又是一个纵身扑起,抱脸掀翻一名火焰兵士,而后双手发力,粗壮的手臂绷紧似是要炸裂般,突破身体极限,生生将那机械头甲掰断拉扯下来。 巨兽三肢着地,以一种说不上的奇怪姿势高举头甲,火焰混着鲜血滴落在巨兽扭曲狰狞的脸上。“恶!”巨兽仰天,长啸四方。 再说施广忠这里,金属男此时已化作一流体银梭,向南急驰。紧随其后的那一团钥雾这一刻已经被烈甲三雄追上缠斗。姜岚见仇敌已然飞远,一时又甩脱不掉烈甲三人,索性顿空而后领域“砰”地一下外散开。那暗金钥雾状若黑云,作势欲将三座机甲笼罩其中。施广忠眼疾手快,枪斧夹带着烈焰,划出一道虚空,领着武凯常天急急跳出包围。“砰”钥雾化枪,堪堪擦着施广忠后背盾翼。姜岚见攻势不成,钥雾急缩,复又变回人形。武凯、常天顺势纵甲贴近,双剑合璧,游缠纠斗。施广忠见女子又被缠控,枪斧轻举,枪管红光闪过,一道激光自枪口喷涌而出。就在光耀即将洞穿女子的那一刹那,姜岚双手一握拍,一面贴合着手背的三尺光盾将她笼罩。下一秒,光盾碎裂,激光偏折,堪堪擦身,刺伤姜岚左臂。 第十四章 巨斧机甲一个踉跄,高负荷的空战终于还是让施广忠的旧伤在这一刻爆发了。而他眼前这一位使用了自己盾戒的不知名女子,吃痛受伤后也不再恋战。见战场有隙,女子立即飞身折转,摆脱武凯常天二人,化作一道流梭疾驰远去。施广忠此时已无后继之力,摇摇坠落于地,面甲开阖,一口鲜血憋闷而出。常天见行首如此,疾驰落地正欲上前搀扶,不料,却瞥见空中武凯纵甲提剑正自施广忠后背直冲而下。来不及多做思考,常天急冲向前,一把推开跪地吐血的赤焰机甲。烈甲长剑顺着常天重甲的腰腹贯穿入地,鲜血混着剑刃滑落。 武凯一击不成,抽剑横扫,却被回过神的施广忠持斧挡下。 “为什么?”施广忠眼神复杂,凝视着眼前这位培养多年的亲信副手。 “繁花自有枯败之时,行首,是你荣退的时候了。”武凯不愿多言,避过目光举剑刺出。 施广忠斧刃上挑,堪堪挡住叛徒攻势,恍然怒道:“葬花社!没想到你竟然是那帮畜生!”奈何老将此刻已是旧疾新伤,只能被动防守。 武凯不再多言,挥剑提刺。此刻他只是对付两名受了伤的残兵,自然毫无留手,只欲早早完成组织任务,以减轻背叛的负罪感。攻势越发猛烈,就在长剑即将穿刺行首胸膛之时,施广忠咬牙提斧,斧刃再次火光激射。重甲侧身一个下蹲扫堂,变招撂翻敌叛。而后翻身骑压,烈斧斧刃顺势抵住武凯面甲。 然而赤焰烈斧终究还是没有劈下。 “你走吧,给劳资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施广忠再次吐了一口血沫,卸了武凯的长剑,起身提斧不再管那个倒在地上的叛徒,踉跄着走向受伤不起的常天。 “咻!”一道银箭从南向的草丛间背刺而出,瞬间穿透了施广忠的胸甲。“唯独你必须死!”金属男站立场中,脚踩着二叔被击倒在地的身体,手中捏着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恶狠狠地说道。而后伏下身体,当着赤焰甲内未合眼的施广忠面捏破,用极扭曲的语调柔声说道:“咳咳,阿爸我替你报仇了。” 如若杨浩在此,或许能够认出,这个金属人正是当年那个踩了他一脚的失魂男。 四水屯后巷一民房内,高氏正躲在屋中角落苦苦支撑,门房外怪兽的呼啸、兵士的杀喊,对此时的她已经不再重要。头脑中始终有种莫名的呼喊在诱惑这个柔弱女子,让她放下一切来获得解脱。只是,女人心中对孩子的挂念让她不敢屈服,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被她托付了一切希望的施梁一定会带着孩子回来的,她需要坚持!一定要坚持! 胡乱厮杀的怪物终究无法抵挡正规军的驰援火攻,越来越多的狂兽被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合力斩杀。 村道口,烈甲与巨兽间的战斗依旧如火如荼,彭虎、李勇、马飞三位排首正举剑追击着那头大杀四方的长毛巨怪。然而巨怪速度极快,虽然武力敌不过三人合围,却是会四处奔窜,不与三位纠缠。凭借着自己在钥雾中暴涨的怪力,腾挪间不时偷袭落单烈甲。 好在钥雾源已经得到了及时控制,村里的雾气开始慢慢消散。随着合围圈逐步收拢,长毛怪辗转的空间越来越小,加上钥雾补给不足,身体逐渐收缩,一点点有了人形。 不难推测,它正是那位患病罹难的红甲兵士。 此时的巨怪已经被众将士合围在角落,奔袭之余,它也不再对同伴下死手。狂热散去后的记忆回现,让巨兽的眼神开始有了懊恼与惊恐。 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往日同僚,彭虎三人心中悲戚。 “兄弟,让我来帮你解脱!”彭虎说着,只身向前,一步步走近那已经蜷缩在角落的怪物。 长毛巨兽听懂一般,翻身而坐,颤抖立起,双手捶胸,仰天嘶吼:“恶!” “别怕,烈甲军团的兄弟,只有站在死,不会跪着生。起来!勇敢点!”彭虎再次大声喊道。 “恶!”巨兽再次嘶吼,试图站立原地。 “身披烈甲,死不言败!”彭虎知道它在说什么,提剑刺出。烈甲长剑一剑穿心,火焰顺着剑锋两刃慢慢开始燃烧。“恶!”巨怪再次怒啸,一把拉扯下藏在脖颈长毛中的银牌坠链,塞到郑虎手中。此时的他,脑海中依稀回忆起入伍时相送的父母。很遗憾没能穿上那身机甲,红甲兵士在最后一刻这样想着。 在一众兵士的瞩目中,红甲咬牙迎接着生命的最后一刻,身体内转化成的钥气被火剑炙热的温度一点点焚尽,身形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团焦炭。 勇敢的战士带走了未达成的遗憾,留下了郑虎手中刻着的八一五身份铭牌。 终于,内村兽潮随着最后一只凶怪被屠而告一段落。所有人拖着疲惫,忙碌着打扫战场。 此时活下来的内村村民已经不多,一众海棠士正四散开搜寻着。心念高氏的施梁正在努力钯拉着后巷破损的残垣,摸索着前往后巷的道路。忙碌间一黄衣海棠士踉跄着走了过来,没走几步便就靠倒在施梁身上。“是我。”轻柔的声音在施梁耳边响起。施梁知道,这人正是不久前分别的姜岚。没等施梁开口,小岚虚弱出声:“姜受伤了,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高氏还在里面,等我会,我带你俩一起走。”施梁扶着姜岚靠着一处残垣坐下,而后加快了速度。 “嗯,她身上有我的印记,目前没事。”小岚也知道他心里担忧高氏,靠着墙,暗自催动钥力,钥金属顺着海棠士的脚潜入倒塌的断壁之中,协助开辟道路。 没一会,两人便摸索到孙家屋前。或许房子离战场中心较远。整体上未受到破坏。“轰!”施梁尽力撞开挡路的钢筋铁网,闯入屋内。 “你没事吧!”施梁呼喊着眼前缩在角落的女人。 第十五章 高氏躲在角落,听到施梁的呼喊,猛然一个转身。披散的长发之下,温婉的脸蛋已经扭曲,暗紫色的眼眸发着幽光。女人双手成爪,龇牙咧嘴,怪叫着向着眼前的男人扑咬上去。施梁避之不及,手臂被抓,眼看着脖颈快要被咬。却是姜岚已经闪至,勾手翻身,跨腰扫腿,一下就把这个步入癫狂的女人给摁压在了地上擒拿住。 慌乱之余,看着此时已经被压迫在地上,却依旧疯狂挥舞着双爪的女人,施梁心中满是不忍与怜惜,怔怔道:“还有办法吗?” “那你还不过来帮忙,快去找根绳儿把她给困住!”小岚心道无语。 “好好好。。。”施梁忙不迭,连声称是。 没多久,两人便就合力拿制住了高氏。 “你把她身体抱住,别让她乱动!”小岚指挥道。女孩此时已经站在高氏身前,只等待施梁一切就绪。 片刻后,少女双手捧起高氏扭曲凌乱的脸庞,轻轻拿自己的额头贴上小妇额尖,眼中紫芒闪过。原本是戴在小岚脸上的面具钥姜,已经变幻成了一圈暗紫色流金罩,慢慢将二人螓首完全笼罩其中。而后,小岚的衣物开始自里向外渐渐单薄,暗金丝线自女子身上一点点向球罩汇拢。流金越聚越多,罩子越变越大。抱着高氏的施梁渐渐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冰凉的力量慢慢挤出罩子。没过多久,两位女子已经完全被包裹其中。 直到过了许久,紫金罩才开始收缩,短短数息后急速变化回一个小小圆球。 “咳咳!她的生命本源已经被破坏,我无法完全阻止那人钥气对她的侵蚀,她大约还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钥姜的金属音此时响起,只是如今的声色却是没有了从前的嘹亮。 小岚抱着已然昏睡的高氏轻轻放回床上,替她松去身上的约束。没过一会,高氏悠悠转醒,身体虚弱无力,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施梁。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到最后...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朱唇轻启,倾诉着无尽哀怨。 “我知道。”施梁跪坐在女人床榻前,看着高氏憔悴发白的脸庞,极温柔地摸了摸她的秀发,“抱歉,孩子暂时还没找回来,我真的太没用了。”男人抓住妇人的手,心里满是愧疚。 “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会...救回...他们的。”高氏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怜惜地想要去安慰下施梁。眼前这个自己生命最后,还愿意为她奔波的男人,她实在责怪不起来。 深深地看了男人很久,高氏转头望向小岚,轻声诉说:“可以...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吗?” “好,我尽力。”小岚声音轻柔。 “我...不..想死的...这般..难..看.”女人艰难说道。 “嗯!”女孩抿嘴,点了点头。 温汤濯涟衣罗锦,薄妆小靥点朱星。小岚轻扶着高氏,让施梁自床底下取出女人封存日久的嫁衣。两人要为她完成最后心愿——这是一位村妇终其一生所能穿上的最体面的衣服。那一日,高氏又恍若昔日未嫁时新妇,半倚春榻拢红颜。 “我..希..望...你能...告..诉..孩子...娘.亲..很..爱..他们...”这是妇人生命最后的嘱托。 那一刻,紫金流光旋叶起,云裹纤鸿护花去。钥姜变幻成那轻纱紫雾,怀抱着开始加速钥化的高氏一点点化作尘烟。这个温婉倔强的女人,在用自己最后的时光,为这人世间留下自己最美的样子。 桃门影落, 黯潮起, 相思无用终别离。 余期定, 万般华彩了无趣, 遍寻魂销处, 难觅明花馨。 送别高氏,施梁独自一人一如往日般,坐在小院门房前的长藤椅上,看着院落外一如往日的大柳树下一片破壁残垣,神情落寞,久久未在言语。小岚在屋子里收拾完一切,走到他的身边,递上一杯清水。 “起来,我们得去把孩子找回来。”轻柔的声音十分坚定。 “嗯!”施梁又想起了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我们去把孩子找回来。” 女娃其实就在外村,目前正由两位女医看护着。也不知是不是对母亲的离世有所感知,今日的孩子一直在哭闹不停。施梁蒙着面走到屋前,听得见娃娃的哭喊,轻轻叩门,压低声音道:“行首让我来看看孩子!” “稍等。”一位中年女医急忙起身,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瞧见屋外是一袭黄衣。不疑有他,妇人开启房门。门开小半,却见房外的海棠士头戴面巾,院落里原本值守的护卫已经横躺在地不知生死。 女医暗道不好,急忙闭户,却不料那海棠士两手已经按住门扉。妇人正想惊呼,身下闪出一只细手,瞬间捂住女医半开嘴巴,另一手刀劈而落,妇人昏厥。 屋内抱着女婴的另一位年轻医士,见此动静起身欲喊,却是没瞧见一条紫雾悄然爬至身下,未等她出声便已经缠绕而上,扼喉闭口,没一会也是跟着窒息瘫软。 化身紫雾的钥姜放下昏厥过去的少妇,轻轻裹起还在哭闹的女婴,慢慢送到已经伪装成海棠士的小岚怀里。此时的它由于吞噬了高氏最后的生命精华,伤势已然恢复很多。才入怀中,那孩童却如是见到了亲近之人,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奇迹般立马停止了哭闹,搂着姜岚咯咯直笑。 “我们走吧!”施梁没等女子逗弄孩童,便领着裹怀女婴的小岚匆匆走出院落。 “你们离开吧,带她回到你族里,再呆在这里你们会有危险。”男人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他知道这孩子现在只有回到小岚的族群,才有可能平安长大。 “我还不能走!”女子十分肯定地回答,“我得把那人找出来!” 来的路上,施梁已经听完钥姜讲述了具体经过,也知道目前能够找出金属男所在的唯有姜岚。沉默思绪片刻,施梁说道:“那你们出了村后,往东南方向走,大约六里路有个杨家湾,你去找我妹妹,她叫施华。她会帮忙安置你们。”也是没有回头去看小岚的回答。两人匆匆走入施梁与杨浩的宿舍。 “以后这孩子唤作高柔,柔是她母亲的小字。”男人看了眼女婴,“一定保护好她,等着我来找你们。”男人说完,关闭紧了里屋房门。施梁知道,小岚一定会有办法安全离开。 施梁刚刚藏匿好女子,还未走近卧榻,便听到屋外有人在呼喊。 “二叔出事了!”杨浩带着一声惊呼一下闯进宿舍,一把拉住还没坐下的施梁,不由分说,匆匆拽着他跑出宿舍,一路赶往村口。 村外原本是装卸物资的空地上早已人满,此时正围站着二十名神情肃穆的黑衣兵士。十三口巨大的金属铁棺横列场中,那是刚刚回收回的十三具战损机甲。机甲舱前方,受了伤的武凯被一名常服搀着站在队首,样子很是虚弱。彭虎、李勇、马飞三位并排跟在他的身后,站着队列。在他们身前,此时已经搭建好了一方蒙满了大麻布的草垛架。 施杨二人跑到空地,正想拥挤上前,却是被一名黑衣兵士一把拦下。来人正是他们的新兵教官吕佩,许久未见的五七三脸上带着处理过的伤痕,面色更显坚毅。 “你们两个不能上前了。”变态老五显然是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 “行首真的走了吗?”杨浩喘下一口粗气,愣愣得依旧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身旁施梁更是悲戚,却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是的。战斗到最后一刻。”吕佩心情复杂,答复两人后郑重地拍了拍他们肩膀。 “我二叔他是怎么会死,他明明是最厉害的!”施梁试图否认。 “对于这件事的始末,我们是有纪律要求的,我不能透漏。”吕佩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明年烈甲军的入军考核,如果你俩过了,那么我便就可以告诉你们。” 说话间,广场上的一名常服已经准备完这场简单的军伍送别仪式。武凯、彭虎等一众排首领着在场所有人最后深鞠一躬。那位常服转身,从身边火盆里举起一根点着了火焰的长棍,高高一抛,扔在了草垛之上。 黑烟慢慢腾起,五名红甲兵士举起腰间警号,悠扬的送别号角带起了自草垛上跳出后越来越熊烈的火之舞蹈,起承转合声中,将众人的悲伤与思念送到了无尽遥远的灵魂归息乡。 吕佩不再搭理两位失神的年轻人,神情恢复默然,同着场中所有兵士一起,高高举起腰间号角。“呜~呜~呜~”越来越多低沉的附和声音自周围响起。 军人不能流泪。 “旁边看着吧!这就是我们都将走过的最后一程。小崽们,实力才是抱仇的前提。”这句话五七三没有讲。 第十六章 花周国原本的正规军名是为海棠。然而二十年前,异族突然大举侵入,当时的国家武装在这场由钥族发起的斗争中,如被刀切豆腐般地一触即溃。在节节退败的危难之际,全军唯有一支少量配备有最新型火晶炮的海棠特战团,能够对那一群不明来历的奇异种族造成有些伤害。 战场上的一再失利,使整个国家陷入了巨大恐慌中。一直到当年的傲雪宗主依奉时任花王的要求,携举国之力,试验并性的创造出了一项针对性的对敌成果:火晶铠。后由当时的特战团海棠花帅自全国军中选调精锐,组配起一支火晶武备军团。这支新组建的特别作战军团,在此后更是屡次抵御住了异军攻势,力挽狂澜于既倒,一点点逆转了溃败战局,进而在最终战斗中取得了辉煌战果,并在两年后被正式冠名为:烈甲军团。经过二十年的战争发展,原本仓促间拼凑而出的火晶铠已经演变成了如今的重装机甲,而这支配装火甲的特战军团更是发展成为了花周国唯一正式的武装军。 距离烈甲军团选拔只剩下最后一个月,自施广忠牺牲以后,慢慢走出悲痛的施梁与杨浩,便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发了疯似的训练和学习,一晃已经过去九个多月。 “难得排到你休沐,替我回村看看施华。”宿舍里,正拿着一本兵书翻看着的杨浩也没抬头,对着正在做最后收拾的施梁说道。 “谢谢奥,那是我妹妹!”施梁停下忙活,拱了拱手。 “是你妹妹,也是我未来媳妇啊。大舅哥!” “得了吧,她才十六,你个畜生!” “又不是你那大伯家的女娃般屁点大,也没几年就能嫁人了,我可以等。哈、哈、哈。”越发壮硕的杨浩依旧自顾自看书,一本正经假笑胡言。 收拾好行李,施梁提起背包大步走出海棠会所,几步离远玉节驿站。站在回家的泥土路上,施梁深吸了一口自由的新鲜空气。参军入伍后毕竟不再有自由,虽然离家不过五六里,然而三过家门而不入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加上为了尽可能快地通过军团选拔,少有闲暇的施梁已经约有半年未休沐回家。 近乡情怯,也不知道小妹过得如何。二叔已经走了快有一年,施梁如今只有施华一位亲人在世。年前回家,往日嬉闹的小妹沉默不言语,杨浩与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依然束手无策。还好有姜岚照应着,每每想起那位暂住家中本领超强、机敏百变的神奇女子,施梁总是感慨万千,一时又加快了些脚步。 四水动乱之后,姜岚又乔装了一番原本的风华容貌,改换了一身寻常妇女的扮相,抱着襁褓小柔投奔找了施华,随后便暂且在施梁小屋小住。却没想二叔死讯紧随。只是此时,抢夺孩子的可疑团伙已经被满城通缉,带着一个女娃远来的姜岚目标依旧显眼。 为了避免引起麻烦,姜岚抱着孩子昼出夜归,东躲西藏如晓鼠。直到丧事告一段落,才假借那逃难远走的大伯名义,复又投奔而来。最后还是依旧不知缘由的杨浩帮忙说和,才将小柔提前暂寄在了杨家二婶家。 “我一定会和施梁亲手抓住那个钥族,替二叔报仇!”看着跪坐在施广忠的坟冢前嘤嘤哭红了眼的施华,杨浩指天发过誓。 “二叔,我一定会找出真正害死你的那个人!”一路回想过往,神情凝重的施梁走到了施广忠的石碑前,伫立良久。此时的茔柏已然抽枝,坟冢整洁如旧,施华应该时常有来祭扫。 二叔家中依然还似当初,已是玉立少女的施华见着了自家兄长依旧没有多言,默默拾掇起了饭食。现如今,父母留给施梁的逼仄夯土屋已经合着自家农田全部转租给了佃户。施梁毕竟依然在军中,又有玉节驿的故旧照拂,小女娘自是衣食无忧,无人敢做那欺占绝户之事。两人无话至近黄昏,一直到姜岚从杨家二婶那回来。 “还有一个月,烈甲军团的选拔就要开始,我一定会选上的。”端着饭的施梁看着眼前两个女子,很认真地说。 “嗯,我相信你。” “哥,你会替我爹报仇的,对吗?”施华眼眶红润。 “嗯,一定。” “家里我会照顾好,你在外可以安心。” 吃过晚餐,姜岚从二婶那抱回了小柔。此时的女娃娃已经可以满屋子打滚,三个未经人事的小青年,伺弄着圆滚滚的小布丁自然是一阵手忙脚乱,嘈杂过后施华难得有了会心,沉默的家中慢慢添了些许生气。 “前几日陪二婶去镇上赶集,听说镇北边的矛峰谷里有恶兽噬人,我打算这几日抽空去趟,看看会不是那家伙。”小岚端着一杯清水,坐到了正在院子中仰天发呆的施梁身边。 夜已巳时,施华抱着犯着困了的孩子已经回里屋睡觉。 “嗯,我听说是郑排首亲自领着一队人前往,去的话一定要小心些,毕竟你现在还在通缉之中。”施梁知道劝阻不了,言语中透露着担忧,随后他又取出二叔的盾戒交予小岚,不容推辞地说:“这东西还是你继续拿着吧,我在军营里相对安全。” “嘎嘎嘎!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我家小岚的。”钥姜不合时宜的金属音自小岚腰腹处响起。此时的它已经化身成为一条细带,每日缠在小岚腰间。小一年多的躲藏生活,对于整日需得憋闷着不说话的姜而言,是尤为痛苦的折磨。 “这次选拔考核,你真的有信心吗?”小岚问。 “不知道,体能上我可能比不了杨浩耿三他们。” “嘎嘎嘎!那两货吃得多,自然比你这瘦鸡崽壮硕些” “没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选上的。” “说起耿三,这厮不是老缠着那位被你给放回的李医士嘛,最近听说似乎大有进展。” “嘎嘎嘎!那小丫头过得怎么样?” “还能好到哪,平白被你们关了三个月,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绑的。” “确实有些对她不住,嘎!嘎!嘎!”姜的奇怪的笑声有些夸张。 璀璨的星空似是一缕银丝缎绸,铺满了小院落的天井。宁静的夜色中年轻男女相对而谈,相伴着盘腿遥望那跨越光年而来的星点,不知是否有寻觅到那一颗独属于自己的微亮。围墙上的扎了根的新草嫩叶随着夜晚的清冷细风左右摇动,远处四散错落的万家灯火伴着时间的流逝盏盏轻灭。夜色愈深,皆已入眠的人们却是不会再有注意,那遥远处的一道银光滑闪。 第十七章 牡丹月末,正午的太阳依然炙热。三十余位黄衣海棠士此刻正列着方阵马步在演武场的正中央,手中横举着一根百斤重生铁棒,这是选拔考核的第一项。汗水顺着后背滋滋落地,在夯土地上留下点滴湿印,没一会就又被熊熊烈日给灼干。场地旁,已经有十余位没能坚持下来被淘汰的汉子,怔怔看着场中,眼神中满是不甘。 “再倒下一个,剩下的人就可以进入下一场了,快快快,谁牺牲下,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队列中,一位黑衣排首此时正穿着一件纹有双尖火焰的清凉背心,一手端着香喷喷的蘑菇热汤,一手拿着一根酥脆橙黄的大鸡腿,摇头晃脑地在人群中穿梭,边吃着肉边说道:“都闻闻!都闻闻!这炸鸡腿,这蘑菇汤,多香瓦,淘汰了就可以回去吃饭了,过两年再来嘛,说不准名额还多些。” 考教官见众人未有反应,接着嬉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别不信,烈甲军团死亡率多高啊,三天两头死人,有啥好的,我都后悔。海棠士多轻松,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用上战场。差不多得了,听哥哥一句劝。”黑衣莽汉难有的慈眉善目,让那笑呵呵的脸褶子堆起,更显狰狞。 “再说了,这场过了,还有三场,那是一场比一场变态,不如趁早放弃,你好我好大家好。”碎碎念的排首嘻嘻哈哈吃着饭,嘴里碎渣乱喷,不停用语言刺激着绷着弦的海棠士们。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有位汉子在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下,支撑不住,狼狈坐倒在地。而后,正在场边记录的两位常服匆匆小跑上前,架着那人快速抬离开操练场,接着又有三名红甲抄着铁棒将那些被淘汰人员全部驱赶清场。 而此时,场上的考教官早已经一改戏谑,几口狼吞收拾掉肉与汤,汤盆别腰正色道:“所有人,立正。准备下一场!” “唰!”铁棒纷纷矗地,演武场上剩余的三十名壮汉稍送一口浊气。却是没有等上片刻,“咚!咚!咚!咚!咚!咚!”十数头完齿猪兽分三排而列,拉着一辆二丈宽五丈长金属铁板车,驶至军营门外。 考教官马不停蹄,领着一众海棠士送上板车。接着,这群脾气已然十足暴虐的完齿猪兽顺着三位红甲的牵引,一路晃晃悠悠驱驶上了封闭着的官驰道。 路有七丈宽的官道此时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是原本平坦的路面上如今已然设置了许多缓速障碍。看着眼前道路,施梁杨浩等一众海棠士又是倒吸一口气,隐约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项目。 与此同时,也已经骑上一头完齿猪兽的考教官,领着三位红甲,驾马跑到车前,又恢复戏谑,对着众考生喊道:“听着,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呆在车上,先落地的十人淘汰。”话音落完,四位兵士已然拔出猪颈处霰弹枪,胶弹无差别向着驾车猪兽喷射出。 受了惊的猪群发了疯似地向前奔袭而去,路遇减速障而不停,撞、跃、强拽着金属板车飞驰而过。铁板载着一众海棠时有腾飞而起,时有重重砸地,接着又被发狂不停的猪群强拽飞天。若非施梁眼疾手快,在枪发瞬间环抱住了身前板车杆,此时已然如被甩而出的耿二等七人一般哀嚎在地了。 车速不停刚出三里,却见那板车之上,率先稳定适应下来的七八名老油条已然抱着杆子,对着身旁能够着的尚还不熟悉规则的新人进行着脚踢飞踹。施梁等一众新人闷哼着挨揍,全然无力躲闪或反抗,僵持不到最后,又有两人被甩而飞,然后被跟在车后的四人抄手接住,随手扔到地面。 施梁此时感觉胸腔已有骨头被撞击开裂,可是二叔的仇还等着他。“啊!啊!啊!”红了眼的汉子不顾嘴角反刍的鲜红,玩命呐喊。“嘣!”最后一人吃力不住,飞身摔落。 考教官见第二场考试已然分出优劣,便就纵身跳将而起,翻跃上铁车,接着拔出那腰间佩挂着的火晶短刃,红光一闪,车上绑缚着的缰绳瞬间断开。铁板失去拖拽之力,瞬间侧翻,在地面上甩砸出一条长长的错乱划痕。 脱了缰的猪群速度更快,继续前冲,三位跟在后面的红甲兵并未理会车辆,驾马继续向着猪群奔赴而去。优雅落地的考教官,看着身前不远处摔飞侧翻的铁板长车以及车架周围二十名或吐或呕或叫唤的优胜者,脸上再次戏谑笑起,揉了揉脑门,喃喃自语:“还是这环节快,我就喜欢,嘿嘿嘿。”嬉笑后,取出别在腰间的警号仰天吹起:“呜嘟嘟!” 信号响起约莫过了半柱香,营地天空之外,火链逼近。二十名烈甲士兵着甲飞抵,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机甲背负的不再是可以变作大盾牌的鎏金翼,而是一口一人高的金属网舱。 二十人甫一着地,便走向那铁板车周围刚刚攀爬躺倒下的优胜者。也不管这群人是死是活,一个一个塞进铁网仓。浑身疼痛的施梁此时已经全无力气去管那机甲兵对自己的操弄,任由兵士用制式铁箍绑缚住自己的手、脚、脖子、腰腹。接着只看见自己身处的金属网舱随着机甲兵士缓缓升上半空,正当感觉离那空中白云越来越近之时,忽地急速坠落。地面骤然在身前变大,眼看即将砸落坠地时,“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提拽之力又是将自己一下子高高甩起。 一群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闯过第二关的优胜者,就这样被烈甲兵士们绑架着,在半空中忽降忽升忽旋转忽跳跃,一会是高高跃起,一会是急速刹停,舞动着整齐怪异的飞天舞蹈。眼睛天旋地转,耳朵嗡嗡轰鸣,胃里翻江倒海,嘴里白沫翻飞。又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烈甲缓缓稳落在了演武场的中央。 舱门开启,束缚尽去。瘫软无力的二十人,耳朵边响起那压抑着笑意的考教官的喊声:“即刻起,率先站起的十五人去中帐集合,进入最后考核。” 第十八章 考教官的言语依然在海棠士们的耳畔回彻,第三轮选拔还在进行。在演武场内一片沉默之中,时间一分一秒悄悄流逝,已然来到申时。 “我要起来!我要起来!我要起来!”一点一点慢慢开始恢复思考能力的施梁,心中一边接着一边地呐喊着,可是绵软无力的身体除却一阵又是一阵地钻心抽搐,再也动弹不了其他。 “啊——!”不知过了多久,施梁耳边传来第一声憋闷愤恨的呐喊。紧接着努力挣扎着的海棠士们一个接着一个陆陆续续开始有了低声叫唤的气力。 “我要起来!我要起来!”施梁的呐喊依旧无声,收缩的瞳孔外眼白胀满血丝,嘴角微微开合着用尽了力气。 “我要起来!”男人拼尽全力,依旧无能动弹。 “第一位,七九一,高文斌。”这是一个平淡到冷漠的声音,第一次在仍然挣扎在铁舱内的一众汉子们耳边响起,是常服在通报晋级人员。 只是片刻无声。“第二位,八六六,张立。”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是第三位接着第四位 。。。。。。 时间相隔不差一小会,剩余名额一下就少了九个。这些第一批次起身的晋级考生,大约都是参加过上轮甚至是上上轮选拔的经验老兵。 时间仍然在分秒流逝,又是小半柱香。“第十位,八九九。。。。。。”新兵里也开始有了能够支撑起身子的勇士,晋级名额越来越少。“我要起来啊——!”巨大的压力之下,施梁终于有了叫喊出声的力气! “第十一位,九二六,杨浩。” “我要起来啊——!” “第十三位,九三二,耿三南。” “啊——!”施梁艰难地扶住了铁舱护杆,颤抖着使力抬起发着抖的双脚,“我要起来!”他不断告诉自己,神情愈发歇斯底里。 “第十四位,八九一,宿明祥。”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余下所有人开始了最后的抵死拼搏。时间从这一刻起又好似无限被拉长,半起身半扶铁舱的施梁已经极度濒临崩溃,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继续用功,烈甲军选拔,叔给你撑场!” “啊——————!” “第十五位,九二三,施梁。” 十五人皆已选出,余下被淘汰的几个人几乎是瞬间瘫软坐地。常服反倒是没怎么催促,耐心等待着还在颤悠悠的最后几位新兵。一直等到几人站立平稳,可以蹒跚挪步时,方才引着彼此搀扶着的施梁、杨浩、耿三等六人,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军帐。 偌大的中军帐篷里显然已经被收拾调整一番,十五张小桌被分散开摆放,围对着场中央组成了一个圈,早先晋级第一批进入中帐的老兵已然入了座。考教官背负而立站在场地中央,见到最后几人入场,指着剩下的几张空桌,示意大伙全部坐下。 耐心等待一众人员坐定,黑衣莽汉再次露出了标志性的戏谑笑脸,乐呵呵地说:“恭喜!恭喜!尔等能够熬过前面考核,那都已经是拔了尖的人才。”而后,考教官故意清了清嗓子,笑着介绍道,“最后一场是为文试,桌子上会为尔等准备好了纸笔。军中禁令一十二条,相信你们一定是已经背熟了的,把它写下来。率先写完且无差错者,晋级。” 说着他又拍了拍手,只见帐外忽有一阵糅杂着的动人香风飘散入内,而后跟着常服路引,莺莺燕燕走进一十五位花枝招展、环肥燕瘦的美艳俏佳人。 “真便宜你们这群崽了。怕尔等考核太过辛苦,军中特别批款,自镇上明月楼聘请了十五位当红娘子为大家展纸随侍,大家可需得更卖力的写完晋级。此次烈甲军招募十人,这可是你们今年唯一的机会。”考教官笑脸中满是羡慕,和小娘子们一一打了个招呼,分配让她们贴着考生们入座席中。莽汉嬉笑着复又拍了拍手,在众人注视中,帐外又有几位乐师舞姬提琴入场。 “歌舞伺候,美人作陪,大家加油!开始。”戏谑的声音很快被欢快的乐舞给替代。 听到考教官说开始,施梁便就想着不顾其他,颤抖着控制依然发软的手臂,艰难地铺展开考卷试纸,晃悠悠提起碳笔,正要强忍着全身的酸痛写下开头。这时,身旁那一美艳女娘明显有被交代,挪了挪蜂腰肥臀,近身贴靠上身旁的年轻汉子,酥柔着巧然说道:“小官人怕是还需得再休息会,莫要太过着急了。”言语体贴,却又是恰到好处地把娇媚的香气喷散在了施梁紧绷着的脖颈间。 年轻的军中小伙如何能经受得住如此撩拨,血脉喷张的身体好似被电触一般寒毛炸起,脸上旋即憋涨的通红,作势就想把身旁美人一把推开。然而刚刚才经历过连番考验折磨的施梁,又怎么可能有力气推挤地开身前这位明显是受过指使的酥软温香。 软糯女子见着施梁拿手推来,灵动地扭身向他一靠,温软地假似跌入男人怀中,而后故作艰难起身,拿手微微撑着施梁的大腿根,仰靠在他怀中,娇羞道:“哥哥,你好坏,嘻嘻嘻。” 此时若是换作平常酒客,早就难以自持,丑态皆显。然而眼前这位面似青涩的年轻汉子虽是如惊弓笼雀,却是依旧咬着牙关,红着眼眶死盯着纸卷,双手使尽全力,掰折了答题用的竹炭笔,一手扎刺着自己大腿,一手颤抖着答写试题,一时竟是把那还欲干扰的俏妇人吓惊呆住。 瞧着身前腿肚渗着鲜红,依然拼尽全力的坚毅男子,女娘已然不忍再作打扰。中帐内莺歌燕舞,余音袅袅,好似那林中酒池诱散着醉人香。执着的人儿,红着眼,晃着“刀”,却与那心中旧怨厮斗着无声较量。二叔的仇要报,高氏的怨要消,自己又如何能把这人间逍遥享。 第十九章 “第一位,九二三,施梁。”常服声音依旧如常,简单的诵报并未有打扰到考场上纸醉金迷的混乱假象。施梁听闻自己已经顺利过了考验,也是不愿意再多呆在这个明显是故意营造的销魂风月之所。再次强撑着站立起身,摆手拒绝了身边想要搀扶他一把的美艳小女娘,一步一晃后又接着一步一摇艰难地往营帐外挪去。 眼看着男子快要走出帐门,却是施梁见着了前桌上还在提笔艰难写着字的杨浩。只是此时那厮心思像是有了些动摇,正眯缝着拿眼在偷觑身畔靠贴着他的小娘子。 “恍当!”恨铁不成钢的汉子怒从心头起,然后不受控制般一下摔晕在了起着了歪心思的老杨身侧。 天色渐渐昏沉,烈甲军团的选拔考核慢慢进入尾声。以第九位的成绩顺利闯过难关的杨浩正拖着酸胀疲惫的身躯,晃悠悠地走回了宿舍。听到有人进屋,正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施梁艰难地睁开了眼,使力爬起用虚弱发干的嗓子轻声问道:“过了没?” “过了!”杨浩四仰八叉,一下躺倒在床,有气无力地回答。 “咳咳咳,看起来我最后那一下没白摔。” “嗯—,多亏了你,把我给摔醒了。” “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咳咳咳。” “哈——哈——哈!” 似是要快断了气的笑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凡是参与此次选拔考核的海棠士,不管是否晋级,都能有十天的将养假期,用以调理恢复受了罪的身体亦或是被淘汰而受了伤的心灵。施梁、杨浩、耿三这几天都是在耿家老二的照料中度过的。施杨二人不说,据耿老三过关后的说法,原本意识迷离的他也是被施梁的摔倒给吃着了惊,在脑海中回忆起了为自己擦拭过额头瘀伤的梦中人李医士,这才在最后关头抢了一位老兵的先,堪堪晋级。虽然耿二自己失利落选,可自家小弟毕竟是成功进了烈甲军团,依旧值得庆贺。所以,耿二这几日方才如此殷勤照料施梁这位“恩人”。 身体一日日恢复,满面得意的几位新晋正规军士自然需得有一番庆贺。在耿二极力催促之下,施梁三人最后一次穿上海棠会服,簇拥着走进了平日里不太会去的驿衙公所,一次性领取完积攒了许久的薪饷。而后,步履不停的四位年轻人彼此推搡着,你追我赶着跑进了兽房,匆匆雇了辆似鸟兽车,一路向着玉节镇疾驰奔去。 繁华的镇街青石小路上,一辆载着四位黄衫的似鸟兽小车灵活地穿梭在熙攘人群间。那顿犀兽由于身材过于敦厚是不允许进入街区范围的,一些有条件的豪富之家多会豢养这些二足的似鸟兽,用以日常的拉车代步。一人高的走兽身形似飞鸟而无喙,胆子虽小,性格却远比军队里的完齿猪温顺亲人,两条健硕的长腿最擅长的便是快步急奔,就是耐力不足,只适合城区内的短途载客。 小车并未直接驶向玉节镇上最为繁华的河湾区,也未在衙门公房旁有所滞留,而是拐了几个小弯停在了一间名为“秀衣阁”的成衣铺子前。 “我都打听清楚了,”耿二虽是惨遭落榜,但兴致最为高涨,下车走在最前头,嘴中滔滔不绝,“这家的老板是咱们驿所退了役的海棠老兵,价格便宜不说,关键是能放心寄存,不必怕有丢失。”说话间领着三人走入正堂。 在掌柜指引下,四人各自挑选更换了一身华服锦衣,而后便将不容丢失的公服铁牌等一应物件,封锁进了藏蔽在掌柜银钱台后面的地窖储物隔间里。精巧的小钥匙一人一把,可以隐藏进配套附赠的编织手绳里,以防客人不慎丢失。店家也是做惯了公家生意,正堂是那平常买卖招待四方客,地窖是那存物铁柜精金锁用以保管贵重物而不问缘由。 “这家成衣铺离那明月楼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旁处不远就是玉节镇最出名的花坊街,很多老哥休沐是会过来饮酒寻欢。”耿二依然走在最前,好似对此间十分熟悉。 “二哥,你来过?”耿三见自家兄长如数家珍,心中不由泛起嘀咕。 “哪能呀,咱家是什么家底能来这里作乐,都是王大史那厮告诉我的。”耿二颇有心虚地打了马虎眼,把平日里常一起厮混的狗狐朋友给丢了出来。三人自然也知道他的为人向来抠索,拿不准真假却也不想与他纠缠这些。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杨浩嗅了嗅鼻子,“我似是已经能听见着乐师抚琴曲。”镇中最为奢华的三层楼宇已在咫尺,四人都好似是已经能闻着空气中弥漫出的花粉胭脂香味,三步并作两步,尤其以杨浩兴致最为高涨。最后一试若非施梁机智假摔,那与他同席的浣儿小娘子怕是得把老杨的魂儿给迷丢了。此次造访明月楼也是杨浩这厮提的议,耿二哥闻言随即欣然拍手,生拉硬拽着怂恿自家小弟与施梁,非得来此间把酒,庆祝几人成功晋级。 雕梁画栋映入眼,燕舞莺歌迎门榭。 一步一景江缀月,绕梁靡音惹醉仙。 几人才入酒楼,便有那温婉小婢殷勤招待:“不知几位郎君是有相好的姑娘,若姐姐有空闲,奴家自会为郎君唤来。” 却是耿二最色急,强自拿捏起丫头的手,眯眼堆笑起:“莫用莫用,就你就你。”直就把这长相娇俏的美丫鬟给吓着不清,连连摆手:“奴家只是接待小婢,当不得当不得。”耿三见自家二哥如此没皮脸,一时臊的不轻,拉开耿二爷忙赔礼,没见过世面的一行,呐呐跟随着娇俏美丫鬟在一靠湖雅间落了座。 未等多时,嘤嘤燕语自走廊传来,却是四位盛装娘子乘着香风而至,其中除了杨浩点了名的浣儿姑娘,赫然还有那一位考核中陪侍施梁的明艳小女娘,缘分总是十分巧妙。 几位姑娘见雅间坐着四位年轻壮硕的小后生,脸上尤为欣喜,挨着几人便就坐下,方到此时施梁才知,身旁这位妖娆妩媚的女子花名曰婉霞。 “我等二人敬公子一杯,聊表歉意。”浣儿姑娘率先端酒起身,拉着婉霞姑娘一起举杯一饮而尽。而后佯装微醺靠在了起身欲扶的公子哥身上,却是把那施梁杨浩两位年轻的雏儿惊着够了傻儿,惹得那前日里的女考官们掩面偷笑。 赏窗外碧波滟月色,看楼中歌舞升平时。正当几人把酒言欢时,却听见楼外“嘭”的一声响。 “有人跳楼啊!”楼外有路人惊呼。 第二十章 现在已是黄昏,街道上行人倒也不是特别多,只是那路人的惊呼,却是把那雕栏花楼里酒客给都招引了出现。听闻外面有稀奇动静,还未迷醉的看客们自然是要争抢着一起堵挤到了屋外,就连那二楼上的雅间小窗边也已是人头滚滚相拥簇。人们依靠在凭栏窗榭前,却是见青石地面上,此刻已然是趴着一位花衣粉蛾,只是那衣着的光鲜远比那酒楼平常女娘华贵得多,可惜是面容朝下,瞧不见啥模样。 “这穿着打扮,莫不是咱明月楼的花魁儿吧。”已有见识卓绝的老看客给出了答案。 “唉,真是可惜了一位痴情俏佳人。”一位端着杯盏的老生颤巍巍地抿了口浊酒,哀怨惋惜道。 “那位娘子不是给自己赎了身嘛?” “听闻是陪了全部积蓄想从良,却是被那相好的官爷给嫌了出生。” “真是挨千刀的!” 酒楼上看客们议论纷纷道可惜,楼底下行人围堵观稀罕,只一会便就不通畅了道路,却不见有哪一人走上前,瞧一眼生与死。 直等到酒楼管事差遣了几位小厮欲上前拖人,免得耽误生意时。 “动了!动了!”有人大喊。 只见原本倒地那娘子,双手俯卧撑着地儿起了身,抬头却是一方大饼脸,两条草绳眉,双目涣散断了魂,仰天粗气喘,站起五尺墩。 “什么鬼!”只听闻人群中有人惊呼,而后围观众人像是受了惊吓般一哄而散。 “兰芷呀,你都已这般模样了,还是快快离开去吧!莫要扰了店里生意,东家发火你可吃罪不起。”那酒楼管事像是知道个中缘由,摆摆手指挥几位小厮上前赶人。却是没想那样貌粗鄙,身材魁梧的女娘手中力气惊人,只是稍微用力便就一把挣脱开几人围拿。反手一推,又把那一众小厮逼退数步,朗声道:“哼,不用你们赶,我自会离开,我知是我自己作践,所托非人,却没想老东家如此无情。”说罢,长袖一挥,扬长而去。 门外的一时骚乱并未有影响酒楼内的歌舞升平,路上匆匆更替掉的往来行人也不会在意,那原本柔弱的花魁娘子如何会变得如此彪悍。春光旖旎歌舞起,把酒言欢正得意。时间转瞬而逝,席上众人皆已有了酒醉,尤其是耿家两兄弟,早已乐呵呵地抱在一起人事不醒。 其间耿二哥依旧最为急色,却把那陪侍女娘直戏得眉头轻皱,若非席间人众,怕是得丑态尽显,就算是此时人已醉酒,手依然搭恋在自家小弟腰间,似是抱着女娘般无意识地揉搓着。至于那瘫倒在二哥怀里的耿老三,几杯琼浆入腹,便已是把时常挂嘴上的李医士给抛之在了脑后,与那失了常智的杨浩和施梁一起拉着几位俏娘子,勾着肩儿搭着背,转着圈儿跳起了舞,一时间好不热闹。 夜过子时,纸醉金迷的明月酒楼已近打烊,醉酒醒来的四人摇摇晃晃,彼此搀扶着往成衣铺子处走去,酒楼虽有提供卧房,可是那高昂的住店价格还不是他们几个家境清贫的大头兵能咬着牙支付得了的,好在成衣铺子老板已然是为众多军伍兄弟们想好了法子,店铺门后那一方大院里早就有备着专门的厢房,提供给夜半无归所的兵士们休憩。 铺子里,老掌柜早已是习惯了般依然留门候着,见着进门来的众人手上那自家特制的手绳,便明了似的给了他们一把钥匙。而后指了指后院第四间屋子,轻声告知四人自行前往。后院中依然有几间屋子点着灯,大概也是一样出来放松的军中汉, 几人推搡着神志已经在醉酒迷糊中的施梁解了锁,正想要推开厢房的房门,却听有一豪朗女音娇呼:“嘤嘤嘤,凯哥哥!我知道你在里面,奴家好想再见你一面。”这语态似是深闺怨妇般诉说柔情,这女声却又如粗狂猛士妩媚做作甚恶心,尤其在这漆黑夜色中更显诡谲,一下把醉酒四人给恶寒了醒。 只可惜院中终究还是无她想要的那般情郎。女音不待片刻复又严厉高亢了起来:“武凯!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快给我出来!”这一声咆哮饱含着不甘心的怒火,又是把施梁四人心吓一猛跳。“武行首也在?”耿二诧异惊叹,四人面面相觑。 却见着那铺面前厅里,老掌柜瘦弱的身躯丝毫无力地推阻这一位身材敦厚的锦衣娘子,却愣是没有能止住女人豪迈的步伐。院子里还未走入房门的呆滞四人组复又是一惊,这女娘不就是黄昏时分跳下明月楼的丑陋花魁儿嘛!夜已至深,老掌柜哎哎拦阻声此时尤为清楚。 没等那凶悍女娘一间间屋子敲开房门,院子正中一间依旧亮着灯的厢房里,一身华服的武行首开门走出,而在他身后陪侍着一位神情极为恭顺的素衣中年,见着女子撒泼便是上前一步护在武凯身前。 女汉自见着朝思暮想的情郎,又变着扭捏妩媚的紧,粗狂的声线压不住的温柔:“嘤嘤,凯哥哥,奴家就知道你非是那绝情郎,奴家好想你,凯哥哥。” 老掌柜此时已然放弃推搡女娘,见屋子中走出来的人,十分无奈地朝着中年汉子拱了拱手。至于施梁四人,见是行首出屋,却也不再敢顾得那女娘的疯癫,不多有一言,很自然地一路小跑,跟随着来到了两人身后。 武凯也无心思搭理院子中的小兵,待瞧见着女娘相貌后,一脸面带疑惑,出声问道:“姑娘,我与你素未蒙面,却不知是何这般找我?” 那女娘听闻武行首的疑惑,眼中恨意骤起,朗声怒骂:“武凯,你好狠的心,不过是半月未见,竟是把我也认不出来了!”说着方正的面庞带起了哭腔,手指恨恨指着武凯,似是要不得立马活剐这负心汉。 男人听着女娘一惊一炸般的哭诉,疑惑更甚,再仔细打量一番穿着回忆后,极不确定地试探:“难不成你是兰芷姑娘?”又见女子好似是默认般变脸咧嘴,武凯一脸难以置信地再问道,“兰芷姑娘,几日不见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听闻情郎质疑,兰芷姑娘伤心至了极处,粗犷豪迈的面容越发变得扭曲,愤恨诉怨:“奴家本愿将一生向你托付,却没成想被你给狠心拒绝,我心已死容颜尽失。”悲戚之后恨意又起,咬牙切切,怒声再道:“你既然心里容不下我,不如和我一起去死吧!”话音刚落,女子转手自腰间拔出一把短刃,三步疾冲,奇袭奔至武凯近身,正刚要把那手中刀刃划过负心汉子的咽喉,却是一道红芒闪过,一面三尺圆形光盾挡在她了的身前。 杨浩已然举着指戒盾牌,心中暗道一声‘还好我挡得快!’。女娘攻势未成,愈发狂躁,后手连连,招招似有猛虎之力,震得杨浩手臂酥麻。却是没留意到身后那位自己保护了的武行首,眼眸中一闪而逝过的杀意。 “兰芷姑娘,你我只是泛泛之交,之前与你也只是公事,我虽然拒绝了你的好意,但绝对没有相害之心。”神色迅速恢复如常的武行首,思忖自己与那女娘也无化解不了的深仇,好言相劝,“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可这并不是武某本意,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讲讲,我一定全力帮你!” 然而,这位唤作兰芷的壮硕女娘并未因为男人的言语而有停下攻势的意愿,“嘭嘭嘭”短刃一遍遍撞击着光盾,力量越来越大,硬生生直把举盾护挡的杨浩直逼迫着一点点往后挪。 “没有用了!我心已死!回不去了!我现在只想你也去死!”女人显然已是歇斯底里,手上出击速度也似是随着情绪的疯狂而越来越快,眼看着就快要击飞开身前这举着怪盾碍事的黄脸汉子。没成想,原本盾后的武凯突然一个折身,一下闪出光盾笼护范围,也没等女子调转利刃反刺而来,便是一个横拉侧踢,凭着一股子从容巧劲,一下拿捏住弱力点,瞬间把那短刃击飞,而后借力反施“嘭嘭”两脚把那女子踢出半丈距离。 兰芷短刃被缴,却是依旧也肯不放弃。又是欺身上前,借着自身蛮力与那负心人拳脚相击,一时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然而,武凯毕竟从军入伍多年,力量虽不及眼前这怪力变异女,格斗技巧却是完胜。打斗持续三五招后,女子便已经有些招持不住。眼瞅着局势一点点逆转,那兰芷姑娘自知今日不能再有机会,心中难免生出退意,却看她假意一拳向前而后两个翻身,活如脱兔般极为干脆地逃离了院落。 “武郎你好狠的心,奴家还会来找你的,哈哈哈哈。”消失的方向,爽朗的笑声倒也不似是那深闺怨妇般有委屈。 第二十一章 烈甲军团一共有分三个师团,以火焰颜色作区分为紫、白、黄三色。师团之下各自又有若干大营,营下分出各路。取一万人为一簇,均分十伍,一伍千人,再分十行,一行百人又作十排。其中紫焱师是为第一师团,入选考核极其严苛,行动也最为神秘,是一支平日里只藏匿在传说中的军团之精锐。白焱师是花周国的边防军,设有六营分散于边关各地。其中离玉节镇最为接近的便是位于句夫府丹若镇的林字营,从玉节镇外的大秦河乘船顺水,走过三日便就到了。而最后一支黄焱师,通常是以一行百人为基本编制,一如玉节行营这般是驻防在各地官驿要道的守备军。 当然,入了烈甲军并非就是能立马装配有烈军机甲。作为花周国护国重装,那一身火焰烈甲的制造技艺一直是为傲雪宗最高等级的机密,且又造价惊人,需得以上等精铁和二等火晶为基础原材。也正因此,玉节驿的黄焱师下属烈甲军团内,又细分了三个基本兵种:九排红甲简装都是平日里需要负责简单防务的基础兵士,同时也协管着驿站处所属的海棠士,以弥补杂事中的人手不足;十排常服兵平常则是主要负责点阵跃迁工作,除却日常训练以外,多是处理公务交递的文书工作;只有经过长期训练合格后的勇猛兵士方才被允许穿那黑衣作训服,装配重甲进行高规格战斗。 刚刚完成早间的点卯,新招募的军团兵今天依旧还是身穿黄衣。作为他们正式加入烈甲军团的头一日,这些新人们此刻正站得笔直,等待着伍行首的新兵例行点校、训诫及军营分配。 几日前,玉节镇上那一处成衣铺子里的夜袭事件已然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稀奇诡谲的故事总是能吸引到看客群众们的无比热情,作为那日凑巧撞上的几位当事人,施梁、杨浩及耿三三人自然是要守口如瓶的。然而,就算当晚衣铺里的兵士都已经被行首亲自下了禁令,依旧是难免总有些人会有意无意地说漏嘴;其中自然还有个别晚回来撞见后,不敢进院落的外宿人士;亦或是在厢房里偷看并未出声的极少数鸡贼。当然,那位女娘夜半里疯癫似的叫嚷也不是武行首能够轻易隐匿得下的,知晓秘密的人一旦超过三个,便就是等于全世界都已经知道。 前来见过新丁的武凯精神饱满。显然,当下这番舆论的风波其实并未对武行首有造成太多影响,一身儒衣常服的习惯性穿搭还是如往常那般沉稳与干练。目光扫视一众新人之后,武凯以简洁的发言,极为简短地提了提对他们的期望,便仍由常服排、红甲排两位排首点名提人。 “海棠会最亲密二人组”又一次不幸被拆离,施梁、耿三与七字号的老兵高文斌被分入了常服排,杨浩则被现任红甲排首马飞第一个叫到了身前。 人员分配完毕,两位排首就各自领了自己队伍的新人,前往营属。 “我们十排不同于其他队伍,平日里主要负责的是点阵跃迁的工作,你们是此次考核中文字书写最为工整的三个人,符合了我们排的最基本要求。”常服排首李商走在队伍前面,一边领路一边向三人介绍,“你们三个以后每天就先跟着我,因为我们排日常工序相对毕竟繁杂,一直有一个老带新的传统。这几天你们先熟悉熟悉环境,后面我会慢慢教导你们点阵牌的篆刻、跃迁仪的使用。”说话间四人走入了跃迁工帐。 第一次见到营帐内如此硕大的金属仪器,对于三位新入职的烈甲小兵还是颇有震撼的。尤其是那一对巨大的金属炮台,隐约间散发着幽幽红芒,更是彰显着它的独特不凡。李商看了眼状若木鸡的几人,微微笑了笑,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十排最紧要的秘宝:跃迁仪。它能远距离传送单一物质,比如石头、泥土、水、金属等等,只需设置好特定坐标,就能够通过这台仪器的传送台将物质传输到另一台仪器上。”说着李商上前摸了摸金属管,继续说道,“这两个炮管,如你们所想就真的是火晶炮管。你们应该都已有了解钥族的危险,这些钥族就是单一的物质生命,它们可以穿梭于跃迁仪器之间。所以!常服其实才是整个烈甲军团中最危险的工作,尔等平时需得小心谨慎,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才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在意外发生时活下来!一定要记住了!” “是!”三位新人站立笔直,认真回答道。 ———————————— 时间一晃过去半年,在师傅李商的悉心传授下,施梁三人很快便就熟悉了几台仪器的操作使用。烈甲军营虽然只与海棠会隔了一堵后墙,然而每日训练的强度却是远远超出了海棠士的日常训练,这些都不是一般人咬咬牙就可以坚持下来的。若非是有前期的训练基础,就算意志再坚定,人也会因身体承受不住而废掉。 正式成为烈甲军团兵士后,施梁拉着杨浩便就第一时间找寻到了自己昔日的教官。吕佩见到两个弟子居然能够如此快地完成晋升,十分得意,拉着两人在自己的重甲三排营帐中好不开心地一通炫耀。最后,直惹得实在是看不下眼的李排首一顿臭骂,才有所收敛。 不过,作为施广忠的旧部,李勇其实心里也是十分欢喜,见着老行首的侄辈如此出息,很是欣慰。最后,特别准许吕佩带着施梁与杨浩二人在重甲营房中过了一夜。只是,略微遗憾的是,五七三那里关于二叔的牺牲,消息并不比施梁已经获取到的多。军中怀疑的金属女,施梁大概也是知道说的那女子便是姜岚,他自然是相信姜岚没必要欺骗自己。只是,这些事也不便和杨浩多讲。 “我一定会把那个金属女找出来的!”那天夜里,躺在施梁身边的杨浩很认真地对他说。施梁知道杨浩的心意,无奈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还是不要连累自己的兄弟了。’男人这样想着。 ———————————— 外面天色渐黑,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已经慢慢习惯了常服每日工作的施梁,现在正独自一人坐在操作台前,整理归档今日份的点阵牌就是他今晚的工作。晚上的事情没有白天繁杂,只需要归档下今天一整天里累积下来的跃迁资料,再将一些废损的点阵金属牌单独封存,便就可以在营帐中休憩一会。距离既定的日子没有多久了,只需再有一日,便需将这些废损品一股脑跃迁至傲雪宗的回收基地,由那里进行专业的重新熔炼,然后再发往各处,以最大化的利用这些造艺特别的金属。 明日是十天一轮的休沐日,施梁只希望今天夜里能把手中的工作早点忙完。好养足精神,早些回家陪伴家人。‘小柔该是能走路了吧。’施梁心里还有些挂念家中的小淘气包。上次休沐时,小屁孩搂着施梁“阿爸!阿爸!”叫得可是开心了,却是把平日里抱养她的姜兰给羞臊了脸蛋通红,煞是好看。这孩子现在开始牙牙学语了,平日里管她叫阿妈已然成为习惯。 “阿爸!”“阿妈!”虽然三人并无血缘联系,却实实在在成为了一家人。 想到开心处,施梁微微露出了藏不住的笑意,又赶紧摇了摇开始胡思乱想的脑袋。人与人在一起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虽然,他知道自己与姜岚始终是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可是一年多来的点滴相处,依然还是在男人的内心深处,一点一点悄悄然生出了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情愫。 每个月只有三天的休沐日,已经成为了施梁艰苦繁燥的军旅生涯中,最为重要的生活期盼。 “吱吱吱!”却是晓鼠的声音从营帐内里废损的金属片堆中传来。施梁放下手中已经快要整理好的文书资料,站起身来,前往查看。虽然就常理来说,跃迁帐中除了那一台硕大的晓鼠根本爬不上去的跃迁仪器之外,并无什么设备需要特别防范动物的噬咬。可是为了小心起见,听到声响还是需要值夜人员上前仔细检查一番才行,这是他们常服排值夜章程中的明文规定。 毕竟已是夜深,营帐里还是有些昏暗。今日值守的常服小兵正悄悄地举起一盏小灯,顺着角落里细微的动静,轻手轻脚摸了过去。“吱吱吱!”一道黑影一蹿而去,只瞧见装着废金属的大木盒子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被那晓鼠啃咬出了一个小洞,应该是在里面做了窝。施梁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不由感叹了一句:“唉,晚上的活又是要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