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他折腰》 chapter 31 chapter31 曾雪仪是在次日一早醒来的。 医院里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她醒来之后望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姑妈。” 曾嘉煦小心翼翼喊她,“你……你醒了。” 曾雪仪动了动脖子,眉头微蹙,扫了一圈,尔后闭上眼睛,沉默不言。 病房里只有曾嘉煦一个人守着,冷清又寂寥。 面对这样的沉默,曾嘉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尴尬。 他慢悠悠蹭过去,“姑妈你吃橘子吗?” “要不……吃个苹果?” 曾雪仪都不说话。 曾嘉煦把剥开的橘子默默喂到了自己嘴里。 他摁下了铃,医生过来又给曾雪仪检查了一番,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 但是等到医生走了之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冷清。 曾嘉煦给他爸发消息:姑妈醒了,身体正常,就是有点吓人。 曾寒山没回。 曾嘉煦又给沈岁和发:你妈醒了,有点吓人。 沈岁和秒回:知道了。 ——马上就回去。 曾雪仪需要住院,沈岁和跟曾寒山回她家取了些日用的东西。 同时,也看到了那封绝笔信。 信上的字迹很漂亮。 【弟弟寒山: 见字如面。 这一生没有别的愿景,在我死后请将我与沈立合葬。 】 她没有写任何多余的话,甚至提都没提沈岁和。 沈岁和从来医院后便一言不发,看到了信便也撕碎扔到了垃圾桶,没递给曾寒山看。 他回医院时,曾嘉煦正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晃晃悠悠戳手机。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看似熟睡。 却在他们推开门的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很红,瞪得又大,猛地一看还有些吓人。 沈岁和只瞟了一眼就拎着东西转过了身,曾寒山却在一瞬间红了眼,颤着声音喊:“姐,这是何苦呢?” 曾雪仪嘴唇一翁一合,“我没事。” “你……”曾寒山坐在她病床前,“我该说你什么好?” 曾雪仪沉默。 她的目光盯着沈岁和的背影。 他就算是放下了东西,也没有转过身来,仍旧那样站着。 身形颀长,初晨的阳光洒落在他背上,看上去异常清冷。 曾寒山见状,拉着曾嘉煦出了病房。 病房里就剩下了他们母子两人,熟悉的沉默再次席卷而来。 良久之后,沈岁和深呼吸了口气坐到她床边。 曾雪仪的目光仍旧盯着他,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他看。 他的左脸昨天被她打得青紫痕迹还未消散,他低敛着眉眼,沉默不言。 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听得清楚。 病房内的表秒针声音很大,每过一秒都听得真切。 过了很久,曾雪仪的手微微颤抖,尝试着抚向沈岁和的脸,却被沈岁和避开。 他看向曾雪仪,一夜未眠的眼睛又干又涩,眼尾还泛着红。 “疼么?” 曾雪仪温声问。 沈岁和抿了抿唇,没说话。 曾雪仪轻吐了口气,“昨晚吓到你了。” “还好。” 沈岁和平静地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确实不是第一次。 但这是她带着沈岁和搬离那个地方后的第一次。 还是因为要让他离婚。 他不知道曾雪仪是怎么想的。 她的世界好像跟所有人都有壁垒,她永远站在悬崖边上,她的世界永远非黑及白,非对即错。 而她永远是对的。 曾雪仪闭上眼,自嘲地笑了笑,“我命还真大。” “是挺大。” 沈岁和低头削苹果,“一次又一次,次次死不了。” “所以呢?” 曾雪仪笑:“你还是不离婚么?” 沈岁和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苹果皮断开掉在地上,他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唇,“就是为了逼我离婚么?” “不是。” 曾雪仪笑着,但那笑有些瘆人,“就是不想看到你过这样的生活。” “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沈岁和一时无言。 因为他的不顺从让曾雪仪感到了痛苦,所以她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痛苦。 从来不去考虑活着的人是何感受。 曾雪仪处理事情的方式永远这么极端。 沈岁和将苹果削完放在桌上,水果刀在他手里漂亮地打了个转,刀把对准了曾雪仪,刀剑正对着他。 “什么意思?” 曾雪仪说。 沈岁和抿了下唇,声线一如既往清冷,“杀了你,要么杀了我。” 曾雪仪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这不就是你的意思么?” 沈岁和说:“痛苦了就去死,那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这把决定生死的刀交给她,她想如何便如何。 曾雪仪却错愕了许久,她皱着眉笑,笑得瘆人,“那个跛子就这么重要么?” “为了她,你不惜让我去死? !” “不是她。” 沈岁和猛地站起来,椅子跟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响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曾雪仪,“以前你用自残逼着我结婚,现在用自杀逼着我离婚。” “结婚是你,离婚是你。 我要永远这样过下去么?” “我是你手中的傀儡还是木偶? 只要我不顺你的意,你就用这样的方式逼着我妥协,一次又一次,这个世界上是只有你痛苦吗? !” 沈岁和面无表情,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悲伤或是绝望。 他只是很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让他难过,更让他无力。 “你难道觉得我过得很幸福快乐吗?” 沈岁和说:“我到底是为了谁在活?” “你如果用这样的方式逼我,不如我们死一个好了。” 他说得很平静,语调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目光也望向远方,虽然说得是生死大事,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说晚上吃什么一样。 他不怕死。 甚至,他也想过用各种各样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是从未实践过。 他跟曾雪仪,互相折磨。 他便一次次妥协,起码也能好一个。 可没想到一次次妥协,换来的是一次次得寸进尺。 那就这样。 用她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沈岁和在曾雪仪面前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 上一次他这么多话还是在结婚以前,婚后他很少跟曾雪仪见面。 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沈岁尽量能忍便忍,不想跟她发生正面冲突。 他这一次是真的气极。 曾雪仪的行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未见过有谁的母亲用自杀来逼儿子离婚的。 她的掌控欲已经强到令人发指。 沈岁和也不能被动地接受。 病房里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 沈岁和深呼吸了一口气,“今天刀递在你手里,想怎么做都随你。” “出了这道门,你再用自杀的方式来威胁我,我不会理的。” 沈岁和说到自己哽咽,“真的……不会理。” “等你死后,我把你跟爸葬在一起,给你办一场风光的葬礼。” 曾雪仪盯着沈岁和,良久之后吐出两个字,“混账。” “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儿子。” 沈岁和平静地说:“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曾雪仪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沈岁和往病房外走。 — 江攸宁醒来的时候,沈岁和已经不在家。 她发微信问沈岁和去了哪里,他只是说在忙。 没说忙什么,也没回答去了哪里。 江攸宁起床做饭吃饭,一切都按平常的步调走。 只是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安。 她吃过饭后看了会电视,节目也没什么新意。 干脆关掉去了书房。 她看了一整天书,沈岁和也没回来。 她给沈岁和发微信:晚上回来么? 那边很迟才回:我妈住院,今晚不回了。 江攸宁想了很久,就回了个哦。 然后关掉了手机。 她懒得关心曾雪仪,连表面敷衍都懒得做。 曾雪仪并不会因为她的关心就好起来,她也不想问曾雪仪为什么进医院,答案一定不会是让她愉快的。 所以何必去自寻烦恼。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这座城市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热闹。 过年的时候,北城温度一向很好。 就连晚上的风都比平常温柔。 江攸宁窝在椅子里看夜景,隔了会儿,手机响起。 是沈岁和发来的消息。 【明天我把妈接回咱们家。 】 江攸宁皱眉:哦。 ——她病得很严重么? 沈岁和:还好。 情况有点特殊。 ——你如果不想见她,就回爸妈家,等她情况稳定之后,我再去接你。 江攸宁盯着屏幕。 大过年的,让她一个人回娘家,也不知道沈岁和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实在不想面对曾雪仪。 平常健全的曾雪仪都阴晴不定,病了之后的一定更难伺候。 回家以后还是更舒服些,况且,她也想回家取些东西。 想了很久,她才给沈岁和发消息:我回家。 沈岁和:嗯。 晚上十点多,江攸宁正坐在书房里看书。 沈岁和突然给她弹了个视频电话过来,铃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把江攸宁吓了一跳。 但也只是一瞬,她戳了接听。 沈岁和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屏幕里,他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不过一天,胡子都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嘴边围了一圈黑,看上去有些憔悴。 他应当是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坐着。 红色的椅背,昏黄的路灯在他身边打下一圈光晕。 “还不睡?” 沈岁和问。 江攸宁晃了晃头,舒展了一下筋骨,“马上睡了。” “你呢?” 江攸宁问。 “还不知道。” 沈岁和说:“睡不着。” “你昨晚什么时候出去的?” “一点多。” 沈岁和说:“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哦。” “今天看了一天书?” 沈岁和问。 江攸宁点头,“嗯,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路童和辛语呢?” 沈岁和问。 往年江攸宁在家里待的时间也不多。 应该是,他们两个在家里待的时间都不算多。 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也没有谁刻意提起来要融在一起。 今年是因为辛语的事情才认识了裴旭天,大家聚在一起也不算太尴尬。 融圈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就像路童和辛语,她们跟沈岁和的交际不多,辛语还对沈岁和有意见。 很难聊到一块去。 但今年好似大家都刻意给对方留出了时间,沈岁和没去找裴旭天,江攸宁也没去找路童和辛语,也算是种不一样的默契。 只是今年又有了别的事。 大年初一,曾雪仪就进了医院。 “她俩各自应付催婚。” 江攸宁说:“今天已经在群里直播一天了。 路童她爸妈合力催婚,辛语她妈是花式催婚,今天竟然给她做了一盘花生。” “嗯?” 沈岁和不解,“花生怎么是催婚?” “因为花生是多子多孙多生,然后她妈剥到了一个三粒的花生,说是羡慕,可惜辛语连个预备条件都没有。” 江攸宁笑着说:“辛语妈妈也很有意思的。” “是挺有意思。” 沈岁和附和道。 “你晚上在哪里睡?” 江攸宁问。 “病房外有房间。” “她……”江攸宁顿了下,还是问道:“得了什么病?” 沈岁和想都没想,“心病。” 江攸宁:“……” 沈岁和深呼吸了口气,喊她的名字,“江攸宁。” “嗯?” “我看见外面有很多卖玫瑰的。” 沈岁和说:“马上快要情人节了。” “嗯。” 江攸宁说:“快了。” “我有礼物么?” 沈岁和说:“我给你准备礼物了。” 江攸宁错愕看他,笑了下,“有礼物。” 沈岁和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一个人待着无聊、压抑。 所以漫无目的地找江攸宁聊会天。 这大抵是他们打过最长的视讯电话,近一个小时,聊得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甚至是平常从来不会提起的话题。 沈岁和还说,等有时间,要一起去华政看看。 最后他叮嘱江攸宁,明天回去的时候去储物间拿上给慕老师买的礼物。 挂断电话后,江攸宁打开手机日历看了眼。 情节人,2月14,农历初五。 还有三天。 她伸了个懒腰,给慕老师发了条微信:妈! ——我明天回家。 ——我要吃酱猪蹄! 慕老师还没睡,问她:几点回来? 江攸宁:大概九点多。 慕曦:岁和回来么? 江攸宁:不回。 ——说来话长,我明天再跟你说。 ——我要回家避难。 曾雪仪对她来说,确实也很像灾难。 — 江攸宁上午九点半离开,离开前还给家里留了饭。 临近中午,沈岁和把曾雪仪接回了家里。 芜盛这里有四个房间,但曾雪仪没来住过。 自从他们搬到芜盛之后,曾雪仪也就来过一次。 这次是舅舅提议,让曾雪仪回曾家住,或是去沈岁和那里。 曾嘉煦悄悄跟沈岁和说了那个房间的事,沈岁和说自己早就知道。 他有很多次被关进里面罚跪。 那个房间被布置的像个灵堂,阴气逼人。 曾寒山怕曾雪仪再想不开,所以想让人看着她,最后曾雪仪提出想来这边。 等过完年就离开。 沈岁和也没办法,只好让江攸宁避开。 他也不想看江攸宁被为难。 曾雪仪进门之后便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了很久都是沈岁和一个人在忙。 江攸宁临走前把客房整理了出来,沈岁和把曾雪仪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等到收拾完出来,曾雪仪幽幽问:“江攸宁呢? 怎么什么事都是你来做?” 沈岁和说:“我让她回家了。” “回家?” 曾雪仪嗤道,“是怕我欺负她么?” “欺没欺负,你不知道么?” 自从经历了昨天那出,沈岁和说话也没客气过。 他把曾雪仪的话全噎了回去。 两人一起吃了中饭。 沈岁和起身去洗碗,曾雪仪皱眉道:“你平常在家就是这样?” “不然呢?” 沈岁和反问,“难道都要等江攸宁做么?” “沈岁和。” 曾雪仪大声喊他的名字,“我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每天在家里洗碗的么? !” 沈岁和站在洗碗池前,修长的手指抹在碗边,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洗碗的技巧,做起来又快又好,“我吃了饭,难道不用洗么?” “呵。” 曾雪仪嗤道:“江攸宁可真是好手段啊。” “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岁和说:“家务不就是人来做么?” “但我可没让你做过一次啊。” 曾雪仪气道。 沈岁和把洗好的碗放在一边,语气淡漠,“今天的饭是咱们两人吃的。” 言外之意,这也是在帮你做。 曾雪仪顿时语塞。 她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自小到大,她可从来没用沈岁和做过家务。 但这才过了多久,江攸宁就把沈岁和使唤得团团转,而且,沈岁和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了。 她感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失控。 但又说不上来。 曾雪仪坐在那儿待了会,等到沈岁和也坐在沙发上时,她不疾不徐开口道:“你去把江攸宁接回来。” “嗯?” 沈岁和诧异。 “大过年的,你让她一个人回去。” 曾雪仪的语气并不好,但说得话还算妥帖,“让别人怎么看她? 怎么看我们?” “没事。” 沈岁和说:“我过几天去接。” 曾雪仪瞪着他,“你怕我吃了她? 哪有大过年让媳妇一个人回娘家的规矩?” 她站起来,“要么你把她接回来,要么你就跟他一起回你岳丈家过年去。” 说完以后就往房间里走。 声音不高,却正好传到沈岁和的耳朵里,“没离婚的人整得跟离婚了似的,看着心烦。” 沈岁和站起来喊她,“妈,我把她接回来,你别给她甩脸色。” 难得的,他又喊了一声妈。 曾雪仪的脚步顿在原地,“我就这个脾气,她要是怕就不嫁给你了。” “别在她面前提乔夏。” 沈岁和说:“也不要喊她——跛子。” 房间寂静了几秒,曾雪仪说:“沈岁和,我在你心里是恶毒的老巫婆么?” 沈岁和没说话,他只是盯着她看。 曾雪仪忽地叹了口气,“你去接。” “我试试,接受她。” 沈岁和这才松了口气。 — 放了寒暑假的学校很空,江攸宁家就在学校周围,这会儿正是人少的时候。 附近的商铺全都关掉,路上车辆稀少。 沈岁和两点多就出发去江攸宁家,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来之前,曾雪仪还叮嘱他记得去商场买些东西过去,不然太难看。 所以他拎着大包小包敲响了江家的门。 江攸宁在屋里喊:“来了。” 尔后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江攸宁拉开门,看到是他颇感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 沈岁和一边说着一边进门。 江攸宁接了他手上的东西,关上了门。 慕曦在看书,江洋出门跟老友下象棋去了。 看到沈岁和来,慕曦放下书,给他摆出了水果和糖,热络地招呼他。 沈岁和也笑了笑,问了慕曦新年好。 “你妈怎么样了?” 慕曦问:“病得严重么?” “还好。” 沈岁和含糊着说:“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慕曦瞟了江攸宁一眼,“我上午还在教育宁宁呢,我们把她惯坏了,长辈生病她也不去照料,在家里待得无聊竟然就直接回来了,哪有这么做儿媳妇的?” 江攸宁朝她吐了吐舌头,“妈,你就偏心。” “我偏谁?” 慕曦嗔怪道:“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事都不懂,不孝顺。” “你就是偏沈岁和。” 江攸宁说:“你看他过来,你给他端瓜子糖果,我上午回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还遭了一顿数落。” 慕曦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还不是你自己做了没理的事。” 江攸宁没再说话。 她怕慕曦担心,从来没跟慕曦说过曾雪仪的事。 但慕曦这么大年纪,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不少,虽然跟曾雪仪不常见面,但基本上一眼也就能看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好相处。 沈岁和在江家待到六点多离开。 江洋留他们在家里吃饭,慕曦却斥了他一顿,江洋只能叮嘱道,改天过来喝酒。 沈岁和跟江攸宁一起下楼。 但到了楼下,江攸宁忽然拍了下脑袋,“我回去一趟,落下东西了。” 沈岁和说陪她上楼取,她已经蹬蹬蹬跑着上楼。 沈岁和望着她消失的背影,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回家了的江攸宁,很活泼。 她会偎在慕曦胳膊上撒娇,也会嘟嘴嗔怪。 她的马尾辫甩起来,在空中留下个完美的弧度。 她的背影也很好看,脚步轻快。 没有在家的沉稳劲儿,但是很鲜活。 也很治愈。 沈岁和站在原地没动。 他在等江攸宁下楼,想和她一起走。 今天风不大。 在江攸宁家楼下就能看到寂寥的华师,灯虽然都亮着,但没有人走。 宛若一座空荡鬼城。 江攸宁动作很快,不肖五分钟就已经下了楼。 看见沈岁和还错愕了两秒,“你怎么没去开车?” “等你一起。” 沈岁和说。 江攸宁:“……哦。” 这突如其来的好,让她莫名慌张。 沈岁和看她,身上比刚才多了个书包。 还是个蓝色的双肩包,看上去跟现在的她有些违和。 江攸宁见他看,晃了下肩膀,“这我大学时候买的,背了四年。” “看着就有些年头了。” 沈岁和说,“不过,你背它做什么?” “装了点儿东西。” 江攸宁说:“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包,就用它了。” 沈岁和没再问,自然地拉过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的手冰凉,江攸宁的手要比他暖和得多。 以往,江攸宁的手也很凉,但今年一直服用吴大夫的药,感觉体寒的症状比往年减轻了很多,她的手在外面也是温热。 江攸宁捏他的手指,“你妈看见我会气死。” 沈岁和笑了下,“不会,是她让我来接你的。” “啊?” 江攸宁很诧异,“她……” 话到嘴边又全收回去。 江攸宁想说,她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临终之前突然变好。 但又觉得像在诅咒人家,所以就收回了所有的话。 “她好像……”沈岁和说:“在变好。” 他说话的声音上挑,在风中显得格外悦耳。 能听得出来,沈岁和对于这件事情很愉悦。 “怎么变好?” 江攸宁问。 沈岁和:“应该是想通了。” 所以才会让他来接江攸宁。 还会叮嘱他上门的时候,给江家买礼物。 也会给他发消息,让带着江攸宁回家来吃饭。 沈岁和忽然觉得,是不是在生死之间,人会明白一些事? 或者是,当他不愿意去忍让的时候,曾雪仪就会退一些。 “那我……”江攸宁说:“回家以后她不会再朝我发脾气?” “不会。” 沈岁和说:“我跟她说好了。” 说完之后他忽然看向江攸宁,很认真地说:“抱歉。” “嗯?” 沈岁和说:“我这两天在医院想了很多。” “什么?” “我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事情,让你受了两年。” 沈岁和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下,“好像是挺过分的。” “习惯了。”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也跟着笑了下,“反正回去的时候也少。” 一夜之间,沈岁和好像变了很多。 最大的变化就是对着江攸宁,话变多了起来。 在回去的路上,江攸宁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便惊讶了声。 “怎么了?” 沈岁和问。 “还有卖糖葫芦的。” 江攸宁说:“很久没见过了。” 沈岁和一踩刹车,从倒车镜里看了眼,尔后往前行驶,等到路口拐了个弯,一直驶到那个卖糖葫芦的人前。 江攸宁看着他,满眼错愕。 只见他下了车,站在风里跟卖糖葫芦的人交涉,之后买了两串糖葫芦。 上车之后,他递给江攸宁,“喏。” “啊?” 江攸宁愣了两秒才接过,“哦。” 他开车,江攸宁也没拆开糖葫芦吃。 做糖葫芦的人很良心,一个个大山楂裹着糖衣,个个鲜艳欲滴。 “怎么不吃?” 沈岁和问。 “等你。” 江攸宁的心情很好,语调微微上扬,“一会儿下车一起吃。” “都是给你买的。” 沈岁和说:“我不吃甜食。” “但偶尔也能吃。” 江攸宁笑,“可以慢慢学着吃。” 沈岁和瞟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车子停在车库,江攸宁把糖葫芦拆开递给沈岁和,然后自己轻舔糖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沈岁和也拿过来,咔嚓一口就咬下了第一个。 圆溜溜、特别大的一个山楂把他的嘴给堵得严严实实。 他咬了一口,先是甜,而后酸,最后化在嘴里是绵延不断的甜。 江攸宁笑他,“糖葫芦不是这么吃的,我们小时候都要先舔糖衣。” 沈岁和便也学着她的样子吃。 两个人一路到家,山楂也只各自吃了三个。 一开门,曾雪仪便在餐桌前坐着。 江攸宁下一秒就收敛了笑,下意识把糖葫芦往身后藏。 还是沈岁和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捏了下她的手指,低声道:“没事。” 曾雪仪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声音淡漠,但说的话很客气,“回来了就吃饭。” 江攸宁看沈岁和,沈岁和耸了下肩,带着几分轻松。 似乎在说:她真的变好了。 晚饭是曾雪仪做的。 她做饭的手艺不算好,但对江攸宁来说,能吃到曾雪仪的饭怕是“三生有幸”,吃这一顿饭都胆战心惊。 只要不是毒药,江攸宁吃完就得夸一句很好。 正如沈岁和所说,曾雪仪好像想通了。 她吃过饭后,自己去洗了碗。 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甚至给江攸宁跟沈岁和一人倒了一杯水,之后就回了客房去睡觉。 不知怎地,江攸宁心底隐隐闪过不安。 她总有种错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曾雪仪在他们家待了两天,非常平静。 她不喜欢江攸宁,所以不跟江攸宁说话,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指使江攸宁去做事。 很多事情,她默默就做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江攸宁基本不会留家务给她做。 一到时间,江攸宁就去做饭,吃过饭后,她就主动把碗洗掉。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能跟曾雪仪和平共处的错觉。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岁和在家里的缘故。 初四这天晚上,沈岁和跟江攸宁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影。 沈岁和有些渴了,便打算去厨房倒杯水。 江攸宁喊他,“顺便将我的牛奶也拿过来。” 尔后甜甜冲着他笑,“谢谢。” 沈岁和应:“好。” 沈岁和往厨房走,路过曾雪仪房间的时候还刻意瞟了眼,房间灯已经灭了。 大抵已经睡了。 他没多想,径直往厨房走。 刚走到门口,长臂一伸开了厨房的灯,里边的景象把他给吓了一跳。 ——曾雪仪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她拿着一个纸包,白色粉末纷纷落进牛奶里。 灯亮的那一瞬间,她把纸包往身后藏。 转身看向沈岁和。 沈岁和却看到了她睡衣兜里的药瓶——氯硝/西泮片。 曾雪仪以前常吃的一款安眠药。 本来是大半杯的牛奶,这会儿已经快要溢出杯口。 沈岁和站在门口,一时之间忘了呼吸。 这一刻,脊背生寒。 chapter 32 chapter32 江攸宁睡前都要喝一杯牛奶,这是她的习惯。 而曾雪仪是个从来不喝牛奶的人,她嫌腥。 眼前这一幕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但沈岁和仍旧不大敢相信。 他站在那儿,错愕地看向曾雪仪。 下一秒,曾雪仪就端起杯子,把牛奶径直往自己嘴巴里灌。 沈岁和疾步向前,一把就打掉了她手里的杯子。 玻璃和地面撞击,发出啪的响声。 纯白色的牛奶液体在地面上四处流散,流过曾雪仪跟沈岁和的脚边。 玻璃碎渣被牛奶浸泡,在灯光的折射下闪着可怕的光。 “你在做什么?” 沈岁和很艰难地才问出这句话。 曾雪仪舔了舔嘴角的牛奶,冲着他笑,“我养了这么多年的你,怎么就被她抢走了呢?” “我想过了。” 曾雪仪的头发散乱着,她笑,但笑得沈岁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说话的声音也不高,但沈岁和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死,也不杀你。” 曾雪仪说:“那个跛子,去死。” 厨房里寂静得可怕。 沈岁和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这样的曾雪仪无疑是陌生的。 甚至陌生到狰狞。 明明脸还是从前的脸,但那个眼神像是淬了毒。 在寂静中,沈岁和听到了他们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直接把厨房门关住,从里面落了锁,他靠在厨房门上,心跳好似要停止。 “沈岁和。” 江攸宁温声喊他,“我的牛奶呢?” 沈岁和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我不小心给打了。 厨房里都是玻璃渣,我收拾一下。” “哦。” 江攸宁轻轻扣了下门,“你收拾的时候小心一点。”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生怕吵醒了曾雪仪。 “知道了。” 沈岁和也压着自己的声音,“你回去看电影,我一会儿给你重新热一杯牛奶。” “啊? 好的。” 江攸宁顿了几秒,没走,她又轻轻扣了下门,“我有点怕。” “怎么了?” 沈岁和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江攸宁低声说:“刚刚电影里面连着杀了好几个人,看着吓人。” “那就关掉。” 沈岁和说:“我很快就回去。” “好。”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江攸宁放轻了脚步回了房间。 沈岁和倚在门上,出了一身冷汗。 他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江攸宁还不知道,她生活的环境比电影里还可怕。 电影里的连环杀人案,她只是看客,是局外人。 可在这里,在这栋不大的房子里,有人真的想要她死。 脑子里好像走马灯似的放着曾雪仪近年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这才发现,每一件都记忆犹新。 好几个保姆都跟沈岁和说过,她生杀过猫、也虐过狗。 她的眉眼在岁月变迁中,愈发凌厉。 心肠也愈发歹毒,江攸宁的命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你……”沈岁和像是被卸掉了浑身的气力,“到底想做什么?” 曾雪仪笑了,一口大白牙露出来,“不干什么啊。” 她语气轻松,“我可以死,也可以给她抵命。” 尔后话锋一转,说话也变得阴森森的,“但——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活得体面,比所有人都好。” 沈岁和眼皮微掀,他腿都有些站不稳,只能倚靠着门的力量站好。 “人到中年先丧妻。” 沈岁和说:“之后还要当妈的代理律师,而原告是死去的妻子,被告是精神病的妈。” 他唇角微勾,眼里闪着莹莹的光,“这就是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确实是好,好到让人可怕。 妈,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看我过得好一点,有那么难吗?” “你是不是……”沈岁和顿了下,“是不是非要逼得我和你一样,你才甘心?” 曾雪仪的笑僵在脸上,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过得好呢?” “有江攸宁那样的老婆,你怎么会过得好呢?” “我想接受她,我尝试了。 可是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你们两个人拿着糖葫芦进来的画面,是你晚上帮她热牛奶的场景,是你帮她拿泡脚桶的样子。” “沈岁和,我的儿子,我费尽心力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在她面前像个奴隶!她凭什么? 她去死。 但是,我怎么会让你帮我打官司呢?” 曾雪仪的笑重新挂回到脸上,她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和,“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骄傲,所以,我要让江攸宁死得不知不觉,我也会死得不知不觉。” “像当年打开煤气阀门将我们都关在家里那样吗?” 沈岁和嗤道:“这就是你的爱吗? 就是你的好吗?” “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你的负担。” 曾雪仪说。 沈岁和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良久之后,沈岁和对曾雪仪说:“我带你去看病。” “我没病。” 曾雪仪背过身子,她忽然脱掉了鞋,脚直接往玻璃渣上踩,“你要是送我去看病,那我就让你每天都看见血。” “我不死,也不杀你。” 说着,她的脚就踩在了玻璃渣上。 沈岁和瞳孔微缩,长臂一伸,奋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曾雪仪一个趔趄往后摔去,她胳膊下意识后撑着,沾了一身的牛奶。 脚上也刺进了玻璃渣,雪白的牛奶混着泊泊的鲜血,染成了令人刺痛的颜色。 沈岁和站在原地,他压着声音,声嘶力竭质问她,“你到底,想干嘛? !” “离婚。” 曾雪仪平静地说:“她会毁了你的。” “毁了我的,是你啊。” 沈岁和的泪猝不及防落在地上,眼睛猩红,“是你!是你啊!” 许是一直压抑自己,他说话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舌尖儿已经被他咬破,嘴里泛着血腥味。 他感受不到任何身体上的痛,只觉得现在脊背生寒。 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从没想过,最亲近的人会变成这幅模样。 而他,没有任何处理办法。 “我送你去医院。” 沈岁和说:“我们去看看。” 他真的不想再被折磨了。 这样的惊吓,一次都不想有。 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这杯牛奶被江攸宁喝完,会是什么后果。 江攸宁离奇死亡。 他跟曾雪仪都是嫌疑人。 他该怎么办? 站上法庭的那一刻,他该怎么说? 他又该如何面对江攸宁的父母亲人? 他以为曾雪仪只是病了,只是控制欲强。 可没想到,她是真的疯了。 在他的事情上,她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曾雪仪坐在地上,仍旧在笑,“沈岁和。” “你如果送我去医院,那我就每天自杀一次。” “我也不想这么做,是你逼我的。” “你听我的话,做妈妈的骄傲行吗? 不要跟那种人有牵扯,妈妈不会为难你的。” “看你难受,妈妈也心疼啊,可是能怎么办? 妈妈真的无法忍受你跟那样的人在一起。” “我每次想起她跛着脚走路被别人嘲笑,想起她唯唯诺诺,连话都不敢说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想吐,还想……”她顿了下,一口大白牙露出来,笑得阴森森,“杀了她。”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速放缓,又刻意压低了几分,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沈岁和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在路边看到的丑洋娃娃。 被扔弃在街上,没有人要,身上还被小朋友画上了各种红笔印,它的嘴角永远只有一个弧度,眼睛永远只有一种方向,当她平躺在那里的时候,无比瘆人。 如今的曾雪仪,像极了那个丑洋娃娃。 瘆人。 可怕。 沈岁和坐在地上,他用手一片片把玻璃碎渣捡起来。 “我离。” 他顿了一下,才哽着声音说:“你别为难江攸宁了。” 曾雪仪站起来,她拨了下自己的头发,“我可从来没为难过她,是她不自量力。” 沈岁和没有说话,他只是低下头捡玻璃碎片,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指,他也没有知觉。 曾雪仪走到门口,沈岁和忽然喊她,“妈。” “嗯?” “离婚以后,我不再结婚了。” 沈岁和说:“如果你还想让我结婚,那我们就一起死。” 曾雪仪愣了两秒。 沈岁和的声音愈发清冷,“这样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如果你还要逼我,那我们就像很多年一起,死得无声无息。” “我会让你看着,你的骄傲是如何被你一步步摧毁的。” — 江攸宁在房间里等了很久。 她跟沈岁和原本随意找了个刑侦片看,看到一半她就觉得作案手法又可怕又瘆人。 只好定格在一个画面,在门口张望了很久,才过去找沈岁和。 回来以后才发现,她定格的画面也很恐怖。 她只好换了个治愈的动漫看。 从十点多等到十一点,沈岁和才捧着一杯牛奶回了房间。 “怎么这么久啊?” 江攸宁笑着调侃,“你是晚饭没吃饱,偷偷去煮泡面了吗?” 沈岁和也笑了下,“有点饿了,就在厨房里多喝了杯水。” 江攸宁挑眉,“很饿吗? 我去给你煮碗面呗,喝水怎么能喝饱。” “我已经喝饱了。” 沈岁和摁下她的肩膀,“已经很晚了,别忙了。” “你的手……”江攸宁看到他的手指上贴了创可贴,“都告诉你要小心一点了。 你是用手捡垃圾了吗?” 他正在站在江攸宁身前,江攸宁坐着,脑袋正好到他肚子,她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肚子,“玻璃渣还用手捡,是不是傻?” “是。” 沈岁和看着远方,卧室的玻璃上折射出两人的身影。 他看见了笑得僵硬的自己。 他的手摸了摸江攸宁的头发。 江攸宁的发质很好,头发很柔顺,就是有点少,捏起来就细细的一把。 “呀。” 江攸宁惊呼了声,“你拽到我头发了。” 沈岁和这才后知后觉,“啊~不小心拔了一根。” 江攸宁:“……” 她心疼她的头发。 本来就少,还要被沈岁和薅。 她挤了挤鼻子,扁着嘴喝牛奶,“算了,看你给我拿牛奶的份上,原谅你。” 沈岁和蹲下,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行,那就谢谢你的原谅。” 离得紧了,沈岁和才看见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她伸手摁了一下眼角,“你眼睛怎么了?” 沈岁和眼睛一涩,立马低下头,伸手揉了下眼睛,“刚才在厨房打扫,好像有虫子进了眼睛,我揉了几下就这样了。” “那你慢点揉啊。” 江攸宁说着给他吹了一下,“你别动,我看虫子还在不在。” 他眼球像充了血。 这温暖,让沈岁和舍不得暂停。 江攸宁帮他看了之后,又轻轻吹了下,而后把他眼睛渗出来的泪擦掉,“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 “嗯。” 沈岁和揉了揉她的头发,“谢谢。” 江攸宁只是笑。 她笑起来是极温暖的。 尤其是当她把眼睛都弯起来的时候,像天上柔和的月牙儿。 任谁看了,心里也觉得熨烫。 晚上关了灯。 沈岁和在江攸宁的额头上吻了吻,“晚安。” “晚安。” 江攸宁窝在他怀里,“沈岁和。” “江攸宁。” 沈岁和问她,“嫁给我,你辛苦吗?” 江攸宁抿唇,没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隔了会儿,江攸宁在黑暗中吻了他的唇。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她的头埋在沈岁和的脖颈之间,头发蹭在他的下巴上。 呼吸温热,她闷声道:“有时候辛苦。” 遇到喜欢的人嫁了,好像什么时候都能忍一忍。 就算辛苦,似乎也是值得。 但有时候太辛苦了。 江攸宁想:快结束了。 等情人节结束,等到初八复工。 她提完辞职,如果这段婚姻真的无可救药,她要跟沈岁和提离婚。 房间内寂静了很久。 沈岁和将她抱得极紧,他附在江攸宁的耳际说:“你以后。” “别再这么辛苦了。” 江攸宁已经熟睡。 她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响在沈岁和的耳边。 她在沈岁和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又乖巧。 沈岁和的热泪,落在她的脖颈间。 这恼人的一生,什么时候才能过完? 这糟糕的日子,好像没有尽头。 他什么都做不了。 难过又无力。 痛苦又煎熬。 — 初五这天吃过早饭,曾雪仪提出要回家,沈岁和开车送她。 送完之后回来吃了午饭,沈岁和临时有个客户要去见,换了衣服便出了门。 但他出门时,领带是江攸宁给他打的。 今天的一身衣服也是江攸宁给搭配的。 她刻意挑了深蓝色,低调内敛,又很衬他的肤色。 江攸宁站在门口目送他走,还朝他挥手,叮嘱道:“今晚早点回来啊。” “嗯。” 沈岁和应。 他走以后,江攸宁去了书房。 她从最上边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蓝色双肩包,打开之后从里边拿出一本有些陈旧的书,还有包礼物的纸和丝带。 江攸宁坐在书桌前,开始包礼物。 今天是情人节。 她要送的礼物也很简单。 是一本书——《写给沈先生》。 应该说,是她自印的一本书。 在大学毕业那年,她自印了这本书。 这本书里包含了她眼中的他们的遇见,还有她眼中的他。 是她所有细腻心思的表现。 起初她是把自己的小心思放在论坛上,她从初中就看小说,所以文笔也不错。 之后就引来了一大堆人的追更,她也不为名利,就是把自己那些不好意思对别人说的话,在网络上借由一个平台说出来,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 很多人在她的日产里评论:这个小心思简直就是我本人啊。 ——呜呜呜,谁上学的时候还没暗恋过隔壁班的男神啊! ——我只想知道两位最后在一起了吗? ——我好想看后续,楼主勇敢点啊。 很多人留言,她虽然不回,但都会看。 这是她热烈的青春,也是她所有的秘密。 是她爱沈岁和最浪漫的证据。 她将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写进了这里。 每一次见他,哪怕是在学校里的擦肩而过,她也会写进去。 沈岁和不知道,有一个人爱了他十年。 爱到宁愿让自己残缺,也不想让他有污点。 江攸宁以往没说过,将所有都藏在心里。 但她现在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有些事情,需要让他知道。 他知道了之后,如果是好的结果,那皆大欢喜。 如果是不好的结果,那她就提离婚,绝不让沈岁和为难,也不想再难为自己。 给这十年,划上一个完美句号。 她精心将书包好,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很漂亮的纸,平铺在桌子上。 她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用她最喜欢的一支笔在纸上写: 【沈先生, 很久没有写这样的开头了。 我记得在16岁的时候,我最喜欢写的是学长,后来在一本小说上看到先生这个称谓,我尝试着将它加在你的姓氏之前,莫名合适,所以在18岁那年,我就将每一次的开头改为了沈先生。 哪怕是结婚以后,我也对外称你是沈先生,这个小心思你可能没有发现。 …… 结婚三年,你不记得所有的纪念日,也不记得我们重要的节日,你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其实做律师的你很心细,不然你发现不了那么多证据。 所以我只能将这些都理解为不重要。 …… 其实最初结婚时,我想得是能嫁给你,我很知足。 可是在日常相处中,我越来越不知足,付出得越多,我想要的也就越多。 我喜欢了你十年,但其实我并不了解你。 原来的我看到的你永远光鲜亮丽,但后来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朝夕相处,我能感受到你清晨的起床气,看见你刚睡醒的鸡窝头,还能发现你的不体贴。 …… 心是在一次次期待落空后才变冷的。 起初嫁给你时饱含期待,但最后所有的欣喜都变成一盆盆冷水浇下来。 …… 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段爱情,我飞蛾扑火,后来在火里炙烤了很久,如今,我才想抽身。 但那天我听你说,你做过最叛逆的事情是和我结婚,我想我们都为对方勇敢过,所以我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我们一次机会。 …… 昨晚你问我,嫁给你辛苦吗? 其实我的答案是,很辛苦。 我有时也很羡慕辛语的肆意人生,但最羡慕的还是她从不拐弯抹角,而我不行,我什么时候都不愿意说,跟朋友在一起也是倾听比较多。 你说跟我结婚是因为我乖,其实我身上不止有乖这一个优点,你可以多发现一下,如果你觉得我的要求太多,我想我们真的不合适了。 我不想永远做退让的那方。 这段婚姻,我们及时终止。 我在你的身上耗费了十年,我不想再耗一辈子。 这十年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当初嫁给你,我就像偷吃禁/果的夏娃。 为你,我曾义无反顾很多次,但现在,我想为自己义无反顾了。 …… 沈先生,请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江攸宁。 江河湖海的江,生死攸关的攸,平稳安宁的宁,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婚姻不应是我的软肋,应该成为我的铠甲。 …… 爱了你十年的江攸宁】 她将信折叠,好似自己跟着信的内容重温了一遍那段沉默的、炙热的青春。 酸涩中还带着甜。 — 沈岁和跟客户谈到下午五点。 他开车回家,但在回家路上又调头去了酒。 不想回去,回去以后看着江攸宁的脸,他就觉得心里很堵。 酒里仍旧喧嚣。 他点了很多酒,也遇到了很多搭讪的女人。 他皱着眉头把人凶走。 一直喝到华灯初上。 手机上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什么时候回? 是江攸宁发给他的。 他好烦。 他想回,可又不想回。 如果平常,他五点多就开车回家了。 可现在,回家以后他只觉得心脏都超负荷。 今天送完曾雪仪后,她说:“沈岁和,你知道的。” “妈妈最讨厌欺骗。” 他只是应了声:“知道了。” 趋近麻木。 曾雪仪讨厌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沈岁和觉得,他最不能做的就是活着。 他应该没有感情,只做傀儡。 他应该不要呼吸,不跟任何人牵扯。 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不是没有心,不会疼。 但他所有的痛苦在曾雪仪那里,全都不值一提。 这天晚上,他酒喝得很晚。 十点多,江攸宁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任其响了很久挂断。 他喝了很多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灌下去。 一瓶又一瓶,麻痹着自己的思想。 酒喝得差不多,他喊了个代驾,然后回家。 他坐在后座,把车窗开得很大。 冷风吹进来,这座城市好像仍旧拥挤如常。 风把酒吹得发酵,他头都有些晕。 他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假寐。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江攸宁笑着的脸。 — 晚上十一点。 距离情人节过去还有一个小时,江攸宁的耐心也在一点点消逝。 床头柜上还放着她要送给沈岁和的情人节礼物。 她像个傻子一样拨打沈岁和的电话,一遍又一遍。 但是都没有人接。 漫长的呼声过后,电话被自动挂断。 江攸宁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在床边坐到了十一点半。 然后拿着书起身去了书房。 她坐在书桌前,撑着下巴发呆。 沈岁和说好了要给她送礼物的,他好不容易记得今天是情人节。 可在情人节当天,他又忘了。 他从未食过言。 在所有人眼中,沈岁和都是个君子。 他守时守信,待人彬彬有礼,虽然常年冰山脸,但他很绅士。 江攸宁觉得,还有半小时。 沈岁和一定会回来的。 他应当不会只对她食言。 十一点三十四分,沈岁和推开了家门。 他步子不太稳地在客厅里晃荡,也没开灯,凭着直觉往沙发上一坐。 啪嗒。 江攸宁打开了客厅里的灯,扑面而来的刺鼻酒味。 沈岁和抬起头看她,喊她的名字,“江攸宁。” “嗯。” 江攸宁过去扶起他往房间走,埋怨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沈岁和笑:“没多少。” 她扶着他进了房间。 他的深蓝色西装外套随意扔在了床边的地毯上,江攸宁说:“洗个澡,散散酒味。” “哦。” 沈岁和倚在床边,半眯着眼看江攸宁在房间里忙碌的背影。 江攸宁在衣柜里找他的睡衣,昨天刚把他最喜欢的那身洗了,这会儿只剩下一套格子的,她拿出来询问他,“穿这个行吗?” 沈岁和点头。 他吞了下口水,舌尖儿在口腔内扫了一圈,扫到了血腥味。 “江攸宁。” 沈岁和像平常那样喊她的名字。 “嗯?” 江攸宁正给他找内裤,回过头应,“怎么了?” 沈岁和顿了几秒,“我们……离婚。” 他声音不高,一如既往的清冷声线在房间里响起。 江攸宁手中的睡衣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慌张地捡了起来,然后看向沈岁和,“什么意思?” “离婚。” 沈岁和没有看她,他倚在床头,一条腿搭在床上,半眯着眼不知道望向哪里,“我累了。” 江攸宁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要炸开。 好像要原地升天。 但她盯着沈岁和看了很久,那张侧脸被她铭记于心。 她拿着睡衣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将睡衣放在他身侧,只是问:“想好了?” 沈岁和:“嗯。” “哦。” 江攸宁应了声,便离开了房间。 她的脚步虚浮,看似无力。 但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 江攸宁没掉一滴眼泪,她只是很麻木地开门,关门。 一扇门关上的,从此是两个世界。 她拖着虚浮的脚步去了书房。 沈岁和倚在床头,把领带揪开,覆在自己的眼睛之上。 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只有江攸宁那句:哦。 失望、沉重、悲伤。 他听出了很多很多种情绪。 — 江攸宁坐在书桌前。 那封漂亮的信和那本书都放在她书桌的右上角。 她打开了电脑,先打开路童之前给她发的那份文档,看了一眼,直接扔到回收站。 然后,在电脑屏幕上新建文档。 ——《离婚协议》。 当她的手指颤抖着在电脑上打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书。 她没哭,只是唇角微勾。 略带嘲讽的笑。 她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傻。 她要字字句句记得《离婚协议》上的内容,永远记得这一晚。 这天晚上,北城下了小雪。 他们的婚姻终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chapter 33 chapter33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离婚协议》是她一字一字敲下来的,写完时凌晨两点二十。 里边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读了十几遍,最后甚至能把里边的内容都背下来。 她没有要钱。 沈岁和的婚前财产和婚后所得,她一分不要,而她名下的财产也跟沈岁和没有半分关系。 他们在一起搭伙过了三年,从此泾渭分明。 江攸宁把包书的礼物纸撕掉扔到垃圾桶,拆开了那封很漂亮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如今不值一文。 她发了狠地揉皱它扔到垃圾桶。 但又在半小时后从垃圾桶里捡起来,慢慢在书桌上铺展开来。 上边的字迹还没晕染,仍旧清晰,她又字字句句读过。 下午写的时候满怀热忱,如今格外讽刺。 她铺展之后,又将其随意夹到了书里。 书里的那一页标题刚好是——他只是单纯从我的世界路过,却在我的世界下了一场大雨。 江攸宁从书架最高的地方拿下蓝色背包,把书又重新放进去。 她坐在书桌前发呆。 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好像也没有定点。 书房里的灯是整个家里最亮的,这会儿开着明亮如白昼。 她没有丝毫睡意,脑子格外清醒。 她尝试着站在沈岁和的角度思考,他为什么会提出离婚? 但想了很久,她忽然想,不重要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要放弃自己了。 就算知道又如何,她难道就不离开了吗? 不,也还是要离开。 江攸宁只是想,为什么是今天呢? 哪怕迟一天也好。 但没有用。 墙上的表时针划过4,江攸宁的思绪仍旧溃散。 整整一夜,她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位置。 她一夜没有合眼。 没有哭,甚至没感觉到悲伤。 她就那样木讷地、沉默地、平静地在书房里坐了一夜,耳机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前段时间听过的一首歌。 当时只一眼,她就被歌词打动,从此加入了自己的单曲循环。 就像年少时的心动,只一眼便此生难忘。 [像若无其事 又像孤注一掷 要怎么启齿 这深藏的心事 …… 像反复尝试 又像偶尔偏执 该怎么去解释 这卑微的样子] 她的十年暗恋,十年孤单,终究浩浩荡荡落下帷幕。 — 卧室里黑压压的,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沈岁和睁着眼睛,眼里又干又涩,但还是不愿闭上。 一旦闭上眼,脑子里就跟走马观花似的,不知在放些什么片段。 他没有洗澡,浑身酒味躺在床上。 喝了很多酒,却还是没睡意,反倒愈发清醒。 今晚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似乎有点冷。 他侧过身躺着,但躺得是江攸宁平常躺得那一侧。 夜深了,时针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闻到了枕头上的清香味,独属于江攸宁的。 — 早晨六点半,遥远的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朦朦亮光照进了房间里。 江攸宁僵硬地转了转身子,把电脑上的文档一式两份打印出来,然后拿笔颤着手在最后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江攸宁三个字,还是第一次写得这么艰难。 在椅子上又坐了一会儿,她望着天边太阳升起的方向,半眯着眼看。 夜里下雪了,但下得不大,房顶上也只铺了很淡的一层。 分明太阳还泛着冷光,她却觉得今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下着小雪,也应当是个好天气。 她阖上电脑,拿着文档出了书房。 客厅里空荡荡的,分明和平常一样,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过了今天,这里就不再属于她。 或许,从未真正属于过她。 她没有开灯,就着太阳微弱的光坐在沙发上。 坐得笔直。 太阳缓缓升起,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才被打开。 沈岁和的衣服还没换,他身上仍旧有酒味,他在看向江攸宁的瞬间,江攸宁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沈岁和率先避开。 许是喝多了酒,沈岁和的眼睛就跟充血了似的。 他的步伐和平常一样,平稳地走到了厨房。 通过声音,江攸宁也能判断出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他在慢慢喝水。 这是他的习惯。 睡醒后要喝一杯水,早饭前要喝一杯又苦又涩的黑咖啡。 他端着水杯路过客厅,经过江攸宁,尔后顿下脚步,背对着江攸宁说:“回卧室睡。” 江攸宁没应答。 隔了会儿,他补充道:“睡一会,我不回去。” “几点去民政局?” 江攸宁问。 一夜没睡,嗓子沙哑极了,就跟被锉刀磨过似的,一说话都觉得疼。 “九点。” 沈岁和说:“早点去,不用等。” “好。”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把茶几上的协议往前推了一下,“这里是《离婚协议》,签了。” 沈岁和皱眉,他回头看向江攸宁,“你一夜没睡在做这个?” “没有。” 江攸宁说:“两个小时就写完了。” “你看一下。” 江攸宁又往前推了推,也没看他,“我回房间了。” 她站起来往前走,路过沈岁和,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 一夜过去,也没散去多少。 在拉开门进去的那瞬间,她站在门口喊:“沈先生。” “嗯?” 沈岁和看她,却又在瞬间移开目光。 “我要洗澡,进来前请先敲门。” 江攸宁面无表情地说。 沈岁和愣怔错愕了两秒,“……” 江攸宁没有理会,反而关上了门。 啪的一声。 在寂静的客厅里听得格外清楚。 沈岁和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他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尔后回到沙发上坐着,拿起了那份离婚协议。 离婚协议在网上都能找到模板,涉及到的无非是财产分割、孩子抚养权等问题,他们两人没有孩子,甚至连宠物都没有,根本不考虑这件事。 所以只有财产。 可江攸宁没有要他任何资产,几乎是净身出户。 沈岁和看着那份协议,手指在那张纸的右下角不断摩挲。 他抿了下唇,去书房拿了自己的电脑出来。 沈岁和从来没写过离婚协议,哪怕是在他实习期的时候。 想不到第一次写,竟然是因为自己要离婚。 他按照江攸宁的那一份,重新拟了离婚协议。 跟那份不一样的是财产分割。 在新的离婚协议上,沈岁和给江攸宁划了很多钱。 他将自己的婚前财产也算作了夫妻共同财产,资金的百分之六十给了江攸宁,他名下的房产一共有四处,他将地段最好的君莱和芜盛给了江攸宁,甚至连律所股权都转让了8。 他去书房把新的离婚协议打印出来,一式两份。 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江攸宁洗了个澡,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她平常都是淡妆,她的皮肤底子好,擦个素颜霜,涂个豆沙色的口红就很有气色。 但她今天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摹自己的眉眼。 从底妆到粉底、眼影、腮红、高光,一步不落。 她还将自己的长发侧辫了马尾辫,绑了一条天蓝色的丝巾。 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水蓝色的长裙换上,气质尽显。 时针划到八点,江攸宁从卧室出来。 沈岁和已经不在客厅坐着了,她听到客房的卫生间里有水声,大抵他去了客房洗澡。 江攸宁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 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这份协议,她没有动,坐在沙发上等沈岁和。 沈岁和换上了白色衬衣,打了领带。 他们穿得比结婚那天都隆重。 “什么意思?” 江攸宁拿着那份离婚协议问他。 沈岁和:“正常的财产分割。” 江攸宁盯着他看,“拿钱打发我吗?” “不是。” 沈岁和说:“离婚是我提的,应该给你补偿。” “哦。” 江攸宁坐在那儿想了会,在他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 嗯,他愿意给,那她便要。 指针划过八点半,两人心照不宣同时起身。 走到门口,沈岁和问:“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江攸宁点头,“户口本跟结婚证都拿了。” “嗯。” 他们出了门。 外面的雪慢慢停了。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这一天也不过是很寻常的2月15日。 他们开车去了民政局,一路无话。 路上行人很少,民政局也大门紧闭。 江攸宁跟沈岁和面面相觑,尔后默契地别开脸。 “改天再来。” 沈岁和率先打破了尴尬:“等初八。” “哦。” 江攸宁淡漠地应了声。 离婚的日子,也没挑好。 “去吃早饭吗?” 沈岁和问:“小笼包。” 他勉强地笑了下,“我记得你很喜欢这边拐角的那家小笼包店。” 江攸宁猛地扭过头,看向他的侧脸。 她坐在车里,忽然泪目。 chapter 34 chapter34 江攸宁记得他们领证那天,是很寻常的一个星期五。 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也是来得很早。 两人先去领的证,从民政局出来之后,她肚子饿得咕噜作响,沈岁和开车带她去吃饭,但她在拐过第一个弯之后,说想吃小笼包。 他们在那家小笼包店里,吃了婚后的第一顿饭。 那天早上江攸宁吃了三屉包子,喝了一碗米粥,自始至终她都温和笑着,是不自觉的。 不是因为那家小笼包的味道很好,也不是因为喜欢吃小笼包,只不过那是第一次和他在街边小店吃东西,因为在那一天领了结婚证,她心情好。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那家的包子味道。 那天她吃完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吃得可能有些多了,她舔了舔唇角,略显尴尬,“不好意思啊,我吃得好多。” 沈岁和脸色不变,吃得比她多。 他说:“你多吃点,我能养起。” 那天江攸宁笑了一天,脸都快要笑僵了。 时隔三年,江攸宁仍旧记得他们领证那天的场景。 那天的天气,那天的景色,那天的路边标识,那天,一切的一切。 她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再出现在这里,未免唏嘘,难免泪流。 他以为自己爱吃小笼包,其实婚后三年她一次没吃过。 他只对那天的事情上过一点点心。 江攸宁察觉到自己流出泪来,别过脸微扬起头,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让沈岁和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不用了。” 江攸宁尽量平静地说:“我不饿。” “哦。” 沈岁和应了声。 他给江攸宁递了张纸过去,江攸宁没接。 她自己扯了一张,然后在眼睫下轻轻擦拭。 心中默念,不能哭,妆会花。 车子平稳地驶回芜盛,江攸宁下车上楼,沈岁和紧随其后。 哪怕是在狭小的电梯内,两人也是隔得很远,谁也没跟谁再说过话。 回家以后,江攸宁把户口本和结婚证妥善放好,然后在主卧里收拾东西。 沈岁和站在门口,“我搬。” 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江攸宁抬起头看他,沈岁和轻微侧头,避开她的目光,只温声道:“等领完证以后我就收拾东西搬走。” “过几天把房子过户完。” 沈岁和说:“钱也会汇到你账户。” 江攸宁把衣服放到行李箱里,“哦。” 她把行李箱的东西腾出来,然后坐在那儿百无聊赖。 主卧留给了江攸宁住,沈岁和搬去了客房。 中午江攸宁只做了自己一个人的饭,她吃过后洗了碗,回到房间里继续发呆。 和平常不同的是,她一回房间就落了锁。 卧室里空荡荡的,依稀还能听到沈岁和的脚步声。 江攸宁在房间里坐了会儿,身侧手机忽然响了下。 辛语在群里艾特了她跟路童。 紧接着一条长语音发了过来。 江攸宁懒得听,直接点了转换文字。 【两位宝贝,我有个小忙需要你们帮啊。 我同学现在跟她老公闹离婚呢,她老公名下十几套房子,还有四五家公司,估计市值几百个亿,但是只给她两百万,这个官司你们谁能打啊? 】 路童:? ? ——几百亿的财产只给两百万,是这女的出轨了吗? 辛语:狗屁,这个狗男人出轨了。 路童:那这男人还敢这么肆无忌惮? 他不怕那女的把他给捅到公众视野面前吗? 到时候公司市值已缩水,他赔得不比200万多? 辛语:现在就是我同学手里没有他出轨的证据,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啊。 路童:那你同学是怎么知道他出轨的? 辛语:他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结婚两年,听说这是第三次了,以前好歹是在酒店,但这次把人带到家里,还是在他们房间的床上。 ——我去,我听得都快吐了。 路童:……是挺恶心的。 辛语:所以你要伸张正义吗? 路童:我们律所不允许私自接案啊!况且我现在就是个小实习生,我不配! 辛语: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宝贝你呢? 你要是不行的话问问你的同学们,要便宜一点的律师,我那同学可能掏不起高额的律师费。 江攸宁一直看着她们的消息,本来不太想说话,但辛语又艾特她,她才戳着屏幕回:我帮你问问。 路童:你上呗!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你以前不是专攻过一段时间婚姻法么? 而且作为已婚人士,你肯定更有话语权啊。 路童的话给辛语提供了新方案,她立马在群里刷了屏。 ——宝贝你上! ——我请你吃饭!不对,是我让我同学请你吃饭。 ——对了,她老公好像是你们公司老板。 江攸宁:……我还没辞职呢。 路童:可你不是打算年后辞职吗? 正好啊,辞职!干他吖的! ——我可太想看你上法庭了! ——我还能帮你出谋划策。 ——你想想啊,这案子女方虽然没钱,但男方有啊!这一波要是赢了,咱们稳赚不赔,输了也没啥更坏的结果。 我记得你们公司好像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了,旗下艺人好像挺多的,咱们法律手段用不上,还能用舆论造势,能用的方法多了,怕啥? !不怂!给我刚! 江攸宁:…… 辛语和路童在群里讨论得热烈,但江攸宁一直没插话。 她不敢答应。 她很久没上过法庭,如今生活更是一团糟。 心乱如麻,生活一盘散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帮别人打得了官司? 况且在这桩案子里,男方有钱就意味着对方的律师团队一定是顶尖的,她就算是当初上学时成绩好又如何,多年不练早已生疏,怎么可能赢得过? 就算是辞职,她也打算从助理重新开始,和路童现在这样,甚至比路童还不如。 路童跟辛语给她鼓劲加油的那些话,在她这里不过是无脑吹捧。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必须停下来重新开始。 但她现在完全不具备重新开始的心境。 路童: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答应!信我,你能! 江攸宁:我不能。 辛语:你友情打官司还不行? 就当给你练手了,我一定跟她说好,输赢自负。 江攸宁:……别丢人好嘛? 辛语:哪里丢人了? !各取所需而已,她需要一个的律师,你需要一个官司练手,这不是正好吗? 江攸宁:……一点也不正好,我打不了的,倒是可以问问我的同学。 路童:? ? 江攸宁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你还认识几个同学? ——据我所知,咱们班之后去专职打离婚官司的都在方全、诚玉这种律所里,没有一个混得好的,这些律所价格还贼贵,你确定可以? 江攸宁:…… 她确实不清楚。 江攸宁看着聊天记录,终于妥协:我考虑一下。 辛语:考虑什么? 就你了。 江攸宁:你让我想想,等我辞职以后回你行么? 辛语:……江攸宁你不对劲。 江攸宁:…… 辛语:你很不对劲,说话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不耐烦? 跟你家沈岁和吵架了吗? ——不对,是你家沈岁和惹你生气了吗? 江攸宁:……没有。 路童:好啦,她很久都没代理过官司,让她好好考虑下呗,你别追得这么紧。 路童在群里打圆场。 江攸宁没再说话,辛语只发了个表情包。 群里归于沉寂,路童戳她私聊: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跟沈岁和的事情告诉她啊? 瞒着她好累。 江攸宁:等离婚以后。 没等路童再问,江攸宁直接给她发了个具体的时间:初八,民政局开门就去离。 路童那边沉寂了两秒,尔后弹来一大堆消息。 ——我去? ? 你们已经说好了? ——谁先提的? 你吗? ——他什么反应? 悲伤吗? 难过吗? ——昨天情人节哎,你们没有过最后一个? 她的问题太多,江攸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回哪个。 其实哪个都不想回。 离婚不是她提的,最后一个情人节也没过。 她只是很被动地,离了个婚。 哦对,还没能离得了。 【反正初八去领证。 】 江攸宁只这样回了一句。 路童跟辛语不一样,不会刨根问底。 见江攸宁这样回,便什么都没问,给她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 ——等你搬出来,住大房子,我要蹭住! 江攸宁:好。 她没再收到消息。 辛语大抵是去忙了,江攸宁翻到群里的聊天记录。 有些人熟悉到隔着屏幕都能发现你语气有问题。 但有些人同床共枕三年,面对面都发现不了你的悲伤。 — 沈岁和律所初七上班,江攸宁一个人在家呆了一天。 初八那天应当是她们公司复工的日子,但她们的上班时间在十点,所以她早上起来吃了饭,化了妆,换了条蓝色的裙子,然后坐在沙发上等沈岁和。 沈岁和还是一如往常。 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跟江攸宁对视了一眼,便往外走去。 结婚证和户口本仍旧是江攸宁收的,她拿着要去开车,沈岁和却喊住她,“坐我的车去。” “嗯?” “快一些。” 沈岁和说:“到时候我送你去上班。” 江攸宁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上了他的副驾。 一路无话。 刚复工的民政局有很多来办结婚的,小情侣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而来离婚的只他们一对。 工作人员很负责任的调解,询问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确定不再过下去了吗? 问题问了很多,沈岁和跟江攸宁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表情:冷淡。 工作人员见状,便也不再劝导,只问有没有孩子、财产分割等问题协商好了没,两人皆回答协商好了。 离婚的程序比结婚还要麻烦。 而且,结婚可以半小时出证,离婚却没拿到证。 离婚冷静期实行以后,两人拿到的只是一张纸,三十个自然日后两人拿着这张纸来领取离婚证,遇到节假日则顺延到工作日。 如果逾期三十日未领,便视为撤销申请,而且在这三十天内,双方都有权利申请撤销离婚申请。 江攸宁跟沈岁和面无表情地从民政局出来。 这一天,风轻云淡。 他们很平静地,离了个婚。 chapter 35(大修) chapter35(大修) 复工的第一天,江攸宁去部长办公室提了离职。 因为办公室人手多,新的实习生也已经转正,江攸宁只要在三天内办理好交接就能离职。 她坐在办公室里,部长跟她聊了很久,包括对未来的职业规划等。 部长算是她的伯乐。 在办公室里,她一直都是比较被部长偏爱的人。 下午六点,江攸宁从公司出来,她漫无目的地开车,不知道该去哪里。 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家。 她开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灯猝不及防地亮起,点燃了整座城市的黑夜。 肚子也饿了,她随意找了家街摊,随意点了碗面,但也只吃了一半。 吃完面后,她沿着步行街走了很久,绕过这条街的每一个灯,逛过这条街的每一家店。 什么都没买,哪里都空荡。 一直耗到晚上九点,她才慢悠悠开车回家。 家里的灯亮着,沈岁和已经回家了。 很奇怪,昨晚他也回得很早。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 江攸宁摁了指纹,解锁。 她推开门,沈岁和不在客厅,反倒是厨房里传出乒乓声,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江攸宁瞟了眼,沈岁和背着身在厨房里不知道忙什么。 她脱下外套,卸了包,径直往主卧走。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 江攸宁顿住脚步,没回头,“嗯?” “要一起吃饭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愣怔,她回头看了眼,桌上摆着三盘菜,色泽鲜艳,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沈岁和之手。 “不了。” 江攸宁不知道他的企图,也不想知道,“我吃过了。” 她往主卧走,沈岁和一直在盯着她看。 虽然没有回头,但江攸宁能感受到那道目光。 炙热的、快要灼烧她的背。 “我一会儿去卧室收拾东西。” 沈岁和说。 江攸宁握着门把的手微顿,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哦。” 门啪的关上。 一扇门,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无奈。 门内是深爱。 — 沈岁和的东西不少。 光衣服就装了两个行李箱,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属于他的私人用品,他都带走了。 但凡是属于两人公共的财物,他全都留在了这里。 他平常很少收拾东西,有时候出差也是江攸宁帮他收拾,如果是他自己收拾,那必定在去了酒店后需要重新购置一些东西。 他放衣服进行李箱的手法不对,衣服叠的乱七八糟,江攸宁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看,懒得管。 只是—— “江攸宁,这个是你的吗?” “江攸宁,我把这个留下了。” “江攸宁,我的领带都在这里了么?” “江攸宁,我的书先只带一些,今晚收出来,搬家公司来搬。” “江攸宁,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把房子过户。” 一句又一句的江攸宁。 每隔几分钟,江攸宁这个名字就会从沈岁和的嘴里蹦出来。 他收拾东西却要事事问过江攸宁。 在这间卧室里,他的存在感无比强。 江攸宁皱着眉,敷衍回答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去了书房。 只留下沈岁和一个人收拾。 — 书房里也是空荡荡的。 书架上的书已经空了一多半,都是沈岁和的。 那一排排的看起来很贵重的书全都被装进了打包箱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江攸宁,这个本就空荡的家里很快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以后,也都是一个人。 她的蓝色书包还安静的放在书架最上边。 沈岁和有一点特别好,他非常注重隐私,从来不会去动别人的东西。 江攸宁盯着书包看了会儿,然后把它拿下来,盯着门口的箱子看了会儿,最后挑了个最有眼缘的,平常沈岁和看得最少的放了进去。 就这样。 没能亲自送到他手中的就以另一种方式送达。 她不想再放在自己的手里,时刻提醒自己还有那一段轰轰烈烈的过去。 江攸宁坐在椅子上,转了个方向,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星空闪烁。 今天的夜景很好看,天上的星星也格外多。 晚上十点半。 沈岁和敲响了书房的门,他温声道:“我收拾好了。” 江攸宁起身往外走,途径他身侧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颇为冷淡地回:“嗯。” 她往主卧走,直接落了锁。 沈岁和站在客厅,有些尴尬。 这几天,他好像一直都是在看江攸宁的背影。 她很少跟自己说话,表现得极为冷漠。 他站在沙发处环顾了一圈,这里好像有一点变化,但好像也没有变化太多。 属于他的东西其实很少。 这个家里很多都是江攸宁布置的。 餐桌上的花是她买的。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是她买的。 电视也是她挑的。 从大到小,很多很多,他几乎都没有参与过。 他特别像这个家里的过客。 沈岁和往外搬行李箱,一共三个。 还有就是他的书,叫了搬家公司明天来搬。 他先拎了两个箱子出去,然后再回来拎最后一个。 但站在客厅,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泊泊水声在流淌。 伴随着泊泊水声的,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 — 江攸宁给主卧的门落了锁,她没有往里面走,而是倚靠在门上。 她听到沈岁和的脚步声在客厅和书房徘徊。 她听到沈岁和叹了口气。 她听到沈岁和在跟人打电话,语气淡漠。 她听到沈岁和拎着箱子离开了这个家。 再也听不到关于沈岁和的任何声音。 她打开沐浴乳,但沐浴乳的瓶子忽然坏了。 在那一瞬间,她愣在原地。 两秒之后,她放声大哭。 堆积了三天的悲伤在这一瞬间如同洪水开了闸,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一块在被活生生的剜掉。 他走了。 他来过又走了。 两者之间,江攸宁希望他是前者。 不如让时光停在最初相遇那瞬间。 他直接走了,而不是来过又走。 她拥有过,期待过,但一次次落空。 最后,他彻底走了。 而她,彻底地、温顺地步入寂静深夜。 这几天,她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情绪起伏。 好似离婚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影响,但是她忘记了,哀莫大于心死。 她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三年。 她看过他清晨起床的样子,见过他笑,认真观察过他工作。 他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 曾经,她真的以为她得到了。 可没想到,镜花水月,终是一场空。 江攸宁蹲在卫生间里,伴随着淋浴的水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 “我是不是特别混蛋?” 沈岁和问裴旭天。 银辉酒包厢内,沈岁和灌了一杯又一杯酒。 裴旭天点了点头,“是。” “我操。” 沈岁和猛地灌了一杯酒,竟然蹦了句脏话,“她哭得时候,我……” “怎么?” 裴旭天问。 沈岁和深呼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倚,“没什么。” 就是觉得心口疼,说不上来的堵。 甚至很想冲进去说,不离了。 但他不能。 最后,他几乎是逃似地离开了家。 “沈哥,闷声干大事。” 裴旭天调侃他,“你家江攸宁多好啊,你怎么就想不开跟人家离婚?” “一言难尽。” 沈岁和说:“反正,离了对谁都好。” 裴旭天瞟了他一眼,“无语。” “那就喝酒。” 沈岁和语气仍旧很淡,“今晚我请。” “不是我说。” 裴旭天喝了杯酒,盯着他看,“这事儿你做得真挺混蛋。 一点儿预防针都不打就跟人家提离婚,人家肯定难以接受啊。” “嗯。” 沈岁和说:“混蛋。” 裴旭天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没有。” 沈岁和否定,“就是想单身了。” 裴旭天:“……” “渣男。” 裴旭天嗤之以鼻,“我要是江攸宁,我得把你钱都分完。” “我给了她挺多的。” 沈岁和露了个口子,其他的没再说,只是提醒裴旭天,“律所的股份,我给了她8。” “嗯嗯?” 裴旭天震惊,“你……” 沈岁和半闭上眼,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架势。 没过几秒,裴旭天就消化了这个事情。 “也倒是应该。” 裴旭天说:“人家嫁给你,什么都没捞着,你脾气又差,跟你过三年也挺不容易,钱多拿点,离婚以后也好过点。” “她不缺钱。” 沈岁和说。 “哦。 她缺不缺是她的事,你给不给是你的事。” 裴旭天说:“冲你这点,我还挺佩服你。” 包厢内寂静了几秒。 短短一个小时,沈岁和已经灌了三瓶酒下去。 裴旭天忽然想起来,“你什么时候和她提的啊?” “初五。” 沈岁和说:“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喊你喝酒来着。” 裴旭天愣了会,他记得那天,因为那天他和阮言在一起。 阮言不让他接电话。 不过,那天…… “卧槽?” 裴旭天瞪大了眼睛,“沈岁和你畜/生。” “嗯?” “妈的,那天是情人节!”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你是人吗? !” 沈岁和:“……” 他捏了捏眉心,尔后一口烈酒灌下去,辣得他嗓子疼。 礼物买了,但他为了制造个小惊喜,藏在了书房的柜子里。 今天收拾的时候,也忘了。 隔了很久,沈岁和说:“忘了。” 忘了那天是情人节,脑子里都是曾雪仪。 她说:离婚。 她给江攸宁的牛奶里放安眠药。 纯白色的牛奶在厨房里流了一地。 只是想想,他便脊背生寒。 哪还能记得那么多。 裴旭天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岁和吸了吸鼻子,别过脸去。 又是一口烈酒灌下,“以前也没过过。” “她跟着我,确实辛苦。” 次日,沈岁和下班后又开车回了芜盛。 他没察觉出任何不对,直到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搬家了。 搬去了这座城市的另一个方向。 此刻,昏黄的路灯亮起,小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不少人已经下了班,正往里走。 沈岁和将车停在路边,过了很久,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卖冰糖葫芦的。 他下车,一路小跑过去。 花十五块钱买了两根,好像跟那天一样。 只是车上的副驾没有人。 他坐在车里待了会儿,尔后下车,这天风有点大。 他扯开外包装,山楂又大又圆,晶莹的糖衣均匀地裹在山楂上,看上去好似跟那天买的一样。 但他吃了一口,眉头顿时皱起。 这糖葫芦,酸得倒牙。 但他站在外面,就着寒风面无表情地吃完了那根糖葫芦。 尔后将另一根扔进了垃圾桶。 抬头向上望,一层一层数,二十四楼的灯是最亮的。 只是,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只配,站在寒风之中,跟孤独寂寥作伴。 只能慢慢步入幽暗寂静深渊。 — 辞职之后,江攸宁的日子清闲很多。 她待在房子里几乎不出门,偶尔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点东西。 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看书。 晚上看到很晚,早上又很早醒来。 她睡不着。 空荡的房间里,不会再响起手机铃声,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安静到可怕。 她待在这座充满了他们共同记忆的房子里,几乎夜夜不能眠。 房子的过户已经办好了,资产也全都划到了江攸宁的账户里,就连股权转让书,沈岁和也快递给江攸宁签了字。 20号以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二月底。 元宵节那天,江攸宁一个人回了家,她强撑着笑在家里待了一天。 慕老师问沈岁和怎么没来? 江攸宁坐在沙发上,对着慕老师的眼睛愣怔了两秒,尔后猝不及防流下泪来。 其实她想好了说辞的。 ——沈岁和律所忙。 ——沈岁和出差了。 无论什么理由,含糊过去也便过去了。 但当她对上慕老师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剩呜咽。 她先是无声地流泪,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把慕曦吓了一跳。 慕曦很少见江攸宁哭,她自小顺遂,性子恬静,无论众人说什么,她都是温温柔柔地笑。 印象中,她上次这样哭还是在小学三年级,当时被同班的男同学给欺负,回家后哭得鼻子都红了。 平日里特好说话的江洋去学校,站在老师办公室里跟对方家长对峙,舌战群儒,最后让对方小孩给江攸宁道了歉,还给江攸宁转了班。 那会儿大家都觉着江洋小题大做,但江洋说,女儿就得这么养,一分委屈都不能受。 “怎么了?” 慕曦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两个人吵架了?” 江攸宁不说话,只是哭。 好似要把之前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她哭了近半小时,眼睛又红又肿,慕曦便一直陪着她。 等哭够了,她才慢慢收了声音。 垃圾桶里塞了半桶纸,她一说话,声音喑哑嘲哳,“没。” 没有吵架,一步到位。 仿佛是她一个人完成了这一场盛大的仪式。 “妈。” 江攸宁哑着嗓子喊,仰起头看向慕曦,“我……离婚了。” 那两个字说得格外艰难。 慕曦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但也只是瞬间。 片刻之后,她拍了拍江攸宁的背,声音愈发温和,“没关系,回家来。” 江攸宁只是抱着她,脑袋埋在她怀里,“妈,我好难过啊。” 那种说不上来的、甚至想要去死的难过。 她一个人在家里待了近半个月,拒绝跟任何人交流,手机对她来说都是没用的摆设。 每天起来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坐在书房的书桌前,打开书,但脑子都是空白。 她根本提不起力气去做任何事。 半个月,她只看了三十页。 慕曦拍着她的背,什么都没问,只说:“难过就回家来,我们都在。” “我真的好没用啊。” 江攸宁哽咽着说:“我知道我应该忘了他的。 我知道离婚是对的。 我知道我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我知道他不值得。 可我还是……” 她哭到说不下去。 所有的道理都懂。 却还会在面对他时,保留那一点点希冀。 希望他一回头,能看见自己,然后转身朝自己走来。 可现实是他从未回头,一直都在大步流星往前走,而她只能远望他的背影。 暗恋太苦了。 就像是沾了糖衣的黄连。 只有最外层是甜的,里面苦不堪言。 江攸宁窝在慕曦的怀里哭了很久,她以为慕曦会问她为什么离婚? 可慕曦没有,她只说:累了就回家来。 ——再难过也都会过去。 ——这一次哭过了,以后别再为他伤心。 江攸宁温顺地点头。 后来江洋回家,看到江攸宁哭红了的眼睛一脸困惑,还是慕曦帮着打圆场才含糊过去。 夜里,江攸宁猛地惊醒。 她躺在床上辗转,尔后打开手机app,定了一张第二天去鼓浪屿的机票。 凌晨两点,她想去看海。 一个人。 — 南方的温度比北城要高得多。 江攸宁只带了几件夏天的衣服,她独自一人登机,远行。 她订得是风情民宿,海景房。 只要打开窗户,就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还能闻到独属于海水的咸味,带着几分潮湿。 江攸宁在阳台上待了一晚。 翌日一早,她穿着泳衣去了海边。 江攸宁高中就学会了游泳,但很少实践。 她来得很早,这会儿海边人烟稀少。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下了海。 海浪一次次越过她的身体,她跟着浮沉。 等到风平浪静之时,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好想就这样,平静地离开。 但也只是瞬间,她的脑袋便露出海面。 从远方到岸边,她一次次往返,不断消耗着体力。 海水漫过她的身体,思绪慢慢溃散。 但有很多东西逐渐变得清明。 沙滩上不知道哪里在放摇滚乐。 江攸宁的身体跟着节奏在海里游,像一条灵活的美人鱼。 [能不能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余晖消逝之前都不算终点 曾经的关于以后所有的幻想已经太遥远 可记忆中的你想要我怎么说再见] 江攸宁筋疲力竭地躺在沙滩上,烈日炎炎,海风温柔抚过她的身体。 她想:就这样。 会好的。 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 曾经十年属于热烈青春,往后终将归于平淡。 她,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 海边很适合放松心情。 江攸宁在这里待了一周,早上听涨潮声,晚上看风景。 白色帆船停在海的正中间,海上时而平静,时而波涛诡谲。 在离开鼓浪屿的这天晚上,江攸宁发了一条朋友圈: [等到黑夜翻面之后 会是新的白昼] 来自于她早上听过的一首歌。 她想,站在光里之时,必定一半阳光,一半黑暗。 半个小时后,沈岁和给她点了个赞。 她点开设置,屏蔽了沈岁和的朋友圈。 也点了“不让对方看我的朋友圈”。 飞机刚落地北城,江攸宁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杨景谦(同学):【下周六,华政跟国外有一场友谊辩论赛,你要来看吗? 】 chapter 36 chapter36 江攸宁跟杨景谦的联系一直不算密。 从上次离开华政,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除了过年的时候,杨景谦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新年贺词,她礼貌性地回了一句之外,再无多余的联系。 这会儿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多想。 手指点在会话框里,已经戳了两个字:不去。 但又觉得僵硬。 想了很久,又把那两个字删掉。 江攸宁:【几点? 】 杨景谦秒回:上午九点。 江攸宁:【好。 】 就当是去散散心。 把华政当做自己再次出发的。 — 翌日是个晴天。 江攸宁很久没有认真感受过北城的温度,早上先打开窗户,外面风很温柔。 其实一过三月,北城就已经开始回暖,只是她一直没注意。 她化了个淡妆,开车去华政。 北门那块不好停车,她又没办法将车开进去,找了很久才在北门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个停车位。 停好车以后下来,戳着手机回杨景谦的消息。 【我刚停好车,大概五分钟到北门。 】 杨景谦:你抬头。 江攸宁:嗯? 今天阳光很好,略有些晃眼,她半眯着眼看了下。 从左扫到右,从右扫到左,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杨景谦。 他穿了一件白t,黑色休闲裤,灰白色运动鞋,很休闲的装扮,看着特别显年轻,像极了学校里高年级彬彬有礼的学长。 江攸宁收了手机,抬起手跟他打招呼。 杨景谦疾走了几步,在她面前停下,说话还有点小喘气,“你到了啊。” “嗯。” 江攸宁刻意放缓了脚步,等他把气喘匀。 杨景谦深呼吸了几下,才算恢复,“我刚在北门看到你车,就过来接你了。” “昂?” 江攸宁错愕,“我一直在找停车位,学校附近不好停车。” “我知道。” 杨景谦说:“就是怕你不好停车,我去跟保卫处交涉了一下,发现当初当学生用不了的特权,当老师以后还是用不了。” 他说着耸了耸肩,“只能过来帮你看停车位了,只不过忘记我的腿就算长,也跑不过你的四个轮子。” 江攸宁转过头,他鬓角处确实汗迹斑斑。 听起来还有点好玩。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葱白似的手指不疾不徐撕开纸巾包装,然后拿出一张纸巾给杨景谦递过去。 “擦擦。” 江攸宁说:“辛苦了。” 杨景谦接过,尴尬地笑:“没事,是我犯蠢了。” “哈。” 江攸宁摇头,“你不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那就谢谢你的体贴了。” 杨景谦擦了汗,还把纸巾折叠好,等到看见垃圾桶,小跑了几步去扔掉。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聊得也都是老同学。 忽然,杨景谦提起来,“今天法学院好像办了一个小型的励志演讲,邀请了很多毕业的同学们回来,听说还邀请了路童。” “啊?” 江攸宁错愕,“没听她说,你看到她了吗?” “没。” 杨景谦说:“我比较关注辩论赛,这种演讲还是留给对职场怀抱期待的大学生们看,我已经过了那个新鲜劲儿了。” “也是。” 江攸宁笑了下,把散在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我记得当初来演讲的人好多,前面的title一个比一个长,每次他们的名字出来,咱们在下边就很激动。” 杨景谦:“你也激动? 我记得那会儿属你最淡然了,虽然一直坐在第一排,但每次都没什么表情。” 一不小心被戳破小谎的江攸宁:“……” “也会暗戳戳激动。” 江攸宁笑着说:“每次我都听得很认真。” 怕杨景谦再说,江攸宁立马换了话题,“我也很久没见路童了,给她发个消息,如果她在的话,我们还能一块吃饭。 “她之前就跟我说,很想华政的食堂,不过她最爱的鸭血粉丝汤已经不开了。” “没换。” 杨景谦说:“是西区二楼7号窗口那家吗?” “对。” “搬到一楼13号了,比较偏僻,但还是原来的味道。” 江攸宁立马给路童发了个定位过去。 路童回她的,也是一个定位。 ——华政大礼堂。 她真回来做演讲了。 还挺牛。 江攸宁发了个五体投地的表情包。 路童:中午食堂占位等我! 江攸宁:一楼13号对面第一桌! 路童:为什么不去二楼? 江攸宁:因为鸭血粉丝汤搬到那了啊。 路童:? ? !! ——我可以! 聊了一阵,路童才想起问:你跟谁一起? 江攸宁:杨景谦。 ——他带我来看辩论赛,今天好像是跟马来西亚打比赛。 路童:中还是英? 江攸宁:咱们的主场,应该是中。 她当初打的那一场在国外,是全英文辩论。 她拿了最佳辩手。 路童:行,我这边大概十一点多就结束了,你呢? 江攸宁:差不多,辩论赛一般都是一个小时。 路童:那就西区食堂见。 ——不过,你跟杨景谦怎么还有联系? 江攸宁:之前提过想看比赛,他就邀请我了。 路童:……okk。 江攸宁收了手机,跟杨景谦说:“她在,到时候辩论赛结束,我们去给她占位置。” “就去西区?” 杨景谦问。 江攸宁点头,“嗯。” — 辩论赛的地点还是在法学院那栋楼。 江攸宁跟着杨景谦进了阶梯教室,他提前占了位置,在第三排,视角好,也不嘈杂。 阶梯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 这场辩论赛是面向全校的,里面还有去年在国际比赛中拿了最佳辩手的陈奕铭,长得帅,辩论也好,不少人慕名而来。 甫一落座,旁边就有人跟杨景谦打招呼,喊得都不是老师,而是“杨学长”。 杨景谦一一颔首。 江攸宁感觉有人在打量她,她只是微微蹙眉,没有回视。 “杨学长,这是你女朋友吗? 真漂亮。” 江攸宁听到有人低声问杨景谦。 杨景谦立马否认,“我大学同学,以前也是辩论社的成员。” “啊~”学生们都以那种“我懂了”的语调回应。 不过,大家的关注点还是在辩论赛本身上。 很快,江攸宁就变得自在。 杨景谦也跟她聊起了这场辩论赛,对于赛事规则,江攸宁比杨景谦还懂,她在大学里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辩论,见过的辩手风格多种多样,这种类型的比赛也都参加过。 来看,只不过是重温。 “陈奕铭的辩论风格跟你很像。” 杨景谦说:“他去年拿了国际比赛的最佳辩手,在你们辩论里还有‘男版江攸宁"之称。” “啊?” 江攸宁诧异,“这会儿还有人提起我?” 杨景谦笑,“是啊,你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旧有你的传说。” “当初你打完那场比赛,拿了最佳辩手后,辩论社风光一时,几乎是华政社团1,但第二年就铩羽了,之后再也没起来,前年更是没落得厉害,一度面临解散危机,但去年出了陈奕铭,在国际比赛拿奖后又振作起来了。” “他这么厉害啊。” 江攸宁赞叹道:“辩论也是在与时俱进的,我那会儿参加的时候,那个比赛的规模远不如现在大,要说还是他厉害。” “但你那场比赛有国际着名辩手啊。” 杨景谦说:“那个可是辩论赛事大满贯的得主,你能赢她,不少人都觉得燃。” 江攸宁:“好。” 她如果再谦虚下去,估计会被人觉得在炫耀。 但她真是那样觉得的。 台上的陈奕铭,应当比她那时候还要厉害。 辩论赛开始,全场寂静。 台上的人分为两边,裁判开始宣读辩论赛规则。 今天的辩题是“女大学生为了结婚休学,你赞同吗?” 先是一辩进行三分钟的陈词。 尔后二辩开始唇枪舌战,之后是三辩。 陈奕铭打得是正方四辩的位置,在当今倡导女性独立的大环境之下,不算是很讨喜的观点。 他说话很温和,江攸宁甚至觉得他说话风格跟杨景谦很像,他站起来之后不疾不徐地反驳了对方观点,起先其实是有些出神的,但他的这种声线也有优势,人们很容易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一点一点慢慢深入,慢慢让人们的思想跟着他走,最后他一上价值观,全场沸腾。 杨景谦和江攸宁也跟着鼓掌。 尤其是他辩论到最后,声音也逐渐增高。 寂静教室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振聋发聩的反问,甚至说的在场很多女生都红了眼。 从“为了结婚休学”到“为了爱情休学”,然后一路辩论到为什么女生不能拥有爱情自由、婚姻自由? 他的最后一段话是:我们都在倡导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倡导女性独立。 毫无疑问,高学历就意味着你完成了独立的第一步——经济独立,但为什么你就要牺牲另一些自由呢? 我们现在足够文明开化,但还是不够尊重女性。 如果女性真正得到了尊重,无论你是家庭主妇,或是职场白领,在这个社会上,你都能够生活的体面,快乐。 有人喜欢为爱洗手作羹汤,有人喜欢在职场奋斗拼搏,这都是个人选择。 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女性因为这些事情遭到歧视,拼命考试上大学是为了让你拥有更多选择,但我不希望因此而剥夺你最初的、最原始的选择。 你生来不必是为了成为谁的妻子和母亲,但你也记得,谁也不能鄙视你想要成为某个人的妻子和母亲,你生来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自己。 江攸宁坐在那儿,忽然就流下泪来。 她看着陈奕铭,好像真的在某一瞬间看到了自己。 当初在阶梯教室里,她也是这样,能够说到很多人红了眼。 只要是情感辩题,她向来无往不利。 杨景谦给她递了张纸巾过来,江攸宁擦掉了眼角的泪。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自己的情绪。 直到辩论赛结束,陈奕铭被票选为最佳辩手,观众们都有序退场。 在退场时,很多人都在夸赞陈奕铭的辩论风格。 江攸宁出了阶梯教室,衷心道:“陈奕铭很棒,观点输出很厉害。” “嗯。” 杨景谦说:“我觉得他最厉害的不是观点输出,而是情感共鸣。” “是的。” 江攸宁点头,“他永远能戳到女生心里最痛的那个点。” “看见你哭了,我就知道他这一场打得很稳。” 江攸宁:“一时没控制住。” 她只是很怀念,当初的自己。 当然了,陈奕铭的观点也很戳她。 她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爱情的人,虽然没有为爱休学。 但是为了这一段爱情,这一段婚姻,她确实付出很多。 她自由,虽然后来结果很不好。 但她不后悔。 杨景谦没再说什么,江攸宁低下头戳手机联系路童:结束了没? 路童:结束了,你们快去占位置!已经有一大批学生蜂拥而出了,呜呜呜。 江攸宁:好。 她跟杨景谦往西区走,但还没走几步,她就在拥挤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哪怕是背影,她也一眼认了出来。 杨景谦忽然哎了声,“那是沈学长吗?” chapter 37 chapter37 是沈岁和。 江攸宁认出来了。 他被一大堆人簇拥在中间,仍旧是熟悉的黑色西装。 人群之中,唯他身形挺拔,哪怕站在最里边也很显眼。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杨景谦问。 江攸宁摇头,“不用了。” 手机忽然震动。 沈岁和:【你在华政? 】 江攸宁看了眼,没回。 她收了手机,侧过脸跟杨景谦说:“我们去食堂,路童还等着我给她占位置。” “好。” 杨景谦从沈岁和那边收回视线。 两人并肩往前走。 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路童。 她正抱着书包跟人聊天,江攸宁温声问杨景谦:“那是不是赵老师?” “嗯。” 杨景谦说:“她现在还在教国际法。” “哦。” 江攸宁感慨道:“很久没见过她了。” “去打个招呼。” 杨景谦说:“上次在办公室看到她,我们聊起来,她还问起你来着。” 江攸宁点点头。 上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赵老师。 她的国际法学得一般,虽然仍旧是班里分数最高的,但她对此实在不感兴趣。 赵老师是她们班的辅导员。 她jsd刚毕业就来华政任教,也就当了江攸宁这一届的辅导员,之后就再没当过。 那会儿江攸宁不大爱说话,赵老师还把她叫去过办公室几次,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后来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格,便就随她去了。 杨景谦从后边喊了声:“赵老师!” 路童跟赵老师同时回头。 看见江攸宁,路童的眼神都亮了,她朝着江攸宁晃了晃手,江攸宁也笑着。 “老师好。” 江攸宁走过去,乖巧地跟老师打了招呼。 赵老师一眼就认出了她,“攸宁? 比以前更漂亮了。” “好久不见你了。” 赵老师说:“刚还问路童呢,我就记得你们上学的时候关系很好,她说你前几天去旅游了,玩得好不好啊?” “挺好的。” 江攸宁说:“那边天气比这边舒服很多。” “你留学后一直没消息。” 赵老师说:“从国外回来以后,你去做什么了?” 江攸宁:“去君诚待过几个月,然后……嗯,出了点儿事,后来就结婚了。” “啊?” 赵老师惊讶,“我记得你家挺有钱的,怎么家里出事就让你结婚?” “不是因为家里。” 江攸宁笑着解释,“是我自己,出了次车祸,后来一直没工作,等病好了之后去做了法务,没过多久就嫁人了。” “哦。” 赵老师言语之间还有几分惋惜,“嫁人之后就没工作了么?” “不是的,一直在做法务,前段时间刚辞职,打算做回诉讼了。” “那你老公同意么?” 赵老师考虑地要比年轻人多,“别因为这些事,两个人再生了嫌隙,找个合适的人不容易。” “他同意。” 江攸宁说:“女孩子,也还是要追求梦想。” “是。” 赵老师笑道:“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韧劲儿,认准了的事情就去做,不给自己留遗憾。” “您不会觉得太迟么?” 江攸宁问:“我这个年纪再从助理做起,年前我给很多律所都投了简历,但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赵老师摇头,“梦想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迟。” “再说了,我记得你年纪比大家小啊。 路童重新开始都不迟,你怕什么?” 路童:“……” “啊啊啊。” 路童不满,“赵老师,你不要踩一捧一啊,谢绝拉踩。” 赵老师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也是夸你呢。” 路童:“……” 没听出来。 几人站在那聊了会儿。 然后,赵老师的目光忽然在江攸宁和杨景谦身上流连,她惊讶了声,“你跟景谦……” 江攸宁:“……没有。” 杨景谦尴尬地笑了下,“老师,我单身。” “啊。” 赵老师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结婚了呢。” “没有。” 杨景谦说:“要是我们两个结婚,怎么可能不叫您呢?” 赵老师点头:“也倒是。” “不过……”赵老师顿了下,“你俩这样很容易惹人误会啊。” “啊?” 江攸宁下意识往另一边挪了挪,“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不怪你们。” 赵老师叹气,“只要两个长得好看的人站在一起,大家就容易误会。” 江攸宁:“……” 那她能怎么办? 她也很绝望啊。 “老师。” 杨景谦比较了解赵老师的为人,他笑着道:“您就别开玩笑了,到时候江攸宁吓得不跟我联系,我俩只是正常的普通朋友。” 赵老师哈哈大笑,“我只是单纯觉得你俩挺配,要是没结婚,说不准可以凑一对。” 路童:“老师老师,我可以。 你看看我,我单身,好看,除了穷以外没有任何缺点,你给我分配个对象。” 赵老师怜爱地摸了摸她的短发,“你先把自己的脸养回来,再把长发留回来,我就给你介绍。” 路童之前四处跑,黑了很多。 为了方便,她大学毕业后就剪了短发,一直没留长。 这会儿看着又黑又瘦,确实跟美女两字搭不上边。 但大学时,路童是正儿八经的美女。 大眼睛高鼻梁玲珑小嘴,皮肤白,个子高,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后来路童第一次从外地回来,黑了两个度,辛语见她的时候叹为观止,一直问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 路童一撩头发:美女当累了,换个口味。 自此在黑瘦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路童扁嘴,“老师,你一点也不懂短发美女的可爱。” “不是我不懂。” 赵老师摇头,“是臭男人不懂。 是,景谦。” 杨景谦:“……” 无辜躺枪jpg 他愣怔了两秒,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特别紧张,“路童这样很可爱的。” 路童捧腹大笑,“我知道,你也很可爱。” 赵老师:“啧,我把你俩凑一对得了。” 杨景谦立马道:“别别。” 他已经被打趣的从脸红到了脖子根,耳朵都红得滴血。 “杨同学你别否认的这么快啊。” 路童说:“好歹给个面子。” “就是。” 赵老师附和,“给路童小美女个面子。” 杨景谦:“……” 他一脸无辜地看向江攸宁,大抵是想从她那里得到解救。 结果江攸宁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应该给我家路童个面子。” 杨景谦:“……”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很好。 又聊了一会,路童喊赵老师一起去吃饭,但赵老师还要跟院系里的老师约,只能改天。 之后,他们恋恋不舍跟老师告别。 另一边的人群也散了,沈岁和一个人站在那棵刺槐树下,修长的手指间捻了根烟,一直在转,没抽。 路童挽着江攸宁的手臂,她轻撞了下江攸宁,“喏,看那。” “看到了。” 江攸宁淡然道。 路童啧了声,“他在看你。” “嗯。” 江攸宁说:“我们去吃饭。” 路童看了眼表,“已经迟了,咱们现在去吃饭,那是跟小狼崽子们抢食,一来不忍心,二来抢不过,还是等一点,那会儿人少。” “好。” 江攸宁答应。 路童喊杨景谦,“杨同学,你没问题?” “啊。” 杨景谦顿了下摇头,“没有。” “你咋了?” 路童笑着问他,“难道被我们调侃害羞了?” “是有点。” 杨景谦摸了摸脑袋,“我总觉得我说错话了。” 路童:“没有,我们刚才就是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你确实挺可爱的。” 杨景谦笃定地说:“那会儿我们宿舍有人喜欢你来着。” “谁啊?” 路童跟江攸宁同时问。 杨景谦:“……” 他名字都卡在了喉咙里。 然后想到这是个人隐私,摇摇头:“没谁,我不能说。” “那你们宿舍都有谁啊?” 江攸宁问。 路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林炯、程修、秦跃文,还有两个是外系的,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清楚?” 江攸宁震惊。 路童翻了个白眼,“宝贝,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两耳不闻窗前外事的!” 江攸宁:“……” 杨景谦被调侃得两颊泛红,一直没缓过来。 路童跟江攸宁低声聊天,无非是她去海边玩了些什么,最近心情如何。 江攸宁回答:“好多了。” “沈学长一直在看我们。” 杨景谦忽然道:“我们真的不用过去打个招呼吗?” “大可不必。” 路童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今天看到他都觉得有几分尴尬,从始至终没看过他的脸。” 江攸宁瞟她,“至于吗?” “至于。” 路童笃定道:“我在替你尴尬。” 杨景谦一脸懵地看她,“为什么?” 路童忽然闭嘴,眼睛直看江攸宁。 “我们离婚了。” 江攸宁风轻云淡地说。 — 沈岁和站在刺槐树下,看了很久。 那边三人言笑晏晏,目光自始至终没往他这边转。 但他确定,江攸宁看到他了。 因为在某一瞬间,他跟江攸宁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只是她很快就避开。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只是觉得闷。 江攸宁好似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但又无法具体说上来有什么不一样。 他跟别人还是笑着的,唯独对他,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沈岁和转着手指间的烟,一直没抽。 最后把烟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朝江攸宁那个方向走过去。 在不远处刚好听见江攸宁说:我们离婚了。 漫不经心地、淡定从容地。 她今天穿了件浅色针织衫,白色的长裙,配了双黑色的帆布鞋,很学生气的装扮,能够完美融入这所学校。 沈岁和下意识喊她,“江攸宁。” “嗯?” 江攸宁皱着眉回头,“有事?” 语气淡漠。 好似在跟陌生人说话。 不,是比陌生人还陌生。 沈岁和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事么? 没有。 就是想单纯叫叫她。 但他现在单纯喊她名字,好像很奇怪。 可他又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 只好随口道:“一起吃饭么?”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不了。” “哦。” 沈岁和看着他们,清冷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你们聊。” 说着便往前走。 江攸宁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路过他们。 尔后往前走。 她看到的,又是他的背影。 她好像,一直在看背影。 看了十年。 她为什么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像是跟自己置气似的,江攸宁挎着路童的胳膊,“我们快点去吃饭。” 说着就往前走,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路童几乎是被她连拖带拽。 但路童很快就适应了江攸宁的步调。 杨景谦紧紧跟在她们身后,像个护花使者。 这是江攸宁第一次想要超过一个人。 是从心底里,熊熊燃起的胜负欲。 她拼命往前走,走在了沈岁和的前面。 尔后,一直没回头。 这是她第一次,途径沈岁和的身侧,却没看他一眼。 纵使她的手心出了汗。 — 时间一转过三月,天气就变得暖和了起来。 尤其到三月中旬,公园里大片大片的杏花在枝头绽放,连成一片白色的花海。 在离婚冷静期结束的前一晚,江攸宁收到了沈岁和的微信。 【明天上午,九点。 】 江攸宁很冷淡地回了个嗯。 之后阖上手机。 但这天晚上,她又失眠了。 起初这个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常常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眼睛又干又涩。 有时她会躺在沈岁和的位置上,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有眼泪,只是心里闷。 根本睡不着。 从鼓浪屿回来之后,她的失眠有明显改善。 所以取到的快递也一直没拆。 这天夜里两点多,江攸宁起床去储物间拆了前段时间买的东西。 是网上推荐失眠人群吃的褪黑素。 据说有副作用,江攸宁以前一直没吃过。 但那天在网上看到个评论:褪黑素是有副作用,但不睡觉副作用更大。 倒是也没毛病。 那段时间失眠的时候,江攸宁时常感觉心悸。 她看了眼说明书,当看到孕妇不宜食用几个字的时候,她忽然懵了几秒。 好像两个多月没来大姨妈了。 可她跟沈岁和那段时间都做了措施,应该不会有孩子。 大抵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月经不调,她以前也有过。 心想等明天离了婚,就约个妇产科去看看。 她倒了两颗褪黑素出来,一口咽下。 躺在那张两人曾经睡过的床上。 江攸宁想,这房子,还是卖了。 她不想永远困在这座名为沈岁和的城里,永远出不来。 — 翌日是个晴天。 江攸宁醒得很早,赶在七点半闹钟响起之前,她就已经醒了。 只是在床上闷了会儿才起来。 她化了个淡妆,给自己编了头发,开车准时到达民政局。 华政一别就再没见过沈岁和,他好像瘦了一些,西装外套穿着看上去有些松垮,脸颊也显得更加尖锐。 江攸宁只是和他微微颔首。 沈岁和问:“东西带了么?” “嗯。” 江攸宁把那张纸拿出来。 两人一起进门。 推门的时候,沈岁和推开之后一直等江攸宁过去才阖上,他步步紧随江攸宁其后。 这一次的程序比办离婚时还快,在确定两人再无复合可能后,就给两人发了离婚证。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民政局。 第一次,结婚。 两个人领了两张证,正红色,照片里是两个人,相偎在一起,笑颜如花。 第二次,办离婚。 两个人面无表情地进去,面无表情地出来。 第三次,领离婚证。 两个人领了两张证,暗红色,照片里只有自己,坐得板正,一脸严肃。 这世上事大抵都是如此。 如同浮云,有聚便有散。 拿到证之后,江攸宁还有些愣怔。 照片上的她,是一个人了。 往后,她也是一个人了。 领完证从民政局出来后,江攸宁站在民政局门口,温声道:“我打算把那两处房子都卖了。” 沈岁和的头发被风拂的有些乱,“随你,给了你的就是你的。” “哦。” 江攸宁说:“我走了。” “嗯?” 他顿了几秒,忽然喊她的名字:“江攸宁。” 江攸宁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以后,对自己好点。” 沈岁和说:“有事,可以来找我。” 江攸宁唇角向上扬,真心实意地笑:“我会的。” 那双鹿眼一如既往明亮透澈,只是多了很多沈岁和看不懂的东西。 忽然,江攸宁往后退了一步。 在沈岁和不解的眼神里,她很正式地朝沈岁和鞠了一躬,“沈先生,谢谢你。” 赠我一场大梦,如今恍然梦醒。 但她也曾梦过,不后悔。 沈岁和不解,“嗯?” 江攸宁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自顾自地说:“祝你过得好。” “哦。” 沈岁和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好。” 江攸宁:“以后,我们再也别见面了。” 这些事,从她的世界翻篇。 说完以后,她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决绝。 沈岁和站在原地,望着她远走的背影。 她穿了条橘黄色的裙子,编了很漂亮的蜈蚣辫,头上还缠了一条明亮的发带。 比初见时还要明艳几分。 她瘦了。 沈岁和想。 江攸宁头也不回地离开,手心都浸出了汗。 她迎着阳光,大步向前。 在路上,江攸宁联系了一个中介,把君莱和芜盛都挂出来卖。 听沈岁和说,他以前买的时候,君莱是两千万,芜盛是一千三百万。 这会儿中介给的建议价格是君莱四千万,芜盛两千万。 几乎都翻了一倍。 江攸宁没有异议。 她开车回到芜盛,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之前她就一直在看房,在路童的帮助下,她已经看好了一幢房子,三百多平的三层小别墅,还带一个后花园,她找了江河的关系,花四千万就买了下来。 正好够她跟路童、辛语一起住。 她指纹解锁进门,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曾雪仪。 她坐得笔直端正,目光遥望过来。 江攸宁的心,忽然被捏紧。 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chapter 38 chapter38 曾雪仪之前来住的时候,门上录了她的指纹,江攸宁一直懒得动这间房里的一切。 她能进来也不稀奇。 但没想到,在自己跟沈岁和离婚,这幢房子已经过户给自己之后。 她会这么堂而皇之地、突兀地进来。 江攸宁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轻阖上门,不疾不徐地弯下腰换掉高跟鞋,将包搭在门口的挂钩上。 自始至终没看曾雪仪一眼。 明亮的橘黄色长裙在客厅里摇曳生姿,阳光倾泻在室内,格外温暖。 江攸宁路过客厅,进入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白皙的手掌撑在光滑的料理台上,带着几分凉意,她的右腿不自觉往后伸展了几公分,窝在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即将变天,时隔几个月后,脚踝处又泛起了疼。 之前一直按照医嘱在喝药,哪怕是下雪天,她脚上的疼痛也没那么明显,而且很久没疼过了。 可现在看见曾雪仪,不自觉地疼。 她在厨房喝了一杯温水,仍旧没出去,在心里细细盘算着要收拾多少东西走。 当初搬家用了一天,还是跟沈岁和一起。 现在她一个人估计得用两天,不如等周末让辛语跟路童过来一起收拾。 但从私心里,她不太想让人侵入这块领地。 无论是多亲密的人。 还是自己慢慢收拾。 江攸宁想,反正现在每天也没事做。 她环顾了一圈厨房,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她跟沈岁和去超市里买的。 沈岁和在工作上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在生活琐事上,他的耐心真算不得好。 那天他们从超市的最南绕到最北,从最东逛到最西,购物篮填满了两个,在逛的过程中,他问了很多次,还没买完? 江攸宁硬是急急忙忙购置好东西,沈岁和结了账,两人回来。 回来后整理收纳时,江攸宁才发现少了很多东西。 所以有许多是她之后重新去超市买的。 虽然在君莱住了三年,在这里只住了两个月,但江攸宁对这里的感情比对君莱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依赖。 大抵是因为在这幢房子里,沈岁和还是个比较温暖的人。 她还有一点,值得留存的回忆。 无论如何,都该过去了。 江攸宁又倒了杯温水,刚捧起水杯要喝,身后就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江攸宁手中的杯子没拿稳,水不小心洒在了自己的针织衫上,她只淡淡瞟了眼,尔后拿下杯子。 玻璃器皿和光滑的大理石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嘲哳,突兀。 就像曾雪仪出现在这幢房子里一样,突兀、令人不舒服。 江攸宁撑着料理台,笔直纤长的手指紧绷着,连指甲盖都泛了白,淡淡道:“还行。” “还行?” 曾雪仪皱眉轻嗤,“呵。” “您有事吗?” 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她,“如果没事的话,请离开我家。” “你家?” 曾雪仪斜睨了她一眼,“你不要忘了,这也是我儿子的家。” “哦。” 江攸宁越过她往厨房外走,“现在不是了。” 曾雪仪皱眉,“什么意思?” 江攸宁淡淡道:“没什么。 您到底有事吗? 没事的话请您离开。” 她坐在沙发上,姿态摆得很正。 甚至对曾雪仪用的还是敬语,只不过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 她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将她的好脾气当作是唯唯诺诺。 把她的尊重看作是小家子气。 江攸宁觉得,曾雪仪大抵是不识好歹。 “你这是什么态度? !” 曾雪仪冷哼一声,“不过一月不见,江攸宁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你家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对待长辈用这种态度? !一点家教都没有!” 曾雪仪说着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斜睨着江攸宁。 那目光犹如淬了毒一般,锋利、狠厉。 江攸宁皱起了眉。 她平常温婉惯了,皱眉这个动作都不常做,如今皱起来显得特无辜。 她勾起唇角笑了下,这笑里带着几分嘲讽,“我爸妈确实学历平平,不过一个是华师大历史系的教授,另一个是国家一级话剧演员罢了。 只是,跟您家比起来,好像也是略胜一筹。” 慕曦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学生,之后一路攻读历史学博士,博士期间就在德国高校担任过讲师,之后回国内高校任教,正儿八经的高素质人才,96年参加工作,教书育人近三十载。 江洋年轻时专攻话剧,三十六岁就被授予“国家一级话剧演员”的称号。 只是慢慢年纪大了,适合他的角色变少,他的精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但在江攸宁大上学的时候,他已经被传媒大学特聘为客座讲师。 他俩带出来的学生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 若是这样的家庭带出来的孩子没有家教,怕是谁听了都要嗤之以鼻。 曾雪仪眉头皱的愈发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江攸宁温声道:“我好像还得提醒您一下,柔柔现在好像还是我妈的学生。” 沈岁和的表妹曾嘉柔如今在华师大历史系读大三,世界史老师是慕曦。 “如果我没家教。” 江攸宁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人听得清楚,“那柔柔呢?” “她必是比你要好千倍万倍。” 曾雪仪毫不犹豫地说。 江攸宁淡淡地瞟她一眼,没有辩驳,只风轻云淡地应了一个字,“哦。” 曾雪仪憋着的满腔怒火,顿时没有发泄之地。 江攸宁却岿然不动。 她的手搭在身侧,手指在不停敲打沙发,一秒又一秒,她在等。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曾雪仪便嗤道:“这些都不重要。 今天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 江攸宁眼皮微掀看向她。 曾雪仪清了下嗓子,“想必岁和也跟你说离婚的事了。 我希望你俩离婚以后,你不要把这件事当做筹码去威胁他,要钱要物在离婚时就协商好,可不要等到离婚后再狮子大开口,他心软,但你别不讲廉耻。” “离婚也是件大事,你最好把你家里那边打点好,不要影响了岁和的事业,我们沈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还有,离婚以后,你们就别再见面了,有你这样的前妻,岁和找下一任的时候,说不准都会降低标准。 再说了,正好你们没孩子,根本没必要有过多联系。” 江攸宁就那样平淡地、安静地盯着她看。 曾雪仪也瞟向她,声音愈发尖锐,“如果岁和还没跟你提离婚的事,那便由我来说。 反正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通知你也是迟早的事。” “你跟岁和真的不合适,他需要一个能帮助他事业的妻子,或者再不济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妻子,但你……”她说着瞟了眼江攸宁的脚,“你自己什么情况我也就不说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配不上沈岁和。” “哦。” 江攸宁面无表情地说。 曾雪仪站起来,淡淡地掸了下身上莫须有的尘灰,敛起凌厉的眉眼,佯装温道:“离婚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能平白分得不少钱,往后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我稀罕?” 江攸宁尾音上扬,语气满是不屑。 曾雪仪惊了两秒,尔后又淡然下来,“岁和不会亏了你,不管你稀不稀罕,这婚,你也是非离不可。” “那你让沈岁和来啊。” 江攸宁盯着她,眼里充满了戏谑。 曾雪仪顿时无话。 她跟江攸宁的眼神相撞,空气里似乎都有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响声。 曾雪仪忽然怒极,“江攸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 江攸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倒是放缓了语气,漫不经心道:“让我猜猜,沈岁和最近都没跟你联系?” “那我再和你说件事,沈岁和也一个月没回家了呢。 你猜猜,他去哪了?” “我猜,他一个人去躲清净了。” 江攸宁不疾不徐,像是拿了一把钝刀子悬在曾雪仪心上,一点点、一点点地磨她的心尖肉,“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想见你。” “胡说八道!” 曾雪仪厉声喝道。 江攸宁却没被她的怒火波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看到曾雪仪越生气,就证明江攸宁的猜想愈发正确。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说着对曾雪仪最残忍的事实,“他不想见你,是因为他讨厌你。 他讨厌你的控制,讨厌你的胡搅蛮缠,讨厌你的蛮不讲理,讨厌你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 江攸宁的声线非常温和,她以前打辩论的时候做四辩,总结陈词时总容易让人走神,但她的感情酝酿极佳,人们会跟着她的语气和语境进入她所说的情境之中,跟她的话产生共情。 跟陈奕铭打辩论时如出一辙。 或者说,她比陈奕铭用这种方式还要炉火纯青。 因为她的样貌,更不具备杀伤力。 但正因如此,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才更痛。 说到最后,江攸宁声音慢慢降下来,像是在跟她耳语一般。 她说:“他其实很恨你。” “你胡说。” 曾雪仪怒喝一声,“江攸宁,你便是这样挑拨我们母子关系的? 怪不得自从你们结婚以后,他跟我愈发疏远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如此狠毒!” “我狠毒吗?” 江攸宁平静地反问,“你不是觉得我唯唯诺诺,小家子气吗? 这样的人又怎么狠毒呢? 你说话是不是太自相违背了。” 曾雪仪一时语塞。 江攸宁瞟了她一眼,懒得再说。 其实不想把局面闹得这么难堪的,不管怎么说,曾雪仪毕竟是沈岁和的母亲,是一手把他抚养大的人。 哪怕是离婚了,她也想给沈岁和留几分面子。 但曾雪仪登堂入室,贬低她,甚至贬低她的父母。 她不想忍了。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还要一次次忍受这种谩骂和侮辱? 以往她是儿媳妇,想跟沈岁和好好过。 所以她放下尊严,去讨好曾雪仪。 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凭什么还要对她唯唯诺诺? 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出去,离开我家。” “江攸宁!” 曾雪仪厉声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里也是我儿子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 !” “已经不是了。” 江攸宁平静地说:“我们离婚了。” “拜你所赐,离婚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从包里拿出离婚证,暗红色的本上,烫金的三个大字[离婚证]印在上面,格外讽刺,“这下你满意了?” 曾雪仪站在原地,满眼狐疑。 她对这个结果还有些不敢相信。 “离婚了?” 她讷讷地重复道。 江攸宁点头,“是,离婚了。” “是你逼得?” 江攸宁笑着反问她,“用一些极端的方式。” 曾雪仪盯着离婚证看了半晌,尔后笑了。 她笑得风情万种,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个,她将头发往后撩拨了几下,没有正面回答江攸宁的话,反而笑着说:“离婚了便好,岁和还是听我的话。” 声音顿时温和了下来,但听在江攸宁耳朵里却格外讽刺。 “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江攸宁说。 曾雪仪笑着,“可以。” 她看向江攸宁的目光都变得温和,拎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却在走到玄关处停下,佯装惋惜地对江攸宁说:“其实我最初挺喜欢你的,脾气好,性格也不错,长相还算过得去,只不过啊,你这个跛脚实在太影响美观了。 我家岁和相貌堂堂,事业有成,你这样的,实在是不适合做我沈家的儿媳妇,不过往后呐,咱们也桥归桥、路归路,你离婚以后也别再来找沈岁和了,他啊,不会回头的。” “好巧。” 江攸宁说:“我也不会。” 曾雪仪的话听得她直犯恶心。 她听见跛脚两个字还是很难过,但又不想就这件事跟曾雪仪发生冲突,便忍着,等她走。 江攸宁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目光灼灼地盯着曾雪仪。 “不会就好。” 曾雪仪说:“那就此别过。” 她话音刚落,手机便响了。 看到屏幕的那一瞬间,她喜笑颜开,划开屏幕接起了电话,“喂,夏夏啊。” “嗯,下午一起逛街。” 曾雪仪笑道:“岁和呐,已经离婚了。” “妈答应过你的事情,肯定不会食言。” 她站在玄关处换鞋,对江攸宁视若无睹。 “是真的,岁和跟那个跛子已经领了离婚证,我都亲眼看见了。” “以后娶了你,他肯定会好好对你。 岁和这人我知道,他啊,从小就有责任感。” “再不济还有我呢,他敢对你不好吗?” “你说那个跛子啊,她哪里配得上岁和? 现在离了婚娶你,才是步入正轨。” 她拉开门往出走,仍旧讲着电话,“那个跛子哪里比得上你? 你跟岁和才般配呢。” 她一字一句都像是扎在了江攸宁的心口上。 跛子、配不上、再娶。 她是个跛子,所以配不上沈岁和,那他就应当再娶一个更好的。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 江攸宁的指甲快要将手心扎出血来,但是心里的痛比手心要痛千倍万倍。 她看着曾雪仪的背影,泪水模糊了眼睛。 分明刚才还在说话,这会儿嗓子就像是被沙子磨过一样,说话都疼。 她听见曾雪仪说:“岁和肯定更喜欢你啊,那个跛子一点儿优点都没有,岁和当初啊,是鬼迷了心窍,谁能看得上一个跛子?” 江攸宁忽然大声喊她,“曾雪仪!” 曾雪仪回过头看她,挂掉了电话。 两人隔着几步远,江攸宁的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她哑着声音说:“我是个跛子。” “但我永远配得上沈岁和。”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坚定。 曾雪仪却嗤笑:“呵,痴人说梦。” “你知道我的脚是怎么跛的吗?” 江攸宁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四年前的四月四日,在淮阳路拐角。” 曾雪仪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chapter 39 chapter39 那一场车祸,江攸宁很不愿意去回忆。 她不止一次后悔过当天不应该为了图近,开车走那条路。 可是后悔无用。 单是说出时间地点,曾雪仪便噤了声。 江攸宁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那夜的事情江攸宁一直记得。 只是在无数个同床共枕的日夜里,她选择性遗忘。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和一辆车迎面相撞。 砰。 在刺眼车灯照射中,她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无数次出现在她素描纸上的脸。 是比她记忆里更成熟的脸。 是许久没见的单向重逢。 是她的第101次悸动心跳。 江攸宁什么都来不及想,连人带车翻了几个弯,脚卡在刹车的地方,疼痛难耐。 对方亦是,只不过他的脑袋狠狠磕在了方向盘上。 那个雨夜,改变了她一生的命途。 “想起什么了吗?” 江攸宁的声音放得极平,她泛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曾雪仪看。 看得曾雪仪有些瘆得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我能想起什么?” 曾雪仪没什么底气地说:“你想说什么便说,少拐弯抹角的。” “那天晚上。” 江攸宁的记忆随之回到那个雨夜。 — 大雨淅沥沥地下,街上空无一人。 连车都看不见几辆。 淮阳路刚修了路,还没有完全修好,路上坑坑洼洼,不太好走。 江攸宁开车向来稳,但那天慕曦给她打电话说老/江身体有点不舒服,她就比平常开得快了几分。 再加上是常走的路,便放松了几分警惕。 可没想到,刚一拐过熟悉的s弯,对面就有一辆车疾驰而来。 砰。 两辆车相撞,金属外壳火光四溅。 倒下那一瞬间,江攸宁在本应是沈岁和所走车道上看见了一只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猫,那只猫有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它在朝着沈岁和的方向呜咽。 沈岁和为了一只猫变道,却在转角处刚好撞上了江攸宁的车。 他踩了刹车,可雨天路滑,惯性更大,江攸宁在拐弯时也没减速。 酿成了一场灾难级的车祸。 那天晚上,江攸宁耳朵里充斥着的是无边无际的倾盆大雨哗啦作响声还有由远及近哀怨悲绝的猫的呜咽。 — “四年前的四月四日在淮阳路,沈岁和开车违规变道,和一辆正在拐弯的宝马x3迎面相撞,昏迷了一周,在医院休养两个月。” 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我以前的车就是宝马x3,车牌号是北g7364。” 江攸宁问曾雪仪,“你现在有记忆了吗?” 曾雪仪愣在原地,这个事实太具有冲击性,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场车祸是沈岁和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 在车祸发生之后,她一直忙着照顾沈岁和,后续事宜全是由曾寒山沟通的,听闻对方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下半身瘫痪,往后只能坐轮椅度日。 但对方并未对此提出过分要求,甚至连赔偿金都没要。 沈岁和醒来之后,经过检查并无大碍,只是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但那些记忆在他住院的两个月内也慢慢恢复。 比起对方,他受到的伤害不算大。 沈岁和醒来后也想去找受害者,但那时对方已经出院,据说去了国外治病。 曾雪仪仔细询问了那天的场景,得知是沈岁和的过错后便让大家都守口如瓶,还让曾寒山一定要打点好对方,不要落下什么话柄。 曾寒山盯着沈岁和看了许久,目光深邃,尔后叹了口气,让曾雪仪放心,对方没打算追究。 没想到,这件事再被提起,竟是出现在江攸宁口中。 “你……”曾雪仪的瞳孔都微缩了几分,“你……你……你……” 她磕绊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很震惊吗?” 江攸宁勉强挤出一抹笑,“那你知不知道当天沈岁和是违规驾驶?” 走廊里沉寂了很久。 曾雪仪忽然疾走了几步,朝着江攸宁的方向走过来,尔后把她往里一推,直接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响,竟是吓得江攸宁打了个激灵。 “你想怎么样? !” 曾雪仪厉声道:“当年是你自己不追究的,现在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再说了,你有证据吗? 我可是记得,淮阳路的监控是出了那场车祸后才按的,你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都按在沈岁和头上!难道就你一个人是受害者吗? 沈岁和因为那场车祸昏迷了一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差点死在了医院!” “没什么意思。” 江攸宁倚着玄关处的鞋柜,手掌后撑在柜子上,指尖抠着木质的柜子,像一只小老鼠在啃门似的,她的指关节都泛了白,脸上仍旧风轻云淡,“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我将他违规驾驶的事情上述至法庭,一旦罪名成立,他会被吊销律师执照。” 曾雪仪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狠狠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撕碎。 “这才是真正的。” 江攸宁顿了下,嘴角勾起一抹笑,眼里落下泪来,一字一顿道:“毁掉沈岁和。” “你到底想怎么样?” 曾雪仪厉声骂道:“难道因为离了婚就恼羞成怒想要毁掉沈岁和吗? 我都说了,你没有证据!你怎么证明沈岁和当初是违规驾驶? 都已经隔了四年,你才提起来,我合理怀疑你是蓄意报复!” “淮阳路没有监控。” 江攸宁平静地说:“但我有行车记录仪。” “一直都在我u盘上,你想看看吗?” 江攸宁笑。 曾雪仪忽然觉得脊背发寒。 她又看向江攸宁的跛脚,顿时往后退了几步。 “我不止有行车记录仪,相关证据还有医院就诊记录、我哥跟舅舅的协商录音,我跟舅舅的聊天录音,你要一一看过听过才信么?” 江攸宁盯着她看,不疾不徐地说。 “你拿出来。” 曾雪仪顺着她的话说,一脸警惕,“拿出来我便信。” 玄关处的战争一触即发。 两人皆都绷紧了神经,江攸宁却忽然笑,她低敛下眉眼,整个人忽然变得温和,但这种温和带着别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她笑着,“我为什么要拿出来呢?” “你信,便信。” 江攸宁说:“不信,便去问舅舅。” “这个秘密在我这,在舅舅那,在我哥我叔那藏了四年,我没让任何人说。 如果不是你欺人太甚,这个秘密我可以带到坟墓里。”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 曾雪仪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悬在她头顶,“你不是爱沈岁和么? 那你就把这些秘密都带到坟墓里啊。” “凭什么?” 江攸宁笑得愈发肆意,“爱是会变的。” “我跟你又不一样。 你是他妈,你可以无私的爱他,但我又凭什么呢?” 曾雪仪一时语塞。 “我爱他的时候,他在我这里是白玉无瑕,我也舍不得他身上有任何一个污点。” 江攸宁的声音很温和,像在不疾不徐给人讲故事,“但我不爱他的时候,他在我这里就什么都不是。 “我愿意告我便告,不愿意,你们就慢慢等着。” “我要你头上永远都悬着一把刀。” 江攸宁盯着曾雪仪,顿时变得狠厉,“别来惹我。” 曾雪仪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江攸宁,她有几分愣怔。 而江攸宁趁着她愣怔之际,打开门用尽了浑身力气把她推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站得笔直,比曾雪仪还要高几公分。 她居高临下的看向曾雪仪,“我是个跛子,谁都能说。 唯独你们家的人不能。” “你们,永远欠我的。 沈岁和,也永远欠我的。” “如果不想让沈岁和身败名裂,你就别再犯/贱来招惹我。” 一口一个跛子,一句一个配不上。 她这辈子都不想听到了。 — 曾家别墅。 曾雪仪红着一双眼睛跌跌撞撞闯进来,彼时曾嘉柔正坐在客厅里玩手机,看见曾雪仪时也吓了一跳,她立马站起来关切地问:“姑妈,你怎么了?” 曾雪仪瞟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爸呢?” “楼……楼上书房。” 曾嘉柔被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磕绊。 曾雪仪再没看曾嘉柔,径直往楼上走。 她没走几步就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关键时刻抓住了楼梯扶手,这才幸免于难。 曾嘉柔喊她,“姑妈,小心点。” 但曾雪仪没有回头,几乎是像风一样跑到了楼上。 曾嘉柔望着在楼梯口消失的背影,一阵恍惚。 印象中曾雪仪就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 她向来是用最刺耳的话来让别人失态。 曾嘉柔觉得稀奇,戳开小窗跟曾嘉煦八卦。 【刚刚姑妈来了,吓到我了。 】 曾嘉煦:姑妈哪次不吓人? 习惯习惯就好了。 ——不过,姑妈会吓你吗? 每次对你都很好啊,我才是被吓到的那个。 【不是,她不是吓我,是她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感觉不太正常。 】 曾嘉煦:你都觉得她不正常,那是真的不正常。 ——上次她还吞安眠药了。 ——我让表哥带她去精神科查一下。 【结果呢? 】 曾嘉煦:说完以后我就觉得自己犯蠢了,姑妈那种人你能把她弄到精神科? 除非五花大绑。 【那就绑啊。 】 曾嘉煦:你来? 【让表哥跟爸来。 】 曾嘉煦:假如咱妈犯了病,你舍得把她绑起来? 【舍不得也得舍啊,她都吞安眠药了!那是一般的病吗? 】 曾嘉煦: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只要表哥听她的话,她就是正常的。 ——一旦表哥不听话,她就会用各种极端手段。 ——如果表哥把她送到精神科,她自杀了怎么办? 【……】 【表哥好可怜啊。 】 沈岁和在面对曾雪仪的时候,不是无路可走。 但在那条违背她意愿的路上,存在的未知因素太多。 谁都背负不起弑母的罪名和愧疚。 曾嘉柔忽然想到:【精神科不是会管制吗? 】 曾嘉煦:姑妈那天吞了足足一百颗安眠药,现在安眠药管控的这么严格,她能拿到一百颗,只要一个人想死,她有几百种死法,让你防不胜防。 【我去!也未免太可怕了。 】 曾嘉煦:悄悄跟你说,表哥其实动过带姑妈检查的念头,而且还悄悄安排了心理医生,做了个身份伪装。 【然后呢? 】 曾嘉煦:医生还没说两句话姑妈就察觉了,她那天拿了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差点划了表哥的手,就问你怕不怕? 【……姑妈现在这么疯批了吗? 】 曾嘉煦:你以为? 家里人但凡对她有办法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啊? 【爷奶要是知道了,估计也死不瞑目。 】 曾嘉煦:就是他们给惯的!从小到大爸就什么都让着她,她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要天上星星,爷爷都得买颗行星以她的名字命名,叹气jpg。 ——咱们怎么就没这种待遇啊。 曾嘉柔看了眼楼上,戳着屏幕回:还是别了。 【我现在有点担心咱爸。 】 曾嘉煦:莫慌,咱爸被捶打了五十多年,能应对。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 【表哥是怎么过得这三十年啊,姑妈魔怔了。 】 曾嘉煦:谁说不是呢? 楼下曾嘉柔跟曾嘉煦在手机上讨论的热切,而楼上书房里的氛围并不是很好。 曾雪仪一进门就扬了曾寒山的书,白纸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围着两人。 “怎么了?” 曾寒山皱着眉头问。 曾雪仪单刀直入,“当初岁和撞得人是江攸宁?” 曾寒山愣怔了几秒,尔后深深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曾雪仪顿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 “是。” 曾寒山点头,“宁宁的脚,是当初车祸落下的后遗症。”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曾雪仪瞪着他。 曾寒山:“宁宁当初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不希望岁和有任何负担。 她是真的,很爱岁和。” “狗屁!” 曾雪仪厉声道:“她就是蓄意报复!现在沈岁和要跟她离婚了,她就拿着所有的证据来威胁我!她就是个心机深沉又恶毒的女人!” 曾寒山错愕,“离婚? 为什么要离婚?” 随后又明白过来,“姐!岁和都这么大了,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你能不能不要去干涉他的事情了?” “可我不允许他那样毁掉自己。 他娶那个跛子就是为了反抗我!我生他养他,从那么艰苦的环境里把他带出来,他现在比那里的人都要优秀,为什么要娶一个跛脚的老婆? !江攸宁会把他毁了!” 曾寒山看着面目狰狞的曾雪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隔了很久,曾寒山才语气深沉道:“可是宁宁的一生就毁在那场车祸上了啊。” “当初岁和说想娶宁宁时,我是庆幸的,他终于可以去还债了。” 曾寒山苦口婆心劝诫她,“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也放过你自己。 姐夫都走多少年了,你都离开那个地方多久了,为什么就不能走出来? !” “走不出来的。” 曾雪仪摇着头说:“永远都走不出来。” 曾雪仪靠在书架上,像是被卸掉了浑身气力。 她看向曾寒山,“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沈岁和,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把这个秘密给我深埋进肚子里。” “我……”曾寒山没有答应。 这件事他还是要遵从江攸宁的意愿。 当初是江攸宁恳求他,不要让沈岁和知道了。 她不希望他心怀愧疚,也不愿意见他。 曾雪仪盯着他,“永远……别说出去。” “沈岁和必须是完美的。” 曾雪仪说:“我不允许他身上有污点。” 曾寒山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岁和跟宁宁离婚了?” “嗯。” 这算是曾雪仪为数不多一件觉得舒心的事情,“离了,证都拿到手了。” “还人家一片清净。” 曾寒山道:“别再去打扰她了。” 曾雪仪推门而出。 不知道听没听见。 曾寒山坐在椅子上,半闭了闭眼,不自觉叹了口气。 怀抱秘密的人最痛苦。 能被人这样爱着,沈岁和多幸福啊。 可这份幸福,也被剥夺走了。 — 江攸宁倚在门上,像是被卸掉了浑身气力。 这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一件事,但总有人逼着她回忆起来。 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她现在应当是君诚的高级律师。 但那之后,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确实保存了行车记录仪,手头也有沈岁和违规驾驶的证据。 但她也确实知道,那场车祸的发生是偶然。 他为了避开一只流浪猫。 他也有他的温柔和善良。 只是恰好碰到了拐弯没减速还心怀侥幸的她。 那天,他们谁都不凑巧。 江攸宁靠着门,泪流满面。 有时甚至都想埋怨捉摸不定的命运。 为何所有的凑巧和不凑巧,都被她遇见。 忽然,江攸宁感觉小腹一阵坠痛。 她低头看了眼,明亮的橘黄色裙子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chapter 40 chapter40 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并不好闻,一睁开眼便是满目缟素,从天花板到墙壁,都是纯白。 江攸宁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充斥着医生的话。 “你怀孕了,有小产征兆。” 怀孕了。 怀孕。 在她跟沈岁和领了离婚证之后,她检查出了怀孕,已经9周多了。 但因为昨晚吃了褪黑素,再加上最近情绪不稳,一时气急导致胎象不稳,下身出了血,如果送来的再晚一些,胎儿就保不住了。 她在病床上躺了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 江闻把缴费单放在床头,瞟了她一眼,一时无话。 在送她来医院的路上,江闻就要给沈岁和打电话,但被江攸宁拦下,自然也知道了他们离婚的消息。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江闻就没跟她说过话。 尤其当检查出她是怀孕后,江闻的脸色特臭。 江闻给江攸宁住的是私人医院病房,在顶层。 风景很好。 正值傍晚,片片红霞似火烧一般,在遥远天际连成了一大片,看着惊心动魄。 江攸宁侧过脸望向外边。 风很轻,云也很静,但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对一个和睦的家庭来说是恩赐,但对他们这种已经破裂的家庭而言,特别像是讽刺。 如果小孩生下来,江攸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跟你爸爸离婚了。 ——我是个单亲妈妈。 每一种说法都不能让小孩不去在意。 等他上了学,他会发现自己跟其他的小朋友都不一样。 虽然她有足够丰裕的物质条件,但养一个小孩还是不行。 她再努力都没办法把小孩缺失的父爱给补足。 这是先天缺憾。 可,这是一条小生命。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生长,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江攸宁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命运给她出的新选题,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闻哥。” 江攸宁转过脸,柔声喊江闻。 “嗯?” 江闻语气不善,手上正削着苹果,被她一喊,苹果皮也断掉落在地上,。 “你那边忙完了?” 江攸宁问。 江闻翻了个白眼,“说正事。” “你的事不是正事么?” 江攸宁说。 江闻:“我那些都是屁大点儿事。 现在我们说你,你跟沈岁和,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崽,这才是咱们家最大的事儿,懂?”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攸宁说。 “你跟他怎么就离婚了?” 江闻看她,“那家伙欺负你了?” “没。” 江攸宁深呼吸了口气,“好多事情都没有具体原因的,觉得不合适,就离了呗。” “狗屁。” 江闻语气不屑,“现在觉得不合适? 早干嘛去了,我让你考虑清楚再结,你不听我的,现在结了,然后呢? 离?” “有这个念头就做好措施啊,人类文明的科技成果是给你们拿来做摆设的? 现在揣个小崽,你该怎么办?” “来说,你该怎么办? !” 江攸宁:“……” 这次是真的把江闻给气到了。 第三次,还是因为沈岁和。 江闻虽然只比她大半岁,但他自小就惯着她、护着她,从没跟她发过火。 闻哥第一次吼她,是在她车祸之后,求着他不要追究对方,更不要跟她爸妈提起对方是谁的时候。 闻哥第一次用了那么难听的字眼来形容她:蠢。 但后来,闻哥还是妥协了,还站在她这边做了江河的思想工作。 闻哥第二次生气,是因为她说想嫁给沈岁和。 她说,想要嫁给爱情,所以甘愿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去开始。 闻哥劝了她很久,她俩坐在江闻家的阳台上,就着满天星光聊了一晚。 她说,沈岁和于她而言就像月亮,她就是天边的那颗星星,如果没有月亮,星星也永远是黯淡失色的。 后来,还是闻哥妥协。 他帮着她瞒过了所有人,还在家里违心地说了很多沈岁和的好话。 这是第三次。 江闻气得接二连三地逼问她。 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孩子该怎么办? 江攸宁也想知道。 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是没有答案。 她心乱如麻。 “江攸宁。” 江闻气得喊她的全名,“你说说,你想怎么办? !” 江攸宁盯着他看,几秒之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摇着头,声音哽咽,“闻哥,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为了爱情,她苦她闷她遍体鳞伤她活该。 但孩子是无辜的。 可为了孩子,再牺牲她的下半辈子,她好像真的做不到。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一次,却在途中出现了这样的变数。 这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一句话,就能定下另外一条生命的生死。 这决定,太过重大。 她无法想象,在独自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她是不是会无数次觉得是孩子毁了她应当还能再次灿烂的一生? 像《坡道上的家》里那个母亲一样,将孩子溺死在浴缸里? 她怕自己成为曾雪仪那样的母亲。 她也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带给孩子。 她更怕许多年以后,她的孩子站在她面前,跟她说:我宁愿你不要生下我! 她没有做过母亲,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崭新的生命。 如果她的家庭是幸福的,是和睦的,她可以学着跟她的丈夫一起去培养这个可爱的小孩,人类幼崽必定能给这个家庭带来很多温暖。 可现在,她的家庭没有了! 她是单亲妈妈,孩子在她这里会受多少委屈? 而她,又该何去何从? 翻过了年,她已经27岁了,单身离异。 原本就不容易找到律所工作的她如今更是会被拉入hr的黑名单里。 她得安心待在家里养胎,等七个月后生下他,尔后坐月子、等他学会爬、学会翻身、学会坐、学会说话、学会走路,陪他经历生命中的很多的第一次。 等能够将他送去幼儿园时,她已经三十岁了。 哪家律所会需要一个三十岁没有诉讼经验的女性去当助理? 或是直接上庭? 论学东西耐敲打不如应届生,论经验和有闲不如单身的经验丰富的律师。 什么优势都没有,在这个社会,该如何自处? 嫁给沈岁和后,她的title是沈太太。 如今离了婚,她可以被人称为江女士/江律师/江小姐。 可一旦生下这个小孩,她的名字前面就要加上xxx的妈妈。 在很多个瞬间,江攸宁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她只是xx的女儿、xx的妻子、xx的母亲。 她生来,似乎就是在成为他人附属品的路上。 光是想想,江攸宁就觉得难过。 “闻哥。” 江攸宁泪眼模糊地看着江闻,“我为什么就把生活过成了这样啊。” “我后悔了。” 江攸宁哽着声音说:“我真的后悔了。” 从前,无论她有多少委屈,她都没后悔过。 她选了自己想要的那条路。 哪怕遍布荆棘,她也觉得没关系。 人生分岔路那么多,无非都是选择。 她选择了这条有荆棘,谁知道另一条会有什么呢? 所以她不觉得后悔。 哪怕跟沈岁和最后离婚了,她觉得自己飞蛾扑火过,品尝到了个中滋味,苦楚和酸甜都是自己的。 如果再来一次,她想自己还是会那样选择。 因为她真的拒绝不了那样的诱惑。 可是现在,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热烈、迫切的想要回到过去。 如果回去,她会告诉过去的自己:这一路上会永远让你进退两难。 你千万别选这条路了,你会疯的。 江攸宁头发凌乱,双手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落下来,头发也垂在她的手背上,她喃喃道:“我好后悔。” 如果她知道生活会一直将这样戏剧化的情节加诸在她身上,她一定远远避开沈岁和,连一次碰面都不要有。 江闻看着她,终是心软。 他把削到近乎完美的苹果放在柜子上,水果刀在他手中转了几个来回,而后把明亮的刀子放在苹果旁边,他低敛下眉眼,抠了抠自己的指甲,温声道:“留下。” “我养。” 江攸宁顿时愣住,她看向江闻,“闻哥?” “怎么了?” 江闻在她脑袋上摸了几下,把她头发都摸乱了,但又把她凌乱的头发给慢慢梳理好,像小时候那样笑得温和,“别担心,哥养,多大点儿事啊,别哭了。” 江攸宁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用。” “怎么?” 江闻说:“你不就担心小孩生下来没爸吗? 我比他亲爹还好。” “不是。” 江攸宁抿了抿唇,刚哭了会儿,脑子里也很乱,“闻哥,你让我一个人想想。” 江闻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别想太多,都是小事。” “嗯。” 江攸宁说:“我会好好考虑。” “那大伯那边?” 江闻问。 “我说。” 江攸宁说:“他们也有知道的权利。” 江闻应了之后便出门去冷静。 江攸宁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她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肚子里竟然有一条小生命在慢慢生长。 在汲取着她的养分,缓慢成长。 红霞漫天,落日余晖给整座城市洒下昏黄色的光辉,只要随手一拍就是精修图。 江攸宁坐在床上看了会儿天,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她平静又缓慢地吃完了一整个苹果。 然后拿起手机,先在家族群里发:我离婚了。 群里纷纷震惊: 老爸:? ? 慕老师:知道了。 小叔:怎么回事? 小婶:是吵架还是真离? 江攸宁:离婚冷静期已过,证已经拿到。 ——还有,我怀孕了。 之后,她又在[姐妹们的聚会]小群里发:我离完婚了。 路童:恭喜。 辛语:? ? 江攸宁:我怀孕了,离婚后查出来的。 两个群都炸了! 她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江攸宁却只发了定位到群里,尔后阖上了手机。 她的头埋在膝盖上,那双温和的鹿眼只剩平静和绝望。 绝望的平静。 平静的绝望。 她现在,好像命悬一线。 但她在,积极地求救。 chapter 41 chapter41 辛语是最先来的。 她家离医院近,飙车十分钟就到了地方,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走在医院里,气场全开,回头率百分百。 但她目不斜视,一路上了顶层。 她来得时候,江闻正站在走廊里倚着墙戳手机。 “闻哥。” 辛语跟江闻打招呼。 江闻抬头瞟了她一眼,跟以往一样寒暄,“今天妆挺好看。” “还行。” 辛语往长廊里看,“江攸宁呢?” “里边睡觉。” 江闻说着收了手机,“我怕你带凶器,就在这儿等你。” 辛语:“不至于,用拳头就能搞定。” 江闻笑了下,“还是这么暴躁。” “闻哥?” 辛语无奈,“听见这事儿你不气?” 辛语跟江闻很熟。 他们三个自小就是一块长大的,江闻跟她们同级。 后来江攸宁初中搬家离开,她跟江闻还上了同一所高中,而且还是同一个班。 只不过高考完江闻去学了表演,她分不够,没读大学。 辛语是独生女,江闻就跟她亲哥一样。 江闻是什么样的人,她比江攸宁还要了解。 小事儿上懒得计较,但涉及到她们的事儿,江闻从不犯懒。 “气啊。” 江闻语调慵懒,甚至噙着笑看她,“但你有办法么?” 辛语:“……” 倒是也没有。 “放平心态,稳住不慌。” 江闻说。 辛语:“我稳不住啊,听见这消息我就要气炸了!江攸宁是猪吗? 怎么就能干出这种事来? 当初上学时候的聪明劲用去哪了? 白考那么高分了吗?” “考高分跟这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江闻问。 辛语顿时愣住,思考了两秒道:“反正也是有那么点关系。” 江闻笑了,“她不是猪。 她是——恋爱脑。” 后边那三个字被他用播音腔缓慢平稳地说出来,感觉这都不是个骂人的词。 辛语沉默,尔后无奈摇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不说。” 江闻说:“她是个大人了,你不要老把她当小孩一样教育。” “我冤枉啊。” 辛语跟他并肩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闻哥,我真的劝了她好多次,沈岁和不是良人,劝她趁早离婚……” “她现在不是离了么?” “对。” 辛语深呼吸了口气,“但是离婚以后怀孕这种事情,她也敢干!” “这有什么?” 江闻笑着说:“当初闪婚的事她不也干了么。” 辛语:“……” 提起来这些事,辛语的心口总堵着一口气。 反正遇上沈岁和,江攸宁就没清醒过。 “别气了。” 江闻说:“她的人生始终还是她自己的,我们说再多也无法改变。 如果真的为她好,就别再给她压力。 你真以为你一次次的说,她能无动于衷吗?” 辛语往后一仰,语调悲凉,“我就是心疼她。” 江闻反问:“谁不心疼?” 确实,江攸宁打小就乖。 慕老师给她五元零花钱,她能拿出三元给江闻买玩具,拿两元给她跟辛语买零食,有时甚至她不吃零食,全都给辛语买。 他们三人的零花钱都不算少,但江攸宁是最多的,因为大人都喜欢她。 安静乖巧听话就成了她的标签,无论是谁提起江攸宁,第一反应都是乖。 可这些乖既是众人对她好的理由,却也是众人下意识替她做主的原因。 因为江攸宁乖,所以大家默认她不会反驳。 因为江攸宁乖,所以大家默认她不懂人情世故。 因为她从未叛逆,所以谁都会在她的人生里留下自己的思想印迹。 …… 可这样的江攸宁,太累了。 虽不说,但压力都积在了心里。 无论是江闻还是辛语,都会在她耳边说什么样的才是对的,什么样的才是有利的,你没选这样的方式生活,你就是傻。 但江攸宁从未说过,你该去做什么。 只要他们问江攸宁一些事情,江攸宁的反应都是:你喜欢啊? 那就去呗。 钱不够? 江攸宁会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拿出来支持你。 缺人脉? 江攸宁平常自己都不去求人,但会因为你的事东奔西顾、低声下气。 失败了? 江攸宁可以陪你喝酒畅聊人生。 她永远都默默无闻的做着所有人的避风港。 从来不会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很多时候,江闻觉得江攸宁像一棵千年的槐树。 安静、沉稳,最是通透。 “心疼又如何?” 江闻说:“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想走便走。” “可这路错了啊。” 辛语辩驳:“她现在变成这幅样子还不都是因为沈岁和吗?” 江闻:“那又如何?” 辛语:“……” “闻哥!” 辛语急了,“你就不能劝劝她么?” “劝她怎么样?” 江闻反问:“劝她离婚,打掉孩子,远离沈岁和,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上来,好好奋斗事业,找一个爱自己的人过完后半辈子,从此人生顺遂,平安喜乐?” 辛语愣了下。 江闻语气不重,语速也平稳,可这话被他不疾不徐地说出来,总觉着不舒服。 “这样的人生不好么?” 辛语别过脸,没再看江闻,“这才是江攸宁原本过的日子,起码她是快乐的。” “所以呢?” 江闻问:“原本? 应该? 这些词把她全都框住了,我们都觉得什么样是为她好,可是从来没人站在她的角度上想想,她到底想怎样。 你觉得她快乐,她便是真正的快乐么?” 江闻说着叹了口气:“人来到这世上,总要酸甜苦辣都尝一遍,才不枉费走这一趟。” 长廊里安静极了。 隔了很久,辛语才说:“那我们要看着她这么辛苦吗?” “有些东西,我们觉着苦,她不一定觉着。” 江闻说:“等她自己也觉得苦了,她不就会主动放手了吗?” “但这样……”辛语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没说出口。 她想说,这样的江攸宁太辛苦了。 她舍不得看见这样的江攸宁。 在所有人的眼里,江攸宁都应当是小仙女,该被高高捧着。 可在沈岁和那里,她真的低到了尘埃里。 “这样也很好。” 江闻却接过话茬道:“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 “我知道你很爱她,我也很爱,但我们谁都没办法去替她过她的日子。 她爱沈岁和,所以嫁给他的那种快乐是我们谁都体会不到的,沈岁和对她不好,她的悲伤也是我们不懂的。 她能因为接到沈岁和的一个电话就笑一天,能因为沈岁和跟她说一句早点回家就满心欢喜的躺在病床上,连大夫扎针都不觉得疼,这些爱都是我们无法给的。” 江闻倚在长椅上,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大段话。 振聋发聩。 辛语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我第一次见到宁宁,那么快乐。” 江闻说:“她在沈岁和面前的笑,是在我们这儿都未有过的。” 辛语很久没说话。 眼里又干又涩,她抬起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泪。 “闻哥。” 良久之后,辛语喊他,“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从她跟我说想嫁给沈岁和那天。” 江闻说:“我们从小到大都把她打扮成我们喜欢的样子,但那是第一次,她异常坚定的站在了所有人对立面,选择了她想要的。” “当时,她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江闻顿了顿,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她说,闻哥,我不想永远只做别人手里的洋娃娃。” 任人精雕细琢,放在橱窗里观赏。 这世上有两种亲密关系。 一种是为你砍掉荆棘,铺好所有路,你顺着这条路平顺温和地走; 另一种是你放心往前走,我永远在你身后,只要你回头,我一定都在。 你可以随时往后倒,我一定会接着。 世人大多爱做前者,却都喜欢后者。 而江攸宁从来都是后者。 — 辛语坐在江攸宁的病床前,十分平静。 甚至特别耐心地削了一个苹果,皮从头到尾都没掉,最后她把很长的苹果皮扔进了垃圾桶,还把苹果一点一点剜成了小块放在盘子里。 “语语啊。” 江攸宁的声音细若蚊虫,眼神也飘忽不定,但只要看向辛语,眼里便是小心翼翼,“你别气。” “我没有。” 辛语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吃。” 江攸宁:“……” 总感觉有毒。 江攸宁吃了一块,辛语就在旁边看着她。 “你是不是瞒着我?” 辛语问。 江攸宁点头,“想着等尘埃落定再告诉你。” “然而?” 江攸宁:“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她的心境已经平复了许多。 此刻能够跟辛语笑着说出这些话。 “江攸宁。” 辛语特别严肃地跟她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商量成吗? 不行的话跟路童商量,别一声不吭什么事都办了。” “你烦了累了心情不好了都能找我们,我们没死呢,你找找我们也不会累死我们,懂? 还有,你跟沈岁和之间那点破事儿你自己处理呗,我以后绝不多哔哔一句。 简而言之。” 辛语深呼吸了口气,用特别凶狠的表情给她掖了掖被角,“你以后,给爷对自己好点儿。” “啊?” 江攸宁错愕,她以为会接受辛语的语言暴击,可没想到辛语的态度如此之好,令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啊个屁。” 辛语嗤道:“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这么呆萌。” 江攸宁:“……哦。” “不过,话说回来,这崽你是生还是不生?” 辛语问。 江攸宁摇头,“没想好呢。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很多人,想综合一下各方意见再决定。” 辛语啧了声,“确实是件大事。”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推开。 江洋、慕曦、小叔、小婶相继进来,病房里顿时变得拥挤。 江闻在最后边,负责关门。 辛语站起来,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往后走了几步,给他们腾出床边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都在江攸宁身上流连,从上到下。 江洋率先开口,“几个月了?” “两个半月。” 江攸宁说。 “今天离得?” 小叔问。 江攸宁摇头,“一个月前就离了,只不过今天才拿到证。” 病房里变得安静。 大家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来的路上,四人在车上商量了很多,江洋跟江河都笃定留下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离婚了,以江攸宁的条件再找还不是很容易? 带着孩子又如何? 只要陪嫁足够多,多得是人趋之若鹜。 但看见江攸宁后,一时间感觉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她瘦了很多,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这会儿瘦得棱角分明,锁骨看着能放俩三枚硬币,脸色苍白得吓人。 这样的情景,让她生下来,不合适。 让她打掉孩子,也不合适。 像是进退两难的死局。 病房里寂静了很久,江闻在人群后边笑道:“都坐呗,客气什么。” 江河瞪他一眼,“你也不好好看着宁宁。” 江闻:“? ?” 何其无辜。 “叔。” 江攸宁喊他,“闻哥可好了,你别说他。” 江河心疼地看了眼江攸宁,“你怎么这么瘦了? 最近是不是茶饭不思的?” “没有。” 江攸宁笑:“我每天吃可多了,光今天下午,我都吃了两个苹果。” 可今天,她也只吃了两个苹果。 强颜欢笑不外如是。 江洋冷哼了声,“沈岁和知道么?” “不知道。” 江攸宁摇头:“我也是刚查出来的。” “那你还打不打算跟他说?” 江洋问。 江攸宁坐在病床上,手伸向自己的小腹。 她摩挲了几下,实在感觉不到生命在她肚子里缓慢成长。 此刻华灯初上,病房里亮如白昼,人影绰绰。 江攸宁环顾了一圈,她摇了摇头,“不了。” 众人皆看向她。 江攸宁笑了下,这笑不达眼底。 她说:“我想打掉这个孩子。” 慕承远跟路童推门而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实在众人来之前,江攸宁还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办。 孩子是沈岁和的,但也是她的。 她曾经也很期待,有一个孩子降临在他们家里。 必定长得很好看。 也能给那个冷清的家里带来很多欢声笑语。 他的奶奶或许不喜欢他,但他的舅爷舅奶、表叔表姑都会对他很好,他的外公外婆肯定看他很亲昵,他也能得到很多人的爱。 可现在,物是人非。 她为了一个人,蹉跎了自己的十年。 不想再被另一个人,蹉跎掉自己的下半生。 当看到这么多人聚在病房里的时候,她忽然轻而易举就做出了决定。 这个决定令大家都很错愕。 但江攸宁却笑着:“婚都离了,孩子生下来也不好受。” 众人一时无话。 病房里静悄悄的,谁都忘记了搭茬。 唯有慕曦,她站出来跟江攸宁四目相对。 “天色晚了,大家还没吃饭,先去吃饭。” 慕曦的声音自带镇定人心的力量,“我想和宁宁谈谈。” 老/江拽了拽慕曦的袖子,“你别冲动啊。” 慕曦瞟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江洋:“……” 慕承远过来跟慕曦说:“姐,让她自己做决定,你别逼她。” “我知道。” 慕曦一个个瞪过去,目光定在江洋身上,“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恶毒? 这是我的女儿,我知道该怎么说,你们都去吃饭。” 众人恋恋不舍地离开。 慕曦喊了声,“小闻,你回来的时候给宁宁打包个乌鸡汤,我看她有点贫血。” 江闻应:“好嘞。” 病房里的人都退出去,只剩下了慕曦和江攸宁两人。 一室寂静。 慕曦坐在病床前的那一瞬间,江攸宁还有几分恍惚。 今天已经是第三个人坐在这个位置,因为孩子的事情跟她聊。 江闻跟辛语的反应还算好,但慕曦一脸严肃。 江攸宁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妈。” 江攸宁温声喊。 慕曦应了声,心疼地看着她,“这半个多月都没睡好。” “嗯。” 江攸宁也没隐瞒,“确实不太好,但跟以前比起来还行。” “孩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慕曦问。 江攸宁点头,“嗯。” “那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慕曦说:“只是有几点我想跟你说一下。” “嗯?” “第一,小闻问过医生,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慕曦尽可能平静地叙述这个事情,“第二,你腹中的胎儿已经快三个月了,你现在做只能做引产,这是一个很残忍的过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做这些;第三,无论何时,你都有我们。 “如果说咱们家目前不具备养一个孩子的能力,我一定会让你打掉这个孩子,但咱们家的状况你看得到,我很快退休,你爸现在工作也清闲,回家来我们都能帮你照顾小孩。 说这些不是一定让你留下这个孩子,只是让你考虑清楚,不要留下遗憾。” “妈。” 江攸宁的语气也变得沉重,“我时常在想,难道女人生来就是为了结婚生子,成为妻子和母亲的吗?” “不是。” 慕曦回答得笃定,“你如果不想结婚生子,我也不会劝你。” “说到底,结婚生子只是人生的一种选择罢了,就跟有人喜欢吃姜,有人不喜欢。 但是你遇到了想要结婚的人,你选择结婚生子,谁也不能说你这个选择不好。” “就像你现在不想要这个孩子,你选择打掉,我也不会劝你。” 慕曦说:“但我作为你的母亲,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些问题。” “做母亲真的很愉快么?” 江攸宁忽然问:“妈,从小到大,你有没有那种想要掐死我的瞬间?” 慕曦笑了,摇头道:“没有。” “为什么?” 江攸宁说:“小孩哭闹不是很烦吗? 我听我爸说我小时候总是不睡觉,还不找他,害得你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你坐完月子瘦了十几斤。” “因为我生你的时候二十八岁。” 慕曦说:“相对来说我做好了准备才生的你,所以有心理预期。 而且,你爸看上去不着调,但我生你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我俩都是一步步学着当父母的。” “这个过程不算愉快,但……”慕曦想了想,用一个词形容这种心情,“还算有成就感。” “具体是哪方面?” 江攸宁问。 “就是看着从巴掌那么大慢慢成长,如果是女儿就可以给她穿公主裙,扎小辫子,如果是男孩子,像你闻哥那样,就给他买玩具,带他去滑冰。” 慕曦说:“她的每一步你都有参与,时常还能说出很多啼笑皆非的话。 总之,就是很新奇的体验。” “但……”江攸宁顿了顿,“难道不会觉得有了孩子之后就变成了xx的妈妈,以后都没人在意你的感受,在意的都是孩子了吗?” 慕曦微笑,“其实还好。 在意你的人什么时候都在意。 况且,孩子也算是变相的动力,我有时候也会观察,在成年人之间普遍有一种现象。” “什么?” “没孩子的人都是想要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所以去冒险去寻求刺激。 但结了婚的人,往往习惯性把孩子挂在嘴边,而且会变得勇敢。 我在生你之前特别怕黑,晚上从来不出门那种,但有了你之后,我就会说,我要勇敢一点,给我的女儿做榜样。” 慕曦说:“生下你之后我尝试了很多的事情,你爸也是。” “这样岂不是失去了自我?” 江攸宁摇头:“妈,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我特别害怕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我就变得不是我了。” 她望着窗外,“我会成为xxx的妈妈,我没有个人空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甚至有了小孩去职场,必然会遭到歧视。” “这样啊……”慕曦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宝贝。” “妈。” 江攸宁问:“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因为我的害怕,所以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他都没能看看这个世界。” “不是。” 慕曦笃定地说:“我希望所有小孩的到来都是被期待的。 既然你不期待这个小孩,那我们就选择不要。” “只是。” 慕曦话锋一转,“你现在的担心我也有过,所以,你想不想你听听我的看法?” 江攸宁点头。 “我怀上你的时候,其实也挺意外。 那一年我们学校正在评职称,对职业女性的宽容度远不如现在,一旦怀孕,休了产假,原本铁板钉钉是我的职称,肯定会变人,所以我跟你爸商量要打掉,你爸很难受,但他也拗不过我,最后我俩预约了医生,甚至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床上。” “是你姥打电话给你爸,又让你爸把电话给我。 在她的概念里,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我读到博士已经是十恶不赦了,这会儿还要因为工作堕胎,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说到这,慕曦笑了笑。 “但她那天,没骂我,一个脏字都没说。 她说,为了工作牺牲掉一条生命值得么? 工作机会你可以再找,你再奋斗就能升到一模一样的位置上,但是孩子,不会是同一个。 你想要工作,那你就不应该怀他,怀上了,也应该对他负责。 这世上本就没有有利无弊的事情,你自己权衡一下,工作重要还是家庭重要。” “她说得我特别生气,可那句话把我点醒了。 这世上没有有利无弊的事情,我有了工作,会失去孩子,有了孩子,失去升职机会,但升职这件事情又没尽头,我原来总想证明自己,但那会儿其实不太快乐,后来怀你的时候还有点抑郁,生下你之后才慢慢好转。” “你怕失去自我,怕有了孩子之后你会围着孩子团团转。 但其实不是,你有没有自我,永远取决于你的内心是否足够强大。” “你内心强大,怀着孩子、有了孩子也能做很多事。” 慕曦说:“内心不够强大,没有孩子你也永远做不成事。” 江攸宁错愕地看向她。 “宝贝。” 慕曦摸了摸她的秀发,轻声叹道:“说到底你还是不够自信罢了。” “可是,我的宝贝是最棒的。” “她永远坚韧,永远通透,永远光芒万丈。” 江攸宁忽然泪流。 慕曦伸手揩掉了她的眼泪,“无论你要不要这个孩子,我都希望你能够快乐。” “听从你心。” “妈。” 江攸宁喊她。 慕曦笑着应,“我虽然是你的妈妈,但从没人喊我江攸宁的妈妈。 而且,我也永远不会失去自我,我知道家庭是家庭,工作是工作,你是你,而我是我。 在外面,我是慕老师,在家里,我是你的妈妈,但相应的,你也是我的女儿。” “家人之间,不就在于这点儿牵绊么。” — 这一晚,江攸宁熬夜到凌晨两点。 直到眼睛干涩到不行,她才闭上眼睡觉。 可一睡,她的手就会不自觉摸向小腹。 脑海里还有慕曦跟她说的,“说到底还是不够自信罢了。” 如果足够自信,大抵就不会想到这些问题。 凌晨两点半。 江攸宁给辛语发微信。 【如果你现在意外怀孕,你怎么办? 】 辛语:? ? ——打了。 ——我吊儿郎当的,养不好孩子。 ——而且,我妈也帮我养不好。 ——再说了,我嫌小孩烦。 ——不过我为什么会意外怀孕? 我一个恐男的女人。 江攸宁:…… 辛语:你为什么这个点还不睡? 修仙吗? 江攸宁又把同样的问题发给了路童。 路童竟然秒回:生下。 ——我喜欢小孩,我爸妈肯定也特别高兴。 【那你不担心以后找不到工作吗? 】 路童:? ? ——不担心,我以前那么穷都过来了,大不了抱着我孩子一起要饭呗。 ——专门跑你家门口要。 江攸宁:…… ——说正经的。 路童:我很正经啊,我不觉得我会没工作。 江攸宁:哪家律所会要一个离异带小孩的大龄女性? 路童:? ? ——时代已经变了好伐? ——律所不要的是离异带小孩没工作能力的大龄女性,但对有能力的人,不管四十几还是五十几都很欢迎好嘛? ——你是不是跟沈岁和待一起久了,觉得人必须得年少有为? ——我们律所的顾奕眠律师,你听过吗? 江攸宁:略有耳闻。 路童现在在星艺律师事务所工作,主要负责劳动诉讼。 她所说的顾奕眠律师就是业内比较有名的劳诉律师,今年四十七岁。 路童:她三十二岁转行做劳诉的。 原来她好像是开实体店的,但是因为互联网的冲击,她的实体店做不下去,那会儿赔了一大笔,她买的房子又出了问题,一气之下重拾专业,直接开干!一代传奇女性。 ——而且听说她儿子前年考了北大。 ——最主要!她未婚。 江攸宁:所以呢? 路童:我的意思是,她从来没结过婚,未婚生子。 江攸宁:…… 路童:律师这一行,半路出家的人很多的,光我知道的,我们律所的就有五六个。 ——从非诉转到诉讼的,从老师转到律师的,反正各行各业,律师的门槛看着高,但只要想做,再加上有点天赋,基本上老天爷都不会亏待你。 江攸宁:…… 路童:像你家沈岁和那样的,是极少数的天才好嘛? ——你不要总是像他看齐,你忘记他在学校的时候创造了多少神话吗? ——你自信一点,好嘛? ! 江攸宁:…… “路童撤回了一条消息。” 路童:……不好意思忘记了,他已经不是你家沈岁和了。 江攸宁:…… 杀人诛心。 江攸宁给她回消息:我知道了。 她在两人的聊天界面看了很久,然后又切回到跟辛语的聊天记录上。 她发现,路童跟辛语提起这件事,她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喜欢/不喜欢。 跟她不一样。 她刚知道的时候,想得是她养不好。 她怕。 各种各样的怕,也从没想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想不想要,想到的都是这个孩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这大抵就是区别。 自信与不自信。 想法天壤之别。 她好像终于懂了慕曦的意思。 — 江攸宁在医院里躺了两天,感觉自己快要躺废了。 病房里的人来了又走,大家都极有默契不去跟她说孩子的事情。 江闻的系已经拍完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宣传。 他的时间充裕了起来,每天基本上就在医院待着。 江攸宁从网上找了两个纪录片看。 一个是流产全过程的纪录片。 一个是生孩子的纪录片。 说实话,两个看着都很疼。 但三天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在家族群里发:大家喜欢小孩吗? 慕曦:除了你以外的小孩,都一般。 江洋:挺喜欢。 江河:房买好了。 小婶:? ? 别那么俗气好嘛! ——小金锁小耳环都买好了。 江闻: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把我的家产这么堂而皇之的分出去? “江闻已被踢出群聊。” 江闻:…… 家庭地位堪忧。 小婶:宁宁别理他,他脑子不好。 江河:对,他不继承家业,我买的房都无处可去。 ——他不配说话。 慕曦邀请江闻进入群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江闻:? ? ——妹,我把我的影帝奖杯给他。 江攸宁发了好几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我决定啦,我要留下这个小孩。 】 慕曦:恭喜新成员。 江洋:我要升级当外公了。 江河:我带他去看房。 小婶:……俗不可耐! 江闻:你俩彼此彼此。 江攸宁:我挺喜欢小孩的。 ——只不过到时候可能没多少时间照顾他。 ——只能拜托大家了。 江河:你要去干嘛? 江洋:二婚吗? 小婶:婶认识好多青年才俊,给你介绍。 慕曦邀请慕承远加入群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慕承远:? ? 慕曦:给你外甥女找个工作。 慕承远 江攸宁:…… ——qaq知女莫若母。 慕承远:想去哪家律所? 我安排一下。 江攸宁:倒是也不必,我这里有一份工作选择了。 慕承远:哦,哪家? 我给你把把关。 江攸宁:哪个也不是。 慕承远再问,她也不说了。 只是戳开了另一个群[姐妹们的聚会]。 【我要是说想留下这个孩子,你们会不会觉得我没主见? 】 辛语:会。 路童:不会。 江攸宁:…… 路童:所以你还是决定留下了? 辛语:啧,我猜得果然没有错。 江攸宁:你又知道? 辛语:小时候抱着洋娃娃玩一天的你能舍得不要孩子? 我白眼翻到天上好嘛? 江攸宁:…… 【各位要当干妈了,开心吗? 】 路童:撒花撒花! 辛语:我!不喜欢小孩! 路童:? ? 辛语:但如果是你的,可以勉强接受。 江攸宁:? ? 辛语:我的本质就是双标,谢谢。 路童戳小窗问她:怎么决定留下了? 江攸宁:我想了想,我是应该为自己活。 ——但孩子并不影响我为自己活。 ——我喜欢小孩,就养了呗。 ——我是他的妈妈,但我也能是江攸宁啊。 路童:正解!点赞jpg 江攸宁在群里问辛语:你上次说得那个案子,那个姐妹还需要律师吗? ——我可以试试。 “江攸宁撤回了一条消息。” 辛语:? ? 江攸宁:你帮我争取一下这个工作机会。 ——我想上法庭。 ——我会全力以赴,帮她胜诉。 chapter 42 chapter42 辛语的同学叫宋舒,今年28岁。 原来是18线开外的小演员,但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华宵影视公司的总裁华峰,被签到了华宵之后,出演了几部剧的女一女二,但是数据扑得很惨。 不知是没有大火的命还是没有观众缘,她的剧收视率开播之后必定一路走低,到后来基本都是华峰在强捧,但没能捧起来。 宋舒见实在火不了,便换了条路走。 两年前,二人奉子成婚,婚后不久,宋舒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自此华峰的态度便有了转变,开始频繁传出花边新闻,但奈何宋舒依附着他,也不敢说什么,可没想到华峰愈演愈烈,竟然把人带到了家里,甚至在喝醉酒以后扇宋舒巴掌,可宋舒一直隐忍着。 直到发现华峰竟然恶作剧似的掐两岁的女儿,把女儿的胳膊、屁股、大腿上掐的都是青紫印迹。 起先宋舒还以为是家里的保姆做的,可一一问过,无人承认,为此还辞退了两个照顾女儿的保姆,换了两个比较靠谱的, 有一天,宋舒给两个女儿洗完澡以后让保姆抱去房间,她才开始洗澡。 可刚洗没多久,就听到两个女儿撕心裂肺地哭,她慌张穿上衣服去婴儿室里看,就发现喝醉了的华峰正掐着两个女儿的肚子,大女儿的肚子上都被掐得起了皮,正在流血。 宋舒觉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提出了离婚。 可华峰却只给她两百万的补偿,如果她不同意就打算找律师跟宋舒抢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宋舒走投无路才拜托了辛语。 辛语这段时间也在路童的帮助下找了几个律师,但是都在聊过后打了退堂鼓。 一来是宋舒这几年挥霍惯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根本没攒下私房钱,付律师费都是问题;二是自结婚以后,宋舒用得都是华峰给的副卡,在她提出离婚之后,华峰就停掉了她名下所有的卡,之后她完全没了经济来源,根本没办法抚养女儿;三,也是最棘手的一点,宋舒手里几乎没有实质性证据,无论是华峰出轨,还是他家暴自己以及虐待女儿,她都没有证据。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律师愿意浪费精力去接这个案子。 从宋舒提出离婚后,当天夜里她就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华峰的别墅,但她自己没有家,问了一圈朋友,知道她跟华峰吵架离婚,也都不敢收留她们娘三儿。 毕竟一旦接济她就是跟华峰作对,她以前的朋友都是混这个圈子的,哪敢这么公开跟华宵影视叫板? 问了一圈后,她才找到了辛语。 她现在带着两个女儿住在辛语家,生活也都基本靠辛语接济。 这段婚姻就这样一直拖着。 反正华峰不急。 只有她,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 辛语打视频电话跟江攸宁说了这桩婚姻的始末。 江攸宁在手机里看了眼宋舒,差点没认出来。 她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宋舒,因为她跟闻哥演过一部古装剧,演戏没什么灵气,但是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 可是视频里的宋舒眼睛又红又肿,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还没说话就开始哭。 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几乎毫无逻辑。 基本事实也是辛语给梳理的。 江攸宁看得直皱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最后匆匆约了个时间,挂掉了视频电话。 她放下手机,深呼吸了口气。 “你要接?” 江闻坐在病床边,百无聊赖地削苹果。 在江攸宁打电话的这四十分钟里,他削了五个苹果,放在盘子里蔚为壮观。 江攸宁拿起一个,咔嚓咬了口,“嗯。 不行吗?” “不是。” 江闻也拿了一个吃,他往椅子后一仰,显得格外慵懒,“这些事听得我脑仁疼。” “实不相瞒。” 江攸宁笑,“我也有点。” 但没办法。 婚姻里充斥着的就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华峰不是个好相处的。” 江闻提醒道:“他俩这事,水/很深。” 江攸宁忽然来了兴趣。 听宋舒哭哭啼啼了近四十分钟,有用的信息获取得很少。 倒也忘了,身边还坐着个娱乐圈圈内人。 “闻哥。” 江攸宁笑道:“说来听听。” “我跟他们不熟。” 江闻说:“你知道的,我就跟宋舒拍过一部《江山如画》,我俩对手戏不超过二十场,那会儿她还轧戏,圈内口碑并不好,能拿到那个角色还是华峰暗中操作,她演戏也一般,性格……有点二。” “啊?” 江攸宁诧异。 “就是有点傻。” 江闻说:“论起来,跟语语还有点像,都那种傻大妞的性格,路见不平就爱拔刀相助,但思考问题比较单线程,而且特别像是恋爱脑。” “具体怎么说?” “华峰今年46岁,你知道吗?” 江攸宁:“……” 她还真的不知道。 虽然她在华宵影视公司做了三年法务,但她真的没有过多投入精力去了解这个公司总裁办到底有多少人。 说白了,她就没想过升职。 当初进这个公司都是抱着颐养天年的心态去的,自然也不关心。 辛语大概是默认她知道,也就没说。 照江闻这么说,华峰比宋舒大了18岁。 一轮半,老夫少妻。 其实娱乐圈里这样的夫妻不算少,宋舒这也算不得新鲜事。 “华峰结过婚。” 江闻说:“他前妻叫宵佳月,华宵影视公司就是两人共同创办的。 华峰能有现在的成就,离不开宵佳月父亲的提拔。 甚至,华峰跟他前妻的两个女儿都姓宵,不是离婚后改的姓,所以大家都猜测华峰是倒插门的女婿。” “只不过,宵佳月父亲去世以后,家族公司由宵佳月的弟弟接手,收益急转直下,宵佳月就回家族企业做事去了,而华峰也慢慢把华宵影视公司的股份给转到了自己名下,再加上他确实也有些商业头脑,不到两年,他就把国内的影视市场占了一大部分,近两年的爆剧都是华宵出品的。” “那宋舒是做了第三者?” 江攸宁问。 江闻摇头,“不清楚。” “按照官方时间线来说,宵佳月跟华峰是16年初离得婚。 而宋舒跟华峰是19年底才结婚,所以可能不是?” 江闻对这件事情存疑。 “你们拍《江山如画》是什么时候?” 江攸宁问。 “17年底了。” 江闻说:“那会儿宋舒刚签到华宵,这部戏应该是华峰给她的第一部戏,只是个女三号。” “哦。” 江攸宁想了想,“那你怎么说她是恋爱脑?” “你看不出来吗?” 江闻摁了摁眉心,“华峰那样的男人,她仍旧能对他抱有希望,并且在他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之后,还哭了近一个月,到现在都没完全死心。” “正常的伤心。” 江攸宁说:“毕竟没想到枕边人竟然那么恶毒。” “不是。” 江闻摇头,“她当初嫁给华峰,不是因为钱。” 江攸宁:“嗯? ?” 她不可思议地问:“难道是因为爱情吗?” 江闻点头,“嗯哼。” 还带着几分调侃意味。 宋舒不算个例。 江攸宁以前实习的时候,跟着代教律师打过一场官司,但当时她们是男方的代理律师。 那场官司里,男方比女方大25岁,甚至比女方的父亲还要大两岁。 女方因为要跟男方结婚,差点把她父亲气死,但后来父亲还是妥协了,因为身在icu的弟弟需要高昂手术费,男方能给女方99万的彩礼,而男方是开科技公司的,女方就是个高中辍学的打工妹,长得特别漂亮。 结婚以后,女方不停拿着男方的钱接济娘家,倒进去832万,不仅给弟弟治了病,还给家人在她们省会城市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甚至开始伙同公司人员转移男方财产,男方这才后知后觉,这女的种种操作像极了骗婚,找律师想要拿回自己的财产。 江攸宁记得特别清楚,双方上法庭的时候,女方用特别难听的词羞辱了那个男人,还说了一句:要不是因为钱,谁会嫁给你? 她们的当事人差点当庭昏过去。 事实确实残酷。 当初那女孩儿嫁给男人的时候才22岁,不是为了钱,哪个22岁的花季少女想不开要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 但那男人还觉得,自己魅力不减。 所以江攸宁听完案件事实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宋舒跟当初那个案件的女孩一样,嫁给华峰只是为了找个长期饭票,以及一些娱乐圈的资源。 但听江闻的意思,合着宋舒嫁给华峰,只是图他这个人? “我有幸听过一次宋舒跟她经纪人吵架。” 江闻说:“拍《江山如画》的时候,她应该正在跟华峰谈恋爱,或者说在暧昧。 经纪人教育她,你以为华总真能把你娶进门么? 还不赶紧趁他现在对你有好感多要点儿资源,多拿点钱,你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一点,不然等他对你腻了,你还是18线透明女演员,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说得在理。” 江攸宁夸赞,“经纪人是人间清醒。” 江闻笑了,“但你知道宋舒怎么说得吗?” “嗯?” “她哭着跟经纪人说,为什么你们都不看好我们的爱情? 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我现在还差一点点勇气就能跟他在一起了,为什么你们都要拦着我? 我才不想成为什么大明星,我只想成为他背后的小女人。” 说到最后,江闻的细嗓子捏不下去,换成了正常人的声音,“当时我就觉得这女孩,高低脑子不太好使。” “啊。” 江攸宁深出了一口气,“她这么……” 想了近一分钟,她才想到一个形容词,“天真吗?” “是啊。” 江闻咬了口苹果,“跟你一样。” 江攸宁:“……” “我……”江攸宁想为自己辩解,但发现找不到理由,她伸脚踹了江闻一下,“闻哥,你过分了啊。” 江闻把被子给她一盖,“只能你做,还不让我说?” “能说。” 江攸宁笑,“我今天高兴,你随便说。” 江闻:“这一地鸡毛,数不清理还乱,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江攸宁歪了下脑袋,“就是高兴啊。” “行。” 江闻无奈道:“高兴就行。” “闻哥。” 江攸宁忽然露出了八卦兮兮的小眼神,“网上都说你跟童格格在一起了哎,还扒到了同款。 说!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江闻:“? ?” “哪个无良营销号又造我的谣?” 江闻说着拿出了手机,“我单身好嘛? !” 江攸宁翻出自己前两天看到的微博,递给江闻看,“你看,他们分析的有条有理,而且你俩还有cp超话,我点进去看了眼。” 江闻:“? ?” 江攸宁嘿嘿一笑,“有点甜。” “什么啊。” 江闻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篇文章,“除了标点符号是对的,其他的都是错的!我谈恋爱能不跟你们说?” “再说了,给我按cp也按个靠谱的好吗?” 江闻无奈摇头,“童格格,你知道她还有个别名叫什么吗?” “什么?” 江闻保持微笑,“童戏痴。” “戏痴?” 江攸宁不解,“那不挺好吗? 我爸也戏痴,你也戏痴,你们要是在一起,估计孩子还不会走路就会演戏了。” 江闻:“是痴傻的痴。 就是一点天赋没有还在剧组里晃荡,每场戏能ng二十多遍,除了傻白甜没有什么角色能演好的花瓶演员。” “呕吼。” 江攸宁惊呼,“跟语语撞型了。” 江闻翻了个白眼,“她没语语高。” 辛语就是常人眼中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花瓶。 她从高中毕业后的目标就是:摆脱花瓶称号! 但到现在仍未成功。 她还有个别称是“花瓶美人”。 江攸宁觉得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所以大家一眼只能看到她的美。 或性感妩媚,或清新脱俗,辛语总能一眼抓住人的眼球。 不过,她业务能力也确实不怎么过关。 “而且,你没做功课吗?” 江闻问。 江攸宁:“什么?” “童格格除了小时候演过一个史诗级作品外,之后演的剧部部扑街,全靠炒cp出圈,黑红路线走得风生水起。” 江闻说:“我是被她碰瓷的第7个男演员了,之前还有三个爱豆,两个歌手,圈子里的人,谁沾她谁倒霉。” 江攸宁:“……” 童格格艺名叫童瑾,但粉丝们都喜欢叫她童格格,比较亲切。 而别家粉丝骂她也叫童格格,因为用本名骂起来比较爽。 久而久之,童瑾这个名字就被遗忘了。 不过,童格格是童星出道。 “她小时候演过什么?” 江攸宁问。 江闻:“《大风车》。” “昂?” 江攸宁盯着童格格的照片看了很久,“她演的是……小咕噜?” 江闻:“……是。” 江攸宁哈哈大笑。 “闻哥,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小咕噜吗?” 江闻:“……童年滤镜早就碎了。” 江攸宁抱着手机笑得灿烂。 “闻哥。” 隔了会儿,江攸宁又喊他,“你没想过谈恋爱么?” 江闻:“想过,没遇到合适的。” “怎么?” 江闻挑眉,“自己生活过得好了,就开始给我张罗对象了?” 江攸宁:“……” “关心你呗。” 江攸宁跟只小仓鼠一样咬着苹果,“我都离过一次婚了,你还是个母胎lo。” 江闻:“你骄傲?” 江攸宁:“还行。” 江闻:“我这是专注事业。” “影帝都拿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攸宁问。 江闻满不在意,“奖杯又不嫌多。” 江攸宁偷偷戳手机回小婶:闻哥说这是假的。 ——公众号造谣,他跟这女生没戏。 小婶:……白高兴了。 江攸宁把手机锁屏,压在枕头边,脚丫子在被子里晃荡。 良久之后,江攸宁问:“闻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明天?” 江闻试探着说:“医生说最好是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要是想出,今天也倒是能。” “那就今天。” 江攸宁说。 江闻挑眉:“这么着急?” 江攸宁点了点头。 她望着窗外,“我想休息一下,明天搬家。” — 搬出芜盛是早就有了的想法。 君莱的房子已经有了买主,而芜盛这边她还没搬出去,所以中介没办法带着人来看房。 江攸宁缠着江闻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并且由江闻载着回了芜盛。 一进门,江闻就挥了挥手,“我天,好多灰尘。” 江攸宁往里走,把客厅的窗户关上,“那天我忘记关窗了,这几天风大,家里肯定灰尘大。” “那你今晚怎么住?” 江闻问。 “把卧室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了呗。” 江攸宁说:“明天上午你早点过来,帮我收拾东西。” “怎么不现在收拾?” 江攸宁:“……” 她把手机在江闻眼前晃了圈,“都下午五点半了,这得收拾到明天早上吗?” “啧。” 江闻摇头,“你壁纸怎么还是沈岁和?” 江攸宁:“……” “忘换了。” 江攸宁说。 一提到沈岁和,她声音就有些沉。 江闻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没人让你一天就把他忘了,干嘛这么闷闷不乐?” “没有。” 江攸宁往右偏了偏脑袋,十指成梳把自己的头发梳好,“我是真的忘了。” 或者说是习惯。 结婚以后,她的手机壁纸就是那张。 三年都没换过。 以前她还经常在网上存一些好看的手机壁纸,婚后都没再看过。 那张图是他们拍结婚照的时候,摄影师抓拍的沈岁和。 江攸宁悄悄问摄影师要的底图。 照片上的沈岁和正趴在桌子上假寐,阳光投在他长长的睫毛之上,眼睑之下全是阴影,但那会儿的他温和、散漫。 毫无攻击性。 江攸宁低着头把手机壁纸换成最原始的,然后打开手机相册,把其中的一个相册打开,扫了一眼,尔后全都删掉。 她收了手机,“闻哥,吃饭去。” 江闻:“去哪?” “港式火锅。” 江攸宁说:“喊上路童跟辛语,我请。” 江攸宁关掉客厅里的灯。 整个家重新归于黑暗寂静,她扫了一眼,然后关上门。 出去的时候还是江闻开车,江攸宁坐在副驾驶上给辛语和路童发消息。 在转过第一个弯的时候,江闻忽然皱眉,“哎。” 他喊了声。 江攸宁抬起头,“怎么了?” 江闻愣了两秒,摇摇头:“没事。” 江攸宁又低下头玩手机。 江闻还看着后视镜。 没记错的话,刚刚那辆好像是沈岁和的车。 但车子一驶过拐角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闻收回视线,余光瞟了眼正专心致志玩手机的江攸宁。 算了,还是不跟她说。 免得伤心。 — 银灰色的卡宴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 直到停在芜盛小区门口,沈岁和才回过神。 他又回错地方了。 他的车刚驶到小区门口,那道栅栏已经缓缓抬起,但他在栅栏抬起的那一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这搬走了。 一个多月了,还是没适应。 他是个能很快适应新环境的人。 从芜盛搬到了离律所很近的格丽来,起先常开回来,但十几天后开始经常加班,有时候直接就睡在了律所,醒来以后开车回家。 自然也就去了那个近的。 但从离婚以后,他又开始频繁犯错。 不过一周,他已经回了芜盛三趟。 但他坐在车里,一层一层的数上去。 24楼仍旧一片漆黑。 江攸宁没回来。 他来了几趟,家里都是暗的。 不知道江攸宁去了哪里。 也是离婚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跟江攸宁的交集少得可怜。 他只加着江闻的微信。 连江攸宁的父母都是只有电话号。 江闻的朋友圈最近更新频率很低。 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而江攸宁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他少了可以联系她的理由。 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 沈岁和坐在车里,车窗放了一半,点了支烟。 烟刚抽到一半,电话就响了。 他瞟了眼屏幕——妈。 不想接,很烦。 一定又是让他回家的。 他不想回,他没家了! 也是从离婚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件事。 他一个人吃饭、喝水、睡觉,房间里鸦雀无声。 睡前习惯性热一杯牛奶,端到房间里以后才发现没人喝了。 有时候在书房忙了一下午,外面华灯初上,他走到客厅,才发现客厅是暗的,也没人叫他吃饭了。 他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没了。 随着婚姻的破裂,消失了。 青灰色的烟雾在车里缭绕,电话不厌其烦地响起。 吐出来的烟雾随着风往外飘,但有一阵风刮过的方向变了,烟雾顿时被他吸到了鼻腔里,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一支烟抽完,电话还在响。 这是第三个。 沈岁和脑袋倚在玻璃上,不太乐意的划开屏幕,“什么事?” 他语气不善。 尽管如此,他仍旧仰起头看着24楼的方向。 江攸宁去哪了呢? 搬家了吗? 还是回娘家? 或者跟杨景谦出去了? 他脑子里涌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甚至无心应答对方。 直到对方怒斥了声,“沈岁和,你听到了吗?” 沈岁和深深地吐了口浊气出来,“你说。” “我让你回家。” 曾雪仪说:“你婚都离了,一个人在外面住像什么话? 我这里的房间不够多吗? 还是我这里离你律所不近?” 骏亚离沈岁和的律所,开车十分钟。 极近。 有时候曾雪仪还会去他律所。 沈岁和这一个月出了四趟差,平均每趟四天。 他几乎是把所里能最复杂的最需要出差的案子给接了过来。 可是总还有要回来的一天。 “我不想回去。” 沈岁和说:“一个人住方便。” “哪里方便? 没人给你做饭,也没人收拾家,你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这些,还是回家来,妈能照顾你。” “你不也是用阿姨吗?” 沈岁和捏了捏眉心,声线清冷,“实在不行我可以请个阿姨。” “那我让小赵去照顾你。” 曾雪仪说:“她做事利落,我比较放心。” 小赵是从曾雪仪回到曾家以后就一直用着的保姆。 只要沈岁和让她过来,一定永无宁日。 他的生活会无时无刻不被监视。 炼狱人生。 “不用了。” 沈岁和拒绝,“我自己能做,也能找到可靠的保姆。” “那些家政公司都不靠谱的。” 曾雪仪说:“你没有找这些的经验,这些生活琐事也不用你操心,你相信我。” “赵阿姨还是留着照顾你。” 沈岁和再一次拒绝,“我一个人住,事儿少,我自己能做。” “你连饭都不会做,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沈岁和:“不会可以学。” “妈把你培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去当厨子的!” 曾雪仪急了,语气愈发严厉,“沈岁和,我给你三个选择,要么,你回家来,要么我让小赵过去,要么,我明天搬着东西住到你那去。” 沈岁和:“……” 车里是快要窒息的宁静。 外面风吹进来,吹过沈岁和的发梢眼角。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随你。” “我明天出差。” 不等曾雪仪再说,沈岁和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把手机设置了静音。 他明天不出差。 但他想躲躲清净。 要么在律所办公室里的休息室睡,要么找裴旭天喝一夜的酒。 他心烦。 打电话给了裴旭天。 “在哪?” 沈岁和单刀直入,“银辉喝酒,我请。” 裴旭天:“……操。” “怎么?” 沈岁和皱眉,“忙着? 那我自己去了。” 裴旭天:“没有。” “你又咋了?” 裴旭天把手头的文件都收掉,换了身衣服,“你是不是单身以后,就觉得全世界都跟你一样单身?” 沈岁和:“……” 裴旭天的吐槽还没完,“本来想跟言言约吃饭的,算了。” “那你约。” 沈岁和说。 “她加班呢。” 裴旭天说:“我就勉为其难陪你。” 沈岁和:“……” 他直接挂了电话,开车出了芜盛。 车子驶离这段熟悉的路。 车载音乐正放到了那句——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 银辉是沈岁和跟裴旭天常来的酒。 这里是裴旭天一个朋友开的,所以给他们留了最好的包厢。 沈岁和比裴旭天来得早,他开了瓶酒放在桌上。 裴旭天来得时候,他已经喝完了一瓶。 “我天。” 裴旭天推门进来,“你这是喝水呢?”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沈岁和直接给他倒了一杯,“废话真多。” “我陪你喝酒,你还嫌我废话多?”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又在为爱情暗自神伤吗?” 沈岁和:“……” 一杯酒下肚,他嗤道:“狗屁。” “那你这是借酒浇哪门子愁?” 沈岁和:“单纯想喝。” 裴旭天:“……” 他无语地往沙发上一倒,什么话都不说,就看着沈岁和的背影。 沈岁和喝了一杯又一杯。 真就跟喝水无异。 良久之后,裴旭天问:“你晚饭吃了么?” 沈岁和:“没。” 从律所出来,直接开车回了芜盛,回去以后又没人给做饭。 他吃什么? 冷风倒是吃了一肚子。 “那你悠着点。” 裴旭天说:“我怕你一会儿吐了。” 沈岁和:“……吐不到你车上。” 裴旭天摇头:“我怕一会儿扶你的时候,你吐我身上。” 说着掸了掸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衫,“我家言言给新买的。” 沈岁和那杯酒喝了一半,直接放在了桌上。 尔后转过脸,从上到下开始打量裴旭天。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 眼神危险。 “干嘛?” 裴旭天往右边挪了一点儿,“你是不是想打人?” “不是。” 沈岁和又端起自己那杯酒,一口入喉,辛辣难忍,但他也只是皱着眉,继续倒了一杯,“我想问一句。” “什么?” 沈岁和用那种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不秀恩爱会死?” 裴旭天:“……” 还不是有恩爱可秀? 话就在喉咙口,但裴旭天看了看沈岁和那样,还是决定把话吞回了肚子。 他也挺惨,还是不说了。 “我搞不懂你。” 裴旭天说:“你结婚的时候一脸平静,离婚的时候一脸平静,怎么离婚以后成了这幅狗样?” 沈岁和:“什么样?” “借酒浇愁。” 裴旭天给他总结:“烟瘾上涨。” “没。” 沈岁和说:“我以前也抽烟喝酒。” “狗屁。” 裴旭天:“你以前一个月都抽不完一盒,这个月才过了二十多天,你都抽七盒了。 你这个月叫我来酒的次数比以前一年都多。” “哦。” 沈岁和一脸平静,“这个月案子多,事儿也多。” 裴旭天:“……” 这人脑回路高低是有点不正常。 “你要是喜欢人家。” 裴旭天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就把人追回来,要是不喜欢,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么? 你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故作深情给谁看啊。” 沈岁和没说话。 深情? 故作深情? 这词好像跟他不搭边。 就是单纯心烦。 所以想要抽烟喝酒。 心烦什么? 不大清楚。 反正就是层层叠叠的屏障把他困在了一个地方,他怎么也走不出去,所以很心烦。 他不想接到曾雪仪的电话。 甚至不想上班。 又累又烦。 就是没什么精力去做事。 脑子好像一清明,他就想往窗边走。 很多时候,他站在律所32层的高楼之上俯瞰这座城市。 他都有跳下去的冲动。 像他十岁那年,从二楼自由落体。 这座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躲避的角落。 无论他到哪,都逃不过身上的枷锁。 他甚至想,跳下去以后是不是能够解脱? 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是不是就结束了? 他的电话不会再响起。 他不用听到恼人的命令声。 他不用坐在车里,一层一层高楼数过去,最后数到一片黑暗。 这些事情闷在心里。 没法说。 矫情。 沈岁和闷头又喝了杯酒。 “得了啊。” 裴旭天去抢他的酒杯,“这是酒,不是水,你这么喝不嫌烧胃么?” 沈岁和皱眉,“没感觉到。” “有病。” 裴旭天斥道:“你到底为什么离婚? 难道你发现江攸宁出轨了?” 沈岁和:“……” “没有。” 沈岁和说:“少胡说八道。” “这种事也没什么丢人的。” 裴旭天却自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如果真这样,那咱们跟渣女说拜拜,离婚而已,这在现代社会多普遍的事? 我又不会因为你离过婚就歧视你。 更何况你这么好的条件,多得是人想嫁你。” “闭嘴。” 沈岁和太阳穴突突地跳,“你少败坏她名声。” 裴旭天:“? ?” “不然呢?” 裴旭天无奈,“能让你提离婚的还有什么事?” “反正跟她没关系。” 沈岁和说:“她是受害者。” 裴旭天:“……那就是你出轨了?” “可我也没看见你跟哪个女的走得近啊。” 裴旭天喝了杯酒,“难道你哪天酒后乱性,跟别的女人那啥被江攸宁知道了?” 沈岁和:“……” “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事,还有其他的吗?” 裴旭天无奈,“拜托,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也没跟你和江攸宁一起生活,你俩闪婚闪离,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根据普通情况猜还能怎么办?” “那就别猜。” 沈岁和平静地说:“反正是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事。” 包厢里陷入了沉寂。 裴旭天低着头玩手机,懒得再说。 沈岁和自顾自喝闷酒。 又是两瓶酒下肚。 裴旭天戳着手机问:“芜盛的房子,你还买么?” “买了。” 沈岁和说。 “君莱花了四千三百万。” 裴旭天问:“你还有闲钱买芜盛” 沈岁和离婚之前清算了资产,把账户上的钱大部分都划给了江攸宁。 很多都是各类投资。 四千三百万出得也很吃力,怎么还有两千万买芜盛 “你帮我垫一下,到时候算上利息给你。” 沈岁和说。 “也倒是不用。” 裴旭天一边戳手机,一边说:“那我就跟中介说了。” “嗯。 记得说一下,别挂我名字。” “知道了。” 裴旭天说:“挂我的。” 裴旭天跟中介说完之后,中介问用不用看房。 裴旭天说不用了,直接买就行。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合适,所以把消息撤回,回了句改天看一下。 怕人生疑,还得去看个房子。 裴旭天心累。 他不缺钱,但看着这套房子从沈岁和这过户到江攸宁那,然后再转手买回来。 两套房子,大概其中周折的手续费就弄走八百万。 他觉得太亏了。 也实在不懂沈岁和的想法。 “你到底图什么?” 裴旭天收了手机,“来来回回,你把这房子留下又有什么用?” 沈岁和没说话。 “人都没了。” 裴旭天嘟囔道:“留着房子有什么用。” 沈岁和仍旧沉默。 良久之后。 在一室寂静中,裴旭天忽然问:“那你爱江攸宁么?” 沈岁和愣了两秒,倏尔笑了。 他唇角微扬,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似在讽刺。 “爱?” 他清冷的声线跟包厢的气氛完美融合在一起,“我妈倒是很爱我爸,然后呢? 我爸死了,她快疯了。” “像我这样的。” 沈岁和别过脸反问,“你觉得我会么?” 裴旭天看到,沈岁和的眼尾红了。 他是笑着。 但裴旭天总觉得他在哭。 — 江攸宁吃完港式火锅回家时已经十点半。 江闻把她送到楼下,叮嘱她晚上早点休息,等他明天来得时候再一起收拾。 江攸宁一一应答。 她乘电梯回家。 然后开灯,坐在沙发上。 她收了所有笑意,孤独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直到客厅的表时针划过十一点。 她望了眼窗外,然后起身去了卧室。 从君莱搬家的时候,他们把所有的照片都搬了过来。 沈岁和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 她从柜子里把照片都拿出来,有的框了相框,从后边一拆就拆了出来。 照片掉出来。 江攸宁用剪刀把所有的都剪成了碎片。 她坐在地上,极有耐心。 剪完之后放在了一个瓷盆里。 然后端着走到靠窗的位置。 她还找了个盖,把照片点燃之后。 看着火光亮起。 听过爱情燃烧的声音吗? 在深夜里,噼里啪啦。 最后化为灰烬。 她把盖盖在瓷盆上。 在地上坐了会儿才起身。 就这样啦。 沈岁和,再见。 江攸宁等屋内的味道散了散,才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隔了很久,她发消息给杨景谦。 【明天有空吗? 】 【我想见你一面。 】 chapter 43 chapter43 江攸宁和杨景谦约在华政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上午8:15,江攸宁化好淡妆,换了件浅色的外套,开车驱往那家咖啡厅。 她习惯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十分钟,再加上预防路途拥堵,她刻意早五分钟出门,所以她到达咖啡厅的时间是8:45。 没等五分钟,杨景谦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他今天没戴眼镜,穿slifit修身款式的白色polo衫,下边搭了一条宽松的深灰色牛仔裤,脚上是经典款的白色高帮aj。 从上到下,搭配很有讲究。 江攸宁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杨景谦平日的装扮都偏老干部风,今天的装束显得年轻了许多。 “好久不见。” 杨景谦和她颔首,算作打招呼,尔后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落座。 江攸宁站起来迎接他,直到他落座才又坐下,“好久不见。” 服务员过来点单,江攸宁要了一杯热牛奶,杨景谦也点了杯热牛奶。 江攸宁略有些诧异,“你也喝牛奶?” “嗯。” 杨景谦点头,“我其实……不喝咖啡。” “啊? 哦。” 江攸宁收起了自己错愕的神情,低头笑了下,“抱歉。” 跟沈岁和相处久了,她有一种“沈岁和即世界”的错觉。 沈岁和爱喝咖啡,她便以为所有男人都喜欢喝咖啡。 所以才导致她这么错愕。 “没事。” 杨景谦说:“我喝咖啡睡不着。” “我也是。” 江攸宁笑了下,“喝一杯能提神一天一夜。” 杨景谦点头,“确实,这种东西不适合我们。” 一杯牛奶,一句我们,两人的聊天变得熟络起来。 “很唐突地约你,没有耽误你的事?” 江攸宁问。 杨景谦:“没有,今天是周日,刚好没有课。 昨天在家看了一天书,眼睛都有些乏,出来走走也挺好的。” “那就好。” 江攸宁问:“现在法学院的课表你还有吗?” “有。” 杨景谦笑:“我现在还能登录教务网。” “我想去旁听一些课程。” 江攸宁说:“可惜已经不是华政的学生了。” “没事。” 杨景谦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份课表过去。 江攸宁扫了眼,法学院的课一如既往,从周一到周五,排得满满当当。 而周二和周三还有晚课。 江攸宁只是想回去补一下婚姻法相关课程,便于她从中找到新思路。 与此同时,她也报名了法院庭审的旁听人。 太久没进过法院,对这些东西都有些生疏,所以得一点点补回来。 学校里学到的东西都是皮毛,需要从实践中一点点获取经验。 但她的经验太缺乏了,这会儿只能从头开始。 其实,她约杨景谦并不是为了华政的课程表。 “我还是很好奇。” 江攸宁捧着那杯热牛奶吹了下,轻轻抿了一口,唇边沾了些许奶渍,她稍一抿唇,“你为什么会如此笃定我能打得了情感类的诉讼?” 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有信心。 “我记得跟你说过。” 杨景谦说:“你的声音、还有你的气场,都很适合民事类诉讼,也有可能是你之前在学校一直打四辩积累下的优势。” 江攸宁摇头,“我觉得这并不能成为一个人适合某一类诉讼的关键点。” 杨景谦沉默,他看向江攸宁。 良久之后。 “那我能说。” 杨景谦抿了下唇,眉头微蹙,“是因为——” 江攸宁下意识挑了挑眉,一副认真神态。 “直觉。” 杨景谦在拖了很长的音调后,如是回答。 不知为何,江攸宁悬着的心,忽然砰地落下。 她很认可这个答案。 比之前的那些,更让她接受。 — 周一,江攸宁晚上去看了场法学院的模拟法庭。 周二上午约了辛语,去她家见宋舒。 因为宋舒有一对两岁的双胞胎女儿,江攸宁便在去辛语家前先去了超市,买了很多零食跟玩具,然后驱车前往辛语家。 辛语今天有拍摄,早上六点就出门了。 是宋舒给江攸宁开的门。 江攸宁把买来的零食拎到茶几上放好,佯装轻松地跟宋舒打招呼,“你好,我是江攸宁。” “你……你好。” 宋舒跟她招呼都有些磕绊。 她头发凌乱,一看就是早上起来没来得及梳,整个人瘦得跟副皮包骨头似的,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太合身,略松垮。 只扫了一眼,江攸宁便移开视线,温声道:“语语跟你说过我要来?” “嗯。” 宋舒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拢了拢脸颊的碎发,仍旧显得有些病态,她局促地笑了下,“江律师,您坐。” “没事。” 江攸宁坐在沙发上,“你就叫我宁宁。” 宋舒也坐下,只是离江攸宁略远了些,在最边缘的位置,她搓了搓胳膊,“好,您叫我小宋就行。” “不用说您。” 江攸宁说:“我比语语还小,不用这个客气。” “而且,我喊你小宋总觉得怪怪的,我就跟语语一起喊你宋舒。” “好。” 宋舒拘谨地笑了下。 “我听说你有两个女儿是吗?” 江攸宁的声音很温和,语调平稳,语速均匀,听得人很舒服,会让人不自觉放下心防。 但宋舒明显是个意外,她的腿不停磨蹭着,十分局促。 “是。” 宋舒说:“是一对双胞胎。” “今年几岁了?” 江攸宁问。 “两岁。” “叫什么名字呀?” “星星和闪闪。” 宋舒说着,忽然顿了下,尔后讪笑了声,“她们一直没起过大名,华峰……华峰说女孩子都是赔……赔钱货,不值得起大名。” 江攸宁愣了下。 但也只是瞬间,她很快又恢复到那副温和的状态,“那两个孩子上户口了吗?” “上了。” 宋舒说:“一个叫华星,一个叫华闪。” 说到这,她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好好的女儿凭什么要起名字这么随意? 当初刚查出怀孕的时候,华峰……华峰就找人算卦,说我这胎肯定是男孩,他找大师把男孩的名字的都起好了,可一看我生了两个女儿,他连名字都不给起,我起了好多,他……他连用都不用,直接找人把户口给上了。” “华闪、华山,女孩家叫了这么魁梧个名字,华峰……华峰也毫不在意,他就要儿子,我……我一个人又生不出来。” 一提到华峰,宋舒的声音就变得哽咽。 说到最后,她捂着脸开始哭。 眼泪似洪水泄了闸,大滴大滴地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舒一边哭一边说:“我以为……带着两个女儿,华峰……华峰不会那么绝情的,可……可我真的没想到,他……他竟然只给我两百万,那个离婚协议书上……他……他不是人啊。” 江攸宁从抽屉里找到纸巾,撕了两格给她递过去。 宋舒接过,继续哭。 “我真的……我26嫁给他,才不到三年啊,他……他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了两个女儿考虑考虑,他……他怎么就这么……”宋舒哭到说不下去。 她揪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睛红肿起来。 江攸宁趁机坐得离她近了些,一直沉默地听着。 宋舒也不说话了,只是哭。 好几次差点哭到喘不上气来。 江攸宁掐着表,她大概哭了十五分钟,声音才变得小了一些,开始慢慢抽噎。 二十分钟后,她的哭声停止。 江攸宁又给她递了张纸过去,宋舒擦掉眼泪,“不好意思江律师,让您见笑了。” “没事。” 江攸宁说:“你两个女儿的名字很好听。” “我也没办法了。” 宋舒说:“但凡我在那个家里能做主,我都不会让我的女儿叫那样的大名,我想了好多个,但华峰根本不听我的,我……” 说着她又再次哽咽。 江攸宁递纸过去,低敛着眉眼,声音愈发温和,“我很喜欢这两个名字啊,星星会一直挂在天上,闪啊闪,而且每一颗星星都是会发光的,她们以后一定很棒。” “是……是吗?” 宋舒有些不确定。 江攸宁笃定点头,“一个挂在天上,一个闪闪发亮。” 宋舒吸了吸鼻子,“谢谢江律师。” “你跟华先生是奉子成婚吗?” 江攸宁问,“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可以不用把我当律师,就跟我话话家常呗。” “是。” 宋舒点头,“我当初怀孕两个月,华峰就找大师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一胎必定能生出人中龙凤来,肯定是个儿子,华峰一高兴,就跟我结婚了,婚后对我特别好。 我……我那会儿没想到那么多,我也以为是个儿子,可没想到生下来,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华峰……华峰当下就变了脸色,他说两个女儿是赔钱货,还骂我,骂我生不出儿子来,还不如一只能下蛋的老母鸡,我……我能怎么办啊?” 宋舒说着再次哽咽,“女儿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难道我还能不要吗? !我两个女儿又漂亮又可爱,她们……她们哪里比不上儿子了? 我没想到华峰……华峰重男轻女那么严重,他……” 宋舒捂着脸又开始哭。 江攸宁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忽然,房间里传出了一声大哭,宋舒立马慌乱地扯了两张纸,把眼泪鼻涕全都擦掉,站起身往房间里跑。 隔了会儿,她抱着一个女孩儿走了出来。 女孩儿长得跟宋舒特别像,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两岁的小女孩皮肤又白又嫩,和刚出炉的嫩豆腐似的,虽然刚哭过,但她看到了妈妈,被妈妈抱在怀里,很快就喜笑颜开。 江攸宁看到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下意识去那一大袋里找玩具。 她找到一根会闪光的仙女棒,笑着逗小女孩,“你想不想要啊?” 小女孩显然很有礼貌,她先怯怯地看向宋舒,宋舒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拍着手伸出来拿,拿到手里以后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 “谢谢呃姨。” 小女孩囫囵着说。 小女孩儿正是说不清楚话的年纪,但叫出来的那声“呃姨”奶声奶气的,看得人忍不住想在她脸上摸一把。 但江攸宁记得这么大的小孩儿是不能随便被摸脸的,不知道会碰到哪里。 宋舒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意图,笑道:“她已经不怕流口水了,你能摸她的脸。” 江攸宁也只敢伸出手指,轻轻蹭了一下。 小女孩儿抬起头看着她笑。 江攸宁问宋舒,“她是星星还是闪闪?” “是闪闪。” 宋舒说:“她精力比较旺盛,星星还在睡。” 江攸宁逗闪闪,“你是闪闪发光的闪闪吗?” “是呀是呀。” 闪闪挥着仙女棒,朝她笑。 江攸宁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她笑道:“我也想生个女儿。” “好可爱啊。” 她说。 宋舒诧异,“你也怀孕了?” 江攸宁点头,她耸了耸肩,“而且,一周前刚离了婚。” “啊?” 宋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深呼吸了口气,“那你可怎么办啊?” “你要把她生下来吗?” 宋舒问。 江攸宁点头,“是啊,生个小孩陪自己玩不好吗?” “啊? 一点也不好玩。” 宋舒说:“大的哭完小的哭,我一天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江攸宁叹气,“可是打掉也确实舍不得。” “那你要到钱了吗?” 宋舒问:“要是没钱,一个人养小孩真的很辛苦。” “嗯。” 江攸宁说:“他给挺多的。” “那也倒还行。” 宋舒点了点头,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男人也不是个东西,竟然在孕期就跟你离婚。” “啊。” 江攸宁笑了下,“他还不知道。” 宋舒皱眉,“那你岂不是给他生了个小孩?” “不啊。” 江攸宁说:“小孩以后跟我姓,名字我都想好了。” “什么?” “男孩就叫江一泽,女孩就叫江一暄。” 宋舒忽然无话。 隔了会儿,她问:“你说,我能不能把两个孩子的户口上到我这里,顺带给她们改了姓? 改姓宋。” chapter 44 chapter44 宋舒以前从没想过孩子还能跟自己姓。 最多她想过,生两个,一个跟自己姓,一个跟华峰姓。 在两个女儿生下来以后,她也提过这件事,但华峰说跟你姓也行,你自己养。 当时没生下儿子,宋舒的家庭地位就一落千丈。 她哪敢跟华峰叫板? 况且她也没有养女儿的能力,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江攸宁的说法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反正离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两个女儿跟着自己姓? 姓宋,要比姓华好听。 “能。” 江攸宁说:“离婚后过户的时候,你能给孩子改名字。” 宋舒笑了下,“那我要好好想她俩的名字。” 江攸宁给了闪闪那根仙女棒。 闪闪虽然两岁,但一点儿不怕生,时不时就对着江攸宁笑。 不一会儿,星星也醒了。 她没有闪闪白,整个人也略显木讷,不大爱笑,但也极有礼貌,乖巧地跟江攸宁说了声“阿姨好。” 她的咬字要比闪闪清晰地多。 坐在闪闪旁边,虽然眼睛里都是对那根仙女棒的向往,但她只乖巧地坐着,不跟闪闪抢,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而闪闪玩了会儿后就把仙女棒递给星星,她低声道:“姐姐,唔们一起握啊。” 她要跟星星一起玩。 江攸宁看着两个小孩可爱的不得了。 她把玩具都倒在地上,让她们两个人一起玩。 怕两个人磕碰着,辛语专门在地上铺了毛绒绒的地毯,姐妹两个把玩具一起分享。 星星明显比闪闪内向,但闪闪一点儿也不小气,她会特别在意姐姐的感受。 宋舒只有在望着两个女儿的时候,眼里有光。 两个女儿坐在地毯上玩,时不时就抬起头来跟宋舒笑一下。 宋舒也报之以笑容。 跟江攸宁刚才看见的宋舒,仿佛不是同一个。 “她们真的很可爱。” 江攸宁由衷夸赞道:“也特别懂事。” “是的。” 宋舒笑:“要不是她们,我真的活不下去。” “为什么?” 江攸宁不解。 宋舒忽然沉默,她转过脸来,收了所有笑意。 “华峰……华峰把女人们带回家里来的时候,我想过跟他一起死,可是我一想到两个女儿,我就不敢了。 她们还这么小,我死了以后根本没人养她们。” 宋舒提到华峰,难免还是哽咽,但比起之前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我也想过,我死了以后华峰会不会对她们好一点,但……华峰竟然动手掐她们,我……而且,星星的阴/部被他掐得一片红紫,有一段时间大小便完全失禁,我真的没想到,他那么变态,令人害怕。” 江攸宁早已从辛语那里了解了事情大概,所以对前边的事情并不觉得惊奇,但宋舒说到后边的时候,江攸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江攸宁一时之间都想不出词语来形容华峰的这种行为,她顿了好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句,“有证据吗?” 宋舒愣住。 她无奈摇头。 “我知道律师打官司都要证据,报警也要证据,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 宋舒说:“我傻,我根本不知道要保存照片跟视频,当时发现以后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可没想到他……他竟然在喝醉了以后打我,那天晚上……” 宋舒顿了顿,收住哽咽的声音,抹掉眼角的泪,“他扯着我的头发,扇了我十三个巴掌,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一直求他别打了,可他力气越来越大,那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我觉得,为了我的两个女儿,我还能忍。 我这会儿没有工作能力,自从嫁给华峰以后,我就很少出门了,在家带孩子成了我的主要工作,华峰在家里对我不上心,对孩子也不上心,保姆看我们都是一点儿不尊重,我也不敢把孩子交给保姆。” “别人说得豪门生活,我是一点都没体会到,除了刚结婚那会儿,华峰对我还好一些,后来……” 宋舒收了声。 江攸宁抿了抿唇,她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录音笔,声音放得愈发温和,“宋舒,你介意我录音吗?” 宋舒顿时皱起眉。 “你放心。” 江攸宁说:“我不会随意传播你的音频资料,这样做一来方便我了解事实,二来我希望你能对你自己说得话负责任。” “我是辛语的朋友,但我同时也是你的代理律师,为了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我必须要确保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没有证据也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收集,只要我们没做过对不起华峰的事,法院就不会判我们输。” “星星和闪闪已经两岁了,从法律上来说,她们不是必须判给女方的,所以我们只能找到华峰家暴你和虐待小孩的证据,才能把他绳之以法,拿到星星和闪闪的抚养权。” “我们……”宋舒不太自信,“能行吗?” 江攸宁握住她的手,温和地笑,“事在人为。” “江律师。” 宋舒慢慢收回手,“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主要之前好多律师都在听完我的情况以后打了退堂鼓,我现在都……”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低闷,“说句不争气的,我都想回去找华峰了,我不要那两百万,也不离婚。 我受苦不要紧,起码给两个女儿一个富裕的环境。” 江攸宁的手僵在空气之中,她皱眉,“你真的想好了吗?” 宋舒摇头,“我真的没办法啊。” 她抹掉眼泪别过脸,“但凡我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想回去受那种罪啊。 华峰……华峰简直就是个魔鬼。” “那我们就别回去。” 江攸宁掰过她的身子,“我们有办法的。” 宋舒搓了搓手,不太自信地问道:“真的……能么?” 江攸宁笃定地点头,“信我。” “我会全力以赴。” 江攸宁说:“不为了别的,你难道愿意看见星星以后大小便失禁吗? 她们哭着喊着找妈妈,可你还在被喝醉了的华峰打,这会对她们的心理造成多大的阴影? 你知道吗?” “但是……”宋舒还想为华峰辩解几句。 江攸宁摇头,“没有但是。” 她的声音温和但坚韧,宛若磐草一般。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 宋舒坐在沙发上。 江攸宁打开了录音笔。 “要从最开始说吗?” 宋舒局促地问。 江攸宁点头,“是的,尤其是你们结婚以前,华峰对你承诺过什么,如果有书面证据的话最好不过,没有也没关系。” “好。” 宋舒点头。 “切记,不要隐瞒。” 江攸宁提醒道。 宋舒:“嗯。” “说。” 江攸宁温声提醒,把打开的录音笔放在茶几上,她拿着本开始速记。 在不远处的地毯上,两个可爱的小女孩正笑着玩闪光的仙女棒。 江攸宁专心致志,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跟他是在一场宴会上认识的,那会儿我还是个三十八线透明女演员,最一开始我是做模特的,后来阴差阳错演了部戏,我发现自己很喜欢演戏,虽然演技不好,但我还是想演。 我家是农村的,我初中毕业就在外面打工了,我家里条件不好,可我也知道人穷志不能短,家里没能给我创造条件,我也不靠身体给自己创造这种优势。” “有时候我看着那些女生陪导演睡一觉就能拿到角色,我都觉得难受。” …… “说你跟华峰。” 江攸宁温声提醒。 “哦对。” 宋舒这才从娱乐圈八卦回到正轨,“我跟华峰认识那年22岁,他还有老婆,我见过他老婆,不对,是前妻,特别有气质的一个女人,那会儿我根本没想过会跟他有什么交际。” “16年7月份,我们又在一个饭局上偶遇了,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我觉得惊讶又惊喜,没想到我这样的小人物竟然能被他记住,而且他还准确说出了我的名字。 华峰……他长得真的不错,也很有气质,最主要他是大家都想高攀的对象,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女明星,只要跟他一块走,最后一定能拿到不错的戏约。” “那会儿我穷困潦倒,都快吃不起饭了,不然也不会去参加那样的饭局,那天晚上有导演想带我走,还给我酒里放了点催情的东西,但最后华峰把我保了下来,他送我回的家,我以为他是想……但他只是把我送回去,还让我冲了个冷水澡,最后在我家沙发上睡了一晚。” “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衣服虽然湿,但都在,我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 宋舒开始回忆着她跟华峰的故事。 在故事的前半部分,华峰是很多女人理想中的模样。 他温柔体贴绅士,进退有度,肯一掷千金为博红颜一笑。 即便如此,宋舒也一直跟他保持着分界线。 再喜欢都不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这是宋舒的底线。 可没过多久,华峰就离婚了。 他跟宋舒说,自己的前妻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总而言之就是各种卖惨。 18年6月,宋舒跟华峰正式确定了关系,而宋舒也不再是那个娱乐圈的小透明。 华峰为了捧她下了很大的功夫,但宋舒就是天生捧不红的体质。 后来宋舒都开始自暴自弃。 她爱华峰简直爱到了痴狂的地步。 只要华峰一个冷漠的眼神,她就能哭一整晚。 恋爱半年后,华峰就对她忽冷忽热,宋舒慌张极了。 后来就是宋舒查出怀孕,华峰找大师算了一卦。 因为算出是儿子,华峰才娶了宋舒。 而在结婚前宋舒才知道,他原来的妻子生得也是两个女儿,但都不跟他姓。 她觉着华峰真可怜,说不准那两个女儿都不是他的。 之后的事情就是宋舒跟江攸宁说过的那些。 但宋舒跟江攸宁透露出一点:在婚前,华峰给宋舒写过一封保证书。 大致内容就是宋舒只要生了儿子,就能分得华峰30的财产,以及两家公司,而且如果他是婚姻内的过错方,自愿净身出户。 “那封保证书呢?” 江攸宁问。 宋舒皱眉,想了好半晌,“我好像落在家了。” “哪个家?” 宋舒:“……别墅。” 江攸宁重重出了一口气,“你现在还没有跟华峰离婚,所以你还能进入那个家。” 宋舒摇头,“进不去了。” “我一周前去过,保姆们拦得很严,根本不让我进。” 江攸宁抿唇,对情况有了详细的了解,关掉了录音笔。 “我知道了。” 江攸宁说:“这些事情,你之后就不要跟任何人说。” “嗯嗯。” 宋舒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哪还有朋友啊,听到我出了事,她们一个比一个跑得远,我根本没有去处。”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江攸宁说:“接下来你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自己联系华峰,如果华峰给你打电话或者是见面,你一定要记得录音,最好可以录到视频。” “啊?” 宋舒诧异,“偷拍的证据可以上法庭吗?” 江攸宁忽然笑了,她摇头,“不能。” “那我录音又有什么用?” 宋舒问。 江攸宁说:“可以用来威胁华峰。” “这样……”宋舒忽然打了个冷颤,“不是我打退堂鼓,华峰那个人真的……喜怒无常,而且他在外边的势力真的很大,包括他这次请的律师,听说很厉害。” “我有点怕。” 宋舒说。 “怕什么?” 江攸宁说:“真正该害怕的是那些做错事的人。” “阴霾之下,必有阳光。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华峰这样的败类,就该进去待几年,你千万不要心软,如果不把他告倒,星星和闪闪的抚养权,很有可能到他手里。” 一说到两个女儿,宋舒的表情就变了。 江攸宁交代道:“以后你不要不联系我就行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慎重思考,如果不确定的问题,一个字都不要说,华峰如果想要离婚,从你这挖到让你净身出户的证据,肯定还是从你身上下手,你千万不要心软。” 宋舒点了点头。 江攸宁怕她坏事,又严厉地叮嘱了一遍,“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丈夫了,他就是想要杀害你跟你女儿的刽子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得逞了,那把刀就是你亲手递给他的。” 宋舒握紧拳头,“我知道了。” 她说得异常坚定,“为了我的星星和闪闪,我一定要坚强起来。” “这才是对的。” 江攸宁说:“千万别怕。” “对待渣男,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宋舒看向两个女儿。 良久之后,她忽然叹了口气,“江律师。” “嗯?” “你为什么给小孩儿取名字叫一泽和一暄啊?” 江攸宁愣怔了下,没想到她直接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但还是如实答道:“我希望男孩能有像水一样宽阔的胸襟,像水容纳万物,也像水一样柔和。” “女孩的话。” 江攸宁低头笑了笑,“我还是更希望她像太阳,这个时代对女性总归还是不太友好,我就希望她能快乐,能温暖成长,她温暖别人,别人也温暖她。” “寓意真棒。” 宋舒说:“我原来想让她们两个叫宋倩和宋雅,但叫这两个字的人太多了。 江律师,你有文化,帮她们两个起个名字,等离婚以后上户口的时候,我就不用再想了。” 江攸宁受宠若惊,“我……这样不好? 宋倩和宋雅也挺好听的。” “这场官司要是赢了,你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宋舒说:“这有什么不好的?” 江攸宁忽然一愣怔。 宋舒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立马道:“没事,就算没赢也没关系,你尽力了就好,我已经想通了,就算这场官司输了,华峰不给我钱,我也要好好养活我的两个女儿,我有手有脚,大不了回家种地呗。” “啊?” 江攸宁错愕。 她其实很诧异,宋舒是怎么想通的。 上午她刚来的时候,宋舒还是那副能打就打,不能打她跪下也想再回到华峰身边的样子,而且还是后一种想法占据了上风。 但现在,她就像换了个人。 “怎么了?” 宋舒笑笑,“惊讶什么?” “很诧异,你怎么突然变了。” 宋舒看着她,又扭过脸看向两个女儿,“我也很奇怪。” “但江律师,我看着你在这里鼓励我,让我要鼓起勇气来去打这场官司,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觉得很感动。 尤其你告诉我,我不能懦弱,不然以后华峰杀死我女儿的刀就是我亲手递过去的,我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死不足惜,从小我爸妈也没待见过我,她们只喜欢我弟,我就跟野草一样,随意飘摇,但我两个女儿不能这样,我两个女儿得好好活着。” 宋舒笑了下,眼里泛着泪,但没再哭。 “说句有些自夸的话。” 宋舒说:“以前我跟你真的好像,也很漂亮,是我们村里最好看的,但现在,你看看我,我已经很多天不敢照镜子了。” “我想跟你一样,能自信的做一个母亲,以后不让我的女儿被歧视。”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 她在宋舒身上好像懂了慕老师跟她说的那些话。 为母则刚。 而且她想,一定要好好成长,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有人以你为榜样。 她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有一个女人因为她而改变。 但她觉得很高兴。 由内而外,觉得高兴。 江攸宁跟宋舒又聊了会,宋舒问了她一些宝宝的事情。 但她对沈岁和闭口不谈,而宋舒也极有分寸,从没问过。 这一番聊下来,江攸宁觉得宋舒极有分寸,一点儿都不像江闻所说的“傻大妞”。 而宋舒的回答是,带两个孩子之后会修身养性。 闲聊之际,江攸宁问她,“那你知道华峰请的是哪里的律师么?” 宋舒顿了下,叹气道:“天合律师事务所。” 江攸宁:“……” “你知道是谁接这个案子么?” 江攸宁问。 她根本没觉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好像是姓崔。” 江攸宁松了口气。 从辛语家出来已经下午,江攸宁坐在车上。 天合。 她默念这两个字。 在业内是挺厉害。 如果没猜错,接这个案子的是沈岁和重金从诚业律所挖过去的崔明律师,专打离婚诉讼,几乎无败绩。 但没关系,事在人为。 她在车内坐了几分钟才踩下油门上路,刚转过一个拐角,电话就响了。 独属于沈岁和的铃声在寂静的车内响起。 江攸宁晃神了半秒,尔后伸手,挂断。 但—— 不到两秒,又响了起来。 chapter 45 chapter45 [你看那九点钟方向 日内瓦湖的房子贵吗 世界上七千个地方 我们定居哪 ……] 轻缓的音乐在车内不厌其烦地响起,陈绮贞那自带少女感的声音和温和春日的风搭配得恰到好处。 江攸宁把车窗摇下来。 任由铃声在车内响。 没接。 这歌是她存到沈岁和号码那天就设置上的,只有他一个人是这首铃声。 但后来两人加了微信,电话就很少响。 即便响了,只要江攸宁听到,往往第一句还没听完就已经接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不带任何喜悦情绪地听完这首铃声。 原来铃声的最后一句定格在了[夜晚有三年]。 近一分半。 江攸宁已经上了回家的主路,车子平缓地行驶着。 电话响了两次。 似乎再没动静。 这是沈岁和一贯的作风。 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 打两个电话不接就会默认你在忙,不会打第三次。 之后会等你不忙了给他回拨过去。 但等江攸宁开车下意识回到芜盛时,她的车停在地库那熟悉的停车位上时,她错愕了几秒。 还是受影响了。 周日下午她已经跟闻哥收拾好东西,搬了家。 本来是想搬到新买的别墅去,跟路童辛语一起住,但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后一致协商搬回了家里。 她的房间一直都在,慕老师还给她买了新的床上四件套。 昨天她是在岔路口,意识到自己开错了车。 但今天直接开到了芜盛。 坐在车里,她把手机里给沈岁和设置的铃声换掉,尔后扫了眼微信,沈岁和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听说你要接宋舒的案子? 】 【别了。 水太/深。 】 她皱着眉,正思考着怎么回。 沈岁和又发来一条。 【工作找到了吗? 】 江攸宁从上往下划。 他们两个上次的聊天记录截止在他提醒她去民政局,她回了一个字好。 今天的沈岁和话格外多。 江攸宁想了会儿,还是回:【谢谢关心,有着落。 】 【宋舒的案子为什么不能接? 】 沈岁和:你不适合。 ——这案子对女方太不利了。 ——从崔明手里胜诉,太难。 江攸宁:哦。 ——华峰在宋舒身上装了监控? 沈岁和:? ? 江攸宁:你怎么知道我要接宋舒的案子? 沈岁和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回道:一个多月都没人敢接这个案子,可想而知难度多大,你别被骗了。 江攸宁:被谁? 沈岁和那边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断断续续,一直也没消息发过来。 他大概是想说辛语,但又怕江攸宁生气。 所以输了又删。 隔了五分钟,他才发过来:没谁。 ——崔明打这类案件有多厉害,你应当知道的。 江攸宁:所以? 沈岁和:你没必要一来就挑战高难度。 江攸宁:哦。 她所有的回答都特别简短。 像极了从前的沈岁和。 沈岁和那边还在输入,江攸宁却兀自结束了这场对话。 【沈先生,我们已经离婚。 】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真诚考虑您的建议。 但是,我的事情和您没有关系了。 往后,还是少联系。 】 沈岁和那边发来一个问号。 江攸宁直接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就这样。 少联系,还能少生气。 从前是爱他的十年,往后该爱自己。 尽管把他拉入黑名单的那一刻,江攸宁的手指还在颤抖。 可她仍是笑着的。 刚从微信里退出来,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一首不知名的纯音乐,随便换的。 江攸宁直接挂断。 把手机号也拉黑。 这种事情做过一次,第二次也便轻车熟路。 处理好了一切,世界都变得安静。 她在地库里坐了会儿,心神平静后往外开。 表情仍旧恬淡,车子开出芜盛,开向不知名的前路。 春夜晚风带着新的希望,夜晚霓虹璀璨。 仍旧是她熟悉的北城。 这座城市宽阔又包容,冰冷也温暖。 见证了她的飞蛾扑火。 也会看到她在火中涅盘。 — 晚上八点。 办公室里的灯开成了昏黄色,沈岁和坐在松软的沙发椅上,手中转着一支笔,电脑屏幕仍旧亮着,上边还有他最新接手的案件基本事实梳理。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手机屏幕忽明忽灭。 不停有人发消息过来。 他指纹解锁手机,一点进微信就看到了那句“对方拒绝接收您的消息”。 被拉黑了。 上边还是那句“往后,还是少联系。” 少联系=不联系。 沈岁和扣上了电脑,把消息又看了几遍。 心烦。 他打了内线出去,“崔律还在么? 让他来一趟。” 手头还有一沓助理递过来的资料,他没看,反而拿起了另外一沓。 都是崔明助理整理的华峰事件简易资料。 案件陈述、对方资料、对方律师资料。 两方都还未提起诉讼,所以还没发展到上法庭的地步。 华峰名下公司的案件一直都是他们律所做的,这次华峰亲自找到他,想让他代理这个案件,但他从没打过离婚官司,所以把这案子给了在这个领域颇负盛名的崔明律师。 今天,他偶然在资料上看到了江攸宁的名字。 就在对方律师那一栏里,她是众多选项之一。 其余的那些,都不值一提。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岁和就给她打了电话。 而且,不止打了一个。 结果就换来了“少联系”的结果。 这两个电话大抵是提醒江攸宁,她还留了前夫的联系方式,记得删除拉黑。 她也搬出了芜盛,而且把芜盛挂在网上卖,售价1700万,她好像比他想象的更坚强,也更狠心。 沈岁和手中的笔转了几个来回,竟突兀地掉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的膜也碎了,四分五裂。 像极了他的家。 他瞟了眼,烦,干脆翻过去。 转椅转向窗外,天色已晚,灯火通明。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沈岁和说着转过了身子,两条修长的胳膊搭在桌子上,左右手十指交扣,是很典型的谈判手势。 “坐。” 沈岁和说。 崔明穿着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用发胶喷起来,显得很精神,他微微颔首,“沈律。” “华峰的离婚案,已经决定起诉了?” 沈岁和问。 崔明眉头微蹙,对他突然过问自己的案件有些抵触,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随意问问。” 沈岁和表情仍旧波澜不惊,“华峰一直都是咱们的大客户,对他的事情上点心。” “哦。” 崔明的眉眼这才舒展,“已经跟华总交涉过了,他目前更倾向于坐下来解决问题,毕竟还是公众人物,上法庭对他的社会形象有所损害。 但对方一直都没有律师,每次约她出来,她的精神状态都有点异常,根本无法进行正常沟通,所以我更建议华总上诉,拿回两个女儿的抚养权。” “华峰的意思呢?” 沈岁和问。 崔明:“他正在考虑上诉。 华总还是感念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如果有可能,他还是不想走到上法庭那一步,但对方狮子大开口,而且用两个女儿作威胁,走到这一步,华总也很为难。” 沈岁和轻点了点头,似在思考。 “这事儿。” 他顿了下,“崔律师可以考虑跟对方再坐下来交谈一下,如果对方还能降底线,我跟华峰商谈,让他可以让一些步,毕竟有两个孩子,他也不是那么狠的人。” 崔明蹙眉,“这事儿现在应该是非上法庭不可了,华总那边已经拿到了宋舒的精神鉴定,她确实是有轻微的精神障碍,偶尔还会虐待两个女儿,华总不可能把抚养权交给她。 如果我们最后劝华总拿钱摆平,分明就是在侮辱我们律所的招牌。” 说到最后,崔明的语气有几分严厉,并不友善。 他在暗暗给沈岁和施压,但沈岁和并未受影响,淡然道:“我会跟他说一下,这个案子有些特殊,上法庭是逼不得已的办法,崔律还是先约见对方。” 崔明瞟他,“沈律在教我做事?” 沈岁和:“没有。” 他平静地翻阅资料,温声道:“离婚诉讼我确实不如您,但华总公司的商业价值,股票升值与否,华总的商业形象,我总还是要顾虑的,这案子影响的确实不止一个方面。 如果对方撕破脸皮,利用舆论把华峰造成渣男呢? 给公司造成的损失谁来亏损? 您也是结了婚的人,夫妻之间哪怕闹到了离婚这一步,总还是有些感情的,更何况对方还年轻,用钱能解决,便也解决了,华峰也不会在意这一点。” 崔明一时语塞。 一分钟后,他语气不善道:“知道了。” 尔后气势汹汹地出了办公室。 正好遇到了来找沈岁和的裴旭天,两人打了个照面,裴旭天还笑着跟他打招呼,崔明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那表情分明在说:一丘之貉。 裴旭天:…… 一脸无辜jpg “你怎么得罪他了?” 裴旭天关上门打趣他,“那表情跟吃了……e似的。” 沈岁和把所有的资料归档,“没有,正常的工作交流。” “成。” 裴旭天给他扔了份资料过去,“君莱已经买了,芜盛正在谈,但听中介说,江攸宁好像知道是我买的了,不大想卖给我。” 沈岁和翻阅了几下,放到抽屉里,“那就换个人买。” “?” 裴旭天无奈,“那是一千多万啊,我买到谁名下合适? 到时候你钱打水漂了,能行?” “找靠谱的。” 沈岁和说:“你爸你叔你小妈,别找——” 他顿了顿,“阮言跟阮暮。” 裴旭天:“……” 他坐在沈岁和办公室里开始找靠谱的人。 而沈岁和也平静地坐在那,开始重新梳理华峰的案子。 无论从哪个面上讲,华峰都能胜诉。 宋舒有精神疾病,华峰有她发疯时的视频,还有她威胁华峰的录音。 甚至,还有宋舒出轨的证据。 孩子的抚养权根本落不到宋舒手里。 沈岁和正想得入迷,电话忽然响起。 他瞟了眼——妈。 眉头忽然皱起,忍着不耐烦接了起来,“喂。” “还有几天就是你爸的忌日了,你也不回来了么?” 曾雪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沈岁和愣怔了两秒。 他爸的忌日。 是该回了。 “我知道了。” 沈岁和说:“3号晚上回去。” “你是不是又跟江攸宁在一起?” 曾雪仪厉声问。 “没有。” 沈岁和说。 提到江攸宁,沈岁和的语气也变得不善,“你别去打扰她。” “果然。” 曾雪仪说:“你就是看上那个女人了。” 沈岁和抿唇,沉默不言。 曾雪仪还想说什么,刚开了个头,沈岁和便打断了她,“我会回去的。” 尔后兀自挂断了电话。 宛若打完了一场仗,疲累的吐出一口浊气。 chapter 46 chapter46 办公室里长时间寂静无声。 沈岁和给手机开了静音,又把手机屏幕倒扣过去。 “你妈?” 裴旭天跟中介聊完才抬起头问,乍一听还像骂人。 沈岁和点头:“嗯。” “那你这态度……”裴旭天耸耸肩,“好歹有妈让你回家,看我,半年不回家都没人打一个电话的。” 沈岁和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颇为冷漠,“哦。” 裴旭天见他不想谈这个话题,把手机聊天记录截了张图给他发过去,“已经谈妥了,1700万,我买到了我堂妹名下,过段时间再给你过户。” “嗯。” 沈岁和提醒他,“从明年的分红里划。” “好。” 晚上八点多,律所的人才陆陆续续开始下班。 沈岁和摁了摁眉心,忽然问:“你说,怎么有人想不开非来当律师?” “嗯?” 裴旭天一时间还没从之前的话题跳跃出来,愣怔了两秒后才问:“你家江攸宁?” 沈岁和:“……” 裴旭天忽然啧了声,“忘了,已经不是你家的了。” 沈岁和:“……” 他把刚才手中转着的笔随意一扔,正好扔在裴旭天怀里。 “哎。” 裴旭天笑,“沈岁和,你急了啊。” “急个屁。” 沈岁和的手搭在桌面上,修长手指微微曲起,富有节奏地敲着,“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就是急了。” 裴旭天笑得愈发欢快,“连实话都不让我说了,那你让我说什么?” “闭嘴。” 沈岁和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把外套挂胳膊上,“不下班等死?” 裴旭天:“……等你。” 沈岁和:“……” 两人一起下楼去吃饭。 最近裴旭天跟阮言约会的频率也没那么频繁,且他觉着沈岁和孤家寡人一个,忙完以后就跟沈岁和约着吃顿饭,然后各回各家。 在楼下,裴旭天递给沈岁和一支烟。 两人在灯火璀璨的春风之中抽烟,青灰色的烟雾随着风的方向飘散。 裴旭天劝沈岁和,“对你妈好点,好歹你还有个妈。” 沈岁和猛吸了一口烟,被风倒到喉咙口,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他望着来往穿梭的车流,满不在意道:“你想要啊?” 他唇角微勾,但笑意不达眼底,“送你。” 裴旭天/朝他胸口挥了一拳,力道不大,但沈岁和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仍旧是被打得后退了半步。 他含着烟,一只手揣在风衣兜里,头发随风飞舞,眼里是看不懂的情绪。 “混账了啊。” 裴旭天说:“那是你妈。” “我知道。” 沈岁和把抽完的烟摁灭,然后把眼底扔进垃圾桶,又从兜里拿出烟盒,低头抽出一支,烟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把玩,昏黄路灯不偏不倚照在他脸侧,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厌恶和疲惫,“但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把命还给她。” “啊?” 裴旭天皱眉,“你成天想什么呢?” 沈岁和笑了笑,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没人管也挺好。” 沈岁和笑,“多自由啊。” “狗屁。” 裴旭天嗤道,“我上学的时候开家长会被嘲笑过多少次知道么? 我妈死了以后我几乎没吃过一顿热乎饭,直到现在,我死在外面都没人管。” “还是有妈好。” 裴旭天总结,“尤其还得是亲妈,因为后妈懒得管你。” “可——”沈岁和顿了顿,他不经意往前走了半步,刚好有一辆电动车疾驰而过,裴旭天拉了他一把,拉得他一个趔趄。 那辆电动车往前骑,但速度明显变慢。 电动车的主人还回头看了眼,看口型像在说:神经病!找死啊! 裴旭天厉声道:“你疯了?” 沈岁和摇头,他转过身,不再看路上车流如梭,也跟这喧嚣繁华世界隔绝。 隔了很久,他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补上。 “傀儡一样的人生有什么好?” 风大,裴旭天没听清,“什么?” 沈岁和抿唇,“没什么。” 他就着风抽完了那支烟。 在那一瞬间,他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想要解脱。 之后没有烦人的电话,也不用做选择。 沈岁和双手插在兜里。 任风狂舞。 “跟江攸宁离婚对你打击挺大啊。” 裴旭天把烟蒂扔进垃圾桶,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跟她离婚?”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沈岁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想离就,离了。” 风把他的话都给吹散了。 “狗屁。” 裴旭天显然不信,“你这样就跟被甩了似的。” “我提的。” 沈岁和说:“你不是知道了么?” “那也有可能是她冷暴力你。” 裴旭天笑了,“你现在这样真像是失恋的那条狗哎。” 他说着撞了撞沈岁和的胳膊,“你看那儿,你跟它像不像?” 不远处有条流浪狗。 金黄色的毛,浑身脏兮兮的。 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路中间去,这会儿车流如梭,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眼睛瞪得圆鼓鼓,都是对这个世界的警惕和茫然。 不知为何,沈岁和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雨夜。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开车去案件现场取证,但在路过那条路时,看到了一只脏兮兮的猫。 它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宛若大海。 它也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 在那一刻,他疯了一样转着方向盘,正避开了那只小猫,但不远处的光晃到了他的眼睛,脚在刹车上踩下去的那瞬间,他听到了巨大的一声“砰”。 像是烟花在空中绽放,由远及近。 “喂。” 裴旭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至于吗? 这么入迷?” 沈岁和这才收回了视线,也停止了思绪继续溃散。 脑袋有些疼。 这也是车祸的后遗症。 当初那场车祸让他落下了头疼的毛病,那个夜晚的事情他记得不算清楚,只能依稀记得一些细节,后来虽然康复得很好,但时不时会头疼。 今晚大抵是被风吹着了。 “没有。” 沈岁和摇摇头,他笑了下,“你说得没错。” “嗯?” “我跟它确实挺像的。” 沈岁和嗤笑了声。 尔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头也不回。 “你去干嘛?” 裴旭天喊他。 “找我同伴。” 沈岁和胳膊扬起,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 他直奔那只狗而去。 — “对方律师提出的证据根本无法支撑他完成整个论述。 首先,他提出的第一个证据分明是将我方当事人置于了不义之境……” 电脑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江攸宁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在本上记下要点。 她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粉色窗帘还彰显着慕老师的少女心,江攸宁听完了这一长段才摁下暂停。 她没看电脑上的人,只是低下头整理刚才的笔记,在每一个观点后面都补上了一些点——可以突破的点。 而电脑屏幕上赫然就是沈岁和。 但不是成熟稳重的沈岁和,而是八/九年前,虽身穿西装但气场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的沈岁和。 他的脸还稚嫩,虽然有故作成熟,但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学生。 稚气未脱。 江攸宁也是在回家整理东西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个。 华政所有的模拟法庭都是公开的,甚至有一些优秀的还会刻录下来留作学习使用。 所以当初沈岁和在学校参与过的所有模拟法庭,她都有备份。 而且专门买了一个能刻字的u盘,上边刻了“ssh”三个字母。 u盘是32g的,里面和沈岁和相关的资料存放了12个g,剩下都没用。 她保存了近九年。 起先是不敢打开的。 但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又点,她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然后坐在那儿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沈岁和能被誉为“律界新晋大魔王”,定然是很优秀的。 模拟法庭虽然是学生时代的事,但仍旧能看出他在法庭上的状态,也是他风格基调的雏形。 江攸宁坐在那儿捧着一杯热牛奶,点开了视频。 每一个视频都用日期命名着,她从最早的开始看。 一场模拟法庭近两个小时,那会儿的视频质量还没有很好 很糊,但还能看清楚沈岁和的脸 他素来没什么表情,但找对方的漏洞又稳又狠又准。 沈岁和是典型的理性思维,所有的点他打得都很硬,虽然是那种可以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选手,但每次遇到感情案件,他打得都很莽,这种莽让队友都会捏一把汗。 在关键的证据面前,所有的感情都不值一提。 但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感情就成了一把利器。 不知道现在的沈岁和有没有改变,但当初的沈岁和浑身都带着倒刺。 上了法庭的他,是完全陌生的他。 跟江攸宁当初在下雨的公交站遇见的他不一样,跟在那个雨夜里为了躲开猫和她相撞的他不一样,跟后来与她一起生活的他也不一样。 在法庭上的他,像开了刃的利剑,锋利睿智,棱角分明,所向披靡。 江攸宁猜测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在从业方向上选择的是几乎从来不打感情牌的商事诉讼。 在钱这方面,更需要的是沈岁和这样的人。 江攸宁忽然想到一个形容词——没有感情的杀手。 她看到十一点,只快进着看了两个视频。 但到了睡觉时间,她关掉了电脑,爬上床关灯睡觉。 本以为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后会很难回归到一个人的节奏中来,但江攸宁竟意外地适应得好。 除了最初在芜盛几乎夜夜不能眠之外,她回家后改善了很多。 连精神衰弱都被治好了不少。 大学没有上下课的铃声,也不会在十点响起课间操音乐。 但勤奋的大学生往往在六点就开始去教室自习,以及华师的大一新生都有早操,从六点半开始,有些班里甚至变态到喊口号,名其名曰锻炼当代大学生的意志力和体力,要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时代好青年。 江攸宁的房间窗户刚好正对着华师的操场。 每天早上六点有轻微的动静,她会稍微醒一下,但翻个身又会睡着,到了六点半,她听到了口令,然后再翻个身,睡觉。 偶尔下意识去摸身侧有没有人,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大多数时候她每天都能睡到上午八点多,然后起来跟慕老师一起去散步,或是慕老师有上午的课,老/江去了演艺中心,她就拿着慕老师的饭卡,慢悠悠去华师蹭个饭。 等到吃完早饭去华师的图书馆待一上午,临近中午再回家。 生活惬意。 她所有的计划里都只需要满足自己就好。 生活里好像是少了一个人。 但并没有什么关系。 甚至于,她在看到视频里的沈岁和,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心跳,很正常。 她看见他,再没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当初那么炙热的爱,好像是她的一场错觉。 她只是,被自己感动了。 沈岁和那么多场模拟法庭的视频,江攸宁用了两天就看完,总结出了很多东西。 尔后,将u盘格式化,直接压了箱底。 日子在飞逝。 江攸宁在4月1日当天接到了宋舒的电话。 “江……江律师。” 宋舒的声音带着抖,“华峰……华峰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江攸宁眉头微蹙又舒展,意料之中的事情。 “没关系,你别慌。” 江攸宁说:“他跟你说了什么? 录音了吗?” “录……录了。” 宋舒忽然又哭,“他要跟我抢女儿的抚养权啊,呜呜呜,我该怎么办? 江律师,我问能不能不要钱离婚,他都不愿意,他现在铁了心要跟我抢抚养权,而且他说我有精神病,我根本照顾不好小孩。 我没有啊,星星和闪闪从出生就是我一直在照顾的,真正有病的人是他啊。” 江攸宁:“你先别哭,把录音发我一份,我听完之后给你打电话。” “对了。” 宋舒收了哽咽声,但难免还是有些许抽泣,“挂电话的时候我记得你跟我说的,我让他联系你了。” “对。” 江攸宁说:“就是要这样做,你放心,一切都有我。” 宋舒那边慢慢平复了情绪,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江律师,你听录音的时候千万不要被气到,华峰看不起我,连带着说了一些对你不好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江攸宁愣了两秒,尔后笑道:“他能说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请了个好律师,看不上我这个藉藉无名的小律师呗,这有什么? 都是一些我不在意的话,他狂任他狂,我就让他跪下喊王。” 宋舒:“……” “江律师厉害。” 宋舒顿了两秒才夸了一句,还夸得很敷衍。 江攸宁哈哈笑了两声,“难道不好玩吗? 我最近网上冲浪学的段子。” “好玩。” 宋舒终于笑了,“我相信江律师。” “嗯,信我就好。” 江攸宁说:“你发录音,我看看下一步要怎么办。” 她等了五天才等到华峰这个电话,不愧是在商场混迹久了的老狐狸,果然是能沉得住气。 五天前,江攸宁就找江闻联系了营销号,然后买了一大批水军。 江闻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拍优质戏,但毕竟算娱乐圈的人,对里面的弯弯绕绕自然比江攸宁清楚,所以江攸宁让他联系的团队,爆了一条“华宵影视公司总裁华峰二婚感情破裂,只因为重男轻女。” 还有什么当初为爱退圈生子,如今惨遭富豪遗弃的营销,从文案到文章都是江攸宁写得,她写得内幕不算多,一半真一半假,在文章中基本上把宋舒剥离洗白了出来,主要的笔墨都在华峰身上。 但她没买热搜,就是小范围的爆了一下。 凭江攸宁对娱乐公司的了解,营销部会时常关注跟公司有关的新闻,一旦发现风向不对立马汇报上级,对自己有利的就买热搜上微博,有害的就交给公关部,立马扭转局势和风评。 华峰这样的标题就带上了华宵,一定会被营销部的人看到。 甚至,江攸宁都看到法务部的部长发了一条朋友圈: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佬的世界我不懂。 配图是:快跑! 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在内涵华峰。 江攸宁给他定的时间是三天。 她猜华峰肯定按捺不住,毕竟江攸宁不是买了一波营销就收手,而是每天循序渐进。 直到昨天,她买了华宵影视总裁离婚的热搜,在最新上升那一块。 两分钟不到,华峰就给撤了热搜。 他怕闹大。 江攸宁握住了他的软肋。 五天,真沉得住气。 宋舒发过来的录音有五分钟。 江攸宁直接点开,但开场就是爆炸! 两人的声音都不算小,江攸宁带着耳机听得,差点没把自己原地送走。 她以前在年会上见过华峰,他会作为领导在台上发言,如果有抽奖,他会宣布一下金额之类的,再说一些激励员工的话。 印象中的华峰好歹是个事业有成的知名企业家,商场上圆滑的那一套做得确实不错。 但没想到跟宋舒吵起架来,比宋舒的嗓门还大。 江攸宁唯一想到的形容词就是——村口骂街的泼妇。 甚至比泼妇还可怕。 他就像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那种。 骂完宋舒骂辛语,骂完辛语骂江攸宁。 说江攸宁是个不知名的傻逼律师,跟崔明律师没法比,根本不在一个level上。 说宋舒走到穷途末路了才用那样的方式对待他,如果他毁了,两个女儿一定会没有爸爸!宋舒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 说辛语就是在助纣为虐,甚至说如果不是辛语煽风点火,他们两个人走不到这一步。 好家伙,五分钟的录音里,宋舒只知道哭和说“不是”。 而华峰来来回回把人骂了个遍。 比女人还女人。 不对,是比狗还狗。 江攸宁只想到了这两个比喻,都想完以后觉得侮辱了女人和狗。 她面无表情又略带感叹地听完了这段录音,给宋舒发微信问:没有删减? 宋舒:没有。 ——江律师,让您见笑了。 江攸宁:【没事。 】 她要的就是华峰跳脚。 不然怎么能找到证据? 刚听完录音不久,江攸宁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北城的陌生号码。 宋舒正好发了条微信来:江律师,忘记和你说,我把你的电话号发给华峰了,他说要双方律师联系。 江攸宁没有先接电话,而是回了宋舒:没事。 ——留给我。 ——你放心。 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等了一分钟江攸宁才接起来。 她的声音温和坚定,且有力量,“你好,哪位?” “我是崔明。” 对方自我介绍道:“华峰先生的代理律师。” 他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严厉,分明在给江攸宁施压。 但江攸宁没怕,她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甚至还笑了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连自我介绍都没做。 “你是?” 隔了半分钟的寂静,崔明又忍着不爽问道:“宋舒的代理律师?” 江攸宁笑,“是的,江攸宁,宋舒女士的代理律师。” “崔律师,你劝华峰起诉宋舒了?” 一道突兀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几乎跟江攸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但在间隙之中,江攸宁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 也在瞬间确定了对面的人。 ——沈岁和。 而沈岁和则眉头微蹙,不可置信地喊了声:“江攸宁?” chapter 47 chapter47 电话在一瞬间被崔明挂断。 手机页面回到了主屏幕,一张宽阔无垠的蓝色大海背景图。 江攸宁坐在房间里,想都不想就给江闻拨了电话。 江闻很快接通。 “闻哥。” 江攸宁单刀直入,“我一会儿发一篇稿子给你,你帮我弄一下,买到最后一位热搜就行。” 江闻:“好。” 江闻做事向来利索,十分钟之后,华峰词条空降第50位。 但两分钟之后,词条替换成了新能源,直接换了方向。 江攸宁坐在桌前,把华峰跟宋舒的电话音频导成文档,然后存档。 在她做完之后,崔明的电话才再次响起。 “你好。” 江攸宁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没有起伏的温和声线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明明没说什么,但崔明那边仍旧愣怔了两秒。 两秒后,崔明才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好,江律师。” 比之刚才的态度好了很多。 起码没有刻意施压。 “崔律师。” 江攸宁说:“不必客气。 您方已经决定起诉了么?” “还没。” 崔明说完这两个字后觉得丢了气势,顿了顿后又补充道:“华先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他挂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退一万步说,宋舒女士还是他两个女儿的母亲,因此华先生不想闹得太难堪。 但如果宋舒女士依旧得寸进尺,你方用苟且下作的方式损害华先生的声誉,我方也不会放弃起诉这种正当的扞卫我方权利的方式。” “哦。” 江攸宁淡漠地回应。 “不知您方所说苟且下作的方式具体指代什么?” 江攸宁说:“我方自始至终处于弱势。 宋舒女士为了华先生甘愿回归家庭,成为家庭主妇照顾华先生和一对双胞胎女儿,她手无缚鸡之力,对华先生的种种行为无可奈何才提出离婚,但华先生并不认同宋舒女士的家庭中的付出,因此给出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数额,宋舒女士一气之下搬离别墅,她名下所有的卡都被华先生停掉,如今跟两个女儿的生活都是由朋友接济,苟且倒也是真的,但下作大可不必。” “如果您方用这样的形容词来侮辱我方当事人,甚至是侮辱我,那我们也不会放弃起诉这种正当的扞卫我方权利的方式。” 江攸宁说话不疾不徐。 她摁开了免提,手机放在桌面上,显示录音1分32秒。 温和的声音听着没有杀伤力,但很容易把人带入她的语境之中。 便是历经风霜如崔明,也顿了几秒才从她的情境中出来。 “江律师。” 崔明的声音刻意压低,“宋舒女士所做的一切对华先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如果因为我方当事人是公众人物,宋女士就要用舆论方式来逼迫华先生一退再退,那她有朝一日也可能会被这种方式反噬,望你转告宋女士,舆论是把双刃剑,不要将还能解决的问题暴露在大众目光之下,那最后受伤的人很有可能是理亏的那方。” “哦?” 江攸宁反问:“谁理亏?” “这个,你可以问你的当事人。” 崔明说:“江律师都不找你方当事人询问基本事实情况么?” “啊~”江攸宁拉长了音调,故作无辜道:“这个啊,我是问过了,就是不知崔律师问没问过。” “既然问过,还要替宋舒女士接下这个案子,江律师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崔明话里带着浓浓的鄙夷。 鄙夷宋舒,也看不起江攸宁。 “崔律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清冷。 一个温和。 折叠在一起却格外的悦耳。 尔后是熟悉的几秒沉寂。 沈岁和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压低声音提醒,“不要感情用事。” 崔明轻嗤,不大情愿地嗯了声。 江攸宁反而是笑了下。 她笑得声音不高,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简单地、温和地笑。 她笑着说:“沈律师还在啊。” 崔明:“呵。” 听起来就不太高兴。 沈岁和却只是顿了两秒,轻咳了声,“嗯。” 当做回应。 “那我倒是荣幸。” 江攸宁笑道:“天合的两位律师一同跟我聊天,不知是看得起我呢还是对华总离婚的重视呢?” “当然是对华总的重视。” 崔明下意识道。 “哦~”江攸宁刻意拉长了音调。 就跟不信崔明说得话似的。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任谁听了也觉着不爽,更遑论身经百战被人捧习惯了的崔明。 “不知江律师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崔明问:“你代理过什么有名的案件? 又是谁的御用律师? 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啊。” 江攸宁故作诧异,“我也没有说什么。 崔律师您这么贬低我作何? 难道贬低对方律师会让您更有成就感吗?” “贬低?” 崔明轻嗤,“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 江攸宁缓缓呼了口气,“那您知道乳臭未干是贬义词吗? 您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对方律师,带上了严重的主观情绪,我可以理解为是你不专业吗?” “而且,你涉嫌对我人格侮辱。” 江攸宁的语调很平,就是很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崔明的音调却上扬,略带嘲讽,“人格侮辱? 如果一个贬义词都算作侮辱,可以用以上述证据的话,法庭的案子岂不是摞到天高?” “啊?” 江攸宁啧了一声,“我没打算起诉啊。” 崔明错愕。 江攸宁继续道:“你我都知道,道德是用来约束人行为规范的,而法律则是人的最低道德标准,是不能踩的红线。 一个贬义词自然不能算作上述证据。” “呵。” 崔明嗤笑,“那你……” 他话还没说完,江攸宁便打断道:“我只是确定一下,崔律师您的道德底线在哪里,您觉得这些不算事的话,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嗯?” 江攸宁:“你啊,狗眼看人低罢了。” 崔明:“? ?” 噗嗤。 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道笑声。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笑不对,立马把椅子转过去,只给崔明留下了一个背影。 崔明气极,“江律师!” “嗯?” 江攸宁始终带着笑,“我在,你说。” 崔明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 “崔律师觉得我说得不对?” 江攸宁问。 “自是不对。” 江攸宁:“但我也不打算改。 毕竟你先说我,本能回击罢了。” “你……”崔明的话被卡住,他也不是第一次碰上女律师,以往遇到一些都是上了年纪的,或睿智理性,或锋芒毕露,或谦逊温柔。 但第一次碰上江攸宁这种。 你跟她讲法律,她跟你讲道理,你跟她讲道理,她胡搅蛮缠。 崔明觉着,年纪小的女人,还是爱吵架。 “崔律师。” 江攸宁说:“我想我们还是回到正轨来,毕竟现在要解决纷争的人是华先生和宋女士,不是我跟你。 如果你跟我在这里打嘴炮过瘾就能解决了两方问题的话,那我一定奉陪到底。” 崔明:“我……?” 江攸宁等他停顿的那一秒,见缝插针笑道:“我知道崔律师您是专业的,在律界的名声也很响亮,虽然看不上我们这种刚打官司的小律师,但我相信您不是倚老卖老的人,您刚刚说的话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还是说华先生跟宋女士的事情。 你方是倾向于坐下来谈谈还是直接上法庭呢?” 崔明:“? ?” 他还没从江攸宁前边的话语情绪中走出来,江攸宁已经自动跳跃到下一个话题了。 前边虽是在恭维他,但怎么听都不对劲。 而且崔明觉着自己被江攸宁摆了一道。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跟女人吵架经验太缺乏的崔律师第一次遭遇了劲敌。 来不及多想,以他的专业度自是投入到了当事人的案件之中。 “华先生是倾向于坐下来谈谈的。” 崔明又摆出了自己的专业态度,“毕竟华先生心软,哪怕宋女士做事不留余地,但华先生觉得她是女人,还是想给她留几分面子,这说穿了也是家事,闹到法庭上耗时耗力。 不过我一直在劝华先生起诉,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华先生是一定要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着宋女士吃苦受罪,虽然跟宋女士的感情关系破裂,但两个女儿是华先生的亲骨肉,况且,她们已经两岁,法庭判也是倾向于给更有经济能力的华先生。” “哦。” 江攸宁说:“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宋女士也是志在必得。 但我认为这些都能放在后面谈,当务之急是征求华先生跟宋女士的意见,如果能平静地坐下来谈成,那自然最好不过,如果谈不成,我们再法庭见,你看如何?” “是这个道理。” 崔明说。 既然两方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江攸宁便跟他约了个时间坐下来谈谈,最好约上双方当事人。 崔明跟江攸宁都打电话给了当事人,最后把时间定在4月5日上午9:00。 正好是星期六。 约好之后,江攸宁问:“请问当天你方来得有几个律师?” 崔明理所当然道:“只我一个,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 没什么。” 江攸宁说:“随口一问。” “难道你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我们天合需要两个律师来跟你谈么?” 江攸宁:“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毕竟……是你们给了我这样的错觉。” 崔明:“……” “崔律师。” 江攸宁说:“您要是看不起我呢,不如换个人处理这桩案子?” “呵。” 崔明轻嗤,“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听说你一毕业就结了婚,几乎没打过一个正经官司,你怎么有信心在我这撂大话的?” “当然是崔律师给的。” 江攸宁笑,“既然我这么不重要,崔律师调查我做什么? 调查完了觉得我差,还是要跟我一起解决这桩案子,难道是为了欺负弱小么? 啧。 我听说厉害的律师都是遇强则强的,没想到崔律师竟然是这样的啊。” “你……” 江攸宁:“没事。 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也不会看不起崔律师的,毕竟您这样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那语气就像在说:你不行,我理解。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崔明一气之下挂断了她的电话。 女人,真麻烦。 —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落在江攸宁的脸侧。 她坐在位置上愣怔了两秒,脸上绽开了笑容。 真有意思啊。 崔明这种态度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江攸宁以为崔明应当是那种处变不惊的老狐狸,没想到遇见弱势的对手后,也难免疏忽,她有理由怀疑崔明根本没去验证华峰的话。 不过,她这边也有点瓶颈。 说白了,夫妻之间的事是关起门来两口子的事。 别人说再多也无法保证百分百真实,而由他们自己说出来的,自然带上了主观色彩,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江攸宁以前实习的时候,遇到过当事人说谎,而且给出了很确凿的证据,律师没有做调查就上法庭辩护,最终被对方啪啪打脸,败诉。 而在法庭这种地方,需要绝对的证据。 宋舒手里,什么都没有。 其实现在能够坐下来谈判解决离婚是最好的方案,上法庭其实对宋舒不利。 通过录音能推断出,华峰是个很暴躁的人。 江攸宁有点怀疑他磕了药,因为在年会上发言的华峰说话跟电话里的他完全不是一种语调。 电话里的华峰说话大声又没逻辑,特别像江攸宁以前见过的那种“料鬼”。 “料鬼”是某些地方对“吸/毒人员”的一个别称。 她大学毕业后做过一段时间的法律援助,跟同专业的一些同学去县城里住,然后白天去周边贫困落后的小山村里走访。 她去过一个山村。 那里信息闭塞,她连着去了好几天,起初语言不通,道路不熟,甚至她的着装都跟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她是令人们新鲜的“城里人”,但仍旧有很多人蜂拥而至,找她咨询问题。 能帮助到一些人是真的开心,可她更记得,有个婆婆来找她,非常热情地请她到家里吃饭,她以为是婆婆想感谢她。 因为电视上都说小山村里民风淳朴,她天真的信了。 吃饭期间,婆婆忽然问她能不能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儿。 江攸宁吓坏了,她放下碗跟那个婆婆解释,“我是来帮助大家了解更多法律知识的,不能给您当儿媳妇,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婆婆顿时变了脸色,“你不是来帮助我们的么? 我儿子现在就缺个媳妇,不然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你得留下来给我儿子当媳妇。” 江攸宁慌了想走,但那户人家的男人出来,用了一根大粗麻绳把江攸宁绑了起来。 特别像电视里演得绑架情节。 江攸宁毫无还手之力,她真的被扔进了一个柴房,然后那老太太说,挑个好日子就让他们结婚。 那个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上山的路崎岖难走,村子里只有一个小卖铺,里面的零食很多都过期了,几乎没有村民有小汽车。 那里破落至极,甚至手机都没信号。 江攸宁每天下午五点会走山路下山,然后在山脚下打车回县城跟同学们集合。 可那天她没回去。 她的手机也被那户人家给拿走了。 那户人家的儿子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料鬼”。 那个村子里还有很多那样的人。 他们平常能跟你笑呵呵的聊天,跟正常人没差,但他们的情绪会在某一个点被直接引爆,非常吓人。 江攸宁是在两天后被找到的,因为有人把消息告诉了路童,路童知道后立马告诉了闻哥跟辛语,他们三个人报警,然后到那个村子里疯了一样的找。 最后找到了被绑在脏污房间里的江攸宁。 那是第一次,江攸宁真正理解了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有些恶棍在糟蹋着别人的善意,也让善良无处可放。 从那里回来后她闭口不提在那里发生过的事情,也再没去做过法律援助。 路童也没去过特别偏远的山村,最小的也是在镇上。 那段不好的记忆被江攸宁从脑海里拉拽出来,但最后落在了华峰的身上。 这是个新的方向,能查。 江攸宁现在要做的不止查华峰,还有宋舒。 她无法确认宋舒的话百分百是真的,所以她必须了解事实情况。 之前她已经查了一些,可以确定华峰出轨是真,而且江攸宁让江闻找的狗仔拍到了华峰的出轨照,偷拍的照片不能作为证据呈上法庭,但已经暴露在公众视野里的照片是可以的,这方面江攸宁有人脉,不担心。 但华峰虐待女儿的证据,完全没有。 还有家暴这件事,宋舒连住院记录都没有。 毫无头绪。 几个关键的点都卡住了,江攸宁也烦。 她特别想知道这件事在华峰口中被说成了什么样。 现在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崔明,还有沈岁和。 更烦了。 怎么哪都有他? 又不是他的案子。 正想着,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江攸宁瞟了眼,北城的号。 她犹豫了几秒接通。 “你好。” 江攸宁问:“哪位?” “是我。” 沈岁和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啊。” 江攸宁难言错愕,却很快恢复情绪,平静问道:“你换号了?” “没有。” 沈岁和顿了几秒,“你把我那个号拉黑了。 这是新办的。” 江攸宁:“……” 专门为了给她打电话办的? 不大可能。 江攸宁的脑海里千回百转,很多想法都往出冒。 她发现有了孩子之后,自己的脑袋不仅没有变迟缓,反而天马行空了起来。 有些想法,奇奇怪怪,不可言喻。 “什么事?” 江攸宁问。 “你真的要接宋舒的案子?” “这不是还没起诉么。” 江攸宁说:“没到上法庭那一步,也不算我接了这桩案子。” “意思是之后起诉,你就不代理了?” 江攸宁:“……” 字面意思虽然是那样,但沈岁和为什么现在这么天真? 是的,天真。 这是江攸宁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 这种词原来跟沈岁和搭不上半分关系。 但现在…… 江攸宁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回道:“看情况。” 很敷衍的回答。 “我还是那个建议。” 沈岁和说:“不要代理这个案件,而且,最好让辛语也远离这趟浑水,如果她还要工作的话。” “嗯?” 江攸宁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沈岁和的语气,让人感觉“言尽于此”。 “那我偏要呢?” 江攸宁却很平静地问。 那边沉默。 良久之后,沈岁和说:“你听我的。” 他在虚无之中叹了口气,“我不会害你。” “哦,如果没记错我们已经离婚了。” 江攸宁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沈岁和:“离婚了难道我就不能帮你了么?” “能。” 江攸宁笃定回答。 沈岁和那边忽然松了口气。 江攸宁却笑道:“但我有权选择不接受你的帮助。” “你现在的善意对我来说,只是枷锁。” 江攸宁非常平静地喊他,“沈先生。” “嗯?” “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不是离婚后还能做好朋友的关系。 我也拒绝这样的亲密,我们离婚那天起,你就失去了在我生活指手画脚的权利。 往后,我或好或坏都跟你没有关系。 相同,我以前对你的生活没有话语权,以后也不会有,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攸宁抿了抿唇。 几个字就在她喉咙口盘旋,但又觉得有些重。 “离婚那天,我就说过有事可以来找我。” 沈岁和说:“你别逞强。 华峰那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所以呢?” 江攸宁反问:“离婚以后我也应该待在你的保护范围内吗? 你以什么样的名义保护我呢?” 沈岁和的喉咙忽然有些涩,颇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气氛忽然凝固。 江攸宁正在抠着的桌角忽然被抠下一块木头屑,手指里扎了根刺。 鲜血泊泊地流出来,她眉头紧锁,把手指含在嘴里。 舌尖能感受到血腥味,也能触到那根刺。 像是拔不出来。 几秒后,她声音忽地拔高,离婚后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他全名:“沈岁和。 “我们离婚了。”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离婚了!离婚了!你知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 你三岁吗? 离婚后还可以做朋友? 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难道我缺朋友吗? 我缺你这种想起我来就关心两句,想不起来就永不联系的朋友吗? 你是有多幼稚多天真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就差到了这种地步?” 江攸宁反问道:“所以你以权谋私给我开后门? 我不应该跟这种案子扯上关系,不应该去接这种案子,那我应该去接什么? 你给我案子吗?” 沈岁和愣怔了一会儿,声音略显木讷,“我给。” 江攸宁:“……” 傻逼。 江攸宁脑子里自然而然蹦出了这个词。 她一口气都差点没出上来。 完全搞不懂沈岁和在做什么。 她也不想搞懂。 所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 沈岁和问。 “我的事。” 江攸宁说:“你少管。” 沈岁和:“……” 啪叽。 江攸宁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号码拉入黑名单。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攸宁坐在位置上气愤地想:赢不了? ——那我就给你演示一下逆风翻盘。 ——还想让你看看什么叫骄兵必败! 气死她了。 臭男人。 然后,她的肚子忽然抽了下筋。 江攸宁立马安抚似的拍了拍肚子,尔后轻轻揉了揉。 她觉得,孩子估计也被沈岁和气到了。 “没事没事。” 江攸宁低声道:“我不气。” “都是他们自以为是。” “我就不该跟男人讲道理。” “以后懂了明白了,不会这么做了。” 肚子再也没动静。 江攸宁以为是胎动,然后上网查了下,一时间也把握不准。 网上说宝宝4—5个月的时候才会胎动,她这会儿才刚十四周左右,应该不是? 正想着,肚子忽然又轻轻地动了下。 江攸宁立马拿出手机在小群里发:啊啊啊啊!宝宝会动了! 辛语:? ? 你讲什么灵异事件呢? 路童:……是胎动。 江攸宁:是的是的,刚刚他好像踢我了。 辛语:小破孩不乖。 路童:是小可爱,你能不能对它好点? 辛语:谁让我不喜欢他爹呢? 江攸宁:…… 辛语:算了算了,看在他妈是江攸宁的份上,我就勉强喜欢他一下。 江攸宁:不是。 ——我忽然想到,刚刚小孩踢我是不是因为我骂了沈岁和? 路童辛语:? ? 两个人的表情包一个接一个,立马刷了屏。 路童:有瓜,想听。 辛语:你被鬼附身了? 还会骂沈岁和? 江攸宁:……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辛语:主要是这事儿魔幻现实主义。 路童:其实我也觉得。 江攸宁:……我在你们眼里这么包子吗? 辛语:呦,了不起,包子这词都学会了。 江攸宁:最近为了案子,我冲了不少浪。 路童:? ? 冲浪? 冲什么浪? 你去海边了吗? 江攸宁:网上冲浪,我现在是5g了。 辛语:别岔开话题!快说!你怎么骂得沈岁和? 江攸宁:就是……他把我气到了。 路童:因为啥? ? 江攸宁:宋舒的案子,他不让我接,说华峰危险。 路童:这是关心你? 辛语:迟来的关心猪狗不如! 江攸宁:这不是重点,我第一反应是他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还有就是他对我们的关系没有清醒认知。 ——我觉得我有点疯了。 ——我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辛语:撒花jpg 路童:你成长了。 江攸宁:此话怎讲? 辛语:还不是因为你从狗男人的陷阱里跳了出来,眼不瞎心不盲,就变正常人了呗。 路童:你——不爱他了。 江攸宁看着定格在屏幕上的那句话,笑了。 懒得纠结。 她发消息约各位出来吃饭,但两位工作党都比较忙,只有这周调休的清明节才有空,所以约好了一起吃烤肉。 阖上手机屏幕后,江攸宁往后一仰,正好靠在椅子上。 太阳一照,格外舒适。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沈岁和生日要到了。 往年的这会儿她早已买好了礼物,但今年她好像很少想起来。 不过,今年不需要买礼物,也不需要准备惊喜。 打开的淘宝又关掉。 心灵忽然自由。 隔了会儿,江攸宁给江闻发消息:闻哥,你查查华峰呗。 江闻:? ? 江攸宁:找狗仔跟他,私密点的地方,尤其注意酒,我怀疑华峰嗑/药。 江闻:……成。 — 清明节这天早上六点,沈岁和就已经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尔后遥控打开窗帘,天刚蒙蒙亮。 他划开手机,也收到了几条祝福。 各类银行发来的“生日快乐”。 裴旭天:兄弟!晚上喝酒烤肉走起! 曾嘉煦:哥!生日快乐!红包jpg 曾嘉柔:亲亲爱爱的表哥,生日快乐啦!恭喜你冲破三十大关,开始冲刺四啦!红包jpg 曾寒山:岁和,恭喜你又长大一岁,明天到舅舅这来吃饭。 转账8888 舅妈:恭喜啊大帅哥!转账6666。 沈岁和一一回过。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好像是少一个人。 他翻遍了微信聊天记录,所有的小红点都点完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少了江攸宁。 他不爱过生日。 因为他的生日是他爸的忌日。 那年,就是因为他过生日,所以他爸从另一个城市往回赶,最后跟车撞了,抢救无效死亡。 他爸的尸体血肉模糊,他妈哭得撕心裂肺,在医院的长廊里骂了一圈。 先骂的就是爷奶,因为那天是爷奶时隔几年之后又来给他庆祝生日了。 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奶奶损他损得厉害,说他是扫把星,没生好日子,丧门星,甚至那年家里的一头牛死了都要怪到他这个几乎从没回过家的孙子身上。 他不是沈家的长孙。 沈岁和有个大伯,比他爸大三岁,但结婚比他爸早很多,所以他大伯那的儿子要比沈岁和大八岁,二儿子都比沈岁和大五岁。 那两个哥哥是他爷奶的心头肉。 甚至于,二哥都不算最亲的。 大哥被爷奶宠到吃饭时可以坐在盘子里,爷奶都会笑着说:我家孙子真会坐。 沈岁和见过一次,也是那天,他不小心掉了一团饭粒在地上,被奶奶看到说是败家玩意儿,蠢东西、丧门星。 很难听的词用在他身上,他妈听到了以后跟奶奶打了一架,直接薅头发的那种,那是沈岁和第一次见曾雪仪像个泼妇一样,但她坚定地站在他身前,一步都没让,沈岁和那天毫发无伤,而他妈扭到了一条胳膊。 他爸那天匆匆吃过饭后就被爷爷喊着去地里割草了,所以没看到。 等他割草回来,家里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但他坚定的站在曾雪仪身前,那天的父母对沈岁和来说,都是巍峨大山,遮风挡雨。 后来,沈立就再没带他们回过沈家。 那一年,沈岁和四岁。 他清楚记得,是因为第一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爷奶那么不喜欢他? 他是不是不该生下来? 他是个丧门星吗? 但沈立告诉他:你不是,你是爸妈的宝贝,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 他永远记得父亲,那个如山一般巍峨,如水一样温柔的男人。 爷奶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是他五岁的时候。 因为父亲跟家里关系闹得太僵,所以爷奶亲自登门,可他还是怕,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结果惹气了奶奶,趁曾雪仪不注意的时候,他奶在他身上一直掐,而且捂着他的嘴,他爷还给关上了房门。 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女人力道要比五岁的沈岁和大得多。 他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他那天被掐了一大腿的青紫。 曾雪仪买菜回来后,他哭着告状,爷奶最后是被曾雪仪拿扫把赶走的,可爷奶在家门口大闹,尤其是奶奶,她坐在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大哭:“我怎么就养了这么多不肖子啊,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娶的这种媳妇啊,竟然把公公婆婆赶出家门,亏我还拎了这么多东西上门来看他们!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 很多人都对曾雪仪指指点点。 曾雪仪站在那儿,被众人戳着脊梁骨的骂。 后来,还是他爸回来把爷奶送走的。 他爸很怕爷奶来搅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在他七岁生日那天,他爸在外地跑运输,按照正常的点是晚上十点回来,一家人正好能过个生日,但那天傍晚,他知道爷奶去了家里,心急,车速自然快,在山路上出了车祸。 知道这个消息的曾雪仪把爷奶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把刀刃指向了他。 在医院的长廊里,曾雪仪骂他: “你就是个扫把星!”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过生日? !” “清明节生日,你爸忌日!你高兴了吗? !” “为什么你要在这一天出生?” 她甚至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那天晚上,沈岁和在医院的长廊里有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所有的恶意、恐惧都向他袭来。 而他,避无可避。 他七岁以前的生日蛋糕是曾雪仪亲手做的。 七岁以前,他每年都能收到一把父亲亲手做得弓箭。 沈立的手特别巧,他在去曾家当司机之前跟村里的木匠学过几年手艺,所以他用木头做出来的东西都栩栩如生。 沈岁和的玩具几乎都是沈立亲手做的。 但七岁之后,他什么都没了。 他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过过生日。 因为他是清明节生的。 因为这是父亲的忌日。 甚至因为,他是丧门星。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沈岁和躺在床上,百无赖聊的划拉手机。 把微信页面反反复复地看了几分钟,也没看出什么新鲜劲来,最后又关掉。 从三年前开始,他每年的生日都会收到一封长信。 写在漂亮的纸上。 而在三年里,他收到过00:27,00:28,00:29的微信祝福。 因为跟江攸宁结婚的那一年,是他26岁的尾端。 而在他29岁的尾端,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在他生日那天,江攸宁都会刻意等零点。 哪怕她假装睡着,但在零点都会醒,她会开始编辑消息,在她想要的时间点送达。 而沈岁和会假装睡着,悄悄看她。 开车去骏亚的路上,沈岁和脑子里杂乱繁复。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正他觉得自己像只孤魂野鬼。 甚至在回忆起曾雪仪那句话的时候,他也觉得:死得不如是他。 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 家里一如既往。 沈岁和回家换了鞋,然后在七点整的时候跟曾雪仪一起去那个阴森的房间里祭拜了沈立,两人跪在沈立的牌位前,曾雪仪给他烧了很多纸,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正好沈岁和最近有些不舒服,闻到这个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被曾雪仪听到后立刻皱起了眉,“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沈岁和问。 “给你爸烧纸你都忍不了。” 曾雪仪厉声道:“你还能做什么?” 沈岁和抿唇,强忍着咳嗽,不想跟她起冲突。 他低下头继续跪着烧纸。 曾雪仪当初买的是很大一个瓷盆,专门用来给沈立烧纸的。 听闻是她专程起了个大早去城郊的批发市场买的。 因为城里买不到。 她对沈立的事,永远上心。 烧纸的工作进行了半个小时,沈岁和膝盖都跪的有些麻了,但曾雪仪却开始诵读佛经,而在这个过程里,沈岁和也必须在旁边跪着。 而且,必须挺胸抬头挺直脊背。 这是曾雪仪的要求,以示对沈立的尊敬。 一直跪到八点,沈岁和的任务才算结束。 曾雪仪这里有两个保姆,他们从房间里出来时,饭已经做好了。 沈岁和坐在餐桌前,发现今天摆了四个碗。 没有江攸宁的时候是三个。 有了江攸宁以后是四个。 但今天,江攸宁没来。 他疑惑道:“赵姨,你拿错了。” “是太太要求的。” 赵姨说:“今天有客人来。” “哦。” 沈岁和在最东侧落座。 曾雪仪刚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她坐在了沈岁和的斜对面。 “谁要来?” 沈岁和问。 曾雪仪说:“我请的客人。” 沈岁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应了声:“哦。” 隔了几分钟,门铃响了。 曾雪仪喊赵姨去开门,轻巧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阿姨,岁和哥哥。” 沈岁和刚夹了一口菜,瞬间吐了出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子,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乔夏。 他的表情顿时变了。 椅子被他往后一拖,跟地面碰撞发出刺啦的响声。 “你到底……”他看向曾雪仪,咬牙切齿道:“想做什么? !” chapter 48 chapter48 乔夏的到来让沈岁和感到意外。 也将他们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在瞬间引燃。 “妈妈只是请了个客人来。” 曾雪仪轻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朝餐桌前走过去,喊着面露为难的乔夏坐在她对面,正好是沈岁和旁边的位置。 往年,江攸宁都只坐在他对面。 因为曾雪仪不想看见她。 呵。 沈岁和站在原地,在乔夏朝他走来的时候往一旁走了几步,跟她隔开距离。 “你在这种日子,把她叫来是什么意思?” 沈岁和厉声问道。 “没什么意思。” 曾雪仪在乔夏对面落座,头微仰,“你在质问我?” 客厅内顿时沉默。 保姆们也都噤若寒蝉,退离了客厅这个危险环境。 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初升的太阳折射进屋内,照在站得笔直的沈岁和身上。 他的白色衬衫映着春日暖光,心却寒凉彻骨。 舌尖抵在口腔内,他闻到了血锈味。 “我在家里,连请个……”曾雪仪神色虽淡,却不怒自威。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岁和打断,他语气坚定,却只说了一个字:“是。” 曾雪仪眉头皱起,“嗯?” 沈岁和:“我是在质问你。”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清冷声线不带丝毫感情,“为什么在今天,在我来的时间,你要邀请她来做客?” 曾雪仪轻哼,“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夏夏了,便叫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昨天想、明天想,非要在此时此刻? 你告诉我,你在谋划什么?” 寂静之下,曾雪仪的呼吸声都变重了几分。 “谋划?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有心机的女人么?” 曾雪仪厉声问他,“沈岁和,你把我想成了什么? ! “你这样做,该让我怎么想你?” 沈岁和平静地说:“逼我离婚后,再用同样的方法来逼我跟乔夏结婚,之后让我在你预订的轨道上行走,一步不能差,这是不是你的想法?” 曾雪仪一时语塞。 良久之后,她讷讷道:“我都是为你好。” “呵。” 沈岁和轻嗤。 “你这是什么态度?” 曾雪仪站了起来,纵使如此,她也得微仰着头,才能跟沈岁和眼神对峙,“跟夏夏结婚有什么不好? 夏夏年轻聪明懂事乖巧,身体健康对你又好,比那个江攸宁好千倍万倍!你跟她结婚,我才能安心。” 沈岁和的目光从她身上绕到乔夏身上,乔夏也正在看他。 那双眼睛很大,头发微卷,妆化的像是个精致的洋娃娃。 见他看过来,乔夏扯出个笑容,连笑的弧度都像是练习过千百遍似的,跟三年前见到的她没什么两样。 好看,但假。 “那你结。” 沈岁和别过脸,平静地跟曾雪仪说:“你想跟谁就跟谁,我没有意见。” 曾雪仪:“……”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 曾雪仪随手捏起一根筷子朝他打过去,正好戳在他心口的位置,只是一下又掉在地上。 “那你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 !” 沈岁和皱着眉说:“你记不记得离婚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曾雪仪沉默不语。 “我说过。” 沈岁和一字一顿道:“除了江攸宁,我谁都不娶。” “以后,我不会再结婚。” “你答应了我的。” 沈岁和说:“现在要反悔了吗?” 沉默几秒后,曾雪仪清了清嗓子,“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江攸宁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当初娶她就是个错误!这会儿不过是回到正轨上来,你为什么不愿意? 不结婚,你让我怎么面对你死去的父亲? 难道你这辈子不要小孩了吗?” “为什么要?” 沈岁和说:“要来继续让你规划他的人生吗? 在你眼里,乔夏什么都好,但在我眼里,她比不上江攸宁,连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就是这么简单。” “岁和哥哥。” 乔夏忽然低声喊他,带着几分娇嗔。 沈岁和眉头微蹙,“乔小姐,请自重。” “好啊。” 曾雪仪拍手称赞,“想不到我沈家还出了这么个痴情种,你对江攸宁倒是一往情深,那怎么还会离婚啊? !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不爱她!你就是为了跟我作对才娶了那个不入流的东西!” “够了!” 沈岁和一拍桌子,汤摇摇晃晃洒在了桌上,他红着一双眼睛盯紧曾雪仪,“她有名字。” “为什么离婚?” 沈岁和嗤笑,“难道你不清楚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想杀了她,我会离婚吗? 我不想哪一天江攸宁在我身边悄无声息的死去。 你手段多,我知道,我无能我护不住她,所以我让她走,你满意了吗?” 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他亲口在曾雪仪面前承认自己无能。 “你……”曾雪仪抬起手,气得要往他脸上挥,却瞬间被他抬起胳膊挡住,胳膊都被反震的发麻。 “我,你的儿子。” 沈岁和说:“这辈子,最无能的就是永远怕你肮脏的手段。” 一句话出口,后边的话便也顺势说了出来。 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报复性地在说。 “我跟你看中的人相亲,我就是觉得恶心,我这辈子宁愿死都不会跟她结婚。” “江攸宁没有名字吗? 你知道我每次去她家是什么待遇吗?” “她爸请我喝茶,跟我下棋,她妈在厨房里做饭,江攸宁在沙发上看电视,饭熟了以后筷子都是她妈递到我手里的,我在她家没洗过一个碗,拖过一次地,甚至,没开过一次门。 江攸宁也没在她家洗过一个碗,拖过一次地,她喝汤都是妈妈给舀在碗里晾好的。” “就你说得这个不入流的东西,给你无能的儿子做了三年饭,洗了三年碗,甚至在你面前三年做低伏小,拖着受伤的腿也要去开门;就你说得这个不入流的东西,大学年年拿国奖,哥伦比亚大学l毕业,法考508,你告诉我,她到底哪里不入流? !” “真正不入流的是你!跟我!你看不上我爸的家世,就想靠着乔家飞黄腾达。 你知道曾家的名誉声望地位永远跟我没关系,所以你想让我攀龙附凤,攀着乔夏的高枝回到你想要的位置去,你真的让我,恶心。” 他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曾雪仪。 说到最后,眼泪潸然而下。 不是滑落在脸侧,而是滚烫的热泪在眼眶里凝成大颗的水珠,直接掉在桌上。 啪嗒。 曾雪仪愣了片刻。 她抬起手又想打沈岁和,但被沈岁和挡住。 之后,她开始疯了一样,在嘴里念叨着“江攸宁、江攸宁、江攸宁……” 足足念了有十几遍,尔后忽然抬起头来,“就是江攸宁才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的错!她就是个丧门星!就该拖着她那条烂腿永远发烂发臭!甚至,应该早就……” “你够了!” 沈岁和吼出来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你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 “因为你,我家都没了!” 沈岁和说:“江攸宁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反而是你,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江攸宁的事情? !” 曾雪仪顿时愣怔在原地。 她神色错愕,抬起头看向沈岁和,“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到底做过多少对不起江攸宁的事?” 沈岁和嗤笑,又报复性地补充道:“或许说我们,到底做过多少对不起她的事?” 空荡寂静的客厅里,沈岁和起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拿起了自己的风衣,弯腰穿上了鞋子。 背对着目光灼灼望向他的两人,简练开口,“乔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我家来,更不知道我的母亲向你承诺了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她的意愿不会一直代表我的意愿,三年前我没有娶你,以后也不会娶你。” “作为乔氏集团的千金,你应该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家的企业对你趋之若鹜。 我母亲就是其中之一,但抱歉,我对经商不感兴趣。 对你,更没有兴趣,我希望你自重。” “还有,我就一个表妹,你别喊我那么亲昵的称呼,我们,不熟。” 他拉开门,手在门上不自觉用力,修长的手指泛了白。 “以后。” 沈岁和说:“如果你要自杀,别给我跟舅舅发消息。” “我会在你死后,给你敛尸。” “还会告诉爷奶。” 门被关上。 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但后知后觉的曾雪仪忽地拿起一个碗,想都没想朝着门口砸去。 砰。 四分五裂。 就跟这个家一样。 — 柒炉烤肉在华政附近的一家小巷子里。 江攸宁大学的时候回宿舍晚,会一个人去那里吃顿烤肉,很多时候不吃,但喜欢听肉在炉子上刺啦啦烤的声音。 每一张桌子上都吊着排气扇,但旁边有一个昏黄的小灯。 包括整家店里的氛围都是朦胧寂静。 人多,充斥着烟火气息。 今天正好是调休日,这里的人格外多。 江攸宁来得早,等了五分钟就等到了位置,周遭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她拿出手机给在小群里发消息。 【我被大学生们包围了,快来解救我!】 路童:? ? 你都到了 辛语发语音过来:我在外边找停车位,你们学校这边真绝了,一个停车位得靠命。 路童:大学附近都这样,光是出租车就能占一大半停车位,剩下的就只能看命了呗。 ——不过你提醒我了,我不开车过去了,我打车去。 江攸宁:全世界最美的辛语,要我出去接你么? 辛语:不用,我停好了,马上进来。 江攸宁在门口张望着。 一抹高挑的身影进来,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江攸宁朝着辛语挥手,辛语摘掉墨镜,不疾不徐朝江攸宁走过去,尽情接受周遭人目光的洗礼。 直到辛语落座,江攸宁才无奈扶额,“现在好多人在看我们。” “准确点。” 辛语微笑,“是在看我。” 江攸宁:“……” “你点菜了吗?” 辛语问。 江攸宁摇头,“等你们呢。” “我要牛肉。” 辛语说:“最近减肥,我过段时间要露马甲线。” 江攸宁:“你没有嘛?” 辛语:“以前有,最近又吃回去了。” “嗯?” 江攸宁非常怀疑,“有人给你开小灶了?” 辛语打了个响指,“聪明!” “谁啊?” 辛语朝江攸宁努了努嘴,“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江攸宁:“……” 苍天可鉴,她最近都在家里。 几乎不下厨,也从来不洗碗。 她现在是家里的一级保护动物,慕老师跟江老师对她爱护有加。 “也不知道你跟宋舒说了点儿什么。” 辛语说:“她最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在我家做饭。 没想到她厨艺竟然不差,我一时没防备就成现在这样了。” “哪样啊?” 江攸宁问。 辛语摸了摸自己的小臂,“胖了一圈。” 江攸宁:“……” 真没看出来。 在她眼里,辛语跟以前一样瘦。 不过也能理解,她们这种工作要出镜,镜头里要比现实中胖一圈。 所以现实中看着差不多身材的上了镜都会变得圆滚滚,而镜头上看着正好的,现实中都会偏瘦。 不止辛语,闻哥也偏瘦。 不过是劲瘦,因为闻哥为了拍戏,练出了八块腹肌。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不过聊得最多的就是宋舒。 一说起来,辛语又掌握了话语权,她说,江攸宁安静地听,还负责给她倒茶水。 从她的视角来看,宋舒就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 好好的事业不要,为了个老男人把自己搞成了这幅田地。 说着宋舒,辛语的话题就又转到了江攸宁身上。 “你还比她强点。” 辛语说:“起码沈岁和不是个谢顶老男人,而且在离婚的时候给了你很多钱。” 江攸宁:“……” “说她就说她,不要拉踩我。” 江攸宁捧着水杯喝了口,笑道:“沈岁和给了我一大半资产呢。” “骄傲?” 辛语瞟她。 江攸宁:“也还行。” “我怎么感觉你要跟他旧情复燃。” 辛语的眼神变得危险,“江攸宁,你别在同一个坭坑里掉两次啊。” 江攸宁:“? ?” “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江攸宁问。 辛语:“你刚刚说他的时候,又很得意。” 江攸宁:“……我得意是因为我拿了很多钱。” 辛语没再说话。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江攸宁只低着头喝水。 “宋舒这案子,能赢么?” 辛语换了话题。 江攸宁摇头,“还没打呢,看明天商量的结果。” “没商量好呢?” “那就起诉,起诉状我已经拟好。” 江攸宁说:“相关资料也都准备齐全,就是还差点证据,不过我让闻哥去查了,还有一些,得到时候跟宋舒商量。” “要是打的话有几成把握能赢?” “五五开。” 江攸宁说:“我现在不知道华峰那边是什么情况,明天去见见他本人再说。” 辛语点头。 不一会儿,路童就到了。 三人点餐,开始烤肉。 路童是烤肉小能手,她全程负责服务。 三人要了两罐啤酒,一瓶饮料,坐在一起话家常。 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宋舒的案子。 路童也帮着出了不少主意。 在她们安静下来的时候,总能听到周遭人们的谈话。 围绕的都是考试作业,跟她们格格不入。 吃得正高兴,一道声音带着试探传来,“江攸宁?” 江攸宁的筷子一顿,抬起头看过去。 那张朝气蓬勃的脸映入眼帘,是阮暮。 “啧。” 辛语笑着调侃,“是你啊,酒的小男生。” 路童只是看了眼便专心烤肉。 而江攸宁擦掉嘴角的油渍,只礼貌性地跟他打招呼,“你好。” “啊。” 阮暮明显错愕,“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出现幻觉了呢。” “有事吗?” 江攸宁眉头微皱。 表情是刻意流露出来的不耐烦。 托阮言的福,她现在对阮暮没有一点好感。 况且,她对他没有兴趣。 谈恋爱,太幼稚,当朋友,没必要。 他就是如此鸡肋到江攸宁不想跟他搭话的存在。 “没……”阮暮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耳朵在昏黄灯光下映射的通红,“我就是很意外你会出现在这里。” “哦。” 江攸宁拿起筷子,抢了路童的活儿,不再看他。 而路童,乖巧吃肉。 “我……我跟舍友一起来的。” 阮暮见她不搭理自己,就自顾自开始说话,“你来多久了啊?” “没多久。” 江攸宁说。 阮暮:“哦。” 没什么好说的。 阮暮也不太会搭讪。 他聊得周遭气温都降了两个度。 但他还是磨磨蹭蹭,不想离开。 “弟弟。” 辛语笑得风情万种,“想坐下来吃肉啊?” “没……”阮暮往后退了半步,说话都有些磕绊,“我就是……就是看到熟人,过来打……打个招呼。” “现在招呼打完了。” 江攸宁神色清冷,“你可以离开了。” 辛语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结果换来了江攸宁一个白眼。 “做什么?” 辛语笑道:“弟弟好歹是鼓起勇气跟你聊天来得,你怎么这么冷漠?” 江攸宁:“……哦。” “聊完了就可以走了。” 江攸宁仍旧不留余地,“我们还要吃饭。” 阮暮错愕,“啊? 哦。” 他也确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江攸宁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正好舍友喊他,“阮暮,肉烤好啦!” “嗯。” 阮暮应答:“来啦。” 他跟江攸宁道别,“姐姐,我先走啦。” 江攸宁夹了一块肉放在嘴边,顿时不想吃了,她把肉放到碗里,筷子落在碗上,“我们不熟,我也没弟弟。” “这个称呼。” 她想了想,还是没留情面,“大可不必。” 阮暮:“……” 江攸宁仰起头看他,男孩眼里都是错愕和茫然。 她仍旧绷着一张脸,声音清冷,“我们不熟,遇见也可以不用打招呼。” 阮暮:“……哦。” 辛语又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甚至连路童都面露惊讶。 毕竟江攸宁自小到大都是很得体的人,很少给人当众难堪。 “你走。” 江攸宁见他不动,“你的朋友在等你。” 阮暮又愣怔。 他下意识转身离开,但在走了两步后又意识到不对劲儿,他又退回来,全程让人看着,不太正常。 但他重新停在江攸宁身边,“我知道你结婚了,但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么?” 江攸宁盯着他,不疾不徐地摇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能。” 阮暮:“……” “我又不会破坏你跟他的感情。” 阮暮说:“难道连走在路上打个招呼都不能么?” 江攸宁眉头微蹙,“大可不必。” “还有。” 江攸宁话到嘴边又觉得像在侮辱人,又把话收了回去,她低下头专心致志吃烤肉,“你朋友在叫你了。” “我不缺朋友。” 江攸宁说:“更不想跟你交朋友。” 阮暮在原地站了会儿,“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江攸宁说:“不想就是不想。” 阮暮无话可说。 这样的江攸宁展露出了锋芒。 不大像当初在酒看到的那个温和知性的女人。 但她刚刚坐在那里烤肉的专注神情让阮暮梦回初见。 “好。” 阮暮只能说:“那算了。” “嗯。” 江攸宁敷衍地应了声。 阮暮:“那我先走了。” “嗯。” 江攸宁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个尾音,更加敷衍。 阮暮转身拖着脚步往远走。 待他走远,辛语才问:“你怎么了? 对弟弟好残忍啊。” “弟弟?” 江攸宁吃了块肉,微笑道:“你知道他姐姐是谁吗” “谁?” “阮言。” 辛语:“……” 啪。 辛语一拍桌子。 “妈的!” 辛语骂道:“亏我刚才还有点心疼他。 他活该!你做得对。” 江攸宁:“嗯哼。” 路童无奈摇头,“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谁?” 辛语问。 “那男的啊。” 路童说:“他说话的时候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也!” 江攸宁立马把自己刚才收回去的话低声吐槽,“我觉得他像个绿茶。” 辛语:“嗯? ?” 路童无比赞同,“对,尤其是他说自己不会破坏你俩感情的时候,我真的……毛骨悚然。” 辛语:“没那么夸张?” 江攸宁给她夹了一筷子肉,“你想象一下,有个女人站在沈岁和面前,楚楚可怜地说,我不会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我呸!” 辛语打断了她的话,毫不留情骂道:“贱人!” 江攸宁:“……是的,你懂了?” 三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对方。 辛语忽然道:“江攸宁你可以啊,都会看男人了。” 江攸宁:“……” “还是弟弟段位太浅。” 路童说:“我都看出来了。” “也有可能是我以前被爱蒙蔽了双眼。” 江攸宁自我调侃道。 “你们说男人绿茶是手段啊还是不经意啊?” 辛语好奇地问。 江攸宁跟路童同时摇头,“不知道。” 在三人吃得差不多时,辛语忽然说了句:“我好像看见狗了。” 路童跟江攸宁异口同声:“狗怎么能进来?” “是人模狗样的东西。” 江攸宁在店里环顾了一圈,也不知道辛语说得是什么。 但路童一眼就看到了,她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拍了拍江攸宁的肩膀,“乖。” 江攸宁:“? ?” 莫名其妙。 她自幼对事情的好奇欲都不高。 别人放在她这的秘密,她从来都不会说出去。 别人不想告诉她的事情,她从来都不问。 除了在沈岁和的事情上,她有了一些求知欲,其余时候都很佛系。 以前让闻哥用一个成语形容她:人淡如菊。 她转回了头,托着下巴在桌子上发呆。 肉香味在她身边弥散,昏黄的灯光把人声鼎沸的店笼罩起来,别有一番风韵。 最近嗜睡,吃多了就想睡觉。 但这里也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她只能托着下巴发呆。 她又不能完全闭上眼,怕真的睡着,脑袋磕在碗上,所以就睁一下闭一下,蒲扇一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刷出一层朦胧阴影。 隔了会儿,她忽然道:“我好像看见沈岁和了。” 辛语路童:“……”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揉了下,声音都泛着几分困意,“是我的错觉吗?” 辛语:“是。” 路童:“不是。” 两人口供不统一,江攸宁笑了。 “就是他。” 江攸宁确认了,“他身上那件大衣还是我买的呢,七千八。” 两人都没说话。 江攸宁也收回了目光,她继续托着下巴发呆。 好似沈岁和的到来对她没什么影响。 “结账。” 辛语喊了一声。 江攸宁把卡拿出来,“我请。” 服务员走过来,确认了一下桌号后,温声道:“不好意思,您的单已经结过了呢。” “啊?” 辛语皱眉,“我们没结啊。” “是一位先生帮你们结的呢。” 服务生说。 江攸宁在他说出单结了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我们吃了多少钱?” “一共325元,女士。” “好的。” 江攸宁笑着说:“谢谢。” 服务生走后,辛语说:“你是打算把钱还给他吗?” 江攸宁摇头,“不是。” 她瞟了眼沈岁和所在的方向,“我们走。” “嗯?” 辛语从包里拿出四百块钱,“我去还给他,我们是差一顿烤肉钱的人嘛。” 江攸宁拽住了她的胳膊,朝她温和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啊?” 辛语无奈,“结婚的时候花他钱理所应当,离婚以后为什么还要花他的钱? 我们缺吗?” 江攸宁笑:“不缺。 但是——他今天生日。” 给他留最后一份体面。 他想结,便结了。 几个亿都拿了,也不差这几百块钱。 — 春寒料峭,夜里的风带着凉意。 江攸宁一出门就裹紧了衣服,她往巷子外走。 繁华大道上,“美鑫蛋糕店”的灯牌在夜里闪闪发亮。 “你们去车上等我。” 江攸宁说:“我去办点事就回来。” “干嘛?” 辛语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想法,“去给他买蛋糕?” 江攸宁笑,“嗯。” “很快的。” 江攸宁说:“我就下个单。” 辛语跟路童对望了一眼。 辛语想拦,路童拦住了辛语,“你去。” 江攸宁小跑着过去,然后飞快地挑了个小的蛋糕。 爆浆抹茶味的,微苦,但还带着甜。 是沈岁和相对而言最喜欢的一款蛋糕。 蛋糕98,外加10块钱的跑腿费,让店员把蛋糕送进店里,递给沈岁和。 — 绿色蛋糕摆在桌面上,跟烤肉格格不入。 “谁买的啊?” 裴旭天不解,“买也买个好点的,这绿油油的,仿佛是在骂你。” 沈岁和用勺子挖了一口吃,声音变得低沉,“江攸宁。” 裴旭天:“……” “她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裴旭天问,“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啊?” “不是。” 沈岁和说着又挖了一口吃,“她刚刚也在这家店,吃烤肉。” “哦。” 蛋糕是他在所有味道里比较能接受的一种。 奶油不算多,味道略苦,但是还夹杂着甜。 他吃了三年,这是第四年。 “那我采访你一下,吃到前妻送的生日蛋糕,开心吗?” 沈岁和:“……” 他没说话,直接扔了个卡片出去。 折叠好的卡片印着紫色鸢尾,看上去生机勃勃。 卡片里却是江攸宁手写的字:感谢结账。 生日快乐,最后一次。 十二个字,简练至极。 裴旭天第一次还没看懂,反复琢磨了几遍才懂。 尔后拿着卡片翻来覆去看,“杀人诛心啊。” 沈岁和全程都没说话,他也没吃多少肉。 只是把那个蛋糕,全部吃掉。 一口没剩。 这是几年来,他吃得最干净的一次。 不知为何,今年的这个蛋糕格外苦。 吃得让他格外难过。 吃得时候,他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江攸宁离开的那一幕。 她侧过身子跟路童说话,目光正好和他在空中交汇,但只是一瞬,她便避开。 那会儿,她是笑着的。 但那双漂亮的鹿眼里,盛不下他。 — 晚上十点,曾家。 曾嘉煦兄妹俩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 “你说姑妈今天打表哥了吗?” “我猜打了,不过表哥肯定也回击了。” “姑妈真的好疯啊,我现在都不敢看她。” “你终于体会到我之前的痛苦了? 姑妈好歹还给你个好脸色,在我面前简直是活阎王啊。 奶奶都没她那么吓人。” “奶奶当然不吓人,你可是长孙,以后要继承咱们家皇位的,她对你好到天上去了好嘛?” 曾嘉柔挨了一个爆栗。 “奶奶对你不好吗?” 曾嘉煦吐槽,“挚爱品牌传给你了好不? 还有咱们家股份,对半劈的好不?” “好好好。” 曾嘉柔没理,立刻转移话题,“你猜姑妈这么晚来找爸有什么事啊?” “肯定跟表哥有关。” 曾嘉煦根据她的状态合理猜测,“当然了,也有可能跟死去的从未见过面的姑父有关。” 曾嘉柔附和点头,“我猜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沈岁和就走了进来。 “舅舅呢?” 沈岁和问。 曾嘉柔指了指,“楼上。” 曾嘉煦悄摸摸地说:“姑妈也在。” 沈岁和点头:“知道了。” 然后把一大袋零食放到茶几上,“来的时候顺手买的,你们吃。” “谢谢表哥!” 沈岁和看了眼手机的信息,径直上了楼。 舅舅说有事想跟他商量,他跟裴旭天吃完烤肉就开车过来了。 但——怎么他妈也在? 难道舅舅想做和事佬? 如果真是这样,他以后能去的地方又少了一个。 楼上走廊一派寂寥,但拐过弯就听到了曾雪仪的声音。 她嗓子很尖,但这会儿大概哭过,又尖又哑。 沈岁和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他想听听里面在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如果舅舅真打算做和事佬,他就不进了。 如果是其他事,他可以进去商量。 “你真的没有告诉岁和吗?” 曾雪仪慌张的声音响起,“这件事情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还有江攸宁!那个小贱人手上还留着证据,她……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一定是她说的!她就是想用这件事让岁和愧疚,然后跟她复婚,一定是这样的。” “姐。” 曾寒山的声音坚定有力,“你不要这么说攸宁,她是个好孩子,如果想说她当初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 曾雪仪说:“她就是想让我愧疚!想让岁和愧疚!她在计划一个大阴谋!她心机太深了,一定是她说得。” 曾寒山否定道:“不是!” “那还有什么可能?” 曾雪仪说:“难道是岁和自己查出来的么? 可是当初他也查过,根本没查到,而且时隔这么多年,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查这件事,而且就能查到了? 肯定还是江攸宁那个小贱人搞得鬼,她就跟一坨臭狗屎一样,根本不能沾。” “姐!” 曾寒山厉声道:“这件事我很确定!不是攸宁说的!她没那个必要,而且,你能不能对她尊重一些? 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什么样子?” “曾寒山!” 曾雪仪声音愈发尖锐,“你吼我? !爸妈走了所以我在这个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了吗? 你也这么大声的吼我? !” “你是我弟弟!” 曾雪仪说:“你不站在我这边,反而一直替那个小贱人说话!如果不是她,我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岁和,你不知道岁和早上是怎么顶撞我的,他让我去死!说会给我收尸!还要告诉那群臭水沟里的蛆!我才不会让他们看我的笑话!他们这辈子只配在臭水沟里待着,我永远都不会回去。” “我帮理不帮亲。” 曾寒山叹了口气,“攸宁那么好的儿媳妇,你为什么就看不上?” “她是个瘸子。” 曾雪仪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让我儿子娶一个瘸子,我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但她的脚……”曾寒山顿了几秒,“不也是岁和弄得么? !” “那又怎样? !” 曾雪仪忽地拔高了声音,“难道我儿子要因为她毁了一辈子吗?” “可她的一辈子毁在了岁和身上啊。” 曾寒山痛心疾首道:“你现在为什么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 别说是岁和,我也忍不了你!” “你……你们……” “那又如何?” 曾雪仪忽然笑了,“忍不了我不还是要拿我手里的股份吗? 还好爸死前精明,怕他的女儿受委屈,把公司股份给了我12,如果没有我的这12,在明年的股东大会上,你就不是掌权者了。” “曾寒山,我能把你送上去,就能把你拉下来。” “随意。” 曾寒山是真的对她寒了心,“我当不当这个总裁都无所谓,光是分红我每年都吃穿不完。 你以为大家对你容忍是因为钱吗?” “难道呢?” 曾寒山忽然沉默。 良久之后,他温声道:“我始终记得你小时候会带着我玩,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会站在我身前,后来你走了,我哭了很久。 所以你回来我很高兴,我愿意护着你,因为我是你的娘家人,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对岁和来说,他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姐夫走得时候他才七岁,所以他尊你敬你爱你护你,这么多年他一直听你的话,无非是因为你是他的母亲,你们有血缘关系。 甚至于,他在你的逼迫下结婚又离婚,他背不起一个杀母的罪名,你要把他搞得多痛苦才肯善罢甘休? 他是你儿子,不是你的敌人!” “那他就更应该听我的话啊。” 曾雪仪笑道:“他为什么要娶江攸宁来气我? 我是他妈啊。” 曾寒山:“……” “那你就别再去打扰攸宁了。” 曾寒山说:“他们的缘分也就止于此了。” “可是江攸宁不放过岁和啊。 她还要把那件事重提,让岁和愧疚,再跟岁和复婚。 不!” 曾雪仪突然嘶吼,“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初那场车祸,攸宁没让他知道。 几年以后,就更不会。” 曾寒山说:“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刺啦。 书房的门被推开。 沈岁和站在门口,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当初,我撞得人是江攸宁?” 书房里沉寂了几秒,曾雪仪忽然大喊着朝他跑来,“不!你没有!” “当初那场车祸,你才是受害者!” 沈岁和一把推开她,“我记得那天晚上。” 他说得晦涩,但众人都懂。 他记得那天晚上,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加害者,不是受害者。 而真正的受害者,在那场车祸之后销声匿迹。 沈岁和真正清醒以后找人调查过,但资料被抹掉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撞得是谁。 但听说无大碍,已出院。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江攸宁。 她那只脚,是因为自己跛的。 得到了曾寒山的点头后,沈岁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任凭曾雪仪在身后声嘶力竭也没停下。 他一路走到车里。 拿出手机给江攸宁打电话。 却后知后觉已经被拉黑了。 他坐在车里,盯着方向盘。 忽然趴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 眼泪不听话地肆虐。 chapter 49 chapter49 银灰色的卡宴在北城纵横交错的道路上疾驰。 绕过立交桥,拐过长风街,从君莱开到芜盛,又从芜盛开到华师。 正赶上调休,华师附近仍旧热闹非凡。 街边的麻辣烫店氤氲着雾气,途径昏黄的灯光被春夜的风吹散,声音高亢的喇叭还在拼命叫喊,卖炒酸奶的小推车边人满为患。 街上人来人往,繁杂喧嚣。 但车里无比寂寥。 江攸宁家在华师旁边,属于华师家属楼。 从江攸宁房间的窗户向下望,能看见华师的操场。 所以沈岁和把车停在校园外,下车往里面走。 他的装束跟大学校园格格不入。 但他在人群中仍旧是惹眼的。 修长笔直的腿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着,白色衬衫沿着腰线压在西装裤下,划出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衬衫的袖扣开了,两只胳都挽起来,露出一节蜜色肌肤的小臂,小臂之上还能看到曲张的血管,却在一瞬间被黑色西装覆盖住。 衬衫严谨到扣紧了每一颗扣子,宝蓝色的领带一丝不苟地覆在扣子之上,稍往上就能看到他的喉结。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精致。 只是眼尾泛着红,在昏黄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媚。 禁欲般地妖媚。 他目不斜视,朝着操场的位置一路往前。 华师的路跟华政很不一样。 沈岁和只在送曾嘉柔报道时来过一回,陪着绕过一圈。 当然了,也在江攸宁的房间里俯瞰过操场的风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很想来,看江攸宁,哪怕只一眼。 但他没勇气敲响江家的门,也不敢上他们家的楼。 所以他迂回又婉转,来到了华师的操场。 操场上只有最中间有一盏明黄的灯,观众席一片黑暗。 沈岁和往最亮的地方走,他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光影之下,他站定,仰起头看,一层层地往上数。 江攸宁家在10楼,灯还亮着。 沈岁和朝着那个方向看。 他记得江攸宁是最喜欢在晚上从楼上俯瞰的,但他没看到。 晚上十点多,操场的音乐声停息。 人群变得疏落,有不少人途径他的身侧,皆都投来了惊艳的目光。 在华师,男人少,长得帅的男人寥寥无几。 像沈岁和这样的长相,绝无仅有。 不少女生都低声议论着。 “这是哪个系的啊?” “好帅啊!应该不是咱们学校的。” “我想上去要个联系方式嘤嘤嘤qaq” “他真的好有魅力,在这站了快十分钟了,不会是在等女朋友。” “嘘,也有可能是在等男朋友。” “……” 沈岁和自觉屏蔽了所有纷扰。 他在操场上站了会儿,操场的大灯忽然灭掉。 尔后亮起的是围绕着室内体育场那一排的小灯,十点半,快到华师门禁的时间,所以操场用这种方式提醒同学们注意时间。 灯光微弱。 沈岁和席地而坐。 “你好。” 一道微弱的女声传来,含羞带怯,“小哥哥,我……我可以要你个微信吗?” “没有。” 沈岁和眉头微蹙,想都不想地拒绝。 女生碰了壁,只低声说了句:“好。” 尔后走开。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十一点,操场的灯熄掉,一片黑暗。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在寂寥深夜中,沈岁和看到对面十楼亮着灯的窗户打开,一颗脑袋探出窗口,仰起头看了会儿天上的星星,尔后浅笑着关上窗户。 窗帘被拉上。 灯,灭了。 他只是看着。 许是夜色太温柔,他出现了幻觉。 他想,江攸宁似乎是胖了些。 — 因为上午9:00跟崔明律师约好了双方洽谈。 江攸宁早上七点半就醒来洗漱化妆,也给宋舒打了电话。 八点,江攸宁绕去辛语家接上宋舒和她的两个女儿,闪闪得知可以出门,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而星星还有些犯困,在车上窝在宋舒怀里又睡了一觉。 她们抵达约定地点时正好是八点五十。 比约定的时间早十分钟。 江攸宁今天穿的是偏休闲风格的正装。 白色的大尺码衬衫,黑色西装裤,平底鞋,宽松版型的西装外套,腰线收得很好。 她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但她原来偏瘦,如今看着也不过是正好,况且衣服搭配得好,也看不出来她怀孕。 只是一眼觉着会比以前丰腴一些。 崔明跟华峰是8:55到的。 彼时,江攸宁正在跟宋舒逗弄两个孩子。 崔明在她们对面落座,而西装革履的华峰却看着两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孩子笑了,他温声喊:“星星,闪闪。” “爸爸!” 闪闪的眼睛蓦地发亮,她口齿清晰,动作也敏捷,差点从婴儿车里站起来,还是宋舒给摁住,“小心。” 而星星比较木讷,看见华峰也只是仰起头,讷讷道:“啵啵。” 咬字不清。 “崔律师,华先生。” 江攸宁主动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宋舒女士的代理律师,我姓江,可以喊我江律师。” 崔明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尽管以前收集到了照片,但还是没真人视觉冲击来得大。 她的声音跟长相是浑然天成的契合,温柔但带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劲儿,跟那天在电话里表现得如出一辙。 此刻,崔明挑衅一般地打量她,任由她的手在空中等着,一直没伸出去。 隔了十几秒,他才慢悠悠地伸出手,“你好……” 在他的手还没握到江攸宁指尖时,江攸宁已经把手撤了回来。 她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对上崔明的气势一点儿不输。 这下,只剩崔明的手尴尬地伸在空中。 他看向江攸宁,对方只是笑。 不带任何恶意地看向他,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手。 他的手指蜷缩了几下,又讪讪地伸回去。 本想给个下马威,结果碰了个软钉子。 华峰在逗弄两个女儿,他的膝盖半蹲,脸上始终带着笑。 闪闪挂在他怀里,星星则是艳羡地看着。 华峰也注意到了星星的目光,他立马伸出手抱星星。 两个女儿窝在他怀里,都很亲昵。 江攸宁看向宋舒,只见宋舒避华峰避得很远。 没敢阻止华峰抱女儿。 甚至没敢抬头看华峰, “华先生。” 江攸宁走到宋舒身边,拉起了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先商量离婚的相关事宜。” 华峰把两个女儿放回婴儿车,坐到了宋舒对面,宋舒一直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指甲盖都泛了白。 江攸宁只扫了一眼,大致就明白了些情况。 宋舒对她说了谎。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继续。 “江律师,你也看到了,两个女儿对华先生是有感情的。” 崔明率先开口,“而且华先生也有这个经济实力抚养女儿,说句实在话,两个女儿跟着他享受到的生活水平跟社会待遇一定是最好的,就算是为了两个女儿好,也应该将抚养权交给华先生。” “哦?” 江攸宁挑了下眉,“如果说谁有钱谁就带孩子的话,那怎么还有古话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乞讨的娘呢? 母亲这个角色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是不可缺少的。 我希望崔律师能够客观公正的去看问题,华先生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对这两个女儿有多少感情还未可知,而宋女士十月怀胎,在有保姆的情况下也是亲力亲为照顾两个女儿,再加上正当年,能够很好的照顾两个女儿,至于金钱的问题,我想华先生不要吝啬,宋女士婚后的生活也不会是一贫如洗。 换句话说,只要给到足够的抚养费,宋女士一定有能力抚养好两个女儿,毕竟在之前的婚姻里,宋女士几乎是独自独立抚养两个女儿。” …… 一番唇枪舌战。 崔明步步紧逼,江攸宁也分毫不让。 华峰在其中偶尔插几句话,但说得都是毫不相干的内容。 而宋舒一直一言不发。 在这个包厢里,星星和闪闪坐在宝宝爬行垫上玩玩具。 两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 而两个大人在争夺她们的归属权。 “你我也知道。” 崔明说:“在有一对女儿的情况下,法官很可能人性化地将两个女儿让分开,一个跟爸爸,一个跟妈妈。” 见江攸宁这里的入口太难切,咬得太死,崔明换了战略,望着一直不说话的宋舒道:“宋女士,你看两个女孩儿在一起玩得多开心啊,你人心让她们分开吗? 忍心她们跟着你一起吃不饱穿不暖吗? 在华先生这里,两个女儿吃穿都有能力最好的保姆照管,能上最贵的幼儿园、小学、初中,能成为人人艳羡的小公主,但是跟着你,她们能得到什么呢?” “得到爱。” 江攸宁见缝插针地说,在桌子下捏了捏宋舒的手心,示意她不要说话,而是继续跟崔明道:“如果崔律师非要认定金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话,那为什么华先生当初不选择代/孕生两个小孩呢? 没有感情,全是金钱,势必不会有纷争。” “所以,金钱能解决的永远是表面问题。 当初是因为爱,两人才结婚生子,可现在感情破裂了,爱的结晶就该被摔碎吗? 孩子的抚养权给了宋女士,华先生也能常来看孩子,诚如你所说,华先生要比宋女士富有得多,但孩子交由宋女士抚养之后,宋先生难道不可以让孩子读最好的小学初中吗? 为什么在崔律师的概念里面,父母离婚之后分割了抚养权,就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而父母关系的割裂就意味着父母跟子女关系的割裂呢?”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包厢里却掷地有声,说得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的声线实在太适合这种温柔的环境了。 把话都说到了每一个人的心坎里。 宋舒潸然泪下,她低头哭道:“我们离婚以后,两个女儿跟着我,你礼拜天还能把她们接过去啊,平常你又很忙,哪有时间看她们?” 华峰面色凝重。 他盯着江攸宁看,“想不到江律师有两把刷子啊。” “谬赞了。” 江攸宁朝他微微颔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两个女儿交由宋女士抚养,离婚补偿一千万元人民币,婚后您可以任何时候跟宋女士协商去看两个女儿,宋女士一定不会阻拦。” “一千万?” 华峰皱眉,“她也配?” “华峰!” 宋舒顿时抬起头,声音拔高,“我怎么就不配? 我25岁跟你恋爱,26岁嫁给你,给你生了一对女儿,我怎么就不配? !只是一千万,你一个项目动辄几亿,我连一千万都不配么? !” “不。” 华峰言简意赅,“我最多出两百万,闪闪的抚养权归我。” “不可能!” 宋舒立马拒绝:“两个女儿的抚养权我都要!孩子不可能给你的,你对孩子做过什么没点数吗?” “什么?” 华峰疑惑。 “非得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吗?” 宋舒大声吼道:“你喝醉了打我,还虐待女儿,我放心把女儿交给你吗? 难道交给你是让你虐待吗?” “我什么时候打过女儿?” 华峰冷哼,“你这个疯女人,都是你臆想的。” “你胡说八道!那次你喝醉扇了我十三个巴掌!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掐女儿的腿,掐得她们身上都是青紫,你为什么都忘了? 你怎么可以都忘了? !” “疯女人! ”华峰骂道:“我什么时候掐过女儿,是你自己掐得然后诬陷栽赃我? !想不到你心肠这么恶毒!” “所以,华峰你承认在喝醉酒以后对扇了宋女士十三个巴掌吗? !” 江攸宁见缝插针地问。 “狗屁!” 华峰跟宋舒吵得早已上头,他想都不想的回答,“我他妈那天只扇了她三巴……” 话没说完,崔明朝华峰的身上洒了一杯水,话戛然而止。 但基本能够断定华峰说得话了。 在这场谈判开始之前,双方都同意了录音。 所以这是能够在呈上法庭的证据。 江攸宁眉头微皱,“崔律师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崔明拿纸巾擦杯子,“江律师可不要误导我方当事人。” “啊?” 江攸宁故作无辜,“我做什么了吗?” 崔明:“……” 谈判继续。 这场谈判从酒店持续到十一点,双方唇枪舌战,都在为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而显然,陷入了僵局。 华峰不愿提高金额,最低也要闪闪的抚养权, 而宋舒自不必提,钱是小事,但星星和闪闪的抚养权必须交由她。 这场谈判,以失败告终。 崔明留下最后的一句话是:“既然江律师这么莽撞,那我就成全你,我们在法庭上见,是非公道自有法官评判。” “好的。” 江攸宁微笑着送别他们。 包厢里只剩下她和宋舒,她深呼吸了口气,喊宋舒,“好好歇一歇,接下来是场硬仗。” “江律师,怎么办? 我们能赢吗?” 宋舒还有些不自信,本来已经日渐恢复的自信心在见到华峰跟女儿亲昵的场景之后土崩瓦解,她的腿在桌下疯狂抖动,“江律师,我……” “没事,我们能赢。” 江攸宁坚定地安抚她。 两人带着星星和闪闪出了包厢,一路往外走。 两岁的星星和闪闪已经能手拉手在路上走了,她们蹒跚学步的样子十分可爱,两条小短腿迈着往前,还有些摇摇晃晃。 江攸宁跟宋舒并肩走着。 “宋舒。” 江攸宁喊她,“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 宋舒疑惑。 “华峰……”江攸宁顿了顿,“到底有没有虐待过星星和闪闪?” 宋舒顿时愣住,她坚定的点头,“有!” 江攸宁皱眉,还想再问,却听到熟悉的一声喊:“江攸宁。” 声线一如既往地清冷,但声音却带着几分哑。 她回过头,是沈岁和。 而宋舒几乎是逃一般地拉着星星和闪闪往马路对面走,她跟江攸宁挥手,却不敢看江攸宁,“江律师,我先走了。” 江攸宁望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 沈岁和就站在她身后,逆着光,站得笔直。 他在看她的背影,又哑着声音喊了一句,“江攸宁。” chapter 50 chapter50 天慢慢阴沉了下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风也刮得渐大。 江攸宁的脚忽然钻心似地疼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她一直都遵照吴大夫的医嘱,两周前还在闻哥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南江,因为怀孕,很多药都不得不停掉了。 可上周下雨,她也没有疼,那天晚上她还睡了个好觉。 大抵是今天的雨比较大。 江攸宁在原地站着,身子微微倾斜,她扶住一棵树,活动了几下脚腕。 她听到了脚步声,略显急促。 却在离她不远处停下。 他又喊她,“江攸宁。” 声音比前两次都温和。 江攸宁的脚也只麻了一下,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普通的抽筋,而不是旧疾复发。 但沈岁和问:“你脚……又疼了么?” 他停顿的那一瞬间,江攸宁好像听到了他在哽咽。 她皱着眉,不太相信,但那个声音又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回过头看向沈岁和,他仍旧站得笔直,像一棵杨树。 他还是熟悉的装束,熟悉的神情。 刚刚的那个声音,只是江攸宁的错觉。 “没有。” 江攸宁看了眼自己的脚,“大概是扭到了。” “哦。” 沈岁和说。 江攸宁问:“有什么事吗?” 沈岁和下意识摇头,“没。” 却又在瞬间反悔,“有。” 江攸宁站在原地错愕。 一阵大风刮来,吹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去里边说。” 沈岁和说。 江攸宁看了眼,咖啡厅外边的桌上都是小情侣,他们进去跟那个环境格格不入,但她又不想委屈自己在寒风下听他说话,所以抬起下巴指了个方向,“去车上说。” 沈岁和的车就停在她车后边,一会儿走得时候都方便。 沈岁和也没异议。 而这次,江攸宁没等他,径直过马路,朝着他的车走去,站在副驾驶的那边等他。 沈岁和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 江攸宁坐在副驾上,这个位置她很熟悉,因为她坐了三年。 副驾上还有专门给她准备的靠枕,沈岁和手边还有她买的水杯,车前边还悬挂着她从网上淘来的好看大气的吊坠,靠近玻璃的地方还摆了一个招财猫,也是江攸宁买的。 当时去外地旅游,她买了一对。 一个在她车上,一个近乎强制性的放在了沈岁和车上。 离婚以后,她把所有跟沈岁和相关的东西都打包了起来,有得扔了,有得放在一个大纸箱里,扔在了仓库。 再没翻过。 这个招财猫好像还在仓库。 因为她觉得好看,但因为沾上了跟沈岁和相关的记忆,所以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只能放起来。 这会儿再上沈岁和的车,很多回忆涌来。 她忽然发现,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一直冷清,沈岁和几乎从没正面强硬地拒绝过她的要求,也没有强制性地要求她做任何事。 他很多时候是商量,但说出来的语气像命令。 江攸宁坐在副驾上发呆,直到沈岁和又喊了她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啊?” 江攸宁问:“什么事?” 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十二分集中的对峙,她这会儿很累,累到不想说话,更多是想睡觉,她的声音都带上了浓浓的疲惫。 “没什么事。” 沈岁和说。 江攸宁皱眉,“那我走了。” “等一下。” 江攸宁作势要开车门的手又顿住。 “你到底要不要说?” 江攸宁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说。” 沈岁和抿了抿唇,他看了眼江攸宁的脚,又看了眼江攸宁,仍旧不知道该怎么问。 江攸宁却道:“如果你还是来劝我放弃宋舒这个案子的话,我劝你放弃。” “上次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江攸宁侧过脸看他,但只是一眼便别过脸,“我想以你的理解能力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 “嗯。” 沈岁和点头,“我不是来说这件事的。” “那是什么事” “你……”沈岁和顿了下,“你的脚还疼么?” 江攸宁疑惑:“你是来关心我身体的么?” 沈岁和沉默。 “那我挺好的。” 江攸宁说:“脚偶尔疼,但比以前好多了。 我现在过得不错,你也看到了,我找到了喜欢的事情,也在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所以……” 她耸了耸肩,“往后,别来找……” “你当初那场车祸为什么不追责?” 沈岁和的语气急促,似是怕江攸宁说出之后的话,所以一口气就把问句说了出来。 江攸宁也愣怔了两秒,她看向沈岁和。 车内是死一般地寂静。 良久之后。 江攸宁笑了下,“没必要。” “为什么?” 沈岁和问:“你就这么善良么?” “也不是。” 江攸宁看向前方,而沈岁和看向她的侧脸,她的笑容轻轻浅浅地挂在脸上,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整个人柔和而有力量,她笑着说:“那天我也有过错。 况且,我看见了那只猫。” 江攸宁把一切都说得朦胧。 没有经历过那场车祸的肯定不知道猫是何意。 而经历过车祸,又把两者联系起来的,自然知道猫是何意。 沈岁和知道了,而江攸宁猜到了。 车里再一次寂静。 沈岁和忽然笑了,但这笑带着几分苦涩:“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啊?” “因为说了也没用啊。” 江攸宁看向他:“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应当是以后的。” 她在劝他,也是在劝自己。 发生过的,无能为力。 无论疯还是骂,都没有用。 时间不会因为后悔就倒退或停驻。 “你真的……”沈岁和顿了下才想到之前看到过的一个比喻,“你的善良,一点锋芒都没有。” 用通俗点的形容来说,是圣母。 江攸宁几乎是一秒把这个词解码,前段时间恶补的网络知识让她有了敏锐的洞察力,所以她摇摇头,“我不是圣母。” 沈岁和却皱眉,“什么?” “就是对所有人都同情心泛滥,永远伤害自己成全别人的好人。” 江攸宁解释道:“也就是你所谓的善良没有锋芒。” 她的善良,从来都有锋芒。 只是遇上了沈岁和,她收敛了一身锋芒。 沈岁和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反正这场盛大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狂欢已经落幕。 她在台上已经笑着转身,离开。 “沈岁和。” 江攸宁不带一丝眷恋地喊他的名字,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这次是笑着的,但那笑意不达眼底,那双漂亮的鹿眼里,再不是完整的、毫无瑕疵的沈岁和。 沈岁和忽然有些不敢应了,但他还是勉强应道:“嗯?” “以后。” 江攸宁说:“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我们的婚姻结束了,财产分割得也没有异议,如果你想把君莱和芜盛都买回去,可以用市场价来跟我交易,没必要让裴旭天换着人来,君莱还没过户,芜盛的尾款我也没收,你挑个时间,我们把过户办了。” “不用了。” 沈岁和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两幢房子就在你名下,来来回回过户麻烦,如果你不住的话,我就把房子租出去,房租我收,可以?” 江攸宁想了想,“可以,但是最迟10月份,半年之内办好过户,我先把芜盛的那笔款项给你打回去,过户完成后我再收,房子还是你的。” “嗯。” 沈岁和应。 “就这样。” 江攸宁笑了下,“以后……” “江攸宁。” 沈岁和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我们如果有个孩子会不会现在就不一样。” 至少不用像分钱这样冷冰冰的。 分人,还是有温度。 说不准,他们不用这样疏离。 “可能更鸡飞狗跳。” 江攸宁说。 她的手在兜里摁了两下,尔后看向沈岁和,“如果有孩子,离婚的时候,你会跟我争孩子的抚养权吗?” 沈岁和摇摇头,“不知道。 我想,应该不会……” 他本意是想说不会离婚,但想了想曾雪仪,他忽地笑了,眼尾泛着红,“你带小孩肯定比我好,到时候抚养权给你,我还可以看小孩。” 要是小孩来他们家,大抵成为第二个他? 或许比他还惨。 “哦。” 江攸宁的手又在兜里摁了两下。 沈岁和却只是望向外边,颇为感慨地来了一句:“江攸宁你长大了。” “嗯?” 江攸宁诧异。 “跟我说话都要录音了。” 沈岁和说:“偷录的音频不作为参考依据,你不知道? 再说了,咱俩又没小孩,财产也都分完了,你录这个干嘛?” 江攸宁顿住。 她揣在兜里的手指微微蜷缩,有种做坏事被抓包了的感觉。 但也只是片刻便调整了过来,她低敛下眉眼,故作无谓,“毕竟离婚了,总要有警惕性。” “跟我也警惕?” 沈岁和看她,尔后轻吐了口气,“也挺好的。” 江攸宁沉默。 “不过。” 沈岁和说:“江攸宁,我这人或许真不怎么样,但我肯定不会害你。 离婚时说的那句话,永远作数。 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天真也好,幼稚也罢。 这是他能做得为数不多的事情。 “好。” 江攸宁这次没拒绝,“虽然用不到,但还是谢谢你。” 沈岁和问她,“宋舒的案子还顺利吗?” “还好。” 江攸宁说了几个字忽然噤声,“沈律,你是不是来套话的?” 她跟沈岁和笑得时候早已隔开了距离。 “这案子又不是我打。” 沈岁和说:“我套你话做什么?” “谁知道呢。” “算了。” 沈岁和笑了下,“不问了。” “嗯。” 江攸宁应,“这下没事了?” 不等沈岁和回答,江攸宁就笑道:“那我先走了,慕老师还在家等我吃饭。” “嗯。” “以后。” 江攸宁拉开车门,声音都跟风糅杂在一起,“你别再做这种惹人误会的事了。” 她下了车,看向沈岁和,“咱俩之间,谁都不欠谁的。 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砰。 车门关上。 江攸宁的马尾随风扬起,她站在风里跟沈岁和笑。 尔后转身走向她的车。 沈岁和自始至终,都在望着她的背影。 她说得那句谁都不欠谁的,意有所指。 聪明人一下就能听出弦外之音。 她说——往后我们泾渭分明。 ——前尘往事都随风去,往后再无交际。 她要跟他,断得彻底。 — 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江攸宁接到了慕承远的电话。 “小舅。” 江攸宁正在跟江闻推荐的精神科医生聊天,说话也急忙忙的,“什么事?” “你去金科律所实习。” 慕承远直截了当,“我跟方涵打好招呼了,她当你的代教律师,正好,她是主攻离婚案的。” “可我手头还有案子啊。” 江攸宁说:“我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是等我处理完暗自再去。” “那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你去了以后继续做你的案子,方涵会帮你一二,我这次可是腆着我这张老脸去找得她,你给我好好表现。” 慕承远轻嗤一声,“你妈说你天天除了图书馆就是卧室,没有一个适合打官司整理资料的地方,想要上法庭还是要去律所呆一呆,适应环境,正好跟着方涵上法庭学学。” “哦。” 江攸宁窃喜,“那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宋舒的案子带过去呗,不仅不用做事,还能多个厉害的帮手?” “是这意思。” 慕承远说:“诉讼我是帮不上忙了,但进个律所还是小意思。” “呦呦呦。” 江攸宁调侃他,“不是都拉下老脸来求同学了吗? 又小意思啦?” “皮痒了是? 小心我去你家揍你。” “小舅我错辽。” 江攸宁立马认怂,“谢谢小舅给我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负期待!” “知道就好。” 慕承远叮嘱道:“可别在方涵面前丢我的人,我可是跟她吹了,我外甥女真百年难得一遇法学天才,未来诉讼金牌律师,日后就是他们律所的活招牌。” 江攸宁:“……” 这压力可有点大。 “知道了!” 江攸宁说。 慕承远的话又拐了个弯,“不过,还是身体要紧,别累着孩子,也别累着自己,做不完的活儿让方涵给你做也行,大不了我多请她吃顿饭,打不赢的案子输了也行,身体最重要,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 江攸宁满口答应,“我什么时候去报道啊?” “明天上午十点。” 慕承远说:“带上学位证复印件去人事处报道,然后直接去找方涵。” “哦。” 慕承远又碎碎念似地交代了她一些事,这才把电话挂断。 江攸宁看着手机屏幕愣怔了两秒,尔后戳开微信在路童辛语的小群里发了n多转圈圈的表情包,直接刷了屏。 【我要去金科律所啦!】 【路童,跟你们律所一栋楼!】 【以后中午叫我一起吃饭!】 临近中午,她高兴地拿着饭卡去华师找辛勤加班的园丁慕老师一起吃饭。 天气很好,中午的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轻车熟路去了历史系的楼,敲响了慕老师的办公室。 “慕老师,中午啦,一起吃饭呗。” 慕曦这才从电脑中抬起头来,把写到一半的论文保存关掉,起身挽着江攸宁往外走,在路上,江攸宁跟慕老师说了明天要去工作的事情,言语间的兴奋之情难掩。 慕曦也由衷为她高兴。 两人走到一楼,江攸宁忽然问:“妈,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星期天的教学楼格外空旷,慕曦仔细听了听,指着楼梯口角落说:“好像是从那传来的。” 江攸宁点头。 两人一起走过去,只见一个女生蹲在地上小声地哭。 江攸宁看着眼熟,试探地喊了声:“柔柔?” 快要哭到缺氧的曾嘉柔缓慢抬起头来,整张脸都很红,右脸还有一道一道的棱,是卫衣袖子蹭上去的。 她看见是江攸宁,哇的一声就哭了,“表嫂……呜呜呜” 江攸宁一脸懵,“你怎么了?” “我……”曾嘉柔抽噎,“呜呜呜。 我失恋了。” 她说着朝江攸宁走过来,身子有些晃。 慕曦下意识保护江攸宁,怕她被撞到。 而曾嘉柔盯着江攸宁宽松的衣服,还有慕曦挡在江攸宁肚子前的那只手,忽然定在原地,她抹了把眼泪,上上下下打量江攸宁。 尤其是她的肚子。 曾嘉柔吸了吸鼻子,一脸震惊道:“表嫂,你怀孕了?” “没有。” “嗯。” 前者是慕曦。 后者是江攸宁。 曾嘉柔盯着江攸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她磕磕绊绊道:“我……我要当姑姑了?” chapter 51 chapter51 江家,客厅。 慕曦在厨房里炒菜,江攸宁端来了切好的果盘,曾嘉柔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 甚至于,江攸宁刚出厨房,她就立马起身,“嫂子,我来!” “没事。” 江攸宁温和地笑道:“坐。” 曾嘉柔坐在沙发最边缘的位置,往厨房侧目,小声问道:“慕老师是不是生气了呀?” “没。” 江攸宁说:“她在做饭。” 曾嘉柔:“哦。” 一时无话。 曾嘉柔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失恋的悲伤还没过去,就知道了一个惊天大消息,然后被带到了江攸宁家。 也是她的世界史老师家里。 那个传闻中的慕·挂科学生最多·上课座无虚席·曦老师。 她拿了个苹果握在手里,缓解紧张,目光时不时瞟向江攸宁的肚子。 刚刚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话都说。 这会儿冷静下来,反倒是不知该说什么。 都离婚了,她当什么姑姑啊。 嗐。 想多了不是? 她抱着苹果咔嚓咬了口,眼睛晃荡。 慕老师家里挺干净的,饭味都从厨房溢出来了,还挺香。 “失恋了?” 还是江攸宁先开了口。 曾嘉柔愣怔两秒才囫囵着嗯了声,闷声道:“被甩了。” “没听说你谈恋爱啊。” 江攸宁轻笑。 “刚谈不久。” 曾嘉柔狠狠咬口苹果,似是泄愤,“他先追的我,然后又说跟我在一起太累了,因为我太粘人。” “嗯?” “我粘人?” 曾嘉柔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嫂子,你给我评评理,清明节放假三天,我说想约会。 他第一天想去祭祖,行!我也得去!第二天要去兼职挣钱,行!你挣!第三天想和朋友打球,我……我呢? 我等了他三天,今天来学校给他打电话他竟然说我太粘人,我们不合适,不合适你当初追我干嘛啊? 当我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女友吗? 呜呜呜,气死我了。” 曾嘉柔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一掉,眼睛就跟着红了。 江攸宁撕纸给她递过去。 “不能哭不能哭。” 曾嘉柔一边擦眼泪一边深呼吸,“男人都是大猪蹄,才不要为他们哭,不值得不值得。 他们蠢他们蠢……” 她小声碎碎念,江攸宁就在旁边听。 直到她把自己安慰得不再流泪,恢复了正常情绪。 她吸了吸鼻子,把擦过眼泪鼻涕的纸扔进垃圾桶,“嫂子,你怀孕多久了呀?” “十四周左右。” 江攸宁回答。 她不想欺骗曾嘉柔。 也没有必要。 这个孩子的存在势必会被曾家人知道,也会被沈岁和知道。 她不是宋舒,任凭沈岁和再厉害,也不会从她这拿到抚养权。 “唔。” 曾嘉柔又看了眼她的小腹。 正好慕曦从厨房端菜出来,她忽然福至心临地说:“嫂子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我家人的!” “包括我哥!还有表哥!” 曾嘉柔做了保证,但没过几秒,她又怂怂地请求,“就是……我平常也能来看你吗?” 江攸宁笑,“可以。” — 金科律所跟天合律所一样,都是主攻高端民商事诉讼的律师事务所。 天合的商事活招牌是沈岁和,民事活招牌是崔明,而金科的活招牌就是方涵。 业内知名女律师,三十七岁,未婚,代理过不少明星的离婚案,之前网上出过很多篇她的专访,被誉为现实版“律政佳人”。 江攸宁上午9:40就去了金科人事部。 hr把她的资料复印了一份,然后拿出一份三个月的劳动合同,她看完之后确认无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hr让她直接去七楼。 她一上七楼就有人在那儿等着,应当是方涵的助理,是一个还挺文静的小姑娘,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三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是江小姐吗? 请跟我来。” 江攸宁跟在她身后穿过忙碌的办公区域,走到最里边,看见了方涵的办公室。 助理富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里面传出温和的一声:“请进。” “方律师,江小姐来了。” 助理说。 方涵的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案卷,她头都没抬,“知道了,出去。” 助理:“好的。” 她朝江攸宁笑了下,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徒留翻阅纸张的声音。 “方律师。” 江攸宁率先开口打招呼,“我是江攸宁。” 方涵这才停下手头的工作,合了电脑,把手边的资料放到一边,抬起头看她,“我见过你,坐。” 江攸宁:“哦。” 她在沙发上坐下,还是略显拘谨。 她确实跟方涵见过,只是不熟。 方涵是慕承远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那会儿慕承远出去玩,会带上江攸宁一起,去外边露营,去郊区爬山,去远方看海,彼时江攸宁才上小学,她在人群中习惯了安静,只有方涵会经常关心她。 印象里方涵是个很温柔的姐姐。 这会儿,邻家姐姐也变成了又美又飒的律政精英,她第一眼看到还是跟记忆里有很大偏差。 “你还记得我么?” 方涵刻意敛起了锋芒,笑着逗弄她,“小悠悠。” 江攸宁一愣怔,尔后也笑了。 距离在一瞬间被拉近,她好似一直都没长大,还是那个在海边玩泥巴的“小悠悠”。 只有方涵会喊她小悠悠。 因为她觉得宁太普通了。 “记得。” 江攸宁耸肩,“涵姐姐。” “嗯哼。” 方涵挑眉,把转椅往后一拉,脚尖在地上点了下,“走,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好。” 江攸宁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方涵隔壁里。 跟外面宽阔的办公区域隔绝开来,和刚刚带她进来的助理共用一个办公室。 “前段时间刚离职一个人,你就坐这,比较僻静。” 方涵说:“有事就去办公室找我。” 说着喊了声助理,“岑溪,你把咱们正在做的那个案子资料给攸宁一份。” “哦。” 岑溪应:“好的,涵姐。” “你把宋舒那个案子的资料给我一份。” 方涵交代江攸宁,“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最多两页a4纸,然后把你目前瓶颈的地方也给我列出来,形式随意。” “好。” 江攸宁应。 “先这样。” 方涵看了眼表,“这边中午十二点半开始是休息时间,两点继续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但大部分人都加班,你可以看情况,但是最晚不要超过八点。” “哦。” 方涵交代完一切,加了她的微信。 尔后离开,江攸宁还处在懵圈之中。 传说中的律政佳人做事风格都是这样的吗? 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她刚落座,方涵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对了,忘记跟你说deadle,宋舒案子资料明天晚上下班前给我,至于我让岑溪给你的那个文件,你先看,等你把宋舒那个交过来,我再跟你说。 江攸宁:好的。 方涵:ok。 公事说完了,今天中午姐请你吃饭,你在工位上等我会儿。 江攸宁:好! 她还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发了以后立刻想撤回。 这种表情包发给“律政佳人”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撤回又显得畏畏缩缩,而且徒留一个好的在屏幕上又显得她不热情。 一时进退两难。 两秒之后。 方涵回了一个更萌的表情包。 一个粉色小人骑着电瓶车在路上狂奔。 然后又是一个肉嘟嘟小女孩眨眼的动图,旁边还有萌萌的okk~。 涵姐的表情包好像比她更萌? 江攸宁收起震惊,把手机放在一旁,拿出本和笔,以及一沓她之前整理的资料。 律所给配的东西很齐全,连笔记本电脑也是新配置的,她打开以后桌面空空如也,插入u盘导入了自己的文档。 然后连上办公室的网试了下打印机。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飞快进入了工作模式。 宋舒这个案子现在遇到的瓶颈有点多。 华峰究竟虐没虐待过两个女儿? 华峰到底对宋舒实施过多少次家暴? 是持续性的、伤害性巨大的还是仅那一次? 华峰是否真的给宋舒签过婚前保证? 宋舒是否有精神疾病? …… 一连串的问题都需要取证。 但现在最关键的突破点不是华峰,而是宋舒。 江攸宁必须确保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可明显,宋舒之前的话里掺有主观臆断,甚至是臆想成分。 她先缩得是案件事实梳理。 梳理了一半,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方涵倚在门口,“小悠悠,你这个工作狂的毛病跟你小舅怎么一模一样啊。” 江攸宁:“……” 思绪骤然被打断,竟莫名有些烦躁。 她瞟了眼电脑右下角,已经十二点四十了。 办公室里就她一人。 “吃饭去。” 方涵朝她抬了抬下巴,“别饿着。” “哦。” 江攸宁保存文档关了电脑,拿起手机看了眼,方涵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一个问号一个省略号。 “抱歉啊涵姐姐。” 江攸宁低声道:“我没看手机。” “知道。” 方涵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啦,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你小舅有时候一周都不回我消息,我不还把他当个人?” 江攸宁:“……” 有点奇怪。 明明方涵这话没什么,但江攸宁总觉得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金科有员工食堂,午饭20块就能吃得很丰盛。 比学校食堂贵,但在工作党来说,属于很优渥的待遇,而且据她了解,金科的实习生工资都上万。 她签的劳务合同里,工资是一月八千,交五险。 跟着方涵吃完饭后,她又回到工位,对着电脑改出了雏形,然后打印出来手改,把电脑放在了一边。 她情况特殊,不能经常用电脑。 临近六点,她把案件事实按照方涵的要求梳理了出来。 岑溪也把方涵她们手头正在做的案子交给了江攸宁。 离婚案,是因为财产分割不明确,男方起诉女方。 江攸宁匆匆扫了眼,就把卷宗放在了一旁。 一事毕后再做另一事,这是江攸宁的做事原则,不然一堆事情堆在手头,她特别容易乱。 上班的第一天,她工作到七点,准时下班。 岑溪也跟她同一时间合了电脑,两人一同下楼。 下楼前去办公室跟方涵打了招呼,江攸宁问方涵,“姐,你还不下班么?” “我等一会儿。” 方涵说。 江攸宁路过外面的办公区域,下了班的人寥寥无几。 她跟岑溪就像是这里面的异物,跟这里格格不入。 “我们是不是走得早了?” 在电梯里,江攸宁问岑溪。 岑溪点头,“涵姐一般十点下班,办公室里的那帮人,反正熬通宵的都有,案子难、要得急,都是事,他们根本早走不了。” “好。” 江攸宁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每天像那些人一样加班到很晚。 只能每天把效率拉到最高。 多运动、保持心态平和、早睡早起、补充营养。 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列了几条出来。 “宁宁你是刚毕业吗”岑溪问。 江攸宁摇头,“毕业五年了。” “啊?” 岑溪惊讶,“不是? 你看起来很小啊。” “我二十七了。” 江攸宁说:“我没在国内读研,去纽约读的ll,再加上我跳过两次级,所以毕业比同龄人早一些。” “好。” 岑溪鼓了鼓腮帮子,“我二十五,我以为你比我还小呢。” 江攸宁但笑不语。 “你一会儿去哪啊?” 岑溪问她。 “等我朋友。” 江攸宁说:“今天入职第一天,她们说要帮我庆祝。” “好。” 岑溪叹气,“我要去蛋糕店取蛋糕,今天是我男朋友生日。 不然平时我都是跟涵姐一样,十点下班的。” 她耷拉下眉眼,有些丧。 江攸宁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好事啊,涵姐也不会说什么,你就开开心心享受难得的假期呗。” “不啊,我想升职,加薪,搞钱。” 岑溪摁了摁眉心,“今年我跟男朋友在攒首付……”她开了个头,又觉得这些一地鸡毛的事不适合跟新来的同事吐槽,“算了,我们明天见!今天没做完的活儿只能明天早点去。” 江攸宁朝她挥了挥手,“好。” 她目送岑溪出门,看到了岑溪一脸惊讶地扑到一个男孩子怀里。 男孩把岑溪抱起转了个圈,还在她侧脸颊吻了下。 岑溪满脸通红。 江攸宁看着,忽然觉得很美好。 但不羡慕。 记得之前,她看见常慧老公站在公司楼下的时候,她心里总会不自觉泛酸。 跟这会儿完全不一样。 原来,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她拿出手机,正要给路童发微信。 结果手机微震,收到了来自杨景谦的消息。 【听说你入职金科了? 恭喜啊!江律师。 】 江攸宁:谢谢。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杨景谦:程修在金科工作,他看到你了,还偷拍了你的照片和我确认。 江攸宁:哦。 她记得路童说过,程修是杨景谦的舍友,也是他们的大学同学。 江攸宁竟一点没注意。 杨景谦又发:为庆祝你入职,明天请你吃饭。 chapter 52 chapter52 因为江攸宁下班时间较晚,所以两人约在了金科附近。 来得人还有程修跟路童。 是江攸宁提议的。 既然是老同学,又凑在了一起,就多聚聚。 江攸宁原来不爱社交,但现在她步入职场就是新人,跟老同学常走动也是好的。 尤其程修,两人还在一个地方工作。 见面之后聊了才知道,原来程修在读完华政的研究生之后就进入金科工作,三年的工作经验让他快要晋升为金科的初级律师。 他上一次见江攸宁还是在三年前的同学会,那次江攸宁戴上了婚戒,被大家调侃了几句,她一直笑着没说话,之后就再没见过。 所以这次在律所看到江攸宁还有些奇怪,起初他真的以为江攸宁是来找方涵打离婚官司的,但没想到是方涵带着来入职。 “你,厉害!” 程修朝江攸宁竖起了大拇指,“哥们儿从那会儿上学的时候就佩服你,后来对你做了家庭主妇还挺可惜的,没想到,你说复出就复出,牛!” 江攸宁浅笑,“我没做家庭主妇,只是之前一直在做法务。” “啊?” 程修诧异,“你那么适合诉讼,当法务岂不是屈才了么? 不过你现在说回来就回来,我还是觉得你厉害!” “程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路童打趣道:“你们律所不培养酒量的吗? 这才喝了多少啊,你就醉了?” “我就喝了两杯。” 程修跟路童相对而言更熟一些,主要是大学的时候路童就是“交际花”一样的存在,而且跟女生关系一般,起先还跟她们宿舍的一起处着,后来那俩吵架掰过一次之后,她就只能江攸宁一起走,但跟男生们的关系都不错,经常有女生在背地里说路童绿茶,但路童说她只是嫌麻烦,跟男生们也都是表面塑料友谊。 “我那会儿是真佩服她。” 程修啧了声,“不过那会儿也是真不喜欢她。” “为什么啊?” 江攸宁跟路童同时诧异。 “你大学四年,拿了三年国奖。” 程修说:“一点儿机会没给我留啊,我可太努力了,每天背法条背到凌晨一点,根本超不过你,时间久了,谁不讨厌你?” 江攸宁:“……”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 “狗屁。” 路童嗤他,“你忘了你旁边那位吗? 就算没有宁宁,国奖也轮不到你手里好嘛?” 程修:“……” 他看了眼温润如玉的杨景谦,又看了眼安静浅笑的江攸宁,默默灌了一杯酒。 “你俩。” 他顿了下,尔后叹气,“一点活路不给人留。” 路童哈哈大笑,江攸宁还是有些懵。 还是路童给她解释得。 原来那会儿江攸宁稳坐第一,而每次的第二就是杨景谦,第三才是程修。 偶尔杨景谦发挥失常,程修就会跑到第二,但每年他们班国奖名额只有一个,最后程修拿到的只有励志奖学金。 虽然只多了两个字,但钱少了,性质也不一样。 但那会儿不喑世事的江攸宁根本不注意。 她凭爱好参加了两个社团,对于班级内组织的活动,只要班长叫,她都会不好意思拒绝,然后参加,只要是那一年度的考试,她都是高分一次过。 所以最后去算综合评分的时候,她也能加到最高。 后边同学真的只有仰望的份。 老同学有了新交集,聚在一起聊得话题自然也就变多。 她们从七点聊到十点多,因为第二天有工作,这才散了场。 四人里有三个喝了酒,江攸宁帮程修跟杨景谦叫了代驾,自己开车载着路童回家。 路童坐在副驾,把她的车载音乐打开。 [能不能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 重节奏的歌在车内响起,路童忽然摇下车窗,朝着外面大声吼道:“梁康杰!你滚!别再出现在老娘的世界里!” “老娘不爱你!你个渣男!” 江攸宁:“……” 眼看着路童的头就要探出车窗,她急忙往边靠停,然后拉了她一把,“你干嘛啊?” 路童一捋头发,理直气壮,“骂男人!” 她头发比之前长了许多,到了肩膀处,因为不需要再各地跑,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皮肤也比以前白了些,快要恢复之前主流审美里的标准了。 江攸宁盯着她看了两眼,切了歌,然后继续往前开,“你悠着点啊,要是脑袋卡车窗外面,你的头就一分两半了,我可不想看到一个碎裂的你。” 路童:“……” 她重新把歌切回了重节奏,继续跟着晃。 不过没再把头探出去喊了。 江攸宁算是放了点儿心。 快到路童家时,江攸宁问:“梁康杰回来找你了?” “呵呵。” 路童冷笑:“没有。” 江攸宁:“……” 那表情明明是有。 “反正你自己把握。” 江攸宁说:“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不是没有理由的。” “狗屁。” 路童冷哼,“我那是生气!” “生气能生这么多年,你也是挺厉害的。” 路童:“呵呵。” 车内变得寂静,连音乐都停了。 江攸宁把车停在路童家楼下,隔了会儿才温声道:“要是有什么就跟我说,别随便发疯啊。” “哦。” 路童说:“不会的,我这条命可值钱了。” “知道。” 江攸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我就一个这忠告,想爱就去爱,受伤了我肩膀给你靠。” “啊啊啊!” 路童拂开她的手,拉开门下车,“江攸宁你干嘛? 大半夜的说这种话,我哭了咋办?” “那就跟我回家。” 江攸宁说:“我今晚负责给你擦眼泪。” 砰。 路童头一甩,“我不要!” “姐是最酷的,只要我足够潇洒,那些狗男人就伤害不到我。” 她往前走前,然后抬起手臂冲江攸宁挥手。 她背影是真潇洒。 但江攸宁知道,路童肯定落泪了。 在她下车的时候,她看见路童眼泪亮晶晶的。 她的车停在原地,她摇下车窗看路童走远,她大声喊:“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路童听见了,但没回她,径直进了楼。 气温回升,风都变暖了。 江攸宁想,感情到底是什么? 初恋又是什么? 为什么她是那样,飞蛾扑火? 路童又一直念念不忘? 想不通。 — 江攸宁在金科做得不错,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根本没人八卦,甚至都没人好奇她这个空降实习生。 毕竟进入职场,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每天从你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多了去,你根本不可能去改变别人,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金科的职场文化做得很好。 规律的生活让她近几次的产检结果都变好了一些。 不过,麻烦事也还在继续。 华峰在4月中旬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与宋舒离婚,并拿回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宋舒这边很快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但因为法院案件堆压,两人的开庭时间一直没定下来。 一直到四月底才定下了首次开庭时间,在七月中旬,也不过两个多月。 江攸宁这边虽然有了方涵的帮助,但毕竟案件还是她自己的。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方涵所能提供的也只是思路,而这些思路基本都跟江攸宁之前的想法重叠。 最重要的突破口还是在宋舒身上。 原来江攸宁的资料获取渠道有限,经由方涵点拨,她查阅了一些比较隐秘的卷宗,在以往的离婚判例中,以家暴为由申请离婚的多为女方,但都没有实质性证据,哪怕有就诊和住院记录,但你无法证明这些伤就是这个男人打的,除非你有一整条逻辑链,或者说能出示一整条证据链。 这时候,亲友之间的证词就极为关键。 但华峰跟宋舒是两人生活,星星和闪闪还是幼不更事的年纪,就算她们能作证华峰曾打过宋舒,证词也不会被采纳,而家中的保姆都是华峰雇佣的,肯定不会说出对华峰不利的言论。 还有出轨这一条,就算证实了华峰出轨,是婚姻过错方,对于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方面,他仍旧是占据优势的。 毕竟他的经济条件更优越。 在江攸宁的建议下,宋舒已经重新找了工作。 而且五月中旬,江攸宁终于拿到了宋舒的精神病例。 之前在宋舒不知情的情况下,骗她是心理疏导,然后带着她去看了精神科的医生,是这方面很权威的专家,医院也是江闻联系的,保密性很强。 隔了一周,她才拿到确切的判定。 跟预料中的结果相差无几,是重度精神衰弱和轻微被迫害妄想症,还有轻微的精神分裂,是精神病的前兆。 情况不容乐观。 能这份病例上能得到的信息显而易见:华峰虐待两个女儿阴/部的事情基本可以判定是她臆造的。 重男轻女到虐待女儿也是她胡编的。 其他的有待商榷。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攸宁就感觉到了,华峰虽然有点重男轻女,但对两个女儿不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不然为什么宁愿起诉也要争夺闪闪的抚养权? 宋舒还是对她撒了谎,而且很严重。 从跟华峰见面以后,宋舒的状态一直很不好,甚至有些排斥见江攸宁。 当天见面,她基本没有离开过江攸宁的视线。 只有在出了咖啡厅后,江攸宁上了沈岁和的车,而她带着两个女儿回了辛语家。 那段时间辛语也很忙,所以无法确定宋舒是几点回的家,在途中经历了些什么。 总之很反常。 问她还要不要打官司,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情绪很不稳定。 只有问她还要不要两个女儿的抚养权时,她才算有点反应,但也不开口。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近一个月了,眼看着离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如果再不解决,以宋舒的状态上法庭,毫无疑问,两个女儿一定是判给华峰的。 江攸宁拿到诊疗书之后就去找了宋舒。 彼时宋舒不在辛语家,两个女儿正待在房间里,睡得正熟。 正是中午,江攸宁以为宋舒是出去买菜了,便坐在沙发上等。 她拿着手里的诊疗书,手心都浸出了汗。 这是她的第一个案子,她不希望搞砸。 但同时,她更希望的,是能帮助到像宋舒这样困在婚姻里的女性。 等待宋舒的过程,还有些紧张。 江攸宁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正好江闻发来消息。 【明天我要去清河那边钓鱼,你去不去? 】 江攸宁:不知道呢。 江闻:还在忙案子? 江攸宁:对呀,这案子太难了qaq。 江闻:那就明天跟我一起去,散散心。 很久没去清河了,江攸宁其实有些想念的。 于是回他:几点出发? 江闻:早上八点,中午在那边农家乐吃饭,下午去棚子里摘水果。 江攸宁:几个人? 江闻:就咱俩呗,我喊语语了,她说忙着搞钱,没空理我。 江攸宁:哈哈哈哈。 ——ok! 她ok的k还没打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宋舒的声音。 江攸宁飞快地摁下去,回完江闻就收了手机,竖起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好像不止宋舒一个人,还有一道比较苍老的女声。 “舒舒,咱们家现在就指着你了,你弟弟把对象带回家来了,现在就差二十万,我跟你爸实在拿不出来。 妈知道你有,这钱就当你借给妈的,行不? 妈一定当牛做马的还你。” “我没钱。” 宋舒说:“我现在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糕了,我哪有钱给你们? 以前我每个月都给你们汇两万,你们存的钱呢?” “你弟读书费钱啊。” 女人说:“而且给他买工作就花了五十万,几乎是把家里所有积蓄都搭进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带回对象了,女方长得也漂亮,知书达理,跟咱们这些地里刨食吃的农民不一样,可是正儿八经的金凤凰,你弟跟她结婚肯定能飞出咱们那穷山坳,你这个当姐姐的,也得出把力啊。” “我出力? 我出得力还不够多吗? 他上大学的钱是我出的,买工作的钱我出了一半,现在他要娶媳妇了,你们还问我要钱,当我是生钱机器吗? 我哪有那么多钱? !” 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宋舒几乎声嘶力竭。 女人的声音顿了两秒,然后讷讷道:“不是有那个老男人吗? 找他要啊,你长得这么漂亮又年轻,嫁给他难道不花他的钱吗? 凭什么啊? 而且你不是刚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么现在你是富太太,难道还出不起这二十万吗?” “我们都要离婚了!他怎么会给我钱? 两个女儿也是我带着,我现在吃穿用度都是朋友在接济,我哪有钱啊?” 宋舒已经哭了。 “那就问朋友借啊。” 女人说:“你朋友住这么好的房子,肯定不缺那二十万,你就问她借一借,就当妈求你了。 这个女朋友要是黄了,你弟可要自杀啊。” “那就让他死好了!” 宋舒大吼,“死啊!死啊!” 啪! 粗糙的肌肤划过宋舒光滑的脸蛋。 粗重的巴掌落在了宋舒的脸上。 嘎吱。 江攸宁推开了门。 她终于看到了门外面的场景。 女人约莫六十多岁,两鬓斑白,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袖秋衣,外面搭了一件水蓝色的牛仔外套,洗得有些发白,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裤脚处磨破了,右裤脚那儿已经开了线,缠在她脚下,穿了一双耐克的运动鞋,看上去是她身上唯一一件比较新的东西。 她双眼浑浊,眼睛泛红,皮肤皱得不成样子,只能用饱经风霜来形容。 “你个不要脸的赔钱货!” 女人都没听到江攸宁推门的声音,指着宋舒的鼻子骂,“你怎么这么恶毒? !竟然咒你弟弟去死? !” “他就是该死!” 宋舒捂着脸,看了眼江攸宁,满脸错愕。 是那种被识破落魄生活后的错愕和尴尬。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就把女人推倒在地:“你滚啊!以后不再来找我要钱了!我没钱!我是赔钱货!你们别来了!就当我死了!” 女人屁股着地,疼得吱呀乱叫,“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养你这么大!你竟然就这么对我? !想当初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生病了我背你二十里地去医院,现在你长大了,有能力了,就不管我了!你看看穿的是什么? 再看看我穿的是什么?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啊!” 宋舒被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气得直喘,但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江攸宁在旁边直接按了110。 而且把电话给了老太太,“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会以你破坏公共财物、无端骚扰居民以及私闯民宅的名义报警,你女儿不管你,我相信警察叔叔会管你几天牢饭。” “你是谁? !” 女人瞪大了眼睛看江攸宁。 “律师。” 江攸宁说:“换句话说,就是帮人打官司的。” “阿姨,需要我帮你服务吗?” 她温和地笑着看向女人,但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还有些惊悚。 女人盯着宋舒,对江攸宁有点怵,但见江攸宁已经拨了电话,正在说这里有人私闯民宅之类的话,她吓得爬起来,指着宋舒骂了一句:“贱东西!你等着!” 之后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 几秒之后,宋舒忽然靠着墙慢慢蹲下来。 她的脑袋窝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江攸宁站在一旁,从兜里拿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宋舒没接。 江攸宁的手便一直悬在空中。 只是,她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敲击着墙面。 隔了会儿,她平静地说:“华峰没有重男轻女,也没有虐待女儿。” “你之前跟我说的,都是你自己杜撰的。 或者说,是你把自己的经历按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宋舒身子忽然一僵。 chapter 53 chapter53 江攸宁给宋舒倒了一杯热水。 氤氲雾气在客厅散开,一时无话。 江攸宁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望着宋舒的侧脸。 她在等,等宋舒主动开口。 半个小时后,房间里传来了啼哭声。 闪闪醒了,在哭着找妈妈。 宋舒几乎是连跑带跌的回了房间,房间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也一直没有出来。 江攸宁等了会儿才去房间。 宋舒正抱着闪闪,低声呜咽,听起来像幼小的困兽在笼子里挣扎。 闪闪的小手在宋舒背上轻拍,“妈妈,不哭。” 她的脸正对着门口,看见江攸宁后扁了扁嘴,作势要哭。 江攸宁朝她摇了摇头。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五月的北城已经热了起来。 “宋舒。” 隔了很久,江攸宁才不疾不徐开口,“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谈。” “啊?” 宋舒吸了吸鼻子,“哦。” 她抱着闪闪出门。 星星还在床上睡,小身子已经落到了最边缘的地方。 “把闪闪放在房间里玩。” 江攸宁说:“有些话她虽然听不懂,但我还是不太想让她听到,或许你也不想。” 宋舒的脚步一滞。 闪闪被留在了房间看着星星,宋舒亦步亦趋跟在江攸宁身后,低敛着眉眼。 她们坐在沙发的两端,江攸宁低敛眉眼。 声音不似之前温和,反而愈发清冷,带着几分胁迫喊她的名字:“宋舒。” “嗯。” 宋舒应。 “你放弃。” 江攸宁直截了当地说。 不带任何感情,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宋舒忽然错愕地抬起头,“江……江律师。” “嗯。” 江攸宁自始至终都没看她,声线沉了下来,“放弃争取两个女儿的抚养权,拿着华峰给你的两百万,离婚。” “为什么?” 江攸宁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眼神犀利。 在那一瞬间,宋舒仿佛看到了出鞘的利刃,泛着冷淡的光,她慌张避开。 江攸宁却缓缓道:“为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着,她扔出一份精神诊断书。 “你自己的精神状态没了解过吗? 你的困境自己不清楚吗? 你的工作是我帮你找的,可你就去上了一天班。 你的住处是辛语提供的,你在她这住了三个多月,她一句话没说过,难道你真的以为她是扶贫办的吗? 我打官司,用我的人脉资源去收集证据,每天十几个小时都花在你的事上,但你呢? 你做了什么呢?” “我们帮你,但你不自立,甚至对着你的代理律师谎话连篇,如果不是我警觉,难道要我在法庭上拿着你谎话连篇的证词去跟对方律师唇枪舌战,然后被对方的铁证反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吗? 到底是我的能力不足还是你从最初就不信任我?” “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和经济能力,完全不足以抚养两个女儿。 不如,就交给华峰。” 江攸宁缓慢地下了这个结论,语气笃定。 说完之后,根本没给宋舒反应的机会,起身拿包就走,步伐迈得坚定。 还未走到玄关,宋舒终于开口,“江律师!” 她站起来,泪流满面,“对不起。” “你需要说对不起的不是我。” 江攸宁顿住脚步,头都没回,“是你的两个女……” “我真的很需要你帮助。” 宋舒打断了她的话,哑着声音说:“我什么都说,真的求求你不要放弃我们,要是没了两个女儿,我活着,真的没有意义了。 别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想要星星和闪闪。” 江攸宁忽然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口子破开了。 但她没有动,继续沉默。 宋舒:“华峰确实虐待过星星和闪闪,但那是在她们刚出生不久,他掐了星星的腿,咬了闪闪的肚子,我只看到过一次。 之后我没让他给她们洗过澡,也没有让他们单独在一起待过。 他喝醉酒打我,一共有过三次,第一次是掐我的脖子,第二次在我肚子上踢了好几脚,第三次就是他说过的那次,打了我三个巴掌,而且还把我的头发揪了一把下来。” 宋舒说得哽咽,几次都差点说不下去。 江攸宁语气平静:“这跟你之前说得相差无几。” 直到现在还在撒谎。 “但我说得都是真的。” 宋舒说:“江律师,我没有骗你。” “华峰重男轻女吗?” “还好。” 宋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但他……吸/毒。” — 宋舒最终选择了坦诚。 真正重男轻女的人是她的父母,不是华峰。 华峰对两个女儿的态度一直是不温不热,不算差,但也算不得好,起初刚生下两个女儿的时候,华峰确实恨她们不是儿子,但久而久之,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确实有重度精神衰弱和中度抑郁症,都是在产后出现的疾病,因为带两个女儿太耗费心神,她又不放心让保姆带,担子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华峰带她去检查过,所以华峰手上有她的病历。 华峰不止家暴过她三次,还差点把她送去酒局。 那天晚上,她差点被华峰的商业合作伙伴带去酒店开房,最后她差点自杀,这才作罢。 也是经由这件事,她才决定离婚。 第二天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别墅,走之前从卡里取了五十万现金,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到跟华峰的官司结束,她打算带两个女儿离开这座城市。 但她最近的记忆力愈发不好,情绪也极不稳定。 她感觉自己好像出了问题,但又不敢去医院检查。 她跟华峰打官司,钱是次要,主要是想拿到两个女儿的抚养权,之前那么说是听说只要过错都在男方身上,错越严重孩子判给她的可能性越高。 那副说辞说了太久,她自己都相信了。 江攸宁从中午跟她聊,一直聊到日落西山。 傍晚红霞在天空中无限蔓延,宋舒从她那个“吸血鬼”一般的原生家庭聊到了华峰,一下午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真的很想死,可为了星星和闪闪,我不能死。 “江律师。” 宋舒最后说:“如果两个孩子判给了华峰,我真的只能死了。” 在之前,江攸宁或许还不理解她的话。 但在她说完自己的事之后,江攸宁忽然明白了。 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地方,不是她的家。 那个充斥着家庭暴力的地方,不是她的家。 她生命里唯一的温暖是星星和闪闪带来的,如果有一天温暖消失了,她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 江攸宁把目前的情况跟她说了之后,宋舒忽然起身去了房间。 隔了五分钟,她才从房间里出来。 “前天。” 宋舒把一张纸递给江攸宁,“我回了一趟别墅,以星星生病要病历本的名义回去的,顺带拿出了这个。” 这是一张平展的信纸,标题五个大字:婚前保证书。 华峰婚前写给她的财产保证,摁过手印,但是没有拿到公证处公证过。 算作新证据。 至于华峰吸丨毒的事,宋舒对此知之甚少,因为她也只见过一次。 但那个动作跟神情,她觉得八丨九不离十。 这点儿倒是跟江攸宁的怀疑契合。 宋舒最后问:“江律师,我的病,能治好吗?” 江攸宁抿了抿唇,“只要你想治就可以。” — 江攸宁虽帮宋舒找了工作,但其实宋舒只去上了一天班。 因为星星和闪闪放在家里她不放心,可她也不好意思跟江攸宁说,还是店长打电话告诉江攸宁的。 江攸宁生气,但能理解。 这么长时间,她其实一直在等,等宋舒真正下定决心。 如果她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那江攸宁完全可以放弃掉这个案子。 辛语跟宋舒,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说是高中同学,其实真正相处也只有半年。 辛语中途跟着她妈转去别的城市,最后又转回来。 是因为后来在北城偶遇了宋舒,再加上跟闻哥也有几分交际,两人才重聚。 说白了,这个案子如果宋舒不努力,外人怎么样都帮不到。 而江攸宁不知道的是,宋舒在她们没看见的地方也做了很多努力。 从五月初开始,她就在家里拍短视频,做美妆博主。 因为以前刚辍学那会儿她学过一段时间的化妆,再加上在娱乐圈的历练,她会简单的剪辑,所以在短视频盛行的浪潮下,开始做这个。 刚半个多月,她发了八条仿妆视频,已经积攒了30万粉丝。 她把视频给江攸宁看得时候,江攸宁终于认可了她的决心,也才有了后来的谈话。 她自己去看过心理医生,每个星期会练半天的瑜伽。 如果江攸宁今天不来找她,她也打算过几天去找江攸宁。 什么都不说,只是想拿到更多证据。 而且,她怕华峰知道。 最后,江攸宁帮她约了医生。 可涉及到她的原生家庭,江攸宁也没有办法,只能搬家。 宋舒说自己已经找好了房子,是五十多平米的小家,在城郊新盖起来的小区。 五月底,宋舒带着两个女儿从辛语家里搬了出去。 而在同日,热搜上爆了一条江闻隐婚。 — 江攸宁是在6点半看到这条热搜的。 宋舒的案子终于步入了正轨,她终于能歇一下心,躺在床上刷微博就看到了这条。 呕吼。 惊天大瓜。 江攸宁都没急着点,而是见证了这条热搜在二十分钟内从第45蹿到第1,她这才发现江闻的国民度有多高。 等到热搜变成爆的时候,她截图给江闻发了过去。 【闻哥,你可以啊。 】 江闻秒回:微笑jpg。 ——你仿佛是个智障。 江攸宁:? ? 江闻:你先点开看一眼再跟我说话。 江攸宁:…… 她点回微博,戳开视频。 满屏的水印,还有一个带着东北口音的解说,“前两天儿,哥拍的年轻影帝江闻跟一个素人妹子……” 嘴碎,话多。 关键是,视频里的人不是别人。 是她跟江闻,虽然给她的脸打了马赛克,但从衣服和肚子都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那天她跟江闻去清河钓鱼,从她们出小区到她们去清河,一直拍到她们钓完鱼回家。 一天的行程快剪了十五分钟的视频。 解说的声音让江攸宁很受不了,明明在解说,但江攸宁愣是听出了调侃的劲儿,而且很多动作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但他硬是往歪了说,言语之间都带着猥琐和油腻。 江攸宁切回微信:对不起,我回来了。 江闻:哦。 江攸宁:你不解释吗? 江闻:等到热度再高点。 江攸宁:? ? 江闻:后天我新剧上映。 江攸宁:你不是? 闻哥我真的不想把你想歪。 ——但你这行为让我心梗。 江闻:狗屁。 热搜是别人买的,视频是狗仔拍的,估计是想让我的戏糊。 江攸宁:……好。 江闻:我只是想踩在别人给艹的热度上宣传下戏而已。 江攸宁勉强接受。 她又切回了微博,给自己弄了微博认证。 ——江攸宁,律师,江闻亲妹。 认证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通过。 她继续在网上冲浪,然后看到词条——童瑾江闻。 江攸宁:? ? 童瑾认爱江闻 童瑾江闻隐婚 童瑾承认视频里的人是自己 四个词条飞速爬到了前边。 江攸宁立马给江闻截图:闻哥!瓜!新鲜的! 江闻:……嘎嘎嘎嘎嘎jpg 江攸宁点进词条快乐吃瓜。 原来童瑾发了一条微博:是我。 然后po了结婚证出来,两张。 在这种时间点,发这种微博,很难不让人遐想。 于是,词条立马就爆了。 江闻那原本理智到不行的粉丝第一次替江闻“勇闯天涯”。 童瑾的那条认爱微博下被江闻粉丝攻占。 [认真的? ] [姐姐你到底要跟多少男人炒cp啊? 这种大事你都敢认? ] [要是你的话,视频里就不会说素人妹子了!] [能不能带上脑子再发微博? 真当自己出道半生,归来仍是素人? ] [你从哪找得结婚证,现在为了炒cp已经这么不择手段了吗? ] …… 粉丝为了江闻“勇闯天涯”,江闻看着微博就两个字:头疼。 如果再多两个字,那就是:无语。 江攸宁给江闻实时转播微博战况。 【闻哥,你跟童格格真结婚了? 】 【闻哥,你太可以了。 】 【我上次问你,你跟我说不可能的。 】 江闻:…… ——我跟你说假结婚,你信么? 江攸宁:你在跟我演电视剧么? 江闻:算了,解释不清,我现在去澄清。 江攸宁开了微博会员,认证快了一些,然后把自己这个微博号发给了他。 当为自己打广告。 江闻:蹭流量,你最行。 江攸宁:还有嫂子呢。 ——她也不错。 江闻:……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于是在一分钟以后,江攸宁收到了艾特。 江闻:视频里的人是她律师江攸宁,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江攸宁立马回复:感谢闻哥带我散心。 评论区立马炸了。 [异父异母亲妹妹? 是我想得那个意思吗? ] …… 江攸宁虽然没有带着大名在江闻的微博里出现,但大家都知道江闻有个妹妹,毕竟逢年过节就在线征集礼物,偶尔微博小剧场还会出现相处日常。 在澄清了这件事之后,立马就有粉丝催婚。 [妹妹都结婚了,你还单身,是该反思一下了。 ] 江闻回复:不好意思,我妹单身。 又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消息。 但江闻没理那些,而是发了第二条微博。 江闻:视频里的人不是她,但结婚本上的人是她。 童瑾 互联网引发了新一轮浪潮。 江攸宁吃完了瓜,然后给江闻发消息。 江闻直接给她跟童瑾、辛语拉了个群。 江闻:童瑾,你跟她们解释。 童瑾:? ? 江攸宁:嫂子好。 乖巧jpg 辛语:你对童年女神就这态度? 闻哥,你是不是膨胀了? 江闻。 童瑾:介绍一下,我跟江闻,塑料婚姻,没有感情。 ——他逼我这么说的。 江闻:我…… 江攸宁:啧,闻哥渣男。 辛语:回来接受林姨的审讯。 江闻:? ? 你在哪? 辛语:你家沙发上坐着呢。 ——我妈正在跟林姨聊天。 江闻:…… 辛语:你知道的,我妈冲浪速度比我还快。 ——嘴也快。 江闻:菜鸡落泪jpg 群里不再说话。 江闻跟童瑾作为公众人物,肯定还要继续处理后续的事情。 江攸宁也不再打扰。 她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 书刚翻阅了十页,她收到了曾嘉柔的微信消息。 【表嫂对不起,我把你怀孕的事情说出去了。 呜呜呜。 】 【主要是姑妈知道了。 真的对不起!】 【刚才我太气了,话都没过脑子。 】 江攸宁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没事。 尔后又问:沈岁和知道了吗? 曾嘉柔:没有!今天家里就我爸我妈我哥还有……姑妈。 曾嘉柔:表哥好像已经很久没跟姑妈联系过了。 江攸宁:嗯,没事。 ——不用内疚,他们迟早都要知道的。 曾嘉柔:呜呜呜我有罪!我气死我这张嘴了。 江攸宁:拍拍头jpg ——她说我的坏话了。 曾嘉柔:…… 没有名字,但谁都知道这个代指是谁。 而曾嘉柔的省略号也表明了一切。 不过都无所谓了。 江攸宁现在一点也不在意 曾嘉柔:表嫂你放心,我爸说我们家人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一定一定不让姑妈去打扰你,你好好养胎!开心点!别累着! ——我爸让我跟我哥买点营养品带过去,你看……我还配过去吗? 江攸宁:来,我明天在家。 ——但说好,只能你跟你哥来哦。 曾嘉柔:没问题! 江攸宁刚怀孕的时候,其实很怕曾雪仪知道。 但这会儿,江攸宁反倒无所谓。 知道便知道,反正跟她也没关系。 她不喜欢江攸宁,肯定也不会喜欢这个小孩。 而现在,江攸宁和小孩也不需要她的喜欢。 江攸宁看不下去书,想下楼去散步。 她换了双休闲鞋,内搭了一件杏色的长裙,天色晚了,外面也起了风,她就随手披了件外套。 刚出楼门,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车。 还有熟悉的人。 沈岁和站在她家楼底下,正在抽烟。 他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儿,落日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淡青色的烟雾在他身侧飘散,他始终背对着楼门。 江攸宁的脚步忽然顿在原地。 似有感应一般,沈岁和竟蓦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两人谁都没说话。 江攸宁竟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沈岁和手中的烟还有一半。 只是几秒,江攸宁便转身向另一条路走。 沈岁和在她身后淡声开口,“骗我,好玩么?” chapter 54(大修) chapter54(大修)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在两人身上,画面美得不像话。 江攸宁盯着沈岁和看了许久。 她只是淡淡地摇头,“我从没骗过你。” 从未。 她表情温和,缓缓下了楼梯。 沈岁和指间的烟还在随着风的方向燃,头发有几根立了起来,看着凌乱。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江攸宁温声喊他:“沈岁和,一起走走吗?” 沈岁和掐灭了手里的烟,鬼使神差地点头。 — 两人并肩而立,在落日余晖中散步,连昏黄倒影都是两个人。 这样的场景,江攸宁只在梦里有过。 想不到有一天,梦想照进了现实。 她却一点悸动都没了。 这个时间点操场上人很多,还有很多在跑步的。 男男女女,面孔都很年轻。 天色渐晚,操场的喧嚣声更甚。 “几个月了?” 在操场走了半圈后,沈岁和率先开口。 江攸宁:“快五个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岁和问。 江攸宁看向他的侧脸,“这件事,还跟你有关系吗?” 她问得很平静。 不是故意在气沈岁和,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件事跟沈岁和没有关系。 孩子是她一个人的。 “为什么没有?” 沈岁和反问,“这个孩子,我……” “你提供了精丨子是吗?” 江攸宁眉头微蹙,“确实是这样,但我们离婚了,孩子也是在离婚后才查出来的,所以我没骗过你。” “你是打算生下来才告诉我么?” 江攸宁摇头,“不是。” 她从没想过隐瞒沈岁和这件事情,也从未想过主动去告诉他。 对她来说,这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孩子是她自己决定要的,也是在离婚后查出来的。 所以孩子的所有权归她,抚养权归她,由这个孩子带来的,或好或坏她都接受。 “江攸宁。” 沈岁和的语气很僵,“你到底想怎么样?” “啊?” 江攸宁愣住,“什么意思?” 没等沈岁和回答,她忽然想到——“你不会以为我生下孩子后,用孩子来要挟你跟我复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岁和说:“只是……” 他一时语塞。 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他只是知道这个消息后,一时冲动跑到了江攸宁楼下。 至于想跟江攸宁说什么,完全没想清楚。 他很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但确实,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估计都很难冷静。 “算了。” 江攸宁说:“你家人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沈岁和忽然皱眉,“她也知道了?” 他也没说是谁,但江攸宁一瞬间就懂了。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她,这个不能言说的存在,除了曾雪仪外,没有其他人。 江攸宁点头,“是。” 沈岁和顿时无话。 他们绕着操场走了两圈,江攸宁额头浸出了薄汗。 操场的大灯已经亮了起来。 江攸宁说:“我请你去吃食堂。” 沈岁和点头。 他们往食堂走,路过喧嚣人群,路过安静的一草一木。 “孩子的事,你想怎么做?” 江攸宁问。 沈岁和:“你会听我的么?” “会做参考。” 江攸宁说:“但不会听你的。” 沈岁和忽然笑,他手插在兜里,“那不就得了,我好像没什么话语权。” 江攸宁想都不想,“嗯。” “孩子父亲是我。” 沈岁和问,“这没疑问?” 江攸宁:“不想承认的话也可以不是。” 沈岁和:“……”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岁和说:“孩子的抚养权我不会争,但是我会负责养。” “嗯。” 江攸宁说:“虽然不需要,但你如果想的话,可以。” “还有,以后孩子的成长,我会参与。” 江攸宁点头:“可以,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孩子参与到我的生活中来。 我想你应该明白,孩子是孩子,我是我,而你是你。” 沈岁和:“……” “我会开始新生活。” 江攸宁说:“你也是,孩子有权享受父亲和母亲的爱,这我无法剥夺,但我不会因为孩子就去做任何妥协。” “我知道了。” 沈岁和闷声道。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就是觉得很闷。 江攸宁的话从逻辑上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没有婚姻事实,只是共同抚养一个孩子。 孩子会喊他爸爸,会喊江攸宁妈妈,但他们注定不会生活在一起。 这天晚上,江攸宁请沈岁和吃得是华师的葱油拌面。 两人安静的吃完了饭,在送江攸宁回家的路上,沈岁和一直都没说话。 等到了江攸宁家楼下,她挥手告别沈岁和,“再见。” 沈岁和却没走,他只是淡声开口,“崔明回老家了。” 江攸宁:“嗯?” “他妈重病,请了年假。” 沈岁和说:“他手头的案子现在都分了出来。” 江攸宁:“哦,那华峰的案子呢?” 沈岁和看她,“只能从我跟老裴中选,你想跟谁打?” 江攸宁忽然笑了。 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那双澄澈的鹿眼里带着几分戏谑,“我第一次听说,打官司还能自己挑对家律师呢。” 被她的情绪感染,沈岁和说话也带上了几分笑意,“关系好,能让你选。” “那你跟裴律,谁的离婚官司打得好一些?” 江攸宁问。 沈岁和:“半斤八两,都一样菜。” 本来他们就不是负责打离婚官司的,这相当于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老裴对劳动法的研究更深入,擅长的是争议解决。 他擅长的是公司法,擅长诉讼。 所以相对而言,他上法庭还是比老裴好一些。 “你们律所难道没有其他负责离婚诉讼的律师了么?” 江攸宁问。 沈岁和:“有,但手头都有案子,而且……都很重要。” 江攸宁:“这么巧啊?” “嗯。” 沈岁和说:“老裴现在也犹豫,他不想接,但……” 他顿了下,江攸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也不想接?” 沈岁和点头,他耸了耸肩,“本来就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 “我还以为是因为不想跟我在法庭上对峙呢。” 江攸宁笑:“对手我随意,你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家抉择。” “那你觉得……”沈岁和顿了下,“你看我行吗?” “行啊。” 江攸宁说:“跟谁打不是打。” 沈岁和却瞟了眼她的肚子,“要不这案子,我们律所退了。” 江攸宁:“嗯?” 她笑:“沈岁和,看不起我啊?” 沈岁和摇头,“你这样让我怎么打? 你站在对面,我能说什么?” “意思是如果对面是我,你会放水咯?” 江攸宁问。 “不是。” 沈岁和说:“我接的案子,好像都没输过。” 江攸宁站在路灯下,夜晚的风拂过她的耳畔发梢,眼角眉梢。 她眉毛一挑,带着几分笑意喊他的名字,“沈岁和,这个案子你接。” 沈岁和:“嗯?” “我想跟你,在法庭上试试。” 她很早就想跟他真真正正的来一场。 “你会输的。” 沈岁和说。 江攸宁只是笑,“你别放水,我会全力以赴的。” “况且,谁输谁赢,真的不一定。” 背水一战的人比从未输过的人更要认真。 沈岁和是很厉害。 但江攸宁觉得,自己不差。 “对了。” 江攸宁在上楼之前给他留了最后一句善意的提醒,“你的诉讼风格太直了,打离婚官司别像商事诉讼一样,会吃亏。” 沈岁和还是不信,“你真的要我接?” “你会手下留情吗?” “不会。” 江攸宁站在楼梯之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她俯瞰着沈岁和,笑得无比自信,“你接,我一定会赢。” 这是张扬的,肆意的,骄傲的江攸宁。 — “我靠?” 裴旭天坐在沈岁和对面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 “不然呢?” 沈岁和瞟了他一眼,“你来打?” 裴旭天摇头,“说实话,我不想。” “不然这案子给了金科?” 裴旭天说:“我认识方涵,她打这种官司也挺好的。” “非得降维打击江攸宁,你才高兴?” 沈岁和把手头资料收拾到一边,“全天下的笋都被你夺完了。” 方涵这种级别,跟初出茅庐的江攸宁对上。 甚至比崔明跟江攸宁对上还恐怖。 “那你要在法庭上放水?” 裴旭天嗤笑,“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不会。” 沈岁和说:“我打这种官司,跟你打不是差不多?” 都不是擅长的领域,赢面不高。 裴旭天想了想,“倒也是。” “而且,你知道江攸宁现在在哪上班吗?” 沈岁和挑了挑眉,“金科,就在方涵办公室隔壁。” “你怎么知道?” “方涵跟小舅是大学同学。” 沈岁和说:“上次我去金科,听说她去了。” 小舅。 叫得很顺口。 沈岁和忽然愣怔了下。 裴旭天笑,“还小舅呢? 沈律,需要我提醒你吗? 你离婚了。” 沈岁和朝他扔了根笔,椅子往后一转,声音漠然,“哦。” “不过你们昨天到底怎么说的?” 裴旭天问:“孩子怎么办?” “她带着。” 沈岁和说:“我可以去看。” “你不争抚养权?” 沈岁和摇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他的声音又闷又重,“我不可能带好那个孩子。” “而且,不想给江攸宁添堵。” 昨天是裴旭天从热搜上看到了消息告诉他的。 他专门下载了微博,把那个视频看了十几分钟,然后想都没想就开车去了江攸宁家。 但站在江攸宁面前,他觉得孩子是该给江攸宁。 那样的江攸宁,温柔美好。 而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 叮咚。 曾嘉煦拎着果篮和几大盒补品站在江攸宁家门口,不大确信地问:“你确定我们不会被拿扫把打出来吗?” 曾嘉柔淡然地瞟他一眼,“有点出息好么? 表嫂那么温柔,怎么会!” “但……”曾嘉煦无奈摇头,“我真服气姑妈。” “不止你一个人服气。” 曾嘉柔附和着,又摁了下门铃,“咱们说好了啊,爱别提。” 曾嘉煦:“嗯?” “爱就不要在表嫂面前提起姑妈。” 曾嘉柔科普道。 “好。” 曾嘉煦一万个同意,“不过……我们现在喊表嫂,合适吗?” 曾嘉柔一愣,斩钉截铁,“不合适。” 曾嘉煦:“要不我们叫宁宁姐?” “可。” 曾嘉柔又按门铃。 商量和决定就是这么快。 曾嘉柔直接把微信备注也改了。 “宁宁姐到底在家没?” 曾嘉煦没空着手,抬脚踢了下曾嘉柔的小腿,曾嘉柔回头就朝他胸口挥了一拳,“我新买的裤子!” “你又不是只买了这一条。” 曾嘉煦说:“快点给宁宁姐发消息,我手快要断了。” “好。” 她拿出手机,戳屏幕发:宁宁姐,你在家 刚打完“家”字,门就开了。 曾嘉柔的手顿在原地,但不小心按了个发送。 “啊啊啊,宁宁姐,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曾嘉柔顺势从她哥手中抢了一点儿东西过来,拎着往家里拿。 “我刚在洗头发。” 江攸宁说:“没听到,不好意思。” “没事啦,反正我们也刚到。” 曾嘉柔略有些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眼神在她家里各个角落瞟。 江攸宁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笑道:“慕老师不在。” “呼。” 曾嘉柔松了口气,立马笑嘻嘻地:“宁宁姐懂我。” “宁宁姐。” 曾嘉煦问:“她平时成绩是不是特差? 看见老师就跟老鼠看见猫似的。 就这,考北师还被夸死了。” “略略略。” 曾嘉柔一脸骄傲,“有本事你也考北师啊,不知道咱家人对传媒行业意见大吗?” 曾嘉煦:“……” 北传没理,懂了。 江攸宁笑着看他们兄妹互怼,从厨房端了果盘出来。 曾嘉柔跟曾嘉煦的性格都很开朗,单是两个人聊也不会冷场,家里的氛围比平日热闹。 两人聊天也都极有分寸,闭口不提曾雪仪跟沈岁和,哪怕沈岁和才是架构她们之间关系的桥梁,这条桥虽然断了,但两人仍旧巧妙地寻了另一条路。 她很喜欢这兄妹俩。 其实曾嘉煦跟她同岁,只比她小五天。 她1224,曾嘉煦1229。 几人聊起来也没有代沟。 聊了一上午,中午江攸宁要请他们去外边吃饭。 曾嘉柔非要带曾嘉煦去品尝北师的食堂,传说中北城最好吃的大学食堂。 江攸宁拿着饭卡跟他们一起出去,路上曾嘉煦还被要了签名跟合影。 在食堂吃饭,曾嘉柔安利了很多美食,江攸宁也跟着一起安利,最后曾嘉煦的面前摆上了近五种食物,味道各不相同。 他觉得自己太浪费,还发了条微博,结果一眼就被认出在北师食堂。 他在评论区回复:找我妹而已。 结果就被沈岁和微信私戳:有江攸宁? 曾嘉煦正吃得高兴,看见消息顿时脸色微变。 他尴尬地回:说没有你信吗? 沈岁和:照旧。 曾嘉煦知道有些事儿不归他管,但还是忍不住发:哥,姑妈对宁宁姐意见真的很大,她昨天知道宁宁姐怀孕以后,失魂落魄地走了,我还是很担心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沈岁和:知道了,我会处理。 ——好好吃饭,别在她面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 曾嘉煦:好! 他收了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7月25,我们乐队在北城体育馆开万人演唱会,你们要去吗?” 曾嘉柔:“要!我要看纪星河!” 纪星河是他们乐队的主唱,传闻中的天才词曲创作人,被认为是最有能力单飞,但一直在乐队待着的人,长得最帅,粉丝最多。 曾嘉煦抬手一个爆栗,“我才是你哥!” 曾嘉柔瞪他,根本不理他的话,反而安利江攸宁去看,“宁宁姐,一起去吗? 他虽然菜,但他们乐队主唱、贝斯手、吉他手、键盘手都很可!” 曾嘉煦:“……” 来自亲妹妹的一万点暴击。 江攸宁其实对乐队不感兴趣,但她很喜欢演唱会的气氛。 那会儿也开完庭了,正好能放松。 “好。” 江攸宁笑着答应,“我要前排票啊。” “没问题。” 曾嘉煦打了个响指,“超前排vvv。” 最后,三人聊到了七月份的那场官司。 江攸宁风轻云淡地扔下一个重磅消息——她跟沈岁和对垒。 曾嘉柔听完以后,一时不知该佩服江攸宁的勇气还是该给沈岁和点根蜡。 反正她觉着,这场官司无论谁赢,都是沈岁和输。 江攸宁却笑,“各凭实力。” 曾嘉煦坚定地拍桌子,“我站宁宁姐!宁宁姐必赢!” “我也站宁宁姐!” 曾嘉柔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宁宁姐必胜!” 江攸宁笑,不管两人说得是不是真心话,她都很开心。 不是因为恭维,而是在曾家,也有人认可她、喜欢她。 不喜欢她的,只是少数罢了。 两人待到下午才离开,曾嘉柔直接回了学校宿舍,曾嘉煦去排练室。 江攸宁目送他们离开。 彼时夕阳西下。 沈岁和的车就停在她家马路对面,他刻意换了一辆车,今天还戴了顶鸭舌帽。 他看着江攸宁进了楼道才拿出手机,给曾雪仪发了条短信,尔后驱车前往骏亚。 — “你知道了。” 沈岁和开门后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他没有坐,只是站在客厅里,声线是一贯的冷漠,听起来像极了挑衅。 曾雪仪嗤笑,“果然,你还是为了她才回来的。 怕我对她做什么吗?” “嗯。” 沈岁和想都没想地承认,“你向来心狠。” 反正俩人的关系在之前已经到了冰点,如今也无所谓雪上加霜。 “我心狠?” 曾雪仪瞪大了眼睛,“沈岁和!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沈岁和面无表情地重复她的话,尔后看向她,“那就别去打扰她。” “好啊你,沈岁和,你为了她是要跟我断绝关系吗?” 曾雪仪质问道。 “没有。” 沈岁和说:“我只是在提醒你,我跟她离婚了。” “你跟她之间不再有亲友关系,如果这会儿你去对她做什么的话,我不会请律师为你辩护,你想进去待几年就几年。” 他很平静地看向曾雪仪,“当然,如果你想借刀杀人或者钻法律漏洞,像当初那些人对我爸一样,你尽管做,你大可以成为你当初最恨的那些人,也可以成为我爸最讨厌的那类人。” “你!” 曾雪仪指着他鼻梁的手都在颤抖,“为了她,你要跟我做到这么绝么?” 沈岁和声音温了下来,“不止是为了她。” “如果我不把你当妈,我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沈岁和说:“你有千万种害人的方式,我也有千万种阻止的方式,但我仍旧尊重你,也相信你。” “我知道我的母亲,不会谋害陌生人,跟那些当初害死我爸的人,不一样。” 他中途停顿了几次,刻意放缓了语速,试图找寻曾雪仪的脆弱点。 “我跟江攸宁离婚了。” 沈岁和说:“那个孩子也跟我们没关系。” 曾雪仪抿唇。 良久之后,她转身回房间,“我知道了。” 沈岁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这算是曾雪仪妥协了。 他找对了。 曾雪仪站在房间门口,她握着门把手,背对着沈岁和,忽然沉声问道:“岁岁,妈妈在你心里已经这么丧心病狂了吗?” 沈岁和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以对。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不管你信不信。” 曾雪仪说:“我没想过害那个孩子。” 沈岁和:“哦。” “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爸最讨厌的那类人,绝不会谋害陌生人。” 说完之后她便进了房间。 门关上的刹那,沈岁和想:你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我爸最讨厌的那类人了吗? 你已经,偏执了。 — 七月中旬开庭。 江攸宁这边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最主要是宋舒配合,她在七月初重新做了鉴定,精神状况要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整个人也重新焕发光彩,只是对外还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是江攸宁刻意交代的。 而江攸宁仍旧没找到华峰吸丨毒的确凿证据,华峰太警惕了,根本拍不到。 手头上这些证据,只能让她有50的可能赢了这场官司。 尤其对方是沈岁和。 她兴奋,却也紧张。 眼看着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江攸宁确实着急。 在开庭的前一晚,她失眠到晚上两点。 凌晨1:32,她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晚安,别担心,早点睡。 】 江攸宁心头涌上一个名字,却又不敢确认。 她拨通了那个电话。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匀速的呼吸声。 “沈岁和?” 她试探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对面应:“嗯。” “你做什么?” 江攸宁问。 沈岁和:“怕你明天状态不好。” “哦。” 江攸宁笑,“你真的很扯。” 沈岁和:“还行。” “这个号码我留下。” 江攸宁说:“但是没事别给我发短信打电话了。” 沈岁和:“哦。” “明天。” 江攸宁顿了下,“记得全力以赴。” “好。” 电话挂断。 江攸宁看到微信上杨景谦给她发了条消息。 【明天加油!】 江攸宁回复:好的,谢谢。 她看着消息,忽然陷入了思考。 该找个机会说清楚。 她跟杨景谦的联系不算密,但她总能感觉到,杨景谦对她是特殊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有一种杨景谦暗恋了她很多年的感觉。 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跟她以前看沈岁和一模一样。 可他什么都没说过,江攸宁不可能主动去说:我不喜欢你,别跟我告白。 所以江攸宁自始至终对他都是客气疏离的。 回复完消息之后,她阖上手机。 一觉睡到了早上七点。 — 案件由北城市江云区人民法院负责审理,华峰跟宋舒都申请了不公开审理。 所以今天到场的人很少,只有双方律师跟亲属。 因为要争夺星星和闪闪的抚养权,星星跟闪闪也都到了场。 两个小女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到法院门口的时候,闪闪还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无辜地问:“妈妈,我们今天要干嘛啊? 来这里逛街吗?” 宋舒眼一涩,差点掉下泪来,但她笑着跟闪闪说:“今天妈妈要跟爸爸离婚了,我们以后不在一起生活,但我们还会一起爱你,爱星星。” 闪闪懵懂地点头。 许是做了母亲,江攸宁听着都觉得心酸。 孩子已经六个多月,她肚子算比较明显的,凸起的弧度较大,所以穿了件宽松的孕妇装,只在外面穿了件大码的西装,还化着淡妆。 站在这里,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律师,反倒比较像当事人。 而宋舒今天也换上了职业套装,一副精干女强人的模样。 证据在开庭之前就已经交到了公证处。 九点一到,由书记员请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入场,并宣读法庭纪律,之后全体起立,有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 江攸宁看到了沈岁和。 他的装束照旧,西装衬衫,一丝不苟。 四目相对。 她微笑着朝沈岁和颔首。 除夕快乐!牛气冲天! 除夕快乐!牛气冲天! “北城市江云区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二庭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规定,今天在本院第七审判庭不公开开庭审理原告宋舒、被告华峰婚姻纠纷一案,现在本案开庭。” “首先核对今天到庭的诉讼当事人及委托代理人……首先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本合议庭由本院民事审判员xxx、人民陪审员xx组成……” “根据民诉法和最高法院《证据规则》的有关规定,当事人享有以下权利……” 繁复的规则读完之后,双方都不申请回避,对条款均无异议。 审判员的目光朝向江攸宁,“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由原告陈述诉讼请求和事实理由,可以宣读起诉状。” 宋舒的起诉状是江攸宁写得,她对此驾轻就熟。 单就宋舒这个案子的事实梳理,江攸宁做过不下五次,一次比一次简明扼要,一次比一次展露锋芒。 她温和的声音在法庭响起,语调不疾不徐,将案件陈述完毕。 “基于此事实,我方请求判令被告华峰与原告结束婚姻关系,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归原告所有,并向原告支付新翼科技有限公司股份30及人民币2000万元,在离婚之后,被告应当支付两个女儿抚养费,依据北城市平均消费水平,以每月各1000元的标准汇入其监护人账户。” 之前协商时,宋舒想要快点了事,再加上对华峰的惧怕,只打算要一千万的补偿,但华峰只给两百万。 立案时华峰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财产证明。 他大部分资产是在跟宋舒婚前购置的,在结婚时都做过了公证,但其名下公司在这三年内的经营所得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宋舒有权同他分割,而且新翼科技有限公司是华峰在婚后注册的科技公司,注册资金3000万,如今发展得也不错,他作为法人及最大股东,拥有股份52。 江攸宁提出多要公司股权也就是为了让宋舒之后能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华峰向法院提交的财产流水中,这三年的净盈利只有370万元。 这是一个众人都不相信的数字。 但账务流水做得天衣无缝,做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 不得不说,华峰老奸巨猾。 但江攸宁提出了2000万的金额,其中有华峰在婚后赠出去一套价值五千万元的房子。 在她说完诉讼请求之后,由被告进行答辩。 沈岁和作为华峰的代理律师,几乎是全盘否定了江攸宁提出的诉讼请求。 注册新翼科技股份公司的三千万,华峰动用了前妻留给女儿的教育基金一千万元,所以他所属股份中应当有其女儿的三分之一,最多可以给宋舒17。 而对于要求赔偿2000万元,更是无稽之谈,对方只提出划分那370万元,也就是宋舒只能拿到185万元,而基于宋舒的经济状况来说,孩子跟着华峰来说更能保障其权利,所以对方也提出要两个女儿的抚养权。 接下来由原告进行举证。 江攸宁有条不紊的拿出准备好的证据,一条条摆过去,从华峰对宋舒家暴、多次出轨(照片和新闻佐证),以及对宋舒的语言暴力(当初那一通电话的录音以及谈判时对宋舒的颐指气使)。 “由以上证据可知,被告在婚姻存续期间多次出轨,对原告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而被告在原告知道这些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是愈发猖狂,甚至他出轨的原因是原告生下了两个女儿,而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儿子,为此,被告还曾将给原告算命的风水先生打进了医院,这点有警方和医院的就诊记录可以证明。” 审判员:“由被告进行质证。” 沈岁和对江攸宁提出的证据逐个击破,因为家庭暴力的界限比较宽泛,通常和夫妻间的口角摩擦联系在一起,而又因为宋舒没有被打时的音频和视频,而沈岁和方找来了在两人别墅中供职的管家、保姆等五人,提供的证词都是:华先生平日对宋女士很好,对两个女儿也很好,偶尔会因为一些事情吵架,但从未动过手。 所以家暴这一点无从证实。 而出轨这一点被沈岁和洗成了无良营销号的营销手段,华先生只是正常跟友人聚餐,这些图都只是恶意截图抹黑华先生罢了。 一轮又一轮的举证和质证。 两人在法庭上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江攸宁步步紧逼,沈岁和不疾不徐迎战。 举证和质证是很长的一个环节,但也只是为后面预热。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法庭辩论。 江攸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沈岁和擅长的商事诉讼,但只要在法庭上,他的表现就不算弱。 江攸宁一个漏洞都不能出,不然一定会被沈岁和疯狂戳着那个点打。 “难道被告代理人是想抹杀掉原告在这个家庭里的付出吗?” 江攸宁的语调不高,语速正好,但仔细听还能听出来她的颤抖,“原告在未婚以前是女演员,是聚光灯下的焦点,而在婚后,她甘愿为爱洗手作羹汤,整整三年,照顾被告的衣食起居,顶着产后抑郁和产后精神衰弱照顾两个女儿,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两年,难道她为这个家庭、为两个女儿付出的在感情破裂后就能够被轻易抹杀吗?” 沈岁和看着她,声线一如既往清冷,只是语速放缓了一些,不在像之前那样给人紧迫感,“被告从未想过抹杀原告在家庭中的贡献,只是在婚姻中,双方各司其职,被告负责在外赚钱养家,原告辞掉工作回家做全职太太,而原告也同意这种分工方式。 如果仔细论起来,谁又不辛苦? 起码我方当事人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也就意味在为原告降低了家庭压力,她哄孩子累了有保姆帮忙,饿了有阿姨做饭,难道这不是帮衬吗? 我方也同意分割被告在这三年里的净盈利金额……” “可是一个有爱的家里,不是依靠保姆来生活的。” 江攸宁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温和有力,“原告因为爱才在最好的年纪选择了婚姻,选择了被告,她义无反顾的放弃了工作,只因为被告的承诺,可如今承诺破碎,你要她怎么来生活?” …… 法庭辩论持续了近半小时。 沈岁和拿出了宋舒的精神诊断书,却被江攸宁用最新的精神诊断给狠狠回击,而且顺势就着这个病给宋舒立起了“独立坚强”的母亲形象。 沈岁和提出宋舒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没有经济收入,却被江攸宁用宋舒的仿妆视频和粉丝留言回击。 事已至此,局势已明朗。 而沈岁和却拿出了新的证据——宋舒的欠条。 欠条是宋舒在2019年立下的,而且是借得高利贷,一共四张,共271万。 看见欠条的宋舒脸色微变,江攸宁看她,她低头说:“我真的把这事忘了。” 欠条交由公证,确认是有效证据。 沈岁和:“这些欠条是原告在2019年底向高利贷机构借的,之后全部由被告偿还,而这些款项的流向经由原告的消费记录证实,都用来购买了奢侈品,其中包含gi的三款香水、chanel的三个包、tiffany的限量款手镯等,在双方婚姻存续期间,原告多次向高利贷机构借款,据被告回忆,共计600万元余,这几张欠条只是被告留存的,后来都没有留存,无法提供证据,只能询问原告宋女士。 但这些都足以证明,原告是个消费欲很强、不懂得合理消费的人,两个孩子跟着她,很有可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钱睡大街,生活根本无法得到基本保障。” 审判员:“原告,可否属实?” 宋舒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诚实点头,“是,但我……” 后续的话审判员已经不再听。 江攸宁接过了话茬,“或许原来原告属实消费欲很强,但在有了两个女儿后,原告几乎没有购入奢侈品,尤其在跟被告婚姻纠纷的这几个月里,她自立自强,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亏待两个女儿,足以证明她的坚强和自制。” “友情提醒对方代理人,人是会变的。” …… 一次次的交锋,一次次的碰撞。 江攸宁不断输出观点,用最温和的语调诉说最残酷的事情。 最后,她用一长段文艺、且不缺乏论点的强感情论述来作结束。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母都是很重要的角色,但星星和闪闪从出生就是宋女士在带,她陪伴她们走过了成长的最初,更想陪她们走到最后。 星星和闪闪对宋女士的依赖性更强,这是毫无疑问的,依照华先生的性格,忙工作、忙感情,能够分给两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 我也是女人,甚至,我是结了婚又离婚的女人,而我的境遇大家也看到了,如今怀孕近七个月,但仍旧在工作。 “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已经有了爱的结晶的女人怎么愿意同爱人走上对峙法庭这一步? 在走到这一步前必定心如刀割,定是认为这段婚姻无法挽回,这个人也不再值得抱有期待。 如果不是无可奈何,谁又愿意一个人抚养孩子,之后当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问起之时,我们又唯唯诺诺不敢说呢? 失望都是在一次次的家庭琐事中累积的,最终凝聚成不可原谅的绝望。 ……由此,请求法院支持原告诉请。” 她不疾不徐地说完,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她的肚子。 尤其是沈岁和,他目光炙热,却跟江攸宁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她眼睛泛红,眼里亮晶晶的。 沈岁和有话想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最终当庭宣布审判结果。 在抚养权方面,两个女儿交由原告抚养,被告每月每人支付1000元,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及经济水平的提高可增加; 在财产方面,被告支付新翼科技有限公司20股份及人民币700万元,在30个工作日内支付完成。 原告诉请基本满足,胜诉。 在宣读完审判结果之后,华峰的脸色都变了。 江攸宁笑着看向了宋舒,宋舒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住了江攸宁。 等到从宋舒平复完情绪之后,江攸宁才带着她出了法庭,星星和闪闪一直在后边待着,直到辩论环节才由辛语带到了观众席。 结束之后,宋舒跟辛语都松了一口气。 “厉害啊江小宁。” 辛语拍她的肩膀,“牛!” 宋舒也笑道:“谢谢江律师。” 江攸宁把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和笑道:“你自己也很棒。” “不过,江小宁你刚才说认真的?” 辛语狐疑地看向她,“我怎么觉得你最后那段话像跟沈岁和诉苦呢? 什么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 江攸宁笑了下,声音一如既往温和,“逢场作戏罢了。” “那就……”辛语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然后又别过脸,把刚刚卡住的那一个字说出来,“好。” 江攸宁:“? ?” 她狐疑地转过头,哦,是沈岁和。 华峰大抵是输了官司生气,所以先走了。 而裴旭天不知是关心沈岁和还是想看热闹,所以一早就在法院门口等着了,江攸宁刚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他还笑着跟江攸宁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他正跟沈岁和站在一起,就离她们一步远的距离。 估计是听到了。 江攸宁却没什么反应,淡然地转过头。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啧啧。” 辛语却不肯轻易放过沈岁和,她摇了摇头,“某些人啊,时薪三万,诉讼大魔王,但是呐……啧啧啧,翻船和打脸来得猝不及防,真不知道该说我们家江小宁厉害呢还是该说某些人菜呢。” 江攸宁:“……” 辛语今天不是辛语,是钮钴禄·辛·阴阳家·十级内涵高手·语。 她能赢是综合因素,新的《民法典》颁布之后,对女方的优势渐显,而两个女儿只有两周岁,判给母亲的概率本来就大,华峰有钱,但他人品不行,性格暴躁,跟宋舒简直天壤之别,所以她们这边赢面大。 江攸宁扯了扯辛语的袖子,示意她别欺人太甚。 辛语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拍了拍以示安抚,但嘴上仍旧不饶人,“可能就是某些人菜,而且某些人还冷情冷血没心没肺,可怜我家江小宁,怀孕七个月都得站在法庭打官司,为了挣个奶粉钱,真不容易啊。” 她说得时候声情并茂,说得宋舒都信了。 “江律师,真的辛苦你了。” 宋舒说:“这次的律师费我肯定会给你的,等到华峰给我转过来以后,我一定先给你。” 辛语:“……” 她胳膊肘碰了碰宋舒,示意她少说话。 “没事。” 江攸宁说:“你留着给星星和闪闪买吃的。” “哎。 我原来担心大魔王太厉害,我家江小宁赢不了怎么办? 昨晚吓得我差点都没睡着,结果今天一看,啧,就这? 真是白替我家江小宁担心了呢。” 辛语说得又茶又婊,演技不是一般的好。 江攸宁都不忍直视,只想让她闭嘴。 “辛小姐,差不多就得了啊。” 裴旭天忍不住劝,“明人不说暗话,两个人协议离婚,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你阴阳怪气地说话真的不好听。” 辛语瞪他一眼,“又没让你听!” 裴旭天:“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 “跟我讲道理?” 辛语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是疯了吗? 你哪来的自信要跟我讲道理? 凭你是律师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律师,你旁边还站着个传说中的永不言败呢,还不是败了吗?” 无辜躺枪的沈岁和:“……” 沈岁和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眼江攸宁,最终什么都没说,带着裴旭天往前走。 途径江攸宁的身侧,他低声问:“我有说不养孩子吗?” 语气算不得好。 辛语立马站到了江攸宁身侧,“哎,对方律师,都出法庭了不带威胁我方律师的啊。 输就是输了,男子汉大丈夫,输得起放得下,可别磨磨唧唧小太监似的。” 沈岁和:“……” 江攸宁低声问辛语:“不是扭扭捏捏大姑娘吗?” “我改了。” 辛语说:“我觉得这词在侮辱女性,不如小太监骂得好听。” 江攸宁:“……” 沈岁和全程冷脸听完,奈何辛语跟江攸宁关系好,什么都不能说。 哑巴亏可不就得哑巴着吃。 这亏他吃了。 他跟裴旭天往前走,辛语在后边说:“哎呀,我家江小宁可太棒了,第一次上法庭就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我可真为她骄傲!” 说着又摸了摸江攸宁的肚子,“小宝宝,你可要记住,你妈为了你可太辛苦了,为了挣你的奶粉钱,不辞辛劳,跟你那个冷情冷心的爸可一点儿都不一样。” 裴旭天听着脑仁都嗡嗡地疼。 恰好助理吴峰过来,“怎么样? 沈律,赢了吗?” 沈岁和表情淡淡:“输了。” 吴峰一脸惊讶,“啊? 输了? 为什么啊?” 沈岁和回头瞟了眼江攸宁的肚子,声线清冷,“就当给我女儿的奶粉钱。” 吴峰:“……” 裴旭天冲他的肩膀挥了一下,“老沈,你是专业的,别自毁前程。” 沈岁和嗤笑,“我还有前程? 家都没了。” 裴旭天:“……” 吴峰:“” 这瓜有点大,一时撑死猹。 沈岁和回头看了眼江攸宁,一言不发往前走。 辛语也听到了他的话,在他身后大声喊,“喂!你是不是输不起? !” 沈岁和脚步没停。 但江攸宁站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望着沈岁和独行的背影,她的头发被风轻轻吹起。 隔了几秒,她忽然喊他,“沈岁和。” 沈岁和的脚步顿住,他回头,遥望江攸宁。 她温声开口,眼神坚定,“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chapter 56 chapter56 离开华政之后,她所有的荣耀和辉煌好像戛然而止。 她从来不提。 快要忘了。 可是她创造的那些,一直都在被别人记得。 在同学会上,就算她沉默寡言想当背景板,她的成绩会被大家提起来,津津乐道。 遇到杨景谦,他说自己适合感情类诉讼,因为她的模拟法庭、辩论赛表现令人惊艳。 多年后回华政,还有人说很厉害的辩手陈奕铭是“男版江攸宁”。 遇到程修,他说自己是他四年没超过的人。 原来觉得当第一、拿国奖、得奖杯,不过是理所应当。 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她此刻,站在法院门口,堂而皇之赢得了一场诉讼。 她站在这,有什么可不骄傲? 法考508。 年年拿国奖。 次次得第一。 凭什么不能骄傲? 如果这样都说:一般,还行。 那让那些从未超过她的人怎么想? 怎么安慰自己? 她应该骄傲。 “沈岁和。” 江攸宁站在比他高的地方俯瞰他,“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花瓶,没有那么弱,我只是比你迟了几年而已。 但终有一天,我会站得比你高。” 她声音温和,夏日的热风拂过每一个人的身侧,把她的话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沈岁和抿了抿唇,他盯着江攸宁看,目不转睛。 周遭安静极了。 江攸宁的话掷地有声地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开。 “我所得到的,都是应该的。 从今天开始,我会把原来打烂的牌、扔掉的牌一点点抓回来,然后重新打成一副好牌。” 我会站在更高的地方,让你仰望我的存在。 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直仰望你。 — “恭祝江小宁大获全胜!” 路童举起酒杯,“江小宁你太棒啦!我简直为你骄傲得不行!比我自己赢了官司还骄傲!” 江攸宁笑着拿饮料跟她喝了一杯,“那必须。” “啊!” 路童一杯酒喝完,“你现在可一点也不谦虚。” “为什么要谦虚?” 辛语跟着喝酒,“她今天在法庭上a爆了好嘛!跟我认识的江攸宁完全不是一个人,我简直爱死她这幅样子了!” “哈哈哈。” 路童跟她碰杯,“上大学的时候她就能横扫全场了好嘛? 现在肯定更厉害!就是没能见识到,我们下次有机会!” 江攸宁笑,“好。” 江攸宁打赢这场官司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来祝福她。 路童更是走在了第一线,闹着要给她庆祝。 所以晚上ktv来了很多人,路童、辛语、宋舒、杨景谦、程修、方涵、慕承远、江闻,几乎是知道这个案件的有关人员都来了。 而方涵跟慕承远只来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江闻接到电话,也走了。 宋舒一到晚上九点就带着星星跟闪闪回家睡觉,所以包厢里最后也就剩下他们几个,除了辛语不是华政的,其余的都是。 所以或多或少都知道沈岁和。 而他在律界一直都备受关注着。 程修对江攸宁竖起大拇指,“不亏是我敬仰的学霸,厉害!” “嗯。” 江攸宁点头,“还需要继续努力!” “努力什么啊?” 程修摆了摆手,“你已经出名了!” 江攸宁一脸懵,“嗯?” 路童跟着附和,“就是,你现在非常出名!今天我在我们律所里听你的名字已经不下百遍了。” 江攸宁:“? ?” 程修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戳开一篇文章,标题是金科新人首场诉讼赢了沈岁和,律界大魔王称号是否换人? 嗯,不亏是公众号。 往下滑还有诉讼大魔王一朝败北,走出法庭难掩憔悴 律界诉讼大魔王惨遭滑铁卢,新人竟是名不见经传的她 金科新人来势汹汹,诉讼大魔王风光不再 …… 程修关注了很多跟各大律所相关的公众号。 十个里面有一半都在谈论今天这场诉讼案件,关键不是谁赢,是沈岁和输了。 曾经战无不胜的诉讼大魔王,跟无数元老对阵过的沈岁和,输了。 这是多么值得津津乐道的话题。 人们不会关注他是否打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也不会关心他中途接手了别人的案子,更不会关心他所站的持方是否有利,大家只会说:他输了。 这桩案件里,最值得关心的地方就是:沈岁和输了。 而能够赢他的人自然会声名鹊起。 结果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攸宁,翻遍各大知名案件,都没有和她相关的资料。 金科空降的实习律师,怀着孕上法庭,其余的知之甚少。 而江攸宁这个名字,在律圈小爆了一把。 几乎各大律所,都在好奇这个人是谁。 尤其是天合律所的人。 程修给江攸宁看自己的朋友圈,里边加着好几个天合律所的律师,今天发朋友圈的频率不是一般得高,而且都是那种很震惊的语气。 [啊啊啊啊!不可置信!我跟我的同事都疯了。 ] [我觉得这事不是真的,呜呜呜,我的沈律。 ] [妈的!我觉得小行星撞击地球了!] [这事儿就他妈离奇。 ] 江攸宁看完以后,不由得唏嘘。 “大家把他捧到了很高的位置啊。” 江攸宁拿起杯子喝了口饮料,耸了耸肩,“这样或许也是件好事。” 站得太高了。 高处不胜寒。 “大喜的日子不说他。” 辛语说:“我们还是快乐哈哈哈。” 路童点头,“也是。” 她说着给江攸宁要了杯牛奶,不再让她喝饮料。 大家开始唱歌。 辛语是公鸭嗓,唱歌一般。 江攸宁小白嗓,唱歌能听。 路童唱歌是调最准的,好听。 江攸宁坐在那儿给大家点歌,杨景谦就在她身侧坐着。 晚上他一直很沉默,和平常一样笑,也一样温润,任由大家闹着,酒也跟着喝了不少,这会儿坐过来,江攸宁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了很多啊。” 江攸宁给路童点了一手拿手的《分手快乐》,前奏声音响起,她低声跟杨景谦说:“你要是连路童都喝不过的话,我劝你还是别跟语语喝。” 话语中只透露着一个意思:你保重。 杨景谦勾起唇角笑,他今天戴了眼镜,金色边框,显得很温柔。 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感受愈发明显。 他手在镜框处扶了一下,手指也修长,“你说迟了。” “什么?” 他声音低,江攸宁没听见,凑他更近了一些。 杨景谦却也往近靠,江攸宁立马往远撤,她眉头微蹙,心里很不对劲儿。 但杨景谦一如往常,只是笑着,“我说,你说迟了,那俩人,我真一个都喝不过。” “啊?” 江攸宁点头,调侃道:“那怪我。” “怪我。” 杨景谦摇摇头,还略有些呆萌,“是我不自量力了。”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路童一首歌都唱完了,愣是把程修快要唱哭,他说分手一点也不快乐,还很难过,路童安抚了他几句,生怕戳到他的伤心事,立马拿着话筒转移了话题,把炮火都转移到了坐在一侧的江攸宁和杨景谦身上,“有这功夫不如来唱个歌啊。” “宁宁,给我们小羊同学点一首《晴天》。” 程修在一旁说:“我要听甜甜的情歌,狗屁的分手快乐,一点不快乐。” 程修把话筒给杨景谦递了过去。 另一个话筒还在路童手上。 路童:“那你应该听《七里香》!《晴天》的最后一句是:故事的最后,我们还是说了再见! 你不适合!” “那就《七里香》。” 程修说:“我小羊哥,是周杰伦铁粉。” “巧了不是。” 路童笑道:“我宁姐,ean铁粉。” 程修:“? ?” 没有关系也要拉关系。 江攸宁给点了周杰伦的《七里香》。 杨景谦拿着话筒,身子往后倚,大抵是酒喝多了有些头疼。 他声线跟周杰伦的声线还真有些像,唱起来很有感觉。 [窗外的麻雀还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 秋刀鱼的滋味 猫跟你都想了解] 他唱着,身子慢慢往前倾。 江攸宁感觉有目光在她的背后注视。 路童把话筒给她也递了过来,江攸宁皱眉,“我唱得不好听。” “没事,破坏他的美感。” 路童说。 江攸宁把话筒握在手里,看着字幕,不知道该从哪里进。 这歌的节奏不算难,但她不是个很能把握节奏跟音准的人,只能求助于杨景谦。 很快就到了第二段的副歌。 杨景谦抬手给她打拍子。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 江攸宁的音色比较突出,在两人的合唱中,几乎是压着杨景谦声音的。 但杨景谦并不介意,直接又降了声音,像在给她合声。 一首歌唱完,江攸宁竟然心惊胆战。 接下来,话筒又归还了路童。 江攸宁中途给自己点了一首《我们俩》。 她小白嗓,自然要求助路童,但路童摇头,自己不会,话筒又递到了杨景谦手里。 这是一首节奏欢快的苦情歌。 江攸宁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几乎是单曲循环地听。 没想到杨景谦也会。 [太久太久是否过了太久 忘了忘了忘了怎开始的 喝醉了小河边唱着歌 永远爱你是我说过 ……] 江攸宁独爱那一句——永远爱你,是我说过。 本以为杨景谦的声音跟这首歌不搭,但没想到他唱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而江攸宁唱这首歌极有感情,有到可以让人忽略她小白嗓的程度。 合唱完以后,效果意外地好。 一到十点半,江攸宁就开始打哈欠,孩子已经给她敲响了生物钟的钟声,该睡觉了。 大家第二天也都有工作,是该散了。 一群人里,只有江攸宁没喝酒。 她帮程修跟杨景谦叫了代驾,然后打算把路童跟辛语带回她家,但辛语临时接了个电话,碎碎念似地骂了句,然后跟他们挥手告别,“我得去趟天茂国际,你们回。” “干嘛去?” 江攸宁问。 辛语微笑,“伺候爹去。” 江攸宁路童:“? ?” “是金主爸爸。” 辛语解释道:“今天那个工作室都拍好了,但有两张照片不能用,我得重新回去补拍。” 路童:“好,你慢点哈。” “知道了。” 辛语叮嘱道:“安全到家后给我发短信。” 程修的代驾到得早,已经把他接走了。 街边这会儿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路童酒喝多了,想去卫生间,所以又进了楼里。 最后只剩下了杨景谦跟江攸宁。 两人站在路边一棵茂盛的槐树下,路上车流如梭。 杨景谦站在那儿,一直盯着江攸宁看。 而江攸宁一直在数眼前过去了多少辆车。 “江攸宁。” 杨景谦忽然喊她,“你……为什么躲着我?” “啊?” 江攸宁转过身子看他,故作轻松道:“没有啊。” 其实她有。 或许之前还不太明显。 但今天,喝醉了酒的杨景谦眼神,跟以前她看着沈岁和的,一模一样。 她确定了一些事情,所以想避开。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是吗?” 杨景谦问。 江攸宁抿唇不语。 “你比我想象的还聪明。” 借着酒劲儿,杨景谦的目光愈发不加掩饰,“这些话在我心里藏了很久,我想说。” 江攸宁吞了下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轻咳了声,“要不……别了?” 杨景谦没有理会她的劝阻,直接道:“江攸宁,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江攸宁:“……” 她很想说一句,你喝多了。 但说不出口。 杨景谦的眼神很认真。 跟她那会儿一样认真。 她不想用开玩笑的形式回应这份喜欢。 或者说是拒绝这份喜欢。 “你可以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 杨景谦说:“我愿意等。” “可……”江攸宁顿了下。 “给我个机会,好吗?” — “挺般配。” 裴旭天把头探出窗户,“老沈,你觉得呢?” 沈岁和看着马路对面那两人,直接摇上了窗户,面含愠色,“配个屁。” 裴旭天:“啧啧。” 沈岁和把车子开走,但又在两秒后退回来。 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攸宁,想看她说些什么。 但隔得太远了,他根本看不见。 只是,江攸宁好像笑了。 有点刺眼。 chapter 57 chapter57 北城的夏天夜晚闷热,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江攸宁站在杨景谦面前,很久都没说话。 她从没想过,杨景谦会站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坚定不移地说喜欢她。 “今晚的《七里香》是给你唱的。” 杨景谦说:“我喜欢你,比你想象得早。” “你或许从没注意到,大学时教室里每天早上6:30只有我和你,你在第一排,我在最后一排;大四毕业那年,在学校播音站给你读情书的人不是我,但当年我的情书也已经写好,只是没来得及送;大学里我没能再见到你,那会儿的我也没勇气跟你说这一切。 “之后你销声匿迹,再后来我听说你已经结婚,我只能笑着祝福你。 我不喜欢沈学长,因为他没把我珍惜的人放在心上,我所认识的江攸宁是温暖柔软,坚定有力,是大智若愚,是沉默但不寡言,是眼里有光的女孩,在所有人眼里,或许是沈学长站在高处,你配不上。 但在我眼里,他配不上你。” “你离婚了,我也攒够勇气了。” 杨景谦吞了下口水,“这一次再不说,我怕会遗憾和错过一辈子。 江攸宁,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他把之前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江攸宁只是看着他。 从大学开始的么? 她真的从来没注意到。 甚至她不记得杨景谦这个人。 “抱歉。” 江攸宁还是往后退了半步,她仍旧笑得温和,“我不会答应。” “为什么?” 杨景谦皱眉问,“是因为你还没放下沈学长吗? 我可以等。” “等不到的。” 江攸宁想都不想便说。 她眼里忽然泛了泪光。 昏黄路灯下,杨景谦身形挺拔,像是不屈的杨树。 单是站在那儿,就能给人温和的力量。 “今年。” 江攸宁笑着,声音哽咽,“是我爱上沈岁和的第十一年。” “你注意到我,可能是因为我的排名在你之前,可能是因为我在台上作为优秀新生代表发言,是所有我耀眼的瞬间。 但我爱上沈岁和的那天,他在我身边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因为那一天,我搭上了我的十一年。 说这些或许对你很残忍,但跟你想说出来一样,我拒绝你时也希望把这些说出来。” “杨同学,你很好。 不是恭维,是真心地认为你这个人品性非常好。 如果在谁更适合结婚的选项里把你跟沈岁和放在一起,从长相、性格、人品、人情世故、职业、家世等放在一起选一个,那你一定比沈岁和合适千倍万倍。 但感情不是选择题,不是非他即你,更不是在我用十一年排除掉沈岁和这个错误选项后,再去选一个更合适的你。” “你在关注我的时候,我所有的精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杨景谦忽然打断她,“如果你还没放下沈学长,我可以等,等你放下的那天,我想跟你在一起。” “不会的。” 江攸宁摇摇头,眼泪忽然掉下来,她抬起指腹迅速擦掉,“我是没完全放下他,因为那是我拼命燃烧自己的过去,但我会放下他,因为我不能陷在过去出不来。” 敢于承认,不过是她的爱恨都坦诚。 她爱了沈岁和十一年,也悄悄的恨过他。 但最后都要放下。 “杨同学,你非常优秀。” 江攸宁说:“所以这样优秀的你为什么要选择成为备胎呢? 一见钟情的人永远钟爱一见钟情……” “可我相信日久生情。” 杨景谦辩驳道:“你都没有跟我真实日常相处过,怎么知道不会喜欢上我呢? 我喜欢你,是在每一个清晨,跟你一起在教室里学习的日子确定的。” “不会。” 江攸宁笃定地摇头,“我至死相信一眼就心动。 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我,那说明我在将就。 我在因为俗世目光想找一个避风港,所以拿你将就。” “我愿意让你将就,当你的避风港。” 他的声音忽地拔高,说得江攸宁愣了下。 “可我不愿意将就。” 江攸宁说:“这辈子,我不会再为感情将就、也不会为感情迁就,我的世界里不能只有爱情。” “而且,无论经过多少次,我永远相信一见钟情。” 江攸宁对着他笑了下,这笑略有些苦涩。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天真,也很幼稚,为什么我在遭遇过那样的婚姻之后还会有这种想法? 但这是我内心最后一点关于感情的倔强了。” “杨同学,我很佩服你的勇敢。” 江攸宁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轻抱了他一下,但也只是瞬间便推开,仅限于同学的礼仪,“所以我也要对得起你这份勇敢。” 她声音温和,跟夏夜的风融在一起,风吹动树叶的沙沙作响声在为她伴奏。 她不疾不徐,笑得温和又坚定:“你永远等不到一个大步往前走的人回头,如果有一天他回头了,不过是他在将就。 但我们努力学习、拼命生活,不是为了等他的将就,无论是谁,都不值得。” 杨景谦盯着她看,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说话的声音略有哽咽,“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对吗?” 江攸宁点头,“是的,我永远不会给你这份无谓的希望。” 早一点勇敢,早一点了断。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也要这样勇敢。 或许在华政的某个拐角,她有勇气拦住沈岁和跟他告白,得到他同样坚定的拒绝,她不会在这条不归路上走这么多年。 她不会沉溺于他可能喜欢我这样的虚伪戏码中,抽不出身来。 暗恋就是一场欲望陷阱,海市蜃楼。 看你勇气几何,敢不敢击碎。 夏夜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月亮也在云层中跟人玩捉迷藏,若隐若现。 江攸宁的睫毛在杨景谦的手心中轻轻刷动,她跟初见时一样乖巧。 十年过去,她仍旧抱有赤子之心。 少女怀春,怀得是永恒和希望。 他的掌心温热,她的站姿乖巧。 良久之后,他弯腰俯身而下,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 他闭着眼,在昏黄世界里沉溺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尔后起身,但他的手没有松开。 他说:“我的代驾到了,这次我先走了。” “好。” 江攸宁抬起自己的手,跟他的手隔了五厘米,“我会闭着眼。” 这是两个体面人的道别。 杨景谦的手在撤离的同时,江攸宁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两只温热的手在空气有轻微的触碰,但又瞬间擦身而过。 杨景谦转过身说:“等到下次我联系你,我会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好。” 江攸宁说:“谢谢你的喜欢。” “谢谢你……”杨景谦的声音忽然哽咽,“曾来过。” 江攸宁的嘴角始终扬起,微笑。 杨景谦的车在昏黄路灯下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 江攸宁拿下手,她环顾四周。 好似有一场狂风暴雨呼啸而过,最终归于寂静。 原来这是被偏爱的感觉。 是明目张胆被偏爱。 — 车里一派寂静,灯没有开,略显昏暗。 坐在副驾的裴旭天终于忍不住,低咳了声,“要不,我给小羊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不……”沈岁和话说到一半噤了声。 也还是挺想知道。 杨景谦跟江攸宁站在路边,两人有说有笑,距离不远不近。 两人站在那儿,看起来气场很合,从视觉效果来说很搭,但沈岁和看着扎眼,但又忍不住想看。 就像是不知道大结局的观众,期待最后一幕的出现。 他看见杨景谦隔着手背吻了江攸宁的眼睛,看见江攸宁踮起脚尖轻抱了杨景谦,还看见他们一起笑,江攸宁朝他挥手告别。 这些场景,在昏黄路灯下,像一出偶像剧在现实中上演。 他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一直忍耐到杨景谦离开。 他隔着车窗看向马路对面的江攸宁,她仍旧站得笔直,挺着孕肚也没将她的气质削减半分,反而愈发温婉。 她的目光在四周流转,偏偏没在他这驻留一秒。 裴旭天无奈叹气,“想知道你就过去呗,在这跟自己较什么劲。” 沈岁和瞟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裴旭天:“……” 他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ok,我不会说我闭嘴。” “打个电话。” 沈岁和倚在车座上,他的头偏向外边,只给裴旭天露出了完美侧脸,照在昏暗光影中的他显得很颓,“我想知道。” “什么?” 裴旭天没懂。 “杨景谦。” 沈岁和顿了下才道:“跟江攸宁告白了。” “什么?” 裴旭天瞪大了眼睛,“老沈,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呢? 我都不知道小羊喜欢你家江攸宁。” “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沈岁和说:“你打,一会儿跟你说。” 裴旭天:“……” 这个消息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我打了……那怎么说啊?” 裴旭天问。 沈岁和抿唇,用他所剩不多的耐心尽量平和地说:“刚刚在街上偶遇了他跟江攸宁,问他给江攸宁庆功如何? 江攸宁的心情如何? 看着江攸宁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想问一下,毕竟她还是你好朋友的前妻。” 说到最后两个字,沈岁和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裴旭天轻咳一声,像盯怪物一样盯着沈岁和,“老沈,这不像你啊。” “嗯?” “你什么时候学会迂回婉转了?” 裴旭天啧了一声,“这词是别人帮你想的?” “我倒是想让你帮我想。” 沈岁和嗤了声,“你打,我不说话。” 他的声音又沉又闷,盯着马路对面一动不动。 裴旭天给杨景谦打电话。 一次。 两次。 都没有打通。 在打第三次的时候,沈岁和摁住了他的手。 裴旭天一脸疑惑,“怎么了?” “不用了。” 沈岁和说:“她应该没同意。” “嗯?” 裴旭天皱眉,“你怎么知道?” 沈岁和忽然沉默,半晌没说话。 他发动车子,摇下车窗,夏天的热风从他脸侧呼啸,从后车镜里还能看到江攸宁,她正跟路童在路边散步,她的笑容一如既往挂在嘴角。 他伴着风声跟裴旭天说:“猜的。” 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杨景谦告白了。 江攸宁有没有答应? 应当是答应了。 她笑得那么开心。 也可能没有答应。 最后杨景谦走时,神情落寞。 他不知道,他只能猜。 但他越猜心里越烦。 理智告诉他,江攸宁答应杨景谦是好的,对江攸宁好。 毕竟在当初杨景谦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找裴旭天把这个人调查了一般,从背景家世到人品性格,几乎跟江攸宁绝配。 和家里有个偏执到近乎疯了的妈的他不一样。 江攸宁应该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安全。 但他从心底里不想。 他第一次觉得乱了,心乱如麻,脑子里许多条线交错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开车在马路上疾驰,裴旭天坐在他的副驾上,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转过云逸路的拐角,银灰色的卡宴再一次汇入车流之中。 裴旭天忽然问:“老沈,你是不是一直放不下你家江攸宁。” 沈岁和的手紧握方向盘,“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曾经是……”裴旭天还想说些什么,沈岁和却忽然像疯了一样转动方向盘,在无尽车流里大秀车技,最终几乎是漂移一般地停在了路边,他高喊道:“不是我的了!” 裴旭天呆滞了两秒,他偏过头看向沈岁和。 沈岁和的脸有些红,眼睛也泛着红。 很红。 比今天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明明没喝酒,但比喝多了还要疯。 他的手握成拳,忽然敲在了方向盘上,“已经不是我的了!” 印象中沈岁和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他向来是冷静自持的,那会儿读研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冷漠疏离。 后来两人创业,把天合律师事务所发展扩大,在每一次上法庭的过程中,几乎所有人都说,沈岁和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从来不把自己的感情显露出来,众人便以为他没有感情。 裴旭天轻咳了声,声音尽量变得温和,不去刺激他,“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知道。” 沈岁和往车窗处靠,忽然,他脑袋探出车窗,朝着外边大声喊,“我家没了!彻底没了!” “我不配有家这玩意儿!” “我草泥马的世界!” “我做错了什么啊!” “我凭什么不配啊!” 他像是疯了。 一句比一句声音大,一句的声音比一句嘶哑。 他对着夏夜的风,对夏夜路边的流浪狗说,对夏夜树上的蝉说。 风掠过他的脸颊,去往别处。 流浪狗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蝉鸣声也在隐匿的月亮里停止。 最可怕的是他什么都做错,但命运的齿轮转错了。 裴旭天喊他,“老沈,你疯了!” 沈岁和忽然笑了,“我就是疯了。” 他往后一仰,几乎是瘫倒在座椅上。 “你说,我应该祝福她吗?” 沈岁和说。 裴旭天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试探着问:“你说江攸宁和小羊?” “我应该祝福她。” 沈岁和笑着,“祝她在没我的日子里继续耀眼。” 裴旭天:“嗯?” “我去。” 裴旭天学着他的样子往后仰,“你不想就不用祝福,没有人逼着你祝福。 人家又不是没有你的祝福过不下去。” “你要是爱江攸宁,就让人家知道。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离婚,但江攸宁喜欢你,要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错误,你就低头服软,把人给追回来,毕竟还怀着孩子,你这个当爹的一点儿心都不尽,江攸宁辛苦,孩子以后也不会看见你亲的。” 裴旭天劝道:“如果真是原则性错误,那就算了,各自美丽。” “爱?” 沈岁和笑:“我会爱吗?” 他的笑里,藏着裴旭天看不懂的苦涩。 他的话裴旭天也听不懂。 “她那样的教育方式,我怎么可能会是个正常人?” 沈岁和笑着说:“要么是和她一样,做个占有欲强的偏执疯子,连骨灰的一寸都不让人动,要么就是什么都不做,离所有人远点。” 沈岁和的声音透露着平静的绝望。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来,落在黑色的座椅上,转瞬消失。 他跟裴旭天说:“我就是应该离所有人远点。” “当初我不应该因为看着美好就去靠近。” “美好在我这里,也只能化成灰烬。” “最后,我什么都没了。” 裴旭天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沈岁和笑,“我说,我想去远方。” 去最遥远的地方。 在最荒无人烟的角落,安静、孤独、寂寥的死去。 裴旭天问:“去远方干嘛?” 气氛太过沉重,裴旭天忽然笑着打趣,“远方可没有江攸宁跟你女儿。” 沈岁和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 他看向前方,是车流如梭,是灯火通明。 这里,还有一点点美好跟温暖。 裴旭天尽量笑着问他,“还去远方吗?” 沈岁和忽然认真地看向他,“帮我约个心理医生。” 裴旭天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帮谁?” “我。” 沈岁和说。 chapter 58 chapter58 “你真的拒绝杨同学了啊?” 路童躺在江攸宁的床上,抱着她的可爱小绿恐龙,稍仰起头看向正在给肌肤补水的江攸宁,略带惋惜道:“我感觉他还挺好的。” 江攸宁耸了耸肩,“结婚是跟喜欢的人,不是跟好人。” “道理我都懂,就是觉得挺可惜的。” 路童说:“大学那会儿咱们班好多男的都喜欢你,但你知道,他们的喜欢就是得不到但想酸你几句那种,比如什么学习好了不起啊,注定要孤独终老了什么的,但杨同学是所有人中的清流,就是默默喜欢。” “你知道他喜欢我?” 江攸宁回头看她,路童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立马找补,“我这不是才知道的嘛。” 江攸宁已经护理完了肌肤,宽松的睡衣搭在床上,她往床上一坐,床都跟着塌下去一大截,“你就胡说八道。” “默默喜欢其实不好。” 江攸宁跟路童说:“要是以后我再喜欢一个人,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啊?” 路童惊讶,“这不像你啊。” “人都是会变的。” 江攸宁说。 她躺在床上,开始做拉伸。 有了宝宝之后更要把身体舒展开,不然身体会时不时抽筋。 比如说她的腿,起初还不懂得,差点以为自己得了病,问过慕曦后才知道单纯是因为她懒。 “如果他很多年前就跟我说,那我也会在很多年前就拒绝他。” 江攸宁说:“他就没有必要为我蹉跎这么多年,照他那么优秀,孩子说不准都能打酱油了。” “倒也是不必。” 路童说:“男生22才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算他卡着线结婚生子,现在孩子也就五岁,结账的时候还够不到柜台呢。” 江攸宁:“……麻将缺你。” 路童:“嗯?” “杠精。” 路童:“……” “我就是觉得为一个人浪费很多年不值得。” 江攸宁说:“也不能说不值得,在这个过程中我是收获了东西的,但我付出的明显比收获多。” “但人们都说暗恋很美好啊。” 路童耸肩,“我以前在学校就很羡慕有暗恋男生的女生,因为快乐太简单了。” “而且不用告诉对方,自己想什么时候恋爱就恋爱,什么时候失恋就失恋,爽呆了好嘛。” 江攸宁瞟她一眼,“幼稚。” 语气带着浓浓的鄙视,“你暗恋过人吗?” 路童:“……” “就是没有才羡慕!” 路童争辩:“你倒是暗恋过,一恋就是十几年,什么东西时间长了都会发涩的好嘛? 菜放久了还坏呢。” “是十一年。” 江攸宁说:“可是起初我也没觉得有多……” 话到嘴边,她忽然又卡住了。 是真的甜过。 路童说得不无几分道理。 “起初甜吗?” 路童轻碰了碰她的肩膀问她。 江攸宁抿唇,点头,“甜。” 在最开始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你走过他走过的路,都能觉得心跳加速。 好像是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秘密。 那会儿沈岁和很少参加辩论赛了,但只要参加,江攸宁就会去。 从华政的鹿港校区坐公交到青禾校区,只要第二天是去见沈岁和,她晚上必定会很晚睡,然后早上匆匆起来化妆,坐最恰到好处的公交车然后去见他。 从知道能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开心的。 快乐很容易,但悲伤也很容易。 擦肩而过时他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时候。 看到他跟任何异性走在一起的时候。 全世界都敢跟他说话,而自己迈出那一步时心跳就加速到不行的时候。 路童笑道:“那不就得了。 大家的暗恋呐,最多撑过学生时代,但你愣是把它续了这么多年,你不苦谁苦?” 江攸宁:“……你说得对。” “暗恋呐,美就美在时效短,单方面。” 路童说:“你把战线拖太长了。” “哦~”江攸宁拉长了声调,终于平躺在床上,“想不到你恋爱谈得不多,道理倒还挺多。” “什么啊。” 路童把小恐龙给她扔过去,“还不是总结你们的爱情。” “我们?” 江攸宁立马澄清,“我就喜欢过一个人,也只结过一次婚。 而辛语呢,母胎lo,请问是谁们?” “你怎么知道辛语就母胎lo了?” 路童笑。 江攸宁笃定道:“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嘛。” “那她跟你一起长大也不知道你暗恋了沈岁和11年啊。 要是知道的话,她当初也不能那么劝你离婚。” 江攸宁:“……” “那照你的说法,语语恋爱了或者是恋爱过?” 江攸宁问。 路童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上次听她说梦话好像喊了个男人的名字。” 江攸宁:“……” 两人又聊了会儿,但辛语的感情问题自始至终都是谜。 “你说,错过杨同学那样的优质男人,你会后悔吗?” 路童忽然问。 江攸宁摇头:“不会。” “啊?” 路童叹气,“要是我说不准会后悔,毕竟那么好的条件啊。” “我现在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说明我对他一点邪念都没有,我也不想养备胎。 如果有一天我觉得后悔了,那也只能说明是我身边的男人都不如他,我把男人当成货物一样摆在同一个位置上比较了很久,觉得他是最好的那个,所以我后悔了。 那对他来说又不公平,对我来说,我觉得那样的我也挺……糟心的。” 江攸宁说:“得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把男人当货物挑来挑去,比来比去,第一要闲第二需要婚姻第三拜金利己主义者。 要一天我这样了,请记得打醒我。” 路童:“……” 江攸宁就是个倔脾气的,永远无法说服的女人。 她放弃了。 江攸宁关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睡觉。” 路童说:“晚安,好梦。” “嗯。” 江攸宁却睁着眼睛,很难有睡意。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在脑海里梳理不出来。 她没有看到杨景谦的表情,但她想,应当很伤心。 她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沈岁和。 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对她如此偏爱。 可感情从来都不是你给我多少我便能回馈多少的事情。 江攸宁有些许愧疚,但没有后悔说出那样的话。 十几分钟后,路童的呼吸声变得匀速。 江攸宁仍旧没有困意。 忽然,路童的手机响了,是一首纯音乐。 江攸宁翻过身去帮她拿,只见两个字赫然跃在屏幕之上:垃圾。 江攸宁:“……” 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她碰了碰路童的肩膀,“电话。” 路童皱着眉,不耐烦地翻身,“谁啊?” “垃圾。” 江攸宁低咳了下,刻意压低声音调侃道:“估计想找他的垃圾回收站。” 路童瞬间清醒,而且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她拿过手机,想都不想地挂断,然后又躺下睡觉。 “真不接啊?” 江攸宁问。 路童坚定回绝:“不接。” 两秒后,手机又响了起来。 “有完没完啊。” 路童逐渐暴躁,“他是不是要死了?” “可能。” 江攸宁说:“你还是接一下,问下什么事。” 路童:“……不想接。” 江攸宁:“哦。” 真不想接就不是这个状态了。 江攸宁不想接电话的时候通常都是挂断、拉黑一条龙服务。 如果是想接,但又犹豫的话就会让电话一直响。 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接起来。 “接。” 江攸宁说:“问清楚什么事好睡觉,明天还上班呢。” 路童正要划拉,铃声断了,时间已经到了。 “算了。” 路童说:“他死了也跟我没关系,就让他在外边自生自灭。” 江攸宁:“啧。” 几秒后,电话又响。 江攸宁示意路童接,路童假意不耐烦地接起来,“喂,谁啊? 大半夜打电话有病啊。” “对,有病。” 对方痞里痞气的声音传来,说得非常笃定,“相思病,等你治呢。” 路童:“妈的,梁康杰你神经病!脑子有病就挂三甲医院精神科,少给我打电话。” “我这病就你能治。” 梁康杰的声音慵懒,吊儿郎当的,说话跟当年的语气一个样,“到银月酒来。” “我上次跟你说得你忘了?” 路童愈发暴躁,“等你死了再跟我说,低于绝症的病我治不了!” 梁康杰仍旧操着慵懒的调调说:“马上就要死了,过来给我收尸。” 路童:“……傻逼!” 梁康杰:“你最聪明。” 路童:“……有病!” 梁康杰:“说了只有你能治。” 路童:“……那你死。” 梁康杰:“过来给我收尸。” 啪叽。 路童挂了电话,气得呼哧带喘。 江攸宁拍了拍她的背,“战况惨烈。” 路童瞪她,“会不会说话?” 江攸宁:“……” 隔了会儿,路童躺在床上,暴躁道:“睡觉!” 江攸宁问:“你不去?” 路童:“任他死!” “怕你哭。” 江攸宁问:“梁康杰回来追你了?” 路童:“狗屁!他有个追人的态度吗?” 江攸宁:“……从认识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他是那样吗?” 路童沉默了,房间悄无声息。 江攸宁也不再说话,她不劝。 两人平躺在床上,路童忽然说:“梁康杰真烦人。” “嗯。” 江攸宁附和她的话,“他烦。” 几分钟后,路童起身换衣服。 “你干嘛去?” 江攸宁问。 路童背对着她,语气不善,“捡垃圾。” 江攸宁:“……” 路童走了以后,房间里就剩下江攸宁一个人。 安静的氛围中,她愈发没有睡意,干脆起来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翻着也没有阅读欲,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急需要梳理,或者说需要一个出口。 她从抽屉里拿出电脑,打开了word文档。 敲下了第一行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跟沈先生同时站在法庭上,而我们是不同持方。 沈先生的眉眼和风格还是一如既往,但我的心境已经变了。 …… 她把今天的事情都写了出来。 官司在前,因为要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所以她没有说案件内容,大部分也还是围绕着沈岁和的,甚至连之前沈岁和晚上给她发短信也写了进去。 然后讲述了晚上被告白的时候,她写道: 我把所有的偏爱和浪漫都给了沈先生,想不到在岁月的长河里,会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把他所有的偏爱和浪漫都给我。 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从没注意过他。 在毕业这么多年后,我第一次将他的名字跟脸对了起来。 我忽然明白了,那些年沈先生眼中的我,简单到可以忽略姓名,所以我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上心。 很多道理是在我从这段感情中抽身之后才明白的,我跟沈先生的婚姻持续了三年。 这段婚姻是我跳起来摘星触月得到的,起初从什么都不想要到后来想要爱情,我贪恋的终究是太多。 如今跳出来后,我才能客观地看清楚这件事:沈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没那么爱我。 最让我欣慰的是这点,最令我绝望的也是这点。 以前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暗恋的感情会越来越浓呢? 今晚跟朋友聊天时我才明白:因为从来没得到,所以一直很美好。 …… 她已经很久没写过跟沈先生的事情了。 刚离婚的时候几次想动笔,但每写到沈先生这个称呼,她的心都会莫名一痛,最后什么都写不出来,但现在她能洋洋洒洒写出来很多字。 最后收尾时她用了一句话——终是只能愿沈先生,岁岁平安。 这篇文档一共七千多字,她打开了很久没登陆的微博账号,把文档整理了一下发出去,没想到深夜在线冲浪的人也很多。 刚一发博,就有人点赞跟评论。 [啊啊啊!终于蹲到平安跟沈先生的日常啦!] [好久没见平安上微博了,平安最近在做什么啊? ] [没想到从大半夜能等到平安发博!我太快乐了!] [今天的标题好像不太友好啊,平安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抱抱] [平安早点睡呀,沈先生难道不会督促你吗? ] …… 这个微博账号是江攸宁的个人账号,账号id是锦离—岁岁平安。 锦离是她原来发日记连载的论坛,后来随着网络的变迁,锦离也已经变成了时代的眼泪,但在锦离宣布关站的时候,她把东西全都迁到了当时比较火的微博上,好几年过去了,她这个微博账号有两百多万粉丝。 而她在微博上更新的内容也只是那部暗恋日记的延续,偶尔会写一些心得体会发上来,粉丝们都挺活跃的。 今晚江攸宁发得这篇文章名字是《说了再见,大概不会再见》。 粉丝们看完之后只发出了一堆评论。 [你离婚了? ] [爷青结。 ] [? ? ] [靠!今晚别想睡了。 ] 各类评论迅速攻占,[爷青结]那条评论在最上边,点赞数最多。 江攸宁没再回,直接睡觉。 次日一早醒来时发现手机收到了很多条微博消息。 私信很多,评论和艾特也很多。 最关键的是,她在最新的微博热搜上看到了一条: 岁岁平安沈先生离婚 chapter 59 chapter59 [平安是我从初中就在追更的大大啊!当初还不理解平安暗恋沈先生的心情,只是被平安的文笔折服,摘抄本上写了很多平安的句子。 直到高中暗恋了一个男生,我才读懂平安,《写给沈先生》是我们这帮老读者起的名字,几年前知道平安在毕业后竟然真的嫁给了沈先生,比我自己结婚还高兴啊!可没想到平安竟然跟沈先生离婚了!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眼泪就没停过!爷青结!] [平安跟沈先生刚结婚的时候还会更新一点日常,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从周更变成了年更,我以为我能等到平安跟沈先生长长久久,没想到等来了离婚的消息,梦碎了啊。 ] [平安笔下的沈先生近乎完美,但身为人怎么可能没缺点呢? 是平安爱得太深,不敢相信平安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下这篇博文的,呜呜呜呜,今天又是为平安笔下的爱情流泪的一天。 ] [我再也不相信什么bg暗恋天花板了!原来暗恋的尽头都是分手吗? 孩子要哭死了!枕巾都哭湿了,大半夜的顶着核桃眼,一晚没睡了。 ] [原来以为我磕的cp是假的已经很难过了,但跟喜欢了很多年的cp离婚比起来,那点悲伤不值一提!我从高中就一直关注的平安啊,呜呜呜。 ] [平安努力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她的沈先生。 但没想到,后来还是跟在她笔下耀眼灿烂、熠熠生辉的沈先生分道扬镳,不知平安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分开的那一天呢? 我永远爱平安笔下的沈先生,他努力、谦逊、温和有礼、善良、正直,但我也永远心疼默默无闻、努力追逐沈先生背影的平安。 我记得很久以前我私信过平安,问她为什么不去跟沈先生告白呢? 她给我的回复是,只要路过他身侧,我就感觉树静风止,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声音,我怕这声音被他听到,得来奚落或嘲笑,更怕他听到之后,觉得无所谓。 这大抵是暗恋之人的通病,永远不敢迈出自己这一步,将自己囚于牢,困于心。 听闻平安跟沈先生结婚那一刻,我就觉得平安应当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可没想到平安竟跟沈先生离婚了,如果可以,我想听平安跟沈先生婚后的故事,我想知道暗恋跟相爱到底隔了多远。 平安得用怎样的心境才能跟沈先生说出那句——终是只能愿沈先生,岁岁平安。 平安,你把自己的故事跟沈先生讲了吗? 他感动了吗? 你最终学会爱自己了吗? 平安,祝你好好爱自己。 ] [沈先生,如果你看到了这个热搜,我一定义正言辞的告诉你:你!失去了这辈子最爱你的人!没有之一!数十年如一日爱你的平安到离婚都在夸你,我不相信沈先生真的有那么好!但我相信平安真的爱你爱到了骨子里。 ] [十一年的爱情啊,从学生时代的一眼就心动到后来跟沈先生重遇,平安真的把暗恋之人的心路历程刻画的淋漓尽致,我记得以前暗恋上同桌的时候就一次次看平安的日记,每次都能看到泪流满面。 抱抱平安。 ] …… 评论很多,而且多是长评。 江攸宁从大一那年开通了锦离论坛的账号,那会儿只是一个小版块,她每天都发一篇博文。 最初的最初,就是那一个雨天,那一场平铺直叙的遇见。 后来她更得越来越多,粉丝也积累了不少,经常会看到有读者在别的平台转她的这些博文,遇到推文账号时,也有人把她写得推过去。 自来水的读者太多了,逐渐就把她捧得有了些名气,每当有人提起来暗恋类小说,很多人都会把她的这篇推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读者愈发多了,她的私信里总能收到很多暗恋女孩的心事,甚至有时还会收到暗恋男孩的心事。 她的私信里都是别人的故事,偶尔在得到许可后,她也会把这些故事打码发出来,这个号不经常经营,但意外地,读者留存率很高。 给她真情实感发长评的大多是真情实感从锦离就追过来的读者,有的年纪只比江攸宁小一两岁。 因为在她经过那一场浩荡青春的时候,有很多人被她的浩荡青春吸引。 同类吸引同类,关注她微博的大多都是也曾暗恋过人的女孩,她们的故事里没能有个好结局,当江攸宁结婚时,大家对她的期待很高。 她记得在她发微博公布结婚的时候,她也上了最新热搜。 但后来就掉下去了,毕竟知名度只是在某个圈子里,不算高。 所以这次江攸宁也没在意,她把微博关掉,照常洗漱上班。 — 江攸宁到达金科律所时刚好8:50。 她昨天赢了沈岁和的消息带着风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从上楼到去办公室的路上,她听到了好多句恭喜和厉害。 路过程修位置时,他还没来,江攸宁径直回了办公室。 岑溪还没来,她坐在位置上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 8:57,岑溪踩着点进了办公室。 她熟稔地往江攸宁办公桌上放了一杯豆浆,打招呼道:“早!” “早啊。” 江攸宁笑:“今天又有我的豆浆啊。” “对。” 岑溪飞速把管插入,喝了一大口豆浆,吞下去后才说:“我男朋友给你也买了,他本来买了两根油条,但我怕你闻到油味不舒服就在楼下吃了。” “都吃了?” 江攸宁挑眉。 岑溪:“没,吃了一根半,我尽力了。” 江攸宁怀孕后很少吃那么油腻的东西,之前岑溪第一次拿着油条进来的时候,她去卫生间吐了十分钟,吓得岑溪半天没缓过神来。 后来她再没给江攸宁带过油条。 但只要是男朋友送她来上班,男朋友一定会捎带给她的同事也买一份早餐,今天又是熟悉的豆浆油条,她不忍心告诉男朋友,同事其实不能吃油条,所以就自己把那份也吃一半,然后把豆浆给江攸宁带上来。 江攸宁笑道:“正好我早上只吃了面包,谢谢豆浆。” “ok。” 岑溪笑了下,露出小虎牙,“没事。” “明天你想吃什么? 我给你带。” 江攸宁说。 岑溪想了下,“包子,香菇肉馅的。” “好。” 江攸宁跟岑溪处得还不错。 不熟的时候岑溪是乖巧型,熟了以后她还蛮开朗的,而且情商高,做事认真负责,跟江攸宁也比较聊得来,再加上两人在公司的相处时间是最长的,她又是孕妇,岑溪会主动多照顾她一些。 岑溪男友接送她上下班也有一定规律,二四送上班,一接下班。 只要是送她上班,一定会给江攸宁也带一份早餐。 只要是接她下班,一定会给江攸宁买一杯奶茶或果汁。 而江攸宁会在别的方面还回去,一来二往,两人关系就好了许多,比一般同事关系要密切些。 岑溪喝过豆浆后就没再跟江攸宁搭话,看她在电脑前疯狂奋战的状态就知道,昨晚一定又没加班。 果然,卡着方涵来的点,岑溪把整理好的资料交了过去。 方涵站在办公室门口笑着恭喜江攸宁:“虽然昨天说过了,但今天要更正式地说一句,恭喜啊,小悠悠。” “谢谢涵姐。” 江攸宁笑。 “喏。” 方涵把一个白色的精致手提袋放在她桌上,“首战告捷,礼物。” 还没等江攸宁说谢谢,方涵已经拿着资料离开了。 “呼。” 岑溪松了一口气,在椅子上瘫了下,而后迅速坐起来,她一边盯着电脑,一边跟江攸宁闲聊,“宁宁昨天很厉害!咱们律所上下都知道你了。” “嗯。” 江攸宁说:“能感觉到。” 平常上班,几乎没人跟她打招呼,但今早上班的时候,几乎是脸熟的不脸熟的都认识她,还跟她打招呼。 “那我采访一下,赢了律界大魔王是什么感受?” 岑溪问。 江攸宁:“高兴。” “确实高兴。” 岑溪说:“我知道你赢了的时候也很高兴。 说句实话哈。 其实之前没想到你会赢,因为你的对手真是太太太厉害了,业界传奇的水平,我想着最多也就打个平手,抚养权起码要交出一个,结果你把两个女儿抚养权都拿到了,奈斯!不是一句瑞思拜就能表达出我崇敬之意的。” “我懂。” 江攸宁笑,“但传奇不就是拿来打破的么?” 岑溪:“说得也是。” “你正式上场前害怕吗?” 岑溪问。 江攸宁点头,“有一点,但站在那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看见对面是沈岁和,那种害怕会减少几分,或许是存了几分比较的心思,想赢大于害怕。 “沈律好看吗?” 岑溪八卦道:“听说他是律界男神。” “你没见过?” 江攸宁问。 高级律所就这几家,两家业务上的联系应当也挺紧密的。 岑溪点头:“见过,但实不相瞒,我没敢正眼看过他。” “为什么?” 岑溪:气场太强大了,说话也冷冰冰的,我怕。” 江攸宁:“……” 岑溪粗略地问了几句官司情况,之后就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 江攸宁坐在那儿,继续整理宋舒这个案子,凭她对华峰的了解,应该还会上诉,二审是无法避免的,就是不知道沈岁和会盯着哪个点打。 婚姻纠纷就这样,来来回回要打几回。 一审二审再审,能拖很久。 她猜测沈岁和应该会盯着宋舒的精神状况和经济能力来打。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江攸宁再次感受到了“沈岁和”这三个字的威力,也了解赢了沈岁和是多大的一份压力。 起因是她跟岑溪去食堂吃饭,一进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来,然后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她。 甚至是吃饭都如芒在背。 岑溪低声说:“你火了。” 江攸宁:“……” “为什么大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江攸宁悄悄问,饭都有些吃不下去。 岑溪划拉出手机递给她看,这才发现她昨晚在程修手机上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一个晚上过去,后知后觉的各路公众号也反应了过来,越多爆炸的标题出现在公众号里,江攸宁这个名字也被无数次提及。 江攸宁叹了口气。 岑溪收回手机,低下头吃饭,一口饭吞下后见她不动筷,低声说:“你知道沈岁和在我们这些小实习生眼里是什么吗?” 江攸宁:“嗯?” “是神。” 岑溪说:“只要你是五院四校毕业,只要你步入律圈,你一定会听到一个名字:沈岁和。 他的存在就跟刘亦婷在中小学生的地位一样。” “谁?” 这个名字触及到了江攸宁的知识盲区。 岑溪:“《哈佛女孩刘亦婷》,简而言之就是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 江攸宁:“……你知道金字塔底下埋得都是什么吗?” 岑溪:“………” 这话聊死了。 岑溪最后只能简单总结,“你就当做自己是一夜爆红,承受你该得的鲜花和掌声,当然还有压力。 如果不出我所料,估计从下个星期开始,找你的案子就可以数以摞计。” 江攸宁:“好。” 最后这顿饭她也没吃多少,简单扒拉了几口米饭,然后跟岑溪匆匆离开了食堂。 她坐在办公室里,无聊地刷手机。 打开微博账号,消息直接爆掉,卡得她手机半分钟没回过神来。 最后她点进热搜,没想到岁岁平安沈先生的热搜没有消失,反而上到了第40,与此相关的还有一条bg暗恋天花板。 她微博粉丝新增30多万,江攸宁点进词条广场扫了一眼。 估计这会儿冲浪的已经换了一批人,发出来的最新评论也都变了味。 [这些人到底是谁? 我一脸懵逼点进来一脸懵逼点出去。 ]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爱一个人11年,而且写了11年这种无病呻吟的文字,我看了第一篇,实力劝退,真小学生文笔。 ] [为什么会有女的这么傻啊? 拿11年等个铁树开花,是不是有病? ] [啊啊啊我慕名去看了,梦回当年非主流,我现在只想戳瞎我的眼。 ] [确定不是编故事吗? 真的,我身边最长情的一个朋友暗恋最多六年。 ] …… 江攸宁看了几眼就退出词条广场。 私信和艾特都已经看不过来,她没有点。 中午1:40,她重新发了一条微博。 锦离—岁岁平安:没想到大家对我跟沈先生离婚的事情反应这么大,从锦离到微博,从大学到工作,我这11年里,没有因为沈先生荒废学业,没有因为沈先生放弃工作,相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是我的生活,或好或坏,我都接受。 谢谢大家的喜欢,日后,沈先生不再是我的沈先生,但我仍旧会是我。 大家都要好好爱自己啊。 发完之后就退出了微博,不再关注那些喧嚣。 等到晚上,热度已经降了下去。 但她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华峰提起上诉。 — 宋舒给江攸宁打电话的时候,江攸宁刚回家,她坐在床边,单手撑着床,支起整个身体的重量。 “江律师,怎么办啊?” 宋舒有些焦虑,“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没想到华峰这么快就要上诉,那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跟他打官司啊?” “不会。” 江攸宁说:“一般来说,对于一审判决结果不满意可提起上诉进行二审,如果二审仍不满意并且有新证据的支撑下,可以提出再审,但必须在遵从判决结果的前提下进行。” 宋舒算是松了口气。 “江律师,所以说华峰是找到新证据了吗?” 宋舒问。 江攸宁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不清楚,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 宋舒说:“辛苦你了江律师。” “你最近看好星星跟闪闪。” 江攸宁叮嘱道:“还有你妈那边的事,解决了吗?” “我搬家之后她再没找过来。” 宋舒说:“应该是没事了,从我这拿不到钱她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江攸宁应了声,“你最近小心一点。 如果对方提起上诉,那你的原生家庭这点也很有可能被抓住大做文章,华峰知道你家是那样的情况吗?” 宋舒思考了几秒才道:“他知道我家挺穷的,但我从没让我妈问他要过钱,所以大概不清楚。” “你以前买那些奢侈品借的钱都是补贴给你家了么?” 江攸宁忽然问。 宋舒:“嗯。” 她怕江攸宁觉得她懦弱,立马解释道:“小时候我爸妈对我也挺好的,就是后来有了我弟以后,他们看我没那么亲,但没缺过我吃穿,我看上的头花也给我买,就是之后……我弟的花销越来越大,我给过几次钱后,他们就……” 后面的话宋舒再没说下去,江攸宁也已经懂了。 有些东西根本不能开那个口子,一旦开了就是无底洞。 欲望和贪婪是人性的检测仪。 “你多久没再给过他们钱了?” 江攸宁问。 “半年多了。” 宋舒说:“家里买完新房子以后宽松了一段时间,这次是因为我弟想结婚……垃圾。” 宋舒说着忽然骂了一句,“那样的垃圾结什么婚! 祸害谁啊。”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宋舒忽然哭了。 江攸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次宋舒哭得时间不长,几乎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坚定道:“江律师,我一定跟他们割裂开,现在除了我的两个女儿,我对谁都不会心软的。” 江攸宁:“好。” 跟宋舒打完电话后,江攸宁累得瘫在了床上。 她睁着眼睛看纯白的天花板,脑海里思路还乱着。 华峰提起上诉,是找到了新证据还是单纯的不服气呢? 新证据的话,宋舒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呢? 但江攸宁在一审的时候,基本把所有不利的关键性证据都甩了出去,现在如果想要二审必赢,那就是拿到华峰的血液检测报告或是拍到他吸丨毒。 只要这个证据一出,华峰无论怎么上诉,她们都是稳赢。 但怎么才能拿到呢? 她正思考着,手机响了一下。 是曾嘉柔。 【宁宁姐,我哥已经把演唱会的票给我啦!你什么时候在家,我去给你。 】 江攸宁: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好!还是食堂吗? 】 江攸宁:我家楼对面有家麻辣烫。 【是开在水果店旁边那家吗? 】 江攸宁:对。 【好!卖萌jpg】 江攸宁关掉了手机。 她闭着眼睛思考,然后路童在小群里发消息。 【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姐妹,你掉马了。 】 江攸宁:? ? chapter 60 chapter60 辛语是网络十级冲浪选手。 今早岁岁平安沈先生上热搜的时候,她第一眼把这个词条看成了沈岁和。 她第一反应是:沈岁和这么出圈吗? 输个官司都能上热搜? 于是做好了“勇闯天涯”讥讽嘲笑的准备点开了词条,结果是个网络写手暗恋11年的故事。 她又打算退出去,但在那一瞬间,她手滑点开了岁岁平安昨晚发的那条微博。 暗恋、日记、官司、沈先生。 所有的一切连起来,辛语忽然福至心灵,立马截图问路童。 然后两人一合计,这必定是江攸宁没跑了。 但这一次辛语特别沉得住气。 她,一个上语文课必睡觉,背故事必罚站的选手,愣是硬着头皮在网上把江攸宁11年的心路历程读了一遍,读到中途几度想哭,但一想到那是江攸宁,她就没能哭出来。 她看完以后跟路童疯狂吐槽:那是沈岁和? 她笔下的人是我认识的沈岁和? 妈的,她到底对沈岁和有多厚的滤镜? 而路童比辛语读得快,作为一个合格的优等生,她已经看了两遍还给辛语划出了重点——雨天初遇,沈岁和很善良。 ——上学期间,沈岁和很优秀。 ——再次相遇,仍旧难掩心动。 ——离婚以后也从未后悔过。 辛语:? ? 是我不懂江攸宁了。 直到晚上,两人合计了一番才艾特江攸宁。 然后开了一通巨长的视频通话。 辛语第一次在面对这个话题时沉默,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聊到最后,她忽然问:“我当初劝你离婚的时候,你是不是非常想跟我绝交?” 江攸宁:“没有。” “说实话!江小宁。” 辛语说。 江攸宁笑着摇头:“因为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所以我没怨过你。” 她知道辛语说得是对的。 她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这样的坚持或许是没有意义的。 但真让她脱身出来,她又很难做决定。 她自幼就聪明,但正因如此,在理智跟感性之间博弈,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现在走出了这段痛苦,她觉得那会儿根本无须纠结,变成了“辛语心态”的她能很容易做出决定。 但如果在当初的时间段,她还会一样。 站在时间尽头批判当初的自己,没有意义。 她当初是怎么想的呢? 那是她坚持的第十年,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在那一刻放弃,她觉得自己的前十年好像就白坚持了。 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 似乎她只有跟沈岁和有一个很好的结果,才能不负她这十年的坚持。 到了最后,她坚持的好像也不是沈岁和。 是自己的坚持。 后来她看到了一句话:沉没成本不是成本。 经济学里很着名的一句话,但放在人生里,总要走很多弯路才能明白。 临挂视频前,辛语非常郑重地跟她说:“对不起,宁宁,当初是我没懂你,我不应该在你如此看重的事情上说那么多不好的话。” “啊?” 江攸宁笑:“我接受了。” 路童打趣,“了不起,我们的辛语小朋友长大了,终于懂得认错了。” 辛语翻了个白眼,“谁是小朋友啊?” “你。” 江攸宁跟路童异口同声道。 辛语:“……” “我就是看到网上有人骂喜欢一个人11年是傻逼的、说是编故事的,我看着那种话来气。” 辛语说:“我今天已经切小号跟她们对线一天了,然后……我就意识到当初的我有多浅薄。” 江攸宁笑,“如果别人跟我说,其实我也会把这些当一个故事。” 曲折离奇。 梦幻一般的开头。 趋近he式的过程。 但毫不留情的be结尾。 “不说啦。” 江攸宁说:“都过去了。” 路童附和:“对对对!都翻篇。” 辛语:“不聊了,我要去跟网友对线了,今晚我就是祖安他妈!勇闯天涯。” 江攸宁路童:“……” 视频挂断,江攸宁看了眼热搜。 她的名字已经不在上边挂着了,这世界的更迭就是这么快。 能把二次元跟三次元对上来的,无非也就那么几个人。 她向来没把沈岁和列在考虑范围内,因为沈岁和没有微博。 他几乎拒绝所有社交类app,也从不看热搜。 因为无聊。 闻哥忽然给她发消息:宁妹,痴情。 江攸宁:? ? 江闻:我记得你家不是有印的实体书么? 当初我还翻过,想不到你还是网络红人啊。 江攸宁:……你偷翻我东西? 江闻:纯属意外,我就看了三页,还以为是什么网络言情小说呢。 江攸宁:……别解释了,以后再进我房间,腿打断! 江闻立马换了话题:你没想过把这书出版吗? 江攸宁:我为什么想不开? ? 江闻:多好的纪念啊,多少人想要这么热烈的青春还没有呢 江攸宁:……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江闻:? ? 闻哥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江攸宁:这书以前有出版商找过,但书号太难拿,一直没签过合同。 跟沈岁和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印出来还挺有意义,现在都这样了,印出来觉得像在嘲笑我自己。 江闻:摸摸头jpg ——你这么专情又可爱,怎么能是嘲笑呢? 况且你还得到过,多少人暗恋不得,爱而不得,你现在放下也很洒脱,就是给自己青春的纪念。 ——哥看完了,这里又不止有沈岁和,还有你去打辩论赛,你参加模拟法庭,甚至是你们校运会,每一件都让我梦回大学哎。 江攸宁:真的? 江闻:比珍珠都真! 江攸宁:下次有出版社找我的话,我就试试。 她完全被江闻的一句话打动。 你的青春里不止有沈岁和。 还有其他热烈的,美好的十八岁。 — 深海蓝鲸乐队是近些年来势头最猛的乐队,曾嘉煦是这个乐队的鼓手,被粉丝戏称为“人间蛊王”。 最出名的自然是主唱纪星河,长得帅,有才华,被誉为天才词曲人,凭借一首歌横扫了各大榜单,当年拿到了金曲奖最佳新人,之后带着他在大学组建的乐队出道,名为深海蓝鲸。 深海蓝鲸乐队上过卫视的跨年演唱会,在体育馆开过几十场演唱会,场场爆满,知名度节节攀升,前排票已经被黄牛炒到了两万一张。 江攸宁跟曾嘉柔约好去看演唱会,晚上7点半开场,江攸宁当天六点就到了体育馆门口,她找好停车位下车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以为七点半开场,六点来算早的,但是体育馆外已经排起了长龙,大家都在等着入场,甚至有人拿着小马扎,带好了充电宝跟充电器,完全就是等着大干一场的架势。 来排队的几乎都是女生,只有那么几个不太明显的男生,还有就是情侣来看的,也占了一定的比例。 江攸宁放眼望去,队伍长得没有尽头。 距离江攸宁上次看演唱会已经过去了六年,今非昔比,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大场面,立马拍照给小群里发。 路童:你去看演唱会了? 辛语:是谁的? 江攸宁:深海蓝鲸,我惊呆了好嘛,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排队! 辛语:你往队伍里一插,立马就有人提醒。 路童:你小心点啊。 是前排票吗? 山顶票比较挤。 江攸宁:嗯,听说是有座位那种。 路童:那就行。 辛语:你怎么搞到他们前排票的? 江攸宁:沈岁和表弟送的,他是这个乐队的鼓手。 辛语:曾嘉煦? ? 我操,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江攸宁:谁知道呢,毕竟当初还一起吃过饭。 辛语:……后悔了。 我最近入坑了这个乐队的舞台,有点帅,本来想去看这次演唱会的,但现在前排票有价无市。 江攸宁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票,心情复杂。 【要不你来看? 】 【算了,我帮你问问还有没有票。 】 辛语:不,我这会儿在医院呢,跟我妈来检查,你看。 ——我跟你们说,我刚还看见裴旭天跟那个女人了。 江攸宁:? ? 辛语:他真的好关心那个女人啊。 我操。 他脾气真的太好了。 江攸宁路童:? ? 辛语:我不小心听了会儿墙角。 好像是那女的肚子疼,他跑前跑后,那女的还冲他发火,他愣是哄了半个小时,我的妈,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江攸宁:……冤家路窄。 路童:我记得你不是说那女的把他绿了吗? 辛语:对啊,跟她们杂志社一实习生搞一起了。 实习生长得挺帅,就是看着渣,目测海王,跟那女的配一脸。 路童:那裴律知道吗? 辛语:估计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还能这么好脾气,我敬他是条汉子。 江攸宁:要不……告诉他? 辛语:少寡,让他自己慢慢发现。 江攸宁:会不会太残忍了? 辛语:我现在上去说你女朋友把你绿了,你信不信他捶我? 江攸宁路童:…… 算了算了。 保命要紧。 江攸宁不跟她们聊,看着体育馆外的长龙给曾嘉柔打了电话。 没两分钟两人就汇合了,然后曾嘉柔开始给曾嘉煦电话轰炸。 “哥?” 曾嘉柔吐槽:“我现在进不去啊,外面那么多人。” “你一个人?” 曾嘉煦问。 “还有宁宁姐。” 曾嘉柔说:“她挺着个大肚子,等到排完队估计得生了。” 曾嘉煦:“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你快点!少墨迹,亏我还做了你的灯牌。” 曾嘉柔说:“出来接我们啊!我们先去后台待着。” “等会儿,你们往体育馆的南边走,找个毕竟僻静的地方,我去接。” 曾嘉煦是悄悄出来的,怕粉丝看见引起轰动。 他带着江攸宁跟曾嘉柔进了体育馆,走廊里一直有工作人员在忙碌。 江攸宁没来过,看什么都很新奇。 刚走到后台,曾嘉煦的电话就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忽然心口一紧,下意识看向江攸宁。 曾嘉柔探过头看,看看曾嘉煦又看看江攸宁。 江攸宁秒懂:“沈岁和?” 两人疯狂点头。 “接。” 江攸宁说:“我去个卫生间。” 曾嘉柔:“宁宁姐,我陪你!” — “今晚开演唱会?” 沈岁和问。 曾嘉煦乖巧应答:“嗯。” “我订了花。” 沈岁和说:“人就不去了,走不开。” 曾嘉煦:“好。” 他们开演唱会,每个团员会给三张票,他还给了沈岁和一张。 是很早以前给的。 沈岁和不提,他真的忙忘了。 “哥!” 曾嘉柔忽然问:“卫生间在哪儿?” “那儿。” 曾嘉煦说着朝她走过去,给她指了个方向。 “好。” 曾嘉柔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挂电话,曾嘉煦皱起眉,略显委屈,他现在已经尴尬到脚快要扣出三室一厅了,但他又不能显得太猴急,避免沈岁和听出破绽。 “柔柔去了?” 沈岁和问。 曾嘉煦:“嗯。” “玩得开心。” 沈岁和说:“演出顺利。” 他声线清冷惯了,这会儿说祝福词也是清冷的。 曾嘉煦立马道:“谢谢表哥!我还要排练去,先……” “等下。” 沈岁和忽然问:“她最近有去你家吗?” 曾嘉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尔后试探问道:“姑妈?” “嗯。” 曾嘉煦低咳了声,“好像很久没去了,上次我们家似乎集体……闹掰了。” “懂了。” 沈岁和说:“你忙。” 在挂电话那瞬间,他听到了江攸宁的声音,“小心——” 带着几分惊恐。 他的耳朵忽然一动,“江攸宁也在?” 曾嘉煦那边没有动静。 电话没挂断。 那边有些纷乱,他依稀还能听见江攸宁的声音。 他喂了几声,电话那边没有响动。 此刻天色已晚,这座城市亮起了灯,外面风刮得树枝乱颤,办公室里只有外边透进来的微光,沈岁和又给曾嘉煦拨了过去。 一声,两声,没人接。 沈岁和眉头皱得极紧,电话铃声不停地响,他的心都跟着揪紧。 他可以很确定刚刚就是江攸宁的声音。 难道,江攸宁出事了?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无法遏制。 甚至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江攸宁挺着孕肚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他起身往外边走。 办公室里太暗了,他的腿直接磕在了桌角,脚踝处又麻又酸,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骨骼跟桌角碰撞的声音,很脆。 但他顾不上这些,疾步往外走去。 可走了两步又弯回来,在抽屉里翻出了那张演唱会门票,开门时正好跟来找他的裴旭天撞个正着,他连话都没搭就往外走。 只剩下裴旭天一脸懵站在原地。 沈岁和开车前往体育馆。 在去体育馆的路上,他脑子里都乱着,甚至手心里汗津津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就是想再快点,再快点。 从律所到体育馆,半个小时。 他到的时候,体育馆外已经开始陆续进场了。 他站在外边给曾嘉煦打、给曾嘉柔、甚至给江攸宁打。 都没人接。 十分钟后,只有江攸宁的电话通了。 “喂?” 江攸宁率先开口,很平静地问:“什么事?” “你没事?” 沈岁和问。 他都没注意到,在说话的那一瞬间,他的声音是颤着的。 “没事。” 江攸宁说:“是柔柔的腰扭伤了,刚刚被道具撞了一下。” “哦。” 沈岁和忽然放松下来,“严重么? 要去医院么?” “他们这边有随行医生,已经处理好了。” 江攸宁说:“我挂了。” 尔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挂断。 沈岁和:“……” 他站在那儿发了会懵,忽然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很烦。 又是这种说不上来的烦。 烦到想砸东西。 他背过身,从兜里摸出烟,拿烟的手指都在抖。 沈岁和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支烟抽完,他倚在车边看人流,基本上都已经进场完毕了,工作人员都打算互喊着收拾东西。 沈岁和看了眼自己的票,还是走了进去。 验票,进场。 能够容纳万人的体育馆这会儿又热又闷,他看着这么多人,竟然有几分畏惧。 看了眼票上的数字,他直接往最前边走。 在前排,他看见了江攸宁。 前两排是椅子,江攸宁坐在第一排比较中间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孕肚。 她坐在那儿在喝牛奶。 这个习惯还是一直保留着。 沈岁和忽然平心静气了下来,他往自己票上的位置走。 曾嘉柔在江攸宁身侧坐着,她还在不断揉自己的腰,看见沈岁和一愣,“哥?” 江攸宁也侧目,看见他时眉头微皱,一瞬便舒展,她只是朝他微微颔首,尔后目光又回到台上。 沈岁和的位置挨着曾嘉柔,正好隔开了江攸宁。 忽然,场内全暗,前奏响起。 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江攸宁在看舞台,沈岁和在看她。 她似乎永远温和,能够抚平人的烦躁。 以前工作累了回到家,好像总能看见她在温和的笑。 她没有变,但好像又变了。 沈岁和的思绪纷乱。 舞台上的音乐声很大,他却拿起手机给江攸宁发消息。 【明天是产检的日子。 】 【我陪你去。 】 分了两条,跟江攸宁的语言习惯很像。 他好像变了。 但他没察觉。 chapter 61 chapter61 深海蓝鲸乐队的音乐风格多样,乐队的每个人长得都很帅,尤其lo秀技术的时候,引发了全场粉丝一轮又一场的尖叫。 起初曾嘉柔还因为沈岁和在有些克制,但没多久,她就开始了尖叫之旅。 她头上戴着曾嘉煦的应援发卡,手上拿着应援棒,随着节奏声挥舞。 开场唱的是一首快节奏燃歌,之后换成了慢节奏的舒缓风,两首之后,继续燃炸全场,曾嘉柔拉着江攸宁在台下大喊。 偌大的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尖叫不止。 江攸宁也被气氛感染,她虽挺着孕肚,但仍旧做了个合格的应援粉丝,跟曾嘉柔一起拿着荧光棒在台下挥舞,随着音乐的节奏声轻轻晃动,没动一会儿,她便出了汗。 演唱会两个半小时,她几乎就没消停过。 在全场音乐声戛然而止的那瞬间,曾嘉柔朝着舞台大喊:“曾嘉煦,你真棒!” 声音穿透力极高,曾嘉煦自然也听到了,他朝着台下k了下,镜头正好投映在他脸上,又引发了新一轮的高潮。 他们的主唱难得调侃道:“妹妹你只喊一个人,其他哥哥们怎么办?” 曾嘉柔:“……” “纪星河你也棒!” 曾嘉柔立马找补。 曾嘉煦在台上帮曾嘉柔说话:“我亲妹,自然得夸我。” 演唱会就在调侃中结束。 江攸宁把手边剩余的牛奶喝完,然后在暗下的灯光中回头扫后排,粉丝们都意犹未尽,朝着舞台看了一眼又一眼,慢悠悠地开始出场。 这么多人,她们大抵得等二十分钟才能出去。 她扫完全场,扭头时正好跟沈岁和的目光撞上。 他眼里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江攸宁无意深究,她把目光转到了已经全暗的舞台上。 散场之时的体育馆跟之前比起来,显得无比寂静。 曾嘉柔此刻才感觉到尴尬。 沈岁和看江攸宁,江攸宁低头玩手机。 她坐在一对离了婚的夫妻中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也拿出了手机,手指飞快戳着屏幕。 【哥!s!】 曾嘉煦估计在忙,没回她。 她只能当缩头乌龟,动都不敢动。 — 江攸宁看见了沈岁和的消息,但没回。 等到人潮散得差不多,她才起身喊曾嘉柔,“走。” 曾嘉柔先看沈岁和,然后几乎没犹豫地站起来,“好。” 两人挽着往体育场外走,沈岁和就跟在她们身后。 他没穿外套,只一件白衬衫,场馆内太热,他把衬衫最上边的扣子解开来,头发略长,眉眼仍旧清冷。 只是,他走路时脚有些拐。 许是出来时在桌角碰得那一下有些严重,他如今走路,脚都传来阵痛般的麻。 一直到体育馆外,曾嘉柔才注意到他的脚,“哥,你怎么了?” “没事。” 沈岁和动了动脚腕,“碰了一下。” “没事?” 曾嘉柔问。 沈岁和摇头,“没。” 他说话时自始至终都在看江攸宁,而江攸宁只是朝他的脚瞟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她没过问一句。 直到曾嘉柔给曾嘉煦打电话时,江攸宁才温声开口,“产检的事,闻哥之前就约过了,我跟他去,你就不用费心了。” 沈岁和:“哦。” 两人隔着不远距离,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江攸宁的发顶,目光下移,她神色恬淡。 “如果你要去的话。” 江攸宁补充道:“下个月。” 沈岁和:“好。” “我那天看到一个母婴课程。” 沈岁和问:“你要去上么? 我帮你报名。” “不用,我之前上过了。” “嗯? 有些课需要宝爸陪同,你怎么上的?” “闻哥陪我去的。” 江攸宁说:“而且大部分是一个人就能完成。” 在怀孕四个月的时候,闻哥就给她报了名,趁着闲暇去把课上了一些,目前还有一些知识理论类的课程,她一个人慢慢上。 沈岁和再也不知道问什么,外面逐渐安静了下来。 隔了会儿,江攸宁问他,“华峰的案子,二审还是你来么?” “嗯。” 江攸宁仰起头看他,微顿了下,尔后温和道:“加油。” 沈岁和:“……” 他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肆意,“江攸宁,我现在这么弱么?” 风带着他的尾音上扬。 “没有。” 江攸宁说:“客气罢了。” “那天宋舒的母亲把两个孩子带走了。” 沈岁和说:“抱去找华峰要钱。” 江攸宁每天忽然皱起,她紧紧盯着沈岁和:“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两三天。” 沈岁和刻意模糊了时间,“从华峰这拿了两百万。” 江攸宁:“……哦。” “你为什么这么执拗想把抚养权争给宋舒呢?” 沈岁和说:“她真的一点也不适合带两个孩子。” “华峰合适?” 江攸宁的语气一下就变得锋利起来,“我建议你好好了解一下你的当事人。” 谈到案件,她顿时竖起了所有的倒刺。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比起法庭上的气氛来更加紧张。 “华峰起码能给两个孩子优渥的教育环境。” 沈岁和平静地说:“如果孩子跟着宋舒,以后的教育怎么办? 她养活自己尚且费事,更遑论两个孩子。” “这点我想沈律师就不必担心了。” 江攸宁目眺远方,神情坚毅,“一切都在法庭上见分晓。 孰是孰非,适不适合,法官自会判定。” 沈岁和碰了个软钉子,他眉头微蹙,“江攸宁。” “嗯?” “你非得这么跟我说话吗?” 江攸宁看他,“不然呢?” “我在认真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沈岁和说:“宋舒的母亲能把两个孩子抱到华峰那里换钱,以后就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呢?” “我也很认真。 身为双方律师,我们不应该在这种环境下谈论案情,更何况我不想要从你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我的当事人会说。” 江攸宁目光澄澈,坚定温和,“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 “从星星和闪闪出生开始,就是宋舒一直带着,现在就因为她没钱让她放弃抚养权,那你考虑过宋舒的感受吗? 考虑过星星和闪闪的感受吗? 如果你认为经济能力能决定一个家庭的分工和支配权,那女性的权利是否永远得不到保障? 全职家庭主妇是否永远都不能选择离婚这一条路,一旦离婚,人财两空。 那女性为什么要结婚?” 江攸宁的声音不高,但说到最后也难免带上了情绪,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沈岁和,倒像是在示威。 沈岁和闻言沉默。 “身为律师,我能理解你作为华峰的代理律师想要为他争夺抚养权的行为,你必须为你的当事人负责,这是你的职业素养。” 江攸宁掷地有声地说:“但你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想法? 经济能力在一个家庭中占主要因素吗? 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会离婚? 缺钱吗? 是你缺还是我缺?” 沈岁和:“……不是……我没有。” 他忽然卡壳。 “咱俩离婚是因为……”沈岁和找了个方向解释,但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江攸宁打断,“因为什么不重要,反正已经离了。” 沈岁和:“……” “我没有认为经济能力在一段婚姻中占主导因素。” 沈岁和解释道:“是在他们两人之中,明显华峰是更合适的人。” “那你眼睛有问题。” 江攸宁笃定道。 沈岁和:“……宋舒出轨了你知道吗?” 江攸宁皱眉看向他,“然后?” “她还虐待过星星和闪闪。” 沈岁和说:“在她精神状态不佳的时候。” “所以?” 沈岁和:“……” “证据会提交给法院。” 沈岁和说:“诚如你所说,法庭见分晓。” 江攸宁:“好。” “不过——”江攸宁抿了下唇,思虑两秒后道:“我建议你先调查一下你的当事人。” “具体?” “他吸丨毒。” 江攸宁说。 沈岁和眉头忽然皱起,“宋舒说的?” “你知道这件事?” 江攸宁问。 如果是知道了还要坚定不移站在华峰立场的话,那她对沈岁和的认识又迈入了一个新台阶。 “不知道。” 沈岁和说:“宋舒在污蔑?” 江攸宁:“……我也是这样怀疑的。” 沈岁和沉默。 隔了会儿,江攸宁忽然笑着问他,“如果知道了他吸毒,你还会为他辩护吗?” 沈岁和:“有确凿证据吗?” “如果有呢?” “不会。” 沈岁和不假思索地说:“我不会为吸丨毒的人辩护。” “如果他们也值得被辩护,那么多缉毒警每年岂不是在白白牺牲?” 沈岁和盯着她看:“江攸宁,我在你心里这么坏吗?” 江攸宁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 江攸宁眼里似有星河流动。 “我不是个好人。” 沈岁和忽然转过身,江攸宁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的声音散在风里,“我也从没掩饰过这种不好。” “可我是真的……”他顿了顿,“从未想过害你。” 江攸宁:“哦。” 从未想过跟从未做过是两码事。 但江攸宁懒得跟他争执这些没意义的事。 “如果有天你真的发现了华峰吸丨毒的证据,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江攸宁说。 “嗯。” 沈岁和问她,“你回家么?” “我开车来的。” 江攸宁说:“我先走了,你跟他俩说一声。”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 晚上11:30,沈岁和开车到家。 从芜盛搬出来之后,沈岁和就搬到了离律所近的那一个家,也是高层,跟芜盛的格局相似。 站在玄关处,他没有开灯。 外面的昏黄光影映照进家里,客厅里有微弱光线,家里空无一人。 跟晚上的演唱会场馆形成了鲜明对比。 冷清、凄凉、孤独。 这就是一个人的生活。 他脱掉了鞋,顺势脱袜子,但右脚踝处往下一拽袜子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一只手撑着玄关处的鞋柜,一只手撕扯,皱着眉头硬是把袜子脱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皮肉被撕扯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他开了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他随意扫视了一圈,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但从那样热闹的环境里回来,好像愈发凄冷,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 他低头看了眼脚踝,正在泊泊地流血。 鲜红色的血蔓延过他的肌肤,顺着他的肌肤纹理滴落在地毯上,很快便渗了进去。 他站在那儿,眉头微皱。 视觉上血流不止,而他自身感官上只觉得骨头疼。 他往沙发处走,去茶几那儿找医药箱,但翻了两个抽屉才想起来,这里没有。 芜盛有,君莱有,都是江攸宁放的。 他一直都没有在家里放医药箱的习惯。 从前跟曾雪仪一起住,家里都有保姆,需要药可以随时买到,而且只要发烧就会被曾雪仪逼着去医院。 其实他很讨厌医院那个地方。 可曾雪仪不行,她也讨厌,但她还近乎自虐似的要去。 江攸宁是跟曾雪仪完全不同的类型。 她会把药分门别类地放在医药箱里,感冒的、退烧的、下火的,甚至是消食的,起初刚结婚时,沈岁和其实完全不适应,他每次买药也都是去楼下药店。 但病不会那么凑巧,他有时应酬多了,第二天就会有些低烧,江攸宁总能很快给他拿过药来,他慢慢体会到了这种便利。 很多习惯是在跟江攸宁结婚以后有的,但也仅仅是习惯江攸宁在的时候。 后来离开了江攸宁,没了给他备东西的人,他的习惯忽然就无所适从。 搬出芜盛之后,沈岁和也几乎夜夜不能眠。 起初在想曾雪仪,想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怕,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后来就在想江攸宁,只要闭上眼,脑海里都是江攸宁的哭声。 她的哭声跟浴室里的水声夹杂在一起,哀恸绝望。 那一个月,他几乎没接案子。 夜里没睡过一个好觉,白天很难有精神去做事。 慢慢跟曾雪仪离得远了,时常不见江攸宁,他的状态才好了一些。 如今已经过了五个多月的独居生活,但仍旧没习惯。 偶尔甚至觉得家里有人,或是在厨房做饭,或是在客厅看书,或是在阳台小憩。 但其实家里空荡荡的。 他忽然想起,当初是用多久习惯了婚后生活的呢? 从那个家里剥离出来,跟江攸宁生活在一起,虽然有曾雪仪会挑刺,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刚结婚那会儿,因为曾雪仪在,他也不大会上手帮江攸宁做家务,只是回来时尽量买熟食,把家里的一切都换成了自动化,尽量减轻江攸宁的负担。 他知道曾雪仪难伺候,基本上一定会赶在江攸宁到家之前回去。 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他就习惯了。 而曾雪仪搬走之后,两人的生活节奏愈发契合。 他的生物钟会在七点准时醒来,而江攸宁的闹钟是七点五十,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烤好面包热好牛奶。 两人一同吃饭,一同出门,然后各自开车上班。 两人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吃饭,他的手艺极差,能做的东西有限,而江攸宁做得葱油拌面特别好吃。 他记得他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葱油拌面,后来他怀疑江攸宁只会做这个,于是带着江攸宁去外边餐厅吃了两天,第三天时,江攸宁就换了别的菜。 她会做的菜多,做家务也很拿手。 沈岁和下班后准时回家,偶尔有应酬,回得再晚家里也总亮着一盏灯。 起初江攸宁会坐在沙发上等,有一次他半夜两点才回来,江攸宁坐在沙发上看书,书侧盖在脸上,身子微微蜷缩,人已经睡着了。 从那之后,在应酬前他会给江攸宁发消息,让她不要等。 其实他更想让江攸宁等。 因为回家的那一刻,他心里会忽然安定下来。 那盏昏黄的小灯承载着的,还有温暖。 没结婚前,曾雪仪也会在他应酬时坐在沙发上等,但他推开门是感觉到窒息的,因为曾雪仪的目光太过凌厉,似乎下一秒就会斥责他。 他二十六岁以前,从未有过丝毫自由。 他的交友被限制,他的婚姻被限制,他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在曾雪仪的掌控之中。 二十六岁那年的尾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选择。 江攸宁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婚对象。 她不是世人眼中世俗的漂亮,但很温和,尤其是那双鹿眼。 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做,她很少有慌乱的时刻。 只要有她在,沈岁和会变得平静许多。 所以,江攸宁坐在沙发上等的时候,她投来的目光永远是关怀的、心疼的,是令人温暖的,沈岁和偶尔会趁着喝醉,就那么腻着她。 他觉着舒服。 跟江攸宁相处的状态,非常舒服。 可后来,什么都没了。 婚姻再无江攸宁,他也再没了自由。 咚。 世纪公园午夜的钟声响起,沈岁和的思绪才慢慢回拢。 一不小心发了那么长时间的呆。 他好像跟江攸宁越来越像,江攸宁就喜欢发呆,尤其喜欢坐在阳台上发呆。 他望了眼阳台,那里空荡寂静,只有风吹过,把阳台上那几盆已经枯萎了的花瓣给吹落下来,明天得清扫阳台了。 一个人住以后,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 原来家务真的很难,葱油拌面也能做得很难吃。 血滴落在客厅的地板上,格外刺眼。 他只是随意瞟了眼,没再理。 反正不会死。 他隔着玻璃望向天空,今夜的星星格外多,明天应当是个很好的天气。 可他不想到达明天。 客厅寂静无声,他看了会儿,忽然像被卸掉了浑身气力,什么都不想做。 平常格外洁癖的他竟慢慢地躺在了地板上,任由脚上的血不停流。 他,想去远方。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里,孤独寂寥的死去。 — 翌日,沈岁和到达律所时已经11点。 他很少到得这么晚,从电梯走到办公室的路上,引来了众人侧目,但众人噤若寒蝉,等他一进去,办公室外立马炸开了锅。 “我们的沈par最近精气神都好差啊,不会真的被那场官司打击到了?” “看到他的黑眼圈了吗? 天啦噜,男神颜值都要丢了吗?” “那个女的到底是谁啊? 她是不是买营销了? 为什么一夜之间在律圈就出名了? 我好多同学都在跟我问她。” “你赢了沈par,你也红。” “一个从来没输过的人突然输了,肯定要难过死,但沈par应该不是那种一蹶不振的人? 但他今天竟然迟到了!呜呜呜,沈par真的被打击到了。” “应该不是。 他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员工忽然噤了声,立刻变成了十二级战备状态。 所有人立马挂上了标准的微笑,已经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字,以表示自己工作态度的严谨。 只见来人目不斜视地朝沈岁和办公室走去。 几秒之后,她进了沈岁和的办公室。 而员工们瞬间松了口气,讨论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个度。 “你们说今天里面还会吵架吗?” “我猜会的。” “我也猜会。” “……” — “你怎么来了?” 沈岁和刚进办公室一分钟,把西装外套刚挂在了衣架上,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他想都没想便喊了进。 没想到是意料之外的人——曾雪仪。 “我来看看。” 曾雪仪在待客沙发上坐下,伸出指腹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抹了一下,都是灰,她皱起眉头,“官司输了就连办公室都不清扫了么?” 沈岁和坐在办公椅上,尽量平心静气道:“没有。” 这是公司,他不想跟她吵架。 “听说你官司输了?” 曾雪仪终于单刀直入,问到了点上。 沈岁和也没隐瞒,反正是人众皆知的事情,“嗯。” “输给了谁?” 曾雪仪问。 沈岁和瞟了她一眼,忽然嗤笑,“你连我输了都知道,还不知道我输给了谁么?” 不等曾雪仪回答,沈岁和就补充道:“江攸宁啊。” 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还刻意比之前高了一些,尾音带着几分上扬。 听起来还挺得意。 曾雪仪皱紧了眉,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你为什么会输?” “不好意思,涉及当事人隐私,无权告知。” 沈岁和说:“如果你不想我被吊销律师职业资格执照的话,就别问。” 曾雪仪:“那你为什么能输给江攸宁? 你是故意让着她吗?” 沈岁和语气仍然平静,“心服口服。” 曾雪仪已经站了起来,她走到沈岁和的办公桌前,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那几个字:“心服口服?” 沈岁和点头,“对,她很厉害,我心服口服。” 曾雪仪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啪地一拍桌子,大声吼他,“沈岁和!” “这是律所。” 沈岁和眉头微蹙,“你不要太过分。” “你说。” 曾雪仪却没理会,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要复婚? !” 沈岁和跟她对视,忽地笑了,这笑里带着几分戏谑和嘲弄。 是对自己的,也是对她的。 “外面钥匙三块钱一把。” 沈岁和勾着唇角,语气轻松,“你看是你配还是我配?” 曾雪仪:“……你!” 沈岁和低头整理自己桌上的资料,“如果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的话,那我无可奉告,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输给了江攸宁,但她光明正大赢,不涉及任何私人感情。” “你!” 曾雪仪怒不可遏,她盯着沈岁和的动作,忽然在桌上看到了一封信件。 准确来说是来自医院的快递。 沈岁和的手指微抖,要将其放进抽屉里,但曾雪仪愈发眼疾手快,她直接抢了过来拿在手上问:“这是什么? !” 沈岁和:“快递。” 曾雪仪瞟了眼发件地址,是医院没错。 她瞪了眼沈岁和,直接撕开快递。 沈岁和伸手去抢,“你做什么? 这是我的隐私。” 曾雪仪根本不听,她飞速拿出了里面的东西,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沈岁和瞟了眼便背过身。 他看到了结果。 但曾雪仪却将结果读了出来,“初步诊断该患者患有轻度双相情感障碍。” 她讷讷地读了两次,尔后问:“沈岁和,这是什么意思?” 沈岁和深呼吸了两口气,转过身低敛着眉眼从她手上把那张纸抽走,尔后随手扔进了碎纸机里,一言不发。 “岁岁,这是你的诊断报告?” 曾雪仪顿时有些慌张,慌张到换了称呼。 “是。” 沈岁和说。 曾雪仪问:“你得了什么病? 严重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是不是因为江攸宁?” 曾雪仪大声道。 沈岁和也恼了,声音忽地拔高,“你为什么事事都能扯上江攸宁? 这些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病了,单纯地病了,这病跟谁有关系,难道你不知道吗?” 曾雪仪:“我……” “还是说,你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 chapter 62 chapter62 轻度双相情感障碍。 那天去精神科检查的时候,沈岁和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这是医生给出的详细书面诊断报告,沈岁和让快递过来的,没想到会赶得这么巧,正好让曾雪仪看到。 他那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让医生开了药,在他身上,躁郁症跟抑郁症发作的频率相近,所以开得药都是小剂量的,医生让先吃一段时间慢慢观察。 他这几天有按时吃药,感受也不太明显。 跟以前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就像现在,曾雪仪站在他面前,他很想越过曾雪仪把茶几上的杯子全都摔碎。 非常带有破坏性的想法在他脑子里不停轮回。 但他尽力克制着。 “你走。” 沈岁和说:“这里是律所,我不想跟你吵架。”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能听得出来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到底是什么病?” 曾雪仪问。 沈岁和抿唇,没说话。 “你说啊。” 曾雪仪站到他面前,“能不能告诉我?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 “不严重。” 沈岁和说:“我在吃药,慢慢会好的。” 他克制着,他不想发火,不想在办公室里摔东西。 “那你先告诉我是什么病!” 曾雪仪忽地拔高了声音,“难道你还在为那个女人跟我生气吗? !我还是不是你妈? !你怎么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 克制。 克制。 啪。 木质日历被扔到地上,跟光滑的瓷砖碰撞发出响声。 沈岁和再也克制不住,他大声喊道:“你是!但我要怎么跟你说? !我应该说什么? !这是什么病你自己不会查吗? !” “你这个自私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为什么在我得病以后还要一次次的来问我? 你自己查一下很难吗? !” 砰! 桌上的笔筒跟小摆设样儿全都被他扔到了地上,其中还有一个是玻璃制品,声音格外清脆。 “你……”曾雪仪被他突然的变化给吓到了。 只见他猩红着眼,脖子里青筋快要爆裂。 “你……你……”曾雪仪磕绊了几句竟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盯着沈岁和看了会儿,忽然放缓了声音,“那你要怎么样才会好?” 沈岁和的呼吸急促,他在尽力调整自己的气息,想让情绪平稳下来。 可他看着曾雪仪便觉得气血上涌。 “你走。” 他颤着声音说:“让我静静。” 曾雪仪神情恍惚,懵懂应了声好。 她一边倒退一边往外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自己没有拿包,她又退回来拿包。 站在沙发处,她抿了下唇,艰难晦涩地开口,“是因为江攸宁么?” “不是她不是她。” 沈岁和皱着眉摇头,“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和她没关系!你不能不要每次遇到问题就把责任推在她的身上,她是什么? 背锅侠吗?” 曾雪仪:“果然!你就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然后呢?” 沈岁和红着眼睛盯着她看,“你想怎么样?” 曾雪仪忽然愣住。 这样的沈岁和眼神完全陌生,在某一瞬间,她怀疑沈岁和想要杀了她。 忽然脊背生寒。 “你……你想做什么?” 曾雪仪磕绊着问他,眼睛仍旧瞪得很大,想要以眼神吓退他,但这眼神的杀伤力并不大,因为里面藏了惧怕。 “我不想做什么。” 沈岁和说:“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难道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吗? 是给你的牛奶里放安眠药还是往你的枕头下藏针呢?” “你……”曾雪仪忽然语塞,她扩张的瞳孔里藏着害怕,但她仍旧在几秒后嗤笑道:“你都知道了。” “你不愧疚吗?” 沈岁和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不害怕吗? 你不会做噩梦吗? 为什么你在做了这么多事后还能理直气壮,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自己和我爸? 我爸死了,所以你就这么肆无忌惮,你觉得谁都管不了你,而你能管任何人是吗? !” 沈岁和从没如此质问过她。 哪怕是发现她给江攸宁牛奶里倒安眠药的时候。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快逃。 江攸宁快走。 这里她不能再待了。 再待下去,他真的护不住。 他想质问曾雪仪,可那时的曾雪仪目光溃散,在他面前好像是疯了一样。 他怎么质问? 质问有用吗? 所以他全藏起来,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晚上睡不着,睡着了就开始做噩梦。 梦里是无穷无尽的困境,是剪也剪不断的枷锁。 “你往江攸宁枕头里藏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沈岁和一步步逼近她,“你往她牛奶里倒安眠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我过得好不好,全部都是由你来定义的么? 那你现在看看,我过得好么? !我现在把生活过成了什么破样子!” “我跟死。” 沈岁和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过一步之遥。” 说完之后,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掉下来。 落在地板上转瞬即逝。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眼睛红得吓人。 “你告诉我,我应该变成什么样才能让你满意? 如果我不能让你满意,我给你造一个人工智能ai,他会听你的话……” 啪。 曾雪仪眼里含着泪,手却悬在空中。 她一巴掌打在了沈岁和的脸上,沈岁和根本没反应过来。 疼痛在他脸上蔓延开来,但他忽然笑了。 笑得声音低沉,听着毛骨悚然。 “沈岁和!” 曾雪仪吼道:“你疯了吗? !” “还没有。” 沈岁和忽然变得平静,“但是快了。 你知道双相情感障碍的别称是什么吗?” 没等曾雪仪回答,他就补充道:“是精神病。 那你知道双相情感障碍最严重会变成什么吗?” “是精神分裂。” 沈岁和笑着说:“我,你的儿子,你最骄傲的儿子,以后会是一个重度精神分裂患者。 怎么样? 还能骄傲吗?” 曾雪仪忽然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她匆匆往门口走。 但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岁和忽然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想让我死,那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 曾雪仪的脚步微顿,而后疾步离开。 她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沈岁和才敢松一口气。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靠在门上大口呼吸。 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掐着掌心,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减缓一些心里的痛苦。 等到情绪平缓下来之后,他缓缓伸出手,只见手心里已经渗出了血。 他没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曾雪仪离开这间办公室之后,他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该去哪里。 他仰起头隔着玻璃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今天天气很好,可他有点冷。 他还是,很想去远方。 — 江攸宁跟宋舒约了时间,拎着礼物去了宋舒家。 星星跟闪闪正在爬行垫上玩,看见她之后笑着打招呼,星星仍旧是那副木讷的样子,而闪闪笑起来更甜。 江攸宁把礼物分给两个小朋友,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宋舒。 宋舒给江攸宁倒了杯热水,然后有些局促地坐下,“江律师,你都知道了啊。” “嗯。” 江攸宁说:“知道了一部分。” “那我就直说了哈。” 宋舒说:“我妈三天前骗着星星跟闪闪去了华峰那,问他要了两百万,是现金,但那天我妈没有走出他们办公大楼我就追上去了,我把钱从我妈那抢走还给了华峰,那天我妈打我,不,准确来说是互殴,我就跟她说断绝母子关系了,虽然我知道这样可能也没什么用,但我一定会保护好星星跟闪闪的。” “可是法院不看你的保证。” 江攸宁无情地说出事实,“现在就是在给星星跟闪闪找最好的归宿,从你跟华峰中间选。 恕我直言,你的母亲现在是个隐患。” “你说这样的情况,我报警行吗?” 宋舒问。 江攸宁摇头,“在极度极端的情况下是管用的,但你们毕竟是有血缘关系,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母女,这种家庭纠纷,警察一般是劝和的,如果你想要通过报警来脱离原生家庭,应该不太可能。” 宋舒忽然犯了难,“那我该怎么办啊? 江律师。” 江攸宁来得路上就一直在想办法,算是想到了一条比较损的办法。 “你去雇几个保镖。” 江攸宁说:“如果你妈再上门来,就让他们把人扔出去,如果你爸跟你弟也来的话,那你用同样的办法,但是千万注意分寸,不能伤了人,从家庭纠纷弄成刑事案件,我不想帮你打两次官司了。” 宋舒笑,“我懂了。” “反正我也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就看你能不能狠得下心了。” 江攸宁说:“我的建议是你要打就把他们打怕,然后再给他们一笔钱,一当医药费二当补偿,让他们以后别再来找你。” “好。” 宋舒应完之后又有些迟疑,“这样行么? 要是他们报警怎么办?” “你先用言语激怒他们,然后逼他们先动手,你只是正当防卫,记得全程录像录音,保留证据,”江攸宁说:“这其实是下下策,跟自己的亲人这样做……” 她噤了声,宋舒也低下头苦笑,“谁愿意这样做啊。 不瞒你说江律师,我从高中辍学以后已经给家里补贴进好几百万了,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我给我妈买新衣服,给我爸买新手机,落不着一句好,我弟考试成绩吊车尾,考了个烂职高都被拱在天上,我就跟家里的提款机似的,只要一次不给她们就骂我白眼狼,所以我拼命想让他们念我的好,但一点用都没有……” 她说着掉下眼泪来,但瞬间又抹掉。 “我知道了。” 宋舒说:“我先拿这个办法试试,古话说得好,恶人还须恶人磨,我爸其实性子可软了,我妈看着泼,但其实欺软怕硬,跟村子里的女人打架,她从来都是嘴上厉害,根本不敢动手。 我家里的人我清楚,但……” 她抹了抹眼泪,“毕竟还是家里人,我有时候也讨厌我自己,把这些无底洞给供着,但有时候又看他们可怜,偶尔也会念起他们的好,毕竟是他们把我养大的。 不过他们做那些事的时候,是真的让人心寒。” 江攸宁给她递了张纸巾过去,“能理解。” 但无法苟同。 她自幼顺遂,唯一也就在沈岁和的事情上栽了点儿跟头。 她很难理解宋舒的这种情绪,甚至设身处地去想的时候,她都觉得宋舒为什么不能及时止损? “没事。” 江攸宁安抚她,“都会过去的。” “嗯。” “你威胁过他们之后,记得跟他们签一份断绝关系协议书。” 江攸宁说。 “江律师,这个有法律效益么?” 江攸宁摇头:“我国法律不准许任何一方断绝关系,因为你需要承担赡养义务。 但你签下这个是让他们从心底里知道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不能再随便欺负了。” “好。” 宋舒答应。 —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宋舒的二审定在了八月中旬,江攸宁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估计打完宋舒的二审案她就得回家安心养胎了。 经由宋舒一审案结束之后,方涵跟她谈了正式入职的事情,进入金科律所成为初级律师,她已经答应并签订了劳动合同,成为了金科的正式员工,但目前手头负责也只有宋舒这一个案子而已。 不过岑溪预料得不错,在她一审赢了沈岁和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来金科找她打官司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 中途她只接了一个,也是个离婚纠纷的案子,但那两人的情况没有宋舒跟华峰的复杂,所以解决起来并不算很难。 她这个人性格好,做争议解决的时候,跟对方和当事人都能建立比较好的印象,最后得到能获得不错的效果。 时间一晃眼来到了八月。 这天闻哥给她打电话,约她到天香一品吃饭。 她素面朝天,穿着平底鞋就去赴约。 她这会儿已经不适合开车了,所以雇了个司机,司机把她送到楼下,然后她自己上楼。 闻哥订的包厢是顶楼的888,听说很贵。 她一路上到顶层,刚下电梯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华峰,而且他正在——吸丨毒。 不是吃得那种药片,是粉末状的东西放在锡箔纸上,用火一点燃就能够致幻的白烟。 江攸宁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立马拿出手机,把手机摄像头伸了半个过去,一连拍了四五张照片,但她往后撤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饭店走廊里的花瓶。 哐当。 华峰顿时警觉,“谁? !” chapter 63 chapter63 哐当。 又是一声巨响。 漂亮的青色瓷釉花瓶跟干净的地板碰撞在一起,顿时四分五裂。 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味道,沈岁和半蹲下身子,面露痛苦地说:“江律师,你来得正好,给我搭把手先。” 江攸宁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沈岁和把自己的手机往不远处一扔,直接强硬地拉过她的手,并且把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佯装搀扶, “什么……”江攸宁想问什么意思,后两个字还未出口,拐角处已经出现了华峰的身影,只见沈岁和的表情愈发难受,他眉头紧皱,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律。” 华峰疾步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沈岁和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过来的时候低头看手机,不小心跟这花瓶撞了,就成这样了。” 说着,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手心里满是碎瓷片,已经渗出了血迹。 看着触目惊心。 “我让人送你去医院包扎。” 华峰说。 沈岁和摇头:“不碍事,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伤口就行。” 语罢,他还狐疑地问华峰,“华总,你怎么在这?” “哦。” 华峰说:“我出来透透气,抽了根烟然后就听见你这的动静了。” 沈岁和点头,“成。” 他说着站起来,语气顿时疏离,“谢谢江律师。” 江攸宁的神色冷漠,“哦,顺手而已” 她走过去,稍一弯腰捡起了沈岁和的手机递给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沈律师可记得看路,这次撞花瓶,下次说不准就撞路灯了。” 沈岁和讪笑,“没下次。” 江攸宁没跟他搭这话,抬起手看了眼表,“我还约了人,要迟到了,你们聊。” 说着就往前走,她步子迈得小,尽量避开了地上的碎瓷片。 她怀孕七个月,正是丰腴的时候,但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装倒也不显胖,只是肚子尤为明显。 她转过拐角看了眼门牌号,而后又淡定地回头问:“对了,888在哪里?” “拐过去走到头然后右拐第二间。” 沈岁和说。 江攸宁:“哦,谢谢。” 她径直转过拐角,步伐稳健。 沈岁和的手仍旧在流血,顺着掌心的纹路落到地上,原本光滑的地板顿时变得色泽鲜艳,他倚在墙上,借力支撑着自己的腿,前些天跟桌角碰过的地方还没好全,一时情急又用了那条腿,倒是给这场“意外”增添了可行性。 沈岁和的手机防窥膜也摔得四分五裂。 他瞟了眼手机,“华总先回,我去卫生间处理下伤口。” 华峰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 沈岁和转过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华峰忽然问道:“沈律跟那位江律师,关系很近啊。” 沈岁和的脚步忽然顿住,“曾经挺近的。” “嗯?” 华峰疑惑。 沈岁和说:“她是我前妻。” — 【你别报警。 】 【我来。 】 收到这两条短信的时候,江攸宁倚在888包厢的门内,刚给警察打完电话。 她匿名举报天香一品顶楼666包厢内有人吸食毒品,建议做血液检查。 电话也就打了一分钟。 江攸宁挂断电话后,心跳仍旧没恢复过来。 她倚在门上,看了眼短信,回:我报了。 【……】 【你跟谁约的? 】 江攸宁:闻哥。 【回的时候让闻哥送你。 】 【不要落单。 】 江攸宁:好。 江攸宁收了手机,倚在门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宁儿。” 江闻喊她,“怎么了?” “让我静静。” 江攸宁说:“五分钟。” 她站在那儿,脑袋完全一片空白,只机械式地不断做深呼吸调整状态。 五分钟后,他扫了眼包厢,这才缓缓走过去落座。 之前的惊吓让她心脏差点跳停,如今才算恢复过来。 “闻哥。” 江攸宁落座后跟江闻打招呼,然后瞟了眼旁边,分别是童瑾、辛语,以及一个眼熟的人。 但也仅止于此。 她警惕地看向那人,江闻晃了下神,这才介绍道:“我朋友,许枳。” “哦。” 江攸宁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江闻又补充道:“演《风起时》里陈珏的那个,之前我给你看过。” 他这么一说,江攸宁才有了些印象,但由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她这会儿看见以前挺喜欢的角色也没什么热络的心思,又是敷衍地应了声。 “江小宁,你怎么了?” 辛语问,“你刚才打电话说得那事……” “是华峰。” 江攸宁坚定道:“我看到了。” “我操。” 辛语知道点儿内情,她皱眉道:“想不到他还是个法制咖。” 江攸宁点了点头。 一侧的童瑾给她倒了杯水递过来,水还氤氲着热气,江攸宁伸手摸向玻璃杯,有几分烫,她朝着童瑾微微颔首,“谢谢。” “那你刚刚……”江闻问。 “我下意识去拍照。” 江攸宁深呼吸了口气,捧着水杯抿了口水说:“差点被他发现,但沈岁和把这事给遮过去了。” “沈岁和?” 辛语问:“他来做什么?” “应该是跟华峰约好的。” 江攸宁说:“距离二审开庭也没多久了。” 辛语跟江闻皆安抚了她,江攸宁摇头道:“我缓过来了,吃饭。” “你这么举报……”辛语担心道:“不会被华峰盯上吗?” “不清楚。” 江攸宁说:“盯上也没办法,我总得找证据。” 江闻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这几天我接送你。” 江攸宁也没客气,“好。” 江闻喊童瑾来,是跟江攸宁和辛语认识一下。 顺带亲自解释一下那天的热搜。 而许枳是单纯跟来蹭饭的。 童瑾本人比电视上更漂亮,又白又瘦又高,荧幕里的女团身材放在现实中就显得过瘦了些,刚刚她给江攸宁递水的时候,江攸宁看到她戴的手环是蒂芙尼的最小号,手背上的筋络都看得很明显。 两条腿又细又长,跟辛语的不遑多让。 江攸宁看了看她的,又看了看自己的,顿时不是滋味。 怀孕以后,她的身材逐渐变得臃肿起来,原来穿一尺九的裤子,这会儿得穿二尺三,原来的紧身t恤、露脐装全都束之高阁,换来的是宽松的孕妇装。 不得不说,童瑾给她的视觉冲击有些大。 “你好。” 童瑾朝她伸出手,“我是童瑾,你哥的……e,假老婆。” 江闻:“……” “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假人?” 江闻没好气地说。 童瑾瞪他,“你会说话吗? 你才是假人,我脸是原装的好不?” 江闻:“那你说假老婆?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词?” “不然呢?” 童瑾说:“要是真的,那你还让我来解释什么? 你要是会说,来,你来。” 江闻:“……” 他往后一倚,做了个请的手势。 童瑾言简意赅,“反正就是我家里有点事,我需要一个临时的结婚对象,你哥呢,人好,心地善良就帮了我这个忙,我们本来等我家里的事处理完就悄悄去离婚的,但那天我看他爆热搜了,一时着急就……” “你那是一时着急吗?” 江闻打断了她的话,“你那是没长脑子。” 童瑾瞪他,“你还让不让我说?” 江闻依旧做了个请的手势,“说。” “就这样。” 童瑾直接做了总结,“反正我俩塑料夫妻,没感情,估计过段时间去离婚。” “但我小婶……”江攸宁低咳了声,看了眼江闻但也没把他当回事,直接道:“今年中秋节,我小婶说看不到你,闻哥以后都不能进家门。” 童瑾愣怔了两秒,又瞪了江闻一眼,“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江闻:“? ?” “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嘛?” 童瑾哥俩好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进不去家门的。” 江闻:“……寡。” 聊过之后才发现,童瑾的性格并没有网上传的那么不堪。 就是为人直爽了些,说话有些不经大脑,也就是情商低,但人不坏。 而许枳作为来蹭饭的,全程充当了背景板。 他们聊了会儿才听到走廊里的动静。 最后,666包厢的人被警察全部带走,江攸宁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 晚上10:35,沈岁和被裴旭天从公安局保释出来,两人回到他住的地方。 一路上,沈岁和都坐在副驾假寐,一言不发。 到家之后,他先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 尔后拿出手机,把碎裂的防窥膜直接撕掉,露出了原本干净的屏幕。 想都没想就拨了个号码出去。 响铃两声之后接通。 “沈岁和?” 是江攸宁的声音,带着几分哑,听起来有些干涩。 “你没事。” 沈岁和问。 江攸宁:“嗯,闻哥送我回来的。” “华峰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沈岁和说:“因为是第一次,小剂量,只给了罚款的行政处罚,不过法院能够调到华峰留案的记录,算作关键性证据。” 江攸宁:“哦。” 顿了几秒后,他说:“华峰的案子,我已经推掉了。” “嗯。” 江攸宁的反应都很冷淡,沈岁和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的事,谢谢。” 江攸宁说。 沈岁和:“没事。” “还有事么?” 江攸宁问。 沈岁和:“没。” “那我就挂了。” 话音刚落,电话就已经被挂断。 沈岁和盯着回到主屏幕页面的手机还有几分恍神。 裴旭天倚在厨房门口,笑着调侃:“老沈,撞墙头的感觉如何?” 沈岁和斜睨了他一眼,“会说话吗?” 裴旭天:“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不过,我得先跟你商量一下咱们赔付华峰违约金的事。” “还用赔他?” 沈岁和语气平静,涉及到这种事时锋芒毕露,“起诉他。” 裴旭天震惊,“要做得这么绝?” “不然?” 沈岁和说:“给他留机会报复我么?” 裴旭天:“……” 他忽然笑了,“你是怕他报复江攸宁。” chapter 64 chapter64 时间太晚,裴旭天选择了留宿在沈岁和家里。 他住客房。 十二点多那会儿,两人都还没睡意,于是开了瓶酒,坐在客厅里聊。 酒到浓时,裴旭天的话匣子就打开来。 “你说一个女人不想跟你结婚是什么意思?” 裴旭天问:“明明她是爱你的,但就是不想结婚,是因为恐婚吗?” “她爱你说不准是你的错觉。” 沈岁和说。 裴旭天瞪他,“狗屁,阮言不爱我? 你想什么呢。” “她爱你。” 沈岁和说:“但她更爱她自己。” 裴旭天:“……” “我俩这是第八年了。” 裴旭天叹了口气,“我总不可能跟她谈一辈子恋爱。” “那就分手。” 沈岁和毫不犹豫给出了建议,“她总这么耗着你也不是回事,你试着逼一逼,看她是什么意思。” “我逼了。” “然后?” 裴旭天:“……无疾而终。” “我帮不了你。” 沈岁和说:“我这也一团乱。” “对了,我听说你妈来律所,你俩还吵了一架,是真的么?” 沈岁和点头:“律所都传开了?” 他在律所一向严厉,大家都比较怕他。 但裴旭天和他完全相反,为人随和,大家都什么八卦也都乐意跟他说。 “是。” 裴旭天猜测,“是因为你输给江攸宁那事儿?” “她觉着我在故意让江攸宁。” “啊这……”裴旭天顿了下,还是说完了他的后半截,“过分了。” “嗯?” 沈岁和挑眉,“谁?” “你妈呗。” 裴旭天说:“这本来就不是你擅长的领域,临时接下这担子,做好了是惊喜,做不好也理所应当。 况且江攸宁不差啊,你妈对她偏见是不是太大了?” “是。” 沈岁和不想提这些事,只是跟他喝酒。 家里这些事,一旦提起来就像是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对了。” 裴旭天酒喝多之后,话也格外多,“之前说要登门给江攸宁道歉的,一直都没去。” “哦。” 沈岁和说:“那你有时间记得补上。” 裴旭天笑,“那会儿你不是说江攸宁状态不好么,我怕给她添堵,后来你把自己的工作量往我这儿塞了那么多,我都忙忘了,这会儿补总感觉奇怪。 不过,我让你递礼物给江攸宁,你递了没?” 沈岁和忽然一懵,“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旭天:“……” 他详细地说了时间,说了礼物,沈岁和仍旧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沈岁和想起一件事。 他忽然道:“陪我去趟芜盛。” — 夜里十二点半,两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打车从东二环去芜盛,车费78。 江攸宁之前已经把钥匙给了他,只是还没过户。 他开门进去,久未住人的地方空气中全是烟尘。 他挥手扫了扫,尔后开灯。 客厅里的物品陈设还和原来一样,只是空旷了许多。 沈岁和进去后直奔书房,两排书架上什么都没有,似乎一闭上眼还能看到原来满满当当的书。 上边有他的法律专业书,有经济学,有哲学,还有江攸宁的名着、小说。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只扫了一眼便走到左边的书桌。 这个原来是江攸宁的,也摆满了东西。 台灯、书签、笔筒,如今也空了。 他半蹲下拉开了书桌最下边的柜子,只见一个银白色的礼物安静地躺在最角落的位置,上面已经荡了一层灰。 江攸宁没拿。 或者说,江攸宁没看到。 他把盒子拿出来,轻轻吹了口气,尘灰往空气中扬。 裴旭天站在书房里,“你们家这里格局不错啊,还有两个书桌,你跟江攸宁一人一个? 一起工作?” 沈岁和低声应了句,“嗯。” 原来有过。 刚搬来芜盛的时候,江攸宁想了换工作的想法,读书特别认真。 每次休息日,两人都会在家看书,还有,他请了一周假那会儿,两人在书房里状态同步,不是看书就工作。 说是工作,但每次他注意力都不算集中,他总担心江攸宁出事,所以目光时不时往江攸宁那边瞟,却又只是一瞬便收回来,怕她觉得自己将她特殊化对待,从而导致她心理问题愈发严重。 如今想起来,那时午后的阳光温暖又美好,他内心平静。 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他很喜欢那样的生活。 平静、安稳、细水长流。 跟江攸宁在一起,他总是能感觉到细水长流的美好。 她像是温柔的水,流经他的四肢百骸,无声浸润他的生活。 “这是什么?” 裴旭天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你给江攸宁留的临别礼物?” “不是。” 沈岁和这会儿没心情管地上脏不脏,他盘腿坐在地上,想了会儿又道:“也算。” “到底是不是?” 裴旭天直截了当地问。 “情人节礼物。” 沈岁和低着头拆开了那个礼盒,指腹沾染了灰,“当时放在这儿想给她当惊喜的,后来就……” “离婚了?” 裴旭天皱眉,“老沈,你挺混蛋啊。” “嗯。” 沈岁和说:“没办法。” 他没办法。 当时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答应了曾雪仪要离婚,本想着还能拖几天,给江攸宁一个缓冲。 可他自己什么缓冲都没有。 而且,在第二天他起床的时候,发现江攸宁枕头下边有根绣花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他脊背生寒。 曾雪仪真的有千百种肮脏的手段,他防不胜防。 最后,他当天把曾雪仪送走。 他跟曾雪仪保证,他会离婚的。 他一定会。 他能报警,但警察问缘由的时候他该怎么说? 因为我妈想让我离婚所以千方百计想害死我妻子? 这多荒谬。 他是曾雪仪唯一的孩子,是需要担负赡养义务的唯一人选。 他是曾雪仪一手带大的,无论承不承认,他都算是既得利益者。 哪怕他不愿意,甚至宁愿曾雪仪当初把他弃养,但现实就这样,他被曾雪仪养大,所以需要对她尽心尽力。 当时,他是真的护不住江攸宁。 因为不能让她死,也不能让江攸宁伤着。 他只能满足曾雪仪的要求。 曾雪仪永远能拿捏住别人的软肋。 也永远过分到触碰人性的底线。 可她,是生他养他的那个人啊。 他如果真的冷心冷情,在她第一次用自杀来威胁他的时候,他应当就遂了她的意。 其实,他真的有过任她死,不救她的念头。 可他站在那儿,看曾雪仪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在心里骂自己混蛋。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是这个世界的弃婴。 最后只有曾雪仪勉为其难把他捡了回来。 他不能那样做。 所以,一步退,步步退。 退到了现在,一无所有。 “狗屁没办法。” 裴旭天呛他,“老沈,你看你现在这样儿。” “嗯?” 沈岁和抬头看他,眼尾泛了红,看着特难过。 他手里拿着的是当初想要送给江攸宁的情人节礼物,一枚璀璨的钻戒。 钻石在灯光的折射下还泛着光,刺眼。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裴旭天说:“你真爱就追回来,大半夜的拉着我回这来发什么酒疯。” 沈岁和把钻戒收起来,钻戒内环里还刻着——吾妻攸宁。 因为戒指的环很细,那几个字特别小,小到得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你们结婚的时候没买钻戒吗?” 裴旭天问。 沈岁和摇头,“买了,但她那些日子一直不戴。”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把戒指装起来,“我觉得她应该不喜欢那个款式了,所以就买了个新的。” 裴旭天:“……” 好像没什么毛病。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 沈岁和关上书房的门,声音低沉,“深情才不是我这样。” “嗯?” 他语气平淡,“你把我标榜的太高尚了。” 裴旭天愈发疑惑,“什么意思?” “我就是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个东西,所以来看看。” 沈岁和说:“你想多了。” 裴旭天:“……” “我还是那句话。” 裴旭天说:“爱呢,就去追,不爱呢,就各自美丽。” 沈岁和:“你成天爱不爱的,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懂么?” 裴旭天:“……” “爱情。” 沈岁和睨了他一眼,关上了房间的门,那个空间重新归于寂静。 他清冷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 二审的日子很快到来。 华峰这次请的是君诚的律师,他接手这案子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而开庭当天,华峰本人并未到场。 江攸宁有过一次诉讼的经验,对这个案件了然于心。 对上临时接手的律师,自然有胜算。 宋舒那边用江攸宁的方法解决了她那一家,再加上宋舒的短视频事业也蒸蒸日上,收益与日俱增。 最重要的是华峰吸丨毒这个证据摆出来之后,两个孩子的归属权便异常明显,经过了两个小时的唇枪舌战后,二审维持了原判。 江攸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舒对她千恩万谢,她已经贷款买了一套房子,离辛语家不远,说以后可以常住。 星星和闪闪看到宋舒由衷地笑了,也跟着开心。 宋舒的案子二审结束之后,基本不会有再审。 这块大石头终于也能落下了。 “江律师,你是几月的预产期?” 宋舒问,“到时候我去看你。” 江攸宁:“10月底,具体还不知道哪天,看小家伙心情。” “好。” 宋舒说:“你10月中旬就得住院待产了?” “嗯,已经预约好床位了。” “那月子中心呢?” 宋舒问。 江攸宁点头:“我哥也安排了。” “那就好。” 跟宋舒话别之后,江攸宁便回了家。 仍旧是很普通的一天。 但她晚上坐在桌前,心里又有许多事想说,于是打开了电脑,在屏幕上敲下了第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全程担任代理律师,替我的当事人站在庭前争取权利,我做到了很多年前梦寐以求的事情。 …… 洋洋洒洒又是几千字,都是她在这整个过程中的感悟。 她发在了自己的微博上。 很快就有人攻占评论区。 [哇,平安成长了!] [是我羡慕的律政佳人惹,恭喜恭喜。 ] [离开了沈先生的平安也很快乐呀,平安晚安!] [平安真棒!为平安打call!你一定会是个好律师的!] …… 江攸宁挑着几条回复了一下,然后关掉手机睡觉。 翌日,她很早就醒了。 跟慕老师他们一起吃过早饭,还去华师操场散了个步,回家以后才打开微博,私信跟评论还是很多。 她随意点了几条看,在一连串id里她看到了一个很惹眼的:新芽出版社—洛奇奇奇。 她戳开看。 【岁岁平安大大您好,我是新芽出版社的编辑洛奇,请问您这本《写给沈先生》的实体版权还在吗? 我们出版社想要出版您的作品,有意向的话请回复我一下哦,非常感谢。 鞠躬jpg】 chapter 65 chapter65 新芽出版社是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小说类出版社。 目前做得最热门的是两个版块,温馨治愈言情文和惊险暗黑悬疑文。 以前也有出版社找过江攸宁,但都是些不太知名的小网站,钱给得少、要求还多,后来谈到一半说书号太难拿,合约也就算中止了。 如今面对新芽出版社递过来的橄榄枝,江攸宁还是有几分犹豫。 一旦出版,实体书上市,岁岁平安这个笔名会被更多人认识,但她跟沈先生,后来并算不得好,这个故事终究算不得he结尾。 她思考了会儿,回:请问您想出版哪一部分? 新芽出版社—洛奇奇奇:从初遇到重逢的这部分,如果您想要分享您的婚后生活,我们可以就后续再签订合同呢。 江攸宁:好的。 考虑了一天,江攸宁决定将版权卖掉。 无他,看到私信评论里那么多和暗恋相关的心酸故事,而她的这段心路历程可以感染和鼓舞很多人。 她跟出版社协商,出版内容应当截止到她大学毕业以后出国,跟沈先生岁岁不相见,出版社也同意,并且她想要加两篇后记,一篇是她为一段感情坚持11年的感悟,一篇是她最终决定放下这段感情的心路历程。 完美契合出版社的要求。 她加了编辑的微信,两人在微信上协商了一番之后,商议好了见面时间,就在本周五上午10:00,可以直接签合同。 洛奇是个很温柔的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交谈之间江攸宁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会不会积压着拿不到书号,洛奇自信表示新芽出版社每年都有很多指标,只要加快节奏,半年内这本书一定能面世。 而她们领导字里行间是想催他们更快一些,因为有前些时候离婚热度的加持,这本书会更好卖。 跟洛奇签订合同的当天,江攸宁便发了微博。 锦离—岁岁平安:经过考虑之后,《写给沈先生》还是签约实体了。 虽然我与沈先生的婚姻关系已经结束,但从前的那些感情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些曾照亮过我生命的微光是真实存在过的,我不能因为一段关系的结束就残忍地否认我所有的过去。 但是用这本书来赚钱,我也做不到。 在此我做出承诺,本书所有收益会在出版社打到账户之后,全部用来资助给贫困地区的女孩上学,我希望世上所有的女孩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江攸宁不缺这部分钱,在决定出版那刻她就有了将钱捐出去的想法。 起先想得是捐给贫困山区的儿童,但后来看到在贫困地区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不愿让女孩上学,许多女孩还不曾有梦想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所以她想将这笔钱捐给女孩。 捐给那些不曾被公平对待过的女孩们。 微博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有粉丝评论。 [我终于可以拥有这本书的实体了吗? 呜呜呜,沈先生永远是我的bg文白月光。 ] [平安真的好棒!你的过去那么好,为什么要否认? 能遇到沈先生,我想你应当从不曾后悔。 ]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爱过呀,但平安你坚持爱了一个人11年,这爱轰轰烈烈,也是你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支持你!] [知道了,会买的,平安记得让出版社多印一些,我到时候买十本,给我的小姐妹一人送一本,礼物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青春期暗恋指南。 ] [哈哈哈楼上你太笋了,全天下的笋都被你夺完了,小心你以后没朋友!] …… 以前就有很多读者私信江攸宁,说为什么找不到这本书的实体,问江攸宁会不会考虑出实体书。 这会儿终于签了,大家的反响都很好,都说要多买几本,还希望江攸宁能多签名,想要签名珍藏版。 在合同签完的第二周,洛奇给江攸宁汇报了最新进度。 出版社开过会后,决定将她的这本书作为第一梯度开发书籍,会加紧步调将书出版,初步估计两个月内实体书就能面世。 只是现在书名需要更改,洛奇让江攸宁重新思考一下。 但江攸宁算是起名废,后来还是洛奇想了四个让江攸宁挑,江攸宁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名字——《站在光的暗处》。 沈先生是光。 但她永远站在光的暗处。 注定不会被看见。 在确定了书名之后,洛奇还让江攸宁写序。 序算是提纲挈领的东西,有些作家的序写得很有趣,有些作家在序里写得就是自己的创作历程,写什么东西完全由自己决定,写成什么样子都行,自由度很高。 而江攸宁是第一次写序。 以往看书的时候,她很少会把序当做有意思的东西看,所以这会儿想回忆一篇文的序,脑海里完全没有印象。 洛奇尝试着给她提供了几种思路,江攸宁都没有想法。 不知道该写什么,幸好这事也不算急,便暂且搁置。 如今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在办公室里坐着也会觉得疲累,是故将办公时间缩短了许多,而且怕对宝宝不好,她看文件也都是打印出来在纸上勾画。 在解决完宋舒案子的这一个月里,她解决了三起案子,都不算很复杂的离婚案,其中有一对复合,两对没有上法庭就将财产和孩子分割完毕,成功离婚。 跟她做过争议解决的律师在评价她的风格时,总会用到一个词:温柔。 之前跟她在法庭唇枪舌战过的赵律师在发文形容她的诉讼时,评价她为“温柔一刀。” 她是温柔的,但这种温柔永远带着锋芒。 像水,可随万物变幻,但又永远有自己的形态。 在这个行业,很难会看到一位女性用如此柔和的力量来四两拨千斤,你以为她杀伤力不大,其实剥开内心,是不容小觑的核丨武器。 江攸宁这个名字,逐渐被更多的人知道。 — 作为金科的正式员工,江攸宁的产假是从10月正式开始,一直到第二年的2月份。 在休产假之前,她要处理完手上最后一件案子。 但没想到对方代理律师是裴旭天。 接到裴旭天电话的时候,江攸宁还愣怔了几秒。 如果不是她听出了裴旭天的声音,她大抵也想不到这世上事有这么凑巧。 这一次的案子所涉及的是理财,双方当事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因为投资理财闹了些龃龉,这会儿裴旭天的当事人希望江攸宁的当事人将当初理财的款项退回来,并且拿到理财应得金额一千万元。 裴旭天需要为他的当事人争取更多的钱,而江攸宁需要据理力争把损害降到最低。 双方当事人都是比较怕麻烦的类型,不大愿意上法庭,所以这样的争议解决基本上属于比较好做的类型,只要钱谈到位,一切都解决了。 而裴旭天打电话就是要和对方代理律师约时间见面洽谈,他一上来便公事公办道:“你好,是林女士的代理律师吗?” 江攸宁听着熟悉的声音皱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只木讷地应了声。 “你好,我姓裴,是王先生的代理律师。” 裴旭天说:“不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约出来谈谈。” “裴旭天?” 江攸宁这才喊出了他的名字。 把他的声音从记忆里抽丝剥茧地拉出来,也算是一个挺难的事儿。 江攸宁说完之后,裴旭天也一秒听出了她,“江攸宁?” 江攸宁轻咳了一声,“是我。”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沉寂。 尔后裴旭天的声音变得比之前轻松,笑道:“你明天有时间么? 把这事儿谈一下?” 江攸宁直接定了时间跟地点,“上午10:00,我们律所见。” 裴旭天嗯了声,但又带着几分戏谑道:“江律师不来我们律师看看吗?” “你觉得让怀胎八个多月的孕妇开车过去合适吗?” 裴旭天:“……我明天准时到。” 挂断电话后,江攸宁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又转念一想,北城就这么大,律所也就这么多,既然都从事一个行业,那遇上的可能性也不算小。 只能是,凑巧。 — 江攸宁仍旧比约定的时间早十分钟坐在位置上。 这是金科专门用来做争议解决的小办公室,不到一分钟,裴旭天便拎着公文包进来,精明干练。 他比沈岁和还高几厘米,目测有185—187,穿了一身灰色西装,看上去很显年轻。 事实上跟这个行业的大多数人比起来,裴旭天确实算年轻有为。 她对裴旭天的观感一般,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只对他的女友阮言意见很大。 不过两人无须深交,自然也无所谓。 沈岁和的朋友很少很少,能够数得上名字来的大抵也就裴旭天一个。 那会儿跟沈岁和结婚的时候,江攸宁跟他也只算是点头之交。 在他这儿,她也只不过是沈太太。 是沈岁和的附属品罢了。 如今离了婚,跟裴旭天自然也没什么交际。 但裴旭天看到她时还蛮热情。 “好久不见,江攸宁。” 裴旭天丨朝她伸出手,笑着开口,“或者现在该叫江律师。” “嗯哼。” 江攸宁点头,“裴律师好。” “没想到会跟你遇上。” 裴旭天笑着落座,就在她对面的位置,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公文包,取出电脑跟文件。 江攸宁作为东道主,给他倒了杯水放到面前,“我也挺意外。” “你什么时候休产假?” 裴旭天问。 江攸宁:“初步定在了10月份,但涵姐说做完这个案子,我就能回家养胎了。” “啊?” 裴旭天笑,“那我肩上的担子还挺重啊,我们争取今天就把它谈成。” “我也想呢。” 江攸宁看他,“但你当事人要的钱太多,我方根本不可能出那么多的。” 裴旭天喝了口水,还略有些烫,他放下杯子后看向江攸宁,“这就开始了?” “时间紧,任务重。” 江攸宁半开玩笑道:“我一会儿还想早点去吃饭。” “成。” 裴旭天也一秒切换了工作模式,把资料递给江攸宁,“这是王先生跟林女士之前签订的一个协议,上边注明了如果任意一方想要退出理财,那另一方应当以三天后的市场值来终止交易……” 他飞快地把对己方有利的证据给列了出来。 不得不说,裴旭天的工作能力是真的很强,他全程说了近十几句,没有一句是废话。 每一句的信息量都很大,而且他把所有的证据全都给你列出来,每一项证据可能引发的后果,再设身处地进入江攸宁方当事人的视角来看这整个过程,条理分明,声情并茂,引起共鸣。 江攸宁听他说完之后,第一反应是这完全可以当做争议解决的教科书模板。 不过,江攸宁事前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很充分。 面对裴旭天提出的问题和质疑,以及他所说的一切后果,江攸宁皆不疾不徐地回击,并且用几乎是跟他如出一辙的方式来重申问题,都站在了两方的立场上来考虑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两人就是在谈判。 用所有可倚靠的证据来谈判,最后拉锯出一个中间数额来。 近一个半小时的拉锯之后,双方拉锯出的数额是六百万。 因着是熟人,裴旭天也就没了平常收尾那一套,譬如我方当事人其实不太能接受这个价格,但顾念信任林女士以及跟她之间的友情,这才勉强接受等虚情假意的场面话。 谈拢之后,两人分别给当事人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签订合同,这才算是结束。 一结束,裴旭天瞬间就放松了下来,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江律师,你很厉害哦。” “还行。” 江攸宁低头收拾手边的资料,“比起裴律来,我还差得远。” 语气敷衍,一听就很假。 裴旭天笑道:“过分的自谦可是在自夸了啊。” “啊?” 江攸宁佯装叹气,“这都被你发现了,裴律,人艰不拆。” 江攸宁的语气轻松,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变得愈发和谐,裴旭天也收拾自己的东西,“去吃饭么? 一起。” 江攸宁猜到了他要请自己吃饭,毕竟以裴旭天的情商来说,案子圆满解决,跟她也勉强算熟人,为了表面客气,他也会这么提。 “好。” 江攸宁也没拒绝,只是道:“我请你。” 裴旭天先是诧异地看向她,几秒后笑了,“也成,毕竟是我到你地盘上了。” 江攸宁只是温和地笑。 她选的地方是离律所不远的一家中餐厅。 江攸宁先把菜单递给了裴旭天,裴旭天说:“我随意,不挑食。” 他没点,把选择权给了江攸宁。 这就是一家很平常的餐厅,装修的格调一般,但胜在干净。 “委屈你了。” 江攸宁点完菜后说:“我们律所附近没有太多好餐厅,这算是……最好的一家。” “我懂。” 裴旭天说:“我们楼对面的餐厅也很一般。” 江攸宁笑:“懂就好。” 两人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 如果以前没离婚,还能用沈岁和来展开话题,但如今离了婚,两人坐在这儿怎么也有些尴尬。 但裴旭天毕竟年长一些,阅历多,也算是人精,自然不会冷场。 他起身拿了碗筷,帮江攸宁事无巨细地弄好,因为他想喝冰可乐,但江攸宁不能,而这家店里没有除了冰镇饮料之外的饮品,他起身去隔壁的奶茶店打包了一杯热牛奶回来。 他把牛奶放在江攸宁的碗边,笑道:“听说你爱喝牛奶,没买错?” “没有,谢谢。” 江攸宁笑着把头发挽起,服务员已经陆续开始上菜。 这里的菜便宜又大份,江攸宁有时跟岑溪来吃,基本上点两份米,一个菜。 但今天她点了五个菜,还有个汤。 点的时候,裴旭天说两个菜足够,但江攸宁以自己每个都想尝一尝的名义点了五个,总不能带人家来了个档次低的餐厅,还吝啬的不给点菜。 裴旭天的吃相很文雅,拿筷的姿势都像是刻意训练过的。 不是装出来的文雅,而是浸润在骨子里的绅士。 他的坐姿挺拔,哪怕是吃饭,肩膀也不会耷下来,看着赏心悦目。 “你最近跟小羊有联系么?” 裴旭天问。 江攸宁错愕了几秒,尔后摇头,从给她庆功完之后,两人就没见过,更没有联系。 如果此刻裴旭天不提,她都快忘掉这个人了。 这个认知让江攸宁惊了下。 她是杨景谦世界里的狂风暴雨。 而杨景谦不过是她世界里的微风。 吹过,便就散了。 “没有。” 江攸宁说:“怎么了?” “没事,我也很久没联系上他了。” 裴旭天说着划开了手机,“他微信跟停用了似的,我给他发过几次消息也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但我给他爸打电话,他爸说他还在北城。 我总感觉他有事儿,但他的同学我也就认识你一个,正好遇上了就问问。” 江攸宁摇头,“很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 “哦。” “你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裴旭天问。 “10月底。” 江攸宁说:“但也不确定,听我妈说男孩的日期比较正,女孩的话可能会比预产期稍迟几天。” “你比较期待男孩还是女孩?” 裴旭天顺着话茬问。 江攸宁摇头,“没想过,顺其自然。” 现在医院不会告诉你胎儿性别,而江攸宁本人对这个问题也不甚在意。 她是第一次怀孕,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于她而言,如何做好一个母亲比知道胎儿性别更重要。 但沈岁和好像很期待是个女孩。 他们原来很少聊孩子相关的话题。 等到有了孩子已经是离婚以后,自然无从讨论。 那天从法庭出来后沈岁和自然而然说这是女儿,辛语也表示疑惑,问她是不是查过了,她哂然一笑,“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只能说,沈岁和潜意识里更喜欢女儿。 “确实,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裴旭天温声道:“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尽早住院,稳妥些好。 你找好月子中心没? 还有月嫂,你找的时候不要从招聘网站上找。”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我认识一个开月子中心的,那儿的月嫂质量都不错,需要帮你联系一下么?” 江攸宁摇头:“我哥已经帮我联系好了。” “好。” 裴旭天的话都极有分寸。 他说话时语气也很真诚,聊起天来确实比较舒服。 而且他在江攸宁面前,完完全全避开了沈岁和。 江攸宁想起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她抿了抿唇,眉头微蹙。 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裴律师,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裴旭天:“嗯?” 江攸宁的语气很严肃,但又极为真诚。 她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很差呢?” “啊?” 裴旭天异常错愕,“我没有啊。” “之前在中洲国际那边,你知道我法考508的时候,比现在的表情还夸张。 而且,你跟沈岁和在厨房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江攸宁平静地说着那些事,以前觉得特别难过的事情这会儿可以非常平静客观地表达出来,“你觉得我是花瓶,所以你每次叫我都不叫我的名字,只喊沈岁和老婆、你家江攸宁,我仿佛不是个独立的个体,只是沈岁和的附属品。” 裴旭天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他听完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而且这个问题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江攸宁说得那些,是事实。 是他一直都忽略了的事实。 江攸宁用如此严肃的语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证明这些事情对江攸宁来说一直梗在心里没有过去,也就是说她很在意这些事情。 但裴旭天并不觉得这些问题很大,或者说,他从没认为这些会是问题。 不过江攸宁如此认真严肃地问了,裴旭天也非常有必要认真解答。 他喝了口冰可乐,先尽量平静地跟江攸宁说:“你等我想一下从哪里开始解释。” “好。” 江攸宁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我只是很想知道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差呢? 虽然我没有做律师,但我也有工作,从客观条件上来说,我并不比沈岁和差,但为什么从你们的主观感受上来说,我就是很差。” “没有。” 裴旭天立马摆手否认,“我从没有觉得你很差,这是真的。” 裴旭天总算是捋清楚了一些思路,开始认真解答江攸宁的问题,“首先,无论从哪个方面出发,你都不差,甚至你非常好,知道你法考那么高分表现惊讶只是正常反应,无论是谁跟我说考了那么高,我都会很惊讶; “其次,我从来从来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喊你那些称谓只是因为觉得那样会比较亲昵,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你是沈岁和的妻子,这跟是不是附属品没关系,我喊你小名不合适、大名太疏离,至于江女士、江小姐这样的称谓用在这种关系里又很奇怪,所以加上沈岁和之后,我会觉得是一种比较正常的称谓,就像你的朋友们如果称呼沈岁和,也会是你家老公之类的,因为对各自的朋友来说,这个人是中间的维系,我个人认为这种称呼很正常,如果有人喊我阮言老公、阮言男朋友,我不会觉得这是一种问题,但你跟沈岁和都觉得这有问题,在剥夺你的姓名权,那我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 既然开始解释,裴旭天所幸把之前堆积的所有问题一并解释。 “第三,那天我喊你去,并不是让你当陪玩或陪聊。 只是阮言太心高气傲,她看不上圈子里那些女生,我觉得你性格好,本以为能够处到一块才想方设法让沈岁和邀请你,但我没想到中间出了一些事,我也不说是不是误会,但阮言那天肯定有问题。 后来沈岁和也因为这件事骂过我,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但那段时期特殊,一直搁置着就忘记了,是我的问题,这件事我必须道歉。” 一共就这三条,裴旭天把所有的问题都解释完毕。 甚至,他也没说那段时期特殊在那里,给江攸宁留了体面。 并且还郑重其事地给江攸宁补上了道歉。 江攸宁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光,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 裴旭天解释的一切都合情合理,站在他的角度看确实没有问题。 他从没轻视过她,甚至,她总能听到他劝沈岁和:对你家江攸宁好点儿。 他是个礼貌的绅士,是她之前太过敏感。 因为主动把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所以做什么都觉得别人看不起她。 却忘了世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刻板印象。 她也会有。 身边也时常有人秀恩爱时说我家xxx。 他们只是单纯觉得亲昵,但听在她这个婚姻不幸福的人耳朵里,她觉得这是讽刺。 至此,一切症结都解开。 她站在时间的这个刻度上回望,原来好像有过太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江攸宁想了会儿,终是笑了。 那笑灿烂若骄阳,“裴律师,谢谢。” “没事。” 裴旭天总算是松了口气,“解释清楚就好,如果你不提,我们之间可能会一直留存着这些误会,原来我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 江攸宁只是温和地笑,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但又不能明确说,只好旁敲侧击,“你快要结婚了么?” “啊?” 裴旭天的笑容忽然凝在脸上,他摇头道:“还不确定。” “怎么?” 江攸宁问。 “阮言可能恐婚。” 裴旭天说:“我还在等。”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不是恐婚呢?” 江攸宁问得时候语气尽量舒缓,不让裴旭天觉得不舒服,但这话本身就存在着冒犯,她很想给裴旭天提个醒,但又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说那些事情,说了裴旭天可能也不会信,反倒是让两人之间再闹龃龉。 她无所谓这段关系好不好,但也不太想插入到两人感情中去。 对她来说费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没有必要。 裴旭天只是愣怔了几秒,尔后笑道:“你们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江攸宁:“嗯?” “说话都挺刺耳的。” 裴旭天说:“但说得是实话。” 他不知道阮言爱自己比爱他多吗? 他知道。 只是,他认准了这个结婚对象,恋爱也谈了八年,对她好似乎都成为一种生活习惯,这会儿放弃之后为了结婚再慢慢从最初了解一个人,太累太难。 他能做得,好像也只有等。 江攸宁看着他的表情,带着几分苦涩。 想必被这段感情也折磨得挺惨。 她想起辛语说阮言因为肚子疼对跑前忙后的裴旭天凶,而裴旭天还在温声软语地哄她,殊不知阮言已经背叛了这段感情。 阮言对不起对她这么好的裴旭天。 “裴律,你能接受一段感情中有背叛吗?” 江攸宁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裴旭天提个醒。 裴旭天摇头,“感情中一旦有了背叛,这辈子都回不去。” “那……”江攸宁的话还没说完,裴旭天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chapter 66 chapter66 裴旭天跟江攸宁打了个招呼才接起电话。 “嗯,我在外面。” 裴旭天的声音比寻常低,带着几分笑意,温柔而缱绻,“在工作。 晚上? 只要你喊我,我都有时间。” “想吃什么? 日料? 好。 我安排。 你今晚不加班? 那我7点去接你。” “知道,我开车一定慢。 懂。 你好好工作。 你挂。” 江攸宁自始至终没听到对面说了什么。 但她能通过裴旭天的回答猜出来。 “阮言?” 等裴旭天挂了电话,江攸宁才温声问了句。 裴旭天点头,“是。” 他知道江攸宁跟阮言算是不对付,所以没有过多说一句。 而江攸宁也适时保持了沉默,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 隔了会儿,裴旭天才把话题扭过去,“你刚刚想说什么? 就我接电话之前。” 江攸宁盯着他看。 坐下之后,江攸宁也很难平视裴旭天。 但裴旭天见她看过来,会刻意放松一些肩膀,尽量和她的目光处在同一高度,而且他眼神很真挚,这真挚是温柔耐心等待你回答,并且给予你足够的尊重。 他说话的声音也足够舒缓,只是跟刚才接电话的声音判若两人。 几分钟后,江攸宁温声道:“只是随便谈谈。” 她放弃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裴旭天。 很难开口。 她跟辛语不一样,遇到这种事情,辛语能千方百计找来电话号,非常莽地打过去告诉当事人这个残忍的事实。 辛语说这种事情绝不姑息,所以她见一次就要说一次,只要有一个人能从这烂泥沼里爬过来,她就算没白做坏人。 但辛语是极度唯心主义者,通俗来说就是双标,她不喜欢阮言,连带着也不喜欢裴旭天,所以这事儿她选择了明哲保身,装瞎看不见。 江攸宁从不适合做这些,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还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她做不到。 但放任不管又觉得有几分愧疚,于是她继续旁敲侧击地说:“有些感情拖太久,说不准都会遇上背叛的。” 裴旭天愣怔了两秒,尔后眉头皱成了“川”字。 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又及时止住了话头。 很多话,问出来伤人。 反正已经尘归尘,土归土,那就各自安好。 裴旭天把剩下的冰可乐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或许。” 江攸宁:“那就看开些。” 裴旭天:“嗯。” 江攸宁:“人生这么长,没必要非在一个人身上浪费时间。” 裴旭天:“说得对。” 裴旭天的语气真挚,看向江攸宁的眼神甚至带着几分怜爱。 而江攸宁望着他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无奈。 之后,两人随意聊了会儿,到了江攸宁的上班时间,她便起身。 裴旭天紧随其后,跟她隔了半个肩膀的距离。 但走到门口,他长臂一伸帮江攸宁推开门。 江攸宁朝他颔首,“谢谢。” 裴旭天的车停在楼下路边,江攸宁目送他开车远去,这才上了楼。 还有工作要收尾。 电梯缓缓上升,她脑子里仍旧盘旋着裴旭天刚才的话。 他可能是明白了? 或者,他原本知道? 但裴旭天说一段感情是容不得背叛的,即便他是个有礼貌的绅士,也不会大度到容忍女朋友出轨。 他应当能想到。 江攸宁想。 — 黑色的保时捷转过路口,后视镜里丰腴的身影迈入办公楼,消失不见。 路上车流如梭,路边人影交错。 裴旭天对刚才的消息仍旧震惊着。 他只是面上不显,这会儿其实心跳都有些加快。 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于是他看准一个停车位,非常漂亮地侧方停车开进去,动作干净利落,车子也熄了火。 车子轰鸣声消失的瞬间,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毫不犹豫地戳进了跟沈岁和的会话框。 【老沈,你也太不是人了。 跟你认识这么久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三年啊!三年就很久了吗? 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亏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禁欲系美男子,hetui!你简直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 你做错事承认我都敬你是条汉子,但你竟然不认,我差点以为是江攸宁对不住你呢!结果……你太让我失望了。 】 修长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戳着,不一会儿就打完了一大段。 尔后按下发送。 消息直接占满了一整个屏幕。 但一秒之后,他又点了撤回。 江攸宁说得那么隐晦,应当是不再愿提起。 他发那么多谴责沈岁和,如今也没什么用,还会让沈岁和觉得江攸宁这人不好,在背地里跟人告状,显得她人品不好。 这事儿就没地说。 裴旭天在驾驶位上坐了五分钟,车窗摇下来。 风沿着窗沿吹进车内,他冷静了。 几分钟后,沈岁和发来了消息。 【? 】 【撤回了什么? 】 裴旭天:发错了。 微笑jpg 【哦。 】 【你什么时候回来? 】 【江攸宁的状态还好么? 】 【她什么时候开始休产假,你问了么? 】 【月子中心呢? 我跟你说的那个地方你有没有给她推荐? 】 裴旭天盯着屏幕,消息不断在刷新。 沈岁和一连发了五条,这才停下来。 以往他们聊天的消息都特别简短。 沈岁和回消息最多不超过十个字,超过十个字的他都发语音。 但自从他知道了自己即将跟江攸宁代理了同一个案子后,他总时不时转发个公众号文章过来,偶尔也会在半夜发一连串的话过来,包括昨晚千叮万嘱让他记得给江攸宁推荐月子中心的事情。 昨晚,他还觉得沈岁和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做到如此卑微。 想联系江攸宁都只能通过他这个靠巧合得来的“一面之缘”。 但现在,裴旭天觉得就两个字——虚伪。 四个字——虚伪至极。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尾巴都已经藏不住了。 他死盯着屏幕看,但就是不回。 沈岁和又转了一篇公众号文章过来。 标题是:最新的疼痛等级你t了吗? 产妇分娩时疼痛可达十级! 【生孩子真这么疼? 】 裴旭天:没生过,你试试? 【没子宫。 】 裴旭天:做一个人造的。 【目前技术不成熟。 】 裴旭天:那就等技术成熟再当爹。 【……你有病吗? 】 裴旭天:闭嘴你。 聊天至此终结。 裴旭天往上划拉他们的聊天记录。 沈岁和最迟在凌晨4:00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他问:江攸宁会死么? 裴旭天那会儿没睡醒,迷迷瞪瞪回:是人都会死。 【生产的过程好可怕。 】 裴旭天:活着也很可怕。 【我国的r是万分之15。 】 裴旭天:r是啥? 【孕产妇死亡率。 】 裴旭天:暴躁jpg ——你每天看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产前知识。 】 这种奇奇怪怪的对话常发生在深夜。 有好几次。 沈岁和常会问:江攸宁会死么? 裴旭天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让江攸宁死还是不想。 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病? ——江攸宁得罪你了吗? 你每天都盼着她死。 沈岁和:狗屁。 ——我就是怕她死。 ——我死她都不能死。 两秒之后,后两条消息全都被撤回。 但裴旭天还是看见了。 他一直都觉着沈岁和很焦虑,焦虑到影响日常生活的那种。 还想着带他去上几节产前心理辅导课。 现在看来,上个屁的课。 焦虑。 活该。 — 沈岁和坐在办公室里,刷完了公众号文章之后坐立难安。 偏偏裴旭天也不回消息。 手头紧要的工作都做完了。 他坐在那儿,下意识又打开了公众号。 啊,危言耸听。 但好像很又有道理。 想关掉,但已经一目十行的扫完了整篇内容。 这就是他近期的日常。 其实最初只是想查一下哪个医院更好,哪里的月子中心比较靠谱,他想给江攸宁提前预订。 但查着查着就关注了很多孕期知识的公众号,每天发得内容都是这种,看似科普,实则惊悚。 然后他忽然就陷入了这种情绪。 有时候睡着了会做噩梦,梦里是倒在血泊之中的江攸宁。 他总担心江攸宁死。 噩梦惊醒之后就再不想睡,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 医生给他配了药,不断调整他的精神状况,但里边有最重要的一条:早睡早起。 他根本做不到。 不到很累的时间点,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都是江攸宁。 尤其是在他看完了一些分娩纪录片之后,血泊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然后越发焦虑。 他打开电脑,强迫自己开始工作。 一个字都不能完整进入他的脑子里。 算了。 他拿着手机直接去了裴旭天的办公室。 裴旭天还没回来,他坐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 距离江攸宁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 两天后是江攸宁产检的日子,上次见江攸宁还是一个月前。 除了每次产检能见到,其余时候他们从不联络。 江攸宁说:少联系。 ——联系多了会拉黑。 沈岁和几乎从不给她发消息,只有在产检前一天约好时间几点去接她,叮嘱她带好相关的东西。 聊天从不超过五句。 他们维持这种客气又疏离到不行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沈岁和想,要是没孩子的维系,江攸宁可能从此就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看似温柔,实则坚韧。 认准了的事情就不再动摇。 似乎从离婚后,沈岁和才对江攸宁的性格有了完整认知。 也是在离婚之后孤枕难眠的日子里,他会频繁地想起江攸宁。 因为有时他会忽然喊江攸宁,问她饭做好了没? 或明天还要不要去上班? 抑或是金天想吃什么? 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喊完了之后发现没人回答。 房间里空荡荡的,他才会恍然想起他们离婚了,他已经不跟江攸宁住一起了。 之后,是说不上来的失落和怅然。 他大概用了半年才又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但还是不可避免想起江攸宁。 尤其是陪江攸宁产检完那几天,看她挺着大肚子走路不便的样子,心头很涩,但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或许对江攸宁来说,他少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是帮了最大的忙。 “呵。” 裴旭天推开门进来,把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看都没看沈岁和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公文包打开,把资料分门别类,头都不抬。 “谈得怎么样?” 沈岁和问。 裴旭天:“还行。” “我让你问的事儿问了么?” “问了。” “然后?” 裴旭天面无表情:“没有然后。” 沈岁和:“……”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你怎么了?” 沈岁和问:“又跟阮言吵架?” 裴旭天睨了他一眼,“狗屁。 别什么都往我跟阮言身上扯。” 沈岁和:“……” 他一脸“不然呢”的表情看向裴旭天,看得裴旭天直翻白眼。 “老沈。” 裴旭天特别严肃地看他,“我问你个事儿,你得跟我说实话。” 沈岁和:“说。” “你跟江攸宁,到底为什么离婚?” 沈岁和:“……” “问这些做什么?” 沈岁和往沙发后倚,显得漫不经心,“不管为什么,反正都离了。” 裴旭天:“……那你让我问个屁?” 沈岁和:“她怀着孕呢,我关心一下不行?” “那你是关心她呢还是关心孩子呢?” 沈岁和:“……” 他忽然沉默。 关心谁? 这问题好像有点难回答。 他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答案是江攸宁。 但他现在好像连关心江攸宁的立场都没有。 “我两个都关心,不行么?” 沈岁和仍旧是那副慵懒的态度,声线一如既往地清冷,“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随口一问。” 裴旭天懒得搭理他,言语之间都带上了怨气。 很冲,也很敷衍。 “你真跟阮言又吵架了?” 沈岁和盯着他看,不错过他每一个微表情。 裴旭天瞪他,“你他妈整天关心我这点儿事干啥? 有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那点破事,到底干了啥不要脸的事。” 沈岁和:“? ? 我怎么了?” 裴旭天看他一脸无辜,看着来气,干脆转过了椅子,朝他背过身,“你自己干了啥自己清楚。” 沈岁和:“? ?” 他干啥了? “江攸宁跟你说了什么?” 沈岁和问:“你今天吃炸丨药了啊?” “狗屁。” 裴旭天愈发暴躁,“我不想跟你说话。” 沈岁和:“靠!从阮言那儿受了也别撒我身上啊。 早跟你说了,分手解决一切问题,你这隔三差五就吵一架,离分手也不远了。” “操?” 裴旭天直接起身,“你倒是分手,不对,离婚了,但你解决问题了吗?” 沈岁和:“……” “再诅咒我跟阮言分手,我跟你急。” 裴旭天说。 沈岁和见他这样,也有点口不择言,“我又不是诅咒。 就你现在跟她这样儿拖着,她都不是言言,她是你爷爷。” 裴旭天:“……” 他直接把沈岁和往办公室外推,“滚滚滚,他妈的活该你单身。” 沈岁和:“? ?” “我让你问得事儿你到底问没问?” 沈岁和还不放弃。 裴旭天:“没有,想知道就自己问去。” 沈岁和:“老裴你还能不能行?” “跟你有屁的关系。” “你疯了么?” 沈岁和站在办公室门口,不可置信地看向三十多岁了还像一头炸毛狮子的裴旭天,“出去一趟怎么这样了?” “用你管?” 裴旭天瞪他一眼,直接关上门,但声音还在沈岁和耳边回荡。 他义正言辞地说:“好好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渣男!” 沈岁和:“……” 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裴旭天办公室门口,两分钟都没晃过神来。 他干了什么? 怎么就成渣男了?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最后只得出两个结论。 一,裴旭天疯了。 二,裴旭天幼稚。 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话都说不清楚? 真废。 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材料堆叠如山。 他瞟了一眼,所有的材料都已经拿各种颜色的便利贴写好,写得不是材料的类型和名称,而是时间。 好像从他开始焦虑以来,他的拖延症就越来越严重。 不是紧要的任务,他不会提前完成。 所以从前的分类方式也改掉了,交到他这里的资料全都按照时间顺序排,他会挑最重要的看。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看。 拿着手机戳屏幕,想发短信给江攸宁。 又觉得没必要。 最后兜兜转转,跟他的主治医生约了个时间。 — 因为案子办得比较顺利,江攸宁在双方签订完合同之后就提前休了产假。 原定于10月份开始休的产假提前到了9月20日。 她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那天,岑溪委屈巴巴地一直看着她,眼里都积蓄了泪花。 “以后又就我一个人。” 岑溪说:“我太孤单了。” 江攸宁摸摸她的脑袋,“跟着涵姐好好做,我休完产假就回来了。” “那小宝宝那么办?” 岑溪问:“谁帮你带啊?” “我妈,我爸,我哥,还有我闺蜜。” 江攸宁笑道:“主要是我妈,她今年退休,本来打算再做外聘的,估计也不做了。” “啊。” 岑溪点头,“那也挺好,在家带宝宝可以年轻不少。” “估计会很累,不过请月嫂啦。” 江攸宁说:“我到时候可能不会跟你一起加班。” 岑溪:“没关系,白天有人陪我就已经很不错了。” 江攸宁跟岑溪闲聊了会儿,岑溪说她今年可能要结婚了,男友的父母出了一百万,她父母出了二十万,再加上男友跟她的积蓄,两个人已经把首付凑齐了,这会儿在挑买哪里的房子。 平常上班两人基本闲聊得少,大多时候都围绕着案子聊,这是距江攸宁入职之后,再次听到岑溪说跟男朋友买房的事情。 不过进度也算快,上次听到的时候还在为买房发愁,现在基本已经凑够了首付。 “你们打算在哪里买?” 江攸宁问。 岑溪说了几个地方,“大范围就这些,但涉及到具体的就不太确定了,中介带着我们看了好几套房子,不是太贵就是装修得太不好,我跟我男朋友都倾向于买刚开发的小区,但现在北城的房价飙升,买房名额又少,刚开发的小区基本上一开盘,好户型都被抢走了,剩下的就是些卖不出去的一层和顶层,我们又不想要。” “好。” 江攸宁点了点头,忽然道:“你们要买柒新苑的房子吗?” “柒新苑? 是聚城路最南边的那个小区吗?” “应该是。” 江攸宁说:“反正在芜盛到咱们公司的路上。” “那就是了。 离芜盛不远,离公司也挺近的,但那边房价高,而且都是大平米的房子,我们付不起啊。” “有小平米的。” 江攸宁说着,“你等等,我帮你问下。” 岑溪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她。 江攸宁给叔叔江河打电话,具体问了下情况。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叔叔上次还问她要不要给她在那儿留一套90平米的房子,特别适合独居。 电话拨通以后,江河说那边的房子基本上都卖完了,但给她留了两套90平米的,如果想独居的话就自己住一套,想宽敞一点的话就把两边打通。 “哦。” 江攸宁说:“叔叔,那我想卖掉咋整?” “卖呗。” 江河笑道:“反正也不缺,你快休产假了?” “是。” 江攸宁说:“今天休,我有个同事想买那边的房子,但听说已经卖完了,所以就问问你。” “好。 关系好的话就卖,那边只给你简装修了一下,我们开盘时候卖的价格是四万一平米,现在已经炒到四万五一平了,你自己看着卖。” “好。” 江攸宁忽然道:“我两套都卖了行不行? 钱给你。” “我不要。” 江河说:“本来就是送你的,那会儿想着能给小家伙留一套。” “啊。 他已经有好多套了。” 江攸宁笑:“您之前送的,以后不都给他吗? 我又住不完。” “成,你自己看着卖就行。 你休假之后过来住几天呗,你小婶想你了,成天在我耳边念叨着。” “好。” 江攸宁说:“我明天产检,产检完了之后就过去,正好让我妈歇一歇,过去叨扰你们。” “求之不得。” 江河跟她闲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那边的房子是80平米的,你们按照市场价买。” 江攸宁说:“四万一平。” “真的?” 岑溪惊讶道:“宁宁你也太棒了。” “正好是我叔叔开发的,所以……” 后边的话她没再说,但岑溪懂。 江攸宁帮岑溪解决了苦恼许久的问题,中午她说什么都要请江攸宁吃饭。 于是,两人去了一家西餐厅。 消费等级在北城打四颗星的那种,人均上千。 江攸宁拿着菜单看向岑溪,无奈笑道:“一顿饭得搭你好几天工资。” “没事,你可劲儿吃。” 岑溪笑,“我没钱还有男朋友养,他饿着也不会让我饿着。” “啧,秀男友啊。” 江攸宁说:“你们趁早结婚,我给你包大红包。” “那我可要努力!” 江攸宁之前跟沈岁和来这里吃过两次,除了牛排好吃一些,其余的都一般。 她点了两份牛排,价格中等偏下。 “哎呀,你干嘛给我省钱啊。” 岑溪见她点的便宜,立马拿过了菜单,“我请你吃一顿这个又不会把我吃穷。” 说着她就点了起来。 总价大概3000+。 江攸宁无奈,“你啊你。” “宁宁。” 岑溪笑,“你这样说话,我总感觉你比我大好多。” 实际上,两人差不多大。 “我比你走在前边。” 江攸宁说:“你看,我娃都快生了,你还没结婚。” 岑溪:“……” 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孩子他爸呢?” 岑溪知道她离婚了,甚至是律界对她好奇的人都知道她离婚了,是个离异的单身母亲,不知道消息是从哪儿传出去的,反正就跟插上翅膀一样飞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岑溪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基本没问过,但这会儿她提了起来,岑溪也就顺势聊几句,“他以后会负责养孩子么?” “养。” 江攸宁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养。” “嗯?” 江攸宁耸了耸肩膀,“如果我们还生活在一起,他倒是能在很多事情上帮忙,但我们现在离婚了,我跟我爸妈住,他能负责的部分就很少,基本上就负责了陪我产检,也只有偶尔几次,之后就算我生孩子,他也无能为力,再之后的事情,除了钱他能帮忙之外,其余的基本都做不了,但我也不缺钱。” 岑溪:“……哎,单亲妈妈好辛苦。” “也很幸福啊。” 江攸宁说:“我现在每天住在家里,心态都变年轻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江攸宁跟岑溪吃完饭,岑溪结得帐。 “啊。” 岑溪晃了晃手机,“我现在不仅能请你吃牛排,还能请你喝牛奶。” 江攸宁:“嗯?” 岑溪:“他发工资了,刚到账。” 江攸宁:“……”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戏谑道:“我觉得我喝不下,狗粮都吃撑了。” 岑溪只是笑。 两人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那儿,店里忽然砰地响了声。 是杯子跟地面狠狠! 碰撞的声音,吓得江攸宁打了个激灵。 岑溪立马道:“没事没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江攸宁的心又忽地一紧。 尔后才反应过来岑溪说得是另一个意思。 两人都不可避免地看向了声响的来源处,在最偏僻的角落,江攸宁看到了很熟悉的人。 岑溪也看到了,她惊讶地问江攸宁:“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大魔王沈律师?” 江攸宁面无表情地点头。 “咋回事啊?” 岑溪低声道:“他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吗? 怎么公共场合就摔杯子?” 江攸宁目光遥遥望过去,眼神清冽,她摇头道:“不知道。” 沈岁和对面站着的,是乔夏。 两人隔桌相对。 隔得太远,江攸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于,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曾雪仪安排的路上了。 江攸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失落? 谈不上。 悲伤? 更是无稽之谈。 只是稍稍有些不高兴。 但没有多大关系。 她拽了拽想要看热闹的岑溪,“我们走。” 说着,她也收回了目光。 但在那一瞬间,她跟投望过来的沈岁和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 江攸宁转过了身,懒得再看。 跟她又没关系。 岑溪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挽着江攸宁的胳膊往外走。 两人刚迈了一步。 后边突然传来一声喊,声线清冷,但语调微扬带着几分急促,“江攸宁。” 江攸宁忽然想,喊贼呢? 她头都没回,带着岑溪离开了餐厅。 chapter 67 chapter67 沈岁和从餐厅追出来,环顾四周也没看到江攸宁的身影。 她离开得很快。 沈岁和拿出手机,想也不想地给她打电话。 没有人接。 打到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他在做什么? 要解释吗? 以什么名义解释? 要说什么呢? 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掐断了电话,情绪忽然很丧。 很茫然的那种丧。 这种状态从上个月好像就开始了,时不时会有这种情绪,提不起精力来做任何事。 沈岁和深呼吸了一口气,略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回去结账。 但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原地的乔夏。 她仰起头,眼里有泪光闪动,倔强的眼神盯着他看。 沈岁和的目光也望向她,四目相对。 他眼神清冷,眉头紧蹙,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字。 “沈岁和。” 乔夏强忍着眼泪,第一次如此认真严肃地喊他的全名,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甜甜地笑着喊岁和哥哥。 沈岁和斜睨她,语气冷漠:“说。”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得上我?” 乔夏瞪着眼睛,大颗眼泪瞬间落下,颇有“仙女落泪”般的风姿。 沈岁和忍着不耐烦,“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正赶上了吃饭的点,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俊男美女分开站也很吸引眼球,更别提两人面对面站着,尤其两人的脸色也不算好,围观群众自然觉得应当是一场大戏。 想看演成了八点档狗血肥皂剧还是演成了黄金档浪漫偶像剧。 所以,周遭探寻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 沈岁和心底的暴躁也愈发强烈 他不再看乔夏,直接越过她去柜台结了账。 结账时还在想,他不过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顿饭,为什么这么难?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 如芒刺背。 — 即便讨厌乔夏,沈岁和也还是给她留了几分体面。 当然,也跟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事有关系。 他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不想被人观赏。 所以他在商场找了个咖啡厅的包厢。 他兀自点了一杯冰的黑咖啡,不加糖,没有管乔夏。 而乔夏说,她喝牛奶。 听到牛奶两个字,沈岁和的目光轻飘飘地移过去,刹那之后又移回来。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任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包厢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沈岁和。” 乔夏抿了抿唇,终是艰难晦涩地开口,“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 沈岁和皱眉,声线一如既往地清冷,“我以为你早知道。” “不过就是跟我吃一顿饭,也不行吗?” 乔夏问。 沈岁和回答地坚决,“不行。” 乔夏的眼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划过她的脸侧。 她今天扎了一个丸子头,空气刘海儿微微卷翘,眼睫毛刷的又细又长,根根分明,皮肤瓷白,搭配了一身浅杏色的长裙,看着清亮透丽。 但这装束让沈岁和看着,总能跟记忆力的人重叠起来。 这个风格太像了。 完全是按照江攸宁的爱好搭出来的。 她很喜欢长裙,所以柜子里总是浅色系的长裙。 她头发长不好打理,所以就总是扎丸子头。 沈岁和以前还仔细看过她扎丸子头的过程,扎完马尾之后随手一盘,就是一个很成功的丸子头。 所以当乔夏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恍神了一秒。 但看着只觉得厌恶。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乔夏看向他,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耸动,“我哪里比不过她吗? 她长得没我好看,家世也不如我,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我呢? 跟我结婚,你能得到乔氏的股份和乔家的帮助,只要你想往商界发展,随时都可以。” 沈岁和没说话。 黑咖啡跟牛奶同时上来,两杯饮品摆放在一起,看着非常刺眼。 黑色、白色,永远都不能相容。 他最爱喝黑咖,但江攸宁最爱喝牛奶。 江攸宁嫌黑咖苦,他嫌牛奶腥。 有次江攸宁突发奇想喝他的黑咖啡,他给她弄了一杯,结果当晚江攸宁失眠到四点,他听着她辗转反侧,听她低低地唉声叹气。 江攸宁好像总会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但他不会。 他习惯了黑咖,就一直喝黑咖。 苦了点儿,但很提神,喝到最后嘴里也能留下点儿甜味。 江攸宁好像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喝过他的黑咖啡。 而他好像一直都很少喝牛奶。 只有偶尔看江攸宁喝,他才会有想尝试的冲动。 江攸宁吃东西的姿势很优雅,她的坐姿永远挺拔,但也有例外。 一旦到生理痛时,她总是连床也不想下。 但沈岁和会做的饭实在太少,所以他会负责点外卖。 少辣少油,饮料不加冰。 她太难受了便把下巴搭在桌上,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 沈岁和如果想逗她,就会给她夹一筷子菜,就跟喂小孩儿那样递到她嘴边,她会自觉张开嘴吃掉。 很好玩。 但这样的情况在他们三年时间的婚姻里,屈指可数。 江攸宁不爱闹腾,她喜静,所以沈岁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怕吵到她。 也不太爱出门,所以沈岁和一般也不叫她。 “沈岁和。” 乔夏拔高了声音喊他,这才把他从记忆的泥沼里拉出来。 竟然盯着一杯黑咖啡也出了神。 沈岁和把黑咖啡拿回来,跟乔夏那杯牛奶泾渭分明。 他想,真是跟江攸宁越来越像了。 总是发呆。 原来还理解不了江攸宁为什么总是发呆,每天有那么多事情去沉思吗? 但他这会儿越来越喜欢发呆,发呆不是在思考,只是放任大脑变空,不去想任何复杂烦恼的事。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乔夏埋怨的语气越发明显,“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 沈岁和瞟了她一眼,眼神锋利。 修长的手指沿着玻璃杯壁摩挲,他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乔夏忽然间打了个冷颤,她摸了下自己露在外面的肌肤,竟起了身鸡皮疙瘩。 刚刚那个眼神太凶狠了。 狠到乔夏觉得,他对自己恨之入骨。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尊重?” 沈岁和清冷的声线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他的语速很慢,听得人脊背发凉,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乔夏身上,带着几分轻蔑地打量了她一番,“你配么?” 乔夏:“……” 她的呼吸忽然一滞。 这样的沈岁和好陌生。 陌生到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眼里全是浓浓的厌恶。 他这个样子跟初见时的他不一样,也跟她认识的他不一样。 印象中沈岁和是眉眼清冷,不苟言笑的男孩,他背着双肩包走过马路,见她跌倒还朝她伸出了手。 当时他带着一个跟家人走丢的小孩儿,他带小孩儿耐心地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找到了小孩儿的父母。 他的眼神清亮透澈,温和明亮,像初春的太阳。 正好落在她的心上。 “沈……沈岁和。” 乔夏磕绊着喊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沈岁和依旧是那副样子,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最残忍的话,“你不配得到尊重,甚至不配提尊重这两个字。” “我尊重你的前提是你得尊重我,可是你尊重我了吗? 尊重我的家庭、婚姻、妻子了吗? 你三番五次、五次三番闯进我的生活当中,知不知道很讨厌?” 沈岁和这次真的半点情面没留。 他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乔夏的心尖儿上。 “三年前相亲结束我就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沈岁和说:“我不喜欢你这种,为什么你会认为三年过去了,我就能喜欢你了呢? 相亲而已,大家都体面一些不好么?” “但凡你是个能配得上尊重这两个字的女孩,你都不会一次次试图插入我的婚姻当中。 无论我的母亲跟你承诺了什么。 但你一次次地跟着我的母亲出入宴会、家庭聚会,甚至是来我的家里,你不觉得羞耻吗? 你以为只要你不说出来,大家就看不到你的心思吗? 为什么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这么天真? !” 沈岁和的语气始终平静,直到说最后一句时情绪才有了些起伏。 他就那样平静地直视着乔夏。 他说:“你想做第三者,想不要脸地凭着你的家世捧高踩低,你配得到尊重吗?” 第三者。 不要脸。 多恶毒的词啊。 放在以前,沈岁和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儿如此恶语相向。 把他所能说出口的对女孩最恶毒的词汇,当着女孩的面说出来。 曾雪仪只告诉他:要成绩好,要站在高处,远离成绩差的、吊儿郎当的。 她从未教过他该如何堂堂正正的做人。 但沈立教过。 自幼沈立就告诉他,要尊重女孩。 决不能说任何下流的词汇来侮辱女孩,跟女孩要有界限感,如果跟女孩走在一起要保持距离,凡事多礼让,尊老爱幼,尊重女孩。 沈立说,这是男性应有的绅士品格。 他以前从没跟乔夏正面起过冲突,最狠的一次就是在父亲忌日那天,他用严肃的态度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喜。 因为他知道,乔夏一直这样做跟曾雪仪脱不了干系,是曾雪仪一次次地给了乔夏希望,他没办法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乔夏身上。 甚至他都不知道乔夏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再加上乔夏毕竟是个外人,也没做出过任何对他们有实质性伤害的事。 她跟曾雪仪一样,都是在道德和法律的红线边缘反复横跳。 她们让沈岁和,无可奈何。 最后,只能选择把一切都担在自己身上。 婚姻结束,是他混蛋。 江攸宁讨厌他,是他混蛋。 甚至以后经常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他混蛋。 但他到底混蛋在哪儿了啊? 就算他真的混蛋,他连安安静静吃顿饭的资格都没了吗? 只是想吃顿饭,为什么还能遇到乔夏? 什么胃口都没了。 谁知道这是他两天以来吃的第一顿饭? 吃着防躁郁症的药,他的胃口极差,再加上经常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吃什么都没味道,甚至也不觉得饿。 今天突发奇想到这家餐厅来,坐在了他跟江攸宁以前来时坐得位置,牛排上来刚吃了两口,乔夏就站到了他的面前,扬起那抹甜甜的、虚假无比的笑。 他很厌烦,很厌恶,甚至想吐。 看着乔夏那张脸,他非常恶心。 原来觉得,他只要跟曾雪仪说清楚就好了。 毕竟说破天去,这也是曾雪仪偏执愚蠢。 但现在看来,曾雪仪跟乔夏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真的很不想当着乔夏的面说这些恶毒的话,但她真的太过分了。 他必须要把话说清楚,说得绝情、说到她无地自容。 几乎是报复性地,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狠狠地谴责乔夏。 乔夏愣怔了好久,眼泪模糊了双眼,但硬是没掉下来。 她隔着层层水雾看向沈岁和。 他轻蔑、不屑、嘲讽、鄙夷,甚至是侮辱。 他把那些恶毒的词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说自己不配得到尊重。 可,明明是她先遇到沈岁和的啊! “我不是第三者!” 乔夏哽咽道:“我从没想过做第三者!” “那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 立牌坊吗?” 乔夏:“……明明是我先遇到你,先跟你相亲的啊,为什么我是第三者? 明明江攸宁才是!是她从我这抢走你的!” “可我当时相亲也很明确的表示,不喜欢你啊。” 沈岁和说:“我说得非常明确,我就喜欢江攸宁那样儿的。” “可我喜欢了你很久啊。” 乔夏说:“我20岁就遇见你了,那会儿你还不是沈律师,只是个学生,你在路上拉了我一把,你记得吗?” “不记得。” 沈岁和摇头。 受沈立的影响,他确实会对女孩宽待一些。 如果遇到了女孩跌倒,他一定会拉一把,他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这样做。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和记得的事情。 “无论你什么时候遇到我。” 沈岁和平静道:“我都不喜欢你,而且,非常非常厌恶你。” “你能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非要来破坏我的家庭。” “可爱情又不是选择题!” 乔夏忽然大哭,“我又不是没跟别人谈过恋爱,他们都没有你好哇。 我就想嫁给你,我有什么错? 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我做的工作是我喜欢的,学的专业是我喜欢的,为什么到了婚姻上,我就不能选我喜欢的呢?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 乔夏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点儿名媛的形象都没有。 “你跟江攸宁都得不到伯母的祝福,怎么会幸福?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为什么还能让伯母那样欺负她一句话都不说? 你就是拿江攸宁来当借口!你根本不想结婚!” 包厢内只有乔夏一个人的声音。 沈岁和低敛着眉眼,声音毫无波澜,“你说错了。” 一分钟后,趁着乔夏哭泣的间隙,他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跟你结婚。” 乔夏抽泣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是跟江攸宁。” 沈岁和说:“我很乐意结婚。” “这就是你跟江攸宁的区别,你比起她来,差得很远很远。 她永远不会这样哭着质问我,她永远都知道给自己,也给别人留一份体面,她永远都不会去当第三者,无论她有多喜欢。 换句话说,她懂得如何尊重人,也尊重自己。” “你这种幼稚的、拙劣的爱人方式,我只在青春期的小女生身上见过,你这么疯狂到不可理喻、不听人劝的态度,我只在我母亲身上见过。 你跟她一样的掌控欲和自以为是,都让我感到恶心。” 言罢,沈岁和站起身。 他低下头看乔夏,正好跟她朦胧迷茫的眼神对了个正着,“无论一个家庭多不幸福,都别试图插入,这是女孩要留给自己的尊重。” 乔夏:“我没有……她才是。” 沈岁和瞟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他背影决绝。 但走到门口处忽然顿住脚步,“爱情这两个字,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不受道德约束的理由。 更何况,你的爱情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 从咖啡厅出来,沈岁和到路边开车。 他开车的速度极缓,任由一辆辆车超越他。 脑子里其实挺乱的。 他想给江攸宁打个电话,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攸宁估计也不想接。 不知不觉,车就开到了江攸宁家楼下。 他平常偶尔会来。 有时下了班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的时候,他就开车到这儿来,但也不联系江攸宁,就在车里坐一会儿,再赶着这个城市的灯回去。 这会儿正是下午。 华师附近人不算多,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步履匆忙。 隔了会儿才热闹起来,大概是下课了。 沈岁和就在驾驶位上坐着,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没过几分钟,电话忽然响了。 他瞟了眼屏幕,心生厌烦。 任由电话响,到最后才接起来,但没有开口。 “你做了什么?” 曾雪仪一开口便是质问,“是不是对夏夏有意见?” “是。” 沈岁和直接承认,并且反问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在我爸忌日的时候,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 你是不是从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曾雪仪那边忽然沉默。 “沈岁和。” 曾雪仪喊他,“你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了。” “你都知道我怎么了,还要让她来,你想做什么?” “就是因为你病了,我才想让夏夏照顾你。” 曾雪仪说:“难道这也错了吗?” “我是卧病在床不能动吗? 还是说我是个残疾人? 我得了什么病需要她照顾? 我到底是个什么巨婴,需要她一个千金大小姐照顾?” 沈岁和嗤笑,“是你天真还是她天真? 她凭什么照顾我? 我是废物吗?” “不是。” 曾雪仪声音变得低了些,“你……” 不等她说,沈岁和便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心思。 但我当初离婚的时候说得那些话希望你能记得,我不会再结婚了,如果你用死逼我,那我们就一起死。 或者,我给你风光大葬。”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忽地变低。 低沉沙哑,显得凉薄。 “就这样。” 沈岁和说:“我还有工作,先挂了。” 啪叽。 毫不留情地挂断。 他望向车窗外涌动的人群,来来往往,嬉笑打闹。 手机忽然震动。 曾嘉柔:【哥,你在我们学校门口吗? 】 沈岁和:【嗯。 】 曾嘉柔没再发消息,隔了几秒,有人蹦蹦跳跳过来敲车窗。 他把车窗摁下来,曾嘉柔笑道:“我就看见是你的车,嘿嘿。” “你不上课?” 沈岁和问。 曾嘉柔耸肩,“已经上完了啊,我下午没课,这会儿打算去……” 说到这儿,忽然噤了声。 “找江攸宁?” 沈岁和问。 曾嘉柔眼神飘忽,低咳了好几声,愣是连个嗯都没应。 沈岁和就那样盯着她。 曾嘉柔顿时感觉压力倍增,她讪笑道:“我的哥哇,你让我咋办? 我现在好难。” “你去。” 沈岁和说:“我还能不让你去不成?” “哦。” 曾嘉柔眨巴眨巴眼,“你也来找宁宁姐的啊?” “不是。” 沈岁和下意识道:“随便逛逛。” 曾嘉柔:“……” 好的。 她看着沈岁和绷得一本正经的脸,忽然有点心塞,“内个,我要去给宁宁姐买水果,你要不要去?” “啊?” 沈岁和佯装思考,一秒后,“去。” 曾嘉柔:“……” 装的一点儿都不像。 沈岁和下车跟曾嘉柔一起,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方,但她没挑,都让沈岁和挑的,而沈岁和皱着眉头把箱子里的水果翻来覆去看,好像哪个都不合适。 最后买了点儿草莓、苹果、香蕉和樱桃。 都挺多的。 毕竟沈岁和挑了半个小时。 沈岁和付了账,拎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曾嘉柔,“她还缺什么?” “应该没了。” 曾嘉柔说:“这些也是我觉得空手去不好意思硬要买的。” 沈岁和环顾了一圈,周遭人逐渐多了起来,但店真没几家好的,卖的都是高热量食物,奶茶、炸串、麻辣烫,他也放弃了。 拎着水果把曾嘉柔送到江攸宁家楼下,然后又把水果递给曾嘉柔。 “哥,那我去了啊。” 曾嘉柔小心翼翼道。 沈岁和:“去。” 他望了眼那门,距离上次进还是两个月前,因为江攸宁拿得东西太多,他上去帮忙拎了一下,正好江洋跟慕老师都在,两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友好。 跟以前天壤之别。 曾嘉柔拎着东西进去,时不时回头看沈岁和一眼。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跟坚守的杨树一般。 仰起头望了眼上边,然后就在那儿站着。 曾嘉柔才不信他是随便逛逛呢,随便能刚好随便到这里来? 他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曾嘉柔想:男人真的好闷骚啊。 尤其是她两个哥。 但她也爱莫能助,明知宁宁姐不太想见他,还把他带上去,那以后她也别想进宁宁姐家的门了。 她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进了电梯。 眼不见心不烦。 — 江攸宁中午跟岑溪吃完饭,去公司拿了东西就回了家。 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然后睡了午觉,醒来之后正好三点,曾嘉柔给她发消息问是不是今天就休产假了? 她跟曾嘉柔闲聊了会儿,然后曾嘉柔说自己下课以后想过来,她便也应允了。 江洋去剧场了,慕老师今天满课,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挺无聊,曾嘉柔来还能跟她做个伴。 她不说话,光听曾嘉柔说也挺有意思。 之后又读了几页书,曾嘉柔说她已经下课,在路上了。 于是江攸宁去厨房切了水果,放在茶几上等她来。 半个小时过去,门铃才被摁响。 曾嘉柔开朗地笑,“当当当当,我来啦宁宁姐!” 她一来,家里就显得热闹了许多。 “我买了樱桃。” 曾嘉柔说:“一起吃。” “好,我去洗。” “不用不用。” 曾嘉柔立马抢过来,“我去,你坐着。” “我都坐一天了。” 江攸宁说。 曾嘉柔也不敢硬跟她抢,只好跟在她后边去了厨房。 江攸宁做事情一向心细,她夸赞道:“今天的樱桃很新鲜啊。” “嗯。” 曾嘉柔点头,“而且又红又大。” “看上去不错。” 曾嘉柔在她身后疯狂点头,心想可不是嘛,你前夫蹲在那儿挑挑拣拣半个小时呢。 她是真佩服她哥的耐心。 那老板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但她哥岿然不动。 江攸宁把洗好的樱桃摆在茶几上,越看越喜人。 很久没买到这么精致的水果了,于是拍照打算发朋友圈,但她刚拍完照,电话就响了。 她看了眼,不想接。 于是干脆挂断。 但一分钟后,电话又响起。 曾嘉柔忍不住好奇,“谁啊?” “你表哥。” 江攸宁说。 曾嘉柔:“……” 一动不动,安静如鸡jpg 江攸宁盯着看屏幕,想到明天的产检,叹了口气还是接起来,她单刀直入,“什么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我想上去。” 江攸宁:“? ?” 她一时间没懂。 但曾嘉柔听到了,她轻咳了声,惹得江攸宁把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曾嘉柔做口型道:“他在,楼下。” 江攸宁:“……” “你上天吗?” 江攸宁故作不懂地问。 “不是。” 沈岁和认真地回,“我想上楼。” “顶楼吗?” 江攸宁问。 沈岁和:“……” 她现在可真是一点儿不饶人。 沈岁和轻咳,用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是。” 沈岁和顿了下道:“我想去你家。” chapter 68 chapter68 挂断电话后,江攸宁瞟了眼桌上的水果,尔后把目光投向不敢看她的曾嘉柔身上,轻描淡写地问:“他买的?” 名字都没说,但曾嘉柔莫名心虚。 她点头如捣蒜,立马承认错误,“是。 呜呜呜,宁宁姐我错辽,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我只是在学校门口看到他的车一时好奇,没控制住打了个招呼,怪我手欠。” 曾嘉柔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感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她当时就不应该去打招呼。 不对,她当时应该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开,发什么微信。 以为自己大方开朗人缘好吗? 不,只是简单的愚蠢罢了。 曾嘉柔坐在那儿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 她根本不敢抬头,但她知道江攸宁在看她。 “哇,宁宁姐,我真的知道错辽,我就是……看他一个人呆着可怜……” 说到后边噤了声。 可怜,个屁。 她现在才是弱小无助又可怜。 她腹诽道:做人好难。 “那你怎么当时不叫他一起上来?” 江攸宁问。 曾嘉柔:“……” 做个好人真的好难。 几分钟后,门铃响动。 曾嘉柔坐在那儿探出一只脚尔后又缩回来。 又探了一次,又缩回来。 算了。 门铃响了三声,江攸宁才说:“去开。” 曾嘉柔:“……” 呜呜呜,莫名吓人。 — 江攸宁岿然不动坐着,自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沈岁和挑的之后便再没吃过,看着鲜艳欲滴的樱桃也没了最初的喜爱。 沈岁和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她没有刻意扭过头去看,只是淡然地、单刀直入地问:“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 沈岁和说。 江攸宁:“……我家摆设有变化吗?” 沈岁和:“没有。” “好巧。” 江攸宁这才看向他,跟中午遇见时的装束一样,当时隔得远没细看,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瘦了许多,眉眼间带着几分萧条感。 即便如此,她还是淡淡地说:“你也没有。” 沈岁和:“嗯?” “看完了?” 江攸宁问。 沈岁和:“……” 他变得愈发沉默。 两人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目光在空中对上。 沈岁和只是看着她,江攸宁表情仍旧淡漠,“看完了就走。” 沈岁和脱口而出,“我能解释。” 江攸宁眉头微蹙,“解释什么?” “中午……” 他只开了个头便被江攸宁打断,她恍然大悟道:“哦~没有必要。” 拉长音调之后又戛然而止,显得格外清冷。 很是绝情。 “那个……”曾嘉柔在一旁弱弱开口,“我舍友喊我去吃饭,我先走了。” 她一边看着对峙的两人,一边迅捷地拿起了自己的书包,“你们慢聊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快要低到听不见,尔后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这个空间。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人。 “没人请你吃饭么?” 江攸宁问。 似意有所指。 沈岁和低敛下眉眼,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目光深邃,“没有。” “啊~”江攸宁又拉长了音调,却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可惜了。” “哪里可惜?” 沈岁和问。 江攸宁自动无视了他的话。 不想回答,便不回答了。 “中午是个意外。” 沈岁和说:“我本来是一个人去吃饭的……” 江攸宁没听他的解释,兀自道:“跟我没关系。 如果你是为了解释这件事上来的话,我劝你回家。” 沈岁和:“……” 她的表情平静,全然没有听这件事的欲望,反而是把话题拐到了别处。 “芜盛那边房子过户尽早办了。” 江攸宁公事公办道:“上午产检完下午去过户,你预约一下。” 沈岁和:“……” “好了。” 江攸宁说:“我的话说完了,如果你还有事,请简明扼要说。” 沈岁和:“……” “没事? 那我打算下楼散步了。” 言外之意就是:好走,不送。 沈岁和听出来了,但他只是问:“你去哪散步?” “楼下。 操场。 附近公园。” 江攸宁说:“难道你也想去?” 沈岁和:“……” — 江攸宁的习惯是去附近公园散步。 起初月份小的时候,她常迎着晚风去华师的操场散步,但后来肚子渐显,她在满是学生的操场散步显得格格不入,而且晚上北师的灯不算亮,夜跑的人也多。 她跟以前独身时不一样,这会儿脆得堪比琉璃,磕一下碰一下都是瑕疵,干脆就去人更少的公园。 公园里的格调跟大学完全不一样。 在公园里散步的人普遍是中老年人,节奏要舒缓地多。 打太极的、练剑的、慢悠悠夜跑的,多种多样。 江攸宁混在其中,毫无破绽。 散步是一个人来的。 沈岁和跟她一起下了楼就开车离开了,许是也看出了她不太想见他。 临别之际连句明天见也没说,反而仍旧是不变的那句:照顾好自己。 江攸宁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没等他给生产汽车尾气,她已经转身离开了那儿。 公园的环境一如既往,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江攸宁走累了便坐在亭子里歇脚,秋风温柔地掠过湖面,夜晚昏黄的灯泛着温暖的光,波澜阵阵,水波潋滟。 她看了眼表,已经七点了。 干脆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刚路过两盏昏黄的灯,拐了一个弯,她就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岁和站在瓷白色的石栏边,身形颀长,孤身而立。 他望着水面在发呆。 风吹乱了他的发梢,他安静地像是一副水墨画。 遗世而独立。 在那一刻,她觉得他很孤独。 比多年前见的时候,更加孤独。 江攸宁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是出自于生理反应。 她至死相信一眼就心动。 但中途也要学会拐弯和放弃。 江攸宁甚至没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下意识地转过身,走向和她相反的方向。 可没走几步,她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跟她隔着适当距离。 他没有上前打扰她,以及跟她搭讪。 但他也确实打扰到了她。 江攸宁忽然顿住脚步。 沈岁和也顿住。 江攸宁回过头,沈岁和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过来。 那双眼睛没有半分神采。 初见那一眼,江攸宁竟莫名心悸。 沈岁和……好像病了。 她眉头微蹙,“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 许是很久没说话,沈岁和的声音有些晦涩,说话声也被温柔的晚风割裂,“送你,回去,” 江攸宁:“不用。” 沈岁和没说话。 “我家离得很近。” 江攸宁说:“我认识路。” 沈岁和继续沉默。 他站在那儿,身姿挺拔,但他的眼睛却不知在看向何处,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浑身就表达着两个字:颓、丧。 那种毫无生机的、不带任何欲望的眼神,那种对这个世界厌烦厌倦的神情,江攸宁很熟悉。 她站在原地,忽然放缓了声音朝沈岁和招手,“沈岁和。” “嗯?” “你来。” 江攸宁说。 沈岁和先站在原地迟疑,他眉头皱紧,右脚先迈了一步,但又缩回去。 “沈岁和。” 江攸宁尝试着把声音放得更缓,“你过来。” 沈岁和抿了抿唇,他摇头,“你走。 我送你。”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有点克制不住。 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从江攸宁的家里出来之后,开车绕过华师,没五分钟,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很down。 心情也很颓,于是调转方向来了公园。 在看到水波粼粼的湖面之后,他愈发沉寂,愈发忧郁。 他很想跳下去。 顺着水波,无尽漂流。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看着。 江攸宁盯着他看,也没再说话。 良久之后,她转过身往前走,步伐比之前慢了一些,但也在十分钟之后到达了华师。 沿街摆摊的小贩放着大喇叭,麻辣烫烧烤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江攸宁原本就打算好散步回来以后去吃麻辣烫。 但这会儿站在楼下,她又有些犹豫。 沈岁和始终站在十米远处。 他神色清冷,双眼无神,只是机械式地盯着她看。 江攸宁没有问他,直接拐去了她常吃的那家麻辣烫店。 平常她很少吃这些高热量的东西,对街边小摊也不是很感兴趣。 但极偶尔地,她会非常想吃。 今天正好是极偶尔的一天。 这家麻辣烫店类似关东煮,中间沸腾的锅里放进串好的食物,香味弥散在空气之中,人们边聊边吃,好不热闹。 这家店日常人多,这会儿几乎已经坐满了2/3的位置。 这场景是极具烟火气的。 江攸宁找了个位置坐下,问服务员要了小料,尔后看向仍旧站在门口踯躅的沈岁和。 他紧抿着唇,仍旧盯着江攸宁的方向看。 来来往往的人从他身侧路过,他仍岿然不动。 江攸宁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吃么? 】 沈岁和看了眼,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但一直没回过来。 有两个女孩要坐在她对面,江攸宁摁了摁额头,“抱歉,这里有人。” 女孩另外找了别的位置。 隔了两秒,她又发:不吃就走。 【看着碍眼。 】 沈岁和:【……】 最终他还是走了过来,坐在江攸宁的对面。 印象中沈岁和很少吃这类食物,连江攸宁很喜欢的火锅他都不怎么爱。 但他有一个优点,不挑食。 即便是不喜欢,也会吃。 他陪着江攸宁吃过几次火锅,很多次还没怎么吃,他已经撂了筷子。 有时会忙着回消息,有时会帮江攸宁放菜、夹菜。 他是很有教养的一个人,出去吃饭,他一定是负责开车、买单的人。 但这种教养,放在婚姻之中有时会显得微不足道。 江攸宁低敛着眉眼,慢吞吞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这家店的味道是出了名的好。 但今晚,江攸宁颇有些食之无味。 吃到一半,江攸宁忽然温声开口,“你跟乔夏……” “没关系。” 沈岁和立马道:“只是个意外。” “没有。” 江攸宁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你跟乔夏在一起的话,我不介意。” “我也不会让孩子介意,你不需要为了我跟孩子放弃你自己的幸福。” “我们的人生不会跟你捆绑在一起。 你想跟谁结婚就跟谁,当然了,跟乔夏结婚,你的生活压力会相对小一些,毕竟能够得到家长的祝福。” 店里人声鼎沸,锅中汤底不断沸腾着,浓浓的白烟蒸腾而上。 沈岁和的筷子忽然落在桌上,他直勾勾地盯着江攸宁看。 透着朦胧雾气,江攸宁看到他的眼尾泛了红。 沈岁和嘴巴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把所有的话都收了回去。 他只是盯着江攸宁看。 “没必要。” 江攸宁说:“如果你在这个环境里感到痛苦,那就试着脱离这个环境,一直做个有责任感、有教养的好人,会很累的。” “把自己逼到绝境之后,你的人生会一直好不起来。” 她声音温和,虽然是在嘈杂的环境之中,但她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准确无误地传达到沈岁和的耳朵里。 她说:“你可以考虑跟她结婚。” 她说:“我跟孩子都不会介意。” 沈岁和的眼里忽然又酸又涩,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艰难晦涩地开口,“我是个东西吗? 江攸宁。” 喊她的名字时,沈岁和都卡顿了一下,他的手搭在微热的桌上,手指不断蜷缩着。 江攸宁看着他,只是摇头,“如果对现在的生活感到痛苦,那就换一种生活。” “我只是不想让我跟孩子捆绑住你,这不是我本意。” 这话落在沈岁和耳朵里就变成了:以后少来看我跟孩子。 “江攸宁。” 沈岁和的嗓子眼发堵,说话都带着不可言状的悲伤,“我不是个物件,你不想要就把我推出去。” 他站起来往外走去。 在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 他望向江攸宁的眼神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 孤零零的背影融于喧闹的人群之中。 chapter 69 chapter69 沈岁和离开之后,江攸宁的心里也梗着,最终只敷衍式地吃了一些,离开了那家店。 她走到楼下,沈岁和的车已经不在了。 环顾四周,再没他的身影。 他的出现对她来说,永远都像是场梦。 一旦他离开,她就无法确定他来过。 他好像很痛苦。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江攸宁依稀能猜出来一些。 应当跟曾雪仪有关。 结婚三年,江攸宁说看不懂沈岁和,其实也懂一些。 但若说看得懂,着实又很费解。 她不知道他所有的过去,无法理解他的纠结,也不清楚他的“有心无力”。 面对曾雪仪,他总是这个状态。 她知道,沈岁和是想护着她,但在曾雪仪面前,他确实没什么话语权。 他护她越多,曾雪仪就越是过分。 记得刚结婚那会儿,有一次沈岁和在外应酬喝多了,他抱着江攸宁低声说了很多句对不起,他说他会让曾雪仪走。 那是第一次,他抱她抱得那么紧。 晚风夹杂着远方的记忆吹来。 一道刺耳的喇叭声才把江攸宁从记忆的旋涡中拉出来。 沈岁和的突然出现,在她心里又泛起了涟漪。 不自觉就想了这么多。 站在楼下深呼吸了口气,江攸宁不疾不徐地上了楼。 夜里,她再一次失眠。 凌晨十二点,她爬起来坐在电脑前把拖了很长时间的序写出来。 原本还没什么灵感。 但再遇沈岁和之后,她忽然有了第一句。 【时隔很久再见沈先生,他的状态不如我想象中的好,但我再没有想象中那么担心他,甚至没有关怀过他一句。 因为我知道,我失去了关怀的立场,我们也失去了再寒暄的理由。 】 有了第一句,后边的便好写了。 江攸宁写她傍晚时那一次心动,忆及到当初的那一眼。 【年少心动只一眼,就像是野草在瞬间长满了整个荒原。 但放下却要很长时间,在生活琐事中积够了失望,把曾经的心动一点点摧毁,就像是把星星捏碎在手心里,刹那间,所有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天地之间从未有过。 我比谁都难过,但我不得不这样。 】 【跟沈先生闪婚是我做得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可他没能对得起我这一腔孤勇,但我不怪他,因为爱情不能勉强,所以我不勉强了。 】 【曾经在我心里,沈先生是巍峨的山,是流淌的水,是灿烂骄阳,是无暇月光,更是人间可望不可及。 我也试着跳起来摘星触月,但没想到,月色昏沉,星星坠落,山移水流皆避开了我。 这才发现,高山流水注定曲高和寡,我不过是世间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岁月未曾对我事事优待。 如今,我回到我的轨道,沈先生也在他的路上坚定不移地走。 愿我们,不会回头。 也祝沈先生,从此之后,岁岁平安。 】 洋洋洒洒近两千字,写到最后,江攸宁竟湿了眼眶。 这十一年再回顾,几多唏嘘感慨。 她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将文档发给了洛奇。 没想到洛奇还没睡,几乎是一秒接收文档。 洛奇:【哇咔咔!平安辛苦惹!我对这个序已经望眼欲穿了!】 江攸宁:【啊!抱歉,久等了。 最近一直没有思绪,还忙着休假的事情,所以耽搁了,真的抱歉。 】 洛奇:【没事没事!我只是单纯表达期待哈哈哈!平安已经是交稿非常准时的宝贝惹!竟然离deadle十天的时候交了,而我手下的某些人,不,某些祖宗已经超过deadle十天了还没交稿,我给他跪了呜呜呜呜。 】 江攸宁:【摸摸头,太惨惹。 】 跟洛奇聊天,她莫名其妙也会变得软萌,而且还存了洛奇很多可爱的表情包。 洛奇:【叹气,我先去看看你的序!】 江攸宁:【去。 】 回完消息之后,江攸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拉开窗帘望了眼外面,天色暗沉,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脚踝处还会传来细密的阵痛,但跟以前比起来,算是好了非常多。 自从怀上宝宝后,她的药分量就减轻了很多,甚至很多药都没有在喝了,唯一坚持的就是每晚泡脚。 吴大夫说大概等生完宝宝,她的脚就会好起来。 其实很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江攸宁关了灯。 重新躺回到床上,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洛奇:【深更半夜泪腺止不住呀。 呜呜呜,平安你写得太好了,我好难过。 】 江攸宁:【摸摸头,别难过。 】 洛奇:【你把自己揉碎了放进他余生里,这个点太戳我了。 我要为这篇序打call!让它尽早上市,不能让我一个人这样哭成狗。 】 江攸宁:【好。 】 她的回复都很简短。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这些文字是经由她笔写她视角里的沈先生,写她这些年的情愫,从开始到最后,她都是一个人。 因为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位当事人,并不知情。 而她写这些是放下,是成全。 但看哭了一个又一个人,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幸好洛奇也不需要她安慰,甚至都没办法继续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之中。 洛奇:【我还得催祖宗交稿,平安早点睡,我明天一定发长博吹你彩虹屁!这太值得了!】 江攸宁:【好的。 不过是谁这么晚还没睡在写稿啊? /笑哭】 洛奇:【除了传说中的祁蒙还能是谁? 他的书三天后开印,他现在没写完,你品,你细品。 暴躁jpg】 江攸宁:【洛奇加油惹。 】 洛奇没再回,估计继续去催稿了。 江攸宁看着祁蒙这个名字,略有点眼熟。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一下不远处的书架,在第四排的地方看到了祁蒙这个名字。 悬疑大神,专写揭露人性的东西,脑洞大,偏暗黑向。 江攸宁很喜欢他书封面的推荐词,之前去书店买书时,店员疯狂给她安利。 但她买回来看了封面后,觉得还是等生完宝宝再看。 无他,封面几乎都是一水的黑色,看着有点像灵异文。 江攸宁怕影响到宝宝的健康成长。 — 第二天产检,江攸宁起得有些迟。 昨晚熬到两点才睡,今早一醒已经九点半,比她跟沈岁和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她匆匆坐起来,尔后才想到发生了昨晚的事,今天沈岁和应该不来了。 算了,约闻哥。 【闻哥,今天忙吗? 陪我去产检呗。 】 江闻秒回:【不是沈岁和陪你? 】 江攸宁:【他今天应该,可能,忙。 】 江闻:【麻烦你出门再说话,ok? ? 】 江攸宁:【……】 一大早的闻哥就这么暴躁,好像不太好。 即便如此,她还是慢吞吞地起床,把头发随手扎起来,然后出门。 房门一开,她发现闻哥在客厅坐着。 还有慕老师。 “啊。 闻哥你来了啊。” 江攸宁跟他打招呼,“你这不是有时间吗?” “我过来帮我妈取东西的。” 江闻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妈想吃大伯母腌的菜了,所以差我过来取。” 江攸宁:“……” “那你一会儿不送我去产检吗?” 江攸宁问。 江闻瞟了她一眼,“楼下有人等着呢,你快洗把脸出门,别等会儿刚到医院,医生就下班。” 江攸宁:“……” “沈岁和在?” 江攸宁问的时候语调微扬,是真的不可置信。 她以为沈岁和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是。” 江闻说:“一个人在车里坐着呢。” 江攸宁:“……好。” 她过习惯了慢节奏的生活,哪怕时间再紧迫她都快不了。 于是等她下楼时已经是10:15。 如闻哥所说,沈岁和等在楼下。 他一直坐在车里,没出来过,看到江攸宁才推开车门下来。 今天他穿了身休闲装,比昨天更精练,但气质不变。 能感觉得出来,他在尽力克制。 “上车。” 沈岁和的声线一如既往清冷,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给江攸宁拉开车门,然后等江攸宁上去,帮她关上。 江攸宁仍旧坐在他的副驾驶。 和往常的产检流程一样,沈岁和负责帮忙拎东西,听注意事项,江攸宁躺在床上做b超。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的最后一次产检。 在b超图上,能看到一团灰色的东西,在她的子宫里蜷缩着生长。 比最初查出来那会儿放大了数十倍。 医生会告诉他们哪里是宝宝的头,哪里是宝宝的脚。 沈岁和原来对这些一知半解,但查了那么多资料之后,他看着b超图基本上能看懂了,甚至,能判断出男孩还是女孩。 现在医院不让鉴定胎儿性别,他也没问过医生。 对他来说,其实差别不大,但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想要一个女儿。 跟着江攸宁,生活得会很愉快。 如果是男孩…… 不知怎么,他特别排斥。 依照曾雪仪的性格来说,很大概率上她会去抢男孩。 毕竟,传宗接代。 他只想让宝宝跟着江攸宁,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他的生活已经很苦不堪言了,他不想让他的孩子再如此苦不堪言。 不想再让江攸宁卷入他这满地玻璃渣的生活之中。 但很大概率上,这个孩子是男孩。 沈岁和也没跟江攸宁讨论过这个问题。 估计对她来说,都一样。 沈岁和等着江攸宁出来,两人一起往外走。 走廊里都是来产检的新手爸妈,但大家基本上走得都很近,或揽着腰,或牵着手。 只要他们,疏离到像陌生人。 出了医院,江攸宁轻车熟路上了他的副驾。 车子不疾不徐地开,驶到一半,江攸宁忽然问:“你有去看医生吗?” 沈岁和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变紧,他眼角余光看到江攸宁的表情,十分平静。 她很笃定自己病了。 但不知为何,他能在曾雪仪面前承认自己病了,能在裴旭天面前说自己病了,但面对着江攸宁如此平静的问话,他不想回答。 或者说,不想承认。 他的沉默融于这寂静的车里。 江攸宁见他不想说,便也不再问,只是车里的气氛太过安静,她便打开了车载音乐。 连得是沈岁和的蓝牙。 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江攸宁听着耳熟。 直到第一句日文响起,所有记忆都被她拉扯出来。 歌名的中文翻译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这首歌曾在她耳机里单曲循环了两天。 在她最悲伤,最难过的时候。 那时候,她两晚上都没有睡觉。 那是在沈岁和搬出芜盛的前两天。 她的耳机里都是这个人的声音,都是这个节奏。 她听过中文填词版的。 但更加绝望。 她看向正在开车的沈岁和的侧脸,目光诧异。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沈岁和立马关掉了音乐。 “沈岁和。” 江攸宁喊他:“去看看。”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仔细听,尾音还在发颤。 心底万丈波澜,她说:“或者去旅游。” 车子蓦地停下。 沈岁和抿了抿唇,没有搭她的话,“我送你到楼上。” 他甚至没有看江攸宁。 “不用了。” 江攸宁拒绝,“我自己上去。” 她看向沈岁和的侧脸,比以前真的瘦了很多,看着有些病态。 但她确实不需要再说什么。 “我走了。” 江攸宁朝他挥手,“再见。” “好。” 沈岁和摁下车窗,终于望向她的背影。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种情绪,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 他闭上眼,江攸宁那诧异的表情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确实病了,但他有在吃药。 可现在他发现吃药的用处好像并不大。 他仍旧是整夜整夜失眠,仍旧时不时产生轻生的念头。 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混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昨晚,他回家以后站在阳台上,只差一点,真的跳了下去。 如果不是阳台上邻居家的猫不停在叫,把他叫醒。 今天他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沈岁和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了一口,尔后摁起车窗,往律所开。 但刚拐出华师,就收到了裴旭天的消息。 【在哪儿? 】 【出来喝酒。 】 如果是以前,沈岁和一点会骂他,大白天的喝酒,疯了吗? 但这会儿沈岁和也想喝。 他正要回,问他在哪儿,裴旭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岁和接起来,“喂?” “老沈。” 裴旭天喊他,“来银辉,老地方。” “哦。” 沈岁和忽然顿了下,“你不上班?” 裴旭天:“你不也没上?” 沈岁和:“……” 就当是放肆一下。 “怎么大白天想起来喝酒?” 沈岁和一边开车一边问。 这话不知怎么触到了裴旭天那敏感的神经,他忽然大吼道:“大白天还能在办公室里上床呢!我他妈的大白天喝酒怎么了? !” 沈岁和:“谁?” 裴旭天那头忽然沉默。 隔了几秒后,裴旭天那略带哽咽的声音传来:“靠!我跟阮言分手了。” 沈岁和:“……” chapter 70 chapter70 白日的银辉酒不似夜里热闹,台前空无一人,只有调酒师在里边忙着把所有的酒归类。 途径台,调酒师笑着跟沈岁和打了个招呼,“沈哥,来了啊。” 沈岁和微微颔首,“给我调杯‘风月之吻’送进来。” “好嘞。” 调酒师应下。 沈岁和跟裴旭天常来这边喝酒,所以有固定包厢。 一推开门,扑鼻而来的浓郁酒味让沈岁和皱了皱眉,他瞟了眼沙发,裴旭天正耷拉着肩膀坐着,比往常少了点儿精气神。 听见门响,裴旭天也不过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便又垂下,声音很闷,“来喝酒。” “好。” 沈岁和没问他的事儿。 两人并肩坐着,默契的是,谁都没问彼此的事儿。 只喝酒。 一杯接一杯的红酒灌下去,裴旭天嫌度数低,喝着不辣,又让服务员拿了几瓶度数高的白酒来。 但裴旭天自学喝酒以后就是喝红酒,很少去碰如此辛辣味道的白酒。 一口喝下去,呛得他直咳嗽。 沈岁和偏过头看他,看他弯着腰咳嗽,看他佝偻着身子假呕。 咳得像是活不出今天了似的。 地上落了晶莹的液体,不知道是酒还是他的眼泪。 反正等裴旭天停止咳嗽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红得滴血。 “还好么?” 沈岁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问完便喝了口酒,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为了打破这无聊的沉寂,迫于无奈才问出口这话。 裴旭天没回答,又灌了口酒。 两人一次次碰杯。 裴旭天不止一次被呛得咳嗽到弯腰假呕,但每次起来之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喝酒,这架势不像不醉不归,倒像是不想要命。 直到面前摆上了五六个空酒瓶,裴旭天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一块是正常肤色,沈岁和才摁住他还想倒酒的手,淡声道:“差不多得了。” 沈岁和只喝了两杯。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吃药的时候要少饮酒,所以尽力克制着。 他也很想喝,很想喝醉了之后好好地、没有噩梦惊扰地睡一觉。 但这会儿喝醉了,之后可能一睡不醒。 他还不能。 他没有完全放下这个世界。 在这里,他还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还有应尽的责任。 他不能一睡不醒。 裴旭天抬眼看他,“差不多是差多少?” “抬杠?” 沈岁和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把目光所及之处的酒都放在了一边,不再让裴旭天喝。 “我抬什么杠。” 裴旭天苦涩一笑,“就是单纯问问。” “你怎么了?” 沈岁和问:“阮言……” 这个名字刚提起来,裴旭天就呕了一声,他站起来匆匆往门口走,但脚直接磕到了茶几,身子往前一倾,沈岁和胳膊刚抬起来想拉他一把,还是迟了。 只见裴旭天径直往前倒,但他倒的时候竟从一侧扒拉了个垃圾桶,在他倒地之后,扒着垃圾桶就开始吐。 沈岁和站起来,打开了包厢的窗户,散散味。 裴旭天吐了五分钟,然后起身去了包厢里的卫生间。 他把垃圾桶也顺势带了过去。 寂静的包厢内充斥着水流的声音,裴旭天仍旧在呕。 隔了许久,他才走出来。 上衣湿了一半。 “你去洗了个澡啊?” 沈岁和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随意地调侃道:“名字现在都不能听了?” 裴旭天狠狠吐了一顿,又漱了口、洗了把脸,这会儿意识比之刚才清醒得多。 他一甩头发,发梢处的水沿着特定弧度在空中转了一圈,有些落在了沈岁和的脸上,沈岁和抹了把脸,“你这是吐的还是水?” “水。” 裴旭天再次坐下来,点了支烟。 青白色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都显得颓废极了。 裴旭天低敛着眉眼,没再跟沈岁和说话,而是安静地抽完了那支烟。 沈岁和嫌二手烟呛,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包厢里透着几分寂寥。 “还喝么?” 沈岁和问。 裴旭天摇头:“不喝了。” “我以为你至死方休。” 裴旭天抬眼看他,忽地勾唇嗤笑,“值得?” 沈岁和抿了下唇,没搭话。 值不值得这事儿向来是自己说了算。 裴旭天不再喝酒,反倒开始抽烟。 但他抽的时候,自觉远离了沈岁和。 他站在包厢的窗边,将窗户开了半扇。 傍晚红霞开始在天空中弥漫,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橙粉色。 温柔的风把烟雾带走,飘向远方。 裴旭天抽了一支又一支。 他的身形永远挺拔,单手插兜,头发随风扬起,湿了一半的上衣紧贴在他身上,白色衬衫上多了许多污渍,跟他平日的形象相差甚远, 隔了很久,沈岁和在他身后淡然开口:“分手快乐。” 裴旭天微侧过身子看他,“嗯。” 他好像丧失了表达欲,闭口不提阮言。 沈岁和能从他之前的只言片语跟他现在的反应中猜出一些,但不确定是否准确。 他也懒得问,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管是多难过的路,也得是裴旭天一个人走。 裴旭天掐灭了烟。 短短半小时,他已经无缝抽了半盒。 沈岁和把他的烟也扔在了一边,他淡然地说:“这和自虐没区别。” “狗屁。” 裴旭天说:“她不值得。” “那你还这样?” “我是为自己不值得。” 裴旭天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最后一杯。” 沈岁和说:“我不想一会儿送你去医院。” 裴旭天:“……” “盼我点好能死?” 裴旭天那一杯也只喝了一半便放下。 沈岁和轻描淡写,“你现在不太像好的样子。” 裴旭天:“……靠。” “我对她不好么?” 裴旭天反问。 沈岁和:“那你得去问她。” 裴旭天瞪他,情绪总算不似之前那么低落,但言语间仍旧带着几分晦涩,“八年啊。” 他的舌尖儿抵着口腔内转了一圈,尔后苦笑,“我这八年的坚持就跟个笑话似的。” “也倒不必如此悲观。” 沈岁和说:“往后还有很多个八年。” “……草。” 裴旭天伸脚随意踢了他一下,“你不往我伤口上撒盐会死是不是?” 沈岁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他,“我是在安慰你。” 裴旭天:“……” 这是什么安慰? 不如不要。 裴旭天身子往沙发后倚,波澜不惊道:“我不需要安慰。” “那你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做什么?” 沈岁和斜睨他一眼,“做戏吗?” 裴旭天:“……” 他妈的失恋发泄一下都不行?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沈岁和。 几秒后,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没失恋过?” 沈岁和:“……离过婚。” “那你他妈的在我伤口上这么蹦跶?” 沈岁和:“……” 沈岁和那双幽暗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这、是、安、慰! 裴旭天:“……” “你跟江攸宁离婚的时候不难过么?” 裴旭天问。 沈岁和抿唇,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游离。 难过么? 难过。 但他没有像裴旭天这样情绪表现外化。 他的难过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在他觉得这件事情并没那么严重的时候,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时不时的恍神都会跳出来提醒他:生活中缺失一个人,其实是很严重的事情。 他自小就不善于流露情绪,更不善于去跟别人表达自己的喜怒。 这跟曾雪仪的教育有关,也和他习惯了孤身一人有关。 遇到事儿,他向来不知道跟谁说,所以都埋在自己心里。 坏情绪会惹得别人不开心,所以他向来是独自消化坏情绪。 但他忘记了,人的身体所能容纳的坏情绪有限,所有无法消化掉的坏情绪堆积起来,总会在某一个点突然爆发。 就像现在。 沈岁和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坏情绪。 以往,他会选择睡一觉,或是喝点儿酒抽支烟慢慢忘掉这些事。 其实他很少会被无关紧要的事气到。 他向来清心寡欲惯了,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遇到不公平的事儿会站起来抗争、会义愤填膺,如今,他已经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大人。 但他生活中的那些事,他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一次不动声色,永远不动声色。 直到死,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何而死。 这大抵就是成年人的悲哀。 沈岁和低垂着头,目光投射在茶几上那杯折射出灯光的葡萄酒上,面上表情毫无波澜,“也难过。”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起来真不像个难过的人。 “你难过为什么还要离?” 裴旭天忽然想起,“狗屁!你一点都不难过。” 沈岁和:“嗯? ?” “你装什么情圣呢?” 裴旭天伸脚又踹他,这次带上了几分力度,疼得沈岁和不自觉往回缩了缩脚。 “你发什么神经?” 沈岁和骂他:“跟阮言分手朝我撒气? 是不是有病?” 裴旭天:“你才有病!对不起江攸宁的人难道不是你? 你当了渣男还要难过? 你出轨的时候怎么不难过? 你们这些出轨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妈的!” 沈岁和:“……” 怎么就渣男了? 怎么就你们这些出轨的人了? 他什么时候出轨了? 沈岁和一头雾水,只听裴旭天道:“你们难过,难过个屁!我们才是被伤害的人,你们不配难过!都是垃圾!渣男!还有,渣女!” 沈岁和:“……” “阮言出轨就出轨,你他妈拉我共沉沦个什么劲儿?” 沈岁和伸脚踹回去,“我跟谁出轨?” 裴旭天:“我哪知道你跟谁出轨,反正江攸宁说你出轨了。” 沈岁和:“……” 他怎么不知道? “江攸宁跟你说的?” 沈岁和问。 裴旭天点头,尔后又摇头,“你家江攸宁怎么可能说,她自始至终都在给你留脸。 那天我们聊起来,她就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她问我会不会接受感情里有背叛,我……” 话说到这,裴旭天忽然噤了声。 他看向沈岁和,沈岁和也看向他,眼神中带着讥笑和嘲弄。 “然后?”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让裴旭天听了想撞墙。 然后? 没有然后。 “你真没出轨?” 裴旭天仍旧不可置信地问。 沈岁和:“我除了工作就是看病,我出什么轨?” 裴旭天:“……” “江攸宁早就知道?” 裴旭天仍旧不可置信,“她一直是暗示我?” 沈岁和点头,“应该。” 裴旭天:“……” 草! 他坐在那儿平复了会心情,越想越不对。 江攸宁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是凑巧。” 裴旭天开导自己,“她要是知道为什么不明说?” “为什么要明说? 你对阮言什么态度自己不知道? 说了以后落不着好还惹得一身腥,她何必? 给你点暗示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那她怎么会知道?” 沈岁和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你给江攸宁打电话。” 裴旭天说:“我问问她。” 沈岁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倒是有江攸宁在下午三点发来的一条未读短信,问他还要不要去给房子过户。 他手指戳在屏幕上,又不知道怎么回。 过户能见到江攸宁,但过了又没什么用。 见到江攸宁也没什么用,反倒是徒增她的厌恶。 沈岁和又把手机收回去。 他看都没看裴旭天,“你不是有她的电话? 自己打。” 裴旭天:“……” 他翻出电话,但一直没勇气摁下去。 怎么? 昭告全世界他被绿了吗? 这也太傻逼了。 于是,他又把手机扔到茶几上。 沈岁和注意到他手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摔得很有支离破碎的美感。 “又得换啊?” 沈岁和问,“这次还是阮言给你摔得?” 裴旭天:“我自己摔得。” 他换手机非常频繁。 阮言脾气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别人不知道的是,阮言非常敏感。 她查手机,查行程,总之,裴旭天在她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如果两人争论几句,她有不如意的地方,裴旭天的手机总是冲锋陷阵牺牲最快的那个,久而久之,裴旭天也习惯了。 当然,阮言冷静下来以后也会道歉。 她会非常诚挚地给裴旭天买新手机,并保证自己下次不会了,但前提是裴旭天先服软,这已经成为了两人相处的固定模式。 在这段感情中,除了最初阮言先撩的裴旭天外,其余时候都是裴旭天妥协和服软。 阮言出国追求梦想,裴旭天等。 阮言想先搞事业,裴旭天等。 阮言恐婚恐育,裴旭天等。 结果等了八年,等来了一顶堪比油麦菜地一样的绿油油的帽子。 操。 裴旭天根本无法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他真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差给阮言立个碑供起来了。 阮言是他的初恋。 他大龄脱单人员,当初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而且吸取了他爸的教训之后,他对阮言真是百依百顺。 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结果。 唏嘘感慨、愤怒悲伤,最终都化成了一声感叹。 这八年,当真是喂了狗。 “我对她不好吗?” 裴旭天又问了一遍。 沈岁和:“自我感动,没用。” 裴旭天:“……草。” “怎么就自我感动了?” 裴旭天说:“我给的都是她需要的,每年元旦圣诞周年日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发红包买礼物,甚至连在一起666天、888天、999天这种日子我都给她过别人有的浪漫她一样不少,我送她礼物,单价从没低于五万,她生病住院了我陪着,她跟家人吵架了一个电话,凌晨三点我也得爬起来去她家接,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她要什么我没给过? 我还要对她怎么好? !” 沈岁和盯着他看,“所以呢?” 裴旭天:“……” “不还是不爱你了?” 裴旭天:“……” 一刀比一刀稳、准、狠。 “你到底有多爱她?” 沈岁和忽然问。 他声音不高,语气淡淡地,再配上那道独有的清冷声线,听起来竟然带着几分游离在世间之外的迷离感。 裴旭天被问得一怔。 “愿意为她死么?” 沈岁和又问。 裴旭天恍神。 “她会一辈子不背叛你么?” 沈岁和继续问。 裴旭天皱眉看向他。 在那一瞬间,裴旭天恍惚间觉得,沈岁和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他坐在那儿盘问世人,你在爱什么? 爱是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问,但根本无人回答。 原来裴旭天还能说上几句,但现在他也想骂一句:去他妈的爱情! “你会一辈子全心全意只爱她么?” 沈岁和声音淡淡地,只是很普通地把自己的问题抛出来,“你能保证在新鲜感过去之后,一辈子对她好么?” “爱情,到底什么是爱情?” 沈岁和问:“是浪漫至死不渝还是短暂心动瞬间光景? 最后,就算你们是爱情,结婚以后呢? 生了孩子之后呢? 你们能永远不吵架不离婚不伤害小孩么?” “靠。” 裴旭天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毛骨悚然,“老沈你干嘛呢? 鬼上身了?” 沈岁和只是低敛下眉眼,不再看他,他声音仍旧很淡,愈发低了,“大家都在歌颂爱,寻找爱,但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裴旭天:“……” 他想了会儿,还是附和道:“是挺没用的。” 他为了阮言扛着家里的压力,等了她八年。 研究生毕业那年,他就想跟阮言求婚,但一直等到现在,等到了事业有成、年纪渐长,等到了她的背叛。 他以为他在追求真爱,最后呢? 屁都不是。 沈岁和嗤笑了声,唇角微勾,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我见过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爱情,你相信吗?” 裴旭天看他,“谁?” 沈岁和没说话,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很down,浑身都笼罩着颓丧的气息。 他在心里回答:当然是曾雪仪啊。 为了爱情跟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私奔,甘愿放下一切,为爱洗手作羹汤,为爱割舍了一切,财富、亲情,她把所有都堵在了沈立身上。 最后,为爱疯魔。 甚至,她可以跟自己儿子、公婆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对她来说,什么都可以放弃,唯有爱情不行。 她能在房间里建灵堂,甚至能抱着牌位睡觉。 谁听了不说一句这爱轰轰烈烈? 可是呢? 然后呢? 她爱得轰轰烈烈,她爱得如痴如醉,爱到忘却红尘,不过是伤人伤己。 她爱成了疯子,也把沈岁和逼成了疯子。 他不过就是曾雪仪爱而未得,寄托情思的产物。 甚至,他不配是个人。 包厢内寂静、沉默、又颓又丧。 忽然,裴旭天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包厢的沉寂。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裴旭天本不想接,沈岁和说:“接,万一是客户呢?” 他们这行,有时也得二十四小时待命。 不高兴也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 于是,裴旭天深呼吸了几口,还是接了起来,他声音还带着几分哑,但已经尽力恢复正常,“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哭声,很耳熟。 “裴哥。” 阮言低声哭道:“你听我解释。” 裴旭天:“……” 在从她办公室出来的路上,裴旭天已经把她的手机号给拉黑了。 没想到换了个陌生号码打。 “你用得谁的号?” 裴旭天冷声问。 阮言忽然一怔,“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裴旭天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大吼的情绪,“我说过了,分手,房子里的东西尽快搬走,我要卖房。” 阮言那边顿时沉默。 就在裴旭天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阮言忽然喊他,“裴旭天。” 裴旭天尽量冷静,“别提复合,我嫌恶心。” “呵。” 阮言嗤笑一声,“恶心? 这有什么好恶心的。 我不过就是犯了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 没等裴旭天说话,阮言继续道:“大不了,我以后不再犯了。” chapter 71 chapter71 电话挂断后,裴旭天起身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 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呵。 这句话可真是好用啊。 这种事情跟男女无关。 只不过是无耻之人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他抽完那支烟,把烟蒂扔进垃圾桶。 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往外走。 沈岁和问:“去哪儿?” “收拾东西,卖房。” 裴旭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 裴旭天跟阮言住的房子在北城的高档小区,市值九位数。 因为阮言喜欢这种格局,所以裴旭天当初卖了名下三套房给买了这一套,但当时他也没蠢到写阮言名字,所以房子的所有权自始至终都在他手上。 本来打算直接当婚房的,但看来也没必要了。 不过买房的唯一好处就是不会亏本。 这套房目前已经在原有基础上涨了上千万。 他对这种房子其实无感,又大又空,装修奢华,处处都透露着纸醉金迷之感,但房子是阮言操刀设计的,所以这里处处都留存着她的气息。 裴旭天直接把房型和地理位置发给了中介,让他可以联系着卖掉。 这种房价格高,一般不好出手。 他跟阮言在这里共同住了也不过一年。 大多数还是他一个人住。 他原来自己另外有住的地方,但阮言嫌弃那儿不好,所以当初直接卖掉了。 现在他名下的房产也只剩一处,但那儿本来是想放着等升值的,他又不会去住,所以只简装了一下,但目前看来也只能搬到那儿去了,估计装修也得一段时间。 只能在附近租个房算了。 他又联系中介给自己租房。 联系完毕后,他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还挺多的,不过阮言的更多。 他年少丧母,家里虽然有保姆,但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来做的,所以跟阮言住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做家务。 阮言很少很少会做,最多在他晚归的时候给他煮一碗面,还是带着小脾气煮的,即便如此,他也是觉得幸福的。 如今看来,幸福个屁。 他先从卧室开始收起。 阮言是做杂志主编的,她的衣服比裴旭天的多得多,不过她有专门的衣帽间,而卧室里的衣服基本都是他的。 该扔的扔,该收的收。 阮言给他买的,他基本上都放在了脏衣篓里。 但粗略一看,不及他自己买的十分之一。 他到家时是九点,收完东西时十点半。 一个半小时,就把他一年多的记忆和生活痕迹全都打包完毕。 剩下的,都是阮言的。 他拎着行李箱环顾四周,给沈岁和发了条消息:你先收留我几天。 沈岁和:【嗯。 】 他拢了拢大衣,往外走去。 没想到在出门时跟阮言碰个正着。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眼睛还有点肿,确实是哭过,但她的表情并没有很伤心。 “裴哥。” 几乎是瞬间,阮言便拽住了他的衣角,“你真的要走?”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带着几分哽咽,“你相信我啊,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是他先勾引我的,我就是一时没把持住才犯下这种错误的,我第一次这样做就被你看到了,我以后肯定不会了,我……我跟你结婚,好不好?” 裴旭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比她高二十多公分,平常是刚好一伸手臂就能把她揽到怀里,也很受用她偶尔的撒娇。 但如今,他看着她,忽然很想吐。 他克制住,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修长,握住将阮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让自己的衣角挣脱她的魔掌。 “阮言。”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沉重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厌恶的喊她的大名,“你让我恶心。” 阮言的表情微变,但也只是一瞬,“裴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这是第一次啊,我以后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呵。” 裴旭天嗤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 阮言一怔。 “需要我提醒你吗?” 裴旭天说:“女上位,你在扒他的裤子。” “你的衣服,是自己脱的,你的手在帮他。 这是第一次? 我看你很熟练啊。” 裴旭天极力克制自己,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令人作呕的话,甚至回忆着那个让人想吐的场景,“怎么样? 在办公室里,在你的办公桌上搞实习生,是不是很有意思? 实习生比我帅比我好? 不见得。” “偷丨情出轨这件事,让你很有快感。” 说到最后,裴旭天的眼睛泛了红。 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不再看阮言,“你……” 话刚出口就被阮言打断,“裴旭天,你装什么? 我就不信你没搞过实习生。 呵,天下男人不都一样么? 出轨而已,凭什么男人犯就行,我犯你就不依不饶?” 裴旭天皱眉,“你看到我出轨了吗?” 阮言沉默。 “你要是看到我在办公室里那样做,你能砸了我办公室。” 裴旭天尽量平静道:“我给你关上门,没有闹到人尽皆知,是我给你留得最后的体面。” “你说的这个错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犯。” 裴旭天轻嗤,“是所有不识好歹、用恶俗下流口头禅来当自己恶劣行为遮羞布的贱人才会犯。” 他盯着阮言,一字一顿道:“不分男女。” 阮言愣怔了几秒,尔后才没什么底气地质问裴旭天,“你敢说自己这八年里没有出过轨?” 裴旭天勾唇嗤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把出轨当出差吗?” 他绕过阮言往外走,边走边道:“尽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已经把这儿挂出去卖了,三天后如果你的东西还没收拾走,我会让人扔出去。” “裴旭天!” 阮言在他身后大喊,“八年啊!我跟你在一起八年,你这么无情吗?” 裴旭天顿住脚步,握着行李箱的手忽然捏紧。 他听到自己的手指嘎嘣作响。 “我跟你在一起八年。” 裴旭天说:“你对我有过情么?” “在你出轨的那一刻,你就不配跟我谈感情了。” 语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在上电梯那瞬间,他看见阮言正望着他的背影。 他闭上眼,没再看。 她脾气坏,他可以宠着受着。 她想要的东西贵,他可以努力挣钱买。 但她对这段感情不忠,他永远都无法原谅。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他的这八年,终究是错付了。 — 江攸宁准时住院待产。 在医院里的日子其实有些无聊,路童辛语江闻经常来看她,来得最多的还是辛语,毕竟算是自由职业,时间充裕。 而且她来了之后,病房热闹。 江攸宁的日常就是看书、散步、看电影,习惯了这种慢吞吞的生活节奏后,日子也过得飞快。 沈岁和时常会来看她,但每次都待不了半个小时。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 江攸宁看书,他便在一旁坐着发呆。 只要江攸宁开始打哈欠,他就会自觉离开。 他愈发沉默,也愈发消瘦。 医院告知的预产期在24—27之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24日当天。 国庆假期结束之后,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知道预产期的消息之后,沈岁和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全是大出血。 血泊泊地流,令人害怕。 次日一早,他就在裴旭天办公室里守着。 裴旭天最近刚租到房子,有些认床的他晚上睡得不是特别踏实,十点准时到达办公室的时候,还被沈岁和给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沈岁和一脸严肃,“我要休年假。” 裴旭天:“……” “你上次休过了。” 裴旭天说:“忘记了吗? 在你还没离婚的时候。” “但我去年没休,前年也没有,还有大前年,大大前……” “停。” 裴旭天摁了摁眉心,“年假不累积,只能当年休。” 沈岁和:“哦。” 他起身就走。 裴旭天急忙喊住他,“你干嘛去?” “收拾东西,回家。” 沈岁和说。 裴旭天:“? ?” “我不休假。” 沈岁和面无表情道:“我旷工,扣工资。” 裴旭天:“……” 你他妈就是觉得大家拿你没有办法。 你是领工资的人嘛? 你他妈是分红的好嘛? ! “最近大家都忙成狗了,办公室外边那帮人天天都加班到十一点多,你忍心这时候在撂挑子吗?” 裴旭天武力不行只能改为智取,“就不能再迟几天休假? 离江攸宁生不还有十天么? 你要去干吗? 坐病房里给她添堵吗?” 沈岁和:“……” 自从失恋以后,裴旭天是一句人话都不会说。 沈岁和:“我可以居家办公。” “狗屁。” 裴旭天说:“你手里还有一个案子呢? 五天后开庭,你准备好了吗? 难道打算输?” 沈岁和:“差不多。” 裴旭天:“……” 以往,这种词从来不会出现在沈岁和的口中。 甚至如果刚来的小实习生说差不多、应该可以这种词,沈岁和一定会把他们狠狠教育一番,不管男女,从不口下留情。 用他的话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从严谨的沈律师口中说出来。 “我劝你开完庭再走。” 裴旭天认真道:“你现在去医院也帮不上任何忙,如果真有心就晚上早下班去陪陪她,开导一下她,帮她舒缓心情,而不是直接住到医院,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难道不堵心么?” 沈岁和:“……好好说话,不要人身攻击。” 裴旭天:“我没有,实话实说。 老沈,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沈岁和沉默,几秒后他忽然抬起头,“我好像产前焦虑。” 裴旭天:“……” “孩子又不是从你子宫里出来,你焦虑什么?” 裴旭天无奈扶额,“我怀疑你就是想休假。” “我不知道。” 沈岁和说:“就是单纯的焦虑。” 他看不进任何的文件。 之前还只是拖延,但到了最后期限,他起码会把事情做完。 但现在就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心态,五天后开庭的那个案子,他确实没有像往常那样做足准备,如果现在让他去开庭,估计胜算不大。 “有问医生吗?” 裴旭天问。 “问了,医生说可能跟我的病有关。” 沈岁和说:“但确实也存在产前焦虑的说法。” “那你陪着江攸宁就能解决了吗?” “未必,但我在这儿也做不了任何事。” 裴旭天盯着他看,忽而叹气,“你这到底是在担心江攸宁还是在担心孩子啊?”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沈岁和以前的回答是都担心。 这次他其实不太确定。 他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我不清楚。” 反正心很乱。 — 沈岁和最后还是居家办公,或者说是把他的办公地点挪到了医院。 其实江攸宁并不想让他陪床。 但慕老师跟江老师毕竟都年纪大了,闻哥他们都有工作。 而且跟这个孩子关系最亲密的,也还是他。 江攸宁没办法拂了他这份意。 只能妥协。 只不过,沈岁和确实很安静,安静到待在病房里可以让人忽略的程度。 他忙着整理案子的资料,忙着为开庭做准备,只有临近饭点时会起身帮江攸宁弄好一切,然后迅速吃个饭,再继续投入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江攸宁的错觉,他很少跟她有眼神的对视。 似乎是怕她赶他走,所以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攸宁也没戳破。 反正注定是有羁绊,就这么沉默着当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行。 在生产的前几天,江攸宁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她很少会阵痛,医生说这小孩儿算乖的,几乎也不闹。 江攸宁确实也能感觉到,在最初的日子里,她呕吐的程度很轻,次数也少,在宝宝慢慢发育的过程中,她所需要经历的腿抽筋、被小孩踢闹这样的次数也很少,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一直保持运动。 但她更倾向于是小孩儿比较安静。 慕老师说她当时就是很安静的,一点儿也不闹。 到了24日这天,众人跟着紧张了一天,沈岁和几乎是坐立难安。 他隔五分钟就要站起来一次,江攸宁无奈道:“你晃到我眼睛了。” 于是他又坐下。 江攸宁却笑,“你这么想见他啊?” 沈岁和抿唇,没说话。 他只是担心,越到这个关口越担心。 以前看过的那些纪录片都从他脑海里涌现出来,鲜血已经在他脑海中生根,然后攀枝错节的生长着。 他根本不敢闭上眼。 晚上十点,江攸宁仍旧没有疼痛的感觉。 医生来巡房之后说可能要再等两天。 但这天夜里,赶着凌晨那个点,江攸宁忽然被疼醒,她下意识喊;“沈岁和。” 沈岁和一直就没睡,他听到声音后立马开灯摁铃,动作一气呵成。 这疼痛来得猛烈又巨大,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鬓角都流下了汗,额头上也汗津津的,她下意识地喊:“沈岁和。” “我在。” 沈岁和握住了她的手,他声音都带着颤,“疼的话就掐我,捏我的手。” 他主动把自己的手塞到了江攸宁的手心里。 甚至忘记了他之前给江攸宁备好的工具。 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沈岁和。” 江攸宁忽然叫了一声,她太疼了,她修剪整齐的指甲直接抠住了沈岁和的手心,面目狰狞。 沈岁和温声安慰道:“别怕,我在。” “江攸宁。” 他喊她的名字,语速极快,“你别怕,没事的,我一直在。” 几乎是碎碎念一般,他不停重复着这几句话。 江攸宁的疼痛来得迅猛,没过多久羊水就破了。 之后又是更迅猛的疼痛。 她被推入产房的那一瞬间,沈岁和哽着声音说:“我要陪产。” 在间隙之中,江攸宁看到他眼尾泛着红,她说:“不用。” 沈岁和朝着她摇头,“不行。” “让我陪着你,江攸宁。” 他怕。 怕她进去以后,再也看不到她。 之前裴旭天问那话的时候,他还不太确定。 但看到江攸宁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很明白,他担心的是江攸宁。 像他这样的人,冷心冷情,怎么可能对一个未曾面世的小孩儿有多深的感情 自始至终,他怕的也只是在这场生命浩劫中,江攸宁的消亡。 他想陪着江攸宁。 只此而已。 chapter 72 chapter72 江攸宁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平常以为经期时的小腹坠痛可能是女性经历的最残忍的生理痛,但生孩子比生理痛要痛数十倍。 好像有什么东西拽着你的肚子,不停拉扯。 痛不欲生。 这种痛不是持续进行的,时而舒缓,时而猛烈疼痛。 你永远不知道会在哪个时间点来这么一下,所以会一直提心吊胆。 江攸宁选择了无痛分娩,前期开宫口的时候疼痛煎熬,但等到宫口开到两三厘米时,会有麻醉医师在腰椎间隙进行穿刺,注入镇痛药物,大约等十分钟就会奏效。 即便如此,也还是需要用力。 这种感觉江攸宁形容不上来,疼痛感不明显了,但身体也没有太大知觉,只是在医生的引导下无意识地完成每一步的动作。 她想,她再也不要生了。 真的好疼。 她的鬓角、额头全都是冷汗,脸色苍白,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的状态是沈岁和从未见过的疲累。 但她仍顽强地睁着眼睛,一步步跟着医生的引导来做,甚至于后来,她都很少尖叫,她把自己的情绪收得很紧,没有哭,只紧抿着唇,眉头紧紧皱起,那双漂亮的鹿眼亮晶晶的,警惕防备,温柔却也坚韧。 “江攸宁。” 沈岁和轻声唤她,手握得她极紧,“江攸宁。” 他什么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只能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他坐在江攸宁的床边,腿是不自觉在抖的,连说话的声音也很抖。 在手术室炽亮的灯光下,沈岁和那双凉薄深邃的眼跟江攸宁对了个正着。 “江攸宁。” 沈岁和颤着声音喊她,“别怕。” 江攸宁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她别过脸,不再看沈岁和。 身体的无力感还在继续,她感知不到身下的宫口开到了多大,感知不到她的身体在发生什么。 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病房里的忙碌,是耳边医生的叮嘱。 “再用力点。” “呼吸,呼气,吸。” “用力,孩子的头、头出来了!” “加油。 来稳住呼吸。” “……” 医生不停地说着,江攸宁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浑身力气,怎么都动不了。 但医生说:“还有一半,再努努力!” “产妇别放弃!别睡!” 筋疲力竭之际,她听到沈岁和在耳边说:“江攸宁,你别放弃。” “江攸宁,别丢下我。” 她的手背忽然有了几分重量,手指微动,刚好能摩挲到轮廓,是沈岁和的脸。 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手背上,划过指缝。 她好像听见沈岁和说话时带着哽咽。 他一次次地说:“江攸宁,别丢下我。” 江攸宁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她想听清一些,但她真的太累了。 “孩子!” 医生说:“马上就出来了!再用点力!” 江攸宁憋着所有劲儿,真就用了最后一次力气。 之后,意识混沌。 在她沉睡之际,忽然,产房里响起了“哇”地一声。 响亮尖锐的啼哭声在产房里响起,护士抱着他先到江攸宁面前,“恭喜,是个小男孩。” 江攸宁撑着最后一丝游离的力气,只眯着眼看了眼血淋淋的小孩,尔后便昏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江攸宁醒来时,病房里已经拥堵了许多人。 慕老师、江老师、闻哥、辛语、路童、小叔、小婶、小舅都在。 唯独少了沈岁和。 睡了一觉,她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但身体仍残留着阵痛,不过尚在能忍受范围之内,比起昨天开宫口时的疼痛,不值一提。 “爸、妈。” 江攸宁哑着声音打招呼,一说话感觉声带被撕裂地疼,“小叔小婶……” “行了。” 慕曦打断了她礼貌的喊人仪式,“都不是外人,你身体还没好,歇着。” “嗯。”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应了声。 沈岁和应当是去看孩子了。 江攸宁猜。 昨晚手背那温热的触感定是她的错觉,眼睫扫过她手背也是她的错觉。 沈岁和担心的也不是她,是小孩儿罢了。 “你们看过孩子了吗?” 江攸宁问。 “嗯。” 慕曦说:“我们凌晨三点来的,那会儿你睡着,我们就去看了一下。” “七斤六两。” 小婶笑着接茬道:“是个大胖小子。” “健康吗?” 江攸宁问。 “健康。” 小婶说:“唇红齿白的,眼睛特大,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江攸宁:“真的啊?” 她问这话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了辛语,在这个家里,辛语是最不会说假话的人。 辛语跟她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她略有些尴尬地一甩头发,“我又不记得你小时候什么样,我看不出来。” “我想看看孩子。” 江攸宁说。 “等下午。” 慕曦对无痛分娩了解得稍微多一些,“等你身上的这些疼都过去,你再下床去看。 这会儿小孩睡着,一直抱他容易弄醒,到时候哭起来又没完没了。” “哦。” 江攸宁有些小失落,但也知道慕曦说得在理,便也没再说。 闻哥见她醒了便松了一口气,吊儿郎当坐在那,笑着问:“怎么样? 疼得厉害么?” 江攸宁:“还行,能坚持。” 大家在病房里来来回回说得话题也脱不了孩子。 虽然他不在这里,但他仍旧是话题中心点。 不知是谁把话题绕到了孩子名字上面,江攸宁笑道:“已经起好了。” “叫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江攸宁说:“江一泽。” “跟你姓?” 慕老师温声问。 江攸宁点头,“是。” “有跟那谁商量过么?” 江洋严肃地问。 江攸宁摇头,“他不知道,但孩子是我生的,应该能跟我姓?” 慕曦跟江洋同时点头,“能。 但……” “爸妈,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江攸宁在他们说话间隙中插入,“宝宝跟妈妈姓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更何况,我跟他都离婚了,孩子以后要跟着我,跟我姓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是。” 江洋无奈笑道:“我们也没说什么啊,只是觉得你也跟他说上一声,表面功夫该做也还是得做,毕竟他也是小孩的父亲。” “我知道了。” 江攸宁说。 病房里沉寂几秒后,江攸宁说:“宝宝的大名叫江一泽,小名叫漫漫。” “哪个慢?” 闻哥最能跟得上她跳跃的思维,立刻接话道:“慢吞吞的慢吗?” “不是。 漫游的漫,水向四面八方流。” 泽是包容宽广,如水般温柔。 漫是开放流淌,温柔善良皆有锋芒。 “都听你的。” 江闻说:“你拼了命生下的,叫狗蛋儿、臭蛋儿都行。” 江攸宁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在内涵我?” 江闻立马叫屈,“我哪有? 苍天可鉴,我是心疼你。” 江攸宁:“……” 不管怎么说,名字总算是定下了。 江攸宁坐了会儿便又开始犯困,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众人也心疼她夜里生孩子,于是都出了病房。 但跟从外面回来的沈岁和撞了个正着。 沈岁和的手上拎着两大袋子饭,他眼底也是浓重的乌青。 看见众人后率先下意识喊了句,“爸,妈。” 喊完之后,表情略有些不对劲儿。 他低咳了声,稍有些尴尬。 幸好慕曦跟江洋都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尤其是江洋,没有再像之前他喊爸时直接正面杠回去,而是撇过脸轻嗤了声。 “你们要走么?” 沈岁和问。 一时间竟没人搭他的话,还是江闻上前帮他拎了一大袋,“你去买饭了啊?” 沈岁和点头,“嗯。”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一声似乎有些单薄,又加了句,“大家昨天都很晚过来,一直都没睡,肯定也饿了,我就出去买了早饭。” 原本大家已经商议好去外面吃的,正好给江攸宁一个休息的时间。 但众人看着沈岁和手上那两袋东西,面面相觑。 辛语最是心直口快,“我们去外边吃,不用准备了。” 这已经是她能说出来最委婉的话了。 路童看沈岁和尴尬,“谢谢沈律一番好意,这些东西我们带走去吃。” 总算是解决了一些尴尬。 慕承远把他手上另一大袋拎了过来,“走。” 众人点头往前走。 每个人途径沈岁和身侧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多看他几眼。 从上到下打量。 除了辛语,干脆利落地路过。 那种打量的目光终于消失,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沈岁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江闻在最后边走着,想了想还是觉着不太合适,于是回头喊他,“嘿,朋友。” 沈岁和都没回头,他根本没意识到江闻是在叫他。 他脚步都没动。 隔了几秒,江闻又喊,“沈岁和。” 沈岁和这才回过头,“怎么了?” 江闻:“你吃早饭么?” 沈岁和摇头,“我不饿。 你们去吃。”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江闻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尔后不知为何叹了口气,“那我们走了,你照顾好我妹。” “嗯。” 沈岁和欣然应允。 江闻转过身后,小跑了几步追上去。 恰好众人在讨论沈岁和。 “我看着还算不错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离婚了啊?” 江闻的妈叹气道:“当初一声不吭要结婚,这会儿一声不吭就离婚,年轻人的世界我是真看不懂了。” 慕老师笑道:“那就不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担心再多也没有用。” “倒也是。” “这沈岁和反常啊。” 辛语低声跟路童嘀咕,“你觉不觉得他像换了个人似的? 原来不是高冷霸道总裁吗? 怎么这会儿走起了忧郁王子路线?” 路童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我听说他这半年好像就上过三次庭。” “什么意思?” 辛语问。 “原来沈岁和是个工作狂魔,他一年起码要上七十多次法庭,反正一案接一案,但今年后半年,工作量陡减。 我们律所都猜他是因为输了那次官司之后一蹶不振了。” 辛语:“难道不是吗?” 路童翻了个白眼,“你看他那样儿分明是把精力落在宁宁跟孩子身上了啊。” 辛语:“……世界第八大奇迹诞生了。” 江闻上了电梯仍在想沈岁和刚才的表情。 很寡淡,甚至可以说无欲无求。 不过一周没见,他是肉眼可见的消瘦,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精气神儿似的,略显木讷呆滞,江闻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 上午温暖的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上投射进来,斑驳光影落在江攸宁的脸上。 她闭上眼睛小憩。 沈岁和进来后,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蹑手蹑脚地进来坐在床边,百无聊赖,于是开始发呆。 他直勾勾盯着江攸宁的脸看。 以前也曾仔细看过,但这会儿似乎觉得比以前还要好看几分。 江攸宁的睫毛特别长,但是不算翘,阳光洒落下来正好把阴影悉数投落在眼睑之下,她的眉毛颜色有些淡,头发也不算多,生完孩子之后,她出了很多汗,这会儿头发都黏腻在头皮上,看着不修边幅。 但这就是最真实的江攸宁。 她没有化妆,从脸色到唇色都有些白,右脸颊挨近鼻头的地方还起了个红色的小痘痘,但其余地方的肌肤皆都透白。 她睡的并不安稳,似乎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情。 沈岁和轻轻抬手,隔着被子拍在她的手背上,像是敲催眠曲的节奏一样,轻轻拍打,直到她的眉头舒缓。 房间里阳光正好。 沈岁和忽然勾唇笑了。 很突兀地,他笑,眼里有光。 那一刻,他好像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如此平和、温暖,是他理想中的生活模式。 江攸宁恬静地睡着了。 他在看着她发呆。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沈岁和的手指将江攸宁乱了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将她的被子往下掖了掖。 画面在此刻定格。 — 江攸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她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还有些热,外面气温高,她盖得被子又厚,身上出了很多汗,黏在身上特不舒服,但偏偏不让产妇洗澡。 慕老师说,起码得隔两天,等去了月子中心后再洗头发洗澡。 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坐月子向来是个很神秘又很玄学的事情。 吃得不能太油腻,容易落下病根。 不能洗头发洗澡,容易落下病根。 不能受凉吹风,容易落下病根。 不能太热,容易落下病根。 反正一切都要把握正好的那个度,不然都容易落下病根。 江攸宁在生产之前就听慕老师给“科普”过一次,这会儿觉着头发黏腻腻的,浑身难受,都不敢伸手摸自己的头,特想去洗澡洗头发,但她只能睁开眼绝望着。 因为—— 沈岁和摁着她的肩膀,义正言辞,“不能洗。” “我就洗个头发。” 江攸宁说:“水温高一点,没事的。” 沈岁和不说话,只是摇头。 江攸宁:“……” “洗个头发也没事。” 江攸宁说:“不然我这样就睡不着了。” 沈岁和:“你刚睡了一天,睡不着是正常的。” 江攸宁:“……” 两人大眼瞪大眼,病房里的战争一触即发。 江攸宁无奈扶额,“你管得真的很宽。” “慕老师说过不能洗。” 沈岁和的声音放得温和,但仍旧让江攸宁很暴躁,她这会儿就想洗头发,本来只有一点想,但沈岁和一拦,她就变成了超级无敌想。 江攸宁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心态,可能是产后叛逆? 但沈岁和寸步不让。 “我要洗。” 江攸宁说。 沈岁和:“不能洗。” “头发痒的人是我不是你。” 江攸宁很气,“你当然无所谓。” 沈岁和:“……” “你别气。” 沈岁和说:“慕老师说坐月子不能生气。” 江攸宁:“……” 啊啊啊,更气了。 江攸宁干脆坐起来,被子一掀打算下床,但沈岁和又拽住她,“不能洗。” “我就洗。” 江攸宁说得笃定。 沈岁和:“……” “你拦我我就气。” 江攸宁说:“不拦我我就简单洗个头发,反正都是对身体不好,你看着办。” 沈岁和:“……” 江攸宁:“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慕老师的话啊。” 沈岁和:“……” “你等等。” 沈岁和把她的腿掰到床上,给她又盖上被子。 江攸宁生气,“你干嘛?” 沈岁和:“帮你想办法洗头发。” 于是,几分钟后,沈岁和从卫生间端来了一盆热水,还拿了洗发膏,他拎了把比床低一些的椅子放在床边,然后把热水放上去。 伸手试了试水温。 江攸宁看着他一系列操作,陷入了迷惑。 “你要干嘛?” 江攸宁问。 沈岁和面无表情,“你不是要洗头发?” 江攸宁:“……所以呢?” “我帮你洗。” 沈岁和把试过水温的手拿出来,毛巾搭在肩膀上,像极了理发店的洗头小哥,他白衬衫的袖子挽起,眼睛看向江攸宁,“这样应该没事。” 沈岁和已经把病房里的空调开了,这会儿热得像蒸笼。 江攸宁对他的行为只能用四个字来表示:乌鸡鲅鱼。 她生气,“我要自己洗。” 沈岁和:“要不别洗,要不我帮你洗。” 江攸宁:“……” “腿长在我身上。” 江攸宁说:“你管我?” 沈岁和:“我会告诉慕老师的。” 江攸宁:“……” 如果这事儿告诉慕老师,那她这一个月就要跟慕老师朝夕相对了。 仔细想想,还不如跟沈岁和。 起码沈岁和的存在感低。 起初江攸宁是不适应沈岁和的,但他待了一周后,江攸宁觉着沈岁和陪床的唯一好处就是:话少、方便。 他会只帮你做事,但从来不说话。 原来她可真是讨厌极了他总不说话这点,这会儿竟觉得这简直是大优点。 因为她不需要他再多说话了,不期待跟他有交流了。 “干啥啥不行。” 江攸宁气极,“告状第一名。” 即便如此,她还是妥协了。 她横躺在床上,沈岁和帮她固定好位置,她的脑袋一直被托在沈岁和的掌心里。 “你不要把我的头扔到盆里。” 江攸宁警告道。 沈岁和:“……知道了。” 这是第一次,沈岁和帮江攸宁洗头发。 江攸宁没有任何喜悦,只觉得胆战心惊。 而且,他手法并不娴熟,时不时就会揪到江攸宁的头发。 江攸宁的发量本就不算多,平常还得靠垫发根来凸显自己的头发。 这会儿生完孩子,正是脆弱的时候。 她一根头发都!不!想!掉! “小心点。” 江攸宁说:“你揪到我发根了。” 江攸宁有点小暴躁,“别扯。 别拉。” “哎呦。” 江攸宁实在忍无可忍,“我自己来。” 怕沈岁和又说什么,她还在末尾加了句,“行吗?” 沈岁和:“……” 他的手心里确实有两三根头发,但好像也没有江攸宁说得那么夸张。 于是他向江攸宁保证,“我会慢点。” 江攸宁:“……”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绝望。 不过,她平躺着,沈岁和弯着腰,正好能倒过来看到他的脸。 她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沈岁和的脸了。 记得以前失眠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她总会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借着外面的微弱光线看沈岁和的侧脸。 他左边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颗小痣。 他的鼻梁很高。 他的嘴巴在睡着时会微微张开一些。 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她几乎知道他所有的小特质,小习惯。 她是将自己藏在黑暗里的,只默默关注的。 如今,她这样再看沈岁和也还是会有丝丝心动,他认真的表情永远都是迷人的。 但她不再是悄悄的,偷偷摸摸的看他。 她的目光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可以直视他的脸,因为不再把自己放在那个卑微的位置,她所有的勇敢都有迹可循。 “好看么?” 沈岁和总算是给她洗完了头发,见她目光发征,难得调侃。 江攸宁在毛巾包在她头发那一刻就立马坐了起来,腰无比软,她擦着头发,耸了耸肩,“一般。” 江攸宁在生产以前可以剪了头发,所以这会儿她的头发刚能及肩。 再加上她发量少,所以头发干得很快。 总算是不再那么黏腻,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于是,她喊沈岁和,“漫漫呢? 我想看看。” 沈岁和忽然一怔,“漫漫,是谁?” 江攸宁:“……” 忘记了。 今天起名的时候,沈岁和不在。 于是江攸宁言简意赅地给他解释了一遍,末了还总结道:“就是这样。” 沈岁和:“……” 行。 漫漫就漫漫,也很好听。 沈岁和说:“他应该还睡着,我让护士抱过来。” 江攸宁点头。 五分钟后,护士抱着睡得正熟的漫漫走了进来,然后告诉江攸宁该怎么抱孩子。 七斤六两,听起来挺重,但抱在怀里的时候只有小小一团,甚至,他的脸还没有江攸宁的手心大。 但—— 江攸宁皱着眉看了看沈岁和,又看了看漫漫。 她忽然叹了口气,“我有这么丑么?” 沈岁和:“……” “他长得……”江攸宁顿了下,“一言难尽。” chapter 73 chapter73 刚出生的小孩皮肤都皱在一起,几乎可以约等于没有眉毛,再加上没有开始蜕皮,所以都偏黑。 但漫漫属于比较白的小孩儿了,而且他的五官结合了江攸宁跟沈岁和的优点,鼻子和嘴巴都很好看。 睡着了,轻轻嘟着嘴,看上去很可爱。 江攸宁初看觉着丑,但仔细看确实能从漫漫脸上看到沈岁和的影子。 因为他的嘴巴跟耳朵都像了沈岁和。 尤其是嘴巴。 鼻子的轮廓应该是更像她一些。 眼睛……漫漫还没睁开过眼。 据说他从出生之后哭了几嗓子后就一直在睡,只偶尔睁开眼睛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然后继续睡。 他是放在那儿的所有小孩里最能睡的,没有之一。 不过也是最乖的,甚至都没因为饿而醒来哭。 考虑到江攸宁现在还没有母乳,所以护士姐姐挑着漫漫醒来的那一会儿时间,给他喂了一点点羊奶。 漫漫只喝了一点儿,然后又睡着了。 听护士讲完以后,江攸宁盯着怀里的漫漫,顿时觉得这是人间天使! 要知道她虽然喜欢孩子,但特怕熊孩子。 那会儿她就设想过,以她的睡眠质量来说,如果生一个又哭又闹的小孩儿,她可能一天都睡不了四个小时。 还好,漫漫是个热爱睡觉的乖小孩。 江攸宁抱着漫漫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不错,没有起初那一眼丑了。 而她看漫漫,沈岁和看她俩。 甚至,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 灯光落在江攸宁的身上,她还未脱之前的丰腴,含着笑看向怀里的小孩儿,刚洗过的头发低低垂落下来,平和又美好。 这是沈岁和经常用在江攸宁身上的词——美好。 只要跟她同处一个空间里,沈岁和的心就不至于那么空。 正发着呆,江攸宁喊他,“你抱一下吗?” 沈岁和的思绪被拉回来,他看向皱巴巴的小团子,“不了。” 他怕抱不好。 漫漫整个身子还没有他一条胳膊长。 况且刚出生的小孩儿身段软,一不小心就容易把小孩儿给掰着。 江攸宁却看出了他眼神里的跃跃欲试,她说:“试一试。” 沈岁和抿唇。 他试探性地伸出胳膊,江攸宁把漫漫放到他怀里,然后让他僵硬的胳膊全落在漫漫身上,她的胳膊也不敢松开,只离他的胳膊远一些,准备随时接着。 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感觉有些神奇。 很难想象到他以后会长得跟自己一样大,而且他睡着的样子非常平和,气质跟江攸宁很像。 沈岁和仔细盯着他的眉眼看,又看向江攸宁,低声道:“他长得像你。” 江攸宁:“哦。” 沈岁和时而看看江攸宁,时而看看怀里的漫漫。 江攸宁好奇,“你干什么?” “感觉生命很神奇。” 沈岁和说。 他说这话时是微笑着的,自然而然的微笑。 漫漫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新生儿的眼睛非常明亮,眼珠就和晶莹的黑葡萄一样,又大又亮,他跟沈岁和四目相对,忽然笑了。 嘴巴咧开,眼睛弯起来,看着特别喜庆。 “江攸宁。” 沈岁和立马把身子弯得更低,他不自觉地笑,“他笑了。” 江攸宁探过身子去看,看见江攸宁那刻,漫漫笑得更开心了。 许是睡够了。 漫漫开始睁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还不会太多动作,甚至连转头都困难,躺在婴儿床里的时候,两条胳膊展开,两条小短腿也蹬着,脸上已经恢复了严肃。 沈岁和坐在婴儿床旁边,他伸出手指勾了勾漫漫的手掌心。 漫漫把手缩回去。 隔一会儿再拿出来。 沈岁和又逗他,乐此不疲。 江攸宁坐在那儿看着他们玩,莫名觉得沈岁和幼稚。 — 漫漫属于比较乖的,但对母乳还是有强烈追求。 但江攸宁并不算是母乳比较多的,而且喂母乳真的很疼。 是慢慢地、缓缓地、持续性地疼。 新生儿没有牙齿,但会通过牙床来撕咬,喝母乳的时候,如果高兴了还会使劲儿咬两下,江攸宁会感觉一块肌肤被咬下来。 但如果轻轻朝漫漫屁股上拍一下,他就会立马收敛笑意,然后飞速吃完这一餐饭。 变脸程度跟沈岁和挺像的。 江攸宁如约搬进了月子中心,有专业月嫂给做饭带娃,再加上慕曦的帮衬,她的生活不算特别难熬。 而律所工作忙,沈岁和在江攸宁搬出月子中心后正式开始上班。 但他下班之后不回家,而是直接到这边来。 江闻订得是个大套间,沈岁和干脆把日用品都直接收拾到了这边。 上班从这里走,下班后回这里。 早十晚六的上班时间,几乎是分秒必争。 他每天都在江攸宁面前晃啊晃。 存在感是真的不强,因为他在尽力降低着,除了江攸宁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会出现,其余时候,他几乎一言不发,甚至都不会在房间里敲键盘。 偶尔会跟漫漫玩一会儿,这就是沈岁和的日常。 而江攸宁的日常就更简单了。 除了跟孩子玩就是看书,她已经开始恢复工作节奏,岑溪给她发了一些案例来,有需要她帮忙的就会问。 期间岑溪也来看过她一次,拎了一大堆东西来的,还给她递了请帖,正好是她产假快结束的时候。 裴旭天也来过,跟沈岁和一起来的。 他笑着跟江攸宁打了招呼,把买来的礼品放下,然后礼貌地问了江攸宁的身体,这才去看漫漫。 漫漫正醒着,看见他竟然突然哭了出来。 裴旭天:“……” 他立马解释:“我什么都没做。” 沈岁和走过去,熟稔地把漫漫抱起来,“你丑到我儿子了。” 声音不高,甚至混在漫漫的哭声中听得都不算太清楚,但奈何他离裴旭天近,所以裴旭天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裴旭天:“……” 只见沈岁和轻轻拍打漫漫的背,抱着漫漫抖,但漫漫还是止不住哭。 隔了几秒,沈岁和直接把漫漫抱去找江攸宁,然后转身推着裴旭天就往外走。 裴旭天一脸懵,“嗯? ?” 沈岁和淡定道:“他饿了。” 裴旭天:“……” 于是,裴旭天还想厚着脸皮跟江攸宁预订一个干爹席位的事情也就此终结。 他站在走廊里跟沈岁和说:“你儿子还挺好看。” 沈岁和毫不谦虚,“基因好。” 裴旭天瞟了他一眼,“你没跟江攸宁提过复婚?” 沈岁和沉默。 “你未娶她未嫁,儿子都生了,你这是闹哪样?” 裴旭天无奈摇头,“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要说不喜欢,你天天班都不上往这跑,要说喜欢,你怎么就能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 是不是疯了?” 沈岁和微微抬眼看他,忽然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啊。” “不想就把人追回来。” 裴旭天叹气,“本来我还想预订个干爹席位的,这下倒好,亲爹都没地位,我这个干爹就更别提了。” 沈岁和:“……” 是真的一句人话都不说。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得很。 良久之后,沈岁和忽然说:“她不会等我的。” 裴旭天:“嗯?” “我这烂事太多了。” 沈岁和的手指紧紧摁在身后的墙上,指甲盖都泛了白,他苦涩地笑了下,“我配不上她。” 也追不回来了。 彼时的裴旭天不懂,他只是嗤笑,“你个怂货。” 但后来他看见沈岁和跟母亲对峙时的无奈和绝望,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一刻站在这里的沈岁和,咽下了多少心酸跟委屈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而沈岁和偏还笑着应,“是挺怂的。” 他说这话时,眼尾泛了红,看着摄人心魄。 — 江攸宁如期从月子中心回家,正好赶上了孩子的满月酒,再加上慕老师期满退休,所以满月酒是由慕老师一手操办的。 拢共也没叫多少人,不过江闻在小婶的逼迫下带竟然带了童瑾来。 童瑾一直盯着漫漫看,看了会儿就喊江闻,“江闻,你看他,跟你还有点像哎。” 众人一怔。 沈岁和的眼神直接看向江闻,江闻翻了个白眼,“养儿多像舅,你没听过吗?” 童瑾:“没有哎。” 江闻:“没文化。” 沈岁和却盯着漫漫看了会儿,嗯,还是像他多一些。 还有像江攸宁。 沈岁和自然也来了漫漫的满月酒,不止如此,曾家人也都来了。 除了曾雪仪。 曾寒山早就知道江攸宁生了,曾嘉柔还借着年纪小的优势去看了江攸宁一次,回去以后给父母描述地绘声绘色,什么鼻子就跟绿豆一样大,眼睛和黑葡萄似的,脸小的还没她手机大,总之众人被她说得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这算是曾家的第一个小辈。 如今曾家也就只剩了曾雪仪跟曾寒山姐弟两人,沈岁和是独生子,曾嘉煦进了娱乐圈,至今没有结婚的打算。 曾寒山早就盼着江攸宁生子了。 知道江攸宁生产的那天晚上,他都没能睡着觉。 第二天就把老爷子立的遗嘱拿了出来,然后将股份转让书签好了字。 一直挨到了现在,他才见着江攸宁跟漫漫。 知道漫漫是跟江攸宁姓之后,曾寒山也没其他的反应,只是笑道:“这个名字好听。” 曾母也是看着漫漫笑,“长得真漂亮,像了宁宁。” 趁着江攸宁进厨房,慕曦还低声问,“怎么只有你婆婆没来?” 江攸宁:“……妈,我离婚了,那是前婆婆。” 慕曦:“是。 但他们都来了,就她一个没来……” 江攸宁摇了摇头:“没事,舅舅他们也是喜欢漫漫才来。 至于没来的,就别管了。” 慕曦便不再问了。 当初江攸宁跟沈岁和离婚,慕曦虽没问过原因,但隐约觉得跟她那个不太好相处的婆婆有关系。 这会儿看江攸宁跟沈岁和两人相处的如此融洽,慕曦这种怀疑便更重了。 不过江攸宁不想说,慕曦便也不问。 曾寒山一家是极有分寸的,一言一行都不会让人觉得碍眼。 甚至,大家都会选择性忽略这是沈岁和那边的亲戚,下意识觉得这家人跟江攸宁是极亲的,所以大家也不会觉得有太多尴尬。 曾舅舅的高情商让这满月酒摆得还算开心。 直到午饭结束之后,曾舅舅拿出了给漫漫备的小金锁,还有小金镯,全都送给漫漫后,还把江攸宁跟沈岁和喊到了一边。 江攸宁见他有事说,于是把他带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曾寒山便叹了口气,“宁宁,是我曾家对不住你啊。” 他语气沉重,听着还有几分心酸。 江攸宁摇了摇头,“舅舅,您不用这么说。” “你们两个的事。” 曾寒山说:“我都知道,但我也管不了,只能说看缘分。 孩子总归是你们两个人的,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以后有缘分,自然也能走到一起,没缘分,分开了也要好好对孩子。” 江攸宁点头:“嗯。” 曾寒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股权转让书还有曾老爷子的遗嘱,把前者交给了江攸宁,“这是我爸在生前就立好的,我家没有重男轻女这一说,所以我家财产基本上都有我姐的一部分,只是我姐……” 说到这,曾寒山顿了下,没再往下说,直奔主题道:“我爸怕有意外,所以在临死前把曾氏的4留给了岁和的孩子,4留给了孩子的母亲。 而我姐手里拿着的,原本有曾氏的11。” 他说得隐晦,但两人都听懂了。 曾老爷子大抵是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所以给她留了曾氏11的股份,但怕她对沈岁和的孩子不好,所以一旦有了孩子,就要从她的11中各分4给孩子和孩子的母亲。 一旦孩子出生,遗嘱立即生效。 便是连曾雪仪都不知道有这份遗嘱的存在。 曾氏的流水一年能有十几位数,1的股份每年都能分走九位数。 这数值确实有些大,江攸宁现在又跟沈岁和离了婚,她并不想要,但在她拒绝的时候,曾寒山说:“这是我爸留给你的,这就是你应得的。 我爸说得是留给孩子母亲,并不是留给岁和的妻子。” 言外之意,不会用财产来捆绑你的自由。 江攸宁只得收下。 — 满月酒办完之后,日子就像插上了翅膀似的。 沈岁和没有像之前在月子中心那样,一下班就来,但也是隔三差五就会到江家来,看漫漫,也看江攸宁。 他仍旧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江攸宁如今并不需要陪护。 沈岁和的登门会让她觉得不自在,于是在沈岁和再来时,她非常严肃地问:“你到底来看我还是漫漫?” “如果是看漫漫的话,我没有阻止你的权利,但你来得确实有些太频繁了。” 江攸宁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如果是来看我的话,我觉得没有必要。 说实话,我不大想看到你,因为一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必要,不要拉扯。” 沈岁和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那天他走的时候,心情有些失落。 但等到他下一次来,甫一进门,慕曦就告诉她,“漫漫在宁宁隔壁的房间里,你看得话就去。” 沈岁和:“……” 他推开门进了房间,里边果然只有漫漫。 漫漫正躺在小婴儿床里睡觉,而他盯着漫漫看。 沈岁和:“……” 心情复杂。 chapter 74 chapter74 “哇。” 响亮的哭声的房间里响起,漫漫没睁开眼睛便开始哭。 沈岁和已经养成了习惯,下意识看江攸宁。 但他下意识环顾房间,才发现这里没有江攸宁。 一切都得靠自己。 他拍了拍漫漫的肩膀,但漫漫不吃这一套,仍旧在哭。 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哭不是因为饿就是因为尿了。 漫漫这会没睁眼,沈岁和便扒开他的纸尿裤看。 果然。 漫漫干了坏事。 他把漫漫抱起来,小心翼翼拆下纸尿裤,这些事情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在月子中心时,漫漫的纸尿裤基本也都是他换的。 而且漫漫有时晚上格外清醒,沈岁和怕吵到江攸宁睡觉,便把漫漫抱到他房间里去,嚎啕大哭不止时才会去找江攸宁,但这样的事情也极少发生。 沈岁和本来想去找江攸宁要新的纸尿裤给漫漫换,但发现江攸宁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了这个房间,应有尽有,物资齐全。 摆明了就是一个态度:看孩子随意,看我,算了。 沈岁和终于从她的言行之中读懂了这个意思,并且对江攸宁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在正经事上,江攸宁从不会跟你开玩笑。 她非常严肃地说完之后,一定会付诸行动。 这是江攸宁的态度。 离婚之后,不该拉扯的不要拉扯。 沈岁和知道这样是对的,这样的态度完全没有问题,但心里总梗着,尤其他习惯了一抬眼就能看到江攸宁的生活。 自从江攸宁生产完之后,沈岁和便意识到他不想失去江攸宁。 有她温和的说话声,有婴儿的啼哭声,这样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 而不是一回到某个空间,冷清寂寥,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或是无休止的争吵和说教,他真的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但烟火人间般的生活,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这是事实。 令人绝望。 不过江攸宁是好的,她还给了他看漫漫的机会,而不是直接把他拒之门外。 只是沈岁和不满足于只有这些。 他想要的,是温暖的地方,是能让他感到平和的人。 但这人,在他选择放手的那一刻,就永远失去了。 给漫漫换好纸尿裤后,漫漫终于停止了哭声,睁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沈岁和看,时而笑一下。 沈岁和找了个玩具逗他。 漫漫嘎嘎直乐,甚至伸出汤圆般的小手跟沈岁和互动。 沈岁和跟漫漫玩了一会,漫漫的瞌睡属性爆发,于是再一次睡着。 这期间不超过半小时。 漫漫睡得很平静,沈岁和忽然叹了口气。 他盯着漫漫看了会儿,没忍住拿手机拍了张照。 然后,一张,一张,又一张…… 以前觉得朋友圈晒娃的人都是闲得没事干,但沈岁和这时候竟然特想发朋友圈。 不过,他忍住了。 他只是发给裴旭天。 【图片】 一连七八张。 裴旭天那边秒回:【? ? 】 沈岁和:【他变白了。 】 裴旭天:【看得出来,我干儿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 沈岁和:【这是形容女孩子的。 】 裴旭天:【你不是一直想要女儿? 就把他当女儿养。 】 沈岁和:【……这不一样。 】 在没出生的时候,他是更想要女儿,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现实。 而且……人类幼崽的可爱不分男女。 漫漫挺可爱的,尤其是朝他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两个小手握成拳在空中乱挥,两只脚还翘起来,就是特别白嫩的奶团子。 沈岁和:【以后他长大了还能陪我喝酒。 】 这没头没尾的话发过去,裴旭天懵了两秒,随后才反应过来。 裴旭天:【你都已经想这么远了吗? 】 沈岁和:【不然呢? 而且我觉得还是不要生女儿了。 】 裴旭天:【嗯? 】 沈岁和:【她结婚的时候,你可能会很悲伤。 】 裴旭天:【……¥……】 他怀疑沈岁和就是在炫耀。 裴旭天:【我劝你好好做人。 】 沈岁和:【当爸爸的心情你不懂。 】 裴旭天:【微笑jpg,所以你不来上班给你儿子挣奶粉钱吗? 】 沈岁和:【……】 最近他的上班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接案子也没那么频繁了,他开始对工作丧失了兴趣。 美好的家庭生活使人丧失工作欲望。 所以,沈岁和没有再回裴旭天的消息。 他打开相册翻阅给漫漫拍的照片。 起初他只是想偶尔拍一两张留个纪念,但这会儿已经养成了习惯,想多拍几张,还想选几张漂亮的。 原先他的相册空空如也,如今倒也有了近百张图,往下翻时还看到了保留在他相册里的那几张被他标了星号的图。 是当初江攸宁发给他的。 他们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天地间一片素白,她眉眼带笑,他眼神清冽,只是唇角微微扬起,神色带着些许僵硬。 可两个人颜值都不差,同框也是精修图。 他心念一动,将这张图设成了手机壁纸。 用了这么多年手机,他的壁纸都是手机自带,多以风景照为主。 他看习惯了素淡倒也还好,但在换完壁纸之后,他打开桌面,是另一个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漫天大雪,江攸宁很温柔的笑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诚挚的喜欢。 那双漂亮的鹿眼里,只有他。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合照。 他记得那天的江攸宁很高兴,他们牵手在马路上漫步。 那天的太阳很和煦,风很温柔。 连雪都是暖的。 沈岁和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在房间里待着也过于无聊,于是起身离开。 客厅里空无一人,连在厨房里忙碌的慕老师估计也去了书房。 这会儿十一点多。 往常他会待到十二点以后,慕老师会很勉强地留他吃饭,他也会很识时务地离开,但今天,慕老师没做饭。 他去敲了敲江攸宁的门。 “谁?” 江攸宁问。 沈岁和:“我。” 房间里沉默了两秒,江攸宁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事吗?” “没。” 沈岁和下意识说,但又补充道:“我看过漫漫了。” “哦。 那就走。” 江攸宁的语气跟往常也没太大差别,她风轻云淡地赶客。 沈岁和在门口踯躅了会儿,慢吞吞地说:“我走了。” 江攸宁:“嗯。” 沈岁和:“我明天再来。” 江攸宁:“嗯。” 沈岁和:“……” 看得出来江攸宁真没打算见他。 沈岁和便慢吞吞地拖着脚步离开。 临走之时,他还看了江攸宁的房门那一眼。 紧闭的房门似乎都在跟他挥手:再见。 沈岁和:“……” 心情异常复杂。 — 慕曦听从江攸宁的话,趁着沈岁和平日里到访的点把漫漫放到了婴儿房里,然后去忙碌家务。 等到沈岁和来时也原封不动把江攸宁告诉她的话转述,最后回了书房看书。 等沈岁和走后,她才从书房出来,正好跟好从房间出来的江攸宁撞个正着。 慕曦温声问:“人走了?” 江攸宁朝着婴儿房走去,“走了。” 慕曦低声说:“这样合适么?” “合适。” 江攸宁坐在漫漫的婴儿床旁边,看到房间里有新换下的纸尿裤,漫漫的衣服也被换过,而且他被弄脏了的旧衣服也已经洗了,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沈岁和态度严谨的好处。 他洗孩子衣服,非常干净。 江攸宁伸手勾了勾漫漫的小手指,漫漫咂巴了一下嘴。 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她看向还想说些什么的慕曦,温声道:“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我跟他有了孩子,他品性也不错,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看能不能跟他再复婚。” 被戳破了心思的慕曦:“……” 是这样没错。 “还不是看着你还喜欢他?” 慕曦无奈叹气,“如果你俩之间无牵无挂的,倒也算了,你慢慢走出来,以后不见他就好。 但现在有了漫漫,你跟他之间注定有牵绊,如果当初是因为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离婚,以后可以再观察观察,能复婚也是比较好的选择。 毕竟他是漫漫的父亲,以后如果你再找到爱你的人,漫漫也一定会是其中一个考虑因素,你得考虑他的接受度,得考虑跟你结婚那人对漫漫的接受度,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我知道。” 江攸宁说:“你说得这些问题我都想过,可我以后必须要结婚吗?” 慕曦愣怔两秒,“不然呢?” “我不想结婚了。” 江攸宁摇摇头,“或者说,不会在短时间内结婚。” 慕曦盯着她看,她的眼神看起来温和,但异常坚毅,良久之后慕曦叹了口气,“倒也行。” “妈。” 江攸宁放松了身体,靠在后边的床上,她温声唤慕曦,“我在他身上耗了十一年,我不想一直跟他耗下去。 无论他品性有多好,如今你看到的好也不过是责任感的驱使,可对我来说,我不想要他这份责任感。” 她曾经想要的,是爱,是跟她一样炽烈的爱,或者比她少一些也行。 如今想要的,是自由,是让她选择人生的自由。 其实在跟沈岁和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考虑过复婚这件事。 但只要想到,复婚以后她会再次陷入到那段令人纠结的感情生活中挣扎,去考虑曾雪仪的感受,考虑沈岁和的感受,她会再度活得没有自我。 她觉得那不过就是个牢笼。 好不容易跳脱出来,为什么还要再进去呢? 这也是她下定决心不再跟沈岁和拉扯的原因。 他想要的,江攸宁给不了。 江攸宁想要的,他给不了。 两人注定无法在同一条轨道上行走,不如渐行渐远。 如果以后时机合适,她也想谈恋爱了,那她会考虑爱情跟婚姻。 但这个人,不会是沈岁和。 “婚姻里面,责任感很重要。” 慕曦语重心长道:“新鲜感和爱意会在鸡零狗碎的生活之中被消磨,但责任感不会。” 江攸宁仍旧摇头:“如果是开始一段将就的婚姻,那我觉得责任感重要。 但如果是凭爱情开始的婚姻,责任感在其中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岁和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但他的责任感在婚姻之中让江攸宁觉得窒息。 就是你能感觉到他对你很负责,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他会去做,但他不会注意任何婚姻里的细节。 你知道他是个好人,但这种好跟婚姻无法并存。 甚至,跟你的爱情相悖。 所以你会在那段婚姻中挣扎迷失,最后遍体鳞伤。 慕曦见无法说服江攸宁,便也噤了声。 房间里只剩下江攸宁一个人,她盯着婴儿床里的漫漫发呆。 良久之后,她温声道:“我相信,你不会怪妈妈的。” “因为,我是你的妈妈,我很爱你。” 江攸宁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但我也是江攸宁,也应该爱自己。” — 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飞快,北城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初雪一落,天气逐渐变冷,元旦过完,春节也悄然而至。 今年的江攸宁什么都不需要忙碌,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你可以永远是个小孩。 尽管江攸宁如今已经是小孩的妈。 江攸宁今年的元旦跟春节都过得比往常热闹。 跨年夜那天晚上,她是跟辛语路童一起过的,三个人在江攸宁房间里一起迎来了新年的倒数。 那天晚上三个人围着漫漫的婴儿床拍照。 辛语发朋友圈:我真羡慕漫漫小朋友,年纪轻轻就可以跟三个大美女合照。 路童点赞。 江攸宁点赞。 江攸宁发朋友圈:漫漫,你慢慢长大,而我,永远年轻。 路童辛语点赞。 杨景谦点赞。 时隔五个月,江攸宁收到了杨景谦的微信消息。 他说:【江同学,新年快乐。 】 江攸宁笑着回他:【杨同学,新年快乐。 】 他终是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江攸宁也深感欣慰。 而春节就更热闹了。 往年只有她跟沈岁和,除夕夜也不怎么出去玩,就待在家里看春晚,但春晚又一年比一年无聊,或者说是他们的审美已经跟不上时代,总之过得无趣的很。 也就去年才把两人的朋友聚在一块在她家过了一次除夕夜,但也没玩得尽兴,考虑到第二天还得去给曾雪仪拜年,不能起得迟了,而且在去见曾雪仪的前一天晚上,江攸宁就胆战心惊,总也睡不好。 但今年不一样。 江攸宁不需要担心那么多问题。 只要漫漫不哭,她可以睡到自然醒。 而且,路童辛语家离闻哥家不远,他们都是去闻哥家的大别墅里过得除夕夜,而闻哥今年在小婶的死亡审视下还带了童瑾回家。 本以为童瑾跟辛语的气场会相冲,但没想到两人玩得异常的好。 花瓶美人跟花瓶美人之间也会惺惺相惜。 除夕夜这晚,他们玩麻将玩到了凌晨四点。 四个女生凑了一桌,江闻坐在江攸宁身后看。 童瑾那哀怨的小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瞟,江攸宁干脆把闻哥直接推了过去,“别来看我的牌。” 江闻:“……” 漫漫在婴儿房里睡得异常香甜。 在凌晨十二点,江攸宁收到了沈岁和发的短信。 【江攸宁,新春快乐,平安喜乐。 】 但那会儿的江攸宁正忙着打麻将,根本没看到。 跟玩得开心的江攸宁比起来,沈岁和的元旦跟除夕夜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他不怎么过元旦,对跨年夜也漠不关心,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时间更迭。 只是以往江攸宁会打开电视看跨年演唱会,他便也跟着看,打发时间罢了。 在没结婚以前,他从来不看这些节目,看了三年倒也养成了习惯,今年没有江攸宁,他自己竟也打开了电视看,只是身侧少了个人,电视也看得没滋没味。 正好裴旭天给他发消息:【孤寡老人,出来喝酒。 】 沈岁和:【……】 侮辱性极极极强。 他给裴旭天发消息:【你说话就跟青蛙叫一样。 】 裴旭天:【? ? 】 沈岁和:【除了孤寡孤寡,不会说人话。 】 裴旭天:【……】 两人单身汉互相伤害。 最后,沈岁和拎着外套去了银辉。 那天晚上,他们喝酒喝到凌晨一点。 他拿出手机给江攸宁发微信:新年快乐。 但是看到了红色感叹号。 江攸宁早把他的微信拉黑了,只勉为其难留了一个联系的手机号。 即便如此,那个手机号也只能用于紧急联系。 江攸宁说联系得多了,会把他这个号也拉黑。 所以沈岁和每次给她发消息都会提前斟酌语句。 除夕夜这晚,他是回骏亚跟曾雪仪一起过的。 往年有江攸宁,他只需要初一回去过年就好,但今年变成了孤身一人,曾雪仪早早就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回家过年。 两人的关系早已在律所那次之后就降到了冰点,曾雪仪极偶尔才会打电话问一下他的病情,有时会问几句孩子的事情,但沈岁和基本都以跟我们没关系这种理由搪塞过去,他不希望漫漫跟曾雪仪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幸好,曾雪仪对漫漫也并不太关心。 除夕夜回去之后,沈岁和的脸色并不好看。 甚至,像是报复似的,他在晚饭时把要吃的药摆在一旁,曾雪仪问他,“这什么东西。” 他神色淡淡,“治病的。” 曾雪仪便也噤了声。 飞速吃完饭后,曾雪仪本想喊他看春晚,但他一撂筷子就回了卧室。 外面灯火通明,而他孤身一人。 卧室的门隔开的,是他们早就疏远的心。 这天夜里,他在房间枯坐到凌晨两点。 在十二点时,他给江攸宁发:新春快乐,平安喜乐。 他记得往常一到十二点,江攸宁都会在他身侧跟他说一句:新春快乐。 他也会回她,新春快乐。 今年,他给江攸宁发了消息。 但石沉大海。 他很想念那一句新春快乐。 江攸宁,新春快乐。 年年有新春,但再无江攸宁。 — 漫漫的百日宴是正月初八,正好赶上了岑溪的婚礼。 江攸宁也没法去,只捎了份子钱去。 百日宴这天是曾寒山订的饭店,跟满月时来得人一样。 众人都到齐了,唯独没有曾雪仪,大家也都默契的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到了抓周环节,漫漫在琳琅满目的物品中抓了一沓钱,被大家戏称是小财迷。 而在百岁宴当天,漫漫学会了翻身。 众人光是逗他翻身就逗了半天。 漫漫已经会“阿巴阿巴”地说话了,其实也算不得说话,只是会咿咿呀呀。 尤其是他的皮肤蜕出来之后,显得又白又嫩,特招人喜爱。 他的眉眼也愈发像沈岁和,尤其是绷着脸不笑的时候。 很快,过完了漫漫的百岁宴,也就意味着江攸宁的产假结束,慕老师正式退休后跟漫漫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所以江攸宁可以放心去上班。 产假结束后上班的第一天,江攸宁刚到办公室,岑溪就拎着豆浆和油条进来,正好又有江攸宁的一份。 分明在这里上班的时间还没休假的时间多,但江攸宁就是想感叹一句,这熟悉的职场生活。 岑溪照旧是狼吞虎咽吃完早餐,打开电脑,但近期律所不算忙,她不需要整天加班以及生死时速。 于是在吃完早餐后,她还有时间跟江攸宁聊天。 “你真的瘦了好多。” 岑溪说:“仿佛是生了一个假孩子。” 江攸宁低头看了眼,她还没瘦到生孩子以前的体重,但也相差无几。 她原本偏瘦,怀孕之后才慢慢变得丰腴了一些,但基本上也就腰和腿那一块丰腴,其余地方的变化不大。 再加上怀孕时她也有锻炼,不算太胖,而且照顾新生儿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尽管漫漫算乖的,但他淘起来也时常让江攸宁有想把他塞回去的冲动,所以这会儿比月子里瘦得明显。 江攸宁笑道:“可能是带孩子累。” 又跟岑溪聊了几句,她才投入了工作状态。 方涵一进办公室看到她,还笑着打趣了几句。 江攸宁这个产假休完,人们对于她之前的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 赢了律届大魔王沈岁和,成为众人口中热议的焦点,在她回归之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人们遗忘到了记忆长河之中。 但她凭借这个案子成为了金科的正式律师,也逐渐有案子找上门来,比休假之前的案子数额小,但也算不错。 女性休产假就意味着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一段时间。 等到这段时间过后,人们会很快把你忘记。 宋舒案胜诉之后,江攸宁这个名字算是被律圈津津乐道,但等她产假休完,她已经成为了平平无奇的小律师。 激流勇进需要勇气,急流勇退更需要。 但她既然选择了勇退,就不缺乏重头再来的勇气。 对她而言,在法庭上能赢过沈岁和就意味着赢过了自己,所以之后无所畏惧。 三月一过,北城的春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上,天色雾蒙蒙的,显得格外凄清。 但一场春雨一场暖,天气逐渐好了起来。 而江攸宁的生活步调也非常有节奏,上班认真工作,下班回家带娃。 跟别的同事相比,她加班的时间很少。 所以她必须在上班时保证最高的工作效率,幸好,她属于有天赋的那类。 白日里在公司忙完,晚上回家看漫漫,等漫漫睡着以后,她再看书或是看案宗,每天十二点左右才能睡着,而漫漫会在半夜三四点醒一次,她喂了漫漫之后再睡,漫漫早上七点会准时醒,顺带把她也哭醒。 她有时也会恼,漫漫这烦人的生物钟竟跟沈岁和莫名相似,但哄完漫漫之后,她可以有时间继续看书以及研究案宗。 有了孩子并没有把她的工作时间压缩,只是把她的时间变得碎片,所以她需要把碎片化的时间拼凑起来。 最后算下来,其实比自己以前能用来工作和学习的时间更多。 江攸宁几乎是连轴转地在工作,她上法庭的次数越来越多,积累的经验也越来越多。 她跟沈岁和一样,从未输过。 她找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在接案子的时候就会衡量这个案子的胜算有多大,在法庭之中,她永远能四两拨千斤。 诚如当初的赵律师所言,她的风格就是“温柔一刀”。 看似温柔极致,但暗藏锋芒。 她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宝剑,所到之处无往不利。 可风头过去便是风头过去,这些案子太小,根本引不起众人注意。 江攸宁这个名字不会再像当初那样被人好奇地提起。 直到——她代理了一个女明星的案子。 再次一战成名。 女明星是很有话题度的国民影后,跟老公在荧幕前非常恩爱,但突然将丈夫告到了法院,因为丈夫嫖—娼。 这件事的国民度很高,得益于闻哥是娱乐圈内部人员,这个女明星找到了江攸宁来帮她打这次官司。 又是一次很难找证据的案件,而且男方的代理律师是崔明。 没想到之前错过,这次竟又对上。 可江攸宁早已不复当初青涩,她找证据游刃有余,而且总能从细节化的地方找到突破口,在法庭上,她的证据或许不是最有益的,但在双方证据都不算很足的情况下,她一定能从某个角度以最柔和的态度勾动所有人的恻隐之心。 最后,女明星成功离婚,江攸宁赢得诉讼。 江攸宁这个名字,再一次被人提起。 前有沈岁和,后有崔明。 天合律所仿佛成了江攸宁成功路上的奠基石。 这案子结束以后,江攸宁再度成为了律圈公众号标题的热门人物。 甚至有好事者更直给的标题是江攸宁专克天合律所,路童把这篇文章转给江攸宁的时候,江攸宁正在忙着梳理下一个案子的案卷事实。 她打开之后扫了眼,一笑置之。 对她来说,她如今不是在跟任何人比较。 她只是在把过去遗失的时光补回来。 同时,还有那些未曾拿到的赞美和荣光。 — “啊。” 裴旭天坐在沈岁和办公室里,再一次感叹,“太强了太强了。” 沈岁和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这已经是你说得第五遍了。” 自从知道江攸宁胜诉之后,裴旭天就坐在他办公室里以没五分钟说一遍的频率来说这句话,沈岁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这不是感慨么。” 裴旭天啧了声,“她赢你这个门外汉也就算了,竟然能赢崔明,非常可以。 很强。” 沈岁和:“……” 他抬起头淡淡地瞟了眼裴旭天,“你不是说她争议解决也做得很好么? 赢崔明怎么就这么惊讶?” “你不惊讶吗?” 裴旭天问。 沈岁和摇头,尔后又点头,“有一点。” 其实主要还是崔明在这方面太权威了。 当初挖崔明到他们律所的时候可用尽了办法,去年崔明赶上那事,沈岁和接手他的案子,得知输了以后,崔明对沈岁和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尤其知道沈岁和还将华峰起诉了之后,更是觉得这人有病,已经多次在开会时跟沈岁和对冲了。 而沈岁和这半年多来接的案子虽不多,但胜率仍旧百分之百。 只要不碰婚姻法,他就是永远的王。 即便如此,崔明仍旧不服沈岁和。 这次输给江攸宁,也正好挫挫他的锐气。 “沈先生。” 裴旭天忽然调侃道:“请问你的前妻在离开你之后事业发展得如此之好,你有什么看法呢?” 沈岁和:“……” 他翻了个白眼,低下头继续看卷宗。 自从跟阮言分手之后,裴旭天是一句人话不讲。 “老沈。” 裴旭天笑道:“你别避而不谈啊,说说你的感想。” 沈岁和:“……跟你有屁的关系。” 裴旭天:“……啧,你就是羡慕嫉妒后悔。” 沈岁和随手拿了只笔扔在他身上,“我看你是太闲了,滚。” 裴旭天笑:“就是来看看你心情如何。” “挺好的。” 沈岁和说:“如果不看见你,心情会更好。” 裴旭天:“……” 最终,裴旭天离开办公室。 沈岁和也看不进卷宗,他坐在宽松的办公椅里,身子往后一仰,彻底放松。 感受? 其实有点酸涩。 但更多的是骄傲跟自豪。 江攸宁离开他之后,是闪闪发光的江律师,是能够站在法庭上跟崔明之流对峙的厉害人物。 他又想起了去年站在法庭上跟她对峙的那一幕,那会儿她还怀着漫漫,站在那里的时候,沈岁和就觉得她应当是属于法庭的,她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诉讼律师。 但没想到,她的成长速度如此之快。 快到令人咂舌。 其实他也有见证她的成长,在他每一次去江家看漫漫的时候,他都能看到江攸宁伏案看书,她的投入度非常高,看得非常认真,偶尔会问他一些问题,但更多时候对他避而不见。 能够赢崔明,他相信江攸宁一定付出了比崔明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她生来就适合做这件事情,她的勤奋也让她弥补了过去的不足。 沈岁和记得她当初问自己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诉讼律师之时,眼神里满是不确定。 但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沈岁和却否定了她。 可江攸宁用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沈岁和想,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对那时候的江攸宁说:你很棒,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诉讼律师。 但他没有时光机器。 错过的便是永远错过了。 他忽然意识到,当初那些话对江攸宁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他灭掉了江攸宁那仅存的希冀。 沈岁和确实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尤其是在日常相处上。 他觉得对亲近的人应该说实话,因为他喜欢听到实话,可忘记了有时实话会伤人。 时隔很久,尽管知道无用,但他还是给江攸宁发了一条短信。 【江攸宁,对不起。 你很棒,你是一名优秀诉讼律师。 】 若是放在以前,沈岁和就算知道当初做错了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道歉。 因为错了的就是错了,就算道歉也无法弥补之前造成的伤害。 没有用。 而他从不会去做没有用的事情。 但他这时候发短信完全是想到了江攸宁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做不做是你的事,听不听是别人的事。 有没有用这件事,应该交给对方来判定,而不是由你内心兀自审判。 — 收到这条信息的江攸宁觉得莫名其妙。 她没回,但晚上下班,在家里看到了沈岁和。 他正在客厅陪漫漫玩。 漫漫已经会爬会坐了,大人跟他说话,他也能隐约听懂。 沈岁和坐在专门给漫漫铺的爬行垫上,跟漫漫玩骑大马,漫漫坐在他脖子里嘎嘎乐。 江攸宁对这情形已经见怪不怪。 自从有了漫漫后,沈岁和的高冷形象荡然无存。 他仍旧话少,但陪着漫漫玩的时候几乎是有求必应,有一次漫漫直接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他就把漫漫抱起来骑大马,漫漫拽他的手,揪他的头发,然后……这就成了漫漫最爱的游戏。 有一次竟然想顺着江攸宁的身子爬到脖子里,江攸宁直接把他薅下来,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非常严肃地对他说:“妈妈头发少,经不住你薅。” 漫漫:“……” 漫漫哭了。 哭声响彻房间,但没人管他。 在这件事情上,江攸宁不会妥协。 于是,漫漫更喜欢沈岁和来了,每次看到沈岁和来,他都会笑得眯起眼。 听到开门的动静,沈岁和回过头看江攸宁。 漫漫也看她,还歪着头咯咯笑,估计是太开心了,手里一个用力,揪着沈岁和头发就不放,沈岁和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如此,他都紧紧拉着漫漫,生怕把他掉下来。 “你回来了。” 沈岁和礼貌性地跟她打招呼,但还是略有些尴尬。 江攸宁只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了声。 自从她回来,沈岁和的目光便黏在她身上,但又不敢看得太过分,等漫漫玩累了,睡了,江攸宁从他怀里接过漫漫,放到婴儿床上,沈岁和就在门口站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沈岁和背靠着门,忽然道:“对不起。” 他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比以往多了几分温度。 “以前,是我轻易否定了你。” 江攸宁微微抬眼看他,终于知道他今天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她盯着他看,正好跟沈岁和的目光对上。 许久之后,她笑道:“已经过去了。” 沈岁和说:“我知道迟来的道歉应该没用。 但你说过,有没有用这件事应该交给当事人评判,所以我欠你一个道歉,我现在说。” 江攸宁的舌尖抵着口腔,下意识道:“你欠我的仅仅是一个道歉吗?” chapter 75 chapter75 房间里的氛围寂静。 江攸宁的语气虽然很温和,但那话里暗藏锋芒,沈岁和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顿了几秒后,他说:“我……” 可话刚开了个头,江攸宁便兀自打断,“没事。” 她转身离开房间,途径沈岁和身侧时,声音清冽,“都过去了。” 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过去既不能重来,她们也不会重新开始。 已经造成的伤害在如今道再多的歉也于事无补。 对江攸宁来说,她早已放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的生活中不需要只在意沈岁和一个人的评价,也不需要把他的评价字字句句放在心上,她所需要的,是自己的认可。 — 江攸宁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休完产假后重新步入职场的过程有些艰难,但幸好她还有方涵帮衬,再加上步步积累,赢得了女明星案之后再次声名鹊起,从低谷到巅峰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案件胜诉后,江攸宁成为了各大公众号的“宠儿”。 总有人在剖析她的私事,譬如单亲妈妈,十个公众号里会有九个写道“为母则刚”,她看了也都是一笑置之。 都是些虚名。 但这些关注度给她带来的不止有虚名和众人异样的眼光,更多得还是越来越多的客户来找她代理官司,江攸宁的选择权越来越多。 4月底,江攸宁约见了一位当事人,在见面聊过之后她决定接下这个案子。 当事人今年46岁,跟丈夫结婚23年,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今年20岁,正在国外留学,二儿子今年18岁,刚考上华北师范大学管理系,跟曾嘉柔一个学校。 她跟丈夫提出离婚,但丈夫不同意,所以想要起诉,向法院申请诉讼离婚。 她的婚姻中没有家庭暴力,也没有出轨等狗血事件。 但她就是觉得这样的生活过得非常绝望,所以等到两个孩子都成年之后,她向丈夫提出了离婚,但今年50岁的丈夫却觉得她小题大做。 起因是当事人喜欢跳广场舞、打麻将,但丈夫更喜欢看书下棋,家里所有的家务事都是当事人在做,而当事人如果因为跳舞回家晚了,必定会被丈夫唠唠叨叨,他不会骂人,也不会动手,但就是絮叨,这是一种能归到关心里,也能归到嫌弃里的情绪行为。 事件真正的爆发也不过是当事人跟姐妹们通宵打了个麻将,回来之后被丈夫絮叨,扰得她不能睡觉,当事人直接提出了离婚,而且越想越觉得应该离。 在跟两个孩子说过之后,两个孩子也都觉得她是错误的那一方,让她不要那么大脾气,在中间说和了半天,但当事人却打定了主意要离婚。 她跟江攸宁说:“我22岁和他相亲,23岁嫁给他,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他没洗过一个碗,没有拿过一双筷子,家里所有的家务事都是我在操持,我做了23年的全职太太。 年轻的时候过年去他家,他的姐姐妹妹都是坐着的,只有我跟他妈在厨房忙碌,他从没体谅过我一次,因为两个孩子,我几乎从没跟他吵过架。 所有事情,但凡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他下棋时喝得茶水都得是我泡的,我真真是伺候了他大半辈子,如今我找到了一点兴趣爱好,他一点都不支持我,甚至觉得我是在跟他作对。” “这样的生活我过腻了。 我不想一直这样跟他生活下去,我今年46岁,就算我只能活七十多岁,我也还有三十年,我不想我的一辈子一直在伺候他。” 而当事人的丈夫在所有人眼中都算是很完美的结婚对象。 他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每个月工资七千五,再加上年终奖和奖金,年薪在十万以上,家庭条件也不错,尤其在中过一次五百万的彩票后,两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到下班的点就回家,所有的钱也全都交给她保管;这么多年从未跟异性有过不正当关系,无论是多年轻的小姑娘想攀他这高枝,他一概拒绝。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当事人这段婚姻都是极幸福的。 所以当她提出离婚后,所有人都在反对,甚至她七十多岁的母亲说她蠢、傻、疯了,总之这个决定没有一个人赞同。 当事人却没有动摇,因为她认识江攸宁之前的一个当事人,所以被推荐到了这里来,她说,她不在乎能拿多少钱,就只是想跟他离婚。 两个孩子大了,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所以她不需要再继续委曲求全过这段众人眼里完美的婚姻,幸福或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 江攸宁跟对方见面的时候,对方并没有代理律师。 他是很俊朗的一个老头,哪怕如今已经50岁,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但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应当是帅哥一枚。 他说话也是极儒雅的,但只要一提到离婚两字,他的表情就变得不耐烦,一口咬定江攸宁的当事人是出轨,不然不会这么坚定要离婚,还说如果江攸宁代理这个案子,那她就是助纣为虐的凶手。 他认为这么多年的家庭生活是极和谐稳定有爱的,跟江攸宁的当事人描述的对婚姻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最终,谈判无果。 对方气得要找律师,开庭时间定在了6月初。 如今的江攸宁早已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新人,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经历了一些。 但这个案子又很特殊。 没有过多家庭纠纷,不须分割太多家庭财产,一方认为两人的婚姻和谐美满,一方认为两人的婚姻无可救药。 这样的案子搬到民事法庭上,法院一定是“劝和不劝分”。 因为双方有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基础,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再加上育有两个孩子,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段婚姻似乎都不应该结束。 而在等待开庭的日子里,江攸宁带着当事人见了一面她的女儿。 大女儿虽然出国留了学,但她骨子里是很传统的中国人,起初听到母亲想要离婚,第一反应是他爸是不是对母亲动手了? 可了解完事情缘由后,她觉得是母亲小题大做了。 当事人在江攸宁的开导之下,终于把多年堆积的心事跟女儿表明。 这个家里的三个人都觉得这个家庭关系是幸福的,家里是温馨的,但只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所以这是那一个人的问题吗? 不。 因为所有的苦都由那一个人咽了下去,所以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幸福了。 这个家里没有争吵,不过是她默默做完了所有事,咽下了所有苦。 但并不代表她要一直把这些苦都咽下去。 当事人跟大女儿聊了半天,最终大女儿理解了母亲的这个举动,并且支持她离婚。 但等到开庭时,江攸宁也没有太大把握。 这种案子少见,而几乎所有见过的,都没有判离成功的。 — 北城的六月正入了夏,空气中流动的也都是热气,黏在人们身上不太舒服。 天合律所又赢了大案子,裴旭天请众人吃饭唱歌。 临近下班,沈岁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你去不去?” 裴旭天推开他的门,“这半年你就没参加过律所的集体活动,这次再不去说不过去了?” 沈岁和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那这么多东西你处理?” “明天再处理。” 裴旭天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岁和盯着他看,几秒后终是妥协,“去。” 诚如裴旭天所说,他已经半年没有参与过律所的庆祝活动,大家本就对他印象一般,慢慢地,他快要消失在大众视野了。 好歹也是个合伙人,不能一点儿士气也不鼓舞。 他换了衣服出门,跟裴旭天并肩离开律所。 到车库开车时才想起来问裴旭天,“地方在哪儿?” “贤合居。” 裴旭天说:“知道你完事还要去看你儿子,我专门挑了个离华师近的地方。” 沈岁和点头,“谢了。” 沈岁和在这种庆祝活动上向来担任的是买单的角色,但因为太久没出现在这种场合,他不能一买单就走,怎么也要说几句客套的场面话鼓励一下员工。 他们律所大大小小的律师和实习生加起来也有十号人,但这次来庆祝的也只有负责拿下那个案子的团队,一共12个人。 加上他跟裴旭天,14个。 不算多。 他坐在人群中,跟大家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总归是吃完了饭,本来打算吃过饭后就走,但裴旭天拽着他去了ktv,说是待个十几分钟再走。 免得让大家寒心。 其实沈岁和根本想不明白,有他在,大家玩得根本不痛快,不如他买单后直接走人,起码员工能够达到放松的作用。 他也不理解裴旭天所说的员工容易寒心,工作没有动力是什么意思,只要工资和提成给到位,无论他这个合伙人来不来这种场合,说不说场面话,都没什么要紧。 但这好像是每一个合伙人的必修之课。 沈岁和疲于应酬,但也不得不应酬。 这似乎是每个成年人的常态,无论努力做到哪一个位置,都不可能事事如你意。 到达ktv后,沈岁和坐在最边角的位置,也没人敢起哄让他唱歌,裴旭天倒是跟大家打成了一片,聊天开玩笑,好不热闹。 而沈岁和就坐在那儿喝酒,偶尔跟来律所时间久的男律师碰个杯。 终于有人开始唱歌,包厢里的热闹气氛瞬间被拉满。 有两个人唱歌,其余人便开始聊天。 沈岁和的斜右侧坐着四个女生,都是来律所不满三年的律师,凑在一起就说说无伤大雅的小话。 起先沈岁和对她们的聊天话题并不感兴趣。 但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江攸宁。 也是,江攸宁最近风头正盛,不久前赢了崔明,这次又创下离婚案件的先例,正是众人喜欢讨论的对象。 不自觉的,他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也很想从别人口中听听江攸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天啦噜。” 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实习生说:“她真的太厉害了,打这种案件都能胜诉,真的是神人。” “以前这种案件,全部都是判驳回离婚申请,但这次竟然就离了。” 另一个女生说:“我真没想到她能赢。” “能赢也正常,你不知道她在法庭上都创金句了吗?” 组里的实习律师秦鸥拿出了手机,翻开一个公众号指给大家看,“据说她就是凭借这一句打动审判长的。” “哪一句哪一句?”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 “若离婚不自由,则婚姻无意义。” 在最旁边坐的林珊珊背了出来,“她真的好厉害!据说她把在场的很多人都说哭了,最后法院同意了离婚。” “我去。” 一个女生说:“真金句啊。 我听着好燃。” “不过你们有听说吗? 她离婚了,这会儿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娘家。” 有人八卦兮兮地说:“听说还是怀着孕的时候离得,她到底做了啥事才会被离婚啊?” “这就不知道了。” 秦鸥说:“人家的私生活,还是少聊,她是咱们青年女性律师值得学习的榜样!” 林珊珊立马附和,“对!” 说着眼神瞟向坐在角落的沈岁和,谁知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林珊珊立马别过脸,她摇摇头,“别说这些了。” 但没有人听得懂她弱弱的暗示。 提起了江攸宁的私生活,大家能聊的事情便多了,之前谁还没看过几篇跟江攸宁相关的公众号啊? 这会说起来都是信手拈来。 “她好像是出轨了。” “不是。 我看得里边没有这个,我倒觉得可能是她太强势,丈夫受不了。” “也是,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她那么厉害……” “对啊。 我之前看过她一次庭审,天呐,看着长得那么温柔的人,在法庭上好凶啊,把对方男律师都快说哭那种,看着解气是真解气,但在生活中,她这个性子,估计很多人都受不了。” 林珊珊立马咳嗽了几声,大家立马关切地问,“姗姗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林珊珊摇头讪笑,“就是嗓子疼。” 她在心里疯狂呐喊,别说了啊! ——看不到那边沈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吗? ——你们不知道江律师是沈律的老婆吗? ——不对,是前妻。 大家之前都没看到过,不知道,但林珊珊知道啊。 她后来跟同事去看江攸宁庭审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眼熟,直到最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年会沈律金屋藏娇的女人嘛? ! 众人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顿了几秒后继续道:“要我是个男人啊,我也不敢要那样的,动不动就把人往死里怼。” “那不是职业操守吗?” 林珊珊说:“我就不信你们上了法庭不这样。” “那也不至于把人给骂哭。” 一个女生叹了口气,反驳道:“她那会儿怀着孩子还拼命出来工作,家里肯定很辛苦。” 另一个立马接茬,“应该是。 不过也是,谁能受得了家里有那么个母老虎啊。” 砰。 不远处传来了酒杯落桌的声音,沈岁和的眼神淡淡地瞟过来,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林珊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律千万别发飙啊。 只见沈岁和淡漠起身,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 尔后转身离开。 chapter 76 chapter76 沈岁和离开包厢之后,很长时间包厢内都鸦雀无声。 刚刚正好是一首歌播放结束,所以他那简单的、又带着几分情绪的“我”字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而他在说完那个字后,不带任何情绪的突然离开。 这态度搞得众人一头雾水。 猝不及防的一个小插曲让包厢里的众人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 其中一个平常比较机灵的女生问:“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没有啊。” 秦鸥耸了耸肩,她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们就在这里聊了会儿八卦,沈par突然就生气了。” “聊八卦?” 裴旭天忽然警觉,“聊谁的?” 林珊珊已经瘫在了沙发上,她紧皱眉头,一副哀怨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看向裴旭天,“裴par,你让沈par别往心里去。” 裴旭天:“……所以?” “聊得是江攸宁,江律师的。” 林珊珊说:“可能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其中还涉及到了江律师的前夫以及……她们的孩子。” 她尽可能委婉地说,但任谁也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不对劲。 在场的各位虽然还没成长为“人精”的地步,但怎么也算是高智商代表了。 听完林珊珊的话,那边刚刚说话的女生开始复盘,思考沈岁和那句“我”是怎么说出口的。 几秒后,一个女生脱口而出,“所以沈par是江律师的前夫吗? !” 林珊珊:“……” 她绝望的眼神看向裴旭天,以及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裴旭天。 裴旭天站在那儿,忽然就跟射击场里的靶子一样。 他摁了摁眉心,“具体的等沈par跟你们说。”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改口道:“这种事情呢属于家务事,我劝各位珍爱生命,远离八卦。” “可……”一个女生弱弱道:“可江律师不是咱们律所的天敌吗? 现在那些公众号一夸江律师就踩咱们律所,她简直是踩着咱们律所尸体上位的啊。 我们就八卦了一下,那些事也都是公众号写出来的,而且就私底下说说,应该也……” 最后“没事”那三个字卡在她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众人审视的目光里,她一个紧张,眼泪直接掉下来。 “呜呜呜。” 女生害怕道:“怎么办啊? 我不会被开除?” 众人:“……” “没事没事。” 有女生安慰道:“沈par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别怕。 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沈par也没把工作和私事混淆在一起,明天上班他不会单独找你算账的。” 女生:“……” 听完更害怕了。 她就是单纯觉得说这些八卦能更容易拉近同事之间的距离,其实她对江攸宁还挺佩服的,但在这种场合,说八卦肯定更能引起共鸣。 尤其是后边那几句,话赶话地聊到了那,她真没多少恶意。 谁能想到,她们一直在聊的就是沈par和他前妻啊。 要是知道,她肯定给江攸宁吹一万句彩虹屁。 坐在那儿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跟她一样的想法,只是比她年纪稍长,情绪没有外露。 众人安抚了她几句,她的情绪才收好。 “没事。” 裴旭天说:“大家就当不知道这事儿,一切照旧。” 众人点头,但眼神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震惊。 曾经的律界诉讼大魔王是被他前妻拉下魔王宝座的。 而且那会儿他老婆还怀着孕。 还有,他前妻真就像那个女生说得一样,几乎是踩着天合律所声名鹊起,这难道真的不是来复仇的吗? 众人虽不言语,但已经脑补了n多复仇情节。 不过最让大家震惊的,还是沈par刚刚那句话。 要知道,沈par平常在律所,惜字如金,从不谈论私事。 铁面无私是他的代名词,话少是他的标签,也从来不会参与人们讨论的任何私人话题之中,尤其!大家都觉得他跟老婆商业联姻,塑料夫妻,不然怎么三年都没带她来过律所,结果……他说他能受得了? 虽然就一个字,但信息量巨大。 包厢内的气氛怎么也顶不上去了,干脆都各怀心事的离场。 裴旭天喝了酒,没法开车,他叫了个代驾回家,在车上给沈岁和发消息。 【大家都知道你跟江攸宁的事了。 】 【几个女生被你吓得不轻。 】 【怎么突然起了情绪? 最近药还吃着没? 】 — 沈岁和从包厢里出来之后也叫了个代驾,但只是让代驾把他的车开回去,他一个人在路上走。 北城六月夜晚的风带着几分热意,还裹挟着潮湿落在人身上,总归不太舒服,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 走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 那些人说得话在他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式环绕播放,其实他不是觉得那些人说得不对或是怎样。 因为她们没有跟江攸宁日常相处过,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更不知道江攸宁经历了什么,她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媒体揭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罢了,从结果倒推事实,有人觉得是他的问题,有人觉得是江攸宁的问题。 但她那样的锋芒毕露也不过只是在法庭上而已。 哪怕是离了婚,在私下里她也没有真的朝他发过火,跟他一直小心翼翼有关,也跟江攸宁的性格有关。 他只是觉得,那些人口中的江攸宁一点也不真实。 她们都不了解江攸宁。 想不到,母老虎这三个字竟然有朝一日能跟江攸宁扯上关系,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沈岁和脑子里乱哄哄的,风吹着,把他的酒意吹得更浓了一些。 裴旭天那一连串消息发来的时候,沈岁和正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低敛着眉眼看自己的脚磨着地上的石子,他很无聊,心情也很低落。 莫名其妙的,没有来源的。 或许也不是没有来源。 因为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一些不由他自己控制的事情,但这时候意识到,他好像也并不能做什么。 所以他很低落。 盯着屏幕,他也没有回消息的欲望。 于是戳了个句号过去。 裴旭天:【什么意思? 】 沈岁和:【有吃药。 】 裴旭天:【情况有好些么? 】 沈岁和:【时好时坏。 】 裴旭天:【具体? 】 具体? 沈岁和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 他大多数时候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是可以控制的,但也会失控的时候,但总体来说比之前好了很多。 如果他不接到曾雪仪的电话,不需要回那个家的话,他的情绪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稳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很讨厌回那个家了。 上次回去还是清明节,也就是他生日那天,他和往年一般跪在沈立牌位之前,盯着“亡夫沈立”那几个字,他第一次觉得很恨。 恨为什么他的父亲要走得那么早? 恨为什么他的母亲要变成现在这样? 恨为什么他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一切的源头都是沈立的死。 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当初沈立带着他一起死也好,或者在很多年前他从楼上掉下去,或是在煤气泄露的时候死掉也好,都好过像现在一样痛苦。 他的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事,但他一句话都没说,仍旧跟往年一样完成了对沈立的祭拜。 那是他的父亲,旁边是他的母亲,但这两个人,他竟一个也喜欢不起来了。 那天是他三个月以来情绪最低落的一天,低落到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又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尔后吹了一夜的风。 之后情绪又好了许多。 其次便是现在。 他知道自己好像碰了些他不能碰、也不该碰的东西,但他控制不住了。 所以恐慌,所以悲伤。 他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这城市灯火通明,车流如梭。 看似温暖,实则空荡。 他坐着发呆,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但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几分哑,“喂。” “沈岁和。” 江攸宁特别严肃地喊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沈岁和愣怔了下,尔后编了个谎,“回家路上。” 他不想让江攸宁知道他在街上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游荡。 很挫败。 “你妈呢?” 江攸宁带着几分急促问道。 沈岁和发懵,“家里。 不清楚。” 距离他跟曾雪仪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一周,上次打电话也无可避免的吵了一架。 曾雪仪让他回家,他说工作忙。 两人说着就争执了起来,最后由曾雪仪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为结束。 那天挂断电话后,他在家里砸了很多东西。 躁郁症发作严重,之后吃了药才克制住。 这会儿江攸宁问起来,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事,眉头皱起,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调节自己的情绪,怕对江攸宁也情绪不可控。 江攸宁却没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严肃道:“你现在立马去看,你妈到底在哪儿。” “怎么了?” 沈岁和问。 江攸宁那边压着怒气道:“漫漫丢了。” 沈岁和:“……” 仿若晴天霹雳砸下来,沈岁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今天傍晚我妈带着漫漫去超市,不过转身功夫,漫漫的婴儿车就被推走了。” 江攸宁飞速给他说了经过,“通过调监控才看到是一个女人推走了漫漫。” “是……我妈?”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沈岁和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整个人都好像掉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之中,冰寒彻骨。 “是。” 江攸宁终是压不住了怒火,“你去找!看你妈把漫漫带到哪去了!我已经报警了!但是查到中途,线索断了。” 说到这,江攸宁已经哽咽。 沈岁和几乎是下意识安抚她,“没事没事,我去找,漫漫会没事的。” “狗屁!” 江攸宁爆了粗口,扯着嗓子吼道:“你妈那么疯,谁知道她会对漫漫做什么? !要是漫漫受一点伤害,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还有你! 都逃不过! ” 沈岁和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下意识咬着自己的手背来分散疼痛,从喉咙里又酸又涩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 “我去找。” “你别担心。” 他说得含糊不清,江攸宁也不想听他再说,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无休止的响起。 突然之间,沈岁和好像回到了那个夜里。 刺耳的声音在空荡的医院走廊里响起,他至亲的母亲披头散发的质问医生,质问所有人,他上前去安抚,但沉痛有力的巴掌一下下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母亲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啊!” “你才是个扫把星!” “好好的生在了清明,你爸也被你克死了!” “你满意了吗? 怎么死的人就不是你啊!” 热风裹挟着潮意吹过他的身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漫漫。” 他站在路边低声喊漫漫的名字,但没有人应。 “没事的。” 他如是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漫漫会没事的。” 沈岁和快把自己的手指咬下来,只有这样才能迫使他冷静下来,效果虽然微乎其微,但也有一些。 但是怎么会没事啊? ! 他最了解曾雪仪了不是吗? 她为什么要带走漫漫? 她到底想做什么? 沈岁和什么都不知道。 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 沈岁和的手指蜷缩起来,他紧紧地咬着,他的心脏跳得比平常快很多,他这会儿根本冷静不下来。 忽然,电话响了。 沈岁和立马接起来,哑着声音喊:“舅舅。” “岁岁。” 曾寒山说:“你妈发现了股权转让书,我怕她……” 话没说完,沈岁和便道:“迟了。 她把漫漫抢走了。” 此刻,他的嘴里都是血的腥味,脑子也才算冷静下来。 沈岁和挂了电话,他踱步到路边打了辆车,“去骏亚。” chapter 77 chapter77 在去骏亚的途中,沈岁和给裴旭天拨了电话过去。 裴旭天被誉为“律圈小公子”,家中人脉不可小觑,江攸宁那边没能查到的,或许他能有办法。 “在哪儿?” 沈岁和问。 裴旭天愣怔,“刚进小区。 你声音怎么了?” 听着沈岁和像在哭,声音带着哽咽。 “没事。” 沈岁和深呼吸了口气,“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 裴旭天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沈岁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没事。 沈岁和沉声道:“查我妈的行踪。” — 沈岁和回了骏亚,输入密码进门。 家里空无一人,连客厅也冷清寂寥,感受不到一丝烟火气。 他打开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什么都没有。 唯有曾雪仪给沈立设置的那个房间仍旧上着锁,钥匙只有曾雪仪有,沈岁和记得她放钥匙的地方,但翻过了也没有。 他找了个工具,把锁撬开。 这里仍旧昏暗,唯有正前方供奉沈立牌位的桌子上燃着蜡烛,烛火摇曳,看似什么都没少,但沈岁和一眼就发现了问题。 沈立的骨灰盒不在了。 是一个黑色檀木的小盒子,当初沈立去世后,曾雪仪将其火化,大部分的骨灰放在盒中入了土,但留了一部分在外边,一直都在沈立的牌位之后放着,如今消失了。 这房间里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是有极大讲究的,从来没人能动得了这里的一丝一毫。 但如今…… 沈岁和不敢细想。 他的手机不断播着曾雪仪的电话,一直在响,但没有人接。 几次之后,曾雪仪的电话变成了关机状态。 从骏亚出来,他直奔裴旭天发的位置。 裴旭天先去了警察局,得到部分信息后又去了交警大队,这会儿正在交警大队查路况监控,一个路口一个路口的排查。 沈岁和到的时候,在门口跟江攸宁碰了个正着。 她由慕老师陪着来的。 夜深了,风有些凉。 江攸宁只穿了件白色t恤,纤细的胳膊露在外面,浅色牛仔裤,脸上没多少血色,刚刚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 他的脚步忽然怔在原地,不知该先迈哪条腿。 江攸宁红着一双眼睛瞪他,“找到了吗?” “没有。” 沈岁和低声回答,说话时根本不敢去看江攸宁的眼睛。 “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江攸宁问。 空气沉寂。 谁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要是漫漫有什么三长两短。” 江攸宁握着拳头,“我……” 话到嘴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能怎么样? 就算是杀了曾雪仪,结果也无法更改。 但她一定不会放过曾雪仪,还有沈岁和。 “不会的。” 沈岁和低下头看她,跟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猩红着眼睛,嘴角还有干涸了的血迹,看上去惊心动魄。 他朝着江攸宁摇头,眼里晶莹,重复道:“不会的。” 江攸宁心里此刻满是对漫漫的担忧,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听他这么说更是来气,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怎么不会? !” 她站在那儿,仰起头朝他吼道:“她有多疯你不知道吗? 她有多不喜欢漫漫不知道吗? 你怎么就知道漫漫不会出事? !” “我……”沈岁和只说了一个字便噤了声。 他知道曾雪仪有多疯。 但他不敢去想。 漫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 他只能安慰自己:漫漫不会有事的。 还是慕曦拽了拽江攸宁的胳膊,温和着声音打圆场:“还是先找孩子,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沈岁和:“好。” 江攸宁拉着慕曦快步进去,再没理沈岁和。 沈岁和跟在她们身后疾步走,他一直盯着江攸宁的背影看。 悲凉无限蔓延。 — 几人一同进去,沈岁和简单跟裴旭天打了个招呼。 通过询问警察才得知,曾雪仪从超市出来之后,拐了没两个路口就失去了踪迹,所以只能大海捞针一般地找。 北城这么大,藏两个人还是很容易。 警察通过网络系统查了今晚所有酒店的入住信息,没有曾雪仪。 而曾雪仪名下所有银行卡的流水记录,显示她最近一笔消费是昨天,在天茂国际商场买了婴幼儿的衣服。 沈岁和把曾雪仪名下所有车的车牌号报给警察,通过系统查询,只有一辆车有今天的出行记录,但最后记录到这辆车从北城的高速出了城,之后一路向东,开到了泸县。 看到泸县这个地名,沈岁和给赵阿姨打了电话。 赵阿姨是之前一直在照顾曾雪仪的保姆,前段时间回了老家,记得她说过,她老家就是泸县的。 “赵姨。” 沈岁和问:“你在哪儿?” “我回家了。” 赵阿姨说:“我儿媳妇快生了,我就回来了。” “那我妈呢?” “太太在家呢。” 赵阿姨说:“昨天我还跟太太打了电话,她说挺想你的,你也不常回去。” 说到这,赵阿姨叹了口气,“听阿姨的,母子没有隔夜仇,你有空啊就多回去看看她。 太太这个人啊是固执了些,但对你的心是好的,再怎么说她也把你养大了不是? 现在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应该也能体谅她的辛苦,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儿女过得好。” 沈岁和抿唇,没跟她争辩,单刀直入道:“你今天去开家里那辆保时捷了吗?” “对。” 赵姨爽快地承认,“太太体谅我回家之后出行不方便,说家里车库闲置着七八辆车,就让我先用一辆,今天是我儿子把我带回来的,等我儿媳妇生了,我回去上班的时候再让我儿子给太太开回去,我们会小心用车的,绝不磕着碰着。” “那你今天来开车的时候见到我妈了吗?” 沈岁和问。 “没有。” 赵姨说:“太太是把钥匙留在玄关那儿,我去取的。 今天中午去的时候,太太不在家。” “知道了。” 沈岁和挂断了电话。 中午时,曾雪仪就已经不在家了,她昨天还去买了婴儿的衣服。 距离漫漫失踪不到三个小时,她能去哪里? 毫无头绪。 在北城找两个毫无线索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焦虑的情绪传染着每一个人。 她们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 等曾雪仪有最新的消息出现,无论是路况监控还是银行流水。 沈岁和跟裴旭天重新去了今天慕曦去过的那家超市,凭借监控里看到的记忆把曾雪仪带漫漫走得那路走了一遍,在那个路口站了很久,仍旧没有思路。 曾寒山也来了,但没有用。 只要一个人想藏,千百个人也找不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攸宁坐在警察局门口等消息。 她不断抠着自己的手指,掌心也泛了红。 曾雪仪如果来看孩子,她可能会讨厌,但不会害怕。 因为曾雪仪光明正大来,就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 但她是把孩子直接抢走,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长夜无眠,沈岁和根本想不出曾雪仪会去哪里。 她在这个城市,除了他们以外,举目无亲。 带着漫漫,她能去哪里? 沈岁和给很多人打了电话,甚至包括他爷奶那边的亲戚,曾寒山也联系了很多人。 但没人在近期内见过曾雪仪。 临近早上,遥远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众人跟着熬了一夜,眼睛几乎都有了红血丝,但江攸宁跟沈岁和的眼睛几乎都红得滴血,尤其是沈岁和,眼睛像随时都能流下血泪来。 他时而瞟向江攸宁,却一言不发别过脸去。 气氛愈发紧张沉寂,裴旭天见他们如此,想着缓和下气氛便道:“你妈还买了孩子的衣服,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沈岁和看向他,那目光带着浓浓的哀伤和绝望。 他一开口,声音灰色嘲哳,听着刺耳,“你知道什么。” 语气很淡,但掩饰不了的厌恶。 是对曾雪仪的厌恶。 也是对自己的痛恨。 为什么他永远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些? “哎呀。” 裴旭天见他情绪不好,也不跟他正面硬刚,只劝他不要太担心,“拜托,那好歹是你妈哎,也是漫漫的奶奶,虎毒还不食子呢,说不准她就是想看看孙子,享受一下天伦之……” 乐字都没说出口,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过来。 在带着雾气的清晨,还有些吓人。 裴旭天及时收了话头。 他倒是知道沈岁和的妈不太好相处,之前也见过几次,给他的印象也就比较高冷,大概顾虑到他还是沈岁和的合作搭档,对他还不错。 但没想到众人都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似乎她带走漫漫就是想害死漫漫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有些夸张了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曾嘉柔忽然道:“哥,你仔细想想姑妈平常还会去哪儿? 你们有什么共同的回忆点吗?” 沈岁和摇头。 昨天夜里,他连沈立在北城的墓园都去了。 空无一人。 直到现在,曾嘉煦还在那儿守着,怕跟曾雪仪错过。 但—— 隔了几秒,他忽然抬起头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 沈岁和并不确定曾雪仪会来这里,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 印象中他只来过两次。 一次是某年清明节,曾雪仪带他来这里的厨房,给他做了一餐饭。 一次是他考上了华政,他们刚来北城时到这住了一晚。 这里是北城临近郊外的一个城中村。 沈岁和开了一个半小时车过来,众人也都随着他一起来。 他记得是进入城中村之后那条主街的最里边高层楼的顶楼。 这条主街开车是进不来的,所以只能步行。 清晨的雾气刚散,路边卖早餐的已经开了摊,热气在空气中氤氲,盘旋一会儿散开。 他们的衣着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而且显得格外着急,跟这里闲散的氛围也不太搭。 一行人的到来引起了行人的注目,但没有人管这些事。 沈岁和一路疾行到最里边。 凭借为数不多的印象往上走,老旧的楼里没有电梯,一切都凭爬楼。 一路上到六楼,沈岁和盯着熟悉的门牌,众人没他爬的快,这会儿也才到四楼,他望了下边,正好跟仰起头的江攸宁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用口型说:“没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沈岁和站在那儿,抬手敲门。 他的动作尽量轻缓,怕惊着里边的人。 “笃笃。” 几秒沉寂之后,里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一块大石头砰的落地。 江攸宁下意识想说话,但沈岁和朝着她摇了摇头,他轻咳了一声,刻意把声音变细,“是沈立先生吗? 这里有您的信件。” 他说的时候尽力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让人听起来悦耳一些。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江攸宁仰起头看他。 正好是他的右边侧脸,能看到他眼里凝聚的光,晶莹剔透。 曾嘉柔也看他,心里忽然一酸,转过身看着曾寒山就落了泪。 曾寒山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朝她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裴旭天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相反,他觉得沈岁和不愧是沈岁和,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记得不要打草惊蛇,甚至还能临时想到这种借口。 临场反应能力,绝了。 只听得房子里边安静了两秒,之后便是匆忙的脚步声。 “咯吱。” 老旧的房门打开,曾雪仪跟站在门口的沈岁和面面相觑。 她下意识想关门,但沈岁和比她动作更快,一把推开了门,甚至推开了她。 曾雪仪被推得打了个踉跄,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朝着沈岁和跑过去。 迟了一步。 沈岁和已经抱起了漫漫,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在狭小的客厅里逆着光而立,显得这客厅愈发逼仄。 漫漫正睡得熟,经由这一晃,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下巴正好搭在沈岁和的肩膀上,意识到这是个熟悉的怀抱后,他白嫩的小脸又在沈岁和肩膀上蹭了两下。 “沈岁和!” 曾雪仪厉声喊他,“你想做什么? !” 沈岁和看向她,“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曾雪仪忽然噤声。 沈岁和的声音不高,但足够哑。 听得人心里发涩。 他就那么看着曾雪仪,目光灼灼。 江攸宁已经越过曾雪仪来到沈岁和身侧,她的声音坚定:“给我。”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漫漫竟睁开了眼睛。 他转过脸看,一见到是江攸宁,立马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伸手要江攸宁抱。 沈岁和半弯下腰把孩子交给江攸宁。 她抱着孩子,不带半分留恋的往外走。 经过曾雪仪的时候,漫漫忽然出声道:“ne……ne……” 他还不会说话,但他是笑着的。 对着曾雪仪在笑。 笑得那么灿烂。 曾雪仪也看向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 江攸宁回过头,跟曾雪仪勉强的笑对了个猝不及防。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曾雪仪。 曾雪仪比印象中老了许多,光是鬓边的白头发就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让她的整个脸看起来都很怪异。 一年多不见,她看着江攸宁的目光里没有了厌恶,戾气却丝毫不减。 “别来碰我的孩子。” 江攸宁盯着她,声音不高,却足以把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这是我的,跟你——” 江攸宁顿了下,目光投向沈岁和,“跟他都没有关系。” “你!” 曾雪仪瞪他,“你凭什么不让我看他!” “就凭他姓江,不姓沈!” 这话掷地有声地在房间里响起,就像是热水瓶在地上炸裂。 一字一句、经久不息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之上。 说完之后,江攸宁没再看他们,抱着漫漫越过众人往外走。 慕曦紧随其后。 剩下留在这里的,都是曾家人,还有一个局外人裴旭天。 “姐。” 曾寒山叹了口气,“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想看漫漫,你可以跟我们说,宁宁又不是不讲理,她会让你看的,你这样……” “你够了!” 曾雪仪瞪着他,“你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姐弟情深? !你就是个叛徒!叛徒!你口口声声说因为我是你姐姐,你才对我好,但是呢? 你背地里把股权分出去,你参加她小孩的满月酒、百岁宴,你们告诉我了吗? !曾寒山,你就是个叛徒!” 曾寒山:“……” 一时间百口莫辩。 “我早说过了,在我跟江攸宁离婚的时候,那个孩子就不是我的。” 沈岁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跟那个孩子没有关系!日后不要联络!你为什么还要去抢他? 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好看的?” “陌生人? 呵。” 曾雪仪嗤笑一声,“陌生人值得你这样跟我大喊大叫吗? 你会每天去陌生人家里准时报到吗? 你会带着一家人操办陌生人的满月酒和百岁宴吗? !见鬼的陌生人,根本就是你拿来搪塞我的借口!” 沈岁和紧紧盯着她看,越发陌生了。 “姑妈。” 曾嘉柔弱弱开口,“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参加漫漫的满月酒跟百岁宴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提议去……” “你闭嘴!” 曾雪仪恶狠狠地盯着她,“我的好侄女柔柔,亏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呢?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说什么一家人,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成过一家人!” “姐!你看看你的样子,我们怎么叫你? !是喊你去了给人家难堪吗? 你当初是怎么对宁宁的? 你自己不记得吗? !” 曾雪仪错愕了两秒。 因着曾寒山的声音太大了,几乎是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在严厉地斥责她。 她从未见过曾寒山如此。 “好啊你,曾寒山。” 曾雪仪咬牙切齿道:“果然,爸妈死了以后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你家里人,你硬是把江攸宁当成家人,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够了!” 沈岁和出声打断他们的争吵。 他淡淡地扫了眼众人,“都去楼下。” 他平和地说:“我想和她谈谈。” “岁和。” “哥。” “老沈。” 三人一同喊他,都看得出来曾雪仪的状态不太正常,怕他出事,但他只是摇头,“都出去,这些事总要解决。” 他越过曾雪仪走到门口,等三人出去后关上了门。 这里原来是曾雪仪和沈立住的地方。 听曾雪仪讲,她那会儿刚跟沈立从曾家出来时就住在这里。 这里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卫生间跟厨房都特别小。 他们在这里住了许久,她也是在这里怀上的沈岁和。 所以有钱之后,她把这里买了下来。 不住,但会偶尔请人来打扫。 但这里毕竟很久没住人,空气中都是令人厌恶的灰尘的味道。 他站在那儿跟曾雪仪眼神对峙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开口,“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要我跟乔夏结婚吗?” 沈岁和唇角微扬,猩红的眼睛里尽是嘲讽,“是要我完全不能反驳你的意思吗?” “沈岁和!” 曾雪仪怒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 !” “你什么做法,我就是什么态度。” 沈岁和说。 “你这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吗?” 曾雪仪看着他,不怒自威。 换做以往的沈岁和,要么选择沉默,要么皱眉摇头,但今天他笑着,笃定地点头,“是啊,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 “我就是——”他拉长了语调,“在对你不满,很不满,非常不满。” “你看看你做得,有哪点是能令人满意的?” 曾雪仪忽然愣怔,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两分钟后,她哽咽着声音喊他的名字,“沈岁和。” “嗯?” “你爸在你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你记得吗?” 曾雪仪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着戾气,她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你爷爷奶奶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记得吗? 在那个家里,没有人看得起你。” “在那个地方,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如今的样子。 我为了你,一边打工一边陪读,是我带着你去朗州市,是我教着你考上了华政,是我带着你一步步成为了现在令人艳羡的沈律师!你爸去世以后,没有人要你,你记得吗? 你爷爷奶奶对你避之不及,你就跟一团垃圾一样被人扔在地上,没有人捡!” “是我带着你一步步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我为了你,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你读最好的初中、高中,从没让你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 为了你,我回了这个让我伤心的北城,你就是……” 她话没说完,沈岁和便打断道:“所以呢? !” 他略带讥讽地看向曾雪仪,“我应该为这些负责吗? 为你的付出负责吗?” 曾雪仪:“不需要!但是妈妈做那么多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更不是为了让你跟我站在这里对峙顶嘴的!” “那我应该怎么样?” 沈岁和忽地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嘶吼一般地说:“我不是提线木偶,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 “但你不能做那些不好的事!” 曾雪仪说。 沈岁和:“哪些事是好的? 哪些事是不好的? 我生活中所有好跟不好的事都是你来定义的,你难道要这么管我一辈子吗? !” “只要我活着。” 曾雪仪一字一句道:“就不允许你这么做。” “那你允许我做什么呢? 都是些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沈岁和说:“你从没问过我喜不喜欢,在我的人生里,你问得也都是你喜不喜欢。” “妈妈都是为你好!” 曾雪仪理直气壮道:“我自己省吃俭用,也要让你的吃穿用度不比别人差,在家里的时候,你爸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如此落魄。 后来我孤身一人带着你,我在外遭受了多少冷眼,又……” 沈岁和兀自打断她,“所以呢? 难道我要因为你做的赔上一辈子吗? !” “我不能成家,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甚至三十岁了,你都能朝脸上伸手打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念你的好,不是因为我记得在没有人要我们的日子里,是你带着我相依为命,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一路走来你为我付出了多少,我会从不反抗,处处忍让吗? !” 沈岁和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三十岁了,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家都这么难吗? !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 狭小的客厅里还有他的余声在回荡。 沈岁和的眼泪大颗地落在地上。 他身形颀长,迎着初升的朝阳看向曾雪仪,神情绝望。 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根本做不到。 一晚上的提心吊胆,一晚上的胡思乱想,如今还要面对这种局面。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悲伤、压抑、难过,甚至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垂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腿也在跟着颤。 甚至,他看着曾雪仪想吐。 良久之后,曾雪仪忽然道:“那个女人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你跟我这么针锋相对?”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沈岁和点了头,他第一次如此笃定自己的感情,“她对我很重要,因为在她那里,我才像个人,像个有感情的人,而不是像你想让我一直成为的那样,是一只动物,一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她家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但我们家里呢? 无休止的争吵和鞭笞!” 沈岁和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个家吗? 我跟他们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快乐,但是跟你在一起呢? 你只知道告诉我要变得优秀,要成为你的骄傲,只能听你的话,我在家里只能感觉到压抑和绝望!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话一开口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完全无法阻挡。 这些年来他忍耐的种种,怕说出来伤人的种种,如今都报复性似的说了出来。 他就是讨厌那个地方!讨厌那个阴暗、冷漠、没有人性的地方! 曾雪仪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她听出了沈岁和话中浓浓的嫌恶,他在嫌弃她。 她的表情错愕、震惊,甚至她无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沈岁和只是总结道:“我人生中绝大多数的痛苦都是你带来的。” “我一直没去怪你的原因是——”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人生中大多数痛苦也都是我带来的。” “我没有那个权利去怪你。” 沈岁和的声音哽咽,有些话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却仍旧顽强地在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知道你生我养我,在所有人把我当垃圾的时候你捡起了我,你把我培养成了现在这样。 但我不快乐。 我现在非常痛苦!痛苦到每天都想去死。” 最后一句话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在曾雪仪身上,看似很轻,但落上去之后便是千斤重。 原来她的儿子一直在嫌弃她,甚至在恨她。 她这么多年来付出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个笑话。 她要她的儿子成长得更好,变得优秀,从那个烂泥沼里爬出来,跟那些烂人都不一样,为了这个目标,她什么都可以做。 她端过盘子、洗过碗,最穷的时候她一天打四份工。 她只是想让她的儿子别再被人看不起。 可如今她的儿子说,她让他感到痛苦。 他人生的所有痛苦都是她带来的。 痛苦吗? 但谁不痛苦? ! 她不想在这样的痛苦中活着。 家人孤立,举目无亲。 她只想去找爱她的沈立。 曾雪仪退了几步,正好推在茶几旁,她余光处扫到了一把水果刀。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拿起了刀子落在自己的脖颈处,“如果你的人生都是因为我才痛苦,那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沈岁和的瞳孔在瞬间微缩,他疾走了几步,曾雪仪却已经把锋利的刀刃比到了自己的脖颈间,血迹渗了出来。 鲜红的颜色让沈岁和的眼睛感到疼痛。 “但你记得。” 曾雪仪朝着他笑,“是你逼死我的。” “沈岁和,你逼死了你的母亲。” 曾雪仪重复道:“为了那个女人,你逼死了生你养你的母亲。” “你永远都不可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你就是个不孝的罪人。” 刀刃逼近她的喉咙,她闭上眼睛感受那份冰凉。 不过瞬间,她感觉手腕一阵麻木,那把刀已经被沈岁和夺走。 动作幅度太大,劣质茶几被一脚踢翻在地。 房门也被大力推开,裴旭天等人站在门口,关切地问:“怎么了?” 沈岁和跟曾雪仪却都没理会。 沈岁和只是盯着曾雪仪,那把刀在他手中转了个花,沾了血的刀尖正好对准了他的身体,“罪人吗?” “是。” 沈岁和说:“我是有罪。” “我不应该感念你所有的付出就让你为所欲为。” “我不应该一步退,步步退,让你觉得你一定可以掌控我的人生。” 话音刚落,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稍一用力。 锋利的刀尖直接对准他的腹部扎了下去。 温热艳红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他眉眼清冽,并没察觉到丝毫痛苦,反而带着解脱了的笑意。 “如果我们之间必须死一个才能结束的话。” 沈岁和笑着说:“那我去。” 曾雪仪想去碰他,但手已经抖得不像样。 沈岁和朝着她摇头,他现在心态竟异常的平静。 那些暴躁的情绪好像随着这刀消失了。 人之将死,也就没了挣扎的痛苦。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挣扎不出的绝望。 “如果我知道这一生必须为你活着,那你当初不如不生我。” “这样的人生太痛苦了。” “哥!” “岁和!” “老沈!” 众人紧张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沈岁和只别过脸看向裴旭天,“老裴,遗嘱我已经立好了,在我办公室抽屉的最下边,我死后,所有财产都归江攸宁。” “舅舅,如果以后江攸宁遇到困难,希望你能帮她一把。” “如果她不需要,别再去打扰她。” “谁都——别去。” “沈岁和!” 曾雪仪忽然发疯似的尖叫,“你这是在逼我!” “我没有。” 沈岁和很平和地摇头,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往下降,身体开始耷拉下来,站直都有些费劲,他却仍旧尽量让自己站得笔直,“我不会用死来威胁任何人。” 客厅里透露着诡异的寂静。 沈岁和盯着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锋利的水果刀在他的身体里进了几寸,众人能够听到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令人惊悚。 但只有当事人却笑着,他猩红的眼睛落下泪来,“妈。” 他笑着说:“我再喊你这最后一句。”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 “更不想——做你的儿子。” chapter 78 chapter78 北城六月的天向来晴朗,但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 清晨的太阳分明还带着初夏耀眼的光芒暖洋洋地落在人身上,可不一会儿天上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过来,将之前晴朗的蔚蓝色遮了个彻底,金光也变得晦暗。 江攸宁抱着漫漫头也不回地下楼,她步伐极快,走得带着几分怒意。 刚走出那条长街,天就变了。 阴沉晦暗的天空看着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卖早餐的已经开始收摊,有工具的也纷纷拿出来,张扬的大伞在瞬间撑开,生怕老天爷不给面子飞速下起瓢泼大雨来。 江攸宁仰头看了眼天,又回头望了眼长街,这条主街仍旧人烟旺盛,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几分匆忙。 慕曦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她站在车前等,漫漫还在朝着慕曦笑,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终于到了。” 慕曦靠在车上,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你抱着漫漫不累啊?” 江攸宁摇头,尔后又点头。 起初是不累的,因为在那个环境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带着漫漫离开这里。 所以她必须不停地向前。 这会儿歇下来,倒是觉得肚子有些疼。 不过也只有一点儿,尚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回家。” 江攸宁说。 她声音清冽,也听不出喜怒。 “我开车。” 慕曦说着上了驾驶位,江攸宁绕车一圈去了后排,如今把漫漫抱在怀里,这才多了几分真实感。 慕曦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下,“不等等他们?” “不用。” 江攸宁低敛着眉眼,伸手逗弄着漫漫,“他们估计还得好长时间。” “哦。” 慕曦瞟了眼窗外,她一边往外倒车一边道:“他妈……带漫漫到底是做什么?” 江攸宁摇头:“不知道。” “还给漫漫换了新衣服。” 慕曦说:“漫漫在她那待得看上去还挺开心,你刚刚听到了么? 漫漫说话了。” “嗯?” 江攸宁皱眉,“说话?” 她倒是真没注意。 “也不算说话,只是低声喊了个什么。” 慕曦说。 江攸宁:“哦。” 她现在只想离那一家人远远的,越远越好。 漫漫相对别的小孩儿来说没那么怕生,他晚上一个人躺在婴儿车里也能睡得很舒服,从不需要人一定在他旁边哄着抱着。 所以在昨夜众人都失眠的时候,漫漫仍旧睡饱了,如今还精神气十足,单是玩江攸宁的手指也玩得不亦乐乎,而且一直在笑。 “都过去了。” 慕曦似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又把所有话头收住,她叹了口气,“往后我会好好看着漫漫。” “嗯。” 江攸宁如今松了口气,这才跟慕曦道:“妈,昨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吓坏了?” “确实有点儿。” 慕曦笑了下,“不过知道是他妈抱走了孩子,我其实就没那么担心了。” 慕曦的车子从中间倒出来废了好大功夫,倒出来之后,她冲漫漫回头笑了下,“奶奶带你玩什么了呀?” 漫漫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妈。” 江攸宁忽然皱起眉,“你怎么说这些?” 慕曦目视前方,这才收敛了笑意,“在漫漫面前,还是少说些不好的。” 江攸宁:“……” “那个人……”慕曦叹了口气,“或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妈?” 江攸宁眉头皱得愈发紧,她有点听不明白慕曦的意思。 慕曦也没解答,只是话题更加跳脱,“之前在他家,你受了很多委屈?”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安静。 慕曦也没有发动车子,她只是很平和地坐着。 漫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无聊了便倚在江攸宁怀里,抬起手玩江攸宁有些发皱的衣服。 这问题一下子倒把江攸宁给问住了。 结婚以后,她很少跟慕曦聊沈岁和家里的事情。 她一向固执的认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两个人相爱,其余事情都无所谓。 所以她更顾虑的是沈岁和的感受。 可那会儿在曾雪仪面前受到的委屈又岂止是一星半点? 她挑的礼物,曾雪仪从来都挑三拣四。 她做的饭菜,曾雪仪觉着味道差极了。 只要是和她相关的一切,曾雪仪都不满意,而她无法辩驳,甚至那些委屈都没办法跟人说。 因为那是她自己选的路,是她自己种的因,最后得了苦果。 一切归根结底四个字——自作自受。 “都过去了。”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声音淡淡地:“妈,我们不提过去,只往前走行吗?” 慕曦盯着她的侧脸,良久之后才叹了声,“好。” 她至今记得,江攸宁当初小心翼翼跟她说想结婚时的表情,那会儿江攸宁提起沈岁和这三个字时都会脸红。 所以在所有人反对的时候,只有她是站在女儿这边的。 本以为她能跟沈岁和相爱一生,可没想到几年就分开了。 几多唏嘘感慨。 慕曦也跟着她担忧了一晚上,如今找到了漫漫,心里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其实更多的是惋惜。 诚如跟江攸宁所说,在知道抱走漫漫的人是曾雪仪后,她便没那么担心了。 曾雪仪抱走漫漫的理由可能有很多个,但她不会伤害漫漫。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曾雪仪那人,看着心高气傲不好相处,但她做不出来真正害人的事情。 真正敏感、冷傲的人,其实怯懦胆小,不过是在用嚣张跋扈来掩饰那些敏感罢了。 简而言之——让她杀人,她一定不敢。 更何况,虎毒不食子。 但这些慕曦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江攸宁说,说了怕江攸宁觉得她是在偏袒曾雪仪或沈岁和,没有那个必要。 而且,江攸宁不喜欢,日后便少往来。 甚至可以不往来。 生活是江攸宁自己的,她不想过多干涉。 如果受了委屈便随时回家来,这是她跟江攸宁曾经说过的话,这话永远奏效。 她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没了家,没了偏爱她的人。 慕曦坐在驾驶位上发了会儿呆,江攸宁亦如是。 刚刚从楼上下来时走得确实猛了,如今腿肚子才缓过劲儿来,一抽一抽地疼。 车子里寂静无声,慕曦终于发动了车子。 汽车的轰鸣声响起,但刚刚起步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 慕曦正要调转车头去对面路上,却迫不得已只能继续往前开,开了一截才在路口掉过弯来,尔后便往前行驶,但心里存了几分担忧,行驶得略慢。 救护车正好在她们刚刚停过的地方停了下来。 慕曦的车子缓缓驶过主街的时候,漫漫忽然喊了声:“bo……bo……” 他的脸趴在车窗上,声音很低,但是叫得很亲昵。 慕曦猛地一刹车停在路边。 江攸宁看向外边。 只一瞬间,她伸手捂住了漫漫的眼睛。 大雨忽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落在玻璃车窗上,也落在了还躺在担架上的沈岁和身上。 那一滩鲜红的血迹被稀释,但他侧过脸,好似在看她。 漫漫的小粉手握成拳轻轻敲击着窗,他口中低声咿呀着:“bo……bo……” 说得并不流畅。 江攸宁的眼睛,忽然又酸又涩。 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他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而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披头散发的曾雪仪。 她站在滂沱大雨之中,被整个世界阻隔在外。 — 身体好像无限在往下沉,似乎是从顶楼坠落。 沈岁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漂浮在半空之中,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一个定点。 耳边总是有嘈杂的声音,沈岁和想说安静会,但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身体所有的器官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却并不觉得痛苦,只是感觉解脱了。 这种无须再挣扎的痛苦,终于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只是,他终究还是先丢下了江攸宁跟漫漫先走一步。 他想,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想跟江攸宁结婚。 在这段关系里,无须有第三者的存在。 她如果做饭,他就洗碗。 他还要鼓励江攸宁去做她喜欢的事情,因为他实在太喜欢看她的笑了。 濒临死亡,前半生很多记忆都会被勾起来。 但奇怪的是,沈岁和想到的大多跟江攸宁有关。 那个风铃轻响的下午,她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 那个拍婚纱照时,小心翼翼不敢偎在他肩膀的女孩。 那个领结婚证时,跟他牵手都会汗津津的女孩。 她在他身侧待过的每一天,好像都有迹可循。 甚至,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场景。 也是一场瓢泼大雨,晦暗不明的雨夜中,有一个女生背着双肩包站在公交站台下躲雨,但华政北门外的公交站台是坏的,所以她只能用手遮住头顶。 从北门出来那一刻,他就看到她淋湿了半个肩膀。 半边头发也湿漉漉的,有些可怜。 沈岁和倒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只是那天恰好动了恻隐之心。 他原本只打算到马路对面买个夜宵,但不知觉竟走到了公交站牌底下,他黑色的大伞跟雨夜融在一起也恰到好处。 他的伞往女生那边偏移,自己的肩膀露了半个在外面。 他假装自己在等公交,目不斜视。 不过眼角余光瞟到了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的鹿眼,水灵灵、湿漉漉,还蛮惊艳的,但沈岁和并没多看。 对于感情之事,他向来避之不及。 如果不是看天色太晚,这里又空无一人,他应当是不会过来的。 隔了会儿,有一趟公交车来,他把伞直接近乎强硬地塞给了女孩,尔后自己奔跑着上了公交车。 他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女孩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多久的呆。 也不知道女孩因为他这一把伞,搭上了自己的十一年。 回忆在脑海里无限翻滚。 沈岁和不止忆起了那个大雨滂沱夜晚里的那把伞、那双澄澈的鹿眼,还忆起了另一个雨夜。 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那天华政的操场空无一人,灯光昏黄又黯淡,像极了他的人生。 因为那天是外公的葬礼,他刚跟着曾雪仪回到曾家不久,在葬礼上他听到了许多人的议论,闲话入耳,比事实还要残酷百倍。 他只是个跟着曾雪仪回来分家产的白眼狼。 只是个情绪淡漠的冷血动物。 只是…… 一句又一句,他无法争辩。 刚刚二十出头的他一向自立自强惯了,根本受不得那些话。 但那是外公的葬礼啊,他偏生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忍着所有的情绪回了学校。 当晚的雨下得极大。 他近乎自虐在走,尔后开始跑,只想让自己跑得累了乏了,然后忘掉那些人说的话。 空荡寂寥的操场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净的小白鞋落入他的视野里,尔后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朝他伸过去,给他递了一把伞。 那双手柔弱无骨,在暗夜里也白得发光。 可那夜的沈岁和,并不想看到任何人。 他只想一个人在雨夜中消化掉自己所有的坏情绪。 于是他看都没看,直接把伞扔在了地上,甚至他怒声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他无暇顾及那个人是什么心情,兀自跑远。 只是在跑来第二圈时恰好跟女孩打了个照面。 雨水模糊着他的视线,但他仍旧看到了那双澄澈的鹿眼。 这两段记忆里的鹿眼皆跟风铃轻响的那个下午江攸宁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重合。 沈岁和想,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了吗? 那会儿的江攸宁好像还没长开,但气质跟如今是像的。 她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是他没认出她来。 他向来很少去记生活中的琐事,再加上那一次车祸,大部分记忆是复原了,但一些琐碎的事情跟平常擦肩而过的人基本上都忘记了。 那些似乎都不重要。 但没想到在那些不重要的片段里,他遗忘了重要的江攸宁。 临近死亡,他才把一切都想起来。 但是都迟了。 他跟江攸宁,注定有缘无分。 只希望她日后能遇到一个爱她、尊重她,脾气温和,能够包容她一切的人,当然,这个人还得喜欢漫漫,对漫漫好。 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的好好去爱江攸宁。 对的,是爱。 他是爱江攸宁。 比爱漫漫还爱。 只是他太抗拒爱这个词了,也太抗拒这种感情了。 曾雪仪爱沈立,爱到面目全非,爱到疯狂偏执,这种爱是畸形的,是让他感到害怕的。 他怕他爱上江攸宁,就会变成第二个曾雪仪。 变成了固执己见又偏执的疯子。 人的身体在放空状态时,思绪总是容易飘散。 从空间到时间,每个维度都要拉一遍。 尤其是将死之时,总爱回顾自己这一生。 但沈岁和觉得,他这一生除了江攸宁,好像没什么能回顾的。 其余的回顾起来,都太苦了。 江攸宁是他苦涩生活里,唯一的那抹甜。 后来也没了。 人各有命。 他大抵就是这样的命数。 看啊,多无奈。 他原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竟然相信了命数。 世事太不寻常,也太不如意,除了信命和天意,他没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说服自己接受这挫败又痛苦的人生。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沈岁和想:江攸宁,再见了。 ——最好别再记得我。 — 往年六月几乎都很晴朗,但今年的六月从那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之后,雨便没停过,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姐。” 曾寒山的声音有些晦涩,叫这声姐也叫得极为勉强,“你决定了?” 曾雪仪的眼神空洞,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她低敛着眉眼,浑身都散发着平静的绝望,是对生活的绝望,也是对自己的绝望,“嗯。” 她把那一沓文件往前推了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我跟着沈立,再苦的日子都过过。” 曾雪仪说:“当初我觉得爸妈不爱我,他们分明更疼你,但所有人都觉得爸妈是爱我的。 那我回来,他们肯定要给我分财产,不然怎么证明他们爱我呢? 事实证明,他们爱我么? 可能有点,但他们也防着我。” “我回来不过是想帮岁岁,但他跟我说,我这么做让他痛苦。” 曾雪仪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望向窗外,“但我想知道,谁不痛苦啊? 他只需要按照我安排好的路去走就好了,为什么还能感觉痛苦? 他……” 说到这,曾雪仪顿了下,及时收了声。 她抿了抿唇,“多说无益,我不想在北城待了。” “他的事情,往后我也不会再管。” “姐。” 曾寒山叹道:“你如果早点想明白该多好? 孩子的人生是孩子的,不管你有……” “好了。” 曾雪仪轻睨了他一眼,“我不是想明白。” 她的语气很淡,“我只是觉得,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在他把刀子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曾雪仪的儿子便死掉了。 活下来的,只是沈岁和。 跟她无关的沈岁和。 “这……”曾寒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这些东西也都是爸妈给我的,都留给那个孩子。” 曾雪仪却没管他的情绪,兀自道:“我也不喜欢他,不过,也没个给的人,就给他。 总归,还是沈家的孩子。” 曾寒山:“……” “那你打算去哪里?” 曾寒山问。 曾雪仪瞟了他一眼,“做什么?” “等岁岁醒来,我总要告诉他。” 曾寒山叹道:“你好歹是他的母亲。” 曾雪仪轻嗤,“呵” “他是真的敬你爱你。” 曾寒山说:“只是你做的……” 他收了这个不愉快的话头,温声道:“给我留给联系地址,到时候要不要跟你联系,还是问岁岁。” “我说过了。” 曾雪仪说:“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她便拎着包站起来。 “跟陌生人,没有联系的必要。” 曾雪仪说:“我跟他之间,母子情分,没了。 他不必关下心我,我也不会再管他。” “我就当他,死了。” 曾雪仪顿了几秒,声音总还是有几分晦涩,“他也当我,死了。” 曾雪仪头也不回地离开,曾寒山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跟印象中一样,她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迈入雨中,从未回眸看一眼。 不带任何眷恋的离开。 她还是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曾雪仪。 — “你说哥什么时候能醒啊?” 曾嘉柔咔嚓咬了口苹果,叹气道:“都已经第四天了,医生不是说没大碍吗?” 曾嘉煦坐在她对面低头削苹果皮,手上的动作认真专注,但嘴上却不饶人,“医生说得是命没大碍,又不是人没大碍。”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曾嘉柔说:“不都一个意思?” “怎么没区别?” 曾嘉煦斜睨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鄙夷,“亏你还是北师历史系呢,好意思?” 曾嘉柔:“……这跟我读北师有什么关系?” “阅读理解都做不好,你怎么考上的北师?” 曾嘉柔:“我数学考137啊,怎么了? 羡慕吗? 嫉妒吗? 你是不是酸?” 曾嘉煦:“……” “命没大碍说得是死不了,还能活。” 曾嘉煦看着特“勉为其难”地给曾嘉柔科普,“人没大碍的意思是醒了,快好了。” 曾嘉柔:“……你确定你这解释对得起你的语文老师?” “那你来。” 曾嘉煦把水果刀往旁边一扔,“你看你要怎么解释。” 曾嘉柔:“我闲得吗?” 曾嘉煦:“……” “你把那刀的鞘合上。” 曾嘉柔冲他挥挥手,“我现在看不得。” “哎。” 曾嘉煦一边合一边吐槽,“事儿真多。” “那你去看看那天的场景。” 曾嘉柔叹气,“那把水果刀——这么长——直接就——呲——进去了,只能看到刀柄,一点儿刃都没有。” 曾嘉柔一边说还一边在自己身上演示,她觉得那个场景可以列为她从小到大见过最恐怖的场景了,没有之一。 “那天哥的血流了得够两升,调了另外两个医院的血库给他输血,医生连轴转做了27个小时手术,最后才能听见没大碍三个字。” 曾嘉煦来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他没见到沈岁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光是听曾嘉柔描绘都觉得瘆得慌。 得是有多绝望才能把刀子对准自己插那么深,还是对着自己亲人的面。 平常看着他哥挺正常的,没想到情绪压得这么深。 “哎。” 曾嘉煦叹气,“哥也太难了。” “没办法。 谁让摊上那样的妈了呢?” 曾嘉柔扁嘴,“那天姑妈都杀疯了,真就把咱爸、我、哥都骂了一遍。 而且,我们在外面听,姑妈为了哥也做了好多,但都是在自我感动,她这些行为……我能理解,但我觉得好疯啊。” “爸不是说今天去见姑妈么?” 曾嘉煦说:“听说好像是要离开北城。” “真的?” ——咳咳。 床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一声,曾嘉煦立马摁铃让医生过来。 好似在黑暗中沉睡了太久,也在不见天光的地方艰难跋涉了许久。 沈岁和终于缓缓动了动眼皮,睁开看这明亮天光。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光线还有几分刺眼。 他眯了几下,这才算睁开。 他的唇干裂得很,想说话,但感觉自己的声带像被粗粝的沙子磨过一样,刚发出个音节就疼。 但他还是顽强地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他看向窗外光亮,哑着声音问:“江攸宁呢?” 曾嘉柔曾嘉煦:“……” 两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都没言语。 chapter 79 chapter79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沿上,光滑干净的玻璃上滑落一条条雨线,外面天色昏沉,根本看不出来是上午。 北城近来的天气总是这样,昏沉阴暗。 沈岁和见他们不说话,便噤了声。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碧绿色的树枝被细密的雨丝冲刷的格外好看,尤其是枝头压着水滴状的雨滴,晶莹剔透。 这雨下得总让他想起那些如梦似的场景,都和江攸宁有关。 但醒来后,却没见到。 总归是有些失望的。 病房里一时寂静地只能听见点滴落下来的声音,就和秒针转过转盘一样。 滴答、滴答,伴随着外边的雨声,格外寂寥。 沈岁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看似面无表情,但曾嘉煦和曾嘉柔跟着被带了情绪,总觉得心里堵着些什么。 就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曾嘉煦尴尬地摸了摸头,“内个……哥,你现在还好吗?” “对。” 曾嘉柔立马接话,“你感觉有没有哪里疼?” 沈岁和摇了摇头,他终于扭过脸来,目光在两人身上各落了一秒,“辛苦了。” 他的语调很平静,像是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深邃又神秘。 怕是扔进个石子都泛不起半分涟漪。 不知怎地,曾嘉柔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哥。” 她还是有些不忍心,安慰道:“宁宁姐来过的。” “嗯?” 沈岁和眉头微蹙,那双深邃的目光向她投过来。 曾嘉柔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跟他对上视线,只喏喏道:“就你都昏迷四天了嘛,宁宁姐还要看漫漫,肯定不会天天过来啊。” “哦。” 沈岁和又恢复了那个声音。 没有起伏,毫无波澜。 曾嘉柔低咳了一声,继续道:“宁宁姐那天来了的。” 沈岁和:“哦。” “对啊。” 曾嘉煦也在一边帮衬,“宁宁姐那天过来了的,待了好几个小时呢。” 沈岁和:“嗯。” 曾嘉柔还想说什么,医生已经进来。 帮刚醒的沈岁和做了一番检查,几人的话题也就此打断。 等到医生离开后,曾嘉柔才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她划到跟江攸宁的聊天记录,递给沈岁和看。 “真的。” 曾嘉柔说:“宁宁姐有问你情况,我们没骗你。” 沈岁和翻了几下。 江攸宁:【他脱离危险了吗? 】 曾嘉柔:【嗯,医生说没大碍。 】 江攸宁:【好。 】 曾嘉柔:【宁宁姐,你来看看么? 】 江攸宁:【改天。 】 就简短的几句话。 只是问了问他的情况,知道他没大碍后便再没回过。 沈岁和把手机还给曾嘉柔。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还挺闷。 他知道江攸宁应当还在生气,这么做也无非厚非。 但感性心理和理性认知总会相悖。 “她呢?” 沈岁和换了个人问,“还好吗?” “啊? 谁?” 曾嘉柔没反应过来,不过脑子便问了出来。 但换来的是无尽的沉默。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抓了抓头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曾嘉煦。 “她一直没来过。” 曾嘉煦一向很诚实,他坐在沈岁和病床旁,给他掖了掖被子,“今天她约了我爸,估计等会儿我爸回来就知道了。” 沈岁和:“哦。” “哥。” 曾嘉煦平常虽然吊儿郎当,但在正事上还是成熟稳重的,一旦说正事,他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事儿以后就过去了,如果姑妈还是这样,你就当没有这个妈,别伤害自己。” “哦。” 沈岁和没什么想表达的欲望,他明白所有的道理,但当事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了。 他缓缓闭上眼,身体的疼痛其实还在继续,只是没那么明显,尚且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我想静静。” 曾嘉煦和曾嘉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低声叹了口气。 任谁都能感受得到沈岁和身上那股颓废的劲儿。 曾嘉柔温声道:“哥,你还有我们呢。” “嗯。” 曾嘉煦说:“别难过了。” 沈岁和的眉眼平和,也温声说:“我没事。” 他确实没什么大事,连死这件事都没能如愿。 身体上的疼痛也会慢慢好转,他只是感觉到疲累。 外面的雨还在下,一点一滴都落在了他心里。 — “我不能说。” 江攸宁把漫漫放在爬行垫上,任他一个人玩,然后给路童倒了一杯可乐,坐在她对面无奈地拒绝道:“这事我没法帮你。” 路童哀嚎一声,“宁宁啊,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我也没办法惹。” 一向直女的路童连撒娇这种招式都用上了,“你就帮帮我qaq。 帮我问一下都行,我知道个结果也可以,不然我真……干不下去惹。” “那就辞职。” 江攸宁说:“这什么律所,走歪门邪道都走到这种地方来了。” 路童:“……” “你知道以我现在的状况再找这样的工作难于登天吗?” 路童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儿摊上也是我倒霉,平常不这样的。” “但你平常加班啊。” 江攸宁捧起杯喝了口热水,“再说了,你们跟沈岁和又没合作,这会儿找沈岁和做什么? 有顾虑到他还在医院吗?” 路童:“……就是想趁虚而入啊。” 江攸宁:“……” 路童今天来找江攸宁就是想知道沈岁和住哪个医院的,以及能不能去探望一下,好跟他达成一桩合作。 这事儿还要从路童的代教律师说起。 路童的代教律师跟沈岁和是一个路子,都是主打高端商事诉讼的,这一次接手的案子是晨宇集团、斯和贸易和州立房地产公司的侵权纠纷案,这案子标的高、案件复杂,光路童的代教律师一个人肯定没法打,所以他需要再找一个,而沈岁和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他之前代理过州立房地产公司的案件,并且帮其胜诉,而他跟那个公司建立的并不是长期合作,所以这会儿不光是他们在找沈岁和,州立房地产公司也在找。 现在就看是谁的关系网强大,看谁的动作快,沈岁和愿意帮谁代理,这官司就赢了一半。 所以路童的代教律师让路童来,看能不能联系上沈岁和。 路童:“……” “宁宁啊。” 路童耷拉着脸,“你帮我问问就行,起码我能回去给个答复,不然我回去又是……啊,狂风暴雨。” 江攸宁叹气,“他现在还不知道醒没醒呢。” “你问问呗。” 路童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皱眉道:“不是? 你是不是从他住院以后就没去看过?” 江攸宁:“……看过啊。” 就是他做手术那天她去了两个小时。 但漫漫在那个环境里,闻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就总是哭,她便带漫漫离开了。 后来等漫漫睡着后,她又去了一趟,知道他脱离生命危险后,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她便离开了医院。 律所事多,她手头同时代理着两个案子,确实走不开。 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回家还要顾漫漫,就算去医院也是看他躺在那儿,还不如不去。 她便一直没去过了。 江攸宁跟路童说去了两次,路童表示震惊。 “这一点都不像你。” 路童摇头道:“阿宁,你变了。” 江攸宁:“……人都会变的啊。 不过,我变哪了?” 路童:“原来只要你家沈岁和生病,你肯定是衣不解带的伺候啊。 你记不记得,以前沈岁和只是发烧,我们喊你出去玩都喊不动,去你家附近吃饭了,你都不出来,然后还是我们给你打包饭带过去的,我的天,我们不止给你打包了饭,还给你家沈岁和去林记粥店打包了小米粥。” 江攸宁:“……有那么夸张吗? 你们来得时候不是顺便路过那儿,正好打包呗。” 路童:“有!我们不是顺便的,是专程开车过去的。” 江攸宁记得那次。 路童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一次,提前五天就约好了要一起吃饭。 但临近那天,正好是前一天晚上,沈岁和有个很重要的应酬,酒喝多了回到家,吐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一早就发了烧,江攸宁说要带他去医院,他怎么都不去,脑袋像个毛茸茸的球在江攸宁怀里滚,带着几分撒娇意味,江攸宁便也放弃了。 那天怕他出事,江攸宁便一直在家待着。 跟公司请了假,也放了路童她们的鸽子。 那会儿觉得,沈岁和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现在,她只需要知道沈岁和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便行。 其实那天晚上她还是失眠了的,一闭上眼都是瓢泼大雨中满是鲜血的沈岁和,他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上扬着,可她还是觉得恐怖。 不过她的生活里还有其他事要做,也便顾不得那么多,等去了律所忙起来便什么都忘了,只有偶尔听众人聊八卦时听到沈岁和这个名字,她才会想起来沈岁和还在医院。 想起当初,江攸宁叹了口气。 “注意措辞。”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而且……他就是他,以后跟我没关系。” 路童:“……宝贝可以。” 江攸宁:“嗯?” 路童:“断得够彻底。” 江攸宁:“不然呢? 藕断丝连吗?” 路童:“你可以帮完我这个忙再断,行……吗?” 江攸宁:“……我能帮你问。” “足够了。” 路童说:“本来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你,但……没了这份工作,我现在在这个行业是真的很难有立足之地了,除非换去当法务,但是跟我以前经历相关的,应聘上了就很恶心,去压迫那些……” 说到这,路童噤了声,几秒后感叹道:“人生艰难啊。” 江攸宁拿出手机给曾嘉柔发消息,一边问路童:“不过,张律师是怎么知道你能搭上沈岁和这条线的?” 路童:“? ? !!” 她非常诧异地看向江攸宁,江攸宁被她看得一脸懵。 “你不知道吗?” 路童无奈扶额,甚至翻了个白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江攸宁:“……” 她应该知道吗? “你。” 路童微笑了下,“金科律所未来的金字招牌,江律师,曾经在法庭上赢了律界诉讼大魔王的江律师,跟曾经的律界诉讼大魔王沈岁和是夫妻。 啊不,是前夫妻。 现在基本上聊八卦的人都知道了好吗? 这事儿在所有律所里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江攸宁:“………” “大家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路童:“你以为呢? 估计这几天你忙得什么都没听说,但我听这个事情的各种八卦版本都快听吐了好嘛? 我都不敢去卫生间待半个小时以上。” 江攸宁:“……这么夸张吗?” 路童点头,“是啊。” 说着她叹了口气,“而且还有人八卦兮兮来问我的,你知道吗? 真就有那种一点眼色都没有还把你往火坑里的人,我真……” 路童气得都咬牙切齿,“这事儿本来根本轮不到我。 但就因为这些消息,有人把之前看到我跟你吃饭的事告给了老张,所以老张才把这事儿派给我。” 江攸宁:“你被针对了?” 路童:“……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现在在这个律所就是举步维艰。 她比很多实习生都来得晚,虽然年纪和资历都摆在了那儿,但对所有的实习律师来说,她就是个空降兵。 她在那儿又没有关系,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升,毕竟经验足够多,肯定比其他人的工作做得好,难免惹来嫉妒,再加上她这个人说话向来直,代教律师也很欣赏她,尤其是她原来的那段工作经历,一直有意提携,时间久了,她自然就是别人的活靶子。 可她现在说白了,就是一张不好画的白纸。 她原来的那些基层工作经历是加分项,但对于这种高端商事诉讼来说,相当于完全不是一个领域,除非她现在像江攸宁那样,已经打过了几次能写在履历里的官司,不然再去新的律所又是跟现在一样令人尴尬的位置。 如今在这个律所待了一年,到了升职的关键期,这事儿要是不去办,那面临的后果……反正很糟心。 左右都很糟心。 她只能厚着脸皮来问江攸宁,进门前她都在门口踌躇了半个小时。 就是一直不好意思进这门来。 要不是跟江攸宁关系好,她也没法开这口。 路童都快纠结死了。 “你怎么不早说?” 江攸宁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你现在进退两难,肯定不会这样啊。” 路童:“……你们每天忙得要死,再听我吐苦水? 算了算了。” “再忙听你说半个小时的时间也总有?” 江攸宁一边戳手机屏幕一边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客气了?” 路童扁嘴,“不是客气,就是看你们都太忙了,不忍心。” “语语呢?” 江攸宁问:“你没联系她? 最近这个人好像消失了似的。” 路童:“忙着陪阿姨治病呢,好像是说胃出了点毛病。” “住院了?” 江攸宁说:“改天去看看。” “嗯。” 路童无奈道:“我现在越发觉得,到了咱们这个年纪,需要顾虑的事情越来越多,好像最后也就不是为自己活着了,是为父母,然后为孩子。” “你婚都没结,哪来的孩子?” 江攸宁笑着调侃:“想太多了。” 路童斜睨她一眼,“你啊,每天都是漫漫长、漫漫短,朋友圈里发的也都是漫漫。” 江攸宁耸肩,“我可不是。” 路童:“嗯?” “虽然我每天都把他挂嘴上,但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活着的。” 江攸宁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先说自己,照顾他是应该的,但更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江攸宁这话说得有几分绕,也没完全点透。 但路童就是奇怪地懂了。 她盯着江攸宁看了许久,尔后感叹道:“宁宁长大了。” 江攸宁:“……去去去。” 两人聊着,曾嘉柔已经回了消息。 【醒啦!正要和你说呢。 】 【哥的情绪好像不是很好,你要来看看嘛? 】 【最好带着漫漫。 】 江攸宁:好。 ——怕漫漫伤到他。 曾嘉柔:【没事滴!他看见漫漫应该会开心点。 】 江攸宁:【好。 】 路童那边也问完了辛语。 正好辛语的妈妈跟沈岁和在一个医院,只是一个在16楼,一个在13楼。 不过可以一起去看。 — 连着下了几日小雨的北城终于放了晴。 翌日一早,路童开车去接了江攸宁,她还买了两束花,一束给沈岁和,一束给辛语的妈妈,而江攸宁负责买水果和牛奶。 不过都是买给辛语妈妈的,没给沈岁和买任何东西。 倒是昨天慕老师知道江攸宁要带着漫漫去看沈岁和,清早起来给煲了骨头汤,说是估计他妈也不会在身旁看着,肯定没人给他弄这些,想来也挺可怜,便给他拿了些。 当然了,还给辛语妈妈煲了鸡汤。 江攸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给沈岁和再买点什么,便只拎了保温盒来。 东西都是路童拿的,江攸宁负责抱漫漫。 但到了楼下,东西着实多,路童也拿不上,只好打电话让辛语下来接。 多日不见,辛语愈发瘦了,瘦得都有些病态。 “我嘞个乖乖。” 路童看着她,伸手在她锁骨上摸了一把,“你这是怎么了? 最近都绝食了吗?” 辛语一把挥开她的手,“没绝食,吃挺多的。” 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愁绪。 “阿姨病得很重啊?” 路童担忧道:“你怎么这幅样子?” “癌症。” 辛语抿了抿唇,从她手上把那些东西拿过来,“晚期。”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还算平静,估计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身上那丝忧愁总散不去,路童就感觉是昔日的王熙凤重生成了林妹妹,辛语已经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了。 不过这消息给江攸宁和路童都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辛语是单亲,也不算是单亲,她妈结过两次婚。 一次是跟她亲爸,一次是现在的继父,二婚的时候辛语都已经16岁了,所以她跟现在的继父关系并不好,而且她的两个父亲,都出过轨,且都被辛语看见过。 辛语对他们都一个态度:都是垃圾。 她妈跟她亲爸是因为出轨离了的,但跟这个继父并没有。 她有跟她妈说过,但她妈觉得都这个年纪了,便也算了,就那样将就着过。 辛语后来就很少回去了,不过跟她妈的关系一直不错。 在江攸宁印象中,辛语的妈妈也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又高又瘦又有气质,辛语这模特身材完全是遗传了她。 “阿姨知道么?” 江攸宁问。 辛语摇头:“一会儿都高兴点,别跟她说。” 路童和江攸宁跟在辛语后边上楼,先去的辛语妈妈那儿。 在电梯里,辛语伸手逗了逗漫漫,“宝贝儿,叫干妈。” 漫漫看了她一眼,然而嘿嘿笑着,就是不说话。 不过在下电梯的时候,他嘴里咿呀地说了句,“o……o……” 辛语笑道:“这小家伙是在叫妈妈吗?” 江攸宁点头,“应该是,就是叫得不清晰。” 发现漫漫会喊妈妈是在沈岁和住院那天,漫漫回家后一直睡着,等到睡醒以后就嚎啕大哭,江攸宁坐在他床边哄他。 哄到不哭了以后,他就尝试着喊:oo……bobo……nene。 慕曦跟江洋坐在那儿听了很久,一起帮着翻译才听懂他大概喊得是妈妈、爸爸、奶奶。 江洋吃起了飞醋,在那儿逗漫漫,让他喊外公和外婆。 不一会儿,漫漫就会说wope……wote,反正会咿呀地说,但说得没一个是标准的。 “把漫漫留给我妈玩会儿。” 辛语说:“说不准我妈今天能多吃两碗饭。” 江攸宁点头:“可以。” “那楼上那位怎么办?” 路童说:“那位还等着看儿子呢。” “只给他看一眼。” 辛语说:“他以后有得是机会。” 路童:“……也倒是行。” 江攸宁笑着逗弄漫漫,“我家宝贝儿可太重要了。” “是的。” 路童也笑着逗他,“老工具人了。” 江攸宁跟路童先去看了辛语妈妈,她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头发白了很多。 但是看着漫漫还挺开心,便把漫漫留给她逗弄。 辛语坐在病房里陪着,路童跟江攸宁去楼上看沈岁和。 去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曾嘉煦。 他正坐在病床前打游戏,声音开得极低,也不敢开语音,生怕惊扰着沈岁和。 但他又偏偏想把沈岁和拉入游戏坑,于是玩几下就跟他说:“哥,你真不玩儿? 玩游戏能让病好得快。” 沈岁和的声音异常冷淡,“不玩。” “游戏使人精神抖擞。” 曾嘉煦安利道:“你考虑一下呗。” 沈岁和回答得更加简短,“不。” 曾嘉煦叹气,“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取悦你了。 沈岁和:“闭嘴就好。” 曾嘉煦:“……” 沈岁和:“我嫌吵。” 曾嘉煦:“……” 嘎吱。 听见开门声,曾嘉煦回头看,眼睛都亮了,他站起来喊道:“宁宁姐。” 江攸宁朝他颔首,“我敲了门但没人应我就直接进来了。” “没事。” 曾嘉煦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你就当来自己家,坐。” 江攸宁把保温盒放在柜子上,没有坐,只是低头看向他,他确实瘦了,脸色看着也挺苍白的,没有血色。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沈岁和在沉默之后对她笑了下,只是这笑有些勉强,他哑着声音说:“你来了。” 江攸宁点点头,在他一侧坐下。 “这我妈给你弄得。” 她指着保温盒说:“一会儿喝。” 沈岁和:“嗯。 谢谢。”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曾嘉煦有些受不了,他挥了挥手,“我先去外边打游戏了,你们聊。” 说着就出了门,跟逃似的。 路童其实也想走,但她身上有任务,没法走,只能硬着头皮说:“内个……沈师兄。” 先套个近乎。 沈岁和:“嗯?” “就是我们想找你合作个案子。” 路童飞快说明了来意,还把江攸宁摘了出来,“是我硬求着宁宁,她才答应带我过来的,如果打扰了你的休息,那真的不好意思。 虽然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说这些,但我也就是过来带个话,如果你同意呢再好不过,不同意呢也无所谓,反正我话带到了,你尽快考虑给我个答复,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言外之意:你快说,说完我就走。 我不想在这里感受这份尴尬。 沈岁和抿了抿唇,他说:“老裴想让我代理州立。” 路童:“……” “别了。” 路童厚着脸皮说:“你就算是不想跟我们合作,也别去州立啊。 你好好养伤,你看你,伤的也挺严重的不是……” 算了,编不下去,她放弃。 这案子开庭在几个月之后了。 凭沈岁和的实力,比她们迟半个月也能让她们的工作量更加紧张。 很烦。 但又没有其他办法。 路童心想,不行就跳槽。 实在不行嫁人。 工作个屁工作。 她要拿着积蓄去开店,自己当老板。 在那短短的一分钟里,她连自己以后开什么店都想好了,甚至连店名都起好了,就叫“谁都不伺候”。 但隔了片刻,沈岁和忽然问:“你觉得呢?” 他的目光投向江攸宁,似在征询江攸宁的意见。 江攸宁也是一愣。 她眨了眨眼,“你问我?” 沈岁和点头,“嗯。” 江攸宁:“……” “你自己的事。” 江攸宁说:“问我干嘛? 我又不帮你上法庭。” 沈岁和:“……” 他沉默了两秒,略有些僵硬地说:“想问。” 江攸宁下意识回答:“那我不想说。” 沈岁和:“……哦。” 站在一旁的路童:“……” 靠? 这是什么尴尬场面? 她做错了什么要来这种比社死现场还尴尬的地方? 啊啊啊!她只想走。 她要去辞职! “那要不要接?” 隔了几秒,沈岁和又问。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他放在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似是在给自己勇气似的。 他问的时候,声音晦涩,带着几分哑,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江攸宁看他,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叹了口气,“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养伤。” “好。” 沈岁和一口答应。 路童伸脚踹了踹江攸宁的椅子,江攸宁又补充了半句,“如果要接的话,那就跟路童他们合作。” 沈岁和:“好。” 没有问什么原因,直接答应。 路童在一旁惊讶地问:“沈师兄,所以你是接了?” 沈岁和点头:“嗯。” 路童比了个ok的手势,“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终于能逃离这尴尬的地方,路童走得飞快。 病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岁和终于想起来问:“漫漫呢?” 江攸宁:“在楼下,跟语语在一起,陪林阿姨呢。” “哦。” 沈岁和忽然说:“你瘦了。” 江攸宁:“唔。” 她捏了下自己的脸,“还好。 可能最近漫漫不太乖,没睡好。” “哦。” 沈岁和说:“等我好了就能带漫漫了。” 江攸宁:“好。” “之前的事。” 沈岁和说:“你还气吗?” 他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江攸宁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她只是看向沈岁和,“你气么?” 沈岁和抿唇,“气。” 曾雪仪那种做法,他也很气。 但他没有办法。 这是沈岁和醒来之后,江攸宁第一次跟他说话。 她不知道那天在她走后,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是有些好奇,但她不想过问。 这是沈岁和跟曾雪仪之间的事,她可以不知道。 知道的越多,便对这些事越无奈。 对沈岁和的处境也愈发同情。 但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江攸宁。” 时隔很久,沈岁和喊他的名字,他说:“她走了。” 江攸宁看向他,屋外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紧紧闭着眼,眼角处有晶莹剔透的光。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江攸宁。” “她走的时候说,就当她死了。” “往后,我是一个人了。” 江攸宁缓缓伸出手去,下意识想安抚他。 但在片刻之后又缩回来。 她说:“会好起来的。” “我气她。” 沈岁和说:“甚至恨她。” 他说着睁开了眼望向江攸宁,那双眼睛里满是哀伤,眼里亮晶晶的,“我知道你气她,甚至恨她,这是应该的,而且你是可以无负担这么做的。” “但我不行。” 沈岁和说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是她一手养大的,我好像没有立场这么做。” “可我必须这么做。”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略带哽咽地喊江攸宁的名字,“江攸宁。” “我好痛苦。” 他说:“活着,真的很痛苦。” chapter 80 chapter80 这是沈岁和醒来的第三天。 也是他知道曾雪仪悄无声息离开后的第三天。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话。 舅舅跟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异常平静,好像是在听陌生人的事。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曾雪仪带着他跋涉过千里万里。 醒来之后,他恍惚了很久。 原来,她可以真的这样消失了。 他很了解曾雪仪,她说离开,就一定不会再回来。 甚至是她死在外边,也决计不会再联系他们。 至此之后,他自由了。 解脱了,但也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 父母在时,总有来处。 父母走后,只有归途。 人是在这样的离别中慢慢成长的。 他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但他沉着的情绪怎么也调动不起来,就像是坠入了深海之中,只想缓缓往下沉。 在寂静之中,江攸宁缓缓开口,“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沈岁和看向她,手在一旁尴尬无措地放着。 “精神科的医生。” 江攸宁深呼吸了口气,仍旧直言不讳道:“你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找个医生看看,多做几次心理疏导也是好的。” 沈岁和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江攸宁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向。 “讳疾忌医不好。” 江攸宁说:“就当是一次普通的聊天。”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的名字,忽然跳转了话题,“我以前,见过你?” 江攸宁:“嗯?” “在华政。” 沈岁和说:“你大一那年,在公交站牌那,我给你递过一把伞。” 江攸宁愣怔了几秒,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错愕,但又很快回过神来,“是。” 她坦诚地回答。 “那把伞呢?” 沈岁和温和地问。 江攸宁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扔掉了。” 连同对他的感情和记忆,都扔掉了。 “你那段时间……”沈岁和问:“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的话题很跳脱,甚至是在硬撑着跟江攸宁聊天。 也看得出来很像是在没话找话。 江攸宁却很诚实地回答他,“看了心理医生,去海边玩了一次,上过一段时间的瑜伽课,最重要是脱离了那个环境,慢慢就看开了。” 她像是个过来人给他传授经验,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冷静到令沈岁和心慌。 “你有想过再结婚吗?” 沈岁和佯装平静地问。 江攸宁:“……” 她眼皮微掀,“以后有时间会考虑,遇到喜欢的还会结。” 她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坦诚给他。 但这些话题总归是在悬崖边上跳跃,江攸宁并不想多谈。 “好好养伤。” 江攸宁语调平缓,客气又疏离,“改天我再来。” 说着便起身。 但在那瞬间,沈岁和却忽然抓住江攸宁的手腕,他微仰着头看江攸宁,“改天是哪天?” 他下意识拉江攸宁的那只手还在打点滴,被他这么大动作一弄有些回血,江攸宁眉头微蹙,“放开。” 沈岁和却摇摇头,“是哪天?” 江攸宁:“……” 她把沈岁和的手掰开,尔后给他放平,没去看他的目光,低敛着眉眼,声音温和,“有时间会来的。” 没有具体时间。 她不喜欢在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上承诺。 — 江攸宁说有时间会再来,但她几乎一次都没来过。 反倒是慕曦抱着漫漫来过几次,说是漫漫在家里哭得厉害,想爸爸了,来了之后跟沈岁和玩得极好。 临到回家时还不愿走,慕曦一抱他走,他便嚎啕大哭,声音响彻病房。 最后沈岁和便留下他。 慕曦怕他睡觉不安稳踢到沈岁和的伤口,沈岁和也摇摇头,他说:“没关系,漫漫很乖。” 晚上等到江攸宁下班,她会来接漫漫。 但漫漫也不跟她,只在沈岁和身边爬来爬去,可他也极有灵性,从来不去拽沈岁和打点滴的那条胳膊,只在他另一边乱爬,甚至有时在他脖颈间蹭着,跟只猫似的。 倒也有极偶尔的时候,漫漫会不小心弄裂沈岁和的伤口。 看到沈岁和身上的绷带流了血,漫漫会扁着嘴不敢哭,但那眼里总有泪水在打转,等到医生给沈岁和重新包扎好,无论沈岁和再说怎么抱他,他都不敢过去。 可会亲亲沈岁和。 只有在江攸宁来接睡着了的漫漫时,沈岁和才能见她一面。 但这一面是极匆忙的,而且上了一天班的江攸宁满脸疲惫,他只是会流于表面地问几句,不敢问得太多,怕惹恼了她,她便再也不来。 日子就是在这样一天天的重复中度过的。 裴旭天给沈岁和重新预约了心理医生,每周都做两到三次心理疏导,还开了一些药,剂量不重。 精神状况这个事情,只要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悦便没什么大碍。 得益于漫漫的陪伴,沈岁和真的在从那种悲伤压抑的情绪中往出走。 在医院里住着,没了令他心烦的事情,他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只是某日裴旭天来,还带来了他之前立的遗嘱,给他直接扔床上。 沈岁和只瞟了眼,拿着放到一旁,“做什么?” “我劝你撕掉。” 裴旭天说:“你才30岁,立这种东西未免也太早了?” 沈岁和:“……防患于未然。” 在他刚刚查出这个病的时候,他就有了立遗嘱的想法。 真正去实践是在清明节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会在某些时候不可控,就是那种可怕的情绪涌上来之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清醒,他都会对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心惊。 他怕哪天他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拟了一份遗嘱,也去做了公证。 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没想到,上天还挺厚待他,没能死成。 “狗屁。” 裴旭天斜睨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岁和:“? ?” “有病就治病。” 裴旭天说:“年纪轻轻,别总想着死,你要是死了,官司都压我身上,我也会英年早逝的。” 沈岁和:“你现在可以转手出去。” 裴旭天:“……” “反正你不能死。” 裴旭天瞪他一眼才说:“把这种东西给我撕了,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是双相情感障碍么? 多跟你家漫漫玩会儿,保证药到病除。” 沈岁和:“哦。” “再说了,你要是死了,你儿子谁养? 你以为有钱就能养好儿子吗?” 裴旭天冷哼一声,“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养儿子?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儿子上次挠我的,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我跟你说,你要是死了,我就天天虐待你儿子。” 沈岁和:“……幼稚。” 裴旭天:“你不幼稚,整天想死。” 沈岁和:“……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裴旭天:“你不想就不会有。” 沈岁和:“这种病能治好吗?” 裴旭天:“多想点开心的,找个人生目标,肯定能好好活着。” 沈岁和:“……”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 隔了很久,沈岁和才说:“我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目标了,整个人活着都很虚无,甚至医生来给我做疏导的时候,我没法跟他们正常聊天,但我又知道那样是不对的,所以我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 “那你发泄出来啊。” 裴旭天皱着眉,“你是哑巴?” 沈岁和:“……不是。” “那你屁话都不说?” 裴旭天刺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你装什么高冷沉默呢? 有事儿就说,男人就算脆弱也不丢人。 怎么了? 去年我妈忌日,我还哭呢。 谁说哭是女人的专利了? 哭又不丢人,害怕活着才丢人。 你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把大家都当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我是有读心术还是有仙法? 我们要是能把你心思猜出来,你至于把自己搞成这狗样儿?” 沈岁和:“……” “没事就聊聊人生,谁还没几件过不去的事了?” 裴旭天以亲身经历开导他,“我还亲眼看见我妈跳楼呢,谈了八年的女朋友都还能在我面前绿了我呢,你经历的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说出来也就没事了,你总不说,全憋在心里总有个情绪无法消化的时候,慢慢就把自己憋出病了。” 沈岁和:“……” 废话很多,但挺有道理。 他知道裴旭天的良苦用心,但有些事情总是不知道该从哪个口子去开。 “来。” 裴旭天吊儿郎当问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事?” 沈岁和:“……” “说。” 裴旭天瞪他,“这都要想?” 沈岁和抿唇道:“复婚。” 裴旭天:“……” 病房里沉寂了几秒,裴旭天回忆着近期江攸宁的状态,他摁了摁眉心,轻咳了声,“要不……你先定个小目标?” “你说爱是什么?” 沈岁和却忽然问。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看她出事会心慌,就算偶尔有嫌弃她的时候,但也最多不过一天。 平常还会觉得她发脾气都可爱,想一直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照顾。 嗯,大概是这样。” 裴旭天把自己长达八年的血泪恋爱经验给总结了一下,这才总结出几点来。 尔后他问沈岁和:“那你觉得你爱江攸宁么?” 沈岁和毫不犹豫地点头:“爱。” “嗯?” 裴旭天还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快。 原来沈岁和可是对爱嗤之以鼻啊。 孰料沈岁和说:“在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江攸宁。” “爱就好办了。” 裴旭天说:“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追。” 沈岁和:“她对我都失望透顶了。” 裴旭天:“……” 倒也是。 “老沈。” 裴旭天说:“你说你原来怎么就那么混蛋呢?” 沈岁和:“……” 这人到底是不是来安慰他的? “不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裴旭天说:“你总得努力试过了才知道,而且追人这件事儿啊,不能太要脸。”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岁和,给出了真诚的建议,“别端得太高,也别被拒绝一次就放弃,反正你就认定这个人了。 死磕,不要脸地死磕,卖惨、装乖、给她买,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只要她说的,你就一定得去做,她没说的,你也得去做,什么时候比她的想法还要先行一步,她想不爱上你都难。” 沈岁和:“……” 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呢。 “试试呗。” 裴旭天说:“你俩还有个孩子,漫漫就是神助攻啊。” 沈岁和:“……她不喜欢我用孩子捆绑她。” “不是捆绑,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这是事实?” 裴旭天说:“你需要照顾漫漫,也是事实? 你现在就把自己放到她追求者的位置上,你也比别人占优势啊。” 沈岁和:“……” 好像有几分道理,但这道理好像又很歪。 “反正。” 裴旭天耸了耸肩,“没有人能拒绝真心。 如果你是真的对她好,她一定能看见。” “我原来对她。” 沈岁和问:“真的很不好么?” 裴旭天:“……你觉得呢?” 沈岁和忽然沉默。 他知道以前自己好像对江攸宁不好,但具体不好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先不说别的。” 裴旭天说:“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婚礼,你给她办过么?” “她说也挺麻烦的……” “狗屁。”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她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你觉得她懂事么? 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傻逼男人才会把女人这种话当真。” 沈·傻逼男人·对此深信不疑·岁和:“……” “还有,情人节、2月14、3月14、七夕、除夕、春节,反正是个节日,你都得给点惊喜和浪漫。” 裴旭天说:“你就说你以前过过几次。” 沈岁和:“……” 好像一次都没认真过过。 “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 裴旭天说:“多沟通,不然有时候容易弄巧成拙。” 沈岁和:“……” 他正在思考裴旭天的话,孰料裴旭天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有目标就是好事,这就是活下去的动力啊兄弟。” 沈岁和:“……” “追到江攸宁,重新回到她家户口本。” 裴旭天给他鼓劲儿,“你能行。” 沈岁和:“……” 真的好中二啊。 裴旭天离开之后,沈岁和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总盘旋着裴旭天临走时说得那句话:想太多往往做不成。 他就是想太多了,而且总爱揣测别人的想法。 他怕惹来江攸宁的不喜,也怕自己的状况让江攸宁厌恶,也怕听到拒绝。 怕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畏手畏脚。 他自幼便不是个会主动要东西的人,尤其是在沈立去世之后,就算是别人主动给,他也会退避三舍。 从未得到过的孩子,比曾经得到过的更怕失去。 但—— 如果不主动,他真的什么都抓不住了。 — 沈岁和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七月的北城已经开始燥热难忍,突如其来的阴天让众人都喜出望外,终于可以来场雨冲刷一下这夏天的燥热。 出院手续是曾嘉煦帮忙办的,住了近一个月的院,沈岁和消瘦了不少。 脸上原本还算正常,如今变得瘦骨嶙峋,看着没什么精气神。 不过也比刚醒来那会好很多。 曾嘉柔提出帮他收拾东西也被他拒绝,他沉默着收完了自己的东西,等曾嘉煦办完手续再一起离开医院。 消毒水气味闻久了,出来后闻到新鲜的空气还有些不习惯。 其实沈岁和也不算痊愈,只是刀疤已经没什么大碍,回去之后慢慢疗养就行。 曾嘉煦想把他载回自己家,但沈岁和却说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习惯跟太多人一起住。 而且他那个地方离华师挺近的。 曾嘉煦劝了他很久,但没劝得动,最后还是把他载回了他家。 许久没住人,空气中都是尘灰,闻着还发呛。 曾嘉柔跟曾嘉煦帮着忙乱了一阵,最后喊了个家政阿姨来打扫,两个小时后,这地方才算是恢复了本来样貌。 “哥,那你饭怎么解决?” 曾嘉柔问:“用不用我给你送?” “不用。” 沈岁和说:“老裴会弄,而且我自己也能学着做。” “啊?” 曾嘉柔跟曾嘉煦同时惊讶。 “怎么了?” 沈岁和把一直大开着的窗户关了半扇。 曾嘉柔:“没怎么。” 就是觉得沈岁和像变了个人,他好像更沉默,也更温和。 “哥。” 曾嘉煦说:“那我们先走啦,你一个人好好的,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沈岁和点头:“嗯。 我送你们下去。” 曾嘉煦:“不用了,我带她走,你在家好好休息。” 沈岁和愣怔了下,“好。” 等到曾嘉柔和曾嘉煦离开,沈岁和才坐在沙发上梳理自己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翻开江攸宁的手机号,在屏幕前踯躅了会儿才给她发:我出院了。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他们的上一条信息是他发了条: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时间是昨晚。 江攸宁一直没回。 但今天她隔了五分钟回的,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恭喜。 客气疏离之意尽显。 沈岁和收了手机。 他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整理归纳好,然后去了书房。 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会儿,直到冷阳慢慢落山,天色渐晚,这座城市的灯在黑夜中亮起,他才舒展了筋骨,一时不察竟睡着了。 但这样睡觉的感受还不错,总归是没有噩梦。 他站起来,把白衬衫的袖边挽起。 原来是真的没有拖延症,但从芜盛搬过来的时候,有几箱书一直没整理,那段时间心情低迷,不太能看进去书,那些书是后来搬进来的,也不算太重要,便一直搁置了。 这一回出院倒像是重新做人,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世界,今天进书房也就是记起了还有东西没整理,所以打算来整理的。 但没想到坐在书桌前便犯了懒,等到晚上才有心思做。 他身上有伤口,不能大幅度动作,怕拉扯到。 以前的那几箱书也都被他收到了书架的最上边,这会儿想拿也得踩着东西上去。 库房里有凳子,他慢悠悠地走去拿,拿了之后回到书房,站上去将箱子往外一点点挪。 这些书的分量不轻,他只能缓缓地,用巧劲儿拿。 尤其底下又没有人接着,他只能隔空抱好。 一共三箱,当时没觉得多,也没觉得重。 这时候拿完,他额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汗。 不过总算是拿了下来,他心道得锻炼了,等身体稍好一些就开始,不然拿几箱书就开始流汗,也太弱了,肯定活不了多少年。 隔了几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但这惊中也带着几分喜。 总算不是一直不想活。 裴旭天说得对,人是该有个目标。 他虽然还没开始实践,但要慢慢改变。 这一场大病让他的思想也变了很多,有很多话如果不说,别人是真的不懂。 有很多事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所以顾虑太多有时反倒是件坏事。 不过他习惯了这样的思考方式,改变总有个过程。 况且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没办法真的去追江攸宁。 裴旭天跟他说了那么多,他记得的也不过三句。 ——死磕,不要脸地死磕。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没有人能拒绝真心。 他住院的时候有查一些问题,但都太浅薄了。 也有问裴旭天,但他一直相处的对象跟江攸宁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这种东西也得对症下药,总的来说还是要用心。 所以沈岁和在思考,而且他想得是先把病治好,然后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这才能谈怎么去对江攸宁好,怎么追江攸宁。 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复婚这事确实有难度,而且像江攸宁现在的态度,基本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他总得试试。 就算以后江攸宁真的再有喜欢的人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曾经是他先推开她的,而且,他还伤害过她。 他的家人也伤害过她。 换作是他,也不会再回头。 可他除了江攸宁,谁都不想要。 结婚这事,他也只有跟江攸宁一起才不排斥。 他做好了跟江攸宁死磕到底的准备,如果真的惹了江攸宁厌恶,他便默默对她好,把以前欠下的都要还回去。 还有漫漫,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像也就剩两个了。 现在不把握,等日后一定把握不住了。 如果等到江攸宁真有了想结婚的对象,他似乎也只有祝福的份。 毕竟没有立场说任何事,提出任何异议。 沈岁和盘腿坐在地上,低叹了口气。 他先挪过来第一箱书,都是些法理类的书籍,以前看过一次了。 书上还荡了一层灰,他用抹布擦干净放在一旁,一本一本地拿出来,动作很缓慢。 他现在格外爱做这种事情,没人催促,也没人管,反正最后把事情做完就好。 第一个箱子里有二十多本书,都不算厚。 他站起来收到书架上。 全弄好之后,他又开始弄第二箱。 这一箱是杂书,有政治的、经济的、哲学的,买来只是简单的翻阅了几下便放在那里吃灰,但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看,所以就一并带来了。 跟着之前的步骤又做了一次,算是驾轻就熟。 然后是最后一箱,他修长的手指在箱子里拨弄了几下,看到了一本并不眼熟的书,不算厚,夹在了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大半都被压在其他书下边,他伸手想把它抽出来,但奈何上边的书多,他抽不出来,只能等清理完最上边这一层再看。 这一次清理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清理了一多半后,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仍旧不疾不徐地清理。 但手机一直在响,他只好起身去拿。 来自朗州市的座机号码。 沈岁和眉头微皱。 这个地方太过熟悉了,一般这种号码都是诈骗号。 他直接摁了挂断,继续去书房收拾。 终于收拾的把那本书露了大半截出来,那本“书”包着书皮,看着有些年头了,他印象中是真的没买过这样的书。 正要往起拿,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朗州市。 他皱着眉头接起来,“你好。” “喂,您好。” 对方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士,但那边的环境很嘈杂,“请问您是曾雪仪女士的家属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岁和心里咯噔一声。 “是。” 他的声音变得晦涩,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紧张。 “这里是朗州市人民医院。” 对方说:“曾雪仪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去世,您看……您有时间来带她回家吗?” 对方用了很委婉的词——回家。 但前面已经有了事实——去世。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沈岁和懵了几秒,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曾雪仪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去世。” 对方极有耐心地重申。 沈岁和:“什么病?” “脑梗死。” 对方说:“昨天送进来的。” 沈岁和啪的挂断了电话。 — 朗州市地理位置更偏南一些。 沈岁和在那生活了近五年,其实他小时候是在朗州市的一个小县城长大的,后来沈立去世,又经历了种种,曾雪仪才带着他来了朗州。 他在这里其实过得并不愉快,曾雪仪限制了他的交友自由,也限制了他任何玩乐的时间,他在学校里一直是被孤立的状态。 或者说,是他主动孤立了别人。 曾雪仪回朗州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猜得是曾雪仪回了那个县城,以她的性子,可能是将他们以前住的那个房子重新修整,然后住进去。 那个房子毕竟还是他们家的,一直都没卖。 曾雪仪舍不得。 沈岁和是跟曾寒山一起回去的。 这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平静,只是格外沉默。 曾寒山亦是。 他们都以为曾雪仪离开是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沈岁和。 但没想到,她会以疾病突发的形式离开世界。 当真是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见。 沈岁和跟曾寒山到达朗州市人民医院的时间是凌晨五点。 朗州市的天还没亮,但已经透出了光,这里也不算冷,比起北城的清早来说算热的。 他们径直进了医院,一报是曾雪仪的家属,护士便带他们进了病房。 因着沈岁和在电话里的要求,曾雪仪的尸体被保留了一晚。 但进了病房,沈岁和也没把那张遮住了她脸的白色床单掀开。 他站在病房门口便红了眼。 曾寒山好歹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他先走到了曾雪仪的床边,但一双手伸出去,手指颤颤巍巍,在空中抖得厉害,整整两分钟都没能彻底将她的脸露出来。 率先露出来的,只有她斑白的头发。 最后还是沈岁和疾步上前,发狠似的把盖在她身上的东西掀开,像是一阵风吹过,把她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尸体放了一夜,脸色已经变紫了,甚至隐隐有了尸臭味。 可她的眉眼紧闭着,显得格外温和。 她的手大抵是被护士放的,两只手交叠搭在肚子上,她的头发都是散开的,落在枕头上看着有几分凄凉。 看着那张脸,曾寒山忽然就忍不住情绪,抽噎地哭了出声。 眼泪落下来,他只是喊,“姐……姐……” 一声又一声地喊,喊到声音嘶哑。 而沈岁和只是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曾雪仪,眼里泪凝聚在一起,但没掉下来过。 他看着她,脚步向灌了铅一样沉重,僵在原地动不了。 现在的她好像能跟记忆中重叠起来,那个还算温和的,在他记忆中鲜活的母亲。 是母亲。 是他的母亲。 负责看管她的护士在一旁道:“病人是前天晚上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因为她手机里一个联系人也没有,所以一直联系不上家属,还是拜托公安机关才查到的联系方式。 我们医院真的尽力了,她是昏迷在路边被路人喊得救护车,脑梗死这种病在她这个年龄段也是属于常见病,所以……” 护士是怕家属情绪这么激动,闹出医患关系的矛盾来,急忙把这事跟医院撇开联系。 沈岁和回头朝她颔首,“谢谢你。” 护士盯着他看了眼,摇头道:“不用谢。 她以前来我们医院就诊过,身上有糖尿病和高血压,都不算太严重,让她住院调理一阵,她怎么也不肯,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她也都是自己签了,还是挺……” 护士噤了声,大抵是想说挺固执的一个人。 但顾虑到面前站着的是死者的家属,便也就不再说了,只是叹了口气,“逝者已逝,节哀。” “好的。” 沈岁和说:“您能联系到把她送进医院来的人么? 我们会出一笔钱感谢他。” 护士:“我试着联系一下。” 护士离开之后,病房里仍旧有抽噎声。 但沈岁和已经过了起初震惊的劲儿,他不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曾雪仪。 他没像曾寒山那样哭,也没有太多过激的行为。 看了之前曾雪仪的就诊记录,在6月21日她就到朗州市就诊过一次,查出来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是没重视。 诚如护士所说,她确实很固执。 不让人联系家属,也不住院,最后开了点降压药走了。 昨天据围观的人说,她只是走在朗州市的中心大道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回头,然后没几秒就晕了过去。 围观的人怕她是碰瓷,但只有一个人立马冲出来打了120。 最后联系到了打电话的人,是昨天跟老婆孩子去中心广场那边玩,据他回忆道:曾雪仪一直盯着他家小孩看,他以为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但隔了会儿,他儿子喊了一声妈,曾雪仪就应了声,然后猛地一回头,还没走两步便倒在了原地。 他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给打了急救电话。 沈岁和给了那人两万块钱,那人没要,说是让他捐出去。 沈岁和应允。 他也做到了当初跟曾雪仪说得,给她敛尸,将她埋葬。 沈立的墓园起先在朗州市的那个县城郊区,后来移到了北城。 而沈岁和将曾雪仪火化之后,将骨灰带到了北城,同沈立合葬在一起。 曾雪仪生前没什么好友,亲朋也就他们这几个。 给她下葬那日,北城是个晴天,曾嘉柔最是多愁善感,在她墓前还掉了几滴眼泪,曾寒山也过了难受的劲儿,红着眼眶叹了声,“姐,一路走好。” 唯有沈岁和,从头沉默到尾。 没掉一滴泪,没哭一声,甚至没喊一句妈。 每当有人想来安抚他,他都会勉强地笑一下,“我没事。” 曾雪仪的财产早已在她离开北城以前就划分妥帖,房子留给了沈岁和,曾氏集团的股份给了漫漫,甚至把“挚爱”里她分到的那部分股份留给了江攸宁。 她没有当面跟曾寒山说,只是留了一封信。 没有提及缘由。 不是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也没有一句道歉。 只是单纯的留给了她。 白日里忙完了曾雪仪的葬礼,沈岁和这才来得及把那些从朗州带回来的东西整理。 曾雪仪回他们以前的旧房子住了半个多月,真正值得带的东西并不多。 但沈岁和拿回了一封信。 或者说,是一封被撕碎的信。 他从垃圾桶里看到的,撕得不算碎,只是一扯两半。 他当时没看,这会儿一切尘埃落定了,他才打开来。 纸上只有两句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但,就这样。 没有任何给他的交代。 她更像是无牵无挂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去了她一直追逐的,那个有爱的地方。 而在被锁了很久的柜子里,他发现了曾雪仪的日记本。 或者说是很久以前的日记本。 记录日期截止到他们搬去朗州市的那一天。 曾雪仪的字很好看,写得也很工整。 沈岁和坐在客厅的地上,靠着沙发开始翻阅那本日记。 前期都记录的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大部分都跟沈立有关,也有时候会提到沈岁和,譬如: ——清明节生的又怎么? 岁岁比其他小孩都懂事,这就足够了。 ——我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每次看到岁岁跟他爸玩,都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诸如此类。 但到了沈立去世之后,她的字迹也变得凌乱。 ——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回去北城,当初说走了就一辈子都不回去的。 ——原来碗都是沈立洗的,我做不好这些事。 ——他妈今天又来了,为什么沈立都死了,她还是不放过我。 ——都想让我把这些事放下,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能放下,但是对我呢? ——他妈还有儿子,岁岁还有我,可我呢? 什么都没了。 ——沈立,你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吗? ——我病了。 ——我想死。 ——岁岁……还有岁岁,阿立最喜欢岁岁,我必须把岁岁带出这里,让那些人都高攀不上。 ——岁岁不能差,不能让那些人看不起。 …… 之后便再没写了。 一字一句,看得令人窒息。 阖上日记,沈岁和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他脑海中只有那一句——他妈还有儿子,岁岁还有我,可我呢? 什么都没了。 原来她当时是那样想的啊。 沈立去世的时候,她不过三十刚出头啊。 如今沈岁和也不过是三十出头,他彻彻底底的,没家了。 — 安顿完了曾雪仪的事情,沈岁和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他回到律所,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瘦冷冽,工作态度比之前还要严谨些。 裴旭天知道了曾雪仪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说了句,“节哀。” 沈岁和却笑了下,“没事。” 是真的没事还是假的没事,裴旭天也不知道。 但沈岁和的工作状态是回来了的。 他回来代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之前答应了路童的那个,跟路童律所合作的商事案。 去见路童前,他还会给买一杯饮料。 第一次收到沈岁和饮料的路童震惊不已,在群里疯狂艾特江攸宁。 【沈岁和疯了。 】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恋,我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追我。 】 【或者只是单纯想讨好我,让我在宁宁面前说说好话。 】 江攸宁:【……你可以请回去。 】 路童:【不不不,我真的很慌。 】 辛语:【想追宁宁。 】 路童:【你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平和? 】 辛语:【听裴旭天说的,说沈岁和想把宁宁追回去。 】 江攸宁:【……】 路童:【? ? 】 江攸宁路童:【你什么时候跟裴旭天有联系了? 】 辛语:【他是我家新邻居,你们不知道? 】 江攸宁路童:【……你又没说!】 自从辛妈妈生病之后,辛语的话明显少了很多。 这么大的事都没跟她们说! 不过…… 路童:【你跟裴律冰释前嫌了? 】 辛语:【……算。 毕竟他还帮我联系了好医生。 】 辛语:【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 路童:【那裴律还说什么了? 我现在收着饮料,感觉像拿了杯毒药。 】 辛语没再回。 反倒是江攸宁回道:【给你的你就喝,别慌。 】 路童:【你想跟他重修旧好吗? 】 江攸宁:【做梦。 】 路童:【那你让我喝? 吃人嘴短啊喂。 】 江攸宁:【你尽管说,我答应了算我输。 】 路童:【……】 她当真信了江攸宁的邪。 沈岁和跟路童律所有了合作,见面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鉴于以往真的不算熟,尤其路童那会儿经常在外地奔波,两人说过最多话的那次,是路童央求他如果给不了江攸宁幸福就请放开她的时候。 沈岁和也没有真的存了讨好的意思,只是想起裴旭天说得那句,你要是想追回她,不止得对她好,还得对她身边人好。 所以他只是单纯这么做,没有路童想得那么复杂。 — 一晃眼就到了七月中旬,沈岁和复查之后,伤势已然大好。 他从医院出来开车去江攸宁家。 怕经常去惹得江攸宁反感,所以他保持着两到三天去一次的频率,幸好漫漫是真的喜欢跟他玩。 跟漫漫一起堆积木,他也很有耐心。 他伤势还没好,漫漫不能骑大马,总还是有些失望,不过漫漫还算贴心,玩得时候也都避开他的伤口。 但这天他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车子刚开到华师。 他就看见江攸宁和一个男人并肩走在一起,正往她家楼下走。 男人比江攸宁高一些,身高差也算合适。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她家楼下,男人侧过脸来,沈岁和才认出是——杨景谦。 他心忽地一紧。 只见江攸宁笑着前倾了一下,肩膀刚好碰了杨景谦肩膀一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杨景谦也只是温和地笑。 然后,江攸宁上楼,杨景谦离开。 坐在驾驶位上围观了全程的沈岁和:“……” 他停好车,下车之后疾步上楼。 直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只是很莽地上来了,然后也凭心敲了门。 他敲门的手心里都汗津津的,不一会儿有人来开了门。 是江洋,他咽了下口水,还是有些怵地喊了声:“爸。” 江洋冷哼一声,纠正他,“叫叔叔。” 沈岁和:“……叔叔。” 他身量高,侧过身子也看到了江攸宁,她刚端起碗打算吃饭,一眼都没往门口瞟。 但他心一横,轻咳了声喊道:“江攸宁,你出来一下。” 江攸宁:“……” 她眼皮微掀,碗都没放,“做什么?” 沈岁和:“你出来。” 江攸宁:“……” 她坐在那儿僵持了一分钟,无奈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问:“到底什么事?” 沈岁和看她快要走过来,直接拉了她一把,然后啪地把家门一关,隔绝了二老打量的目光。 站在楼道里,江攸宁叹气,“做什么?” 总感觉今天的沈岁和不太正常。 沈岁和抿了下唇,看着还有些紧张,一直在做说话的准备,但一直没说话。 江攸宁没了耐心,“到底什么事? 没事我还吃饭呢。” 说着就要拉开门回去,但沈岁和拉住了她另一只手的手腕。 手心里的汗都落在江攸宁的皮肤上,感觉湿热。 江攸宁回头看他,不耐烦道:“你到底……” 沈岁和也急了,他语速极快,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攸宁,脱口而出道:“我想跟你谈恋爱。” 江攸宁:“……” 话都说了一大半,沈岁和也就不怕了,他继续道:“重新开始。” 江攸宁:“……” 沈岁和:“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几秒后,她扒开了沈岁和的手,想都没想就拉开了门,“有病就治病,没病就回家。” “别来我家门口做白日梦。” 沈岁和:“……” 他朝着江攸宁喊:“我认真的。” 啪嗒。 回答他的是门关上的声音。 chapter 81 chapter81 【我到家了。 】 手机微震,江攸宁拿出来看了眼,是杨景谦发来的微信消息。 她轻戳屏幕:【嗯。 】 回完之后就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继续低头吃饭。 刚刚先喂得漫漫,这会儿漫漫吃饱了便坐在地上玩,江攸宁终于能安心吃饭。 家里的气氛其实有些不太正常。 爸妈都用那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她,慕老师还好一些,她爸就差把眼睛粘在她身上了。 但她没有管,只慢条斯理地吃饭。 等到她放下筷子,慕曦问:“要汤么?” 江攸宁点头,直接起身:“我去盛。” 她往厨房走,半边身子刚迈入厨房的门,身后就传来窃窃私语。 江洋:“怎么回事儿?” 慕曦:“我怎么知道?” 江洋:“他刚刚说的那是什么?” 慕曦:“你离得近都没听到,我哪知道。” 江洋:“……” 江攸宁盛了半碗排骨汤,站在那儿轻轻嗦了一口。 慕老师的厨艺比她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排骨汤香味浓郁,又鲜又嫩。 她轻倚着料理台,也不急着出去,竖了半只耳朵听外面的声响。 “他竟然说想重新开始?” 江洋跟慕曦吐槽,“他疯了吗?” 慕曦的声音相对来说平和许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洋:“……” “那是你女儿!” 江洋稍微拔高了些声音,“你一点都不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吗?” 慕曦:“你关心有用吗? 她听吗?” 江洋:“……” 慕曦:“都是当妈的人了,她肯定自有定夺。” 江洋:“总不能看着她再往火坑里跳啊。” 慕曦:“你知道是火坑?” 江洋:“不是火坑能离婚? ” 慕曦:“火坑也是她自己想跳的,她想跳第二次你也拦不住。” 江洋:“……”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 !” 江洋有些恼,“好歹你也是个当妈的,怎么就由着她胡作非为? !当初也是你第一个答应让她嫁给沈岁和的!就你,什么都依着她!把她给惯坏了!” 慕曦叹了口气,“想吵架是不是?” 江洋:“……” 他顿时歇了火,但还是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你关心一下她总没问题?” 慕曦:“关心可以,但你不能说我做错了。” 江洋:“……对对对,你说得都是对的。” 慕曦:“太敷衍了。 江洋,我跟你说,就算再来二十次,我当初都会答应她的要求。 幸不幸福这个事情自由心证,当初所有人还觉得我跟着你肯定不幸福呢,但我没觉得苦过,她都那么大的人了,你非逼着她做这个不做那个,她不会觉得为难吗?” 江洋:“……”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跳的是个火坑。” 慕曦说:“那也是她自己选的。 为人父母,你能帮她的是永远留有退路,而不是阻挡她的前路。” “哎呀。” 江洋拍了下桌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你就跟她说一说利弊。” 江洋说:“男人的花招太多了,宁宁单纯,我怕她被骗。” 慕曦轻嗤了声,不疾不徐地反问:“你当真以为我是个死人?” 江洋:“……” “她结婚以前,离婚以后,生孩子以前,包括复婚这种事情。” 慕曦很严肃地跟江洋说:“我都有跟她说,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相反,她从小就是个很有思想的孩子,这些事情是该由她来做决定的。 怎么在你嘴里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江洋:“……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曦轻哼一声,没再搭话。 江攸宁在厨房里听着想笑,但又一直克制着。 这么多年,她爸一直都被慕老师压得死死的。 相比之下,慕老师确实是最懂她脾气和性格的,她爸偶尔会产生那种比较有控制欲的想法,但慕老师从来都是制止的态度。 因为慕老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现在南墙撞完,自然也就回头了。 听着两人的聊天,她已经不自觉喝完了半碗排骨汤。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跳跃在她的身上,她低敛下眉眼又在厨房站了会儿,等到两人的讨论停下,她才回去。 两人也已经吃完。 看到江攸宁回来时没带碗,江洋问:“你碗呢?” 江攸宁:“直接放在洗碗池里了。” “汤喝了没?” 江洋关心道。 江攸宁点头:“整整大半碗。” 江洋:“哦。” 家里顿时除了漫漫的咿呀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慕曦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仍旧跟平常一样。 相比之下,江洋的脸就显得要素过多,就差把“你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问题刻在脸上了。 江攸宁瞟了眼漫漫,这才不疾不徐开口,“想问什么就问。” “那沈岁和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还未落,江洋就已经急着把问题抛了出来,“他当真找你来复婚的?” 江攸宁点头,“应该。” 江洋皱眉:“应该?” “或许。” 江攸宁说:“听着像那个意思。” “那你……” 江攸宁看向他,耸了耸肩,“我表现的不够明显吗?” 江洋:“……” 行,放心了。 “今天上午那个……”慕曦在一侧慢悠悠开口,“同事还是?” “是老同学。” 江攸宁解释道:“他来华师做研讨的,正好在这附近,就下去见了一面,没有其他关系。” 慕曦起身收拾桌子,“有也没关系,我就是问一下。” 江攸宁:“哦。” 江洋知道江攸宁不会跟沈岁和再扯上关系,唱着小曲哄漫漫玩去了。 而慕曦进厨房里忙碌,江攸宁正要起身去帮忙,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 辛语:【两位,有时间吗? 晚上出来喝酒呗。 】 路童:【? ? 阿姨出院了? 】 辛语:【算是出了。 】 江攸宁:【恭喜恭喜!有时间,可以约。 】 路童:【恭喜!】 辛语:【去太平间了,也算出院? 】 江攸宁路童:【……】 “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撤回了一条消息。” “全世界最野的路童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攸宁:【什么时候的事? 】 路童:【你是不是说胡话呢? 】 辛语:【晚上出来说。 】 — 约的还是老地方,辛语以前常来的沉醉。 价格中等,还有驻唱歌手和乐队。 江攸宁下午去律所之后,工作效率都降低了不少,最后干脆直接拎包走人。 她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小时,但未料想到达沉醉时,路童和辛语都已经在台坐着了。 江攸宁:…… 这两个人,都不按套路出牌。 这会儿才五点多,还不到酒人多的时候,台处的调酒师也只有一个,驻唱歌手还没来,再配着昏暗的灯光,感觉气氛有些压抑。 辛语面前摆着四五个空杯子,看着像来喝了很久的。 江攸宁过去喊了声:“语语。” 辛语微微抬眼,朝她笑了下,“来了啊。” “嗯。” 江攸宁温声问:“怎么回事?” 辛语耸了耸肩,“到时候了,也就没了。” 她说得格外淡定,也没哭,甚至声音都没哽咽。 江攸宁看向她的侧脸,看着确实憔悴了不少,瘦的有些病态。 “什么时候的事?” 江攸宁问。 辛语说:“前天,事儿又多又烦,我也就没喊你们。” “葬礼在后天。” 辛语说:“到时候你们来送送她也行。” “火葬还是土葬?” 路童问。 辛语:“火葬,今天烧得。” 一时无话。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辛语是真的平静到了骨子里,好似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家里都安顿好了?” 江攸宁温声问。 辛语点头,“嗯,后天把她埋了就行。” “宝贝。” 路童终还是忍不住,“要是难过你就哭,别这么硬撑着啊,我看着难受。” 辛语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眼睛眯起,虽是笑着的,但这笑不达眼底,看着也像强颜欢笑,“你难受个什么劲儿? 我是真的还好。” 她叹了口气,“这病呢,是我陪着查出来的,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是我一直照顾的,那段时间我也陪她完成了不少事情,最后她走的时候也没什么遗憾。 算是喜丧。” 辛语的妈妈是高龄产妇,生辛语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 按照辛语的话说,确实也算喜丧。 酒里迷离的灯忽然亮起,辛语托着下巴看向前方,“人嘛,总有个死的时候。” 江攸宁叹气。 路童沉默。 “对了。” 辛语看向江攸宁,“你前婆婆也去世了。” 江攸宁错愕,“谁?” “沈岁和的妈。” 辛语说:“就那个不太好相处的贵妇。” 这个评价是当初他们结婚时,辛语给曾雪仪的。 完美契合曾雪仪的气质。 “你不知道?” 辛语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裴律说的?” 江攸宁问。 辛语点头,“据说是沈岁和刚出院的时候去世的。” “好。” 江攸宁没多问,她问了也没什么用。 关于生死这种事,旁人是最无法体会到当事人痛苦的。 况且,她也不想去关心。 辛语晚上喝了不少,江攸宁跟路童合力把她带上楼。 原本她喝醉了挺疯的,但今天她格外安静。 喝多了也不闹,坐在车上靠着窗睡觉,走在路上只靠两人扶一把便能走。 孰料她们上楼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往辛语家那个方向走。 路童皱眉,“这人有点眼熟。” 江攸宁抿唇,低声道:“阮言,裴律的前女友。” “嗯?” 路童挑眉,“就那个把他绿了的?” “嘘。” 江攸宁急忙制止,但已经迟了,那边听到了动静,已经扭过头来。 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江攸宁假意忽略她,只带着辛语往前走。 辛语家在最里边,她们过去就肯定会路过阮言。 路童也惊觉自己失言,偏开了脸不想跟她对上目光。 但—— “真是晦气。” 阮言先开了腔,“走哪都能碰到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内涵之意明显。 江攸宁眉头微蹙,思考要不要内涵回去,主要是怕闹起来耽误了辛语回家睡觉。 本来她心情也不算愉快,要是在门口再闹这么一出,估计得气死。 算了,不跟她见识。 江攸宁抬头睨了她一眼,轻哼了声,继续往前走。 孰料途径阮言时,她嗤笑了声,“这酒味。 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啊? 真呛。” 江攸宁路童:“……” “跟你有……”江攸宁不打算忍,话都说了一半结果只听辛语道:“谁家的臭狗屎还会说话啊?” 她语调懒洋洋的,脑袋搭在路童肩膀,眼睛半闭,声音没什么杀伤力,但她的话却一点儿不输,“臭狗屎还会走路。 这小区物业还挺失职,怎么还能把这种东西放进来?” 阮言的脸色微变。 在吵架这种事情上,辛语从小就没输过。 更何况是阮言这种人。 辛语从小可以跟小区大妈们大战三百回合,那些骂她妈的最后都被她骂了回去。 阮言这种不过小角色,把她骂哭就跟玩似的。 “你说谁?” 阮言瞪她。 辛语嗤笑了声,“谁应我说谁。” “你才是臭狗屎!” 阮言怒骂道:“大半夜的撒酒疯,真是不要脸。” “你要脸往前男友家门口跑? 但凡是个人她也不能这么厚颜无耻啊。” 辛语声音仍旧慵懒,“不干人事不说人话,做得那些事罄竹难书!你好意思说别人不要脸? 对了,罄竹难书你知道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 阮言憋了一股劲儿,“谁像你一样不长脑子。” “当然。” 辛语笑,漂亮的唇扬起一个弧度,“我美的没有内涵。” 阮言冷哼,“知道就好。” “不像你。” 辛语啧了声,“丑八怪。” 这话轻飘飘的,路童竟不自觉笑出声。 这阮言为什么想不开,非跟辛语干仗? 你是能骂过还是能打过? 论薅起头发来,你语姐能干倒两个你。 “你!” 阮言瞪了她又等路童。 没等她说话,辛语已经接了后半句,“丑而不自知,还蠢。” “你有内涵?” 辛语挑衅似的问她,却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有个屁的内涵。 国外留学了不起? 会说英文了不起? 杂志主编了不起? 家里有钱了不起? 你除了会怼天怼地怼空气以外,你还会干什么?” “哦对,你还会堵前男友家的门。” 辛语终于睁开了眼睛,酒意也散了几分,她站直之后比阮言高了近十公分,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以为你长得丑就能横行霸道,除了裴旭天以前把你当个宝,到别人面前就是棵杂草,谁都能踩一脚。” “你!” 阮言冷哼,“一个破花瓶有什么好骄傲的? 自己蠢还骂别人? 你也配?” “都告诉过你了。” 辛语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在她面前拢下一层阴影,“美女说什么都对,姐姐我绝配顶配天仙配。 到我面前内涵我?” 她嗤笑了声,“是嫌自己头发太多了吗? 我跟你讲,姐姐薅你头发的时候,你他妈跳起来都够不到姐姐的头顶。” 阮言正好仰起头看她,“长那么高都拍不好……” “哈哈哈哈哈。” 阮言话还没说完,路童那略有些狂妄的笑声就从后边传出来,她实在忍不住,甚至笑得都咳嗽起来。 阮言:“……” 草。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路童知道自己不该笑的,这样她还能继续看辛语骂人。 但她真的忍不住。 便是连一向笑点高的江攸宁,这会儿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只是笑声没路童那么放荡不羁。 阮言见她们人多,气得撂了句狠话便转过身去摁裴旭天家的门铃。 一边按一边拿出手机给裴旭天打电话。 但裴旭天电话是关机状态。 门铃摁了三声,里边才有人说了声:“来了。” 两秒后,门拉开。 裴旭天大抵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t恤肩膀处也湿了。 他站在那儿看着阮言愣怔了几秒,啪地关上门。 众人:“……” 阮言开始疯狂摁他家的门铃。 几秒后,门再次打开。 裴旭天皱眉道:“做什么?” “谈谈。” 阮言仰起头看向他,语气诚挚,“我能和你结婚,今年就结。” 裴旭天:“……” 他轻呼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要跟你结?” 阮言很自信地笑了,“咱俩谈了八年啊,我就不信你这么轻易就能把我忘了。 裴哥,我也没忘了你。 这大半年你都没谈恋爱,是在等我。” 裴旭天:“……” 槽多无口。 “你怎么知道他没谈恋爱?” 辛语在后边再次懒洋洋地开口,“你也太自信了。” 阮言回头瞟了她一眼,没搭她的茬,而是看向裴旭天。 裴旭天这才注意到后边的辛语,以及江攸宁、路童。 辛语个子最高挑,她轻倚着墙,神色慵懒,跟平日里一点都不一样。 带着几分媚和妖,一个笑便是风情万种。 “这大半年,我真的一直在想你。 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但我们以前那么相爱,连四年的异国都熬过来了,难道这些你都能忘了吗?” 阮言说:“跟你分手以后,我再也没跟别的男人暧昧过。 你不喜欢的那些缺点我都改了,我真的想好好跟你走下去,结婚这件事除了你,我不想跟别人,我们结婚。” 裴旭天:“……” 走廊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裴旭天盯着面前的阮言,这人已经变得极为陌生。 “结婚这件事。” 裴旭天说:“除了你,我跟谁都行。” 阮言脸色微变。 “别再来找我。” 裴旭天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阮言:“可我还爱你啊,我们八年的感情,你说忘就忘了吗?” “不然呢?” 辛语见裴旭天的处境实在尴尬,看戏也看够了,她终于开腔道:“不忘还给你立个碑写本传记吗? 记录一下你是怎么在办公室里跟实习生这样那样的? 你不要脸别人还要呢。 你们那些十八禁的戏码写在小说里都不能过审,电视剧都不敢拍,你好意思说爱他?” “爱他就是绿了他?” 辛语啧了声,“你可真是当代茶艺大师啊。 还是得顶尖的绿茶。” 阮言手紧握成拳,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辛语,“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辛语眼皮微掀,跟裴旭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算了,送佛送到西。 “你倒是问问他。” 辛语轻笑道:“看他跟我什么关系。” 阮言忽然震惊,她的目光在裴旭天和辛语之间转来转去,完全不敢相信。 “你……”阮言诧异,“裴旭天你竟然谈恋爱了?” “不然呢?” 裴旭天反问道:“要为你守身如玉吗?” 阮言:“你……你……你竟然谈恋爱?” 裴旭天:“是,我空窗半年谈恋爱,不违背道德? 又不是在恋爱期出轨。” 他把出轨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阮言的脸色极不好看,她摇了摇头,“不对,你们肯定是骗我的。” “你跟她合起伙来骗我。” “骗你有什么好处?” 喝多了酒还要跟人吵架是真的脑仁疼,辛语现在只想速战速决,她迈了几步就走到阮言面前,“你以为我大晚上出现在这是跟你闹着玩吗? 专门过来找你的?” “那你……” 辛语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是住在这啊。” 她稍有些站不稳,借了点儿裴旭天的力,手握在他胳膊上,裴旭天眉头微蹙,温声问:“你喝酒了?” 辛语点头,“喝了一点,不算多。” “哦。” 裴旭天见她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揽住了她的腰。 她腰真的很细。 本来做模特的就要一直保持身材,但因为她母亲的病,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更瘦了,揽上去感觉比a4纸还细。 裴旭天眉头皱得愈发紧。 而辛语省了力,她脑袋正好搭在了裴旭天肩膀上。 裴旭天高,她穿着平底鞋不用弯腰耷拉身子就能把脑袋搭在他肩膀,是刚刚好的距离。 “你还不走?” 辛语皱眉看向阮言,“等着我们请你吃饭?” 阮言:“……” “结婚时候请帖也不会给你递的。” 裴旭天顺着辛语的话说,“别再来找我。” “裴旭天……你!” 阮言的泪掉了下来,她哽着声音说:“你竟然……” 看见她哭,裴旭天眉头皱得愈紧,烦躁得厉害,怎么感觉她才是受害者? 也太过分了。 “我分手了再谈恋爱不是很正常?” 裴旭天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领口忽然被人揪住,一股不可抵抗的蛮力拽着他的头向下,他惊了两秒,只见辛语脚尖都没踮,直接拽着他下来,尔后吻在了他的唇上,堵上了他所有的话。 裴旭天:“……” 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辛语吻了他足足五秒才松口,然后纤长的手指抚平了他领口的褶皱。 她吊儿郎当又带着几分威胁地喊他,“裴旭天,能别当着我的面跟前女友说话么?” 裴旭天:“……” 他的喉结微动,果真没说话。 辛语再一转头,发现阮言已经走了。 人都到了电梯那儿。 她总算是卸掉了浑身气力,人往后站了站,没想再靠裴旭天。 但裴旭天还没从刚才的情境中出来,他有点懵。 “我靠?” 路童低声跟江攸宁说:“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 江攸宁本来真不八卦,但这种强信息量摆在她面前,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两人是什么情况?” “我竟然能看见语语跟男人接吻。” 路童感叹道:“有生之年啊。” 江攸宁:“不瞒你说,我也是。” 辛语却摇摇晃晃进了裴旭天家里。 路童跟江攸宁立马跟上,只有裴旭天还站在门口,江攸宁进去时喊了他一声,“裴律。” 裴旭天:“……” 他进了家,关上门。 看得出来辛语进裴旭天家驾轻就熟,只是这家里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沈岁和?” 辛语皱眉,“今天可真……” 她话没说完就被裴旭天捂住了嘴,晦气那两个字变成了唔唔。 沈岁和站起来,他的目光直直投向江攸宁,但什么话都没说。 江攸宁却只是跟他短暂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走过去戳辛语的腰,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让辛语短暂清醒的地方,“我们送你回家。” 辛语:“我这不是在家么?” 众人:“……” 还是醉的不轻。 “我照顾她。” 裴旭天说:“平常她喝多了也是在我这待着的。” 话音刚落,躺在那儿的辛语就喊:“裴旭天,给我倒杯水。” 裴旭天:“……来了。” 江攸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辛语,她已经跑去裴旭天家的沙发上大喇喇地躺着了,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直接搭在了他家茶几上,看着是真不见外。 要是辛语清醒,她可能还会问些什么,但辛语这会儿快醉到不省人事。 除了骂人时清醒,其他时候糊涂死。 看了眼时间,也快到漫漫睡觉的点了。 她只能说:“那麻烦你了。” 裴旭天摇头,“没事,平常我也没少麻烦她。” 江攸宁喊路童,“走。” 路童这才回过神来,“哦。” 两人往外走,沈岁和竟也跟着, 走到空荡的走廊里,路童才回过神,“我们就这么把她交给裴旭天了?” 江攸宁点头,“看她那样儿,平常估计没少去人家家里。” “我天。” 路童像一只吃撑了瓜的猹,“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我得消化一下。” 两人进了电梯,路童摁了一楼。 沈岁和在最后关口进来,他站在了靠近江攸宁那边的角落,挡住了江攸宁的半个身子,也挡住了她眼前微弱的光亮。 路童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沈岁和,一下子噤了声。 电梯里气氛尴尬,路童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跟沈岁和打招呼。 眼角余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决定闭嘴。 江攸宁是唯一没喝酒的那个,她正好顺路送路童回家。 在车上,路童看着后视镜,“沈岁和的车一直跟着哎。” “哦。” 江攸宁说:“不用管。” “他在追你吗?” 路童问。 江攸宁点头。 “那你……” 江攸宁说:“不考虑了。” 路童没再问,只是隔了很久,江攸宁的车驶过了熙华路,拐到太和街,路童才忽然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相亲?” “你妈催了?” 江攸宁问。 路童点头,“主要是我想结婚了。” “嗯?” 这倒是个大消息。 “我爸妈慢慢年纪大了,我总也没什么归属感。” 路童问她,“结婚好吗?” 江攸宁抿唇认真思考,“还行。” “具体点。” 路童说。 “没那么孤独是真的。” 江攸宁说:“像我们这个年纪,再跟父母住一起,觉得不舒服很正常,那个从小长大的家会变得没那么有归属感,结婚之后的归属感相对来说会强一些,毕竟是自己的房子,你的伴侣跟你共同经营家庭,吃饭睡觉都有人陪着,会好一些。” 路童沉默。 “梁康杰呢?” 江攸宁问:“他不是回来追你了么?” 路童抿唇:“说实话,我有点怕。” “怕什么?” 路童那幽深的目光看向她,表情透露的意思很明显——怕什么你不知道吗? 江攸宁秒懂——怕重蹈覆辙。 因为当初足够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爱。 如今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了,心动是真的,但害怕也是真的。 当初会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之后说不准还会因为同样原因分开。 车子里沉默寂静,两人谁都没说话。 几分钟之后,车子熄了火停在路童家楼下。 路童偏过头望向窗外,“你百分百不会跟沈岁和复合吗?” “不一定。” 江攸宁说。 路童忽然笑了下,“我也是。” “那梁康杰做什么你才愿意试着在一起?” 江攸宁问。 路童想了想,“不知道。”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冲动呢。 “那沈岁和呢?” 路童把同样的问题抛回给江攸宁。 江攸宁看了眼后视镜,沈岁和的车稳稳当当停在离她车二十米的距离,她能看到他的轮廓,但只是一眼便移开。 “当我发现我只会对他一个人心动,而他真能爱我的时候。” — 江攸宁的车停在自家楼下,然后下车。 她没有回头,夜深人静,她听到了后边那辆车的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昏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迈步上台阶,后边突然有人喊,“江攸宁。” 江攸宁的脚步微顿。 “我白天的话是认真的。” 沈岁和说。 江攸宁沉默。 “我知道我以前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以后我会改。” 沈岁和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 “给我个机会就行,我会对你好的。” 江攸宁:“……” 她全程没说一句话,抬脚上楼,身影没入楼里。 她听到沈岁和在外边说:“江攸宁,晚安。” 江攸宁的心,忽地飞速跳了一下。 但她仍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 — 翌日,江攸宁上午收到了洛奇的消息。 【平安宝贝!你的书已经开始印刷啦,起印8000册,估计明天我就能拿到五百本左右,给你寄五十本过去签名好不? 顺带,可以发预售微博啦!宣传一下,为加印做准备!】 江攸宁:【终于好啦。 】 洛奇:【对啊,之前校对出了问题,不然现在已经在办签售会了,呜呜呜,后续真的要抓紧啦!】 江攸宁:【好。 】 她给洛奇发了家里的地址,然后又聊了后续的问题。 洛奇教她怎么发预售微博,各种链接po上去。 这才算是完成。 当初说得是半年内应该能发行,但没想到拖了竟然快一年。 不过江攸宁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上管那些事情,连岁岁平安的微博都没有打开过。 这会儿想起来便又打开看,又有很多私信发过来,没什么特殊的。 她扫了几眼又关掉,继续工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岑溪说她肚子疼不想去吃,江攸宁便一个人去。 “你要吃点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江攸宁问。 岑溪摇头,“什么都不想吃。” 江攸宁摸了摸她的头,离开了办公室。 她去员工食堂吃饭,今天的食堂好像格外吵。 也不是很大声的吵,就是几乎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 江攸宁进去之后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特殊,她去窗口要了半份肉沫茄子、半份宫保鸡丁,再加半份米。 尔后刷卡,完成,转身。 “我也要半份肉沫茄子、半份宫保鸡丁,还有一份米。”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又转过身。 呵。 正好跟沈岁和的目光对上。 “江律师。” 主打商事诉讼的高律师主动跟她打招呼,“就吃这么点儿啊?” 江攸宁微笑,“不是很饿。” “哦。” 高律师笑了笑。 江攸宁端着自己的餐盘随意找了个座位,正好背对着窗口。 隔了几秒,高律师说:“江律,别的地方都满了,你这介意拼个位置么?” 江攸宁的筷子微顿,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答应,“来。” 话音刚落,她对面便坐上了熟悉的人——沈岁和。 而高律师坐在她的斜对面。 江攸宁:“……” 如坐针毡。 “今天岑助理没来吃饭?” 高律师问。 江攸宁摇头,“她有点不舒服。” “方律师今天是不是没来律所?” 江攸宁:“嗯,她出差了。” 高律师在律所里是出了名的和蔼,平常碰上也会问几句,江攸宁对他的印象还算好。 饭吃了几口,他才终于想起来,“忘记介绍了。” “这是天合律师事务所的沈岁和律师。” 高律师说:“你们应该见过的。” “嗯。” 江攸宁面上波澜不惊,“打过照面。” 沈岁和:“……” “往后他跟咱们律所有长期业务往来。” 高律师说:“估计会经常来。 你俩以前那些事,咱们也就翻篇了。” 江攸宁顿时瞪大眼睛,“哪些事?” 高律师一愣,“上法庭……” 他都没说全,江攸宁就懂了。 她笑了笑,“沈律师都不介意,我更不会介意了,毕竟输的人也不是我。” 沈岁和:“……” 高律师听着这话像有味,但沈岁和面上波澜不惊,而是直接给江攸宁夹了个鸡腿过去。 继续低头吃饭。 江攸宁皱眉,默不作声把他夹过来的鸡腿还回去。 沈岁和看她,她眉头皱得愈紧。 然后,沈岁和把那个鸡腿扒拉回来,没再给她放。 氛围略有些紧张。 高律师便也不再说话。 江攸宁吃了一大半便已经饱了,她擦了擦嘴,客气道:“高律师,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哦,好。” 高律师应。 沈岁和:“你没吃完。” 江攸宁瞟了眼自己的餐盘,“已经饱了。” 沈岁和:“吃完。” 江攸宁:“……” 她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还没走远的时候,江攸宁听见高律师问,“沈律,你……你们这……?” 沈岁和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来吗?” 高律师:“? ?” 沈岁和面无表情道:“我在追她。” 高律师:“……” 江攸宁脚步微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你死了。 但沈岁和却朝她笑了下。 那笑好像在说——好好吃饭。 江攸宁:“……” 当初是眼瞎了吗? — “你真去跟金科合作了?” 裴旭天啧了声,“就为了每天能看到江攸宁?” 沈岁和把手头的文件整理完毕,“也不是每天,一周能看到两次。” 觉得自己说得不严谨,他又补充道:“上周只看到一次。” 不过他下班之后有去看漫漫,临走时有看到加班回来的她,真的只是打了个照面。 “可以。” 裴旭天鼓励他,“勇气可嘉。” 沈岁和说:“但她好像不太高兴。” “那你记得注意方式方法。” 裴旭天说:“别把人逼太紧,她现在本来就讨厌你。” 沈岁和:“……哦。” 一周见两次而已。 这多吗? 两人闲聊了会,裴旭天接到工作电话离开。 办公室里就剩下了沈岁和。 他给吴峰拨了内线,吴峰很快进来。 但看着好像有些局促。 “你在忙么?” 沈岁和问。 吴峰下意识回答,“没有。” 回答完之后又苦兮兮地说:“我女朋友让我抢她喜欢的一个作者的预售书,说是五点开卖,现在4:58了。” 沈岁和顿了一下,“你先抢。” 吴峰:“……” 他说那话的时候真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生病之后又回来的沈岁和是如此的仁慈! 简直就跟天使一样! 吴峰现在看沈岁和,感觉他身后都有一双翅膀在闪闪发光。 但他没时间看太久,立马拿出了手机随时准备开抢。 五点整。 吴峰是第48个下单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大。” 吴峰立马投身工作,“什么事?” “把前段时间那个股权纠纷的案卷给我一下。” 沈岁和说。 吴峰很快找到,他递过去。 沈岁和顿了下问:“你刚刚抢的那个是限量版?” 吴峰:“也不算,是前五十个下单的人,书上有作者签名。” “哦。” 沈岁和问:“是什么书?” 吴峰看了眼手机,对着念:“《站在光的暗处》——写给暗恋11年的男孩,言情天后岁岁平安写给沈先生的无名情书,感动了千万人的暗恋小说。” 沈岁和:“……” 他下意识从里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反应了两秒才发现,只是个误会。 “你发给我。” 沈岁和说:“我看看。” 观摩一下爱情小说,学习一下怎么追人。 吴峰很错愕,但还是发了过去。 沈岁和打开商品页面,只看了一眼序。 文笔矫情又做作,看着像在无病呻吟。 他眉头微皱,这跟他平常看得东西相差甚远。 不过,学习嘛。 他也下单了一本。 同时下单的还有之前看好的——《如何俘获女孩的心》《让一个女孩爱上你只需要这几步》《爱情里需要这些秘诀》《婚姻生活的保鲜秘密》。 — 白日里吴峰提到了书,晚上沈岁和才进书房把之前没整理完的书重新从书架顶拿下来。 那天太匆忙了,回来以后又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剩下为数不多没整理的几本还待在箱子里吃灰。 原本吃得灰还不多,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本来还算干净的底层几本这会儿也干净不到哪去了。 他拿了工具重新擦拭,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本白色封面。 率先拿起来的也是那本。 他真不记得自己有买过这本书。 主要是他的阅读习惯是买很多书,不管会不会看完,但在买来之后一定会先大致翻一下,他的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坐在地上,他先擦干净了封皮,然后翻开。 第一页的第一句便是—— 写给沈先生。 再往下看—— 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看到这本书,但这是我唯一表达爱的窗口。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那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孩爱了你十年。 从大一那年的公交车站,你递给她一把伞开始。 chapter 82 chapter82 书房的灯是昏黄色,沈岁和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一页页翻过。 从那一句“从大一那年的公交车站,你递给她一把伞开始。” 沈岁和基本就确定了写这个东西的人是江攸宁。 不知怎地,他手心都浸出了汗。 隔一会儿,他就要拿纸擦拭掉手心的汗渍,然后才能继续翻阅。 书里的描写很细致,具体到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说书其实也不算准确,更多地像是日记。 在这本日记里,有江攸宁很完整的过去,同时,很多场景也勾起了沈岁和的记忆。 譬如在大礼堂优秀学生代表演讲时,他曾和她擦肩而过。 在青禾赛区的辩论赛结束之后,他曾和她坐同一辆公交,她坐在他的后排,不过他只回头看过一眼,在众多人之中,她并不是亮眼的那个,之后他便一直假寐。 在教学楼里拥挤的人潮中,她曾不小心和他肌肤相碰过。 在校运会时,她慌张地从操场跑出来,头都没敢抬的她撞进了他怀里。 …… 她在华政的第一年,也是他在华政读本科的最后一年。 在那一年里,他们在很多个“巧合”下遇见。 每一次遇见在江攸宁的笔下都是惊心动魄、难以忘记。 他在江攸宁的世界里刮过狂风、落下暴雨。 而江攸宁在他那时的世界里,不过是渺渺众生中不值得被记住的一粒尘灰。 如今看着书,沈岁和脑海中竟也能慢慢浮现出彼时的场景。 尤其是故事中的主人公换成了江攸宁的脸之后,或惊慌失措、或温柔客气,在岁月的滤镜之下都给那一场场遇见陇上了一层朦胧的浪漫。 书看到一半,才掉出来一封信。 信的纸质跟书本不一样,但是被揉到褶皱。 【沈先生, 很久没有写这样的开头了。 …… 结婚三年,你不记得所有的纪念日,也不记得我们重要的节日,你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其实做律师的你很心细,不然你发现不了那么多证据。 所以我只能将这些都理解为不重要。 …… 昨晚你问我,嫁给你辛苦吗? …… 其实我身上不止有乖这一个有点,你可以多发现一下。 …… 沈先生,请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江攸宁。 江河湖海的江,生死攸关的攸,平稳安宁的宁,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婚姻不应是我的软肋,应该成为我的铠甲。 …… 爱了你十年的江攸宁】 一封信读完,沈岁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上边的字刺得他眼睛疼,也刺得他心疼。 他甚至一边读一边低声回答:“我记得的。” “你很重要。” “江攸宁,我知道你辛苦。” “你温柔、坚韧、乖巧,笑起来很漂亮。 你优点很多很多。” “我想跟你重新认识。” 那段婚姻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在江攸宁身边会很有安全感。 只要下班回家看到灯亮着,他心里永远熨烫。 江攸宁说得那些节日他都记得。 他记得江攸宁的生日在1224,他记得他们遇见那天是517,他记得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是728,他记得江攸宁的经期在每个月的12日左右。 在所有特殊的日子里,他都会带江攸宁去外边吃饭,临近江攸宁经期时他也会注意不让她吃凉的,也不会让她下厨,向来都是从外边带回来。 他那些好听的话不会说,礼物也不会挑,甚至有时律所工作忙了,他就会在当天忘记。 江攸宁也从来不说什么,他便以为这些都没关系。 因为在他的家里,这些日子不过根本没什么要紧。 他连生日都不过。 甚至不想记得。 所以自然而然就觉得别人也不需要。 他知道江攸宁很好,很好。 他只是从没爱过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对她好。 当初也天真地认为,只要这样细水长流地过下去,他们就能够相携到老。 可他不知道,他眼中的细水长流在别人眼里都是不在意。 是因为她不重要,所以才“细水长流”。 在那段婚姻里,他忽略了太多太多的细节。 如今再回忆,他确实做错了太多太多。 长夜漫漫,一夜无眠。 沈岁和将那本书翻来覆去看了三次,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那封信被他放在一旁,近乎自虐地看了一次又一次。 临近清晨,他忽然想到了吴峰跟他说的那本书。 于是他打开商品购买页面,里面有试读,甚至网上就有最初的版本。 沈岁和从网上找了第一章,都不用拿来对比就可以确定那是江攸宁。 江攸宁——岁岁平安。 山移水流皆都避开她,所以最后她只能祝沈先生,岁岁平安。 她的暗恋11年落下帷幕,但他的满腔爱意才刚刚开始。 他们之间完美错过11年。 沈岁和坐在光滑的地板上,清晨的阳光洒落进书房。 他眯着眼看向窗外,一时不知命运到底捉弄了谁。 — 从网上购买的书直接送到楼底下,沈岁和刚收到短信便驱车回家拆开了快递。 其他的书他都没看,而是拿起了江攸宁那一本。 单是序他就看了两次,看到最后红了眼。 他拿出手机想给江攸宁发条短信,但手指落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收起。 拿着书在回律所的路上,沈岁和为了冲销量又想下单一些,但这书的销量极好,5000册在预售时已经卖光,这会儿也只能是加入购物车。 他带着书上楼,正好遇见吴峰。 “老大。” 吴峰跟他打招呼,“跟金科合作的那个案子资料第七版已经放到你桌上了。” “嗯。” 沈岁和微微颔首,“知道了。” 他往前走,书的封面正好露出来。 吴峰笑道:“老大你书今天到了。” 沈岁和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书,声线清冷,“你来。” —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味,起初闻着还挺香,但闻久了便觉得有些涩。 沈岁和不疾不徐翻阅了几页书,佯装冷静地问:“你女朋友那书也拿到了?” 吴峰先是愣了下,尔后点头,“是。 昨晚下班拿到的,晚上回去就看,晚饭都没吃,看着就开始哭,怎么哄都没用。” “哦。” 沈岁和应。 吴峰:“老大,你呢?” 沈岁和:“嗯?” “看完了吗?” 吴峰问:“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 沈岁和点头,合上书,“好看。” 沉默了几秒,他又说:“你能帮我问一下你女朋友,作者微博上说的线下签售会是什么时候么?” 吴峰:“……” 这事太令人惊讶,他一时不察,情绪都摆在了明面上,虽然片刻后有收敛,但说话时难免带上了不可置信,“您要去?” 沈岁和:“……” 吴峰的语气让沈岁和有些骑虎难下,他下意识道:“我有个朋友想去。” 吴峰:“……” 哦,懂了。 吴峰戳着手机问女友,几分钟后给出了回答:还不知道。 “关注作者编辑的微博,到时候会提前一周通知的。” 吴峰说:“这个作者可能三次元有些忙,平常不怎么上微博,所以只能关注洛奇啦。” 沈岁和:“好。” — 洛奇:【平安宝贝,签售会时间定在8月2日可以吗? 】 江攸宁看到这条消息时,正从法院出来。 她的当事人胜诉,一直说要请她吃饭,但这几天漫漫有些生病,看上去蔫蔫的,她也就婉拒了当事人的请求,从法院出来后就打算回家。 她看了眼日历,那天刚好是星期日。 江攸宁:【好。 】 洛奇:【那就这么定了哈,地点在熙和路天茂图书大厦二楼,你过去找我就行!我会一直在。 】 江攸宁:【好。 】 她回完消息后,没过多久洛奇就戳她,让她记得转发微博。 时隔很久,她又上了这个微博账号。 关注她的人增加了好几万,给她发私信的人也超过了99+,她转发完以后随意划拉了几下,在众多私信的粉丝中看到了一个很显眼的黑色头像。 微博id是一个“山”。 很神秘的一个人,戳开他的微博资料,一片空白,大概号还是前不久才注册的,只关注了她,还有她的超话。 迄今为止一条微博都没有发过。 他给她发的私信不同于别人的长篇大论,也没有很多条。 只有一个疑问句—— 【你还会爱他吗? 】 江攸宁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总有个不太好的直觉。 但她仍旧回了。 【不会。 】 — “叮——” 手机的微震把沈岁和从工作状态中拉出来,他摁了摁眉心才打开手机。 微博消息那儿有一条:【不会。 】 透过屏幕也能感受到她的决绝。 沈岁和还想回些什么,吴峰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老大,岁岁平安签售会在8月2日,只要带着正版书籍就能去。 】 【当天还有半小时的演讲交流会。 】 沈岁和:【好。 】 他的手机界面再次回到微博。 算了,改天以另一个身份当面说。 把桌上的文件整理妥当,他也起身离开律所。 听慕老师说漫漫最近有些拉肚子,喝了药还是有些不舒服,整个人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他单方面跟江攸宁约好今天带漫漫去医院看一下。 车子驶过平缓的马路,最后停在江攸宁家楼下。 这个点儿正是华师人多的时候,沈岁和甫一下车就遇到了抱着漫漫下来的江攸宁。 江攸宁也看到了他,眉头微皱。 “漫漫。” 沈岁和先喊了儿子,然后借着儿子的光往江攸宁跟前凑,他长臂一伸,把漫漫抱了过来。 慕老师本来打算一起跟着,见状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 “哦。” 江攸宁说:“那你记得看着我爸,别让他乱动。” 慕老师叹气,“我就是这个意思。” “爸……”沈岁和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又及时改口,“叔叔他怎么了?” 江攸宁抱着漫漫去了后排,声音清冷寡淡,“前几天崴了脚,伤到骨头了。” “哦。” 沈岁和问:“有去医院看么?” 江攸宁:“看了,养着就行。” 沈岁和:“哦。” 他开车还算稳当,去的是以前常去的私家医院。 沈岁和跟院长也算认识,进去之后不需要挂号直接带着他们进了病房,给漫漫安排了检查。 就是有点积食,再加上前段时间吃了冷的食物,消化不好,稍稍开了些药便可以离开。 走的时候还是沈岁和抱着漫漫,他的小手抓着沈岁和的头发。 忽然,“刺——” 沈岁和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把漫漫往前弄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漫漫手里的头发。 估摸有六七根。 “漫漫。” 沈岁和只是声音冷了些,漫漫忽然就扁了嘴,他眼里的泪积蓄地非常快,金豆子想也不想地掉下来,开始嚎啕大哭。 走在前边的江攸宁回过头来瞪了沈岁和一眼。 她疾跑了几步,从沈岁和怀里把漫漫抢过来,“你做什么?” 沈岁和:“他使坏。” 江攸宁眉头紧蹙,“你不愿意抱他就别抱,他本来身体不舒服就很难受了,你凶他做什么?” “我没有。” 沈岁和说:“他……” “他怎么了?” 江攸宁抱着漫漫往前走,再没看沈岁和:“一点当爸爸的样都没有。” 沈岁和:“……” 窝在江攸宁怀里的漫漫也停止了哭声,继续玩。 没过几秒他就把刚刚揪的头发散在了空中。 沈岁和:…… 没处说理。 把漫漫跟江攸宁送到楼下,临下车时沈岁和要抱漫漫,但江攸宁没让。 沈岁和喊她,“江攸宁。” “做什么?” “我没欺负他。” 沈岁和解释道:“你怎么不信我?” “我没说你欺负他。” 江攸宁说:“他这几天不舒服,你就不能对他有点耐心么?” 沈岁和:“我没耐心吗?” “脸太黑了,而且你一板着脸他就害怕。” 沈岁和:“……” 江攸宁说完就往楼上走,沈岁和跟在后边。 没几秒后,江攸宁顿住脚步,“今天家里忙,不接待客人。” 沈岁和:“我……还算客人……” 他的疑问句还没说完,江攸宁便笃定道:“是客人。” “漫漫一会儿要睡觉了。” 江攸宁说:“你忙去。” 沈岁和:“……” 平平无奇的陪玩工具人罢了。 — 8月2日一早,江攸宁起床洗漱化了妆,考虑到今天的场合,她还是换了件浅杏色的露肩长裙,精致的锁骨处戴上了“挚爱”的钻石项链。 穿了一双银白色的5厘米高跟鞋,头发随意扎起来盘成丸子头,刘海儿弄得细碎,显得头发多一些,从柜子里挑了一个白色的包,搭配好出了门。 等车子停在天茂图书大厦的停车场时,她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 早已跟洛奇说好了,在书粉面前是不露脸的。 【我到了。 】 江攸宁给洛奇发了信息。 洛奇:【进里边,我在一楼。 】 江攸宁:【好。 】 她一进去就看到了洛奇,洛奇朝她挥手,两人会和之后,洛奇带着她去了二楼,她今天签售的位置上。 而旁边摆着的就是书摊。 买正版书送签名。 今天的流程在之前就已经对过了,先是二十分钟的演讲,关于这本书创作的心路历程等等,之后是十分钟的问答时间。 当然了,这期间可以自由支配。 你也能不演讲只问答,或只问答不演讲。 “今天的签售会时间挺长的,可能麻烦平安你要等等。” 洛奇说:“因为那位祖宗只有今天肯配合,所以今天咱们两位作者一起办签售。” “祁蒙?” 江攸宁想了想才说了这个名字。 洛奇点头,“除了他也没别人。” 正说着,洛奇一回头就看到了正在被议论的中心人物——祁蒙。 她挥着手把祁蒙喊过来,“这儿。” 江攸宁是第一次见到祁蒙。 之前她看完了他的书,很有深度,书的内容跟封面格调保持了一致,都很暗黑。 他本人的长相也是偏凌厉,眉峰很高,那双眼睛很深邃,瞳孔比一般人要更黑一些,一眼看去是很惊艳的类型,但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势。 江攸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几点开始?” 祁蒙过来后单刀直入地问。 洛奇看了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她挽着江攸宁的胳膊给两人互相介绍:“这是岁岁平安,这是祁蒙,你俩今天一起办签售,演讲的顺序是祁蒙先,平安后。” “都让给她。” 祁蒙说:“我不想说话。” 洛奇:“? ?” 江攸宁说:“我也不想,不能直接签售吗?” 祁蒙:“我同意。” 洛奇:“? ? 你们怕不是想搞死我。” 看着洛奇垮下来的脸色,祁蒙松了口,“十分钟。” 江攸宁拍了拍洛奇的肩膀,“我最多能说二十分钟。” 洛奇:“……” 门外陆陆续续开始进人,一楼是演讲的大厅。 洛奇带着两人去了休息室,只等开始。 先上去的是祁蒙,江攸宁只坐在后边听着。 临上场前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之后拿了麦才走。 “我是祁蒙。” 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很清冽,少了几分起初看到的压迫感,他的话也是真的少,一上台就抛了三个字出来,“随意问。” 书粉倒是也了解了他的习惯,那问题立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 他不疾不徐,挨个解答。 态度还算好。 虽然跟洛奇说得是十分钟,但他仍旧勉强撑了二十分钟才下来。 江攸宁上台,她之前有准备稿子,但一上台觉得说那些非常矫情,于是也学了祁蒙,“大家随便问。” 粉丝们:“平安,你变了!” 江攸宁:“我能解答的尽量解答。” 之前祁蒙上台的时候,粉丝问的都是跟剧情相关的,只想扒他的大纲和脑子。 但到了江攸宁这里,粉丝问的都是跟感情相关的,非常想扒她的情史。 “平安,书出版之后你有再见过沈先生吗?” 江攸宁:“有。” “平安,你现在跟沈先生是什么关系? 还是朋友吗?” 江攸宁:“算是。” “平安,以后能有机会看到这本书影视化吗?” 江攸宁:“不确定哎。” “平安,沈先生知道你这么热烈的爱他吗?” 江攸宁忽然沉默,说不上来的悲伤让她的话哽在喉咙,隔了几秒她才笑道:“他不知道。” …… 第一环节结束之后就是售书和排队签名。 江攸宁早早就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排在前面的也都是自己先拿了正版书来的。 很快,她面前就排起了长龙。 她的读者几乎都是女性,但在这长龙中出现了一个“异类。” 粉丝们在后边窃窃私语。 “这人长得好帅啊。” “他走错地方了? 找祁蒙签名应该在三楼啊。” “没走错,他手里拿的是平安的书。” “可是这么帅的人竟然看这种书? 我怎么那么不信啊。” “难道是帮女朋友来排队的吗?” “呜呜呜,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女朋友也太幸福了。” …… 因为队伍里就这一个男生,而且长得又高又帅,身形挺拔,站在一众女生之间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 很难不引起众人的关注。 江攸宁一直埋头签名,没心思抬起头看那长龙。 越看越绝望,还不如不看。 连着签了五十多本,她的手腕都开始发酸。 她甩了甩自己的胳膊,然后继续签。 不一会儿,一双好看的手将她的书递过来。 那双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甲也修剪的齐齐整整,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挚爱”的限量款,全球唯一的那一枚,当初在结婚时她亲手给沈岁和戴上去过。 后来他一直都戴着。 几乎一眼,江攸宁就认出了这枚戒指,没等她反应,熟悉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帮我签:岁岁平安,一生顺遂。” 一语双关。 他声线一如既往清冷,略弯了些腰看向江攸宁。 江攸宁微抬起头,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chapter 83 chapter83 江攸宁笔下的“岁”字尚未成型,只写了“山”的一小半,那道横被她划了很长的一道,甚至太过用力,划破了纸。 空气有片刻的沉寂。 许是人太多,江攸宁在瞬间有呼吸不上来的错觉。 握着笔的手指都泛了白。 “平安。” 后边的人急了,“怎么这么久啊?” 书粉还算贴心,“平安是不是累了啊? 我们可以慢点签的,不着急。” “签名可以少写两个字啊。 没关系的。” “平安没事?” 听着嘈杂的声音,江攸宁才算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唇,低下头在纸上把那句话补充完整,只是第一个“岁”字被她写得已经不成型,怎么找补也难以补出好看的形状。 她的字迹跟沈岁和有些形似,只是没他写得那么工整,下笔之时也缺一分肆意潇洒。 “好了。” 她把书推回去,但那书在桌面却没动,沈岁和的手搭在桌面上,看着像在拉锯。 沈岁和看着她,良久才道:“谢谢。” 后边的书粉还在等,沈岁和也不好拉扯太长的时间。 他往另一边走,但没走太远,只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下,身形颀长,站姿挺拔。 今天不是工作日,他穿了件浅色系的圆领卫衣,略宽松的黑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不算是很修身的衣服,但穿在他身上,仍旧惹眼。 单是站在那儿,就吸引了女生众多目光过去。 江攸宁只朝他的背影望了一眼,他就像是有感应一般回头,目光相撞,江攸宁立马低下头。 在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也想不出来。 就是一种很虚无的状态。 她低下头,签字的手都有些发抖。 是下意识的、不自觉的。 “平安,你没事?” 站在前排的书粉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太累了?” 江攸宁摇摇头,“没事。” 她的笔落在书上,岁岁平安那几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她一次又一次写过,几乎是机械化似的在完成这个仪式。 其实在出版以前,她就想过这本书被沈岁和发现会怎么样。 但她觉得,沈岁和应当不会发现。 况且,向他那样高高在上的清冷之人,即便发现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连着签过了几十个人,她的笔终于稳住,但那道灼热的目光仍旧在她身上流转。 即便不抬头,她也能感知到从哪个方向过来。 他的目光,向来很有压迫感。 复杂的仪式像是不会结束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没再有新书递到她面前。 “平安,结束啦。” 洛奇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笑着拍了拍江攸宁的肩膀,“收笔,我们去吃饭。” 江攸宁抿唇,声音有些涩,“好。” 签名这个环节进行了近一个小时,她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 “辛苦了平安。” 洛奇帮着她捏了捏手腕,“一会儿吃饭放松一下,之后就不需要再这么累了。” “嗯。” 江攸宁终于起身,她舒展了一下手指,上边空落落的。 脑海里出现了那枚婚戒。 离婚以后,沈岁和就没戴过婚戒,而她的婚戒早已在离婚之前就收了起来,从她有了离婚心思时开始。 离婚后她把婚戒跟那堆与沈岁和相关的记忆品都放在了一起,这会儿应该还在仓库扔着。 他这会儿重新戴上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等你吗?” 洛奇忽然问,“他在那儿站很久了。” 江攸宁顺着洛奇的目光望过去,沈岁和还在那里站着。 跟她之前望过去时的姿势一样。 冷漠疏离,好像跟这个烟火俗世隔开了很远的距离。 他的站姿永远挺拔,手中拿着的书更让他有了“斯文败类”的气质。 江攸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洛奇的这个问题。 他应该是在等她,但等她想说什么呢? 他到这里来是专程给她难堪? 甚至戴上婚戒也是觉得她爱了他那么多年,现在只要他勾勾手她就会回去吗? 只要开了一个口子,江攸宁胡思乱想的心就停不下来。 她抿着唇点头,“是。” 无论怎样,都是无法避开的问题。 她向来不会对自己做下的事情逃避,爱过没什么好逃避的,她的爱恨向来都坦诚。 “那我们……”洛奇试探着问:“要喊他一起吃饭吗?” 江攸宁摇头,“不用了。” 正好祁蒙从楼上下来,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看着少了几分凌厉。 “我不去了。” 祁蒙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累了。” 洛奇:“? ?” “你才签了几本啊就累? !” 洛奇翻了个白眼,“平安签的数量是你的十几倍好嘛? !” 江攸宁:“……? ?” 祁蒙甩了甩手腕,“我手受过伤。” 洛奇:“……” 他懒得再说话,摘下眼镜就往外走。 江攸宁看着他的背影,总感觉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洛奇叹了口气,“真是祖宗。” 江攸宁好奇,“他那儿排队的人比我这里多啊,为什么工作量那么少?” 洛奇无奈扶额,“还不是他懒!他的笔名就是真名,但他签名的时候只签半个字,连笔起来就两画。” 江攸宁:“……” 学到了。 洛奇跟现场的工作人员打完招呼后,挽着江攸宁离开。 途径二楼楼梯口,沈岁和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江攸宁身上,他伸手拉住了江攸宁的手腕,只是肌肤简单相碰,在之后他立马松开了手。 江攸宁抿唇看向他。 “一起吃饭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微仰起头,那双澄澈的目光跟他相触。 她没有避开,而是微笑了下,“好。” — 沈岁和预约的是他们刚结婚时常来的那家法式餐厅。 后来吃腻了便很少来。 离婚以后江攸宁一次都没来过。 包厢也还是原来的,沈岁和将菜单递给她,她也没客气,点了几个自己比较喜欢的,然后将菜单还给沈岁和。 沈岁和又加了几个。 服务员离开之后,包厢内顿时变得寂静。 其实也不算安静,包厢的上空还盘旋着钢琴曲,以及窗外风轻轻拂过树梢的声音。 只是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江攸宁摘下了口罩,一直戴着口罩让她觉得很闷。 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这才感觉脑子重新活泛起来。 她坐在那儿觉得有些渴了,也没必要跟沈岁和客气,她稍稍起身,打算拎起擦得发亮的银色小茶壶给自己倒水,但手刚碰到小茶壶,沈岁和便拎了起来,而且长臂一伸拿过了她的杯子,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了一杯。 水有些烫,热气弥散在空中。 江攸宁只伸手摸了下杯壁,便没有再动。 这种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着。 直到水变成温的,江攸宁捧起杯子沿着杯壁抿了一口。 “你叫我是单纯来吃饭的么?” “你手腕疼么?”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前者是江攸宁,后者是沈岁和。 两人的声线叠合在一起,竟显得莫名和谐。 听他问这样的问题,江攸宁挑了下眉,笑了。 看得出来是在没话找话。 “不是。” 沈岁和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江攸宁说:“我也不疼。” 隔了几秒,沈岁和不知从那拿出来一支药膏,从桌子的边缘处给她推了过去。 “这什么?” 江攸宁问。 沈岁和:“治肌肉酸痛的。” “抹在皮肤上就行。” 沈岁和说:“你预防一下。” 江攸宁:“……” 她拿起来看了眼说明,“谢谢。” 见她收下,沈岁和松了口气。 一直不敢拿出来是怕她拒绝接受。 “你想问什么就问。” 江攸宁开门见山,拿出了谈判的架势,“我会知无不言。” 沈岁和闻言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情绪酝酿到服务员上了菜,他也一句话都没酝酿出来。 这是江攸宁第一次发现,他话更少了。 起初结婚的时候,他话少,但是能沟通。 她如果问,他就会用最简短的话来回答,后来可能怕她听不懂或是怎么,偶尔会在简短的回答之后再加一两句,当做补充。 现在跟他沟通感觉都有些费力了。 不过她是那样的态度,话是说了,看他要不要问,如果他不问,她便也不说。 婚前婚后她都是主动的那个,总有主动累了的时候,这会儿她一点都不想主动。 跟他在一起以前,她还是话少的那个呢。 所有菜很快上齐。 不知是不是江攸宁的错觉,她喜欢的菜品基本上都摆在了离她手边很近的位置。 签名签太多,这会儿拿起叉子确实觉得手腕酸痛,尤其这家餐厅的叉子是出了名的重,她拿着去叉第一道菜,菜还没叉起来,手腕一酸,叉子竟然先掉了。 而且叉子掉下去的瞬间,震得她手指发麻。 钢制的叉子跟漂亮的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包厢里格外刺耳。 江攸宁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没事。” 沈岁和已经站了起来,他紧张兮兮地盯着江攸宁看。 江攸宁摇头,她想把叉子拿起来,但手总是不自觉颤抖。 工作后遗症也太严重了。 她想。 沈岁和把叉子捡起来,重新放过去。 与之一同放过去的还有他的餐盘,里面有切好的牛排,切得工工整整。 “我没吃。” 沈岁和见江攸宁看过来,立马解释道:“给你切得。” 江攸宁:“……” 我拿不起来餐具了啊喂。 她低头看了眼牛排,“谢谢。” 其实是饿了的,早上出来时只随意垫巴了一些,早在签名的时候就已经饿了。 但她确实拿不动餐具了左手放在餐桌下给自己揉右手的手腕。 一揉还发麻。 她确实是不会偷懒,每次签名都力求漂亮,就算是练过了漂亮的简笔,她写的时候也争取能让别人看懂这是什么字。 签了几百本,从图书大厦出来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算是缓过劲儿来,又麻又酸。 沈岁和也看出了她的窘迫,只是没戳穿。 “药膏呢?” 沈岁和问。 江攸宁:“……” 她拿出来,本打算自己拆,但拆得确实费劲。 沈岁和一把从她手上抢过,低敛下眉眼开始拆,他拆的速度很快,找到方法之后几乎是一下就把那层塑料薄膜弄开,然后拿出白紫色的膏管。 先旋开盖子,反过来把药膏的管戳个口,等到白色的药膏挤出来,包厢内顿时弥散出刺鼻的味道。 说刺鼻倒也不精确,它不臭,也不呛,但就是像极了膏药的味儿,那个味道能让人瞬间梦回医院。 沈岁和挤了一点儿在自己的指腹上,抬眼看江攸宁。 江攸宁:“……” “手伸过来。” 沈岁和说。 江攸宁:“不用了,我自己来。” 沈岁和抿唇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后,他起身走到对面,刚好在江攸宁身边停下,但他坐的时候还是跟江攸宁隔开了一些距离。 江攸宁不自觉往里靠了一些。 无论何时,他好像永远存在天然的压迫力。 “我来。” 沈岁和温声道:“我会轻一点。” 江攸宁:“……” 那是轻不轻的事吗? 但没等她犹豫完毕,沈岁和就伸手把她的右手拉了过来,是以一种很温柔的姿态拉过去,手几乎是悬空地不去碰到她的手腕,只给她借了一个着力点。 大抵也是看出了她在担忧什么。 药膏从他的指腹落在江攸宁的手腕处,他的动作很轻,药膏涂上去是泛凉的,他又挤了一些在指腹上给她轻轻弄开。 全程他都没有抬起头来看江攸宁。 而江攸宁一直都能看到他的头顶。 他的头发许是刚剪过,很短,看着显得不好相处。 江攸宁坐在那儿发呆,手腕处传来凉意,她没去看沈岁和的动作,他弄得还算合格,起码真的有缓解了她手腕的症状。 当然,也有可能是药膏管用。 几分钟后,沈岁和停了手。 江攸宁低头看了眼手腕,均匀地泛着红,而沈岁和已经把药膏的盖拧好,然后将药膏给她递过去,“早晚一次,一天两次。” 江攸宁:“现在是中午。” 沈岁和:“……” 其实她不是刻意在怼他,只是下意识说了那么句话,看他愣怔在那里又立马找补道:“中午应该也可以。” 沈岁和点头:“反正记得涂就好。” 江攸宁:“哦。” 之后沈岁和就没走,他一直坐在江攸宁身侧。 倒也没有做很过分的事,只是给她夹菜。 江攸宁尝试着用左手拿叉子,尽管是第一次用,但也还算将就。 反正食物是吃到嘴里了。 江攸宁吃饱之后,沈岁和才随意吃了几口,这才放下餐具。 又是这难捱的寂静。 江攸宁吃饱了便开始犯困,但还能撑住。 不过耐心已经在消磨殆尽的边缘。 “你还有事么?” 江攸宁再次开门见山,“关于那本书。” “有。” 沈岁和也回答的很直白,许是终于酝酿好了情绪,他没有围绕着那本书展开,而是直接跳跃了话题,“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江攸宁:“……” 原本已经微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来,她看向沈岁和,本以为只能看到侧脸,没想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目光灼灼。 江攸宁的心顿时紧了一下,而且跳漏了一个拍子。 是那种生理意义上的——心动。 但她立马移开了眼。 “我为什么要答应?” 江攸宁拿起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水,轻抿了一口才温声道:“如果你觉得这本书的出版是我还爱你,那你就错了。” 沈岁和没急着回答,先给她续上了热水,这才道:“我没有这样认为。” “那你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 沈岁和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竟然有些紧张。 难得的,江攸宁从他的动作之中看出了几分乐趣。 他是真的对这件事情在意了,但这在意有几分,谁也不知道。 “江攸宁。” 他一本正经喊她的名字,“我这不是在跟你提要求。” “嗯?” 开了这个口子,后续的话便也能说了,“我只是在像你表达我的祈愿,或者说是请求,我没有要你一定答应我,所以你不必感到为难。” 江攸宁的态度略显敷衍:“哦。” 她纤长的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跳跃,一直低敛着眉眼,没有抬头看沈岁和,他自然也无从得知她在想什么。 但沈岁和本就不是来问她在想什么的,他只是想把那些年没有说开的事情全都说开来,他在感情方面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所以即便来之前已经将这些话演练过很多遍,到了江攸宁面前仍旧觉得难为情,觉得开不了口。 “我想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很重要。” 沈岁和说:“我想跟你继续在一起生活。 我以前没有爱过人,不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他说到卡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江攸宁那炙热的情感。 是那种炙热到他夜晚读了以后会热泪盈眶的文字。 他读的时候一边在感叹造化弄人,一边为江攸宁不值。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不在意的正是江攸宁需要的。 江攸宁不敢说,他从没问。 他默不作声地把她推远。 原来他们的分离早已有迹可循。 “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从那会儿喜欢我的。” 沈岁和说着低声笑了下,笑里有几分苦涩,“那时候我没关注过任何人,包括徐昭。 我觉得她很烦。” “那天下雨,我坐上了4路公交然后在下一站下车,重新到对面坐公交回去的,但那天我没有认真仔细地看你。” 沈岁和说:“如果那天我有认真看你一眼,或许我不会忘记那场遇见。” 也有可能他会意识到自己的一见钟情,之后那一场场的偶遇也会在他的心里埋下种子,而不是让那些很重要的遇见只存在于江攸宁的世界里。 “我一直以为你跟我结婚是因为咖啡厅的那场偶遇。” 沈岁和说:“因为那天我很合适你的要求,你也很合适我的要求。” 江攸宁摇头:“不是。” 她听沈岁和的话有几分酸涩,但眼泪也没掉下来,甚至她可以很平静地回忆那些过去。 “那天是我车祸之后第一次见到你。” 江攸宁说:“我一直没敢看你。” 沈岁和听她风轻云淡地提起车祸,他苦笑了下,“或者在车祸之后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我可以陪着你度过那段日子的,我不知道那天撞到的人是你。 更不知道……” 你人生是被我毁掉的。 后半句话他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他的眼睛红了。 他看向江攸宁的眼睛里满是怜惜和爱意,只是江攸宁很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玻璃杯,她温和地笑,“因为我,在自我感动。” 江攸宁:“从遇见你的那一天起,自以为是地做的那一切,都是我在自我感动。 可以理解为我看偶像剧看多了,也可以理解为我少女心作祟,但那会儿的我确实是那样认为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健全的一面,也不想在你本该璀璨的人生里留下污点,所以我选择离开。” “那天。” 江攸宁这才扭过脸看他,“你在躲那只流浪猫?” 沈岁和点头:“是。” 江攸宁像是在夸他,“所以我知道我喜欢的人很善良,我也想保护他的善良。 就这么简单,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岁和的手握得很紧。 “可你是女孩子。” 沈岁和的声音有些哽,“应该是我来保护你的。” “那没办法,已经错过了。” 江攸宁笑道:“以后会有别人来保护我的。” 会有别人来保护她的善良和温柔。 也会有别人在下雨天给她递一把伞。 “你真的……”沈岁和艰难地发问:“不爱我了么?” 江攸宁顿了几秒,目光很真诚地跟他对视,“你看到那封信了。” 沈岁和点头。 “那是我在那年的情人节写的。” 江攸宁说:“还有那本书,也是我想在那天给你的礼物。 但那天。” 她呼了口气,“你跟我提了离婚。” “我……”沈岁和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他该怎么说呢? 离婚那件事,是他做错了,错得很彻底。 “我知道你或许有苦衷。” 江攸宁说:“但即便是你不提,我也打算提了。” “那天是我的最后一博。” 她第一次跟他剖开内心,解析自我,“可是我没有成功。 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有多少苦衷,但结果都是你推开我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不爱你了。” “江攸宁。” 沈岁和看着她,“可我真的,爱你。” 他说爱说得很艰难,第一次当着人的面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听到这两个字,江攸宁确实诧异,但又很快恢复。 “沈岁和,我也爱过你。” 江攸宁说:“但都是过去了。 而且我还恨过你呢。” 江攸宁说着笑了下,她笑得很温和。 “在我们刚离婚的时候,我特别恨你,因为那会儿我根本走不出来。 不过后来我更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发现你不可能爱我的时候及时抽身,而是陷在一场自我感动里,最后把自己伤成了那样。” “可是我把那些都放下了。” 江攸宁说:“我还是想和你说,虽然我自我感动得很糟糕,但你也不对,因为你在那场婚姻里给了我很多次你会爱上我的错觉。” 本来就是一场自我感动,只要看到一点点希望就能义无反顾往前冲。 而沈岁和是一次次给她希望,又一次次让她希望破灭。 “跟你结婚,我不后悔。” 江攸宁笑着说:“摘星触月这件事,前提是我跳起来了。 现在我知道我够不见,我就回到原点。” “江攸宁。” 沈岁和盯着她看,看她的笑,看她说话的仪态,看她的风轻云淡,感觉要呼吸不上来,他手紧握成拳,终是艰难晦涩地开口,“我真的爱你。” “我想跟你重新在一起,只想你能给我个机会。” “以前那些混蛋事,真的不会再发生了。” 江攸宁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酸涩。 但她拎起了自己的包,起身俯瞰他,“已经迟了。” 她淡然地笑道:“我已经不爱你了。” 那双澄澈的鹿眼里,再也装不下他。 chapter 84 chapter84 从咖啡厅出来,江攸宁找到自己的车,驶离这个地方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是沈岁和远眺她的背影,很快,连车子的残影也消失不见。 沈岁和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 午后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目光仍旧飘向江攸宁离开的方向。 隔了会儿,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给他递了过来。 他低头皱眉,看向递烟的人。 是之前在三楼办签售的作者,虽然此刻戴着口罩,但沈岁和认得那双眼睛。 他在下楼时两人打了个照面,片刻之间那人就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而他也没示弱。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他觉得对方像孤狼。 身上有股吊儿郎当的痞劲儿,气质特别像他以前见过的“变态杀人狂魔”。 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喏。” 祁蒙轻喊了声,递烟的手没有缩回去。 沈岁和便也没拒绝,他拿过烟在手里翻转了几下,声音清冽,“谢谢。” 祁蒙:“不必。” 啪嗒。 打火机在瞬间亮起的光比遥远的太阳还亮。 祁蒙已经吸了口烟,他的眼睛似乎一直都是那种睁不开的样子,或许是刻意的,但在沈岁和看来更像是不屑。 他以前只跟这样子的犯人打过交道。 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带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脏得不能听,但祁蒙比那些人要友好得多。 祁蒙把打火机给沈岁和递过来。 沈岁和点燃了烟,青灰色的烟雾顺着朦胧光影散在空中,他仍旧站得笔直,目光的方向没有偏移。 这烟一点儿味都没有,细烟,更像是女士烟。 跟祁蒙的形象也一点不符。 沈岁和抽着也没多大感觉,就像是嚼个口香糖在嘴巴里。 “有点淡。” 祁蒙的烟已经抽了一半,带着几分不喜道:“那些味重的都扔掉了,将就抽。” “没事。” 沈岁和说。 他平常抽烟少,各种牌子的都会试试,倒是第一次抽这个牌子,感觉也挺新鲜。 “你在追她?” 祁蒙顺着沈岁和目光的方向看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似乎他提出的也不是个问句,解不解答都无所谓。 沈岁和点头,“嗯。” 之后是漫无边际的沉默。 两人默不作声地抽完了手上的烟。 良久,祁蒙说:“加油。” 沈岁和愣怔了两秒,“嗯?” “起码她还肯见你。” 祁蒙轻笑了声,“有机会。” 沈岁和:“哦。” “能给你写那种书的人。” 祁蒙说:“肯定爱你到骨子里了。” 沈岁和低下头,苦涩地笑:“是。 但我不知道。” 他错过了所有江攸宁爱他的岁月。 “所以。” 祁蒙笑了下,“放下很难的。” “可她很坚持的。” 沈岁和说:“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不会被动摇的坚持。” 祁蒙沉默片刻,声音变得飘忽,“人是会变的。 她肯来见你,就说明没有完全放下。” 沈岁和看向他,“还有烟么?” 他今天出来的时候换了衣服,兜里没烟。 祁蒙给他递了一根。 “真羡慕你。” 祁蒙说。 沈岁和:“嗯?” “她还肯来见你。” 祁蒙笑道:“我今天被放鸽子了。” 沈岁和:“……” 他没看过祁蒙的书,跟这人也不熟。 只是觉得这人身上有股劲儿,但聊天的时候着实也没感觉到他那股孤狼的劲儿在哪,完全是凭借第一印象去判断的。 “那你加油。” 沈岁和说。 祁蒙笑:“你也加油。” 两个陌生人在午后的路边站着抽了两支烟。 临近结束,沈岁和问:“你一直追不到那个人会放弃么?” 祁蒙漫不经心地摇头,“在我眼里,这世上就两种人。” 沈岁和:“嗯?” 祁蒙:“一种是普通人,一个是她。” “放弃了她。” 祁蒙把抽完的烟蒂随意弹进垃圾桶,“那不如去死。” 沈岁和:“……” 他一直是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在说,但话里的虔诚一分不少。 “那她一直不肯见你怎么办?” 沈岁和问。 “多约几次。” 祁蒙说:“或者多约几百次。 只要她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结了婚,我也能——”他嘴角微扬,带着几分邪气,“抢。” 沈岁和点头:“知道了。” “除非她真的爱上别人了。” 祁蒙说:“那我就祝她幸福。” 沈岁和深呼了口气,“我一直无法想象,爱上别人的她是什么样子。” “所以,让她只爱你。” 祁蒙说:“别放弃。” 沈岁和跟祁蒙的交际也仅止于此。 两人都不算是健谈的人,却围绕着那个话题谈了十几分钟。 最后分开走。 — 【两位,明天有约吗? 】 辛语在群里艾特了路童和江攸宁。 路童很快回复:【做什么? 请我吃大餐吗? 】 江攸宁:【+1。 】 辛语:【吃饭容后再议,请你们吃/精神食粮。 】 路童江攸宁:【? ? 】 辛语:【明晚八点熙和路86号,山盈俱乐部的脱口秀专场,去看吗? 】 路童:【好耶。 我还没看过脱口秀线下,有什么名人吗? 】 辛语:【我……算吗? 】 江攸宁:【? ? 】 路童:【……】 路童拨了群语音,很快就通了。 “你转行了?” 路童疑惑道。 辛语:“是啊。 我这会儿瘦成麻杆了,新公司有了要捧的人,那天跟老板吵了一架,算是解约了,我总得工作啊,这算是我找到的过渡期的兼职。” 江攸宁:“你这跨度也有点大啊。 谁给你介绍的这工作?” 路童附和:“就是,从外貌工作者变语言工作者,未免也太离谱了。” “哪儿离谱?” 辛语说:“我现在场场爆满好嘛,连着一周我都快说哑了。” 路童:“……脱口秀的本质是轻微冒犯,你确定你能把握好冒犯和骂人的度吗?” 辛语嗤笑一声,“呵,你这个人不相信我,我度把握得挺好,昨天俱乐部那经理还夸我来着,你相信我行不行? 我,虽然长得貌美,但实力也很强。” 路童惊讶,“哈,你被领导夸了? 让我听听夸你什么了?” 辛语见她不信,立马清了清嗓子,学着俱乐部经理的语气道:“思媛啊,你讲的这些简直就是宝藏段子,咱们俱乐部很久没有出你这么真性情的人了,除了不怼观众,其余你都diss的堪称完美。” 路童江攸宁:“……” “思媛是谁?” 路童问。 辛语那边卡壳了两秒,“我艺名。” 思念孙媛——她的母亲。 江攸宁听出了弦外之音,压下心头的酸涩道:“挺好的,我明天有时间,去看!买票!” 路童叹了口气,没忍心打击辛语的自信,立马斗志昂扬,“我也去看!一定得花钱!多少钱一张票?” 辛语轻飘飘地说:“350一张前排,不过明天是拼盘脱口秀,我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二十分钟啊,不少了。” 路童说:“我就买第一排,坐你眼皮底下给你递水。” “我也给。” 江攸宁说:“我给你买农夫山泉。” “我买百岁山。” 路童争着说。 辛语笑了,“都不用,姐姐明晚讲完以后请你们吃大餐。” 江攸宁:“我请呗,好久没请你们吃饭了,我钱包说它想出来放放风。” 路童哈哈大笑,“那我就不争了,贫穷打工人只希望吃饱就行。” 江攸宁听说脱口秀行业不太景气,挣不了多少钱,辛语又刚安顿完她妈妈的葬礼,以前的积蓄估计也不剩多少了,她又是个好请客的性子,从来不顾虑自己钱包里有多少,反正随意花,江攸宁总得帮她顾虑一下。 “行。” 辛语答应,“你请。” “不过。” 路童贼兮兮地笑了声,“你不跟男朋友去过七夕吗? 这么大好的日子确定要浪费在我们两个身上?” 辛语:“……我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 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江攸宁:“你怎么说完不认呐。 就前段时间我们把你送回家的时候……” 路童啧了声,“不是男朋友都敢亲,不愧是我语姐,猛!” 辛语:“……” 嘟嘟—— 辛语直接挂断了语音通话,改为发文字。 【我跟他真没关系,上次就是单纯帮忙,再加上看阮言不爽而已。 我单身!单身!我是想不开吗? 为什么要谈恋爱? 就算他裴旭天好也不至于让我跳火葬场,我不婚不恋爱!谢谢!】 路童:【……没关系就没关系,你不心虚挂什么电话啊。 】 江攸宁:【我暂且信你单身。 】 辛语:【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我就知道你懂我。 】 江攸宁:【但我不相信你会永远单身。 】 辛语:【……】 — 七夕这天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起码在江攸宁看来是这样的。 上午十点,她刚在工位上坐了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你好。” 江攸宁接起来,“江攸宁。” “啊,江女士您好。” 对方的声音很温柔,像春风似的,“楼下有您的快递,请下来拿一下。” 江攸宁皱眉,她的快递地址都是填家里的,没往公司寄过。 不过也有可能是什么的会寄过来,她倒也没多想,只是懒得下楼,“你给放前台,我中午去拿。” “这个是不易保存的呦。” 对方道:“您还是下来拿一趟,有惊喜。” 江攸宁:“……好。” 她不太情愿地起身,岑溪也跟着起身。 “宁宁你也去拿快递么?” 岑溪问。 江攸宁点头:“对,说是让本人下去拿。” “我的也是。” 岑溪叹了口气,“不过我得肯定是老公送的花,他每年都送,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江攸宁:“多好啊,还有花收。” “可是没多久就凋零了啊。” 岑溪无奈:“还不如给家里添置个桌子椅子来得实在。” “但这是生活的仪式感啊。” 江攸宁跟她一起下楼,进入电梯后摁了1,“有鲜花、阳光,这样才是生活,不然就是平平无奇的每一天。” 岑溪点头,“倒也是,送花起码也能让我短暂地开心一下。” “对。” 江攸宁说:“说明有人在意啊。” “宁宁,那你的不会也是花?” 岑溪笑道。 江攸宁摇头:“我都离婚了哪来的花? 又没人追我。” “好。” 岑溪说:“那一会儿把我的花给你的桌子上插几朵,我们一起过七夕,这才是生活嘛。” 江攸宁笑,“也行。” 楼下的人还不少,估计是恋爱中的都有花送过来。 不同的配送小哥在楼外等着。 岑溪给快递员打电话,很快拿到了她的花,是她喜欢的混搭花束,插花师刻意搭配的颜色,有勿忘我和郁金香,还有一些散花。 而江攸宁视线绕了一圈也决定打电话,电话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响起,快递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估计是花店的老板娘,她手里捧着两束花,笑着跟江攸宁打招呼,“哈喽宝贝,这两束花都是你的礼物。” 江攸宁:“……” 一束白色的桔梗花,一束热烈的红玫瑰。 江攸宁:…… 两捧花都很大,初步估计每个都是99朵。 但真的……很恶俗。 她很喜欢桔梗花,但从没一次性买过这么多枝。 以前在家里的餐桌上,她都是插四五枝装饰。 这会儿看见这么多,她顿时皱起了眉。 “你好,这确定是给我的么?” 江攸宁不确定地问。 老板娘把花往她手里塞了一捧,然后拿出手机查阅订单,“是江攸宁女士对?” 江攸宁点头,“是的。” “那就没错了,是一位姓沈的先生为您订的花呦~”老板娘朝她暧昧地k了下,“好好享受浪漫的七夕。” 江攸宁:“……我能拒收么?” 老板娘一脸为难,“这位先生备注里写了拒绝退单,而且他钱都付过了,这是我们花店开业以来第一个大单,所以宝贝勉为其难也收下。” 江攸宁:“……哦。” 老板娘把花放下之后离开。 江攸宁看到花里还插着卡片,她拿起来。 【江攸宁,七夕快乐。 】 【江攸宁,这是你喜欢的桔梗花,永恒的爱,以后我会给你。 】 江攸宁:…… 好油腻。 岑溪正好过来,“哇,宁宁姐这都是你的吗?” 江攸宁无奈点头,把两张卡片下意识收了起来,“是。” “好有仪式感。” 岑溪笑了下,“是哪个追求你的小哥哥送的啊?” 江攸宁拿着那捧玫瑰,想都没想朝着垃圾桶走去。 哐当。 毫不留情扔进垃圾桶。 岑溪:…… 江攸宁咬牙切齿,“前夫哥送的。” 岑溪:“……” 说完之后她拎着那一捧桔梗花,还想往垃圾桶扔,垃圾桶满了,于是她走到了另一个垃圾桶。 再一次——哐当。 岑溪:…… “这好歹也是花钱买的。” 岑溪有点心疼,“宁宁你就这么扔了啊? 万一被别人捡到……” 江攸宁面无表情:“正好,造福有情人。” chapter 85 chapter85 白色的桔梗花在右边的垃圾桶,红色的玫瑰在左边的垃圾桶。 一红一白,一左一右,相互映衬。 尤其是开得热烈的花朵随风摇曳着,从远处看倒像是开业大酬宾送的花篮。 “什么花篮? 不是花篮!” 沈岁和坐在车里,接了裴旭天的电话,一接起来就后悔得不行,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那张图片拍给他看,自己消化坏情绪不好么? 如今不仅没得到安慰和帮助,倒是给裴旭天无聊的生活添加了笑料。 “你真的就订了这两束花?” 裴旭天问。 沈岁和:“玫瑰是最贵的,桔梗是她最喜欢的,有什么问题吗?” “最贵的不一定最好看啊。” 裴旭天笑:“尤其你把白的和红的送一块,看上去视觉冲击有点大。” 沈岁和:“……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花么?” 裴旭天顿时沉默。 良久。 “你想听实话么?” 裴旭天严肃起来。 沈岁和:“说。” “女孩子喜欢的是她喜欢的人送的花。” 嘟—— 裴旭天的话还没说完,沈岁和已经挂断。 实话太伤了,他不想听。 他的车就停在金科那栋楼的对面,所以他不停能看到那两束花在空中摇曳。 真像花篮啊。 还像那种俗气至极的花篮。 呸。 都怪裴旭天的烂嘴。 他已经没办法直视那两捧花了。 这两捧花还是他绞尽脑汁想了两天才想出来的,因为觉得送玫瑰太单调,其他的花也没有很惊艳的,而桔梗刚好是江攸宁很喜欢的花,以前常见她摆在餐桌上。 没想到她直接扔在了垃圾桶。 而且看起来并不开心。 也是,都扔垃圾桶了肯定不开心。 不过不知道是对他这个人不满意还是对花不满意呢? 沈岁和想不明白。 不过—— 他给江攸宁发短信:【七夕快乐。 】 — 江攸宁把屏幕上的短信划走,眉头不自觉就皱起来。 “宁宁,还不高兴呢?” 岑溪低声说:“两束花哎,也是对你用心了的。” 江攸宁无奈扶额,“但是一束比一束丑。” “你是不喜欢送花的人啊还是不喜欢花?” 岑溪问。 江攸宁:“都一般。” 如果是离婚以前,她在所有的节日里收到这两束花都会高兴。 甚至只有一朵红玫瑰她都能傻不愣登地笑一整晚。 结婚以后,沈岁和只送过她一次花。 那是情人节的时候,两人晚上百无聊赖,江攸宁提议去散步,沈岁和跟她一起下楼,然后沿着君莱那条街一直往前走,刚转过拐角,一个小女孩手里握着几支玫瑰,她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说:“哥哥,给姐姐买支花。” 许是看那女孩儿冷,沈岁和把她手里的花都买了下来递给江攸宁。 一共五朵玫瑰,花了30块钱。 她在回去的路上进装饰店买了一个崭新的花瓶,花了60块。 回家以后,她将那几支玫瑰都装好放在了茶几上,后来一共盛开了九天。 算是寿命比较长的。 这是她印象里唯一一次,沈岁和给她买花。 之后便是现在,那天收到花的时候,哪怕不是他特意买的,她都觉着好喜欢,开心得恨不得发十条朋友圈炫耀她也收到了沈岁和的花。 但现在心境变了,她确实不想收沈岁和的花。 他以什么立场送? 老公? 前夫? 追求者? 除了第一个,剩下的江攸宁都不会收。 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扔到了垃圾桶。 前夫哥送的花,应当有个好归宿。 垃圾桶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好归宿。 岑溪已经把手里的花摆弄好了,她给江攸宁桌上的花瓶里放了三支郁金香,一支勿忘我,还有一些用来做摆设的蓝色花束,看着颜色挺亮。 “给。” 岑溪给她递过去,“放在电脑边,看着也舒服。” “对,这才是正常人的审美。” 岑溪笑,“你喜欢就好。” “谢谢。” 江攸宁礼貌道谢,“中午请你吃饭。” “好。” 岑溪答应下来,反正请的也是食堂,不会贵到哪里去,“不过宁宁,我记得你是喜欢桔梗花的啊。” 江攸宁点头,“是。” “我喜欢桔梗是因为小时候看《犬夜叉》。” 江攸宁说:“再加上这花的香味,但只能一点儿,多了我闻着会难受。” 岑溪:“原来如此。” 江攸宁盯着电脑屏幕继续工作,“送花的人只以为我是喜欢桔梗,但他不知道我喜欢桔梗的花语,还喜欢《犬夜叉》。” “那你有跟他说过吗?” 岑溪问。 江攸宁摇头,“没有必要。” “那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啊?” 岑溪也开始工作,说话都慢吞吞的,“大家现在都这么忙,哪有那么多心思猜来猜去呀。” “那就放弃。” 江攸宁斩钉截铁。 岑溪愣了几秒。 “感情是很慢的一个过程。” 江攸宁说:“我相信一见钟情,但我总觉得了解是很缓慢的,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细节来看,而不是我看到你用了桔梗就觉得你一定喜欢桔梗。 说不准另有缘由呢。 如果你单纯只看到了表面,没有深入了解过,那你肯定是会踩雷的。” 岑溪点头,“有道理。” — “我看到她经常用桔梗就以为她喜欢。” 沈岁和站在花店里,闻着满屋的花粉味儿觉得有些呛,但他仍旧挺拔站着,“没想到她都扔掉了。” “那你有没有了解过她为什么会喜欢桔梗呢?” 老板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说话不疾不徐,声音温和,她绑着一条浅橙色的发带,额前有几缕细碎的刘海儿,头发随意挽成马尾,看上去有些毛躁,但搭在她头上却意外和谐。 沈岁和却无心看她,视线在花店里环顾了一圈,确实没能看到令他惊艳的花。 “不知道。” 沈岁和有些颓,语气难掩失落,“我只是以前看到她经常会在餐桌上放桔梗花。” “有可能是喜欢桔梗花的味道。” 老板娘问:“是白色的吗?” 沈岁和点头,“有时候会放风信子,她放的花都是白色的。” “那她有说为什么放吗?” 沈岁和摇头,“我没有问过。” 老板娘终于从柜台前站起来,她仍旧穿着今早送单时那条橙色的碎花长裙,颜色很亮,但搁在她身上却显得莫名素淡。 可能是因为她那张脸太过抢眼。 “喜欢桔梗花的人理由千奇百怪。” 老板娘给沈岁和科普,“因为它的花语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永恒的爱,一个是绝望的爱,还有的人是因为一部日漫无法出坑,所以特别喜欢桔梗。” “哪一部?” 沈岁和问。 “《犬夜叉》。” 老板娘有些惊讶,“你没看过?” 沈岁和摇头:“没。” 他低头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点开看了个片头。 忽然沉默。 “怎么?” 老板娘已经蹲下开始选花,大抵是打算做插花,“有印象了?” 沈岁和:“嗯,她以前在家里常看。” 有时候还会看哭,他便让她少看些伤心的。 老板娘笑了,“那应该就是这部日漫死忠粉了。” “那她为什么还会扔掉?” 沈岁和不解,“她应该会喜欢的。” “没有那么多应该。” 老板娘把选好的花放在空桌上,“知道什么是过犹不及吗?” 沈岁和:“……” 老板娘的动作很缓慢,她先把有刺的花枝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剪掉刺,然后再剪花枝,将那些花枝剪得大小不一,但从视觉上看错落有致。 “我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沈岁和问。 老板娘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一眼,忽而笑了,“如果我什么都提醒了你,那你还需要用心追人吗?” 沈岁和:“……” 反正无良商家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无良。 老板娘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他认栽。 “你店里有什么比较好的花么?” 沈岁和问。 “已经告诉过你了,玫瑰是我这里卖得最贵的。” 老板娘说:“今早送过去的那一束5799,已经是我这店里的最高价了。 不过我这里还有蓝色的玫瑰、粉色的玫瑰,看你喜欢哪个了? 只要下单我立马就会去送。” 沈岁和:“……” 明知玫瑰不讨喜,他干嘛还盯着玫瑰不放? “不要玫瑰。” 沈岁和说。 “那要什么? 郁金香? 蔷薇? 百合? 勿忘我?” 老板娘一次性报了很多花的名字出来,沈岁和却盯住了角落里的一束花问,“那是什么?” 老板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束不卖。” “我想自己做那样的。” 沈岁和说:“那个好看。” 老板娘自己做的那一束是用来送男友的,所以整体色调都是树木的颜色,但沈岁和想做星空。 插花是很难的艺术,没有基础的艺术鉴赏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学会。 老板娘正好要做新的插花,看在沈岁和出钱多的份上,她把自己的桌子让了一半给他。 沈岁和拿剪刀都是笨手笨脚,尤其他还拿了几朵蓝色的玫瑰,花枝上的刺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指头。 花店里时不时就传来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但老板娘却淡然无比。 追人么? 哪有轻而易举就能追到的。 “小心点。” 老板娘说:“花枝虽然硬,但也禁不住你这样弄。” “还有花瓣,你把它弄下来一会儿插进去就不好看了。” “蓝色跟红色搭在一起反正一般。” 老板娘在一旁负责做技术指导和审美指导,沈岁和从最初的生涩到动作慢慢娴熟,起码不会再被刺给扎到。 幸好他算是个有耐心的人,插花这种慢工艺他坐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 — “宁宁,明天见。” 岑溪的老公来律所楼下接她,江攸宁朝他们挥手,“明天见。” 门口那两捧花已经不在,大抵是被人捡走了。 江攸宁只瞟了眼便转移了视线,她朝着自己车的方向走去。 在众多车辆中,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车。 不为别的,那一捧花还算显眼。 比起上午的那一束来,审美算是有了些进步,但…… 她环顾四周,此刻傍晚红霞开始弥漫,落日余晖映照在天空中,橙色黄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不一样的色彩。 她敢说,大自然的每一种色彩都比这个色彩要漂亮。 四周没有沈岁和,但是一辆很眼熟的悍马停在了马路对面。 她盯着悍马看了几秒,那辆悍马开动往前行驶,极为缓慢。 【停下。 】 江攸宁给沈岁和发了条短信。 两秒之后,那辆悍马果真停下。 她踩着高跟鞋捧着花穿过马路,来到悍马跟前敲了敲玻璃窗。 沈岁和隔着玻璃窗看她,既不开门也不开窗。 江攸宁又敲了几下。 车窗才缓缓落下来。 “别扔花。” 沈岁和看着她,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他说得格外严肃,但也只看了她两秒,视线便挪到了别处。 江攸宁笑了下,“你下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正好给他留出了开门的位置。 沈岁和犹疑片刻,还是下了车。 他比她要高,即便她穿了高跟鞋,头顶也只到他下巴的位置。 落日的光映过来,照在他侧脸,显得格外朦胧。 “七夕快乐。” 沈岁和说:“我能请你吃饭吗?” 江攸宁斩钉截铁回答:“不能。” 沈岁和:“……” 意料之中。 “早上的花是你送的。” 江攸宁语气稀疏平常,似乎只是在随意地跟他聊天。 沈岁和:“是。” “我扔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岁和:“……不算太知道。” “花这种东西呢。” 江攸宁朝他温和地笑,尽显疏离,“需要喜欢的人送。” “我这个人,从来不收别人的花。” 江攸宁说:“以后,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沈岁和的唇紧紧抿着,面无表情。 江攸宁却把他的花递还回去,“别送了,我不会收的。” 沈岁和:“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 江攸宁:“……” 她稍仰起头,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不要是吗?” 江攸宁很严肃地问。 沈岁和也严肃地回答:“给你。” “属于赠予财产是?” 江攸宁又问。 沈岁和:“是。” 江攸宁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肩上,她很耐心的避开了每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最后回到马路对面,头也没回。 — “她真把花收下了? 没扔?” 裴旭天问。 沈岁和嗯了声,“反正在我视线范围内没扔,还拿上车了。” “那就有戏。” 裴旭天说:“也不枉费你这一天没来上班。” 最后那半句怎么听怎么酸。 不过—— “你晚上不是要去看脱口秀么?” 沈岁和说:“这个点儿快开场了?” 裴旭天:“……你还好意思说? 昨晚我被临时通知,可以不用去了。” 沈岁和:“为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大好的日子我不想说。” 沈岁和:“那就别说了。” 裴旭天:“……” “还不是因为上次在我家被误会了?” 裴旭天叹气,“她敢亲怎么就不敢认?” “原来那是误会啊。” 沈岁和啧了声,“我以为假戏真做了呢。” 裴旭天:“……” “三十多岁的人了。” 沈岁和说:“亲你一下又不会怀孕。” 裴旭天:“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亲。” 沈岁和:“那你去找她负责。” “负个毛……” 裴旭天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他笑了下,“我们今晚就去找她负责。” 沈岁和挑眉,“为什么是我们?” 裴旭天:“她今天喊了江攸宁和路童,你不想去么?” 沈岁和迟疑不过一秒,“行,那我们今晚去找她负责。” — 熙和路这边的酒很多。 山盈俱乐部作为脱口秀行业里查无此俱乐部的地方,开在两个酒中间,俱乐部的招牌也很普通,看上去就像是在两个亮闪闪的酒中间插了一条非常平和的楚河汉界。 沈岁和开车到达熙和路的时候,裴旭天已经在等了。 他倚在车边,卖票的黄牛下意识觉得他是去酒的人,所以自觉避开他。 “有票么?” 沈岁和问。 裴旭天说:“已经卖完了。” 沈岁和:“……” 他盯住了那边的黄牛,“那儿不是还有卖的?” “后排票有什么好买的。” 裴旭天说:“还是买前排。” 沈岁和:“再迟一会儿你可以直接看散场。” 裴旭天:“……” 一到七点,熙和路就开始热闹起来,尽管太阳刚刚落山,夜晚灯光还没有完全亮起,但这条街已经被年轻人占领。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看上去寥寥无几。 再加上今天是七夕,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对又一对的小情侣,手牵着手或是拥在怀里,他们两个大男人站在这里鹤立鸡群,特别引人瞩目。 “你看过线下脱口秀么?” 沈岁和问:“是跟演唱会那种坐很多人的?” 裴旭天:“没看过,我猜是那样。” “两位帅哥买票吗?” 黄牛大概盯了他们有一会儿了,扇着几张脱口秀的演出票到了他们眼前,“一张票700,今晚可有惊喜嘉宾啊。” “熙和路第一女脱口秀演员。” 黄牛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听她骂人贼解乏,你们要不要了解一下? 而且今晚还有老牌的脱口秀演员,那可是上过第一届脱口秀比赛的,来一张票看看线下呗。” 裴旭天跟沈岁和对了个眼神。 裴旭天轻咳了声,“有前排票吗?” 黄牛迟疑了两秒,忽然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前排票有啊,就两张了,我有个朋友说想来看,我本来是留给自己的,不过看你们在这也等很久了。 哎。” 他叹了口气,“一张1200,我就忍痛割爱给你们了。” “行。” 裴旭天拿出手机转账,“给我两张。” 他买完票一转头发现沈岁和已经不在他身后了,难道是嫌买黄牛票丢人? 他皱着眉环顾了一圈,然后在不远处看到了沈岁和。 沈岁和正站在一对小情侣面前,好像在……据理力争? 裴旭天疾跑了几步过去,“怎么了?” 沈岁和根本没理他,而是非常严肃道:“这花我要买,你说多少钱。” 一副财大气粗要拿钱砸人的意思。 裴旭天立马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做什么呢?” 沈岁和轻呼了口气,尽量放缓自己的语速,声音也变得温和,“这花是我今天下午给我爱人做的,我现在很想把它拿回来,所以……可以卖给我么? 我可以出高价买回来。” 对方一愣,“但我买的时候她说是自己去花店买的。” 沈岁和伸出自己的手十指上布满了被针扎过的痕迹,“是我做的,我做了一下午。” 对方估计也忙,又带着女朋友,女朋友在旁边劝:“给他,反正你今天都给我买一束了,家里也放不下那么多。” “我就是看着这个好看想买来送给你。” 男生说。 女生叹气,“你什么审美啊? 这东西真算不上好看,最多也就是不难看,去花店随随便便买一束都比这个好看好嘛?” 众人:“……” 女生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抨击你的意思。” 沈岁和:“嗯。” 他问:“所以,卖吗?” 对方说:“我买的时候200,你给我两百就行了。” 沈岁和给他转了五百过去。 然后重新把花捧在了手里。 他当时做的时候选了蓝色为主色调,搭配了白色的桔梗,还有紫色的满天星。 搭在一起很有浪漫星空的感觉。 但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沈岁和低下头看了眼花,“很差么?” 他有些丧。 裴旭天站在那儿,目光直看向他的手指。 确实挺触目惊心的。 一道又一道。 “你就弄这个弄了一下午?” 裴旭天不可置信地问。 沈岁和点头:“准确来说是八个小时。” “挺好看的。” 裴旭天说。 沈岁和笑了下,“你就安慰我。” “没有。” 裴旭天说:“礼物送的又不是有多好,尤其是像花这种不实用的东西,拼得不就是个心意么?” 沈岁和:“可是她卖掉了。” 裴旭天看向他,“因为你现在对她来说不重要了。” “我知道。” 沈岁和捧着那束花往俱乐部的门口走,情绪也没外露得很明显,“不进去么? 要迟了。” 裴旭天这才拿着票进了场。 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他才来到传说中的线下脱口秀地点,推开门进去,两个人都愣怔住,但两人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于是在后排坐下。 也没顾忌别人的指指点点。 这个场子,从最后一排到搭了台阶的演员舞台,总距离不超过五米。 去他妈的前排。 这坐那儿不是前排? 而且,他们的票不是前排。 是最后一排。 呵。 两个人打了这么多年官司,最后阴沟里翻了船。 还不能恼,也不能诉苦。 都是没有生活经历的血泪教训。 沈岁和坐在后排,江攸宁刚好回过头来,看到他怀里的那捧花诧异了几秒,但又立马转过头去。 路童低声嘟囔,“这不是你卖了那一束吗?” “是啊。” 江攸宁说:“就是他赠予我的。” “赠予财产我有权买卖。” 江攸宁说:“没问题?” 路童:“……一点儿毛病没有。” 两人正说着,辛语从后台出来了,她穿着很干练的黑色西装,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白皙的肌肤,真如她所说,她这段时间快瘦成麻杆了。 不过她仍旧是活力满满。 她长得高,所以一出来就用身高开了个场,“我得先坐着? 要不腿太长影响我发挥,主要是能看见全场的朋友,呀。” 她吊儿郎当地笑着啧了声,“现场来了两位好朋友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目光直直看向场下最后一排。 尤其是捧着花的那位。 “帅哥?” 辛语直接cue他,“大七夕的捧着花来看脱口秀,是花没送出去失恋了呀,还是想来脱口秀专场养鱼啊?” 沈岁和:“……” chapter 86 chapter86 璀璨如星空的花束被沈岁和抱在怀里,裴旭天很没义气地把那捧花往旁边挤了挤,正好严严实实遮住了沈岁和的脸。 “哎嘿。” 辛语在台上笑了下,“还挺害羞。”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辛语的调侃望过去。 裴旭天向来不是个会尬场的人,他只懵了两秒就摆出营业的微笑,而沈岁和那张脸被花遮挡住。 “还是两个帅哥一起来的啊。” 辛语继续调侃,她语速还没平常说话快,刻意带上了缱绻意味,给了观众反应空间,不一会儿,满场观众都笑得暧昧,时不时就有几句“咦~哦呦~”这样的语气词蹦出来。 本就是不大的场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被在场众人捕捉到。 裴旭天的脸色微变,眼含威胁地看向辛语。 辛语并没在意,笑了下继续道:“大好的七夕,我们还是不浪费在男人身上了。 两位帅哥也看得出来,你们在这个场子里也挺稀缺的。” “那是稀缺吗?” 一个观众接了梗。 辛语一愣,尔后笑:“也对,不是稀缺,是濒临灭绝。” 这场观众几乎都是女生。 山盈俱乐部本就规模不大,知道的人也少,平常卖票才80一张,还是距离演员近的前排票,从辛语来后这一周,营业额开始暴涨,票价猛提。 而辛语讲脱口秀也不是内容为王,她更偏向于冒犯。 诚如路童所说,她起初是不太能把握好冒犯和骂人那个度的,但没关系。 一开始不少男人是冲着辛语的脸和身材来看的,结果辛·内涵大师·阴阳怪气十级选手·骂人不带脏字·语专门挑了一场骂男人。 男人还不能跳脚,跳脚了就说明你low。 脱口秀喜剧本就是建立在冒犯的基础之上。 据那一场的女观众说,这堪称辛语封神之作。 而男观众从会场里出去之后,面如菜色。 后来还有好奇的男人来买票观看,对于正常男人,辛语一向也还算客气。 但对于略带猥琐的、眼神直往她腿上和裙子下瞟的,她可一点儿不留情。 没几天,辛语专场的票价就飞涨了起来。 起码在这条酒聚集的街上已经被封为了“熙和路第一女脱口秀演员。” 熙和路上就一家俱乐部讲脱口秀,而这家俱乐部就三个女脱口秀演员。 但——辛语的名声响。 尤其今天七夕专场,山盈俱乐部打印出来的标签就是:思媛——七夕单身专场。 本来有想看的也都被她的名字劝退了,所以进场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女观众。 “大家也知道我的风格,平常我是喜欢跟男孩子开玩笑的。” 辛语坐在高脚凳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地上,“但今天男孩子少,我们就不开他们的玩笑了,给我们濒临灭绝的宝贝留点儿空间,他们来听一次脱口秀也不容易,两个人嘛,带着花,想必还单身?” 说着又拐了回去。 裴旭天跟沈岁和没应,但大家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落着。 “帅哥。” 辛语朝裴旭天抬了抬下巴,“给个准话啊,我们现场这么多妹妹都单身呢。” 裴旭天:“……嗯。” 应得很不情愿。 “单身啊,没关系。” 辛语话锋一转,“反正以后单身的日子还长着呢。” “男孩子这么美好,可不能便宜了女生。” 辛语跟现场互动,“是,姐妹们?” 现场哈哈大笑,气氛算是顶了上来。 “姐姐真漂亮!” 观众席里一个女生忽然夸了她一句,声音很大,夸完就低下了头。 辛语环顾了一圈,“妹妹你眼光真好。 要不要具体说下姐姐哪里漂亮?” 现场观众:“脸!” 路童:“腿!” 偏路童喊得声音还大,跟现场众多女生的声音比起来,毫不逊色。 辛语把麦往后拉,“咦惹。” 她站了起来,大长腿一览无余。 果真漂亮又惹眼。 辛语走了两步就到了路童的跟前,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挺会看啊。” “跟那lsp不说是毫不相干,起码也是一模一样了。” 辛语站起来,“宝贝你好好反省一下。” 路童:“发现美是人之常情。” “那你眼光真好。” 辛语笑道:“怎么样,夸得到位吗?” “到了到了。” 路童飞快结束这短暂的互动。 整个场子热起来,辛语这才开始她正儿八经的脱口秀。 “本来今天我没活儿的,但看着是七夕,我们领导非把我拉过来要我聊会儿。” 辛语说:“我聊啊,我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众所周知,我们领导是男的。 我跟男的一向没话聊。” “什么? 加工资? 那就不一样了。” “领导可以无性别对待的。” “舔狗? 错了,向金钱低头那是低头吗? 不,是做友好交流。” “其实我真没想挑起男女对立,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是? 也就是让那些本就配不上我的男人更加深切地认识到,我是他们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哎,这个好处确实……有点儿意思。” …… 辛语今晚的脱口秀内容属于中规中矩的,除了互动的时候diss挺狠,其余时候还挺温和,几个现挂响得也挺好,主要是跟现场观众产生了共鸣。 她的内容本就不多,段子不算太好笑,但现场氛围顶得好,互动也频繁,临结束的时候不少观众都喊着,“姐姐真漂亮。” 辛语结束之后没去后台,而是直接迈了一步挤到了路童和江攸宁中间坐着。 观众哗然。 “好了,大家现在就把我当个平平无奇的美女观众来看。” 辛语说:“舞台还是留给下边的刘哥。” 话音刚落,下一位脱口秀演员也站了上来。 其貌不扬,但段子有趣,不过时不时冷场,偶尔会通过调侃辛语来烘托气氛,倒是也还行。 拼盘脱口秀演了一个半小时,辛语出现的频率极高,但效果确实好。 她调侃男人,男脱口秀演员也调侃她。 尺度把握得很好,冒犯到刚好不让人介意的程度。 临近十点,场子才散。 江攸宁站在俱乐部门口,往两边瞟了瞟,“要吃什么?” “烧烤。” 路童说:“我闻到味了。” 辛语揽着她肩膀,“狗鼻子,那家烧烤店跟这儿隔了两条街。” “我从小鼻子就灵。” 路童得意地笑了笑,“一会儿再来瓶啤酒,美死了。” “我倒是行。” 辛语喊江攸宁,“漫漫呢? 你不用回家哄他睡觉么?” “这个点他早就睡了。” 江攸宁收了手机,“八点多就跟我妈打过电话了,那会儿把他哄睡的。” “那就行。” 辛语带着两人去了烧烤店。 — “真要去啊?” 裴旭天有些抗拒,“她刚把我说到无地自容了都快,现在再去不是触霉头么? 辛语那张嘴,真是……一点儿不讨喜。” “去。” 沈岁和倒是淡定一些,“咱们晚上不还没吃饭么?” “但你这样……”裴旭天顿了顿,“特像跟踪狂魔。” 沈岁和:“……” 良久,沈岁和转过身,“去酒” 裴旭天疾走了几步跟上他,“你这花咋办? 要一直捧着?” “不然?” 沈岁和说:“扔了?” 扔是不可能的。 他辛苦做了一下午,手都快扎烂了才做出这么一束。 他对这个有超厚滤镜,觉得哪哪儿都好看,也特配江攸宁。 但江攸宁不要,他要是扔垃圾桶,估计半夜得过来找。 他不想一时冲动之后就去翻垃圾桶。 所以就拿着呗。 “我回家把它插起来。” 沈岁和说。 裴旭天:“也行。” 进了酒,两人坐在台,一人点了杯酒。 花被放在一侧,显得孤零零的。 “这种花要怎么栽培?” 沈岁和问:“放水里还是放土里?” 裴旭天:“……土,植物不都是栽进土里的么?” “但我记得办公室里的花都是放在花瓶里,放一些水。” 沈岁和说。 裴旭天没有原则地改变立场,“那就放水里。” 沈岁和:“……” 两人酒喝到十一点,喊了代驾各自回家。 — 夜色已深,今晚的星星很少,天空不算太亮,唯有月亮高高悬挂着,已经是大半个圆,沈岁和恍然想起,快十五了。 中元节他还得去祭拜。 往年是祭拜一个,今年需要祭拜两个。 那个烦人的电话号也再不会响起。 沈岁和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手上动作不乱。 他回到家以后先把餐桌处的灯打开,尔后把花放在桌上,轻轻扯开包装,数十朵花散落开来,不同颜色点缀着桌面,让整个家都显得生机勃勃。 要插花了,他才想起来搬来这里以后根本没买过花瓶。 愣怔了两秒,他把所有花收整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出门。 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场,他进去买了六个透明的波纹花瓶,然后向店员咨询买了一些水培植物的营养剂。 之后再打车回去。 插花是个技术活。 他今天弄得时候是按照平常习惯所见的色彩搭配来的,但效果好像不太理想。 反正也闲着没事,他干脆找了本色彩搭配的书看起来。 三原色、颜色的搭配技巧、插花的简易方法…… 一条条地看过去。 头晕眼花。 但他确实有耐心,学习能力也强。 昏黄的灯光打下来,他坐在椅子上低敛着眉眼把花一支支比对,然后放进清洗干净又盛放了1/3清水的花瓶之中。 在没有弄这件事情以前,他以为插花很简单,因为花这种植物漂亮,所以随便插一下就很好看。 可亲身实践了才知道——难。 他今天弄得花不少,重新弄插花的时候把不太漂亮的都扔掉,只“精益求精”了一番。 透明的波纹花瓶里水波荡漾,裹挟着嫩绿色的花枝,蓝白紫相间的颜色让整个空间都透露着温馨,总算是有了那么点样子。 沈岁和给卧室的窗台上放了一瓶,给餐桌正中放了一瓶,茶几中央、冰箱上边,反正凭借他记忆中江攸宁最喜欢放置花草的地方都有放,最后还是多了一瓶。 一瓶满是蓝色,最符合他心目中星空的插花。 他坐在那儿凝视着那束花,最终放在了自己床头。 睁开眼就是星空。 是他自己做的星空。 如果江攸宁在就好了,他一个人做这些事情不会感觉到孤独。 也不会觉得难过。 情绪好像莫名其妙就down下来了。 尤其是深夜。 很久没有这样过,或许因为今天看到了江攸宁,看到了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江攸宁,他心情变得低落。 深夜的房间里,寂寥又安静。 他对着那一束蓝色的插花随意拍了张照,调出来修图,只加了个滤镜就很漂亮。 思虑良久,他还是发了朋友圈。 【七夕快乐。 图片jpg】 — 【他又谈恋爱了? 图片jpg】 江攸宁清早醒来看到闻哥给她发的消息,先懵了两秒,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事,她放大了图片看。 哦,是他昨天那束花,重新插了一遍。 江攸宁:【应该没有。 】 江闻:【你又知道? 】 江攸宁:【那花是他昨天给我送的。 】 江闻:【哦。 所以,复合了? 】 江攸宁:【没有。 】 对话在这里结束,江攸宁起床洗漱,去床的一侧看了漫漫,他还躺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夜里他醒过一次,把江攸宁闹得也没睡成个好觉,这会儿起来脾气算不得好,只是面上不显。 跟往常一样,她吻了吻漫漫的额头,开车去上班。 外边有些阴沉,看上去随时会下雨。 江攸宁记得自己车里有伞,便懒得上楼拿。 临近下班,阴了一整日的天终于开始落下雨来,风刮得树枝乱晃,江攸宁看了眼表,“溪溪,我先走了啊。” 她还要回家看漫漫。 “好。” 岑溪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再加会班。” 江攸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你带伞了没?” 岑溪摇头,“没带,一会儿我老公应该会来。” “好。” 岑溪问:“你呢?” 江攸宁忽然顿住,两秒后拍了下脑门,“在车上,忘拿了。” “这算是一孕傻三年吗?” 岑溪笑着调侃了她一句,还给她出了主意,“这会儿出去的人也多,你蹭个伞就到车里了。” “嗯嗯。” 江攸宁答应着,“这会儿雨也不大,我走过去就行。” 外面的雨像在回应她的话似的,原本不算大,如今一个雷轰隆响起,雨势顿时变大。 江攸宁:“……” “没事。” 江攸宁说:“反正不远。” “好嘞,你小心点。” 岑溪跟她告别。 这个点儿律所的人几乎还都在加班,她的下班其实显得非常突兀。 但大家也都熟悉了她的上班作息——从不加班,主要是她的工作效率高。 大家起初还会闲话几句,但看到她的业绩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因为能进入这里的人几乎都懂得一个道理——议论别人不如提升自己。 江攸宁乘电梯下楼,电梯里空无一人,她正在放空。 高强度的工作之后她总会有几分钟大脑是放空的,用来转换思维。 每天的下班时刻尤为合适。 在高楼上看,这雨下得一般。 但一到一楼,雨点拍打窗檐地面的声音特别响亮,像极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噼里啪啦的。 在某一瞬间,江攸宁以为天上开始下冰雹了。 她站在一楼大堂,良久都没人经过。 雨线细细密密,把外面的景色都变得模糊。 江攸宁等不到人,干脆直接往外走。 从楼里出去到车附近,不过五十米,还能淋病了不成? 甫一出门,一把黑色的大伞落在她的头顶。 江攸宁眉头微皱,看向一旁。 是站得笔直的沈岁和。 chapter 87 chapter87 过了农历七月,一场雨比一场雨冷。 江攸宁今天出来的时候仍旧是平常上班那一套,比较宽松的休闲西装,倒是长衣长裤,但风迎面吹过来的时候,就感觉从四面八方吹来,穿过衣服浸入骨髓。 她一出门就打了个冷颤,就在看到沈岁和的那一秒。 沈岁和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遮挡另一个方向的风。 江攸宁却往前走了一步,被风吹到倾斜的雨丝有一些洒落在她的肩头,滴在她的浅色西装上,跟其他地方的布料有了色差。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我送你过去。” 江攸宁盯着他看,抿唇皱眉,“昨天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她的语气算不得好,配上这初秋寒凉的风更显凉薄。 “清楚。” 沈岁和说。 江攸宁:“那你今天……” “我路过。” 沈岁和怕她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匆匆开口道:“看你没伞,所以送你五十米。” 江攸宁:“……” 良久。 她轻描淡写地问:“天合倒闭了吗?” 沈岁和:“……” “没有。” 沈岁和说:“我之前在楼上跟高律师谈业务来着。” “那你谈就谈,说谎?” 江攸宁眉头皱得愈发紧。 沈岁和:“我不是……我……” 他停顿了很久也没说出怕你嫌我烦那几个字。 最终放弃,直接转移了话题,“我送你过去。” “不用。” 江攸宁说:“就五十米,我能走。” 沈岁和:“我也没说抱你。” 江攸宁:“……” 沈岁和这才意识到这话像在怼人,解释道:“我知道你能走,但现在下雨,我撑伞把你送过去,你淋了雨会生病的。” “哦。” 江攸宁说着就往雨里走,“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脚刚迈了两步,忽然感觉重心一歪,她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是被沈岁和拽的。 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甚至还惊呼了一声,爆了句粗口,“我去。” 但话音刚落,她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所有的雨也都被隔绝在外。 带着些许冰凉的手指触过她的肌肤,她的手心中被塞了一把伞进来。 沈岁和将她扶起来,等她站稳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 江攸宁愣怔在原地。 她撑着那把伞望向他的背影。 大雨很快湿透了他的衣服,沈岁和的脚步极快,甚至是带有逃避性的。 江攸宁想到一个词:中二。 他像极了中二的青春期少年在闹脾气。 “喂。” 江攸宁喊他,“沈岁和,你做什么?” “早点回家。” 沈岁和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答非所问。 犹疑了两秒,江攸宁小跑了几步进入雨中。 风有些大,吹得伞都有些拿不稳。 她跑过去将伞遮住沈岁和的半边肩膀,“别走了。” 沈岁和停下,却没说话。 “你在做什么?” 江攸宁问。 沈岁和:“……” “耍酷吗?” 江攸宁又问。 沈岁和仍旧沉默。 他沉默地站在江攸宁的对面,目光直视着江攸宁。 挺拔的身子有一半留在雨里,而江攸宁要将伞举得很高才能让他也进入“安全范围”。 “是自我感动吗?” 江攸宁又问。 沈岁和终于开口,顺势将伞接了过来,“不是。” 他没想耍酷,没想自我感动。 他只是看到下雨,单纯地在楼下等江攸宁而已。 原来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雨天,但自从想起了那一段初遇。 他竟也觉得雨天别有一番浪漫。 但江攸宁的态度,那种对他弃之如履的态度,他不想面对。 甚至不想听江攸宁说话。 但又期待着江攸宁能跟他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那你在做什么?” 江攸宁语气严肃,“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们已经……” “离婚了。” 沈岁和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说过了。 离婚是我提的,是我先丢下你的,是我让你在那段婚姻里感觉到辛苦的,是我没察觉到你爱我的,是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一时冲动推开你的。 可是我后悔了。” “我很后悔,所以我现在想追回你,我是错了吗? 我连一个机会也不能得到吗?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么狠狠地推开我? 把过去一次次拿出来鞭笞我,我感觉我站在悬崖边上,你一次次地推我下去。” 沈岁和的表情很平静,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朝江攸宁大喊,只是很平静地说出来,“我过去不知道你爱我,你从来没说过。” “现在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去爱你还不行吗? 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江攸宁,这对我公平吗?” 说到最后,他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我对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后知后觉,我不知道你暗恋我,我不知道你写过书,我不知道你跟我结婚是因为爱,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你从来不告诉我。 我是你故事里的人,但我从来没有资格进入你的世界。 现在我想进去,我想学着爱你,但你一个缝隙都不留给我,这对我公平吗?” “成年人的世界,为什么要谈公平呢?” 江攸宁眼里又酸又涩,但却温和地笑着,“我爱你的那11年,我从来没问你要过公平啊。” “因为我知道暗恋就是辛苦,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敢,我胆小我怯懦,甚至……我活该。 “那会儿的你也一点缝隙都没留给我啊,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吗? 你说聪明人不谈这些。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所以为什么只要你回头我就要给你机会呢? 是你推开我的,所以为什么只要你回来我就必须回去呢? 我是你养的宠物吗? 沈岁和,你真的学会爱了吗?” “你想让我给你机会。” 江攸宁笑着推开他,转身往自己车里走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到底有多不自信。” “没有谁会去爱这个不自信也不懂爱的你。” 江攸宁上了车,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沈岁和站在原地。 他的手紧握着伞柄,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身前留下了足够站一个人的空隙。 他的后背仍旧留在雨里,被大雨无情地打湿。 他站在这昏暗天气之中,跟昏暗融为一体。 沈岁和的伞忽然落在地上,翻了几个翻落入地上的积水滩中。 他的身体被倾盆大雨覆盖,眼前一片模糊。 ——我有当初是我活该,但现在你也活该。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有多不自信。 ——没有谁会去爱这个不自信也不懂爱的你。 江攸宁的话一次次在他耳际响起。 他闭上眼,脑海里一次次循环播放这几句话。 他无法反驳,因为这是真的。 他现在真的不自信极了。 他想去学着爱一个人,可是从小没有学过爱、得到爱的人该怎么去爱啊? 他怕过犹不及,又怕给得不够。 他怕过分惊扰,又怕什么都没做。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在他所擅长的领域上,他是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但在这个陌生的领域,该有谁带他呢? 大雨倾盆,他心亦如是。 他在雨中站了良久,尔后一步又一步,拖着脚步在往前走。 是下意识地、不自觉地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是想走。 或许走过去会好的。 他现在如此糟糕的生活,会好吗? 没有答案。 — 【这是不是沈par? 图片jpg】 裴旭天收到金科老同学短信的时候,正跟同组的人开会交代正在做的这个案子分工,话说到一半手机微震。 他也还是坚持着说完才拿起手机。 本想划过去继续开会,但戳开图片眉头便皱了起来。 “陈叶,你把会议记录整理完发到群里。” 裴旭天站起来收了手机,“今天的会先到这儿,散了。” 也没交代什么原因,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但两秒后—— “我去? 这是沈par吗?” 一个女生戳着屏幕说:“不是?” “我男神?” 另一个女生凑过去看,“我去,他怎么了啊? 怎么感觉丢了魂一样。” “这种在大雨中漫步的精神难道就是合伙人的魄力吗?” 一个男生啧了声,不知道是反讽还是真的羡慕,“看来我跟沈par还差一个大雨中的漫步。” “吁~”会议室的女职员都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你离下岗也就差一张纸的距离。” “你跟沈par差的是大雨吗? 差的是漫步吗? 是脸。” “对,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脸。” 男生:“……” “你们这帮女的真肤浅!” 男生冷哼了声,仍旧是调侃道:“沈par的钱难道不香吗? 沈par的性格不好吗? 你们就是在馋他身子。” “钱是香,但有钱又有颜的岂不是更香?” “钱还能挣,但脸这种东西可不是花钱就能整好的。” 男生:“……” 庸俗! 调侃过后,话题再次转移到了那张图上。 拍得是沈岁和的侧面,他站在大雨之中,双眼无神。 倒真像是失了智。 “我去。” 一个女生道:“我们大学的班级群里也有人发了这张图。” “还有我们的。” 另一个女生说:“甚至有人专门艾特我,问我知不知道沈par怎么了? 他们至于吗?” “对啊,这么八卦。 人家就是单纯想在雨里散个步还不行?” “我们的也发了。” 那个男生说:“还有好多女的在那里八卦,说……” 他顿了一下。 “说什么啊?” 女生们问。 男生盯着手机一字一句说:“可能是又一次被徐昭给甩了。” 女生们:“……切。” “徐昭是谁啊?” 有人问。 立马有女生低声科普,“据我华政的同学说,是校花,之前追过沈par,一度被传为佳话,他们分手之后,沈par也是这样在大雨之中淋了一整夜,被大家传了n多个版本,迄今为止仍旧是华政讨论度最高的情侣,没人打破。” “啊? 想不到哇,我们高冷的沈par也是性情中人。” “但沈par都结婚了,他怎么可能跟徐昭搅和在一起? 他不是那种人。”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可是最拒绝不了白月光的生物,不管结多少次婚,那可是他的初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我忽然想到……这个地方好像在金科附近?” 会议室里顿时沉默。 几秒后集体爆发出一声,“我去? !” “他是去找江律师了吗?” 一个女生说出了大家的疑惑。 然后又被大家的点头默默解答。 “这也太曲折了。” 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女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道:“沈par的感情之路也太曲折了,为什么就没有甜甜的恋爱轮到他啊。” 众人:“嗯?” “这样他也就变甜了啊,不用每天冰山脸、凌厉眼、工作狂。” 众人:“……” 有道理。 — 裴旭天是在珍宝街找到沈岁和的,他黑色的衬衫已经被打湿,紧紧贴在背上。 准确地来说是他的衣服全都贴在身上,头发也贴在额头。 一步又一步地走,艰难又缓慢。 “上车。” 裴旭天摁下了副驾的车窗喊他。 沈岁和已经屏蔽了一切纷扰,根本没听见。 无奈,裴旭天把车停在路边,打着伞下车。 甫一下车,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辆途径他的身侧,给他干净的灰色西装裤上溅满了泥。 裴旭天:“……” 妈的,开灵车吗? 裴旭天真想骂人,但又压下了怒意,小跑了两步拦在沈岁和的前面。 沈岁和前边没了路,黑压压的。 这会儿天色已晚,本就昏沉的天空就像是被大幕遮住一般,暗黑、透不出一丝光亮。 这段路的路灯隔得远光又暗,雨点啪嗒哐当落在沈岁和的每一寸肌肤上。 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脑海里只有江攸宁那几句话。 她说得真对啊。 摧毁一个人其实好容易。 他当初用无知摧毁了江攸宁,而现在江攸宁用透彻摧毁了他。 他好恨。 为什么不是他先爱上她? 只要在某一个节点里能遇到就好了,可他们有那么多的节点,却还是每一次都错过。 命运到底在捉弄他什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配得到吗? “老沈。” 裴旭天喊他,“上车回家。” 沈岁和微仰起头,雨线从他脸上划过,最近他饮食并不规律,虽然吃得多,但更瘦了,瘦到棱角分明,下颔线格外优越,原本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聚不起来光,比雨夜的天空还黯淡。 “回哪儿?” 他说话的声音晦涩至极,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听着还令人心头发酸。 “回家。” 裴旭天说:“你家我家都行。” 沈岁和笑了下,“我哪儿还有家啊。” “有。” 裴旭天盯着他,“只要你足够强大,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但我不够强啊。” 沈岁和的笑容在脸上绽开,舌尖儿抵着下颚,片刻便松开,“我做什么都不行,我就是个废物,我没家、没父母、没妻子。” “我父母都不要我。” 沈岁和继续冷静自持地讥讽道:“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的母亲杀死,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打不了我的母亲,无法保护我的妻子,我不难受吗? 她们都很艰难,但我呢? 我是个机器人吗? 我没有感情吗?” “我应该怎么做?” 沈岁和握着拳头,手背青筋爆裂,“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仍旧保持着平稳,哪怕是一连串的反问句都是不疾不徐说出来的,但字字句句都带着绝望。 “我也想自信。” 沈岁和笑道:“但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自信?” “父母双亡,妻离子散,我想做点儿什么弥补,但发现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怎么都弥补不了。” 沈岁和笑:“我要怎么自信?” 裴旭天仍旧陷在他那句“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的母亲杀死”里出不来,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他不可置信道:“所以当初离婚是因为你妈想杀江攸宁?” 沈岁和恍惚了下,这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 他仍旧是苦笑着,“是啊,可笑吗? 因为我的母亲想让我离婚,我不同意,所以她就往江攸宁的牛奶里放安眠药。” “在江攸宁的枕头下藏针。” 沈岁和第一次跟除曾雪仪之外的人说这些事,他向来习惯了隐藏情绪,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是他一贯的做法。 而且这些事情太腌臜、太为难了,他要怎么跟人说? 如果让江攸宁听到,她会怎么想? “你说,当时我能怎么办?” 沈岁和说:“我该把那杯牛奶给我妈喝下去吗?” “我能吗? 我要是那样做了我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她是我妈,她养大我,所以她给我好的坏的我都只能受着,我能很久不去看她,但当她死的时候我不能推她一把。 因为她我妻离子散,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裴旭天:“沈岁和,你冷静点。” 沈岁和:“我很冷静。” 这些话压在他心里许久了。 江攸宁说没有人会爱这么不自信又不懂爱的他。 可是他该去哪里寻找被曾雪仪、被生活摧毁的自信? 他又该从什么环境里学会爱? 活了三十多年,从没人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人需要的。 现在,他能怎么做? 沈岁和不知道。 “都会好起来的。” 裴旭天温声安抚,“你妈妈因病去世,江攸宁现在单身,你们两个还有漫漫,漫漫会长大,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这么悲观行吗?” “我没有悲观。” 沈岁和说:“我只是迷茫。” 就那种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做什么才对的迷茫。 “迷茫个……”裴旭天脏话还没骂出口,也没来得及好好教育悲观的沈岁和,他眼睛一闭,身子径直往后仰,直接朝着后边的积水滩倒去。 那一瞬间,裴旭天的瞳孔都放大了几倍,手中的伞被他扔掉,然后长臂一伸把沈岁和拽了一下,但沈岁和太重,把他也拽得踉跄了几步,但幸好,仍旧是接住了沈岁和。 他拍了拍沈岁和的脸,又探了探沈岁和的鼻息。 还好,活着,但好像是晕了。 裴旭天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一边打120嘴上一边碎碎念地骂:“弱鸡。” “比你惨的人也有呢,只不过没说罢了。” “算了,草,我好像没你惨。” “我妈要活着也会这样么? 反正她死的时候精神就挺不正常的了。” “靠。 太难了。 你踏马迟早要把自己憋死。” 碎碎念了一分钟,裴旭天忽然意识到在这儿干等救护车好像很傻叉,于是他摁了摁眉心,忍着大雨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我一会儿去你医院,这里有个人昏迷了,你帮忙安排一下。” 尔后,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沈岁和弄上了车。 — 路童:【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他前妻了。 图片jpg】 辛语:【这是沈岁和? 】 路童:【对,这张图已经在我们班群、公司群传疯了。 】 辛语:【……至于么? 这些人闲的吗? 】 路童:【他在我们圈子里就相当于顶流,顶流的瓜谁不想吃? 】 辛语:【还拍这种照片传播,亏你们都是律师,等沈岁和好起来把你们告到倾家荡产啊。 】 路童:【呦,怎么现在又是正义大使了。 你原来不是最讨厌他么? 】 辛语:【你也说了是原来,现在我看他跟我同病相怜,而且没有本质上的矛盾。 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传播图片的人不道德。 】 路童:【我知道,我没存,就是转来给江攸宁看一眼,看了就撤回。 】 “全世界最野的路童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攸宁:【撤回了什么? 】 辛语路童:【……】 江攸宁回来以后陪漫漫玩了会儿,出了一身汗就去洗了个澡,回来以后就看她们聊了这么多条。 而且跟沈岁和相关。 路童:【就是一张沈岁和在你们楼下淋雨的图,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各个版本的故事传了又传,你就当不知道。 】 辛语:【你话都说了现在跟人家说就当不知道? 】 路童:【我现在后悔了不行? 】 江攸宁:【哦。 没事。 】 路童:【你要看么? 】 江攸宁:【不看。 】 她放下手机继续擦头发。 今天跟沈岁和说那些话其实不是她本意,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去。 她看到了沈岁和手指上的伤痕,知道他是因为做插花才弄成那样的。 她也知道曾雪仪去世以后沈岁和难过,毕竟曾雪仪再差,也算是他的母亲。 但沈岁和是真的不懂爱,也不会爱。 她其实也不算很懂。 她在沈岁和身上耗了11年,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再跟他在一起。 毕竟曾雪仪去世了,只要她肯言语,沈岁和是个非常好的调/教对象。 只要你提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 但她不想再耗费时间和精力去教他学会爱。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很大可能会悲剧重演。 还是都给彼此一些时间和空间。 余生那么长,还是有机会去看看别处广阔的世界。 能再次遇到心动,那就继续在一起。 如果不能,也别勉强。 但无论如何,她真的希望沈岁和可以变得好。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颓唐沮丧,眼里没了光。 这样的沈岁和,一定不是她会爱上的沈岁和。 江攸宁如此胡思乱想着,今天淋了雨,晚上回来慕老师给煮了姜糖水,她喝了以后这会儿便有了困意,头发八分干她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电话响了。 她皱着眉从床头柜摸到手机。 屏幕微弱亮起,她半眯着眼睛瞟了眼手机屏幕——沈岁和。 她想了想,还是摁了挂断。 然后把这个唯一还保留的号也拉入了黑名单。 夜里12:20。 他随心所欲给她打电话。 从没顾虑过她的感受。 但几秒后,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裴旭天。 江攸宁摁了摁眉心,无奈接起来,“什么事?” 语气算不得好。 裴旭天那边语气更急,“沈岁和要死了,你要不要来看他最后一眼?” chapter 88 chapter88 沈岁和没死。 只是躺在医院里,高烧395度,在被烧成傻子的边缘徘徊。 裴旭天怕江攸宁挂电话,刻意说得严重了些。 但沈岁和确实一直在碎碎念江攸宁的名字。 隔着听筒听不太真切,但模糊无助的声音准确击中江攸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寂寥的夜里,江攸宁拉开窗帘望向外面昏沉天空。 大雨早已经停息,微弱的光亮映入室内,漫漫睡得正熟。 良久。 江攸宁换了衣服,轻轻推开门出了卧室,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正好遇到起夜的慕老师。 客厅的灯忽然亮起,晃了下江攸宁的眼睛,她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了一下。 “你去哪里?” 慕老师还有些迷糊,声音压得很低。 江攸宁动作微顿,“医院。” “谁病了吗?” 慕老师问。 “沈岁和。” 江攸宁说完又怕慕曦误会什么,又补充了句,“据说病得很严重,我去看一眼。” 幸好慕老师向来体贴,也不会多过问她个人的感情生活。 她只是叮嘱:“去,路上小心。” 江攸宁:“好。” — 江攸宁到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一点,裴旭天早已将房间号给她发了过来。 她径直上去,在那一层的走廊里就看到了裴旭天。 他在专门的吸烟区抽烟,空旷的走廊里就他一个人,格外惹眼。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 两秒后掐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 “来了。” 裴旭天跟江攸宁打招呼,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不过他整个人的气质要比平常冷冽,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估计也淋了大雨,一直没换衣服。 江攸宁微微颔首,“嗯。” “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 裴旭天推开病房的门,“十点多那会儿才开始烧的,不知怎么,体温越来越高。” 江攸宁进去瞟了眼躺在床上的沈岁和,他睡得并不安稳,原本是蜜色肌肤的他如今脸色潮红,她往前凑了凑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干裂。 “这会儿呢?” 江攸宁问:“多少度?” “抽烟前刚给他测的。” 裴旭天拿出了体温枪,“那会儿是393,现在降一点了,391。”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岁和在路上昏倒的原因不是淋了雨,而是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再加上情绪激动,血压太低导致昏迷。 而淋雨的后遗症便是突如其来的高烧。 裴旭天把原因悉数告知江攸宁。 他作为局外人,叙述得很平静。 病房内沉默了良久,裴旭天才问道:“你看见那张图了吗?” 江攸宁:“哪张?” “他在你们楼下淋雨的那张。” 江攸宁点头:“算看到了。” 路童应该发在了群里,她没看见,但下班那会儿她看到了沈岁和站在大雨之中。 甚至,他们两人还在雨中对峙。 “我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学长。” 裴旭天的话题转变地猝不及防,“你应该知道?” 江攸宁点头,“嗯。” “我比他高一级,比你……应该高四级?” 裴旭天说:“我跟他是因为在一个导师手下才熟起来的。” “哦。” 裴旭天随意拉了把凳子坐,跟江攸宁和病床上的人都隔开了一定距离,许是怕过了寒气给他们。 他做惯了争议解决,声音是极温和的,言语之间带着娓娓道来的叙事感,很容易就把人拉回了那个年代。 “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点想背地里把他揍一顿。” 裴旭天说:“这小子太拽了,又拽又臭屁那种,而且还不爱说话,你跟他说十句他可能就回你两句,还有一句是说你太吵了。” “我觉得他特别欠揍,但有一天我去外边吃饭,我们导师临时要找学生来说课题的事儿,只有他一个人帮我遮过去了。 平常看着他没良心,但关键时刻他是最靠得住的人,而且我看到过很多次他在学校西门那个角里喂流浪动物,也不是说多有爱心,反正他这个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 江攸宁点头:“我知道。” 裴旭天叹气,“也是,你都知道。” “他确实过分。” 裴旭天说:“但他也有苦衷,你再给他个机会不行么? 我看着他这样……就跟自虐似的,或者……你骗骗他?” “裴律。” 江攸宁温声开口,“我跟他聊聊。” 裴旭天那些本就无法说出口的话最后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行。” 裴旭天说:“这儿就先交给你,我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给他拿几身干净衣服再来。” 江攸宁:“好。” “里边有休息间,你困了就去睡。” 裴旭天给她拉开了休息间的门,“隔半个小时给他测一次体温,只要温度不升就好,有什么异常就摁铃。” 江攸宁:“知道。” “辛苦你了。” 裴旭天叹气,“他身边确实也没合适的人找。” “嗯。” 江攸宁率先跟他告别,“再见。” 裴旭天不放心地又给沈岁和测了下/体温:39度,又降了一些,这才离开。 病房里忽然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岁和还半昏半睡,而江攸宁此刻格外地清醒。 她好像又一次站在了分岔路口。 就像多年前在咖啡厅里重遇沈岁和,他笑着问她要不要结婚一样。 又是一个欲望深渊。 她内心沉稳的天平摇摇欲坠。 但最后——及时遏制。 以沈岁和现在的状态来说,他们磨合不到一块去。 与其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留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彼此好好成长。 — 沈岁和感觉自己在沙漠里行走,前方是望不见尽头的黄沙,后面是无边无际的狂风。 烈日炎炎,他口干舌燥。 有温柔的清凉的水落下来,像是润物细无声的小雨。 他挣扎着缓缓睁开眼睛,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他的身子忽然一僵,眼睛一动不动。 良久。 他涩着声音说:“我做梦了。” “没有。” 江攸宁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你别动。” 她的睫毛又卷又翘,半个身子俯下来,沈岁和能闻到清香味。 几秒后,她坐直身子,把手里沾了水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拿过体温枪给沈岁和测体温:378。 低烧,好了很多。 也不枉费她的辛苦。 沈岁和一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似是不敢。 “你好一点了吗?” 还是江攸宁先问。 沈岁和点头,“睡得还好。” 他确实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只是声音仍旧有些晦涩嘲哳,一说话就像在撕裂声带一样。 “继续睡。” 江攸宁说:“你还没退烧。” 沈岁和盯着她看,没有说话也没闭眼。 “睡。” 江攸宁的声音很温和,“时间还早。” “现在几点了?” 沈岁和问。 “3:23。” 江攸宁看了眼手机回答。 然后是无尽的沉默。 “江攸宁。” 沈岁和哑声喊她的名字,“我没有装酷,也没有强迫你,更不是卖惨博同情……” “我知道。” 江攸宁打断了他的话,“你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做。” 她的声音很清冽,看向他的目光仍旧澄澈。 “是。” 沈岁和应:“只要你告诉我,我会去做的。” “可是我需要你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江攸宁叹了声,“沈岁和,我不想我们变成这样的。” “但已经这样了。” 沈岁和抿唇,“往前走好嘛?” “我是在往前走。” 江攸宁低下头看向他,“但你呢? 你还陷在过去出不来。” 沈岁和沉默。 病房里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 隔了会儿,江攸宁倒了杯水给他,他伸出左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跟她刚来时相比,沈岁和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起码鼻尖不再冒汗、满脸通红。 “江攸宁。” 沈岁和问:“我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过去?” “回不去了。” 江攸宁笃定道:“原来的日子让我感到痛苦,所以我永远不会回去。” 沈岁和立马道“我会改的,以后只要你需要,我会出现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跟漫漫。” 江攸宁摇头,“别谈这些了好吗?” 她伸手接过沈岁和的杯子,给他往上提了提被子,全程情绪平静,但对这件事情略带抗拒。 沈岁和噤了声。 夜风刮过窗沿,给安静的病房制造了些杂音出来。 良久。 江攸宁终于组织好了语音,她很严肃地喊了沈岁和的名字,“沈岁和,我不是没有给你机会。” “是你自己忽视了一切。 你现在的样子让人喜欢不起来,你在做的事情是我曾做过的飞蛾扑火,你让我告诉你该怎么做,该如何爱我,可是……抱歉,我教不来。 迄今为止,我也只做到了爱你,和真正爱自己,我也没能平衡好两件事,甚至不想去平衡。” “我想要的是安全感、是偏爱,可你从没给过我。 我已经不是20岁的小女生,你去做两束插花就能把我打动。 昨天说得话或许有些偏激,但我是真心的。” 沈岁和安静沉默地听着她说话。 一字一句。 没有悲伤和难过,他只是在听她的想法。 “我要的不是你觉得后悔了,所以盲目来爱我。” 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自己思考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我要的是你先爱你自己,然后再来爱我。” 沈岁和的舌尖儿抵着口腔,几秒后笑着问:“可我好像从来没学过爱这回事。” “没谁是天生就会的。” 江攸宁说:“沈岁和,你先学着长大。 承认、坦诚、自信、爱人,哪怕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我真的希望你能好。” 灯光柔和,江攸宁的表情也很温柔。 恍惚间,沈岁和好像回到了君莱,他们刚结婚不久,江攸宁总这么温柔。 她从没闹着要过什么,沈岁和便觉得她不需要。 “江攸宁。” 沈岁和看她,“那等我学会了,你还在吗?” 江攸宁摇了摇头,“不一定。” “为什么?” 江攸宁笑了下,“我要往前走了啊,脚步往前迈,去遇见新的人,如果回过头来我们仍旧能相爱,我也不会抗拒跟你在一起。” 换言之,他成为了她的众多选项之一。 她也给了他一个平等的机会。 她们慢慢往前走,不刻意去等,也不刻意去为了对方改变。 能够重遇那便是缘分,如果不能那就祝愿对方。 “我妈去世了。” 沈岁和忽然说。 江攸宁点头:“有听说。” “她当初想让我跟你离婚。” 沈岁和说:“我们离婚有她的因素在,但……” “我知道。” 江攸宁笑得温和,“以往我对她的尊重全部基于对你的爱之上,她的离世对我而言就是一个讨厌的人离开了而已。 或许你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好,但在我心里,她确实是一个讨厌的人。 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但最后我心寒的不过是你从未站在我这一方而已,而且她的离开并不会改变我们那段婚姻的本质。 “你从未对我上过心是不争的事实,我将生活的仪式感给你拉满,但也没换来你相同对待,我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所以离婚是必然的。 两个都没学会正确去爱的人在一起就像是两棵仙人掌,永远无法相容。” “你所有的苦衷在我这里。” 江攸宁笑着看他,“归根结底不过三个字:不够爱。” 良久,沈岁和低下头,“抱歉。” 他的身子慢慢缓下去平躺在床上,像是在跟她作保证,“我会爱你的,江攸宁。” “哦。” 江攸宁说:“记住我说的,先爱你自己。” 沈岁和:“哦。” 他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江攸宁坐在床边打开手机看电子版的卷宗。 病房里再度归于沉默。 隔了会儿,沈岁和温声说:“你去睡。 明天不还上班吗?” “没事,我看卷宗。” 沈岁和:“还是离婚案么?” “是。” 江攸宁说:“不算难,我看一会儿去睡了。” 沈岁和:“最近工作忙么?” “还好。” 江攸宁说:“能应对。” 沈岁和:“那就好。” “漫漫呢?” 沈岁和问:“他最近乖不乖?” 江攸宁笑:“你不是知道么? 虽然你去的时候我不在,但慕老师都有跟我说啊,你前两三天不还去看了他么?” “他好像快会说话了。” 沈岁和笑了下,“之前他一直喊我bobo,还喊了‘么么’,应该是在喊妈妈。” “嗯。” 江攸宁点头,“基本上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儿,他挺聪明的。” “咱俩都不笨。” 沈岁和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下,“我小时候听我爸说,我八个月就会说话了,而且比较伶俐那种。” “是吗?” 江攸宁耸了下肩,“那要让你失望了,我小时候说话晚,慕老师说我一岁半才会喊爸爸妈妈的。” “没关系。” 沈岁和立马道:“漫漫迟一点儿说话也挺好。” 江攸宁:“……” 尽管两人的对话步入正轨,但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沈岁和在没话找话罢了。 但跟漫漫相关的话题聊完之后,又是沉寂。 几秒后,沈岁和又换了话题。 他问,“哥大好吗?” 江攸宁皱眉,“我读研究生的地方?” 沈岁和点头,“你不是说换个环境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心境吗? 我现在待在国内确实挺压抑的,去申请一个自费到那边待半年或者一年。” “环境挺好的。” 江攸宁说:“就是一个人到那边吃不习惯。” 沈岁和:“我学做饭。” 江攸宁挑眉,“也倒是不错,不过你别把厨房炸了就行。” “还好。” 沈岁和说:“我慢慢学。” 江攸宁:“也好。” 隔了很久,沈岁和问她:“明天,跟我一起回华政看看吗?” 他很想回到相遇的那个地方。 看一眼也好。 江攸宁却适时低下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不了。” “你,一路顺风。” chapter 89 chapter89 初秋夜渐长,病房里的灯光也变得暗。 临近六点,远方的天空才泛起了鱼肚白,江攸宁也终于看完了卷宗,她收了正在提醒电量不足20的手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沈岁和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睡得正熟。 她拿过体温枪测了下,373度。 在发烧的边缘徘徊,但跟他夜里的395度比起来,已经算是降温了。 江攸宁今天还要上班,这个点儿得离开回去洗澡换衣服。 她看了眼表,正要给裴旭天发消息问他在哪儿,病房的门就被推开。 换好了衣服的裴旭天走进来,把东西随意放在一侧,远眺了眼躺在床上的沈岁和,尔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好些了么?” 江攸宁一边收拾东西起身往外走,一边用气声道:“好多了。” 两人怕惊扰到沈岁和,蹑手蹑脚出了病房。 “373度。” 江攸宁跟裴旭天交待道:“半夜他醒了一次,四点半左右又睡的。” “那你呢?” 裴旭天问:“你一夜没睡?” 江攸宁摇头,“五点的时候眯了一会儿。” 但也就十几分钟而已。 “你今天还上班么?” 裴旭天说:“回家休息。” “不了。” 江攸宁说:“去律所还有事,忙完以后我再回家休息。” “啊这……”裴旭天面露担忧,“你一晚没睡哎,开车也……” 他顿了几秒,“我送你回去,你坐在后边能休息下。” 江攸宁摇头:“不用了,你留下照顾他。” “他睡着。” 裴旭天笑了下,“我让我朋友时不时过来看他一下就行,反正你家离这边也不算远。 我大半夜把你喊过来,害得你一夜没睡,你再不让我送你回去,我寝食难安。” “你也没睡?” 江攸宁盯着他笑,“不用客气了,裴律,我喊个代驾就行。” 裴旭天:“……” “成。” 裴旭天说:“代驾我帮你找。” 说着他就打开手机点了代驾,然后打算下楼送江攸宁。 但江攸宁推辞掉了。 她离开医院,没回头看。 而裴旭天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过身。 若说原来的江攸宁是温柔的水,那现在的江攸宁就是密不透风的墙。 他一直企图从江攸宁的行为中寻找仍旧还爱沈岁和的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找到。 除了她接到电话来了医院,还很有“耐心”地照顾了他一晚。 但这个行为能归为“留有余温的爱”,也能归为“善良之人的温柔”。 她什么都知道,便看不出她想要什么。 裴旭天叹了口气,老沈这条追妻路可太难走了。 他现在担心这家伙寻短见什么的,本来精神状况就不好,还把那些事在心底压了那么久。 这会儿事事不顺,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 算了,担心没用。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推开门进去,沈岁和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一派清明,哪像刚睡醒的样子。 “她走了?” 沈岁和温声问。 裴旭天愣怔了下才点头,“你一直没睡?” “睡不着。” 沈岁和说。 裴旭天:“……” 那还装得那么像。 病房里沉寂了会儿,沈岁和的点滴已经打完,护士过来给他拔了针。 扎过针的地方留下了黑紫的印迹,他清瘦的手背筋络看得异常明显。 “你现在多少斤了?” 裴旭天皱眉问他,“这也瘦得太离谱了。” 沈岁和抿唇:“没称过。” 只是原来的衣服确实都瘦了一号。 此刻他安静地坐在那儿望向窗外,倒真像是在拍画报。 只是搭配着外面昏沉的天气,这画报应当是暗黑系列。 裴旭天良久无话。 等到天渐渐晴了,沈岁和才低下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问,“你认识在高校里工作的心理学方面专家吗?” 裴旭天愣怔,“做什么?” 沈岁和:“申请去哥大留学,要推荐。” — 沈岁和这些年的工作给他留下了不少人脉跟资源,裴旭天那边也有一些。 但心理学这个专业对沈岁和来说算是比较陌生的领域,他本科和研究生都是法学,这会儿突然换个其他专业,难度自然不小。 他倒也没发怵,去官网上找了资料后,住院这段时间就把申请资料发送了过去。 本科毕业那段时间他也想过去国外,但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尽管他各类成绩都算优异,最后也没去。 但留学需要的语言类成绩他都不差。 更何况他申请的不算是高难度档,也不是正儿八经去要学位的,他就是想换个环境,顺带蹭个课上。 曾寒山正好有这方面的朋友,帮着沈岁和弄了一下,他的申请很快通过,入学时间是9月份,比国内大学开学的时间稍晚一些。 但沈岁和出院时已经是八月底。 他又去了两次心理医生那边,对方也说以他这样的聪慧,自救要比他救来得更好。 北城的秋天是在一场场秋雨中悄无声息降落的。 泛黄的树叶被秋风扫落,气温也转凉了一些。 临走之际,沈岁和拎了礼品去江攸宁家。 他摁了几声门铃,是江洋来开得门,看见是他轻哼了声。 “又来了。” 江洋也没关门,转身回了客厅。 沈岁和直接屏蔽了这句话,温声打了招呼,“叔叔好。” 尔后把买的礼品放下,关上门,拎着礼品来到客厅。 “bobo!” 本来坐在爬行垫上玩积木的漫漫看到他眼睛顿时亮了,大声地又喊了一遍,“bobo!” 说得含糊不清,但是语气到位。 沈岁和朝着他笑,把给他买的玩具拿出来,蹲下身子抱他,孰料漫漫直接顺杆爬,非得骑大马。 沈岁和无奈,一把抱住他软乎乎的身子,笑着低声问:“外婆呢?” “popo。” 漫漫想骑大马没能得逞,扁了扁嘴,只喊了声popo就没再说话,挣扎着就要从沈岁和身上下去。 沈岁和放开他,他撅着小屁股往不远处爬,然后又站起来。 他两条小短腿站得还不算太稳当,站着的时候会像是踩了平衡木,身子左摇右晃几下,隔十几秒才能不晃荡。 他站着还没有沈岁和蹲着高,这巨大的身高差异也没能让漫漫放弃,他气鼓鼓地哼了声,眉头皱着,看着像恼了。 “过来。” 沈岁和低声喊他。 漫漫就是在刻意跟他作对,他喊过来,但漫漫直接往后退半步。 尽管他的半步就跟没退一样。 “漫漫。” 沈岁和看了想笑,“过来。” 漫漫又退了半步,勉强可以看得出来跟沈岁和离得远了三厘米。 沈岁和也不再逗他,长臂一伸,笑着直接把他抱在了怀里,漫漫找准时机,再次想要骑大马,沈岁和也任由他胡闹。 只是他还小,能力难免有限,最后还是沈岁和帮了他一把,他才顺利骑到大马。 正好慕老师从外边回来,看到这幕不由感叹,“我的天,小淘气。” 她站在玄关处换了鞋,很平和地跟沈岁和打招呼,“岁和来了啊。” “嗯。” 沈岁和的头发还被漫漫拽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还是尽量谦恭地打招呼,“慕老师。” 慕曦笑着走过去,伸开手抱漫漫,但漫漫正玩得愉快,抱着沈岁和的脖子紧紧不撒手,看着慕曦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慕曦伸手在他脚上拍了下,“淘气死了。” 漫漫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笑得更欢乐。 “没事。” 沈岁和说:“男孩子嘛,淘气一些也正常。” 慕曦见漫漫跟沈岁和玩得开心,便没再继续逗弄他,转过身去了厨房,一边走一边说,“他啊就爱这事儿,平常也就他外公能跟他玩一玩,但他外公腰也不好,前段时间还扭了一下,年纪大了啊就全是毛病,不是扭脚就是扭腰,这段时间都没人跟他玩了,昨天想往他妈身上凑,结果拽了宁宁好几根头发,宁宁气了一晚上。” 沈岁和闻言拍了下漫漫的脚,“怎么这么坏?” 漫漫咯咯乐。 “她最珍惜头发了。” 沈岁和跟慕曦聊,“肯定得生气。” “是啊。” 慕老师开始忙碌,招呼了沈岁和,“你中午就留下来吃饭。” 沈岁和也没客气,“好。” 他本来就有事要跟慕曦谈。 江洋在客厅刻意把电视声音开大,《动物世界》的背景音响彻整个家。 慕曦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你那是看电视呢还是打仗呢? 耳朵都要震聋了,一会儿邻居都得来敲门。” “声音大点,敲门也听不见。” 江洋说。 慕曦急了,整个身子都站在厨房门口,“把电视关了,洗菜来。” “什么?” 江洋半个身子侧向厨房,“你说什么?” 慕曦直接拿起遥控关了电视,世界顿时安静。 “来洗菜。” 慕曦说。 江洋没了娱乐项目,不大情愿地站起来,主要是不大高兴地瞟了眼正在跟沈岁和玩的漫漫。 之前他哄的时候独死了,只要自己一个人玩。 这会儿跟沈岁和,玩具也能分享,又高兴又能笑。 呵,小没良心。 他一进厨房就跟慕曦抱怨,“小没良心的,看见他爸就高兴成这样儿。” “不然呢?” 慕曦把菜递给他,“那好歹是亲爸。” “问题天天哄他的人是咱俩啊。” 江洋低声道:“他就看着他爸亲。” “血缘关系摆在那。” 慕曦笑道:“小时候江河也老来哄宁宁,结果呢,你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趟,一回来宁宁就抱着你不撒手。” “人是个很神奇的物种。” 慕曦说:“你与其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洗菜,要是不愿意就下楼再买点菜,我这买的就够咱们两人吃的。” “够了。” 江洋皱眉,“不还有昨天剩的排骨么? 热一热,焖点米饭就行。” “那你吃热排骨,我们吃炒菜。” “怎么就我吃热排骨?” 江洋不服气,“他都不是你女婿了,你还好好招待他? 他成天来这白吃白喝的……” 话没说完,慕曦就拍了他一下。 “你自己看看,那是白吃白喝?” 慕曦斜睨了他一眼,“人家上万一瓶的酒你没喝? 还是说给你买的补品你没吃?” “谁稀罕呐。” 江洋气急,“让他拿走,以后别来。” 慕曦无奈叹道:“不是你稀不稀罕,是他上门来了,给带了礼物,你呢就好好招待。 一方面他还是漫漫的爸爸,一方面也得看宁宁的意思,两个人说不准还会复合呢?” “你脑子里成天就想这些,宁宁以后不嫁人不也挺好么?” 江洋冷哼,“我女儿为什么要嫁出去受委屈?” 慕曦翻了个白眼。 “江洋啊,你今年六十多岁了,你女儿才不到三十,你外孙不到一岁。” 慕曦拧了他一把,“你真能照顾你女儿一辈子啊? 她是有能力有钱,以后咱们的钱也都是留给她的,但她要是生病、意外,你能管得上么? 我又不是一定要她结婚,一切不都是看她意愿么? 怎么在你嘴里我就成推女儿进火坑的人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洋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叹口气道:“我还是洗菜。” 厨房里无声的战争刚刚停歇,沈岁和推着漫漫的婴儿车过来,而漫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婴儿车里朝慕曦和江洋挥手。 “叔叔阿姨。” 沈岁和说:“我带他去楼下散散步,你们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慕曦:“不用了,你们快去快回。” “好。” 沈岁和应了。 — 八月底的风还算不上凉薄,但一进了九月,连着下了几场下雨后,这风就带上了凉意,沈岁和推着漫漫的婴儿车往外走。 华师附近散步的地方也就是操场和公园,他推着漫漫去了公园。 这会儿还不到大家散步的点儿,公园里人很少。 漫漫在婴儿车里也待不住了,沈岁和便把他抱起来。 隔了会儿有路人经过,沈岁和犹豫了几秒也没开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有人再次路过,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宽体胖。 沈岁和喊了声,“大哥。” 男人停下脚步,狐疑地看过来。 沈岁和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大哥能帮我拍张照吗?” 男人欣然同意。 沈岁和站在那条大河的白色护栏前,抱着漫漫。 他的胳膊收得很紧,漫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主动凑在他脸颊处亲了亲。 男人一连拍了很多张,这才把手机还给沈岁和,还笑着打趣,“你儿子挺好看。” 沈岁和笑了笑,“像他妈妈,好看的。” 大哥哼着小曲走了。 沈岁和看了眼图册,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漫漫亲他脸颊的照片。 屏幕里的他头发随风飞扬,漫漫笑着朝他凑过去。 很有意境,也很漂亮。 大哥给拍了很多张,大概是怕怕不好看,所以拍很多张出来让他选择,沈岁和看着哪张也很好,所以一张也没删。 他又拍了很多张漫漫坐在婴儿车里的照片。 大概要很长时间见不到漫漫。 多拍点照片,平常还能看。 沈岁和推着漫漫在公园绕了半圈,公园里的枫叶都开始染了红。 是秋天了。 他动作很轻地给漫漫穿上鞋,让他站在枫树下,他拍了几张,然后又把摄像头后置,他用手机跟漫漫合拍了几张。 好像哪个景色都想拍一拍。 无论是哪个地方的漫漫他都想看。 沈岁和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推着漫漫往外走,途径外边市场的时候买了一些凉菜,还有一些熟食。 慕老师跟江洋在厨房里的话他听了一大半,涉及到江攸宁跟他的内容他全都听见了。 两人说得都没错,便是沈岁和以后有了女儿,他大概也是舍不得女儿嫁人的。 但是到了他也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或者女儿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他也必须忍痛割爱。 中午这餐饭吃得还算和谐,江洋被慕老师刚教育过,显得格外温顺。 对沈岁和的态度都稍好了一些。 等到吃完午饭,沈岁和主动起身收拾去洗碗,慕老师却摁住了他,“让你叔叔去,你陪漫漫玩。” 江·莫名其妙被安排了活·不能反抗·无情的洗碗机器·洋:“……” 沈岁和还是帮着洗了碗。 江洋洗,他涮。 等到从厨房出来,漫漫喊他玩。 他也只是过去亲了亲漫漫,低声哄劝道:“爸爸要跟外公外婆说点儿事,你自己玩好不好?” 漫漫应当是听懂了,撅着小屁股一扭一扭去搭积木。 沈岁和这才喊了慕曦跟江洋,三人坐在桌前,氛围略显严肃。 他说了自己要去国外进修的事情,然后拿出了一张卡。 “你这是做什么?” 慕曦皱眉,“拿回去。” “我知道您二老钱够用,宁宁也有工资什么的,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从漫漫出生就一直在你们这里养着,我身为父亲尽到的职责确实不够,但我有在努力,这点钱不多,你们就平时买点吃的喝的,给漫漫添置点衣服玩具,不用跟我客气,也不要觉得我是在拿钱完成对漫漫的抚养任务。” “那你还出国? 二十多年的书还没念够啊。” 江洋没好气地哼了声,“想负责任就多照顾漫漫,把钱给我们,自己一个人跑国外算怎么回事?” 沈岁和仍旧笑着,他回头看了眼漫漫,漫漫正皱眉看着他的背影。 突如其来跟他的眼神对上,漫漫立马哼哧哼哧爬开。 沈岁和眼睛忽然红了。 他把卡往前递了递,“叔叔阿姨,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出国这个决定我做得也很艰难,但是我相信之后会好起来的。” 他说得隐晦,江洋听得一头雾水,但慕曦算是听懂了。 她收过了卡,“那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换个环境放松心情,把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放下,这样对谁都好。” “谢谢慕老师。” 沈岁和笑了下,“到时候我能跟您视频吗? 看看漫漫。” “行啊。” 慕曦说:“反正我也闲着。” 沈岁和又跟漫漫玩了会儿,直到漫漫玩累了睡着他才起身离开。 临走之际,慕老师给他带了两瓶腌好的菜和炼好的猪油。 “听宁宁说你也喜欢吃葱油拌面。” 慕老师说:“外头卖的不如自家做得好,你就带上。” 沈岁和没有推辞,他从江攸宁家出来。 一路下楼回到车里,情绪终于有些绷不住。 但只是坐在那儿发呆,坐了很久。 等到天黑透了,月亮也没能从黑压压的云层中探出头。 他这才给江攸宁发了条短信:【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 两秒后,消息那儿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消息发送失败。 沈岁和:…… 他从出院后就没联系过江攸宁。 只在来看漫漫时见过她几次,怎么也没想到唯一一个被她留存的号码如今也被拉黑了。 他是又做了什么事吗? 沈岁和翻了眼通话记录。 哦,半夜十二点多给她打电话。 再一看时间。 呵呵。 他转头给裴旭天发微信。 【想必你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 】 裴旭天:【嗯? 人身攻击? 】 沈岁和:【你大半夜拿我手机给江攸宁打电话,疯了吗? 】 裴旭天:【还不是看你病得严重还喊她名字,想让她来看你一眼,结果她上去就挂了,还是拿我手机打才打通的。 】 沈岁和:【……】 她不仅挂了,还给拉黑了。 裴旭天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 【谁知道她对你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 沈岁和:【……】 说句人话,做点人事会死吗? 沈岁和发动车子,离开这里。 车子的轰鸣声响起,在拐角处跟江攸宁的车擦肩而过。 光线不算亮,沈岁和没有看到。 但另一辆车里的江攸宁看到了,她透过后视镜看着熟悉的车牌号越来越远。 — “我回来了。” 江攸宁回家在玄关处换了鞋。 慕老师跟江洋正并肩坐在那儿看电视,见她回来起身去厨房开始弄饭。 “妈,漫漫呢?” 江攸宁问。 慕曦说:“在房间里睡着呢,今天跟他爸爸玩了一天,玩得乏了,五点多开始睡觉,这都快两个小时了还醒。” “那他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江攸宁心里警铃大响,“我去弄醒他。” 他这会儿一觉睡到点,晚上就又不睡了。 幸好漫漫算乖,江攸宁把他弄醒后他也就哭了两下,然后就在江攸宁怀里安静窝着。 隔了会儿,她进厨房帮忙。 慕曦低声跟她说:“沈岁和要去国外了,你知道吗?” “嗯。” 江攸宁佯装淡定,但手上择的菜不小心掰折了一半,“哥大吗?” 慕曦点头,“是,他给了我们一张卡。 我查了一下里边有一千万。” 慕曦说着把卡递给了她,“我跟你爸也不需要,你拿着。” “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江攸宁也推脱,“拿着。” 慕曦最后还是塞给了她。 吃过饭后,江攸宁就坐在阳台上发呆。 秋天转凉了,她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沈岁和所有号码都删掉了。 那就算了,不联系也好。 一片黄叶被秋风吹落,打着旋儿落在她身上。 有些故事,好像在此终结。 她在群里发:【如果有青年才俊,记得给我介绍啊。 】 【我要开始新生活了呦。 】 辛语:【? ? 】 路童:【!!】 江攸宁:【二婚的也行,最好没孩子。 】 辛语:【? ? 】 路童:【!!】 辛语:【什么风让你想恋爱了? 】 江攸宁:【秋风。 】 她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在此开启新的篇章了。 过往都随风去。 诚如跟沈岁和说的那样,她的脚步要往前迈,要去遇见新的人。 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只对沈岁和心动,还是也会遇到其他令她心动的人? 辛语:【没问题!我帮你留意。 】 路童:【ok!我也会的!】 江攸宁收了手机,继续坐在阳台发呆。 今晚没有星星。 chapter 90 chapter90 哥大在纽约,西五区,而北城在东八区。 时差十三个小时。 沈岁和只在前两天跟人联系过,交代了自己要去哥大的事情。 顺带去律所做了个交接,跟裴旭天去酒待了会儿,晚上回到家里,之后的时间就是他一个人的。 临飞的前一天晚上,沈岁和开车去了趟华政。 他没有进去,只是下车在北门的公交站那儿站了一会儿。 偏巧北城的秋天多雨,那天正好下了小雨。 时隔十二年,华政北门槐阳路的公交站廊檐已经修好,公交车也早已经更新换代,但因为下雨,来乘车的人很少。 一辆辆公交车从他面前路过,遇到好脾气的司机还会喊他一嗓子,“小伙子,上不上啊。” 沈岁和便摆摆手,“不上。” 车门缓缓关上,车子溅起雨点,驶离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11路和4路,但经过这么多年,这两条路线早已有了更改。 而在这个温柔的雨夜里,他被包裹在昏黄的灯光之中。 良久,他转身离开。 他是次日早上七点的飞机,没有告诉任何人,五点醒来后随意洗了把脸,拎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门。 这个地方他住了也一年多,但一直都没将其称之为家。 一来冷清,二来就他一个人,总感觉没归属感,不符合他内心对家的期望。 摁开电梯下楼,一路出了小区。 正想打车,一辆白色的路虎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这会儿天还暗着,但车窗落下来,借着微弱的路灯光亮,沈岁和看清了他的脸,是裴旭天。 他还极为嚣张地摁了下喇叭,笑道:“哥们儿,不辞而别的毛病可不好啊。” 沈岁和忽然笑了。 他拎着行李箱去后备箱放置妥当,然后走到副驾,把背后的书包拿下来放在腿上,精致的腕表在他清瘦的手腕上挂着,显得稍有些松垮。 但他今天穿着灰色的长风衣,内搭是白衬衫和黑长裤,脚上是白色板鞋,倒真有几分少年气。 裴旭天好似瞬间回到了读大学的时候。 “可以啊这一身。” 裴旭天笑着调侃,“倒真像是去读书。” 沈岁和系上安全带,声音低敛,“本来就是去读书。” “行。” 裴旭天发动车子,离开这片沈岁和熟悉的地方,“那我就祝你学成归来。” 沈岁和应,“好。” 裴旭天把沈岁和送到机场,还贴心地给他把行李箱拎到安检处。 在这边儿等着的人不少,应当都是跟沈岁和一趟航班的。 “你好好学。” 裴旭天叮嘱他,“早点回来,要不我一个人要累死。” “知道了。” 沈岁和眉眼仍旧淡淡地,盯着入口的方向,有不少人在那里依依惜别,他看了眼表,6:15。 播音器里已经在通知安检了,他收回视线。 “你在等江攸宁?” 裴旭天试探着问。 沈岁和摇头,“没有,她不知道我今天走。”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来的。 他只是看看罢了,看别人的分别。 “行了。” 沈岁和说:“我去安检,你回得时候开车小心。” “不容易啊老沈。” 裴旭天啧了声,“你终于长大了。” 语气欣慰,听着像在占便宜,沈岁和斜睨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拎过自己的行李箱。 “老沈。” 裴旭天在他转身后喊,“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瘦了啊。” 沈岁和扬起手,漫不经心地朝他挥了挥,没有回头,“知道。” — 银辉酒。 江攸宁难得来一次酒,今天倒是没有抱着要花钱的心思,随意点了一杯坐在台等路童和辛语。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先赴约的是她这个业务最繁忙的人。 而最近手头几乎没案子的路童和今晚不需要赶夜场说脱口秀的辛语双双迟到。 她坐在台,酒喝了一半,辛语才来,最后是路童。 三人坐在那儿,随意又散漫地聊天。 没什么固定主题,想到什么聊什么。 这个酒局也不过是三人许久没见,而辛语许久没来酒攒的。 但三人喝酒的兴致明显都不高。 江攸宁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眼睛聚焦不在一处,看似在发呆。 路童则一直低着头,辛语转过身子一直朝酒里好看的小哥哥吹口哨,撩来撩去,就不正儿八经上。 隔了会儿,辛语才碰了碰江攸宁的肩膀,把她从溃散的思绪中拉出来,“想什么呢? 沈岁和出国你难受啊?” 路童闻言,“什么? 他出国了?” 辛语点头,“是啊,今天早上的航班。” 江攸宁神色淡淡地瞟过去,“你怎么知道?” 辛语:“……” 偏路童还跟着附和,“对啊,你怎么知道?” 辛语:“……裴旭天今早上送他去了啊。” “他早上送人你怎么知道?” 路童眼珠子滴溜溜转,“难道……你跟他住一起?” 辛语:“……” 早知道就不说了。 江攸宁倒是没太想刨根问底。 路童见辛语沉默,便也不问了。 隔了会儿,江攸宁起身,“我回家了啊。” “这么早。” 辛语说:“再喝一杯?” “漫漫要早睡。” 江攸宁说。 她拎着外套出了酒,一出门,秋风不住往她身上吹,吹得她头脑有些发昏。 她站在门口用手机点了个代驾。 代驾是骑平衡车过来的,问她拿了车钥匙,把平衡车放在她后备箱,然后上了驾驶位。 江攸宁坐在后排,车里灯光很暗,她拿出手机导航地址。 第一条路线是最近的,但她犹豫两秒选择了第二条路线。 途径华政。 代驾见她有些昏沉,车里气氛也有些闷,怕她睡着便温声问了句,“需要帮您打开音乐吗?”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开。” 舒缓的音乐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她望着沿路倒退的景色,车子驶过华政时,车载音乐刚好放到了那一句——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 ……” 槐阳路的公交站一如既往安静屹立在那里,途径的车辆也从未变少。 11路公交刚好跟她的车子交错而过。 — 重新读书的生活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尤其是对从未在国外生活过的沈岁和来说。 但重新回到校园,他尽量去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一种跟原来完全不同的方式。 学校里有留学生举办的派对,他一周会去一次。 哥大算是闹中取静的地方,跟华尔街、时代广场都离得不远。 不知怎么,他在主修心理学的时候还爱上了摄影。 没课的时候,他会乘地铁去时代广场拍摄照片。 发朋友圈的频率也比原来更频繁了些,而且发得也很文艺,主要是拍出来的图文艺。 裴旭天甚至有时在下边调侃他,要变成文艺青年。 上课是全英文,他起先听得有些费力。 尽管他的语言成绩好,英文也可以跟人流畅沟通,但涉及到专业的心理学名词时,他可能会有些费力,如果遇上老师有一点口音,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但沈岁和的学习能力很强,尽管很长时间没有碰过课本,但那种几乎是照相机一般的记忆让他记东西很快。 刚来的那一个月,沈岁和会感觉孤独,甚至有天晚上冲动到想订机票回国。 但他喝了点酒,又拎着酒敲响了隔壁留学生的门。 隔壁的留学生叫祁川,是个话痨,他什么都不说,只给祁川一瓶酒,祁川就可以逮着他跟他聊一天一夜,聊得时候中英文混杂,奇怪的是沈岁和可以全部听懂。 那天晚上他坐在祁川家的木地板上,跟他聊了一夜。 祁川说到了自己的家庭,又说到自己不想来留学,结果他爸妈背着他申请了哥大,还通过了,他一方面觉得哥大是个好地方不能放弃,一方面又气他爸妈,一点儿都不顾他的意愿。 沈岁和淡淡道:“好歹你还有爸妈。” 祁川自然而然地反驳,“你没有吗?” “没有。” 沈岁和回答得也很自然,“都去世了。” 临出国前,他还去给他们扫了墓,放了花。 这回轮到祁川懵逼了,“为什么啊?” 沈岁和轻笑,“有人活着,有人死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怎么还能两个都死了?” 祁川一向口无遮拦,“难道是殉情吗?” 沈岁和笑,“可以这样理解。 或者也能理解为我是个灾星。” “啊?” 祁川皱眉,“为什么?” “我清明节生的。” 沈岁和说:“大家就说我是灾星。” 祁川:“……” 他喝得有点大了,直接踢了沈岁和一脚。 没用力,但也踢了沈岁和个猝不及防,他抱着酒瓶子含糊不清地说:“狗屁啊,父母才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清明节生的呢,你就是他们的宝贝,什么灾星,他们听见了要伤心的。 而且,清明节又怎么了? 不也是365天里平平无奇的一天吗?” “我过!他就是清明节!” 祁川拔高声音,“不过,它也就是个没名字的4月4。” 沈岁和笑笑没说话。 一晚上,祁川跟他聊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他的父母。 看得出来,祁川是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这会儿一个人出国,不适应国外的生活,所以埋怨父母,但埋怨完了又吸吸鼻子说:“他们也是为我好,我妈一个连26个字母都不认识的人为了给我填申请资料,眼睛都快瞅瞎了。” “那你妈学会英语了?” 沈岁和夸奖道:“很厉害啊。” “什么啊。” 祁川哼了声,“我妈花钱找了个机构老师给填的,她到现在对英语的认知也仅限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了。” 沈岁和:“……” “不过我妈说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就是想把所有好的都给我。” 祁川说:“可能我不喜欢,但她是尽力了的。 我就感觉她跟我有代沟!啊啊啊,越想越气。” 沈岁和却把他那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也是第一次当妈。 当一个人病了的时候,怎么能奢望她能正常爱一个人呢? 沈岁和从祁川家里离开的时候是早上六点。 祁川已经抱着酒瓶子睡着了。 沈岁和给他从沙发上拿了床被子盖上,然后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去卫生间洗漱,刷牙洗脸刮胡子,在刮胡子的间隙打开了和慕老师的对话框。 【慕老师,忙吗? 】 慕老师几乎是秒回:不忙,漫漫还醒着。 沈岁和加紧了手头的动作,平常不涂护肤品的他难得拍了点水,还抹了乳液,显得脸没那么干燥。 头发也随手一擦,然后去房间里换了身衣服,白色t恤看着会精神一点。 沈岁和挑了个光照好的地方,坐得板正,点开了慕老师的视频通话。 镜头里出现的他其实已经够好看了,但他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好,所以不断更换着坐姿,还不停拨弄着头发。 视频接通的那一刹那,漫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沈岁和蓦地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他声音都跟着翘了起来,“宝贝。” 自然而然就喊了。 原来在家都喊漫漫,从未喊过除这个称呼之后的昵称。 总觉得矫情肉麻,但出国之后大家都是这么表达亲昵的,甚至不熟悉的人也会喊宝贝,哈尼。 他心情愉悦,再加上喝了酒,这会儿叫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宝贝在做什么?” 他说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本来就是清冷的低音炮,这会儿听着倒像是在撩人,只不过撩的对象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屁孩。 他也没刻意,就是到这边来近半个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动态的漫漫,平常都是临睡前翻翻相册,看看出国前拍的照片,也看看之前跟江攸宁拍的为数不多的照片。 其实他很想漫漫了,但他又不敢见。 怕开视频看到以后就想回国。 这会儿北城正是下午七点多,天已经黑了,家里的灯亮着,仍旧亮堂。 沈岁和笑着跟漫漫打招呼,“漫漫,宝贝,我是爸爸。”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趴在桌上,视角偏下,眼睛向上挑着,“你还记得我吗?” 漫漫低声喊,“bo、bo。” 沈岁和笑得更开心,只是他一个人拿着手机晃来晃去,视频总聚焦不到他自己的脸上,不一会儿一把手伸过来,直接将手机固定在他怀里。 尽管许久未见,沈岁和也看出了那是江攸宁的手。 “bobo。” 漫漫又委屈巴巴地喊,似是被吓到了。 “你乖乖的哈。” 江攸宁在一旁开口,“一会儿把外婆手机摔了,我就揍你。” 漫漫扁了扁嘴,从沈岁和这个视角看过去格外可怜,而且他还扁着嘴喊,“bobo。” 似是在寻找靠山。 沈岁和嗤地笑了,他特想去摸摸漫漫的脑袋。 但摸不到,他的手伸开又蜷回去。 “。” 漫漫还告状,“xun。” 江攸宁笑了下,“年纪不大,告状还挺溜啊。” 慕曦在一旁插话道:“小家伙现在可太会告状了,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他还指着他外公说,xunxun,意思是凶他了。” 江攸宁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成天搁哪学的这些。” 漫漫被轻拍了一下可了不得,瞬间哇地一声哭了。 张大嘴嚎啕大哭。 江攸宁都愣了,“哎,我是用力打你了吗?” 慕曦懵了几秒后,“估计是太久没见他爸,撒娇呢。” 江攸宁:“……” 小孩可太难伺候了。 她干脆把漫漫抱去了婴儿房,让他带着手机坐在床上,“你好好哭,让你爸哄你,我不管了。” 说着她就到一边收拾今天漫漫弄下的残局。 而沈岁和也听话,他弹了两下舌逗弄漫漫,“啊,有大老虎。” 漫漫的哭声停了两秒。 然后——继续。 “漫漫。” 沈岁和温声哄他,“别哭了。” 漫漫停下哭,但抽噎着说:“qia。” 一个发了一声,一个发了二声,起初沈岁和还没听出来,但隔会儿看他的眼泪都掉到了屏幕上,他终于懂了。 哦,是骑大马。 “等爸爸回去好不好?” 沈岁和跟他笑,“爸爸现在在外面,等回家了就去找你,好嘛? 到时候带你骑一天的大马。” 漫漫扁着嘴,看起来不高兴,但好歹是没在哭了。 真跟慕曦说得一样,他就是在和许久未见的沈岁和撒娇。 沈岁和盯着他看,跟他聊天。 他正是还不会说话的年纪,但能简单地听懂一些,反正会吱吱呀呀地回应你。 拿着手机也一直晃动,刚才就想这么做,结果被江攸宁教育了,现在没了阻碍,玩得更起劲儿了。 “妈妈呢?” 沈岁和低声问。 漫漫忽然停下晃动手机,小屁股一扭一扭地往一边爬,眼看着就快从床上掉下去,江攸宁立马跑过去接住他,“江一泽!” 她非常严肃地喊了他的大名。 漫漫却只是抽噎了一下,伸出小胳膊把手机给她递过去,然后又转过身扭着小屁股跑开了。 一直爬到床中间停下,端坐在那儿,看着特像是生气了。 江攸宁:…… “做什么?” 江攸宁没好气地说。 沈岁和:“没事,就问问你。” 江攸宁终于也冷静下来,声音变得温和,“好。” “工作还顺利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还行。” “漫漫平时乖不乖”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江攸宁叹气,“平常还行,今天看见你撒娇呢,就有点过分了。” 沈岁和轻笑,“那是我的问题,等我回去教育他。” “等你回来,他都会说话了。” 江攸宁说:“到时候就可以揍了。” “你怎么这么暴力。” 沈岁和笑道:“男孩子皮糙肉厚就可以打吗?” “主要是他脾气太大了。” 江攸宁跟他吐槽,“昨天我就把他玩具收了,他踢我,后来抱我的时候还拽我头发,我就拍了他两下,他昨晚都没找我,跟我妈睡的。” “啊。” 沈岁和拉长了声音,“那是该打。” 江攸宁虽然在说话,但一直没有露过脸。 镜头一直是后置摄像头,对准了地上铺的爬行垫。 沈岁和连她的脚都没看见过。 沉默了几秒。 沈岁和压着声音问:“你最近有谈恋爱吗?” 江攸宁:“……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问问。” 沈岁和说。 江攸宁:“没有。 没遇到合适的。” 沈岁和:“哦。” “我到这边修的是心理学。” 沈岁和说:“有个老师上课还带口音,我有时候都听不懂,你们那会儿上课的时候也会有吗?” “有啊。” 江攸宁说:“不过不多,就教美国法理的那个老师有一些,但还在能听懂的范畴,听不懂就录音,等下课问同学就好,或者去找人借笔记,基本上都没问题。” “好。” 沈岁和说:“你以前常去时代广场吗? 我来了这才发现这里离时代广场挺近的。” “偶尔。” 江攸宁说:“有时候周末无聊了会去,但大部分时间去图书馆,哥大的图书馆很多宝藏书籍的,而且学校里也有很多漂亮的建筑,闲得时候可以去看看。” 沈岁和一口应下,“好。” “你那会儿有参加社团什么的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想了想,“没有,也挺遗憾的,我那会儿去的时候兴致不是很高,基本上待在宿舍很少出门,偶尔去看看哥大的建筑就不错了,连华尔街都没去过几次。” “不过,我特别喜欢去外边的咖啡厅。” 江攸宁说:“那边的咖啡厅很多,也很安静,坐在角落里听别人聊天,或者自己带着电脑去看个电影,都挺惬意。” “是很舒服。” 沈岁和说:“我这周末去试试。” “可以。” 沈岁和夜里没睡,又喝了许多酒,这会儿已经泛起了困意,但他仍旧撑着不想睡,还没看到江攸宁。 但他又不好意思说,说了怕江攸宁逆反心起,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江攸宁。” 良久后,沈岁和还是迷糊着喊她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坐着。” 江攸宁说:“发呆。” “那你摄像头怎么是歪的?” 沈岁和说:“我好像一直在看地板。” 江攸宁:“……” 她故意的。 “你把摄像头正过来呗。” 沈岁和佯装轻松地说:“这样好像对我视力不好。” 江攸宁:“……” 今晚聊得还算愉快,他声音也不似原来清冷,反倒是那种轻轻松松地要求,让人不太好意思拒绝。 江攸宁干脆点了前置摄像头,终于也把手机抬起来,她才看到了屏幕,之前一直是那样垂着放的,她根本没有特意去看屏幕。 这会儿猛地抬起来,第一眼有被惊艳到。 不知道是不是他那边光线好的缘故,他的脸轻轻搭在白色桌面上,光柔和地照过来,尽管大半个屏幕都是他的脸,但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也不显得脸大。 反倒是刚刚好。 江攸宁忽然想到一个词——男友视角。 就是很温柔的男友视角。 她很少看到他这么没有防备的时候。 眼睛半睁着,竟显得有些软糯。 江攸宁不自觉笑了下。 “笑什么?” 沈岁和温声问,大概是看到了映在屏幕上的她的脸,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睛还往周遭瞟了瞟,看着像在紧张,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江攸宁说:“刚才看见个笑话。” 沈岁和:“哦。” 两秒后,他又问:“不是我?” “不是。” 江攸宁说。 “对了。” 沈岁和打起了精神,“你晚饭吃什么?” 江攸宁摇头,“不知道,慕老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你快要吃饭了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挑眉,“大概还早,怎么了?” 沈岁和抿了抿唇,“我想做葱油拌面吃,你能教我么?” 他请求的态度很诚恳,语气真挚。 江攸宁思考了两秒,“你有猪油么? 没有的话……” 她忽然想到,没有的话植物油也可以。 但沈岁和已经拿着手机跑去了厨房,他拉开冰箱像是在卖宝,“我走的时候慕老师给我带了,因为你有跟她说我喜欢吃这个。” 江攸宁:“……哦。” “那……行吗?” 沈岁和又问,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我学东西挺快的。” 江攸宁盯着屏幕,竟然觉着这样的沈岁和有点可爱。 不是装的,就是卸下了防备以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接近你的样子,挺可爱的。 “行。” 江攸宁答应。 然后她一步步地教沈岁和该如何做。 毕竟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她对沈岁和的厨艺有着清楚的认知,而且也知道这人是炸厨房一级选手,说好的一步步,就是一步步,精确到油该放多少,到哪个程度,该切几根葱,一点儿都没少说。 而沈岁和一边听她的,一边也在问,“你平常喜欢吃什么啊?”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 “之前一起吃饭。” 沈岁和说:“我感觉你都不挑食。” “华政二楼的柠檬鱼很好吃。” 江攸宁说:“还有华师这边二楼做的煮馍,慕老师做的羊肉汤、排骨莲藕,都挺好的。” “你说得我都馋了。” 沈岁和笑了下,“等我回去……” 他顿了顿,等着葱往油里放的那一刹那,伴随着油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说:“我请你去吃。” 江攸宁:“什么?” 她没听清,但并不妨碍她继续指导,“把葱捞出来,要糊了。” 沈岁和手忙脚乱,平常极强的学习能力一进入厨房就被清了零,尽管江攸宁喊得及时,还在一旁提醒他小心,手背还是被油给溅到了。 “用冷水冲一冲。” 江攸宁说:“一会儿去买个烫伤膏,抹两天应该就好了,不会留疤。” 沈岁和点头,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响,他低敛着眉眼,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想请你吃那些食物。” 食物不重要,主要是请你。 不对,食物也很重要,因为那是你喜欢的食物。 你喜欢的一切,都很重要,因为我想了解。 chapter 91 chapter91 哐当—— 房间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惊醒了愣怔的江攸宁。 她起身将窗户关上,然后锁住,站在窗边俯瞰楼下。 这会儿应当是华师操场夜里最热闹的时候,但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得人快要站不稳,许多人逆着风从操场往宿舍走。 从各个方向散开,很快,操场便空了。 江攸宁这才低下头再次看向屏幕。 沈岁和正专心致志地完成最后一步——拌面。 摄像头是倾斜的,正好对准了他的下颔线,显得很消瘦。 他不太利落地拌着面,看得出来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只是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就是当初结婚时买的那个,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格外耀眼,他时不时会抬起头看一眼屏幕,好似在确认什么。 “再说。” 江攸宁延迟回答了他那个问题,语气算不得温和。 这类话术就是体面的拒绝。 沈岁和自然懂,他头也没抬,只是拌面的动作顿了下,“哦。” 等到他的面拌好,江攸宁把手机递还给漫漫,“你还要不要跟爸爸说话? 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她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 聊多了尴尬。 漫漫一扭一扭地拿过手机,继续撒娇似地说:“bobo。” “嗯。” 沈岁和重新调整好角度,他笑着给漫漫展示他做好的面,“爸爸会做面了,等爸爸回去给你做好不好?” 漫漫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岁和笑着问他。 漫漫只是晃动小身子,隔了几秒,江攸宁给他塞了一个小奶瓶,他抱着奶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江攸宁。” 沈岁和温声喊她。 “怎么了?” 沈岁和那边顿了几秒才道:“我们加个微信。” 不是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而是加个微信。 当做重新认识。 江攸宁微征,正在思考有没有这个必要,就听沈岁和补充道:“平常我不会打扰你的,就要跟漫漫视频的时候问问你。” 江攸宁仍在犹豫。 沈岁和的语速快了一些,“我会尽量少打扰你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屏蔽我的朋友圈,也能把你的朋友圈设置成对我不可见。”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江攸宁再拒绝也不得体。 她拿出自己手机,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给他发了个句号。 “好了。” 江攸宁从漫漫手里拿过了手机,佯装漫不经心,“你吃饭,我们也去了。” 沈岁和:“好。” 话音刚落,屏幕就回到了微信主页面。 他跟慕老师的电话打了近四十分钟。 切出来之后,他看到了江攸宁给他发的那条消息。 他迅捷地回复:【=v=收到。 】 等了会儿,江攸宁也没再回。 他将手机放下,低下头开始吃饭。 一个人吃饭总是缺了点儿什么,而且他是真的没有做饭天赋。 面做咸了,但他也没扔,就那么吃了点儿。 没江攸宁做得好吃,但吃了不会被毒死。 他的要求真是低到令人发指。 面最后剩一半,被他塞进了冰箱。 — 阶梯教室里坐得人并不多,沈岁和在中排坐着。 满头白发的教授在讲台上授课,ppt上一页页翻过,沈岁和的手速飞快。 等到最后一页ppt翻阅结束,教授也宣布了下课。 沈岁和把最后一个字母收尾,坐在原位置将这堂课的内容速记了一遍,等到本上的笔迹干了他才合上本子放进书包,起身离开教室。 哥大的秋天跟北城几乎毫无差别。 经过跟裴旭天的温度对比,他发现这边甚至比北城还要热一些,但风大。 这堂课是这周的最后一节,上完已经是傍晚。 天色将晚,远处天边红霞弥漫,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沈岁和一手随意插兜往外走,他有根据江攸宁的推荐去看了哥大的一些建筑,确实很奇特,也很漂亮。 甚至拍了一些照,还在某个不知名摄影比赛上拿了个三等奖。 也算是比较有意思的事。 他今晚没什么事,隔壁的留学生祁川给他发消息,邀请他去家里吃火锅,说他外婆给他邮寄了一堆火锅底料来,保证够辣够鲜。 只是祁川说吃火锅的食材还没买,而他懒得下楼,就让即将回来的沈岁和带一些。 所以沈岁和下课后出了校园直奔超市。 到了超市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太多吃火锅的经验,所以连火锅里放哪些食材都不太清楚。 只隐约记得一些,黄喉、毛肚、广式腊肠,这三样是江攸宁爱吃的,以往他们在家里点着吃火锅的话,江攸宁必点这三样。 其余的他几乎是毫无印象,最后只能求助祁川。 祁川堪称是超市小灵通,他不仅给沈岁和列了食材,甚至语音告诉沈岁和哪种食材在超市的哪个地方摆放着。 在回家的路上,他偶遇了一对父女。 女孩和父亲聊今天上了什么课,哪堂课无聊,哪堂课有趣,最后抱怨自己的笔友上周没给她来信,非常令人失望。 不过她也很担心是不是笔友出了什么事,所以打算这周再写封信过去询问。 笔友这个词一下子就把沈岁和拉到了很遥远的年代。 他记得在他上初中的时候最流行交笔友,那会儿家家户户可能只有电话,手机还没普遍,微信这类社交软件更是还没诞生。 互相写信还是很传统的方式。 但那会儿大家收到信都会很开心。 后来有了网络,写信也还风靡了一阵,因为有情怀。 到他上大学的时候几乎很难看到有人写信。 那对父女走远,他停在原地。 刚好有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儿站在他面前,用英文腼腆地问他,“叔叔,买文具吗?” 小男孩儿的英文发音很标准,衣服干净,大抵是哪家大人将他扔出来锻炼社交的,看起来沈岁和是他搭讪的第一个人。 因为小男孩儿的脸颊通红,额头都浸出了汗,询问完之后根本不敢看沈岁和的眼睛。 “有什么?” 沈岁和半蹲下身子温声问他。 换作以往的沈岁和可能会礼貌拒绝,然后离开。 因为文具不在他的需求范围之内。 但自从自己有了小孩后,他看到陌生的小孩都会有莫名的熟悉感。 沈岁和跟小孩几乎是平视,又温声问:“有信封吗?” 小男孩儿感觉受到了鼓励,点头应道:“有。” 尔后拿出了他所有的信封让沈岁和挑选。 看得出来是个很有教养的小男孩儿,他拿着十几个信封,一个都没掉,还软糯地给了沈岁和推荐,建议用蓝色的。 但沈岁和把那一把都拿了过来,询问了单价,又让他计算了总价,最后给他付款,离开的时候小男孩儿一直在跟他道谢。 而沈岁和粗略地数了一下,有十八个信封,各种颜色的都有,大多是很漂亮的。 有自然风格,有附近建筑,拍得都很有质感。 他将信封放到了书包里,一个想法在脑海里产生。 晚上回去跟祁川吃了火锅,那个话痨又喝多了,拉着沈岁和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沈岁和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正好是北城的中午。 他看到江攸宁发了一条朋友圈:下雨了。 图片jpg 搭的图是模糊朦胧的雨景,看不出她在哪儿。 沈岁和忍住想点赞的手,退出了朋友圈。 他觉得是江攸宁怕麻烦,或者是忘记了把朋友设为他不可见,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点赞提醒江攸宁他还能看到。 就这样默默地看她会发一些什么也挺好,从侧面重新了解她的生活。 晚上跟祁川吃火锅的时候,他也喝了一些酒,算不得多。 但那酒后劲儿挺大,他的头脑还有点晕。 不一会儿,微博有提示。 他的特别关注“锦离—岁岁平安”发了新微博。 是一条书加印的通知,还有她把书的全部收入捐给了慈善组织的证明。 趁着酒劲儿,沈岁和把岁岁平安的微博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最早的一条追溯到了15年。 那会儿也正好是江攸宁在哥大留学,她时常会发一些日常,比如: 【今天纽约下雨了,不知道北城有没有晴。 】 【出门的时候遇到一直特别高冷的狗狗,我竟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沈先生。 对不起=q=希望我没有冒犯到他。 】 【今天去参加一个留学生的聚会,里边有个男生说对我一见钟情,但我发现他对很多人都说过这种话。 一心一意的喜欢一个人真的很难吗? 或者说一个人真的能做到同时喜欢很多人吗? 这真的好可怕。 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喜欢沈先生快五年了,真希望我明年就不再喜欢他。 ps:可是这个g我去年就立过了。 】 【今晚的雨好大啊,打雷把我吓醒了,一个人睡觉真的很害怕。 不知道沈先生怕不怕打雷,我睡不着的时候回忆就会格外活跃。 我有一点后悔,早知道当初留在学校读研,不出国了,可是沈先生好像应该不会喜欢的,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了。 】 【我总是想不去打扰沈先生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他总会来打扰我的生活啊!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像沈先生的人,后来发现他是韩国的。 偶买噶,我听到他说话之后瞬间出戏,再一次想起了沈先生。 恍然惊觉我不是喜欢沈先生的脸,而是单纯地喜欢沈先生,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开心又难过,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快结束,真的很恼人,我想忘掉他。 】 …… 这个微博在那会儿更新得还比较频繁。 大抵江攸宁从未想过隐藏那一段感情,所以都是公开的状态。 之前沈岁和也看过一次,但那会儿他现在自己情绪的漩涡里还出不来,感到悲伤,也为她感到不值得,但没有现在这种针扎的感觉。 真的像是有人拿一根细小的针,每读一个字就在你的心上扎一下,又酸又麻又疼。 这种疼痛还是持续性的,是会哽在心口的。 尤其现在身份转换,地点也转换。 他在哥大,她在北城。 他好像更能体会她当时的心境。 原来她那会儿,那么纠结啊。 几乎隔几条微博就会埋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忘不掉沈先生? 或者在那种深夜发的微博里会说明天一定会忘掉的,但第二天又说,忘记失败了,大哭。 那会儿的她刚好二十岁,所有的喜欢都是少女最直白热烈的喜欢。 而那会儿的他毫不知情。 沈岁和打开书包,刚好看到了信封。 夜深了也没睡意,他干脆找了几张纸,用她的表达喜欢的方式跨越时空来回应。 书桌的灯光昏黄,他伏于案上,神情认真专注。 笔尖在纸上微转,写下了称谓和第一句话。 【江攸宁,你好。 现在是夜里11:24,我在纽约,思念你。 】 第一句话写下后,他顿了很久才写第二句:【你在上班吗? 午饭吃什么? 最近的案子还顺利吗? 】 几乎是一连串的问句,写完了这些,之后的内容也就顺了。 【最近的课都挺容易。 不是,应该是不算难。 我说容易总觉得像在夸我自己聪明,但其实我确实不笨的是? 不过在感情方面好像是很愚钝。 今晚隔壁的留学生祁川约我吃火锅,但是火锅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他把我来这边买的好酒喝了两瓶,确实过分,不过昨天他还给我买了个新书桌,虽然很丑就是了。 】 他写得没有特定内容,就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偶尔会扯到过去。 也会怀念他们的婚姻生活。 比如有次江攸宁悄悄喝了一瓶高度数红酒,在客厅里醉到不省人事,是沈岁和把她抱回卧室的,回了卧室之后她还抱着他的脖子咬了两口。 就是在她第二天醒了之后问沈岁和是不是被狗咬了那次,怕她不好意思,沈岁和一直都说是不小心被大蚊子给叮了。 而江攸宁还信了,也不知道她是害羞故意蒙混过关还是真就忘记了。 碎碎念似地写了四页纸,沈岁和以一句【希望收到你的回信,若不能,那便祝你好。 】结尾。 又写了落款——沈先生。 她曾心心念念的沈先生。 最终也走散了的沈先生。 沈岁和将纸折叠好放入信封,用固体胶粘好封口。 但封口衔接处还空着很大一片,沈岁和总觉得应当写些什么,就像是在给作文起标题一样。 他思虑了良久,才落下四个字——暗夜来信。 — 江攸宁接到快递电话的时候愣怔了几秒,这几天她没有从网上买东西。 而且公司里的件也都不会写她的名字和电话,尤其是她的私人电话。 她还以为是闻哥或者是辛语路童给她买了东西,最后还是下楼去取。 但拿到手的时候没想到是挂号信,还是来自纽约。 她的第一反应是翻了一下好友列表,当初在哥大留学时认识的那些“塑料朋友”还在她列表里吗? 或者是她当初的老师? 这会是谁给她寄的? 根本没有候选人。 于是她抱着怀疑拆开,一共三层。 先拆开是一堆各式各样的照片,有不同的街景和校园。 然后是一个漂亮的信封,上边写着——暗夜来信。 熟悉的字迹,她终于确定了人选。 也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在回应她。 她站在光的暗处,终有一天会接到暗夜里的来信。 正好岑溪进来,她笑着问:“知道是谁寄的快递了吗?” “一个朋友。” 江攸宁一股脑儿将那些东西都放进了抽屉,像在遮掩着什么。 下班以后,她回家先跟漫漫玩了一会儿,然后回房间打开手机,翻看朋友圈。 沈岁和发了一张街景图。 那边大概下雨了,他拍得很漂亮。 漂亮到让江攸宁怀疑他找了代拍,或者是网图,因为这和他之前的审美完全不是一个level。 但也能从他之前的朋友圈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确实是有在不断进步。 江攸宁这才打开那封信开始读。 信的内容很杂,可以称之为生活琐事实录,但这样的文字是极具有烟火气息的。 江攸宁好像随着信过了一遍他的生活。 但—— 思虑半小时后,她还是打开微信,把桌面上的那些拍了照过去。 【是你邮的? 】 沈岁和几乎秒回:【是。 】 【没有要想自我感动或者想感动你的意思,只是单纯跟你分享。 】 他回的速度极快,大概怕江攸宁说什么伤人的话。 但江攸宁仍旧发了:【别寄了。 】 【这信,我也不看。 】 拍照发的时候,她确实把信折叠好放进了信封。 而且是倒扣着放的,看似真的没有读。 沈岁和那边顿了几秒,【没关系。 】 【我只是单纯想发。 】 江攸宁盯着屏幕良久,只回了句:【那随你。 】 带着赌气的成分。 这天夜里,江攸宁梦见了在哥大留学的日子。 她那会儿很孤单,也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 不喜欢交朋友,偶尔去派对当背景板,只有几个勉强称得上饭友的白人朋友,但在她离开纽约之后也再没联系。 那段日子并不好过。 她最依赖的只有微博,还有远在天边,甚至不知道她名字的沈岁和。 发在微博上的片段只是一小部分。 更多的被她写在了纸上,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这就是她的过去。 她那些孤单的、无法言说的、靠着单纯信念支撑下来的过去。 甚至于,过去的沈岁和对她来说就是妄想。 她那天夜里起来,从冰箱拎了罐啤酒,坐在房间的飘窗上,看了一夜的星星。 星星很漂亮,可只能短暂的属于她。 — 纽约的冬天没北城冷,但降雪多。 尽管早有预料,但清早一起床还是被大如鹅毛的雪给惊到,地上、屋顶都覆盖了很厚的雪,大概稍一抓一捏就是拳头大的雪球。 看这趋势,应当是一天都不会停。 沈岁和今天还预约了心理医生。 来这边以后,他刚入学就跟代教老师咨询过比较好的心理诊所,也在经过几次的调试后选择了现在的这位华裔医生。 随着学业的深入,沈岁和现在已经慢慢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在稍微感知到情绪不好的时候,他就会通过运动、看喜剧等方式来调节,让心情尽量朝乐观走,而不是放任其低落,这样的方式非常有效。 连着三个多月,他几乎很少有情绪低落超过一天的时候。 大雪纷飞,一出门就能感觉到冷意,但幸好他早有先见之明,在纽约刚入冬的时候,他就去商场买了御寒的大衣,还有高帮的棉鞋,这会儿厚雪也不会渗进鞋里。 尽管大雪没过了脚脖子,路上行人仍旧没少,甚至比往常还多。 他住的地方人种比较混杂,走在路上有白人、黑人、亚洲人,甚至黄种人是最多的。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感觉到亲切,因为周遭的建筑比起北城来还是有很大不同。 来到这里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念旧。 从国内带过来的东西,他几乎都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 每个月总有一半的时间在吃中国菜,那些菜大多还都是他自己做的。 勉强能吃,就是味道不行。 不过他终于从炸厨房一级选手变成了厨房白名单选手。 到纽约之后,他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地铁。 今天也是,但今天的地铁人格外多。 他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不过他胳膊长,拉着吊环毫无压力。 坐了十三站地铁来到诊所,他轻车熟路地去了心理医生的办公室。 照例是一个多小时的交谈,还有半个小时的冥想。 起先沈岁和在冥想时进入睡眠,一定会做噩梦。 醒来时大汗淋漓,整个人都显得呆滞,要很久才能回过神来。 他的主治医生说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病人,看上去冷静自持,但心里脆弱不堪。 平常情绪积压在心里,可能从未真正发泄过一次,一直压抑的坏情绪得不到纾解,最终积压为了心理疾病,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一种病。 很多患者可能在得病五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候也无法意识到自己患病了,等到真正来找心理医生时症状已经非常严重。 而沈岁和不一样,他对自己的病情有很清晰的认知。 甚至为了自救去修了心理学课程。 但这种自救对他的情绪诊疗帮助不是很大。 或者说他的体内住了两个沈岁和,一个在积极自救,一个灵魂趋近消亡。 但这种情况又不是精神分裂或人格分裂。 倒更像是两种性格在抗争,最终抗争的结果是他较为温和的性格获得胜利。 这三个多月里,医生见证了他从冷漠到温和的蜕变。 甚至这种温和有望变得温柔。 今天的冥想很愉快,沈岁和睡得很沉。 从诊所离开时已经临近中午,他直接在附近的中餐厅吃了饭。 冷阳在天空中悬挂,鹅毛般的大雪仍旧纷飞,路边竟然有陌生人在打雪仗。 都是成年人,看着玩得不亦乐乎。 在等饭的间隙,他从背包里拿出摄像机去了店外,找好角度拍了几张雪景。 最好看的那张竟然是有一片雪花落在镜头前,他无意间拍到的一家三口手牵手走在马路上的背影照。 一半是纯白朦胧光影,一半是温暖烟火人间。 沈岁和进店里翻阅底图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酸。 近半个月没跟漫漫打过电话了,也不知道他说话有没有变得清晰一点,有没有长高,不知道北城有没有下雪,他有没有在看到雪的时候咯咯乐。 把底片整理好之后,他的菜刚好上来。 窗外忽然有个十几岁的白人少年搬了一棵圣诞树放在白雪之中,正用英文跟他的同伴炫耀,这应当是这条街最好看的圣诞树。 沈岁和看了眼手机,1220。 这会儿应该趋近了北城的1221,很快就是江攸宁的生日。 之前一直在犹豫她生日的时候要不要回国。 怕她看见自己又觉得死缠烂打,或者不开心。 明明是可以开心的生日却变得不开心,他岂不成了罪人? 但他又真的很想回去看看,看看她也看看漫漫。 他人虽然在国外但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她们,大抵这是思念,也是家的滋味儿。 有些磨人。 他坐在那儿拿出手机翻阅最近几天的机票,23号那天有合适的。 手指都戳到了购买页面,最后又把手机放回去。 他低头吃饭,这家餐馆的中国菜真的很一般,没滋没味的。 饭快吃完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本来是不抱期待的拿出来,但在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时,眼睛忽然亮了。 ——宁宁。 是江攸宁。 这会儿应该是北城夜里十二点多,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 难道遇到了什么事吗? 沈岁和的脑子飞快转着,手心都浸出了汗,几乎是颤抖着手划开了接听。 隔了两秒才接通。 江攸宁那边的镜头很乱,一直在晃,从天花板到床单,一会儿还能看到江攸宁的头发,又黑又长,而那边一直传来漫漫的哭声,声音很响。 沈岁和声音略显急切,“怎么了?” 江攸宁明显更烦躁,大抵是对着漫漫说:“你不是要找爸爸吗? 这不是你爸爸? 你自己看。” 沈岁和听着心一酸,柔声喊:“漫漫。” 镜头忽然对准了漫漫的脸,他的哭声戛然而止,但他扁着嘴,看着屏幕,“爸爸。” 说得异常真切。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喊了爸爸。 沈岁和的眼睛忽然红了,他低声哄道:“怎么了宝贝? 爸爸在呢。” “我好tang你。” 漫漫抽噎着说:“你¥回来呀?” 但沈岁和仍旧听出来了。 漫漫说:爸爸,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chapter 92 chapter92 站在大雪纷飞的纽约街头,沈岁和订了张晚上回北城的机票。 本来这几天课就不多,他也无须跟谁交待,回公寓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打车奔赴机场。 — 北城没有下雪。 气候很干,刚落地北城时沈岁和竟还有几分近乡情怯。 他跟随人流出了机场,然后把手机开机。 飞机没有晚点,时间刚刚好——1221日下午四点。 是星期日。 他往下压了压鸭舌帽的边,黑色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仍露在外面的眼睛显露着紧张,但眼里有光。 他在机场外抬起胳膊一拦,一辆出租车就在身前停下。 “去华师。” 沈岁和坐在车里温声道。 他给江攸宁发了条微信:【你这会在家吗? 】 没有人回。 甚至连“对方正在输入”也没出现。 大概没看见,也不知道漫漫有没有再闹她。 或许在补觉。 因为见不到,所以和她有关的一切沈岁和都只能猜测。 胡思乱想罢了。 司机师傅是个爱聊天的,刚拐过弯就打开了话匣子,“小伙子是华师的学生吗?” “不是。” 沈岁和说。 他闭上眼假寐,不再回应。 车里安静下来,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 江攸宁昨天夜里四点才睡着。 漫漫是晚上九点睡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凌晨一点多醒来,一醒来就开始哭,把慕老师跟江老师都惊扰醒了,江攸宁哄了近十分钟都不管用。 他哭的声音越来越大,隔了会儿竟然开始哭着喊爸爸。 江攸宁感觉到无力。 她坐在床边温声哄劝了很久,没有用。 无奈之下,她打了电话给沈岁和,他跟漫漫聊了近半小时漫漫才睡着,而且是抱着手机睡的。 而她被吵醒之后几乎一夜未眠。 凌晨四点才开始有了困意,幸好今天不用上班。 但早上八点多,漫漫再次醒来。 她的生物钟也跟着漫漫清醒,想到漫漫昨晚的不乖,她又不能去睡回笼觉,把不乖的漫漫留给慕老师照顾。 所以强撑着精神起床洗漱,但总归是没什么精力,即便如此,她还是哄了漫漫一上午。 等到中午吃完饭,慕老师见她困得厉害,提出带漫漫出去散步,等他们一出去,她就回房间里拉住窗帘开始睡觉。 一觉睡到有人摁门铃。 其实她早在门铃响之前就醒了,但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懒得睁开眼睛也懒得动。 不大情愿地起床去开门。 她穿着睡衣,拖鞋也是随意穿的,头发从早上起来就没梳,还很炸毛,眼皮子耷拉着,这个点儿摁门铃的除了刚从外边散步回来忘记带钥匙的慕老师外不作他想。 她也就没在意。 于是懒散着开完门后她头都没抬,直接转身回沙发上拿了个抱枕坐着。 说坐也不太恰当,耷拉着肩膀,低着头,头发一部分在头顶炸毛,一部分垂在肩膀处,毫无形象可言。 一秒。 三秒。 五秒。 十秒。 仍旧没有关门的声音,也没有婴儿车轱辘的声音。 江攸宁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微扬起头,偏过脸看,声音慵懒,“妈,你……” 半眯着的眼睛在瞬间睁大,后续的话也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 她几乎是下意识放下抱枕,然后站起来十指成梳梳理自己的头发。 “好久不见。” 沈岁和这才把行李箱拎进来,然后关上门。 他站在玄关处低下头换鞋,不敢过度关注她的造型。 江攸宁:“……你等等。” 丢下这句话,她就飞奔回了房间。 江攸宁靠在门上,久久回不过神,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是为刚才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沈岁和,也是为自己。 那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初见沈岁和的时候。 他站得笔直,背着双肩包,神色温柔平静。 不知是不是加了记忆的滤镜,印象里的沈岁和就是温柔的。 和她今天看到的一样。 但——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江攸宁的手握成拳,在自己过分悸动的心口轻轻锤了两下。 意识渐渐回拢。 她的心跳慢了下来。 这算不得惊喜,对江攸宁来说更像是惊吓。 她的魂儿都飞了一半。 不过也算是彻底清醒了,她坐在房间里把头发扎好,又换了身看起来算是得体的衣服,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出门。 沈岁和正在沙发上坐着,非常平静。 外边天已经暗了下来,江攸宁拿手机给慕老师发了条微信:【我醒了。 】 几秒后又是一条:【沈岁和来了。 】 估计慕老师会很快回来。 她不必面临尴尬。 啪嗒。 江攸宁摁开了房间的灯,光亮将两人笼罩。 她去厨房里倒了杯热水给沈岁和,自己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虽同处一个空间,却感觉相隔很远。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最近怎么样?” 他问得很平和,状似闲聊,但落在江攸宁身上的目光略显炙热。 “还好。” 江攸宁说:“一切如常。” “漫漫是不是经常闹?” 沈岁和问。 江攸宁:“偶尔,昨晚不知道怎么了,是个意外。” 提起漫漫,江攸宁才放松了一些。 她面对这样温和的沈岁和没有半分抵抗力,总是刻意去避开。 所以刻意表现得客气疏离。 “我给你寄的信,都收到了吗?” 沈岁和说:“那些照片都挺好的。” “啊?” 江攸宁下意识看向他,懵了两秒。 “没收到信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摇头:“不是。” 沈岁和:“那是怎么了?” 江攸宁抿了下唇,一本正经道:“没想到还自卖自夸的。” 更没想到这个人是沈岁和。 “那能怎么办?” 沈岁和笑了下,“你不夸,我只能自己夸了。 那是我从几百张里选出来的,在那边有开发很多新的爱好,你给我推荐的那些地方我也都去了,每周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看一部电影真的很舒适。” 江攸宁:“哦。” 她低下头,没继续看沈岁和。 这时候笑起来的沈岁和,总能让她不自觉拉回到过去。 不过三个多月不见,他身上多了一种名为“亲和力”的东西。 “对了。” 沈岁和喝了口热水,“《82年生的金智英》你看完了吗?” 当初他们一起看的时候,因为江攸宁哭得太厉害,看到中途沈岁和给关掉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完。 江攸宁摇头,“没看完。” 那天早上哭完,她也就忘了。 而且听了沈岁和的话,去找了一些喜剧片看。 “我看完了。” 沈岁和说:“还把书也看完了。” 江攸宁微仰起头,“好看吗?” “挺好看的。” 沈岁和笑了下,“但你不要一个人看。” “为什么?” 沈岁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量了她几秒。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会哭的。 “这片子不适合一个人看。” 沈岁和婉转地说。 江攸宁想都没想就说:“也不适合两个人看,毕竟有人会在中途关掉。” “还不是……”沈岁和盯着她,后半句没说出口。 气氛沉寂了几秒。 仍旧是沈岁和先开口,“我可能等明年五月份就回来了。” “不应该是七月么?” “我们课挺集中的。” 沈岁和说:“提前回来,等到结业的时候再去考试就行。” “哦。” “你明年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 江攸宁想了想,“好好工作,升职加薪。” “那你有没有考虑换个地方工作?” 沈岁和顿了下,“之前老裴有跟我提过想挖你过来……” “停!” 江攸宁打断了他,“如果你回来是跟我谈这个,那就没有必要了,我不会去给你打工的。” “不是。” 沈岁和看向她,“你忘记自己手里还有天合的股份了吗?” 当初离婚时,他给她的8。 天合律师事务所的第三大股东。 江攸宁:…… 她确实是将这些事抛之脑后了。 “所以,你去不是给我打工。” 沈岁和说:“是给你自己。 况且,崔明跳槽去金科了,你之后在金科的处境应该不太好,甚至方涵也不会太好,但方涵毕竟是元老级人物,不会被怎么样,但你不一样,你即便有能力,可以给律所创收,在人脉和资源方面还是比不得崔明,到时候资源有了倾斜……” 他点到为止。 “崔明跳槽了?” 江攸宁诧异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前天辞的职。” 一谈到工作,沈岁和的气场便有所不同,“他跟老裴谈的时候是说家里有事,但据老裴那边得到的消息是金科把他挖过去的。 而他的专业领域跟你有重叠,这时候阴谋论一下,你们律所很有可能有人在针对你,或者应该说是方涵。 你在那儿自然而然就是方涵的人,那其他人想要平衡势力,肯定先动你这个根基不稳而能力最强的。” “那我走了,涵姐怎么办?” 江攸宁摇头,“我是涵姐带起来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我知道你的想法。” 沈岁和给她传了份文档过去,是在飞机上想的。 把她和方涵的后路都想明白了。 要么就在金科跟人职场内斗,看方涵有多少心力。 要么她就离开金科,没了她之后,方涵不会成为众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处境相对好一些。 或者她跟方涵一起创业,但方涵面临着结婚生子等一系列问题,创业明显不太现实。 还有就是她跟方涵一起跳槽过来,沈岁和跟裴旭天都可以将自己的股份分出来一部分,大家都不是在为别人打工。 江攸宁文档看了一半,慕老师已经带着漫漫回来了。 江攸宁收了手机,低声跟沈岁和说:“改天再说。” 工作的事她不想带给家里。 “我爸呢?” 江攸宁上前去抱漫漫,“他又去下棋了?” “不是,剧团那边有点事,他就过去了。” 慕老师说:“我带着漫漫在办公室待了会儿,他还挺乖的。” “嗯。” 江攸宁抱起了漫漫,但漫漫盯着沈岁和,痴痴地喊了声:“爸爸。” 江攸宁轻轻拍了他屁股一下,“小没良心。” 漫漫这次没哭,就扁着嘴。 沈岁和站在江攸宁身后,他笑着勾了下漫漫的下巴,“你是不是小没良心呀?” 漫漫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是摇头,两条小短腿弹着,踢得江攸宁胳膊都疼。 她立马喊沈岁和:“你快来抱你儿子。” 沈岁和笑着从她怀里接过,漫漫顿时眉开眼笑。 到了弄晚饭的时间,沈岁和在客厅哄漫漫玩。 慕曦和江攸宁去了厨房,江攸宁帮着慕老师打下手,客厅里时不时就传来笑声。 江攸宁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下意识去看客厅,但又强逼着自己收回目光。 她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想什么呢?” 慕老师忽然问。 江攸宁抿了抿唇:“想——相亲。” chapter 93 chapter93 江攸宁还是第一次在慕老师面前说到相亲这事儿。 慕老师的第一反应是,“跟他?” 她指得是客厅里的沈岁和。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继续择菜,背对着慕老师,声音略闷,“不是。” “那——”慕老师迟疑。 江攸宁把择好的菜递过去,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再说。” 她也没想好。 之前路童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微信加了之后没聊两句,江攸宁就开始敷衍他。 太油腻了。 明明刚认识一天,给她发早安午安晚安,一问在干嘛,就说在想你。 那油腻程度堪比大庆油田。 江攸宁觉着他不是在养鱼就是在大海里遨游。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经那一次之后,江攸宁对这些事又歇了心思。 这会儿,想去喜欢别人的念头疯狂生长。 就是在跟自己较劲儿。 她不相信自己会忘不掉沈岁和,或者说会一辈子栽在沈岁和身上。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可以去拥抱其他的人,过另一种生活。 当初生下漫漫是因为她喜欢,她想要,有余力,也能给他好的生活。 但她不想为了漫漫放弃掉自己选择幸福的权利。 可是,她现在发现因为漫漫对沈岁和的亲昵,她有被裹挟着往这条路上走的趋势。 她不想。 — 沈岁和晚上在江攸宁家里吃得饭。 吃过饭后很自觉起身去洗碗,但慕老师却打发他去跟漫漫玩。 江攸宁也在客厅。 一直玩到九点多,漫漫窝在沈岁和怀里睡着,江攸宁才松了口气。 “把他抱去床上。” 江攸宁低声说。 沈岁和应了声好。 可是漫漫的身子一落在床上,他立马就睁开了眼睛,感觉就和刚才在装睡似的。 不止如此,他还哭。 沈岁和立马抱起来哄他,这才不再哭。 江攸宁站在门口皱眉,“这是什么毛病?” 沈岁和摇头,做口型道:“我也不知道。” “那他以后都得你哄着?” 江攸宁啧了声,不知是吃醋还是真心,“要不你带着他留学去算了,我妈还省点事儿。” 沈岁和:“……” 他幽幽地看向江攸宁,似是在问:你确定? 江攸宁别过了脸,走向客厅。 晚上十点多,漫漫才算睡熟。 玩了大半天也算是筋疲力竭,沈岁和哄他也哄得筋疲力竭。 哄孩子真是个力气活儿。 漫漫睡了,也就意味着沈岁和该离开。 “岁和你晚上住哪里?” 慕老师问。 沈岁和忽地愣怔,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他自己的房子许久未住,好像也只能去裴旭天那儿,但裴旭天最近因为崔明辞职的事还忙得焦头烂额。 慕老师也看出了他的尴尬,“你这次回来几天?” “三天。” 沈岁和看了眼江攸宁,“等那边有课我就回去了。” 他计划的也刚好,能给江攸宁过完生日,还有圣诞节。 然后再回去。 “那就住在这儿。” 慕老师说:“你跟漫漫住一个房间,成吗?” 漫漫那个房间原本是家里的客房,他平常也不住在那儿,大部分时候是跟着江攸宁睡,他的婴儿床就在江攸宁床的旁边,但这个房间里也有一个,漫漫午休的时候住在这里,地上也是毛绒绒的毯子,原来这房子用处也不大,江洋干脆直接就改掉了格局,给漫漫玩,所以这房间里的床不算很大。 “可以吗?” 沈岁和也诧异。 他的目光瞟向江攸宁。 江攸宁:“……” “反正就三天。” 慕老师说:“漫漫最近也想你,你陪他玩几天。 宁宁,你觉得呢?” 江攸宁:“……” 隔了几秒,江攸宁闷声道:“我没意见。” “谢谢慕老师。” 沈岁和立马道谢。 “不用。” 慕曦说:“漫漫那个房间里有独立卫生间,也挺方便的。” 说着忽然顿了下,笑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没住过。” 确实。 沈岁和还没跟江攸宁结婚的时候,上门来拜访时就住的客房。 他还记得江攸宁给他抱了一床被子过来,两个人坐在房间里聊天,那会儿江攸宁还很拘谨,生涩到他俯身吻她,她的眼睫都会一直颤。 两人没聊多久,江洋生怕他们住在一起,直接敲响了房门,提醒江攸宁该回房间睡觉。 他来这边也就住过一次客房。 之后再来要么是当天就回了家,要么是跟江攸宁一起住在她卧室。 这会儿想起来,又愉快又难过。 这次仍旧是江攸宁给他拿的被子。 慕老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漫漫睡得很熟。 显然,江攸宁这次并不想多跟他说话,被子递给他就往外走,但他却拉住了江攸宁的手腕,江攸宁回头看他,“做什么?” 沈岁和:“聊会天。” 他说得很平和,也放低了姿态。 听起来像是请求。 江攸宁顿了几秒,想都不想往外走,却又在走了几步后停下。 她回头问:“你去散步么?” — 北城的天还是很冷。 江攸宁跟沈岁和走在公园的那条路上,河面已经结了冰,厚厚一层。 凛冽的风迎面吹过来,江攸宁率先开口,“那我去天合,是什么待遇?” 她聊得是工作方面的事儿。 不知怎地,沈岁和还有些失望。 但也只是片刻,他很快调整状态,把今天下午没讲完的话说出来。 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向来能给出专业判断。 江攸宁在这方面还是偏信于他。 但—— 跟前夫在同一家律所工作,她想想还是别扭。 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沈岁和看出了她的顾虑,他倒着慢慢走,笑着看江攸宁,“如果你担心我利用职务之便占你便宜的话,那我也就没什么信誉了。 你可以自己拟合同,对你有利的,无论多不合理,我都可以让老裴跟你谈。” “如果说怕咱们两个人扯上关系的话,那现在怎么样都会扯上关系的,未来漫漫读书上学,各种各样的事,你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咱们两人必然会扯上联系,就算离婚了也还能是朋友啊。 况且,也不是不可能重新在一起。” 江攸宁:“嗯?” 正好有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沈岁和伸手把她作乱的头发弄好,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甚至没等江攸宁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伸了回去。 他笑着说:“江攸宁,我在追你,这话永远算数。” “你说不会有人爱那样不自信的我,所以我去治病。 等我的病好了,我才敢对你好。 我现在也想对你好,只是还不得其法。” 沈岁和很温柔地说着,声音散在凛冽的风里。 他忽然顿住脚步,“江攸宁,你再信我一次好嘛?” 江攸宁听着他的话,忽然感觉他写得那些信被突然念了出来似的。 他从纽约寄过来九封信,以每周一次的频率。 每次的信都是些很没营养的内容,看完以后不知道他想讲些什么,但莫名又知道他在纽约那边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她一封没回过,但沈岁和坚持不懈在写。 “我知道你对过去的我失望透顶了。” 沈岁和站在她面前,跟她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我也不喜欢过去的自己。” “所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沈岁和朝她伸出手,“我是沈岁和,华政毕业,比你大三届,有过一段不太成功的婚姻,让我曾经的妻子很失望,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他叫江一泽,我很惭愧没能陪伴他全部的成长过程,因为我曾经……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但现在我有积极接受治疗,目前我觉得我的状况算是正常。 我还有半年回国,到时候可以接你上下班,也能陪孩子玩,哄孩子睡觉,我正在努力学习做饭,可能不尽如人意,但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综上,我觉得我是成长型男友,可以值得考虑。” 江攸宁一阵发懵。 她仍旧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从工作就谈到了恋爱这个话题? 而且沈岁和这一长串说得他嘴皮子都发白。 冬日凛冽的风吹过,江攸宁站在风里,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的头发有理过,变成了比寸头长一点点的发型,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酷。 但他整个人的面部表情是非常柔和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盯着她,眉目含情。 他笑着看向她,整个人都很温柔。 直觉告诉江攸宁,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 但—— 她能相信吗? 良久。 江攸宁转过身,“我没想好。” 她往前走。 但刚走一步,沈岁和忽然拉住她。 他的胳膊张开,尔后圈住她。 但他的胳膊足够长,没有收紧,他整个人都是悬空着抱住江攸宁。 “江攸宁,再信我一次好嘛? 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可以先考察我,先跟我谈恋爱,哪怕谈很久,不合适就生气、朝我发火,我都接受。” 沈岁和说:“但你,别为难自己了。” “我想保护你。” 他给她戴上了帽子,然后在她的耳边说:“江攸宁,我真的很爱你,见不到你的每一天,都很想你。” 冷空气在风里打转,江攸宁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地上。 她笑了下,“沈岁和,我能信你吗?” “能。” 沈岁和笃定地说。 江攸宁缓慢地摇摇头,拨开他的手,“我不敢相信。” 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所以再不敢信。 比起她不喜欢之人的伤害,她更怕的是喜欢之人的伤害。 是的,她还对沈岁和心动。 在她又看见沈岁和的时候。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好像无可奈何。 — 江攸宁今年的生日一切从简,不过有沈岁和跟漫漫在,她倒也算过了个比较愉快的生日。 从那日之后,她跟沈岁和之间还是有几分尴尬。 不过她白天上班,不需要见面。 这几日有沈岁和在,她倒也刻意加班了几天。 很快,沈岁和飞回纽约。 当天夜里,她坐在阳台,不止看星星,还看从北城离开的飞机。 在天空划过一道痕迹,然后消失。 她从微信里找到婚介所的人,将自己的资料和要求打包发了过去。 寻找幸福也不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想要个自己的家。 想真正感受爱情。 但这次,不是跟沈岁和。 — 纽约的冬天漫长又多雪,看起来是个很浪漫的城市。 但沈岁和却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冬天,下起大雪来没完没了。 幸好冬天过得也还算快,从北城回来后他觉得自己低落的心情好了许多。 虽然江攸宁拒绝了他,但起码他是有进步的。 他敢于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跟江攸宁表达出来,而江攸宁当时的反应也说明了一切。 她还爱着他,只是她不敢接受。 怕重蹈覆辙。 那他就要让她慢慢变得不再怕。 她爱了他十一年,那他想去重新爱她,自然也要很多时间。 在这一点上,沈岁和早就认清了。 他可以等。 等江攸宁回心转意,等江攸宁重新敢爱他。 这年春节,沈岁和没回去,他一个人在纽约过得年,隔壁的留学生都回家了。 他留在纽约拍拍照、看看电影,给江攸宁写信,倒也还算可以。 春节那天晚上,裴旭天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等课程结束,早的话就四月份,迟一点就五月底。 裴旭天还笑着打趣他,“不回来追你的江攸宁啊? 也不怕她跟人跑了?” 沈岁和笑:“等回去慢慢追,温水煮青蛙。 之前劲儿用得太猛了,差点把人给吓跑。” 裴旭天:“成,希望你的青蛙好好跳。” 沈岁和斜睨他,笑得散漫,“边儿去。” 他就是觉着追人得有耐心和恒心。 慢慢来,急不得。 等到隔壁的留学生从国内回来,给他带来了很多食材。 大部分还是辣的。 他虽然不喜欢,也还是留下了,并且拿了两瓶酒当做回礼。 时间转过三月,初春的天儿特适合出游。 但沈岁和忙着修学分,他算了一下,如果快的话,他三月份就能回国。 到时候就等着考试,然后结束这次留学生涯。 三月中旬,沈岁和刚下了课就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准确来说是裴旭天打来的电话。 他瞟了一眼,这是他打来的第四个。 沈岁和皱眉接起来,“怎么了?” 他还在教室,突然说中文还显得跟这教室格格不入。 不过他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路上引了不少人侧目。 无论走在哪里,长得好看的人总会引起注意。 他路过对方时,如果对方打招呼,他都会微微颔首笑一下。 只是想找个更安静的环境接电话,所以脚步急切了些。 直到走在校园的路上,他才听清裴旭天的话,“老沈,你还不回来么?” 沈岁和:“嗯?” “还想着温水煮青蛙呢?” 裴旭天叹气,“你青蛙都跑到别人池塘里游泳了。” 沈岁和:“……” 裴旭天撂下一句看微信就挂了电话。 而微信里,裴旭天给他截了两张图过来。 一张是江攸宁坐在咖啡厅里跟人约会的图,那人长得还算可以,关键是腿长。 另一张是微博热搜截图姜伊诺前男友新恋情。 chapter 94 chapter94 姜伊诺是名女演员,演过不少配角,不算是大火,但在娱乐圈也算查有此人,尤其是带着比她小三岁的男友上了一档恋爱综艺,狂撒狗粮,而她的模特男友许临奇对外温柔绅士,对她可奶可狼,尤其颜值高腿又长,简直是“人间理想”型男友。 男友还在节目上求婚,两人下了节目就迅速闪婚。 他们在综艺节目上圈了不少cp粉,姜伊诺的代言和戏约也越来越好,但没想到在去年的三月传他们分手,五月份两人发声明婚姻破裂。 cp粉梦碎太平洋,但许多人仍然留守阵地,坚信他们五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没就没,致力于从各种小细节里抠还能破镜重圆的糖。 尤其是近一年,两人都没爆出过新恋情。 过年的时候还有人拍到许临奇去酒借酒浇愁。 这会儿再上热搜,竟然是跟陌生女子约会。 这个热搜词条不算是很高,三十几名,一直也没再升。 广场里的评论也不算很难听,甚至还有说可能只是朋友的。 但有同天在咖啡厅的人证实,两人就是在相亲。 聊得话题都是相亲常规话题,而且女方是二婚,还带着一个孩子。 这下子两人的cp粉真是直接梦碎,热搜词条被越顶越高。 而且姜伊诺还发了条似是而非的微博:既然留不住,就随风去。 吃瓜群众已就位,只等这故事展开了。 倒是因为相亲女方是素人,狗仔爆出来的视频也打了马赛克,但有人没道德爆出了没打马赛克的照片。 网友凭借极强的侦查能力,从这一张照片摸到了金科律师事务所,又从各个不知名朋友那里打听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江攸宁。 以及这个人的前夫——沈岁和。 再以及两人的各种资料。 从那镶了金边儿的履历来讲,沈岁和堪称“人间妄想”型男友,现实版“豪门贵公子”。 而女方的履历也跟镶了金边儿似的,再把那些在律圈流传已久的八卦拿出来看,网友看得津津乐道,这简直就是“一出好戏”。 — 江攸宁没想到自己只是第一次正式相亲就闹得这么大。 许临奇是辛语给她介绍的,她用自己仅剩无几的人脉从模特圈里挖出了这个各方面都合适的男人。 今年31岁,结过一次婚,离婚时闹得不太愉快,因为他想稳定的生活,但妻子隔三差五不着家,事业心比较重,最后离了婚,财产分割得也比较清楚,两人之间没有孩子。 许临奇喜欢小女孩,所以对女方带着孩子也不反感。 两人婚后可以再生一个,但他也会对女方的孩子好。 这是他跟辛语说的。 在年后两人就加上了微信,过情人节的时候,许临奇还礼貌性地跟她说了声节日快乐,发了一个999的转账,江攸宁没有收。 那天她还收到了来自沈岁和的9999转账。 她发了几个问号。 沈岁和就说,不收给她买礼物。 她便收下了,说给漫漫买玩具。 可在情人节当天晚上,她还是收到了沈岁和送过来的花和礼物。 是一枚很别致的书签。 看上去像自己做的。 江攸宁看了又看,随手将它夹到了一本书里。 第二天看,发现夹在了前段时间买的《醒来觉得,甚是爱你》书里。 她觉得不舒服,干脆拿了出来放进了抽屉。 许临奇在社交软件上的聊天还算很有分寸感,他发的朋友圈动态也都很文艺,而且设置了仅三天可见,这样的男人自带一种神秘感。 起码不像她上次相亲那个,时不时在朋友圈秀腹肌展示身材,其实江攸宁看着直皱眉头,心想你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这不是富婆去鸭店才能看到的场景吗? 所以许临奇还算是给她留下了比较好的心理预期。 两人在微信上聊了近一个月,许临奇提出说见一面。 毕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所以挑了一个折中距离的咖啡厅,也没有要包厢,就在靠窗的位置。 江攸宁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不坏。 是很得体的打扮,但太高了,目测有190。 江攸宁站在他旁边,特像个小矮人。 不过坐下来以后还好一些,起码可以跟江攸宁平视。 他坐在那儿,肩膀总不自觉耷拉下来,而且他的脚一不小心就踢到了江攸宁。 倒是态度还算不错,连着给江攸宁道了好几句谦,点单的时候也是让江攸宁先点的,总体来说这是个可以打80分以上的男人。 两人在微信上其实没聊多少,每天就聊那么几句,共同的话题其实不多,她看得东西跟他几乎没有重合的,所以看着认识了近一个月,其实也很陌生。 不过这会儿见了面,两人能聊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其实是不得已的尬聊。 从他的谈吐中,江攸宁觉得他还算是个比较合适的结婚对象。 但是没有心动。 紧张倒是有,聊到半场她就很放松了。 跟他聊了些育儿的话题,甚至还聊了下前任。 她说自己用情至深,他也说自己飞蛾扑火。 两人在这方面倒是能惺惺相惜。 在咖啡厅聊了会儿,他还请她去看电影。 两人买票进入电影院,电影还没开场,他就一直在戳手机。 隔了会儿,他接到一个电话,大抵是前妻的。 然后他跟江攸宁说了抱歉,离场。 江攸宁最后自己开车回的家,回去以后就决定不再跟他联系了。 没有心动的感觉,一起去看电影,坐在电影院里她都觉得又闷又烦,很想离场。 大概是只能辜负辛语一番好意。 可没想到,在她还没跟许临奇说清楚的时候,这条热搜莫名其妙蹿了出来。 一时间,几乎她认识的人都在问她是不是去相亲了。 她只好发了条朋友圈:【是。 相亲了。 】 算是公开回应。 可没想到她加着的不知名的某些杂七杂八的人把她的朋友圈截图扔给了网友吃瓜。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 她就单纯去见了个男人,搞得举世皆知。 挺心累的。 辛语给她发微信:抱歉啊宝贝,我没想到是这样。 江攸宁:【我知道,别放在心上,多大点儿事啊。 】 然后许临奇给她发了微信:【抱歉,让你卷进是非了,这些事情都是我前妻弄的,我不知道她会做这种事,但我已经在联系她解决了。 】 江攸宁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能任由舆论发酵:【那就请尽快解决,如果她本人不解决的话,我不介意帮她解决,最近我还挺空的。 】 不出半个小时,天合律师事务所挂出了声明。 把网上散播谣言、爆江攸宁私生活假料的营销号以及那些将私人照片在网络上转发抹黑的微博号都给圈了出来。 天合律师事务所:这里有好几封律师函,请各位记得查收。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话不多说,直接开告。 身为律师最懂得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 而趁此机会,天合律师事务所还给网友科普了一下在互联网上造谣的后果,以及那些当初被告成功的博主赔偿结果。 有网友发现,被名单中圈出来的不少营销号开始默默删博。 — 【听说你去相亲了? 还顺利吗? 】 江攸宁在晚上吃饭时收到了沈岁和的这条消息,当时刚喝了口汤,差点被噎到。 慕老师给她递了纸过去,“怎么了?” 江攸宁摇头:“没事。” 她只是戳着屏幕,百无聊赖,不知道发什么。 顺不顺利的不都看见了嘛。 舆论在网络上发酵了一天,天合律师事务所的声明和律师函也都发了,她就不信沈岁和是刚知道的。 更何况,那热搜的广场里又不止挂了她的名字,还有沈岁和的。 她继续喝汤。 不一会儿,沈岁和又给她发了一条:【那个人好看吗? 】 江攸宁:…… 她在会话框里戳了四个字:比你好看。 但又很违心,而且发出去感觉很幼稚。 于是又删掉,什么都没回。 沈岁和:【是个模特,职业好像不错。 】 江攸宁:…… 跟你有关系吗? 沈岁和:【不过模特行业好像挺忙的,经常要夜里拍片。 】 江攸宁:【三级片吗? 】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攸宁想都没想就发了过去。 纯粹是跟辛语聊天聊多了的下意识反应。 但也几乎是秒撤回。 不知为何,她很笃定沈岁和看见了。 沈岁和:【也倒是未必,好像那个圈子挺乱的。 】 江攸宁:【明涵,别内涵了。 】 她今天心情本来就不算愉快。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去相了一次亲,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或者说从昨天到今天就没愉快过。 她昨天去相亲,结果夜里梦到了沈岁和。 甚至还把许临奇的脸替换成了沈岁和的,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竟然觉得跟沈岁和进电影院没有烦闷的感觉,甚至想让走在前面的沈岁和拉她的手。 这真是个噩梦。 但她没醒,她一直梦到了两个人要结婚,结果婚礼上的那个人是许临奇,她当时就心悸得吓醒了。 醒来以后一摸额头,大汗淋漓。 早上一起来就看到了微博热搜,然后就是一整天的舆论发酵。 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有鬼。 这会儿她感觉沈岁和在质问她。 虽然他说话尽量放得温和,打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但她就是感觉到了,或许也是她奇怪的自尊心作祟。 沈岁和:【没有内涵,是真的有听说。 】 江攸宁来劲了:【听谁说? 】 沈岁和:【以前律所接过一些案子。 】 江攸宁:【然后? 】 沈岁和:【没有然后。 看来你对他很满意。 】 江攸宁:【所以? 】 沈岁和:【你明天几点下班? 我去接你。 】 江攸宁:【……】 她很想发:我!明天!不上班! 但明天确实是周一。 很烦。 估计整个律所的人都知道她相亲踢到了铁板。 而且大概原本不知道她跟沈岁和关系的人这下也知道了。 嗯,踩着大魔王“尸体”上位的人是大魔王的前妻。 那场官司大概在别人眼里又要加上几分不真实的色彩。 好烦。 沈岁和为什么要那么厉害? 他人都不在江湖了为什么江湖还要有他的传说? 为什么这圈子就这么!小! 不过,她盯着屏幕愣怔了两秒,眉头微皱。 勺子还咬在嘴里,两个手指戳着屏幕回消息:【你明天接我? 梦里接吗? 】 慕老师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宁宁。” 江攸宁略发懵地看她,“啊?” “勺子。” 慕老师提醒她,“就跟小孩儿似的,做什么呢。” “就是。” 江洋也在一边附和,“不能吃完饭再回消息么?” 江攸宁:…… 她心里一怔。 这种状态像极了她当初刚加沈岁和微信的时候。 原来人真的会重蹈覆辙。 就在不自知时,她又回到了从前。 几秒后,手机微震。 沈岁和:【我明天回家,你想吃什么。 】 沈岁和:【我可以给你做。 】 chapter 95 chapter95 周一是个阴天。 江攸宁比往常来律所更早,避开了许多人。 当然,也有没避开的,她感受到了跟往日不同的打量目光,不过她仍是笑着跟人打了招呼,然后进入电梯,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 这一天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除了昨天夜里她又做了噩梦。 梦里是走不出的迷宫和逃不开的牢笼,导致她早早醒来,心情不算好。 跟网络相关的事情只要关掉网络就不会再看见。 早上八点半,许临奇给她发了条微信:【很抱歉,这次的经历让你不愉快,我们往后还是做朋友。 】 这算是变相的拒绝再深入了解,换句话说这相亲结束了。 江攸宁想了想回复:【好的。 】 隔了会儿,她还是不太想留这么个人在列表里躺尸,酝酿了几秒发:【怕你前妻误会,我们还是删掉。 】 这消息一发出去,前面加上了红色感叹号。 还有白色小字提醒“您已不在对方的好友列表”。 动作很快,但这行为让人不太舒服。 可能在许临奇那里,说那样的话就是默认要删好友了,可是对江攸宁来说,这话你不说清楚再删,很不礼貌。 但总归目的是达成了,她将这个人删除掉,刚好之前递交资料的婚介所给她发了条消息:【江小姐,我们为您找到了合适的约会对象,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机会出来见个面呢? 】 江攸宁:…… 她现在对相亲彻底ptsd。 爱情这事儿,可遇不可求。 她强求不来,没那个命。 认清了现实,她回复起来也就更容易:【不好意思,我目前不考虑相亲了。 】 然后她交了钱,把自己的资料都撤了回来。 心里总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单身已经两年多,她本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去面对感情,但没想到感情根本不眷顾她。 那这样也好,顺其自然。 复杂又忙碌的工作让她无暇想太多,即便有人想八卦她的事情,也肯定不会当着她的面,没听到没看到便也当不知道。 雨是下午四点多下起来的。 三月里的天气一向变化多端,这天阴恻恻了一整日,总算是不出所料,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这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人间。 五点那会儿还下了十分钟的冰雹,办公室里的人觉着新奇,还引起了不小的喧哗。 时针转过六点,到了下班时间,江攸宁刚好卡着点做完了手头的事情,看了眼窗外,天昏昏沉沉地,外边闪着的也只有路灯微弱的光。 倒是雨势小了。 她拎起桌边的透明伞,拿着包离开了办公室。 一路下楼。 在一楼,律所的前台喊她,“江律师,这里有您的信件。” 大抵还是从纽约寄过来的。 从起初的不习惯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她走过去拿起看了一眼,随意塞在了她的包里,懒得拆外边的纸袋,倒是比她的包大了不少,冒了一截儿在外边,隐约还能看到寄件人:suiheshen。 她走出门,下意识在外边扫了一圈。 雾气弥漫,雨淅淅沥沥,路上空无一人。 接她? 开玩笑。 幸好她没当真。 她低下头,正要将自己的伞撑开,但一把伞忽然遮在她的头顶,熟悉的声音传来,“你的包淋湿了。” 江攸宁立马侧了个边,往廊檐里站了站。 这才顾得上回头。 许久未见的人穿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在雨幕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雨线从他的身侧坠落,他站得笔直挺拔。 “江攸宁。” 他往前走了半步,眼带笑意,“好久不见。” 江攸宁:“……” “你真回来了?” 江攸宁皱眉。 仍旧没消化完这件事。 “是。” 沈岁和把伞往她那边移,人也往那边挪。 两人挨得很近,江攸宁甚至能闻到从风里裹挟来的淡淡清香。 是独属于他的沐浴液的味道。 “不上课?” 江攸宁看着雨幕,佯装镇静。 “上得差不多了。” 沈岁和说:“学分提前修完,剩下考试,在几个月后。” 江攸宁:“哦。” “那你去忙。” 江攸宁面上保持冷静,“我先回家了。” 沈岁和低声笑了下,“我不忙,我专程来接你下班的啊。” 江攸宁:“……” 她往另一边挪动了几步,透明的伞从她手中骤然撑开,她进入雨中,回头瞟了眼仍站在廊檐下的沈岁和,“我带伞了,不用你接。” “那我陪你走路。” 沈岁和也撑着伞进入雨里。 江攸宁:“……我自己可以走。” 说着步伐加快。 但沈岁和腿长,步子更快,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她,“那你陪我走,我不想自己走。” 江攸宁:“……” 最终,两人停在江攸宁的车前。 “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攸宁无奈道:“这样很烦的。” 沈岁和的唇角微微上扬,在沉默的雨中不疾不徐开口,“我想跟你在一起。 你不必来爱我,等我去爱你就好。” 江攸宁站在那里,盯着他许久没说话。 她想起了他上次在公园说的话。 他说:江攸宁,你再信我一次好吗? “沈岁和。” 江攸宁深呼了一口气,“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我可以想和你有未来。” 沈岁和忽然伸手弹了下她的耳朵,“江攸宁。” “你做什么?” 江攸宁捂着耳朵瞪他。 沈岁和轻笑,“你耳朵红了。” 江攸宁:“……冻的。” “但我现在脸有些热。” 沈岁和笑着看她,仍旧是斯文清隽的模样,但脸上挂着一抹笑,清冷的声线跟雨声混淆在一起,江攸宁盯着他看,心好像在狂跳。 是面对其他人都不曾有过的心动。 沈岁和没刻意压低声音,只是风进了嗓子,轻咳了声才继续说出后边的话,“是因为看见你了。” 顿了几秒又补充道:“不是冻的。” 江攸宁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问句,但就是让她感觉到为难。 她皱着眉,良久。 “你这个人怎么……”她声音稍拔高了些。 沈岁和却自然而然接了她的话,“死缠烂打,我知道。” “还不要脸。” 沈岁和继续说:“或许你还想说我听到你相亲的事儿就急急忙忙从国外跑回来,是不自信,也不自爱,没能做到先爱自己再来爱你。 但是爱你这个事儿要是我能控制,我一定在更早之前就这样。” “你之前在这里说的话我都记得。 江攸宁,你让我去做的,我都尝试去了。 我在别处都很自信,但在你这我不自信,因为你不信任我了,你随时会走掉,我不想让你走掉,不自信是理所应当。 而且,我爱一个人就想这样,也应该这样。 你可以决定只爱你自己,但你不能干涉我爱你,更不能因为我爱你就觉得我不爱自己,相反,因为我爱上你,我才懂得了要让自己好一些,这样才能更好的去爱你。” 江攸宁愣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她有些消化不了。 虽然沈岁和是一直挂着笑意说的,但他神情很认真。 那双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此刻透亮清澈,盯着她似乎随时都在传情。 这是江攸宁认识他的第十二年,她很清楚沈岁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向来进退有度,从不迟到,会遵守每一个承诺。 他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品质,都是当初江攸宁爱他的理由。 唯独对她少了爱,这也是分开的理由。 就像当初辛语劝她,但凡他能有可能爱你,我都不会这么劝你。 可现在,他爱她了。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上车,别冻着了。” 江攸宁:“……” 她懵懂地上了副驾,车钥匙到了沈岁和手里。 车子发动。 沈岁和温声道:“我说这些不是想道德绑架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是个爱你的人,你能信任我。” 江攸宁倚着窗户假寐,没有说话。 她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沈岁和也没再打扰她,给了她空间。 — 漫漫许久没见沈岁和,高兴地直往他身上扑,扑在他怀里还低声说话:“爸爸,我好想你呀。” 他这会儿快一岁半,说话已经很利索了,就是有个别的字发音不太标准,但比起之前来成长飞快。 “爸爸也想你。” 沈岁和抱着他,“你在家有没有好好听话?” 漫漫:“听了的,我可乖呢。” “你哪里乖?” 沈岁和逗他 漫漫脑袋搭在他肩膀,思考了一会儿道:“嘴巴乖。” 沈岁和笑了。 他陪着漫漫玩拼的玩具,还有一些纸牌。 玩到晚饭时间,他又在江家蹭了一顿饭,全程江攸宁都很沉默,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看沈岁和。 她站起来要去厨房舀汤,沈岁和已经给她递了一碗过去,“晾好了的。” 他的动作自然又亲昵,似乎照顾她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江攸宁坐在那儿,心里百感交集。 真挺烦的。 她不爱之前的沈岁和,但会为这样的沈岁和心动。 沈岁和将他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出去,然后敲响了江攸宁房间的门。 此刻江攸宁正在拆今天从前台收到的快递。 里面不止有信。 还有沈岁和名下资产的汇算,以及几份股权转让,沈岁和都签了名。 他名下的资产几乎全部转让给了她,自己只留了一套面积不算大的房子。 江攸宁的眉头自打开那封信就没舒展过。 沈岁和在信里说:这是他想跟她在一起的诚意。 如果有天她真的爱上了别人,那这些就是他送给她的嫁妆,他永远都是她的娘家人。 从国际邮局邮回来怎么也要十几天。 他难道从十几天前就未卜先知她要相亲? 咚咚咚。 房门又敲了三声。 江攸宁这才起身去开门,沈岁和站在门口朝她笑,忽然从手心里垂下来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他笑着说:“礼物。” 江攸宁握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侧了侧身子给他让出位置,“进来。” 她声音尽量温和,脑子里飞快旋转着。 “我还给路童和辛语带了。” 沈岁和一边进门一边说:“你可以帮我转交给她们。” 江攸宁严肃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会突然爱上她? 为什么他忽然变得面面俱到? 就因为她生了漫漫吗? “你说这个?” 沈岁和瞟到了她桌上的信件,笑得轻松,“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啊。” “那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人误会? 会给人带来心理负担?” 江攸宁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非常讨厌?” 沈岁和有些懵,他盯着江攸宁看,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略显得手足无措。 房间内安静了很久,沈岁和才温声道:“不是误会,这都是真的。 我想对你好,江攸宁,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才会高兴,所以我就学。” “我不想给你带来心理负担。” 沈岁和看着她红了的眼睛,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跟她四目相对,他伸出手忽然抱住她,是轻轻地拥抱,更像是朋友,他温声说:“以后你不高兴的事都跟我说,我肯定不会去做的。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就好,我来照顾你,保护你,但我有时候比较笨,你也偶尔说一下,我会懂得。” “我不用你教会我去爱人。” 沈岁和说:“我把我最好的都给你。 这都不是误会,江攸宁,我就是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只想和你结婚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chapter 96 chapter96 沈岁和离开时是晚上十点,外面还下着雨。 漫漫恬静地睡去,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江攸宁站在房间里反锁了房门,站在窗前看着这个温柔的巨大的被雨夜包裹的世界。 她心里很乱。 那些文件还在她的桌上杂乱无序地放着。 每一张都是沈岁和的诚意。 沈岁和没有未卜先知,他早早就等在了金科楼下,快递也是他提前交给前台的。 假装是从遥远的地方寄过来。 他说那是最后一封暗夜来信。 往后如果再给她写信会换名字,至于换什么,他还没想好。 他说他现在学会了有效交流,但很多话没营养也还是想跟江攸宁说。 因为觉得有意思。 他说跟江攸宁待在一起,他会觉得心安。 他重走了江攸宁的路,那些孤独、寂寥和单恋,他都体会了一次。 他懂了过去的江攸宁,也更爱现在仍旧温柔坚毅的江攸宁。 他跟江攸宁说了很多很多。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沈岁和跟她说过最多的话。 以极其温柔的语气,极其平和的状态和她娓娓道来。 他在和她商量未来。 而她在想,她还可以相信吗? — 没等江攸宁想太多,她接到了出差的通知。 跟岑溪一起去临城见一个客户。 这案子是方涵接手的,但她好像是家里有人生病,已经推掉了好几个案子,而岑溪目前还不具备独立完成这种案件的能力,所以方涵将岑溪指派给了江攸宁,让她带着去完成这个案子。 岑溪算是她的临时助理,只是两人相处更像朋友。 出差的通知很临时,她上午去律所接到通知,中午跟岑溪分头回家收拾东西,乘坐晚上七点的飞机去临城,抵达时间应当是九点。 岑溪已经订好了酒店。 江攸宁回家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不多。 她跟慕老师交代了一下原因,下午不需要去律所,陪着漫漫玩了一会儿,然后回房间里整理案件相关资料。 岑溪给她发消息:【宁宁,今晚你怎么去机场? 】 江攸宁随手回:【打车。 】 岑溪:【我老公送我,我们顺道过去接你。 】 江攸宁想了想:【也行。 】 整理资料是很费脑子的一件事,江攸宁弄了两个小时还差一点儿尾巴,心想可以在飞机上做,然后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肚子有些饿了,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 孰料一拉开门,有一只手径直伸了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江攸宁打了个激灵,这才仰起头看清来人。 是沈岁和。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边儿沿着腰线一丝不苟地压入西装裤,脚上是黑色拖鞋和袜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违和。 不得不说,他就跟行走的衣架子似的,简单的西装衬衫也能穿出美感。 “发什么呆?” 沈岁和低声问她。 江攸宁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又意识到这是她家,于是理直气壮地往前走,途径他身侧时说:“你怎么又来了?” 带着几分不喜。 “来看漫漫。” 沈岁和说:“还有你。” “我是顺便的啊。” 江攸宁随意道:“那还是算了。” “不是。” 沈岁和跟在她身后走,“我怕你觉得我步步紧逼,只能说来看漫漫。” 江攸宁皱眉,“你怎么总是你觉得我,你觉得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你能知道我多少心思?” “我不知道。” 沈岁和伸手抚向她额头,“是我想当然了。 那你觉得我以后应该先来看漫漫还是看你?” 江攸宁往后退了半步,瞪他,“别动手动脚,小心我报警告你。” “告什么?” 沈岁和一直跟着她走,一路进了厨房,“性丨骚扰吗? 那我可真是冤枉了。” 江攸宁:“? ?” “我连你手都没抓过。” 沈岁和说:“岂不是很冤?” 江攸宁:“!!” 他声线清冷,说这话时也没什么起伏,就是这样的语气才让人来气。 偏偏气堵在心口,什么都撒不出来。 还好,他还算有眼色,转了话题,“你饿了?” 江攸宁回了他一眼,那意思——不然呢? 我来厨房玩吗? 她打开冰箱看了眼,中午的菜都太油腻了,没有想吃的,家里一般也不放零食,就些水果,都放好几天了,不想吃。 沈岁和:“想吃什么? 煮面?” 江攸宁下意识回:“你煮?” 沈岁和:“嗯,还能给你加个鸡蛋。” “别了。” 江攸宁勉强从冰箱里找到个放了两天的苹果,咔嚓咬了口,“你个只会煮方便面的人。” “我成熟了。” 沈岁和信誓旦旦,“能煮好意大利面,甚至还学会了擀面。” 江攸宁:“? ?” 祁川的拿手绝活就是擀面。 沈岁和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擀面条,就是把面粉变成面条的过程非常神奇,所以他用了近半个月才跟祁川学会了这一招。 在厨艺方面他是没天赋,但还算勤奋。 江攸宁咔嚓吃苹果,往厨房外边走,抬眼看了下表,已经四点了。 岑溪说五点半过来接她,从她们这儿到机场正好不到半小时,去了刚好检票,几乎是踩着点的去。 “不用了。” 江攸宁说:“你有时间做,我还没时间吃。” 慕老师带着漫漫出去散步了,家里就他们两个。 江攸宁在客厅走来走去,算了一下距离落地临城还有五个小时,她饿到那会儿肚子肯定不舒服,还是出去吃点。 也没跟沈岁和打招呼,她径直去玄关处换鞋。 “你干嘛去?” 沈岁和问她。 江攸宁:“吃麻辣烫。” — 这个点的麻辣烫店里人很少,也是刚开始。 老板在厨房里坐着串串儿,看到他们来打了招呼,还问要什么底料。 沈岁和记得这家店,他来过一次。 也是跟江攸宁一起。 不过那会儿不大愉快。 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弥散,老板给他们调好底料过来。 江攸宁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戳手机。 “你经常来这儿?” 沈岁和问。 江攸宁:“嗯,怎么了?” “没事。” 沈岁和说:“这家店味道挺好的。” 江攸宁:“……哦。” 她还以为以沈岁和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会说这里的东西不干净什么的。 要么就说没营养。 总之在她这儿对沈岁和的固有印象还是挺娇贵一小公子,毕竟当初连火锅也不怎么吃,不过他偶尔也吃她做的那些没什么营养的菜。 刚结婚那会儿他也没嫌弃过自己的厨艺差,往往是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有时候做得不太好吃,她自己都不想吃,沈岁和也会扫盘。 她觉得那是他的教养在驱使他保护小妻子的自尊心。 而沈岁和来店里之后很安静,只是观察她吃什么,然后将她喜欢的递过去。 江攸宁正吃着,一只剥地干净利落的虾落入了她的碗里。 江攸宁:“? ?” “做什么?” 江攸宁问。 沈岁和举起自己一只手,“我戴了手套,干净的。” 江攸宁:“……” 行。 她确实是喜欢吃虾,但懒得剥。 结婚三年沈岁和也没什么给她剥虾的自觉,她也不要求,甚至两人出去吃饭都很少点虾这种东西。 第一次吃到他给剥的虾。 也就……一般。 之后沈岁和没怎么吃,几乎一直在帮她剥虾。 “你自己吃。” 江攸宁说:“我不吃了。” 沈岁和:“我不饿,中午吃了很多。” “那也别剥了。” 江攸宁说:“我快吃饱了。” 沈岁和:“好。” 之后他一直没吃饭,坐在那儿安静地等江攸宁。 目光时而落在江攸宁身上,时而落在外面匆匆走过的行人身上。 等到江攸宁吃完,沈岁和结了账,两人才从店里出来。 沈岁和说要去超市。 距离这最近的大型商超要走1k。 江攸宁看着时间还早就跟他一起走过去,当做散步。 沈岁和也没闲着,“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江攸宁:“……没考虑好。” “跟别人也是谈恋爱,跟我也是。” 沈岁和说:“你考虑我一下呗。” 江攸宁:“……你这太不正式了。” “那我送花?” 沈岁和听着有戏,挑了下眉,“还是送戒指?” “你怎么不说直接求婚?” 江攸宁翻了个白眼。 沈岁和却一本正经道:“那不行,谈恋爱的时候,你要觉得我不行还可以换掉我,要是结婚以后你再觉得我不好,再离婚对你不好。” “你看得这么开啊?” 江攸宁笑了,“还换掉你,谈恋爱就这么简单吗?” “不知道啊。 我又没谈过。” 沈岁和倒着走,他走在稍外边的位置,正好看着江攸宁,“主要是我也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 江攸宁:“那还不简单,以你的条件找谁谈恋爱不行啊? 分分钟就能让你体会恋爱的快乐。” “不。” 沈岁和很严肃,“她们都不是江攸宁。” 他只是想跟江攸宁谈恋爱。 又不是想跟别人谈恋爱。 “要不,你给我定规矩?” 沈岁和说:“我看挺多偶像剧里这么做的,比如我做得不好你就换掉我?” 江攸宁:“……少看那些。” 沈岁和:“怎么了?” 江攸宁:“……都是十八九岁的女生看得,你看那些干嘛?” 沈岁和毫不犹豫道:“那我想给我追的人复原一下十八九岁的青春啊。” 江攸宁脚步忽然顿住原地,愣怔了几秒。 忽然,一股蛮力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还往外拉了一点儿。 猝不及防,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在初春的傍晚,她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咚。 咚咚。 左边的电动车从她身侧狭隘的车道疾驰而过。 沈岁和扭过头冲已经飚过去的电动车主人大吼了声,“你怎么骑车的? 慢点不行吗?” 听得出来他很生气,但他哪怕是生气说话声音都没很大。 可是他的胸腔有共振,而且心跳愈发快。 江攸宁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她感觉有只大手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打。 沈岁和的另一只手揽得她极紧,他声音还带着颤抖,“没事的。” 他在安抚她,但他显然比她还紧张。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把她的发梢吹起来。 沈岁和揉了揉她的头,“没事了。” “别怕。” 沈岁和说。 江攸宁忽然心一酸,她的思绪总算是全部回拢,身子后撤回来,跟他隔了一些距离,只不过仰起头看向他,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了,还能怕这些?” “我怕。” 沈岁和想也不想地说。 他低下头,尔后站在她身侧,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因素才往前走。 隔了两步,他停下问江攸宁,“你怎么不走了?” 江攸宁盯着他看,嘴角扬起来喊他的名字,“沈岁和,我还能再信你一次么?” 沈岁和愣怔两秒,重重地点头,“可以,要是这一次我辜负了你,你就……” 好像没什么严重的惩罚。 “那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沈岁和特别严肃地说。 江攸宁:“也倒是不用。” “那你要怎么样?” 沈岁和往前走了一步,手掌不停松开又握紧,三十岁的男人了,看着跟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我怎么样都依你。” “等我再想想。” 江攸宁越过他往前走,“人不能轻易跨入同一条河流。” 沈岁和疾走了两步跟在她身侧,“但现在河里流过了新的水。” “你跟我讲哲学?” 江攸宁瞪他。 沈岁和:“没有,我就是想跟你聊天。” “你去超市买什么?” 江攸宁的语气轻快,一旦做出了某些选择,很多心理负担也就放下了。 “给叔叔阿姨买水果和补品。” 沈岁和说:“家里不是没水果了么? 好像牛奶也快没了。” “这你都知道?” 江攸宁惊讶。 沈岁和笑了下,“是啊,那不是显而易见能看见的嘛,你刚刚想拉开冰箱找吃的都没有。” 江攸宁忽然耸肩,“以前你就不会看见啊。” 家里的垃圾不会倒。 枯萎的花不会浇。 药没了不会买。 水果、牛奶从来都是江攸宁买。 “我说了你别骂我。” 沈岁和挠了下头,有点尴尬。 江攸宁:“嗯?”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很爱做那些事。” 沈岁和说:“就那些生活琐事会让你有成就感,所以我不会插手,其实我看见了的。” 江攸宁:“……” 不知怎地,她眼睛一下就红了。 眼泪簌簌往下落,想都没想就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谁天生爱做那些啊? 还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做的。” “我不知道。” 沈岁和慌乱拿纸给她擦眼泪,没找到纸,他就用指腹轻轻揩掉,“你别哭。 我现在知道了,以后我都做好吗? 都我来做,我喜欢做的。” 江攸宁径直往前走不理他。 沈岁和追上去,“宁宁,以后你跟我说好不好? 我有时候不懂你的心思,你说出来,我就懂了。” 江攸宁瞪他:“谁让你喊那么亲昵的?” 沈岁和愣怔,“我喜欢喊。” 江攸宁:“……”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 但这种无理取闹,有点快乐。 是她在别人那儿从不会放开来做的快乐。 她甚至坏心思地想,这会儿把最坏的她显露出来,吓跑了沈岁和倒也好。 她不是他一直看到的温柔乖巧,也不是什么律政精英。 她骨子里藏着一个很叛逆的灵魂。 是可以为一个人倔强十年。 可以一个人去远方旅行。 也能一个人去看演唱会的叛逆灵魂。 她也有叛逆骄纵,也有坏脾气。 沈岁和以前看到的,也不过半个她。 “我不让你喊。” 江攸宁蛮不讲理地说。 沈岁和无奈笑,带着几分宠溺,“那我喊什么? 宝贝? 攸宁? 哈尼? 小乖?” “你好恶心啊。” 江攸宁抖了抖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我要吐了。” “那我就喊你江攸宁。” 沈岁和说:“你名字好听,我可以一直喊。” 江攸宁:“……” 她大步往前走,“随你。” — 从超市出来回家,东西都是沈岁和拎着。 江攸宁就慢悠悠散步。 5:20,岑溪就给她发了消息:【宁宁姐,我们快到了,你下楼。 】 江攸宁:【好。 】 慕老师跟漫漫都在家。 她一一道别。 这次出差就三天,但漫漫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乐呵呵地跟她告别。 江攸宁亲了亲他的额头,“乖乖听外婆话啊,等妈妈回来。” “好的。” 漫漫答应地很干脆,然后扭屁股就去爬行垫上玩沈岁和给他买的玩具。 江攸宁拎着行李箱出门,结果沈岁和要帮她拎。 成。 她以为他只是把她送下楼,结果他说:“上车。” 岑溪的车刚好赶到,她趴在车窗边喊江攸宁,“宁宁。” “我载你过去。” 沈岁和说。 江攸宁:“你不忙么?” 他刚回来重新管理天合,适应也得一段时间。 沈岁和理直气壮:“忙啊。” “那你?” “我这不是去临城出差么。” 沈岁和耸肩:“今晚七点的飞机。” 江攸宁:“……所以你知道我今天出差?” “来了以后才知道。” 沈岁和推着她往车里走,顺带跟一脸懵的岑溪打招呼,“你们在前边走,我们稍后再跟上。” 江攸宁坐在了他的副驾。 而岑溪坐在车里,面对这个架势跟开车的老公说了声:“我见鬼了。” 沈岁和开车跟着前边的车。 江攸宁:“你订的酒店在哪儿?” “银翘。” 沈岁和说:“吴峰给订的。” 还好,不在同一个。 江攸宁稍放了些心。 几秒后,她板着脸叮嘱,“我还没有答应跟你谈恋爱,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然我会报警。” 沈岁和笑:“好。” “那你还要考虑多久?” 沈岁和问。 江攸宁:“这你也要逼我?” 沈岁和:“……错了。” 车里变得寂静。 良久,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想出来个答案。 “等这次出差结束。” 她说:“到时候给你结果。” 沈岁和:“好,别逼自己,我能等。” 她皱眉看向他,似是觉得他在欲擒故纵。 沈岁和却笑了下,“反正,这辈子我就认你一个人。” “不过。” 他顿了几秒,声音变得低沉,“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应该知道,但你从未知道的事情。” 江攸宁:“嗯?” 沈岁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闭了下眼睛,车子刚好停在机场的停车场。 “那年春节,我妈是因为想让我们离婚,夜里选择了自杀,我那几天都在医院陪护她。 她不是生病,是自杀。 而且在我把她接回去住的那天晚上,她在你的牛奶里放了安眠药,而且第二天,我在你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枚针。” “我最终选择了离婚。” 沈岁和说:“因为我是她的儿子。 这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离婚的借口或者苦衷,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我身边曾经有一个不安定因素在,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去祭拜她或是怎样,我知道她对你做的很多事很过分。” “你终于说出来了。” 江攸宁笑着看向他:“我以为你会把这些事带入坟墓里。”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沈岁和说:“我不想骗你。” 江攸宁耸了耸肩,推开门下车,“你看见的那根针是我不小心丢了的,她没放过。 那天我给你补了衬衫的扣子,不小心丢了。 不过安眠药那个事,我后来在收拾客房的时候看见了,猜出来一部分,后来跟裴旭天证实了一部分。 大概知道了。” “沈岁和。” 她站在风里喊他的名字,“我讨厌她,以后就算跟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去祭拜她。 可她现在死了,我也无从追责,她那样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是我想说那场婚姻的结束,是你有问题,我也有问题。” 江攸宁说:“就算没有她,我们也会离婚。” 沈岁和跟她隔空相望,“我知道,我会改的。” 江攸宁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前走,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沈岁和已经帮忙拎着她的行李箱,走在她身侧。 她低声说:“如果以后,我还要结婚,我一定是嫁给爱情。” “好巧。” 沈岁和趁她不注意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快又收回手,他笑着说:“我也是。” chapter 97 chapter97 两人同一趟航班。 行李是沈岁和帮忙托运的,包括岑溪的,他也一并弄了。 只是几人的位置离得有些远。 岑溪和江攸宁的挨着,在商务舱。 吴峰给沈岁和订得是头等舱。 沈岁和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目光总幽幽看着岑溪。 幸好岑溪懂事儿,她先低声问江攸宁,“我要不要跟他换啊?” 江攸宁摇头,“不用。” 明明是两个人出差,把岑溪落下不好。 岑溪还以为是江攸宁还没原谅沈岁和,便只能回看沈岁和一眼,兀自叹了口气。 这事懂得不是时候。 — 落地临城之后,沈岁和打车把她们送到酒店,帮着办理了入住,然后将她们的行李箱送到楼上。 江攸宁也没喊他再坐会儿,便无情地关上了门。 沈岁和盯着紧闭的房门,重新敲了一下,“江攸宁。” “怎么了?” 江攸宁随意回。 沈岁和:“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江攸宁:“哦,知道了。” “应酬的时候别喝酒。” 沈岁和不放心地叮嘱,“太晚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江攸宁:“……哦。” “我先走了。” 沈岁和说。 江攸宁:“嗯,路上慢点儿。” 一听就是在敷衍。 顿了几秒,沈岁和又道:“你记得早点睡。” “嗯。”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江攸宁这才坐在床上。 脑袋里还挺懵的。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挺多,她没能彻底捋清楚。 她跟沈岁和就这么说开了 说开了? 好像也没有很难。 过了原来那个心境之后,很多话都很容易就能说出来。 她不再拘谨,也不担心他会不开心。 当她开始更关注自己情绪的时候,就已经变了。 岑溪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笑着调侃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能看到这样的沈律师,真是活久见。” 江攸宁总算是缓过神来,也开了自己的箱子拿洗漱用品,“有这么夸张吗?” “有!” 岑溪瞪大眼睛,“他给我拎箱子的时候,我总感觉我箱子里面撞了炸丨弹,不定时要爆炸的那种。” 江攸宁:“……” 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漱,“那你以后习惯习惯。” 岑溪歪着脑袋问她,“你跟他和好了?” 江攸宁耸肩,“考察期。” — 尚不知自己仍在考察期的沈岁和乘电梯下了一楼,拎着行李箱在前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在这里开一间房的想法。 他怕江攸宁会觉得他在逼她,最后打车回了他的酒店。 临城这边的事情还挺复杂,加上他大半年没在国内,办起业务来没之前熟稔,但无论从心性还是阅历上,他都是成长了的。 之前要开的分所,这边儿已经建好,并且这一年之内已经起步。 临城这边的目标用户跟北城相差无几,主打业务都是高端商事诉讼,再加上有吴峰,处理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沈岁和给江攸宁发消息:【晚上吃什么? 】 【吴峰说这里有条琉璃瓦巷很特别,一起去看看么? 听说那边的灌汤包很好吃。 】 隔了三分钟,江攸宁才回:【不去了。 】 大抵是嫌打字麻烦,江攸宁直接发了语音:“沈岁和,我好像发烧了。” 她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很容易就能听出来。 沈岁和给她打电话,不到一秒就被接起来。 “你测了吗?” 沈岁和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多少度? 用不用打120?” “不用。” 江攸宁说:“应该是感冒。” “岑溪呢?” 沈岁和问:“她在吗?” 没等江攸宁回答,沈岁和便道:“算了,你保留体力先睡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别怕。” 沈岁和低声安抚她,“江攸宁,我很快就到了。” “我没大事。” 江攸宁说:“你慢点开。” 沈岁和踩着油门,往前行驶。 他没有挂电话,江攸宁也没有。 他能听到江攸宁粗清浅的呼吸声,匀速悠长,听着好像是快要睡着了。 但隔了几秒,江攸宁闷声开口:“岑溪给我打电话,我接一下。 你过来的时候去药店买感冒灵和退烧药就行。” 说完就挂了电话。 — 两家酒店距离不远,开车15分钟就到,只不过沈岁和绕了趟药店,多费了5分钟。 他径直上楼,正好在门口遇到了岑溪。 岑溪跟他打招呼,“沈律师。” 沈岁和微微颔首,“她怎么样?” “不知道。” 岑溪摇头开了门,下意识跟沈岁和交代自己的行踪,“今天上午我俩见完客户以后,宁宁还挺好的,中午我跟这边的同学约着吃饭,下午没有事儿就去逛街了,我也是刚打电话才听到她生病了,刚回来。” 沈岁和:“哦。” 沈岁和也没说什么,本来岑溪就没有照顾江攸宁的义务。 更何况,她这病来得突然。 沈岁和跟岑溪进去的时候,江攸宁正窝在被子里,只露着半个脑袋。 听见动静,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道:“我的药呢?” 她以为只有沈岁和,没想到还看见了岑溪。 江攸宁强撑着精神坐起来,还跟岑溪笑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让你好好玩吗?” 她声音还有些哑,笑却温柔。 岑溪急忙走到她床边,“你都生病了,我哪还有心思玩啊? 我们正好也逛街逛到这儿了,我就上来看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 江攸宁抬了抬下巴,“那不是来人了嘛。” 早上就听岑溪说,今天约她的人是她大学最好的闺蜜,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她婚礼的时候,所以她中午见完客户走的时候特别开心。 江攸宁自然不好意思麻烦岑溪,但她的身体自己清楚,生完漫漫后气血虚了好一阵,要是不喝药的话,小感冒也能拖一个月。 更何况她这病来的猝不及防还症状猛烈。 不知怎么,她下午莫名其妙就开始发烫,本以为睡一觉会好,结果越睡越难受,这不是个好的预兆。 正好赶上沈岁和给他发消息,想了想用他一下也没什么,便跟他说了。 岑溪在房间里看了圈,沈岁和已经冲好了感冒冲剂,房间里弥散着一股999的味道,岑溪看了看沈岁和,又看了看江攸宁,觉着自己好像再呆下去也不太合适。 “那我先走啦。” 岑溪说:“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江攸宁笑着应:“好。” 临走到门口,岑溪忽然回头问:“那我晚上……还用回来吗?” “随你。” “不用。” 房间里异口同声响起了两个答案,前者是江攸宁,后者是沈岁和。 说完话的沈岁和自然低下了头,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勺子,从碗里舀了口药尝。 岑溪福至心灵,“好的,我知道了,沈律师好好照顾宁宁哈。” 说完还体贴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沈岁和伸手探过去摸了下江攸宁的额头,不算太烫。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用体温枪给江攸宁测了一下,379度。 “还好。” 似是怕送她去医院,江攸宁看了眼体温枪说:“我喝点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说着她拿过沈岁和手中的碗,把药一饮而尽。 沈岁和:“……” 一点儿表现机会都没有。 不过—— “张嘴。” 沈岁和说。 江攸宁皱眉看他,“做什……” 话音未落,就感觉沈岁和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江攸宁:“……” “这是什……”江攸宁说着舌尖儿舔到了那个东西,不可置信道:“糖?” “对。” 沈岁和点头给她抠了片退烧药出来,顺带把水杯递过去,“买药的时候店员送的。” “哪家药店卖药还送糖啊?” 江攸宁一咕噜把药喝掉,“你就哄我。” 她喝了药,又说了会儿话,人也精神了些。 倚在床头跟沈岁和说:“我想喝粥。” “什么粥?” 沈岁和问:“我帮你点。” “白米粥就行。” 江攸宁说。 沈岁和:“行,那你睡。 我点外卖,等外卖到了我喊你。” “嗯。” 江攸宁整个人缩回被子里,没什么精神。 沈岁和伸手整了下她凌乱的头发,然后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房间里重归寂静昏暗,只剩下了他手机屏幕亮着的光。 — 外卖到了以后,沈岁和下楼去取,刚开门就惊醒了浅眠的江攸宁。 不过她下午也睡好了,这会儿脑子清醒了很多。 粥拿回来,她倚在床头打算自己端着吃。 但手抖得厉害,拿不稳。 “我来。” 沈岁和端过碗,声音温和,他低敛下眉眼静静地搅拌碗里的粥,这会儿温度刚好,他舀了一勺给江攸宁递到嘴边。 江攸宁一时还不太习惯。 “张嘴。” 沈岁和低声说。 江攸宁懵懵懂懂地张开,吞下去。 不知道是粥味道一般,还是她病了没胃口。 吃了一半也就摇头不再吃。 “吃饱了?” 沈岁和问。 江攸宁点头:“嗯。” 她生病了,意识略有些溃散,倚在床边,整个人很蔫。 沈岁和伸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略有些烫,但比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她暂时也睡不着,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沈岁和。 眉眼比以往温和了许多,一瞬间好似没法跟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起。 他更爱笑了倒是真的,只是不笑的时候眉眼仍旧清冽。 大抵是自带忧郁气质。 “是无聊吗?” 沈岁和见她一直看他,把桌上那些食物风卷残云地收拾掉,打开了电视,“看会儿电视。” 江攸宁盯着他专注的背影,心念一动,忽然很轻佻地喊他的名字,“沈岁和。” “嗯?” 沈岁和搜索了一部动漫,点开播放。 随着音乐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江攸宁略显轻佻的那句,“改天,我们去约会。” 沈岁和紧急摁了暂停。 江攸宁却看到电视上放得是《犬夜叉》。 画面定格在犬夜叉的那身红衣上。 他终于懂了桔梗真正的含义。 江攸宁盯着沈岁和错愕的脸笑了笑,“听到了吗?” 沈岁和半张着嘴,看起来有点傻。 “你……你……”他磕绊了几下才把话说完整,“你同意了?” 江攸宁点头轻笑,“对啊。” 嗯,跟前夫谈恋爱也只是谈恋爱啊。 他们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她只是江攸宁,他也只是沈岁和。 从现在开始,似乎也不迟。 — 江攸宁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翌日一早醒来时,她头脑已经清醒了很多。 手指微动,正好戳到了一张脸。 手感不错,她下意识又戳了两下,却忽然被两根手指勾了勾。 带着几分暧昧。 “早。” 沈岁和只抓了一下她的手,又匆匆放开,然后坐直了身子,下意识拿体温枪给她测温度,37度,烧已经退了下去。 江攸宁笑,“早。” “上午是不是还有工作?” 沈岁和问。 江攸宁点头。 他也没说别去了之类的话,只是起身往外走,“你洗漱一下,我们出去吃早餐。” “那你呢?” 江攸宁问。 “我在对面。” 沈岁和说:“你随时喊我。” 昨天夜里,他就在这家酒店另外开了房。 江攸宁朝他伸手,“你拉我一下呗。” 沈岁和有点担忧地伸出手,“是不是还难受?” 话音刚落,江攸宁的脑袋就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像是故意的。 她也刚好带着促狭的笑抬起头,手还在他肚子上摸了下,“沈岁和,你有腹肌了哎。” 沈岁和:“……” 他像被调戏了的小男生,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一只手拉着江攸宁,另一只手还不知往哪儿放。 红着的耳朵一耸一动。 江攸宁看着好玩,恶作剧的趣味得到了满足。 “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江攸宁还得寸进尺,说话的时候就盯着他的耳朵看。 她第一次发现,沈岁和挺可爱的。 可没等她再做什么,沈岁和忽然把她抱了起来。 她鞋子也没穿,整个人穿着睡衣悬在了空中,还惊慌了两秒。 “啊喂,你做什么。” 江攸宁揪住了他的衣领,皱巴巴的。 沈岁和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尾泛红,眉眼含情。 跟他一起生活了三年,江攸宁自然懂了。 他动了情,便是这幅样子。 可他在克制。 沈岁和把她放进盥洗间,啪地关上了门。 两秒后,又把她的拖鞋放进去,又一次关上门。 隔着门,江攸宁的胆子也大。 她笑着喊,“沈岁和,你是不是不敢?” 像一轻佻的小流氓。 没想到沈岁和飞快认怂,“是。” 江攸宁:“……” “别闹了。” 沈岁和又敲了下门,“里边冷不冷?” 江攸宁已经摁开了电动牙刷,声音含糊不清,却仍旧仗着门关着逗他,“冷啊,要哥哥抱。” 平常电视剧小说也看了不少,就没实践过罢了。 以前跟沈岁和在一块,她根本不敢。 怕沈岁和觉着她孟浪轻浮,更怕遭了沈岁和的厌恶。 这会儿她抱着能好一天是一天的心思,也没了从前那些思想上的禁锢,去掉了自己放的枷锁,心里自由多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孰料,门忽然打开。 沈岁和面无表情地拿了件外套进来。 江攸宁盯着他看,眼带笑意。 他的情愫向来骗不过她的眼睛,但这样儿逗他很好玩。 她低下头刷牙,沈岁和给她把外套披上。 本以为他会走,结果他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江攸宁。 江攸宁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很快放松。 她含糊不清地说:“你做什么?” 沈岁和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低着头慢慢靠近她的脖颈,似是耳鬓厮磨,“你不是要我抱?” 江攸宁:“……” 但他也只抱了一下便松开,似是怕无法克制。 江攸宁仍旧保持同一个动作待在原地,他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好好洗漱。” 像个大人交代小孩儿要记得完成作业一样。 江攸宁:“……” 直到他离开,江攸宁才将手探在自己心口。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飞快。 果然,无论隔多久,她永远钟爱一见钟情。 也好像只会为沈岁和心动。 — 在临城待了三天,江攸宁跟岑溪提前回去。 而沈岁和在这边的事儿还没忙完,他送两人去了机场。 他帮着办了所有事,临近登机他才抱了一下江攸宁,“等我回去。” “干嘛啊?” 江攸宁问。 沈岁和:“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去。” 江攸宁拿着机票玩,“不用你带。” “那你带我。” 沈岁和这会儿认怂飞快,“我不认识那些地方。” 江攸宁表情傲娇,耸了耸肩,“好,我勉为其难带你。” 两人又聊了会儿,广播已经开始催登机了。 江攸宁跟他挥手,“我走了啊。” 沈岁和:“落地记得告诉我。” “好。” 江攸宁跟岑溪检票离开。 上飞机后,岑溪低声问:“你们是谈恋爱了?” 江攸宁眉毛一挑,“看出来了?” “那还看不出来吗?” 岑溪嘿嘿笑,“沈律师眼睛都快长你身上了,你俩站一块儿好多粉红泡泡。” 江攸宁:“有吗?” “有!!” 江攸宁笑了下,她给沈岁和发了条微信:【我手机开飞行了。 】 沈岁和秒回:【嗯!平板上给你下载了电影,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 】 【yn:我让老裴安排了车接你,你出机场以后找车牌号b2539。 】 江攸宁这才注意到他改了微信名字。 【j:你换名字啦? 】 【yn:嗯。 】 【j:是攸宁? 】 【yn:你好聪明。 】 【j:……我好歹也写过我名字的缩写。 】 稍微一思考就想到了。 几秒后,沈岁和给她发过来三组头像,都是情侣的。 【yn:你看他们漂亮吗? 】 【j:一般。 】 多大的人了还换情侣头像。 但—— 两秒后,江攸宁把自己一直以来珍藏的头像给他发过去。 【j:我喜欢这组。 】 几乎是瞬间,沈岁和的头像已经变了。 江攸宁也换掉。 聊天框顿时变得暧昧。 【yn:我也喜欢。 】 【yn:你飞机马上起飞了,开飞行。 】 江攸宁没再回他。 到北城的时候又是晚上九点,她带着岑溪往机场外边走。 今晚岑溪老公加班,没法接她,叮嘱她打车回。 正好江攸宁能顺路送她。 一落地,她就开了网,结果手机嗡嗡嗡地振动个不停。 她打开微信,全是未读消息。 闻哥:【你们复合了? 截图jpg】 辛语:【啧,了不得。 】 路童:【江小宁,你可以啊,闷声干大事。 】 裴律:【我在机场外边,你到了吗? 】 江攸宁先回复了紧要的:【到了,刚落地。 】 刚到出站口就看见了裴旭天,她挥了挥胳膊打招呼。 “啊呀。” 裴旭天笑着接过她们两人的行李箱,“好久不见。” 江攸宁:“好久不见。” “弟妹?” 裴旭天调侃她,“这会儿能喊了么?” 江攸宁:“……能。” “我就好奇。” 江攸宁问:“我怎么坐趟飞机,全世界都知道了?” 裴旭天把她们行李箱架上后备箱,“当然是你家那位就差哪个大喇叭搁全世界喊了呗,我一会儿给你看聊天记录。” “啊?” 江攸宁仍旧错愕,她坐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正好裴旭天给她把手机递了过来,递了之后还吐槽,“他快成土拨鼠了,成天就知道啊啊啊啊。” 江攸宁:“……” 是前两天的记录。 沈岁和给裴旭天发了一句:【她同意了!!】 裴旭天:【恭喜恭喜。 】 沈岁和就开始了刷屏之路,隔一会儿就发了一条,每一条都有十几个啊。 江攸宁回忆着那天早上,他看起来异常淡定。 走在她身后半步,小心翼翼护着她,就问她要吃什么。 两个人吃完早饭,他送她到要去的地方。 他是有点小高兴,嘴角总是翘的。 但没想到会这样,超出了江攸宁的预料。 她把手机还给裴旭天,稍做了评价,“他还挺幼稚。” 裴旭天:“刚谈恋爱的小伙子,就这样儿,不成熟,你多担待。” 听着像个老父亲。 行驶了一段后,裴旭天忽然笑着问:“江律师有没有跳槽的打算啊?” 江攸宁:“嗯?” “你们金科这会高层内斗挺厉害的,方涵目前举步维艰了。” 裴旭天说:“你要不来我们这边儿,给你合伙人当,老沈不是把律所股份都转让给你了么?” “我又都还给他了啊。” 江攸宁笑:“我又不缺钱。” 她就留了最初离婚时,他给的那8。 “啧,江律大气。” 裴旭天转了话锋,“主要是那边一内斗,难免牵扯到你,而且崔明这人挺记仇的,这会儿他已经在金科站稳脚跟了?” “嗯。” 江攸宁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处境不好,但跳槽是个挺麻烦的事,要去适应新的工作环境,适应新的人。 “据可靠消息。” 裴旭天又加了一剂猛料,“方涵跟你们律所高层大吵了一架,原本她今年能升合伙人,但好像因为她是30+的女生给她压下去了,名额被崔明顶了。” “我去。” 后排的岑溪都忍不住开口,“这帮高层都是脑瘫?” 江攸宁附和,“反正脑子高低有点毛病。” 谁不知道方涵基本上就跟嫁给了工作似的,升为合伙人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么? 结果这会被一男的顶了,就因为她是女生? 可能要结婚生子? 太恶心了。 “所以。” 裴旭天笑,“我也跟方涵抛了橄榄枝,目前正在看动静,但你,咱们内部人员,直接空降。” “你会给涵姐什么职位?” 江攸宁问。 裴旭天:“合伙人啊,律所股份5。” “我空降?” 江攸宁摇头,“这不合适。” “合适的。” 裴旭天说:“你比谁都合适,而且你来了以后跟方涵去开拓新的领域,就婚姻诉讼那块,我们都不插手,你有绝对话语权。” 是个很好的岗位。 但是跟沈岁和在一个地方工作,她总觉着别扭。 “我再想想。” 江攸宁说。 裴旭天把手机又递过去,“那边内斗是真的不行,你去了以后被排挤的厉害,那帮人太久不打官司,把脑子都卷进商战里去了,你玩不过他们。” 江攸宁接过他的手机,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屏幕上还是他跟沈岁和的聊天记录,是沈岁和让裴旭天说什么都要把江攸宁挖过来的消息。 裴旭天觉得这难度太大,但沈岁和却给他发:【搁外边总被欺负,我难受。 】 裴旭天:【谁工作不这样儿啊? 】 沈岁和:【你不懂。 谁家的人谁心疼。 】 江攸宁看聊天记录,裴旭天在一边无奈道:“我摊牌了,都是老沈想让弄的。” “或者你不来天合,万成也挺好的,我能推荐你去。” 裴旭天说:“以你这会儿的能力,去那儿就是高级律师,不过之后还得再自己努力。” 江攸宁只盯着屏幕看。 “到天合来,主要是有个稳定的工作环境。” 裴旭天说:“能让你安心做诉讼,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没用的职场内斗上。” 江攸宁摁灭了屏幕,她拿自己的手机给沈岁和发:【自己跟我谈。 】 【j:沈怂怂。 】 【j:好话都说给别人听了,我也想听。 】 她看见了,他跟裴旭天发的消息里说她工作能力强,有耐心,有韧劲儿,而且有头脑,天生就适合做这个行业。 这些好话,他平常怎么不跟她说? 她抬起头跟裴旭天说:“我知道了,到时候我跟他谈。” 裴旭天点头:“那再好不过,我可不想当传话筒了,累死。” “辛苦了。” 江攸宁笑,开玩笑地说:“我以后教育他。” 话音刚落,手机微震。 【yn:你想听什么好话? 】 【yn:我爱你。 [烟花]】 屏幕中间,忽然绽开了很漂亮的烟花。 【yn:江攸宁最漂亮。 [烟花]】 【yn:江攸宁温柔善良知性美丽成熟大方可爱活泼俏皮不老神颜。 】 【j:说得不错,继续。 】 【yn:我想你了![烟花][烟花][烟花]】 屏幕的不同角落都绽放了烟花。 【j:江可爱已经收到了,跪安。 】 【yn:你到家了吗? 】 【j:刚送完岑溪,快到了。 】 一直秒回的沈岁和那边没有回过来。 江攸宁猜他可能有事,便收了手机。 到了家楼下,裴旭天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我任务完成,回家咯。” “辛苦了。” 江攸宁说:“改天让沈岁和请你吃饭。” “成。” 裴旭天说:“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江攸宁站在那儿等他开走才拿出手机。 微信有新消息,是三分钟前发过来的。 【yn:那你到家洗漱完,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 【yn:江可爱,我想跟你说个晚安再跪安。 】 chapter 98 chapter98 这晚夜色昏沉,月亮像喝醉了红着半张脸躲在云朵后面。 江攸宁回去时,家里还亮着灯。 慕曦跟江洋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漫漫躺在婴儿床上呼吸绵长。 见她回来,慕曦起身要去给她做饭。 江攸宁笑着说:“我吃过了,你们看电视。” 她去房间里收拾了行李,按部就班地洗漱。 躺在床上才有空刷手机,正好路童在群里连发了三条消息。 【姐妹们!我辞职了!】 【从今天起,我,路童,自由人,自由魂,自由就是人上人!】 【我要开家店,自己当老板!高兴时开店,不高兴就闭店!】 这消息来得突然。 路童之前虽说在公司受了挤兑,但好歹对这工作抱有热忱。 江攸宁:【怎么了? 是你主动离职? 】 路童:【对,我不想干了!他们过分!】 具体怎么过分,路童也没说,只在群里给大家讲解了她未来的宏图霸业——开店。 至于开什么店,没想好。 店名叫什么,没想好。 店开在哪儿,不知道。 总之,遥遥无期。 不过,她发的语音听起来也挺乐呵,江攸宁跟辛语举双手赞成,还说等她开了店就去支持。 而江攸宁终于在群里发:【咳咳。 事情呢,你们也知道了,我谈恋爱啦~向各位报备一下。 】 辛语:【看出来了,这开心的,消息都带波浪线。 】 路童:【恭喜!百年好合,修成正果。 】 辛语:【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你那情侣头像幼不幼稚啊。 】 路童:【你就羡慕。 】 辛语:【嗯? ? 不就是恋爱? 说得好像谁没谈过似的。 】 江攸宁路童:【说来听听。 】 辛语:【……我没谈过。 】 理不直气也壮。 不过—— 【j:你们怎么知道我恋爱啦? 】 路童辛语:【图片jpg】 两人同时发来同一张图,都是沈岁和朋友圈的截图。 [这组图片很喜欢。 ] 配了三张图片。 前两张是他们情侣头像的大图,第三张是聊天截图。 【j:我喜欢这一组。 】 【yn:我也喜欢。 】 任谁看不出来是在撒狗粮? 简直就是把狗粮往嘴里喂好嘛? 这条朋友圈是闻哥先截来给辛语的,辛语又去问了路童。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 包括慕老师,只是慕老师向来纵她,对她感情的问题不会指手画脚,她喜欢便就随她去,如果她不跟慕老师当面说,慕老师也不会多问。 江攸宁这才想起来,一直没回沈岁和消息。 她切出来聊天界面,才发现那儿已经有了很多个小红点。 【yn:江可爱,你到家没? 】 【yn:你是不是在忙? 我一会儿找你。 】 【yn:你忙完没? 平常洗漱不是只要二十分钟吗? 】 【yn:我不是催你。 】 …… 最新一条截止到两分钟前。 【yn:江可爱,我们这周日去看电影!】 江攸宁这才慢悠悠回:【什么电影? 】 【yn:《你好许之焕》,好像是文艺片。 】 江攸宁:【好。 】 她跟沈岁和又随意聊了一些,大多是沈岁和抛问题她回答。 主要是聊了工作上的事,她也在考虑跳槽这个事情,但这会儿还不知道方涵要怎么做,所以只能等明天去律所再说。 不知不觉聊到十二点,江攸宁困得哈欠连连。 她实在奈不住,戳着屏幕给他发:【沈怂怂,我要睡觉。 】 【yn:好。 】 【j:晚安!】 那边儿隔了两秒才发了条消息过来。 不是文字,是三秒的语音。 江攸宁戳了下,点开播放。 卧室里只开着床头灯,灯光昏黄,她脑子混沌,眼睛半闭不睁,昏昏欲睡,清冷声线刻意压低,就好像在你耳畔低声呢喃。 他说:“江可爱,晚安。” 江攸宁的心忽地跳停了一下。 比以往很多次都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 她嘴角扬起,又点了次播放。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这一句话,她翻来覆去听了七八次。 翘着的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 床头的灯熄灭,房间里陷入昏暗。 她将手机放到一边。 只跟空气低声说了句,“晚安啊,沈怂怂。” 这天夜里,她梦到了很多年前的场景。 那天她在华政的玫瑰园里站着,她侧前方五十米站着沈岁和,夕阳西下,光线朦胧,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而他在跟导师谈事,她没听到交谈的内容,但她听到了最后那句,再见。 就像是跟她说的一样。 那会儿,听到他一句再见,她也能心跳一整晚。 如今,听到一句晚安,会在一瞬间梦回十八岁。 — 次日一早,她是被闹钟叫醒的。 8:20的闹钟,甫一响起,她就摁灭,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才慢悠悠坐起来。 不到两分钟,电话就响起。 清晨脑子转得慢,她声音也懒洋洋地,“喂。” “起了吗?” 沈岁和问:“你好像该起来上班了。” 江攸宁:“嗯,我知道。” 她起来拉开了窗帘,阳光倾泻而入,落下一地斑驳。 “有事吗?” 江攸宁问。 那边顿了两秒,“没有。” 江攸宁:“哦。” “就是喊你起床。” 沈岁和声音还挺严肃,但下一秒,他笑了下,“我今晚的航班到北城。” 江攸宁:“哦。” 沈岁和:“你没睡醒吗?” “不是。” 江攸宁已经把手机放在一边,开了免提,开始刷牙,声音含糊不清,“难道还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 沈岁和说:“太晚了,我自己回。” “嗯,那你路上小心。” 隔了会儿,沈岁和才问:“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他问得时候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好似怕被拒绝。 果不其然—— “接我做什么?” 江攸宁刷完了牙,“我会开车。” 沈岁和:“……这不一样。” “以前就一样的。” 江攸宁说:“在一个家生活的时候尚且没送过,这会儿倒献起殷勤来了。 你这是亡羊补牢?” “不是。” 沈岁和声音有几分哀怨,“这是重新把羊抓回来盖房子。” 已经不是补牢能形容的了。 “我以前不知道。” 沈岁和说:“我上次有问岑溪,我才知道她老公从谈恋爱以来几乎都接送她上下班。” 这会儿知道了,所以就想做得面面俱到。 “那你知道岑溪是她老公追了三年才追到的吗?” 江攸宁说:“从高中追到大学,他这属于珍惜劳动成果。” 沈岁和:“……我也珍惜。” “不跟你贫。” 江攸宁说:“我要收拾东西上班了,你也忙。” “那我明天……”沈岁和又问。 江攸宁:“随你。” 算是默认。 她在家一如往常,洗漱吃饭,跟漫漫告别,出门上班。 没人问她跟沈岁和的事情。 倒是出了门,路童给她发了个问题:【你是怎么下定决心跟前任复合的啊? 】 江攸宁坐在车里,她想了会儿才戳屏幕。 【j:不是复合。 】 【j:只是重新恋爱。 】 【j:他也不过是我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 】 【j:而我恰好喜欢他。 】 复合是两人都轰轰烈烈的爱过,彼此交心,彼此坦诚。 而她跟沈岁和,真的只是重新认识,从头开始。 路童:【如果你发现你们复合以后,以前的那些问题还会再出现呢? 】 【j:那就尝试着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就分手。 】 路童:【不会难过吗? 】 【j:只要是你认真投入了感情的恋爱,分手了都会难过。 并不是只跟他分手会难过,也不是因为你们复合了才难过。 】 跟那个人无关,也跟复合无关。 只是因为你爱了,但你爱没结果,所以会难过。 可—— 【j:不能因为害怕受伤,这辈子就不再去爱了啊。 】 【j:就算不跟他在一起,不也还会想他吗? 】 路童:【……】 【j:当你开始纠结这个问题并不断找人寻求答案的时候,你就希望有人可以告诉你,你跟他会好的,你不会再被伤害了。 】 【j:但是抱歉亲爱的,我不能作这样的保证,但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的那刻,你会快乐。 如果哪天感觉到不快乐了,那就再分开呗。 】 【j:换个角度想,他不是前任,只是你有点好感的男生,而那个男生也在追你,这样不是很好接受? 】 路童:【……】 【所以你就这么想开了? 】 【j:主要也是后来遇到过很多人,但都没人像他那样。 】 【j:我觉得我还是很喜欢他,而他又恰好喜欢我了,那我就想再试试。 】 路童:【你还真是只大飞蛾啊。 】 江攸宁看着屏幕笑了,她回了个嗯。 路童:【我知道该怎么做啦~】 路童:【等我好消息!我也要恋爱啦!】 路童:【我要让梁康杰跪下喊爸爸!】 【j:……哈哈哈哈哈。 】 江攸宁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走在路上,她打开了车载音响。 今天的阳光很好,歌手的声音也很温柔。 是江攸宁曾在夜里循环过很多次的那首歌。 [在深夜喃喃自语没有人像你 一句话就能带来天堂或地狱] — 路上堵了车,江攸宁到达律所时稍有些迟。 她去办公室先放了包,跟岑溪打了个招呼就去找方涵。 来了之后虽然升了职,但江攸宁一直没换办公室,一来懒得动,二来律所确实也没跟她提过这个问题。 主要还是在后者。 她一直觉得这事不太重要,这会儿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尽管她如今在业内声名鹊起,但金科并不在意。 金科的好律师不止她一个,在这个方面更权威的有方涵,可没想到,上层内斗到连脑子都不要了,这会儿连方涵都想挤走 她去方涵办公室,门开了个缝,她稍微敲了一声,没人应。 平日里方涵有时想事情太专注,让她们来的时候都是直接推门进,江攸宁便也没想太多,直接推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还抱着方涵,以很亲昵的姿势。 江攸宁:…… 这就赶巧了不是? 她立马拉上了门,在门口大声喊了句,“涵姐。” 同时在心里为小舅点了根蜡,想不到涵姐被人捷足先登,看来她小舅要注孤生了。 转念一想,连涵姐都有男朋友了,她小舅还单身! 而且从她记事起,她小舅好像就是单身,当初大学的时候好像追了个女孩,一直没追上,当然了,小舅恋爱的事儿也不会跟她讲,只是以小舅的状态来看,应该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没错了。 她甚至在门口拿出了手机,给小舅发了条消息:【叹气jpg】 隔了几秒,小舅回她:【进来。 】 江攸宁懵,【进哪儿啊? 】 慕承远:【方涵这儿。 】 江攸宁:【…………】 她不可置信地重新推开门,只见方涵坐在办公桌前,慕承远坐在待客沙发上。 江攸宁:…… 哦,那男人的背影就是她小舅。 江攸宁站在门口打量了会儿,“你……你们……” “没关系。” 慕承远说:“别多想。” 江攸宁:“……” 都这样、那样抱一起了,还没关系? 她小舅单身的理由找到了。 虽然长了一张让人不放心的脸,但有一张让人放心的嘴。 不过江攸宁有事儿要跟方涵谈,便把这茬揭过。 方涵跟她简单说了一些,没提及和高层吵架的事情,但关于她自己的归属,她倒是想清楚了的,“我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裴旭天跟我说了跳槽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些多年我工作太累了,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等休息够了再考虑工作。 但宁宁你的话,我建议你去天合,撇开私人关系不谈,天合的环境是最利于你工作的,裴旭天那人稳妥,你去了之后想必能让天合再上一层楼,反正都是打官司,你如今有人脉跟案源,不怕失业。” 江攸宁听完她的想法沉默了会儿。 最后还是点了头,“我去天合。” “你跟沈岁和,又好了?” 慕承远问她。 江攸宁点头,不大敢看他,“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 江攸宁:“就这两天。” “让你出差呢还是让你恋爱呢?” 慕承远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好骗?” 江攸宁扁了扁嘴,坐得离他远了一些,“出差顺带谈了个恋爱。 我哪好骗了? 沈岁和把他钱都给我了,要骗也是我骗他? 你想想,他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直接让他倾家荡产,是不是我比较占便宜?” 慕承远嗤笑,“你舍得?” 江攸宁:“舍得舍得,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 跟慕承远瞎贫了会儿,江攸宁才想起问方涵,“涵姐,那岑溪怎么办?” 岑溪从一进律所就是跟着方涵的,这会儿也快要能独当一面了。 她做事儿心细,就是有些胆子小,慢慢历练一下就好。 经历了这样的动荡之后,她在金科肯定也会被排挤。 “我问过她了。” 方涵说:“她愿意跟你一起去天合。” 江攸宁点头:“好。” — 周五这天,江攸宁提了辞职,因为她的直系上属是方涵,这会儿离职手续办得很快,岑溪也同她一起离了职。 江攸宁决定休息一周再去天合报道,相关待遇也已经跟裴旭天谈好,而裴旭天为了表示邀她加盟的诚意,将自己手中的股份让出了3,沈岁和又让出了10,这样加起来江攸宁手头有21的股份。 只是,相应地,她拿到的提成少了一些。 江攸宁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她是想要个更好的工作环境。 天合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 难得的休息日。 沈岁和买好了电影票,是十点场。 看完出来正好吃午饭。 江攸宁没想到休息日还要八点多起床,她在床上赖了很久才勉强起来。 哈欠是一个连一个。 她本来想着今天是休息日,再加上刚离职,人比较兴奋,跟路童她们打游戏打到半夜两点多,以为今天能睡个懒觉。 结果—— 早上八点半,沈岁和已经出现在她家了。 他来了以后先跟漫漫玩,漫漫说话已经很利索了,而且嘴特甜。 慕老师说漫漫大抵是像了沈岁和,因为江攸宁小时候虽然乖,但没这么主动,说话也不甜,就是不太会哄大人。 但漫漫这会儿跟着慕老师出门,遇到公园里遛弯儿的大妈给他吃东西,他都会笑着说:谢谢奶奶,这还不算,他还要加一句,奶奶真漂亮。 公园里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都很喜欢他。 江攸宁想了想沈岁和那个样儿,怎么都觉着慕老师是在开玩笑。 但漫漫确实越长越像沈岁和。 那个眉眼,就跟沈岁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他比沈岁和性格开朗。 等到江攸宁洗漱完化了妆,刚好九点半。 两人一起出门。 漫漫扁了扁嘴,“爸爸妈妈坏。” 江攸宁:“怎么就坏啦?” 漫漫气鼓鼓地,“不带我。” 沈岁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下周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漫漫眼睛一亮,“好!” 然后冲他们挥手再见,摇摇晃晃地走着去玩了。 江攸宁在前边走,沈岁和后边跟着。 在电梯里,沈岁和忽然说:“你今天换口红了。” 江攸宁挑眉,“竟然能看出来?” “颜色不一样。” 沈岁和笑了下,他刚好别着脸看她,“你等下,别动哈。” 他眼睛是狭长的狐狸眼,眼尾往上挑的时候特别勾人。 这会儿专注地盯着江攸宁看,江攸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手托住了后边的电梯壁,“怎么了?” 沈岁和的食指轻轻擦拭过她的嘴角,然后抬起来给她看,“那儿多了一点。” 江攸宁:“哦。” 之后全程寂静。 北城已经正式进入了春天,江攸宁换上了长袖收腰t恤,高腰宽松牛仔裤,显得腿很长,站在沈岁和身边也没矮太多。 但沈岁和的颜值太出挑,相比之下,江攸宁会显得有几分黯淡。 不过她的气质倒让人觉得很舒服。 站在一块儿,也是合适的。 一路上,她们收获的关注度不低。 因着是休息日,电影院的人很多,尤其是情侣。 江攸宁发现,很多情侣都买了《你好许之焕》的票。 果不其然,进去的时候几乎是满场。 江攸宁那一排几乎都是情侣,而且都手拉着手。 在这里边,她跟沈岁和似乎是最突兀的,看起来年纪最大,也没牵手。 沈岁和倒是还算自如,他给江攸宁买了爆米花,也买了可乐,都在她手边放着,倒真是无微不至。 电影很快开场。 江攸宁本以为真像沈岁和所说是文艺片,结果是催泪爱情剧。 李佳从小就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却喜欢上了人群中最耀眼的许之焕,然后为了他一步步成长,可最后还是没能跟许之焕在一起。 许之焕结婚生子,李佳还是李佳。 两人曾短暂在一起,却又永远分开。 这个导演很擅长用慢镜头,在慢镜头下,所有的感情都被无限延长。 几乎到中途,在场所有女孩儿都哭了。 江攸宁的共情感更强,电影刚开场二十分钟,她的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四十分钟,眼泪落了下来。 一个小时,跟着在场女生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结尾时刻,她的眼泪已经把妆给哭花了。 沈岁和坐在一旁,不停给她递纸,低声问她,“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江攸宁摇头。 他便在一旁坐着,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幸好他带了一包纸巾。 但到了离场时,一包纸巾已经用完,他还问隔壁的小哥借了一张纸。 从电影院出来,江攸宁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沈岁和站在门口,无奈叹气,“都哭了还看。” 江攸宁:“我想看。” “最后不是哭得更厉害么?” 沈岁和说。 江攸宁瞪他,“又没让你哭。” 沈岁和:“……” 他给江攸宁递了杯奶茶过去,低声嘟囔了句,“看你哭,我不难受吗?” 但江攸宁没听见,她吸了吸鼻子,“果然,渣男都是没有心的。” 沈岁和:“……” 成,她说什么都对。 但幸好,江攸宁没太陷在那部电影的情绪里出不来。 他们去吃了江攸宁最喜欢的港式火锅。 下午闲着无聊,江攸宁忽然说:“要去华政看看吗?” 沈岁和盯着她看,然后缓缓点头。 带着几分庄重。 — 之前沈岁和也提过想跟她一起回华政。 但江攸宁拒绝了。 那会儿她还处于跟自己较劲的状态。 况且,那时的沈岁和状态并不好。 她在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会跟他不再有交际。 可后来还是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华政的变化不大,但这是他们毕业以后,第一次一起回华政。 这个本该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但沈岁和起初不知道。 他的不经意,让江攸宁记了很多年。 也让他错过了很多。 沈岁和跟江攸宁在学校里走。 他们走过西边的玫瑰园,走过东边的枫叶林,还走过北区的食堂。 最后停在了南边的法学院系楼。 系楼里这会儿在上课,不过有来来往往的老师们,倒是有认出两人来的,站在那儿聊了会天,不过老师也就是对他们两人会在一起比较诧异,也不知道他们俩之前的八卦,对他们简单表示了祝福。 最后他们进了系楼,正好赶上学生们下课的时间。 沈岁和带着江攸宁去找了他当时的辅导员,没想到他们辅导员对江攸宁还挺有印象,因为江攸宁大三的国际法是他给带的。 导员说这个女孩儿看着就乖巧,上课向来认真。 但再多回忆,竟是也没有了。 正好四点多辅导员有一堂课,江攸宁跟沈岁和闲来无事便去最后一排旁听了他的课。 两人并排坐着,没拿笔记本,但也没有说话。 好像回到了当年,篡改了那一段记忆。 他陪她一起上课,他们一起并排坐着。 最后一起下课,然后从南区绕到北区食堂吃了饭。 又从北区出来,走到学校外的公交站那儿。 北门公交站那的大槐树更加枝繁叶茂,夜晚的路灯昏黄,随着树影婆娑洒下满地斑驳。 沈岁和忽然在春风之中开口,“当初我就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儿,你那会儿特瘦,还小,没现在高。” “是。” 江攸宁说:“我那会儿头要仰很高才能看见你。” 沈岁和笑了下,“现在不用了。” 他顿了下说:“我可以弯腰,你不用仰起头。” 两人正聊着,11路缓缓驶来。 在和煦的夜晚,沈岁和忽然牵起了他一天都没敢牵的手,在公交车门快要关上的瞬间,拉着江攸宁坐上了11路。 他跟她十指相扣。 在十余年后,重新在这趟公交车上相爱。 chapter 99 chapter99 晚上的11路公交车人不多。 江攸宁跟沈岁和坐在倒数第二排,江攸宁靠窗,沈岁和拉着她的手。 手心里汗津津的,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江攸宁的。 车里的灯很暗,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周遭景色的残影。 江攸宁很多年没坐过公交车了。 她看向窗外,低声跟沈岁和说:“我以前常常一个人坐公交去青禾校区。” 去看沈岁和的辩论赛。 “我也是。” 沈岁和略带遗憾地说:“为什么那时候没遇见呢?” “因为我避开了啊。” 江攸宁回头看他,笑了下,“我那时候没敢。” 她自幼顺遂,唯独对沈岁和,爱而不得。 因为爱上他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人无比耀眼。 而她,不敢去说。 怕丢脸怕被拒绝,怕很多很多。 她只能把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中,像是一个小偷,偷了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暗恋就是她青春里的秘果,又酸又涩,但在酸涩中能品出一点点甜。 “没关系。” 沈岁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我们最后没有错过。” 江攸宁靠在他肩膀,她看向窗外,温声喊他的名字,“沈岁和。” “嗯?” 沈岁和低声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目光里只有她的侧脸。 他给她将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如果当时我勇敢一点就好了。” 江攸宁有些遗憾。 沈岁和却偷偷在她脸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他说:“但那时的我,应该会让你更难过。” 所以,不如现在。 他在熬过了孤寂,尝过了爱而不得,一点点把自己失去的情感找回来后,他们再重新相爱。 “你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江攸宁问。 沈岁和想了想,“冷漠怪物。” 他对什么都很冷漠,大学四年没交过一个朋友。 甚至连自己谈了女朋友这件事都不知道。 全都是后来才发现。 他对自己的事儿都漠不关心到了极点。 无暇顾及,也无意关心。 “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人相处。” 沈岁和说:“别人对我好,我总会下意识躲,我也不习惯别人对我好,就连老裴,我用了两年才跟他熟起来。” 江攸宁看他,“我那会儿以为你是高冷,不大喜欢跟人交往。” 沈岁和摇头,“是不知道。” 他那会儿刚上大学的时候想过和舍友好好相处,但最后毕业,他没参加过任何一个舍友的婚礼,跟他们也再无联系。 不知是他把他们排除在外,还是他们把他排除在外。 总之,人际交往这一课,沈岁和永远不及格。 他说:“我初中,高中,都是这样过来的,就自己一个人玩,慢慢就习惯了。” 江攸宁见他情绪有些颓,另一只手拍了拍她们握着的两只手,“以后你能跟漫漫玩,没事。” 沈岁和笑,“那你呢? 江可爱。” 他喊的时候噙着笑,清冷声线也没压着,听起来带有几分缱绻。 江攸宁:“嗯?” “你跟我一起玩吗?” 沈岁和问得很认真。 江攸宁想了想,故作矜持,“看你表现。” “好。” 这天,他们坐到11路的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坐回华政北门。 槐阳路华北政法大学鹿港校区公交站。 那棵槐树历经百年,仍旧枝繁叶茂。 春日晚风轻轻吹动,他们牵手站在槐树下。 光影斑驳,人影绰绰。 — 清明节将至,北城的温度又骤然降了下来。 前一天更是过分,下了一整天的雨。 江攸宁已经入职天合,所以沈岁和每天下班时上楼等她就好。 她空降的时候引起了众人的议论,起先大家可是惊讶了一番,可后来对沈岁和时不时就往楼上跑的行为习惯了之后,哪天不往楼上跑,还会觉得是不是两人吵架了? 也不是员工的接受度高,主要是有江攸宁在的沈岁和,比以往温和了许多。 没有利益之争,大家也挺喜欢江攸宁,是故她在天合待得还算不错。 这天,沈岁和跟她一起回家,然后在家里跟漫漫玩了会。 慕老师正跟江洋商量清明节回家祭祖的事儿,就问江攸宁要不要回去。 “回。” 江攸宁说:“很久没回老家了。” 慕老师:“明天上午七点就得起啊,跟你二叔他们一起回。” “好。” “岁和呢?” 慕曦问:“明天需要回家祭祖么?” 本来就是个客套的话。 沈岁和顿了下,笑道:“我不需要,我明天买两束花去我爸妈那儿祭拜一下就行,上午跟我舅一家去祭拜我外公外婆。” “哦。” 慕曦也没再多问。 不过沈岁和当晚跟漫漫睡的。 零点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微信。 【j:沈怂怂,生日快乐。 】 就像他们结婚时那样。 只有她记得,这天是他的生日。 而不是清明节。 沈岁和看着久违的话,眼眶发热。 他敲着屏幕,打了几个字又删掉,然后起身去轻轻敲了隔壁的房门。 江攸宁探出半个头来,用气声道:“干嘛?” 沈岁和指了指门,“让我进去。” 江攸宁:“……” 她拉开门,顺带开了房间里的灯。 原本幽暗的房间顿时亮了起来,江攸宁的眼睛还有些不习惯。 她站在那儿,想了想还是说:“生日快乐啊,沈岁和。” 猝不及防地,沈岁和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只有很薄的一层睡衣,她能感知到他身体的温度。 沈岁和抱得她很紧。 良久,他问:“江可爱,我能要个礼物吗?” 江攸宁:“嗯?” 他眼尾泛了红,看着江攸宁,低下头,近乎虔诚地吻在她的唇上。 没有更深一步,只紧抱着她,在她的唇上辗转。 他低声说:“谢谢。” 只有在跟江攸宁结婚的那几年,他会过生日。 没有江攸宁之后,他也没有过过生日。 他以往觉着不重要,没必要。 只是没人在意他,所以他告诉自己没必要。 可他想要的。 还好,有江攸宁记得。 有他爱的江攸宁记得。 江攸宁伸手揉了下他的头,跟哄小孩儿似的,“沈怂怂,没事,我给你过生日。” 沈岁和笑着把头抵在她的肩膀,“好。” — 路童说要开店,五月份江攸宁就收到了她的邀请。 她把店开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一共两层楼。 一楼是书店,二楼是自习室。 她取店名为“谁都不伺候”。 开业那天,大家都聚在了一块儿。 闻哥本来打算带着童瑾给她剪彩,结果路童说自己另有人选。 话音刚落,就见后边走出来个男的。 穿着白背心、黑短裤,隐隐能看见肌肉,但并不算多。 他脖子里挂一条白毛巾,额头上汗津津的,操着一口老京腔吊儿郎当喊,“童童。” 童瑾下意识应了声,“哎。” 那男的一愣怔,“你谁?” 路童立马走过去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朝着大家讪笑,“见笑了见笑了,他脑子不好。” 童瑾:“……” 她低声嘟囔,“我以为在叫我。” 江闻:“你可真自恋。” 一旁的江攸宁听着为江闻捏了把冷汗,但童格格好像已经习惯了,只低声抱怨道:“你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听着似撒娇。 江攸宁松了口气,还好,她这个嫂子比较可爱。 但下一秒—— 江闻特冷酷地说:“别做作。” 江攸宁:“……” 啪叽。 江攸宁心碎、 闻哥也太直男了。 她第一次发现闻哥原来是这种人! 那可是你童年女神啊!闻哥!江攸宁在心里都要尖叫了。 童瑾叹气,“江闻,我不高兴了。” “怎么?” 江闻问。 童瑾:“这还要问? 你说我做作。” “本来就是。” 江闻斜睨她一眼,“人家喊童童,你答应那么起劲儿做什么?” 童瑾委屈,“我以为你喊的。” 江攸宁的心又算是放了下来。 还好还好,只是吃醋,有得救。 这边儿闹着别扭,那边路童扯过梁康杰来跟大家介绍,“梁康杰,我男朋友,是个唱歌的。” “啊。” 辛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梁同学,好久不见。” “大美妞,好久不见啊。” 梁康杰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漂亮的。” “那我漂亮还是路童漂亮?” 辛语轻笑。 “当然是——”他拉长了声音,“我家童童。” 路童嫌他肉麻,一胳膊肘杵他心口,但仍旧没挡住他那张爱胡说八道的嘴,“不是我说,大美妞。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问题你还问? 你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盖儿,哪儿都没我家童童好看。” “成。” 辛语笑:“看你傻,不跟你计较。” 一旁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来的裴旭天低声跟辛语说,“我觉着,你好看。” 怕辛语觉着他这话不真诚,还又加了一句,“虽然美得没有内涵,但能一眼惊艳。” 辛语斜睨他,“你听听自己说得是人话?” 江攸宁刚好站在比较中间的位置,把他们的悄悄话都能尽收耳底。 她低声跟沈岁和吐槽:“你们这些男人,好好的就长了张嘴。” 沈岁和抱着漫漫,“嗯?” “没一个会好好说话的。” 江攸宁无奈摊手,“活该裴律单身。” 裴旭天正好听见,“弟妹,不带人身攻击啊。” 江攸宁叹气,朝他握拳,“加油!” 裴旭天:“……”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大家在一楼聊了会儿天,等到十点。 梁康杰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还拿了自己的乐器。 门口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路童去开门。 梁康杰弹着吉他往外走。 他平常吊儿郎当惯了,但一唱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作为独立音乐人,他之前参加了一个唱歌类节目,人气很高,这会儿大概发了微博宣传,门口人越来越多,都是女粉丝。 他唱的是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一连三首,唱完以后,他把吉他一摘,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这我家店,欢迎大家常来。” 有个女粉问了句,“哥哥,这是你开的吗?” 梁康杰本来就在往回走,听到这话回头笑了,“这你嫂子开的。” 他声音本就好听,这会儿说出来也没任何刻意因素。 总之,当天在那儿还好。 但晚上爆了热搜。 梁康杰圈外女友 与此同时在热搜上挂着的,还有岁岁平安沈先生。 — 江攸宁晚上十点收到了洛奇的消息。 【平安!你跟沈先生真的又在一起了吗? 呜呜呜,爷青回!你快看热搜,你家沈先生回应你了。 我竟然能蹲到这种梦幻联动,好开心。 】 【对了,我家主编大人让我问问沈先生的信要不要出版,我们出版社给你家包圆儿,球球了!跪倒jpg】 江攸宁看完以后先顺手回了沈岁和的微信:【嗯。 】 然后才打开热搜。 她打开了那个热搜词条,关联人物有她的微博,还有一个陌生号。 那个号的头像就是沈岁和目前在用的微信情侣头像。 而id就是:沈先生。 戳进他的微博主页,第一条微博就是:平安小姐,请接收这封迟到的信——《恰好》。 这是一篇长文章。 开篇第一句便是: 岁岁平安,你好,我是沈先生。 是你笔下令人惊艳的沈先生,也是生活中其实很平凡的沈先生。 沈岁和的文笔算不得好,他是写正经文书出身,话语里都带着几分严肃,不过怎么说也是文科生,书读了不少,起码是没有错别字,也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想写好这封信的认真。 这篇文章一共9999字。 【我印象里跟平安初见是在18年的夏天。 是一个比较安静的雨天,我遵循我母亲的意愿去相亲,但我很不喜欢那个人,或许有我母亲的因素在,我觉得跟她结婚我会窒息,但邻桌的平安就不一样,她坐在那里好像世界都静谧。 后来我看她站在咖啡厅的屋檐下躲雨。 那天她穿一件杏粉色的长裙,外搭一件浅褐色风衣,挎着米白色的链条包,脚上是一双白色的高帮帆布鞋,齐刘海儿,丸子头,檐下风铃轻响,她安静地站在那儿,是跟我以往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我一直都以为那天是风在动,后来发现其实是我心动。 】 【我很抗拒感情。 】 【我害怕成为像我母亲那样的人。 】 【我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完美,我没有平安笔下那么惊艳。 我是个普通人,但平安的爱让我在她笔下惊艳。 】 …… 【我去年得了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甚至一度有自杀倾向。 后来我去哥大修了心理学,我去自救。 我一个人走过了平安曾经走过的路,她的悲伤难过、孤独单恋我都体验了一遍,我在哥大的时候给她寄了很多封信,我统称为——《暗夜来信》。 】 【她一直站在光的暗处,可有一天会收到从暗夜里寄来的信。 】 …… 【平安是很安静的,她后来跟我说如果她当初能勇敢点就好了,可是平安呐,那时的我那么稚嫩,又该如何爱你? 我觉得现在是刚刚好的,所以我把这些信命名为——《恰好》。 】 【平安,你知道吗? 在我意识到我爱你的那一刻,我不敢承认的。 我自诩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我当真见过最背离世俗最轰轰烈烈的爱,但伤人又伤己,可惜呐,我就是被波及的那一个。 】 …… 洋洋洒洒,他写了很多。 他从他的视角写了那段婚姻,写了他眼中的错过,写了他眼中的江攸宁。 这封信一出,很多书粉评论: [啊啊啊!爷青回!我的平安跟沈先生果然是神仙爱情!] [我要吹爆这对cp!谁说他们不甜的? 今晚又是为别人神仙爱情落泪的一晚。 ] [兜兜转转,平安还是和她的沈先生在一起了。 ] [我今夜磕生磕死,无心睡眠,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已经把平安的书拿出来跟沈先生的信对比了? 我真的要磕生磕死。 ] 江攸宁想了会儿,切了平安的号在他那封信下评论:无论过了多久,我永远相信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足够炙热。 因为年少的那一眼太惊艳,所以后来看谁都不及你。 当晚,她发了微博:一切,都恰好。 — 时间打马而过。 转眼间漫漫已经五岁。 路童的步伐是最快的,她跟梁康杰结了婚,孩子已经一岁了。 恐婚的辛语竟然已经开始跟裴旭天策划婚礼。 江闻最夸张,给童瑾包了海岛办了世纪婚礼。 本以为会注孤生的小舅也在两年前迎娶了小舅妈方涵。 但——江攸宁跟沈岁和还没结婚。 没办婚礼,也没扯证,但为了照顾漫漫方便,两人已经同居两年多。 江攸宁说,还要考察一段时间。 婚姻没有恋爱舒服。 每年她生日,沈岁和都要求一次婚。 但每年都是铩羽而归。 就连裴旭天都觉着沈岁和可怜,但沈岁和觉着尚未抱得美人归的他更可怜。 好歹他们孩子都有了,裴旭天却还连婚礼都没办。 有次裴旭天喝多了,当着辛语的面儿吐槽,“我这是什么命? 从小到大就喜欢了两个女的,都恐婚,我是不是这辈子注定结不了婚?” 辛语差点没掐死他。 但最后,辛语说:“结婚。” 这两人也终于,步入了正轨。 没想到最后剩下的竟然是江攸宁跟沈岁和。 今年江攸宁就33岁了,她23岁的时候选择嫁给了沈岁和,26岁那段婚姻就走到了尽头,然后生下漫漫,过了两年的单身生活。 这几年一直在谈恋爱。 她跟沈岁和的恋爱关系还是稳定的,起先偶尔会闹一点点矛盾,但基本都在可调和范围之内。 就是沈岁和每年都求婚这事儿,她觉着难办。 因为她总觉着不到时候,其实她不恐婚,就是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 这会儿,她想着等漫漫能当花童了再办婚礼。 不过这想法她也没跟沈岁和说过,所以沈岁和从她们确定恋爱关系那年就一直在求婚,迄今为止已经进行了三次。 就连辛语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你真确定不给他点儿面子? 老沈现在爱得好卑微。” 当晚江攸宁就把这话转述给了沈岁和,“她们觉得你爱得很卑微哎。” 沈岁和抱着她,胳膊收紧,脑袋窝在她脖颈间,“我不这样觉得。” “那你每年都求一次婚不委屈吗?” 江攸宁问。 沈岁和忽然咬了她一口,轻轻地,更像是在玩闹,“委屈。” 江攸宁:“嗯?” “委屈是正常的。” 沈岁和说话的气息吐露在她脖颈间,“我每一次求婚都是精心准备的,每年都不一样,但你都拒绝掉了,说不委屈是假的。” “但就像你那会儿喜欢我一样,虽然委屈,但也不可能不喜欢了啊。” 沈岁和在她脸颊处啄了一下,“我每年都求婚,其实更像每年让我们重新开始恋爱。” “那要是我一直不答应呢?” 江攸宁问。 沈岁和忽然沉默。 他顿了顿才说:“江可爱,你不答应吃亏的是你哎。” 江攸宁:“嗯?” “我们现在除了没领证办婚礼,剩下的都做过了。” 沈岁和说:“可没有婚礼,你不遗憾吗?” “反正我很遗憾。” 没等她回答,沈岁和就说:“我想看你穿婚纱,然后嫁给我。” 江攸宁想了想,转了个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忽然踢了他一下,“你说得有道理。” 沈岁和:“嗯?” “所以你戒指呢?” 沈岁和:“? ?” 他翻了个身,长臂一伸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方盒子,飞快把戒指拿出来,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速度把戒指戴进了江攸宁的无名指里。 “这次你怎么没有矫情的话?” 江攸宁问他。 沈岁和吻了吻她的手指,“怕你突然改变主意。” 江攸宁笑,“我主要是怕沈怂怂过几年,年老色衰,我就爱驰了。” “对。” 沈岁和忽然翻身而起,热气在她耳边吐露,“谢谢老婆体贴。” 他靠得很近,但又控制着身体的重量,怕压到江攸宁,“但我还能伺候你好多年,你别爱驰,我不色衰。” 江攸宁还没说话,沈岁和的手已经在她腰间流连。 她的手臂攀向他的背,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一室旖旎。 — 第二天江攸宁跟沈岁和去接漫漫。 从幼儿园出来,他就耷拉着脸不太高兴。 江攸宁问他问题,他都敷衍着回答。 沈岁和开口问:“漫漫? 你被人欺负了?” “没有。” 漫漫忽然抬头盯着沈岁和说,“哼,渣男!” 沈岁和:“? ?” 江攸宁拽了拽他的书包带,“你怎么了?” “妈妈。” 漫漫卸下了书包,抱臂坐在车里,嘟着嘴不大高兴地问:“你跟爸爸为什么不结婚?” 江攸宁忽然愣怔,她温声问:“怎么了吗?” 漫漫低头:“今天我跟同学说,我有爸爸妈妈,但是我的爸爸妈妈没有结婚,他们都说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我就会有新的爸爸妈妈,这是真的吗?” 他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但江攸宁还是勉强懂了,并且亲自辟谣,“假的。” “可他们说爸爸跟妈妈是一定要结婚的,结了婚才能生下小孩子。” 漫漫问:“所以,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就会生下我呢?” 江攸宁顿了下,“我们是结了婚生的你啊。” “那为什么你们现在没有结婚?” “因为我们在结婚后又离婚了呀。” 江攸宁很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为什么啊?” 漫漫说:“我同学说,离婚很丢人,他们都笑话我。” “不是的。” 江攸宁摸了摸他的头,“宝贝,你知道人为什么要结婚吗?” “为什么?” 漫漫的情绪总算好了一些。 江攸宁:“为了幸福。 那你知道离婚是为了什么吗?” “什么?” 漫漫眨了眨大眼睛。 “也是为了幸福。” 江攸宁笑了,“所以都是为了幸福,离婚为什么会丢人呢? 就算爸爸妈妈离婚了,但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 “可是妈妈,你跟爸爸在一起幸福吗?” 漫漫问。 江攸宁点头,“现在是幸福的呀。” 她晃了晃手里的戒指,“所以妈妈又答应爸爸的求婚了啊。” 漫漫忽然瞪大眼睛,“真的吗?” 他新奇地看向江攸宁的手指,往江攸宁怀里一滚,“真好哎,爸爸妈妈要结婚了。” 江攸宁笑:“是啊。” “所以妈妈现在很幸福。” 漫漫往前倾了一下,“爸爸呢? 现在幸福吗?” 沈岁和毫不犹豫:“非常幸福。” 漫漫忽然不解,“那为什么我们在一起都幸福,你们还会离婚啊?” 江攸宁:“因为我们当时结婚的时候不太成熟,没有学会爱对方,所以觉得不幸福就选择了离婚。 妈妈从来都不觉得这丢人,相反,拿这种事情来嘲笑别人的人才丢人。” 漫漫似懂非懂的点头,“所以是要相爱才会结婚吗?” “是的。” 江攸宁说:“还要自信、自尊、自爱,然后才能好好相爱。” 漫漫挠了挠头,“这好复杂。” 江攸宁却跟沈岁和对了个眼神,彼此都懂了。 相爱之前先爱自己,然后才能更好的相爱。 沈岁和跟江攸宁拉着漫漫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漫漫一跳一跳地往前。 夕阳透过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剪影,沈岁和看向江攸宁,江攸宁也看向他。 两人相视一笑。 离婚从来不是别人眼中的笑料。 婚姻也不是人生的必选项。 短暂的失去,可能只是为了更好的得到。 希望你结婚,是为了想跟这个人共度余生,而不是单纯想结婚。 年少心动(一) 年少心动(一) 那年北城的初秋还没消了暑,躁动的蝉鸣声在空气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华政的操场还是老旧的塑胶跑道,跑道上的“1”都磨得看不太清,北门的老槐树历经百年仍旧叶茂枝繁,屹立不倒,像一顶巨大的伞盖,遮阴蔽日。 华政是北城所有高校里新生开学最早的。 9月刚开始,暑气还没消,新生已经在尚未翻新的操场开始军训。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几乎把细皮嫩肉的学生们晒得脱了一层皮,再好用的防晒在毒辣的太阳下都失了作用。 幸好,再有一天就结束了。 下午六点,所有阵营同时宣布结束训练。 学生们大批地涌出操场,人潮拥挤,不时有人哎呦一声。 “宁宁!” 路童把自己的头发散开重新扎了一遍,一边戴帽子一边在人群中寻找舍友江攸宁,“你在哪儿?” “这里!” 一条白皙的胳膊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地露出来,她声音不高,路童几乎听不到,但她可以一眼在人群中看到白到发光的江攸宁。 困难地穿过拥挤人潮,路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吃饭去。” “姜梨她们呢?” 江攸宁落下了一直踮着的脚尖,在人群中寻找另外的两个舍友。 “不知道哎。” 路童也在人群中找了一圈,这会儿人已经少了很多,“估计已经走了。” 可能因为路童长得太漂亮,姜梨和白雪静都不怎么爱跟路童搭话。 起先路童对她们还算热情,可这半个月相处下来,路童也懒得跟她们搭话。 江攸宁是想着就四个人,大家还要在一起相处四年,其他人都是一个宿舍的走在一起,她们刚来就分崩离析,不太好,所以尽力粘合着几人的关系。 “算了。” 江攸宁说:“我们走。” 这会儿夕阳西下,天空都被染成了橙红色,漂亮得不像话。 大学校园里充斥着满满的荷尔蒙气息,跟路童一起走在路上,能引起一定的回头率。 江攸宁总是半低着头走路的那个。 途径北门那片空地的时候,正有社团的人摆着桌子招新。 玩轮滑的、跳舞的、写书法的、吟诗作对的、打乒乓球的……各式各样。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在最角落的音乐社,一个立麦,一个键盘,一段伴奏妙,唱着最近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的那首《娃娃脸》。 [最近是南风天,潮潮的爱恋 夸张些,在你的眼前 ……] 唱歌的人是情歌嗓,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路童跳起来看了眼被人潮围拥的歌手,评价道:“一般。” “唱得吗?” 江攸宁问。 路童:“都一般。” 她们慢悠悠走,走到食堂时刚好错过了最拥挤的饭点。 路童像饿狼一样开始扑食,江攸宁只买了一份小米粥,她没什么胃口。 “你就吃这么点儿?” 路童诧异地看向她,“我的乖乖,你是在减肥吗?” 江攸宁摇头,“没有。 晒了一天没胃口。” “怪不得你这么瘦。” 路童把自己的饺子给她夹了五个过去,“吃!这么小年纪不多吃点怎么长高?” 江攸宁是班里最矮的学生,比南方来的学生都矮。 入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大家发现她也是班里年纪最小的,才16岁。 脸上不化妆,皮肤嫩得和鸡蛋白一样,就算是这么多天的军训也没把她晒黑,但是把她练瘦了不少。 有男生私下里喊她“小麻杆儿”。 江攸宁强忍着,才吃了三个。 最后只把小米粥都喝完了,她温声道:“我真的吃不下。” 路童:“……” 两人从食堂出来,已是星光漫天。 路童晃悠悠地走,“咱们明天训练完,后天是不是就放假了?” “是。” 江攸宁上课向来不走神,“明天晚上就能走了。” “那你回家吗?” 路童问。 江攸宁:“回,我家很近。” “我家也不远。” 路童说:“我妈甚至都想让我回家住。” “我爸妈也有这个想法,不过我想住校。” 江攸宁说:“这是我第一次住校。” “我也是哎。” 路童叹了口气,“你说咱那俩舍友是看我不爽呢还是看咱俩都不爽呢?” 江攸宁摇头:“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有男生朝着她们吹口哨。 悠长的口哨声由远及近,自行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啦的摩擦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路童身侧,车上的学长耍帅似地笑:“美女,加个q呗。” 路童笑了下,“啊,不好意思学长,我还没手机。” 说完拉着江攸宁就往宿舍楼走。 后边的男生一堆起哄的声音。 转过拐角,路童才轻出了口气,朝着刚才的方向低声嗤了句,“渣男!” 江攸宁都没回头看,她手心里汗津津的。 看着那帮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想跑。 “咱们学校为什么还有这种人啊?” 江攸宁低声吐槽:“我以为好大学不会有呢。” “有学霸的地方就有学渣。” 路童摇了摇头,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表情,“一看就是些小流氓,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撞大运才考上这里,要么就是自己稍微努努力,家里花点钱给塞那些破专业里,或者是咱们学校的二本专业来的,虽然挂着咱们学校的牌子,但基础水准还是差着的。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单纯的神经病。” 江攸宁:“好。” “小宁儿,你可别被骗了。” 路童扯了扯她身上的校服,“那些男的就挑新生骗,找几个新生谈几个月恋爱,一上床就把人给甩了。” “啊?” 江攸宁愣怔。 路童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姑娘,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江攸宁:“……哦。” 她也想过大学要谈一场恋爱,但没想过这么早。 闻哥说了,她才16,不能早恋。 她想着等大三或者大四再谈。 — 晚上九点多,江攸宁忽然收到了闻哥短信:【妹,我受伤了。 】 江攸宁:【啊? 】 江闻:【这会儿在家呢,你过来。 】 那会儿的小叔家还住在星光苑别墅,从华政北门坐11路,8站直达。 江攸宁匆忙换了衣服下楼,跟路童打招呼,“我去趟我叔家,明天早上回来。” “好嘞。” 路童比了个ok的手势,“有人查寝我就说你去卫生间了。” 她一边走一边给江闻发短信:【严重吗? 伤到哪了? 怎么不去医院? 】 江闻:【没大事儿。 】 江闻:【就是我今儿跟人打架了,挨了处分,你得回来救我急。 】 江攸宁:【你都高三了还打架? !】 江闻:【……江小宁,别以为你是大学生了我就不敢骂你啊? 】 江攸宁:【那我不回去了。 】 江闻:【别。 小祖宗,哥错了,你不回来今晚我爸得揍死我。 】 江攸宁:【好的好的知道了。 】 那年华政的路灯光线很暗,每隔一百多米才有一个,设得并不人性化。 江攸宁下楼时已经变了天,阴风阵阵刮过,傍晚的好天气荡然无存。 江攸宁的衣服并不抗风,但又懒得再上楼换,只祈祷不要下雨。 可没想到,她刚走出北门,雨便悄然而至。 淅淅沥沥地小雨从空中落下,江攸宁小跑了几步才跑到公交站牌那儿。 可没想到公交站牌年久失修,廊檐无法躲雨。 她又跑到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可槐树下的雨滴掉下来,并没比外边好多少。 这雨来得突然,在外边的学生几乎倾巢而动回了学校里,卖东西的摊贩也都收了摊。 很快,街道空无一人。 只在不远处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阿姨站在那儿不疾不徐地收拾着自己的小摊,圆滚滚的橙子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 不一会儿,阿姨也收拾完离开。 这边的公交站离路灯有些远,往回看是仍旧亮着灯的华政。 往前看是凄凉的雨景,她把书包拿下来搭在头顶。 雨雾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她浑身湿漉漉的,连出租车都不路过一辆。 江闻给她发消息:【妹,你记得带伞。 】 江攸宁瞟了眼,雨滴落在了屏幕上,她收了手机没有回。 雨势渐大。 公交车来了203路、205路,但就是没有11路。 良久。 江攸宁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感冒的趋势。 她心里低声骂闻哥,这么大的人了还打架,一点儿都不成熟。 又望着路两侧,希望有出租车路过,这样能避免淋雨。 但—— 一辆私家车路过,车速极快,唰地溅了她一身雨水。 江攸宁:…… 她忽然想到辛语骂人的一句话:灵车都不带你这么漂移的。 江攸宁往后挪了几步。 几秒后,一把黑色的大伞忽然悬在她的上空,遮蔽了所有雨水。 她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微仰起头就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黑色帆布鞋,只有鞋带是白色。 眉眼清冷,头发很短,他没有看江攸宁,只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江攸宁的舌尖儿在口腔转了一圈,也没敢问:你是在帮我挡雨吗? 她只是眨眼看着,但那人一直没有低头看过她。 或许只是顺便。 江攸宁想,这个人真的很好。 他只站了三分钟,迎面就来了一辆公交车。 只不过不是江攸宁等的11路,而是4路。 旁边那人脚步微顿,往前走了两步,没了遮蔽的江攸宁顿时又被大雨侵袭。 伞在瞬间往后移,遮住了江攸宁。 那人第一次开口,“给你。” 声音清冷,和这雨夜搭配绝妙。 江攸宁恍惚间接过那把伞,然后看着他不如大雨之中。 他的黑色衬衫被大雨打湿,身侧劲瘦。 江攸宁的心,噗通噗通。 她忽然鼓起勇气喊,“学长,我要怎么把伞还你?” 年少心动(二) 年少心动(二) 昏黄微弱灯光下,雨线勾连,连成了巨大又温柔的茧。 男生黑色的衬衫同雨夜融在一起,他裤子稍有些不合身,走路时会露出一小截脚腕儿,在黑色的对比下尤为明显。 白到发光。 那双修长的手在雨中轻轻摆了摆,没有回头,清冷声线夹着雨落进江攸宁的心里。 “不用了。” 他疾走几步,长腿一抬,迈入了4路公交车之上。 公交车的车门缓缓关闭,压过雨声的轰鸣响起。 那辆公交车和往日一样,转过华政拐角,开往下一站伊洛园。 江攸宁的目光迟迟未移开。 她鼻息间都是淡淡的松木香味,手背处还残留着男生刚刚递伞时不经意触碰到的温度,带着几分凉意。 但慢慢变得炙热。 地上的积水映着不远处微弱的光,显得格外明亮。 江攸宁的心跳在这个寂静的雨夜里。 砰砰。 砰砰砰砰。 快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良久,她手合成拳,低下头疯狂跺脚。 “啊啊啊啊啊。” 她应该问问学长叫什么的。 不对,她应该跟学长说谢谢的。 好遗憾呀。 江攸宁握着那把伞。 伞很大,风一起,江攸宁都有些握不住。 她得把两只手都叠放在一起,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握紧。 即便这样,也还是有些勉强。 她低敛下眉眼,忽然好难过。 学长好高,她也想长高。 — 闻哥的伤势不重,跟人打架伤到了脸。 但他把人给打到骨折住院。 江攸宁去了之后,他还特骄傲地说:“那小子嘴欠,骂语语胸大无脑,语语拎了凳子要干架,我上去就一个过肩摔,把那小子摔地上了。” 江攸宁:“……” “打架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女生来?” 闻哥笑得痞气。 江攸宁拿着棉签往他嘴角一摁,疼得他龇牙咧嘴,“妹,你轻点儿。” “我看你不长记性。” 江攸宁轻嗤他,“你要是让语语上,说不准谁都不用受伤。” 江闻:“……” “侮辱人了啊。” 江闻轻哼一声,“好歹我也是……啊啊,妹,你轻点!” “是什么呀?” 江攸宁收了给他消毒的棉签,细致地把药品整理好,“还不是要把我诓回来给你挡刀。” “别说那么难听嘛。” 江闻摸了摸她的头,“还不是因为你受宠? 闻哥最疼你了,语语想来我都把她锁门外边。” “语语才不想来。” 江攸宁无情地揭穿他,“她还怕小叔让她罚站。” 江闻:“……看破不说破。” 话音刚落,小叔就推开了房门,江闻一个激灵站起来,下意识往江攸宁身后藏。 “江闻!” 小叔底气足,声音洪亮,“你个兔崽子!长能耐了是? 我让你去学校是干什么的? !你把同学打骨折!” 江攸宁的小身板挡不住江闻。 但江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眉头一皱,“宁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是不是学校的饭不好吃?” 江攸宁:“……” 转移注意力的方法百试不厌。 江河看到了瘦削的江攸宁,眉头皱成了“川”字,声音却变得温和下来,“宁宁怎么又瘦了? 晚上吃饭没有?” 江攸宁瞟了眼江闻,似是在说——你要补偿我! “没有。” 江攸宁说:“白天军训太累了,我晚上那会儿不想吃。” 江河走过来拉着她,“那哪行啊?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闻哥每顿都吃两碗大米饭,快出来,我让张芳给你做点儿饭吃。” 江攸宁:“哦。” 她跟着小叔出去。 之后强忍着喝了一碗汤,吃了两块骨头,实在吃不下了。 “小叔你别怪闻哥。” 江攸宁没忘记正事,替江闻说情道:“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那样的。” “知道了知道了。” 江河斜睨了江闻一眼,“你这大半夜的从学校回来,就是帮他的,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能再打他。” 江闻:“……” 宁宁这个王牌好用是好用,就是用得心酸了点儿。 他还是不是亲生的啊? “来。” 江河给她盛汤,“再喝一碗。” 江攸宁可怜巴巴地看向江河,“小叔,我喝不下了。” “妹~”闻哥喊她,“你什么时候买了把新伞? 这伞一点儿都不像你风格。” “啊?”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你别动!” 啪。 伞在家中打开,雨水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洒落一地。 江攸宁站起来跑过去,一把从江闻手里夺过伞。 “一个朋友的。” 江攸宁低敛着眉眼把伞收好,每一个缝隙都细致整理。 就让她私心地称之为朋友。 江闻:“什么朋友啊?” “就是……”江攸宁说不上来,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也没什么杀伤力。 “你妹的事儿你少管。” 江河拉着江攸宁走到饭桌前,“宁宁,喝了汤再去睡觉。” 江闻:“我这还不是怕她交到坏朋友。” 江攸宁:“才不是呢!他是好人。” 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江攸宁想起了晚上的场景,她低下头看着那碗汤,眉头微皱,却还是端起来喝掉。 她要长高。 长到不用高仰着头看学长。 —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次日一早便放了晴。 江攸宁回宿舍时,舍友刚起床。 路童喊她:“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江攸宁卸下书包,然后换上军训服,坐在椅子前百无聊赖等路童。 今天去操场的时间可以稍迟一些。 路童的头发很长,她随手就能盘一个漂亮的丸子头。 而江攸宁是经年不变的高马尾,露出光滑的额头。 她拿出镜子照了照,额头起了一个小痘,不大。 头发也没什么新意,这张脸放在人群中好像也只是普通。 她托着下巴望着镜子发呆,昨晚的那张脸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男生的眉毛又黑又粗,虽没有刻意修剪,但形态很好。 鼻梁很高,皮肤不是病态的白,嘴巴是很漂亮的形状,他站姿挺拔,长得高但肩膀并不耷拉,大伞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便没动过。 他站在一侧,好似隔绝了那个方向的风。 温柔又美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桌上,没有化妆品。 路童正在涂口红,她眨着眼睛看。 “你涂吗?” 路童把口红转回去递给她,“今天会拍照上校报的。” 江攸宁接过,但不会涂。 最后还是路童帮她涂得。 路童抬着她的下巴,站在逆光的方向,在她的唇上轻点了几下,“抿。” 她轻抿,口红散开。 路童在她脸上轻戳了一下,“真漂亮。” 江攸宁的眼睛亮了,“我好看吗?” “好看啊。” 路童说:“可爱死了。” “真的吗?” 江攸宁看着镜子,“可我觉得你最好看呀。” “我好看,也不耽误你好看啊。” 路童笑,“就是太低了。” “不过你年纪小,等长大了就是大美女。” 路童摸了摸她的头,用遮瑕给她遮住了额头的痘痘。 江攸宁嘴角微扬。 走在路上,她低声问路童:“咱们学校有没有长得很好看的人呀?” “那很多。” 路童说:“外语系的孙西源、计算机系的陈珂、物理系的方周齐,太多了,咱们学校贴里有帖子,有一个照片和专门的排名,我转给你看。” “好。” 江攸宁点头。 “怎么突然对男孩子感兴趣啦?” 路童笑着揶揄她,“妹妹难道是想早恋吗?” 江攸宁立马摆手,面露惊恐,“没有。” 她就是想找到那个学长而已。 真的只是找到而已。 她不敢奢望跟他谈恋爱。 像学长那样的,应该有女朋友了。 “对了。” 路童说:“学校里最好看的男生应该是咱们学院的。” “谁啊?” 江攸宁问。 “沈岁和。” 路童低声说:“之前他来给咱们做过开学演讲,你忘了吗?” 江攸宁摇头,完全没有印象。 那天她在下边看书,没有抬过头。 倒是有听旁边的姜梨和白雪静窃窃私语,“哇,他长得太好看了。”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听说一直都单身哎。” “这个学长的声音也好好听。” 她听得都有些烦躁,干脆别过脸捂住了一只耳朵。 “他名字挺好听的。” 江攸宁没找到别的夸赞点,只好这样说。 “嗯。” 路童点头,“人也长得好看,就是性子冷了点,听说他一直独来独往,很少跟人相处。” 江攸宁:“哦。” 昨晚学长也是一个人。 他是不是也很孤独呢? 应该不会。 像学长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江攸宁胡思乱想着,跟路童一起去了操场。 操场人多,平日里江攸宁一到就站在角落里发呆,几乎从不抬头看。 但今天她在四处张望,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路童问:“你在找什么?” 江攸宁立马摇头,“没有,随便看看。” 她没看到昨晚的那个男生。 有些失落。 今天是军训正式结束的日子,半个月的军训要交上最后的成果。 所有方阵都要绕着主席台走一圈,然后被评判、打分,评选出最优秀的方阵和优秀新生代表,基本上每个班都有1—2个荣誉。 这一套流程走完,起码要上午十二点。 尤其是颁奖,一次念十个名字上去领奖。 江攸宁忽然小腹坠痛得厉害,算了算日子,临近经期,昨晚还淋了雨,这会儿鼻尖儿都开始冒汗,她有些虚得站不稳。 路童碰了碰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肚子疼。” 江攸宁说。 路童想也不想就打报告,“教官!她生病了!” “她生病了自己不会说?” 教官训斥路童:“你怎么知道她病了? 疼在你身上? !” 江攸宁拽了拽路童的胳膊,她看着教官低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难受,教官。 我可以去趟医务室吗?” 她的状态很不好,看着会随时倒下。 教官也没苛责,让路童陪着她去了。 校医院就在操场边上,江攸宁被路童搀扶着去。 她捂着肚子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额头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路童去帮她挂号。 校医院挂号费一块钱,要现金。 “一百找不开吗?” 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江攸宁忽然抬起头望着挂号的窗口。 路童身侧站着的,正是昨晚的那个男生。 他仍旧是黑衣黑裤,站姿挺拔。 站在那儿拿着钱,颇有些为难,“开感冒药之后也找不开吗?” “都是零钱。” 柜台前那人说:“你拿来,我试试。” 他感冒了吗? 江攸宁盯着他的背影看。 路童忽然大声喊她,“宁儿你有零钱吗?” 江攸宁晃过神来,在男生回头的那一瞬间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虫,“有。” 她掏了掏兜,有张10块的,还有两张20,以及几张一百。 白皙的手臂低举着,在阳光下很晃眼。 路童小跑过来拿钱,“还好你机灵。” 路童再回去的时候,男生已经往回走了,他路过门口,手里拎着感冒药。 走在医院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好似在江攸宁的心尖儿上跳舞。 江攸宁半俯下身子,她别过脸悄悄看男生。 他的腿好长,他的手也好漂亮。 他吸了吸鼻子,好似不太舒服。 是感冒了。 昨晚的雨把他给淋感冒了,其实他应该不用感冒的。 如是想着,心底愧疚更甚。 江攸宁给自己打气:问一句。 这是礼貌,并不是搭讪,学长不会讨厌自己的。 她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 握拳,松开,呼气,吸气。 学长快要走出去了。 她抓紧时间,微仰起头喊,“学……” “沈岁和?”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儿出现在门口,她笑得张扬,略带轻佻地喊沈岁和的名字,“你感冒了?” 江攸宁的话悉数卡在了喉咙口,心掉落到谷底。 那是学长的女朋友。 她见过那个女孩子,前几天给她送过丢失的学生卡。 她们还在一起吃过一餐饭,是文学院的徐昭,漂亮又张扬。 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她笑着说:“我照顾你啊。” 男生却皱了皱眉,不知怎地,他别过脸抬着下巴指了指江攸宁的方向,“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帮帮那个女孩儿。” 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移开,但他清冽的声音仍旧在响,“她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帮助。” 说完之后,手背拂开拦在他前面的那条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昭终于看着她,忽地笑了,“小学妹,是你啊。” 江攸宁抿唇点头。 她低下了头。 徐昭问:“有人照顾你吗?” “我舍友在。” 江攸宁说:“谢谢学姐。” “那我就先走了。” 徐昭笑得张扬:“来抓鱼的,没想到鱼溜了。” 江攸宁望着她的背影。 抓鱼吗? 是学长吗? 路童挂完号回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 “没什么。” 江攸宁下意识回答。 “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吗?” 路童扶着她去医务室,“那就是沈岁和。” “是他啊。” 江攸宁在心底默念那个名字。 沈—岁—和。 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下周一咱们导员请他来做分享交流了。” 路童说:“晚上七点的班会,导员请了很多学长学姐,听说里边就有他。” “真的吗?” 江攸宁眼睛顿时亮了。 “怎么?” 路童笑,“有兴趣?” 江攸宁那双澄澈的鹿眼闪过慌乱,她立马摇头,欲盖弥彰,“没有。” 说得没什么底气。 但路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宁儿,我劝你别想早恋这回事了,沈学长都快有两个你高了。” “我没有。” 江攸宁脸色微红,“你别乱说。” 路童仍旧自顾自道:“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长大。” 江攸宁笃定点头,“嗯。” 她要好好吃饭,长高,好好长大。 “而且。” 路童顿了顿,瞟了眼刚才沈岁和待过的地方,“那就是朵高山上的雪莲,摘不下来的。” 江攸宁:“哦。” 有些失落。 “那学姐你看见了?” 路童颇为惋惜地说:“校花,好几个富二代排着队追她,但她就往沈学长那棵树上吊,两个多月了,沈学长都没正眼看过她。” 江攸宁:“哦。” 连徐昭那样的人都不喜欢,沈学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他常一个人走,不孤独吗? 不过她有时也喜欢一个人。 独来独往的沈学长,好酷啊。 年少心动(三) 年少心动(三) 周一是个晴天。 江攸宁比往日更早醒来,她蹑手蹑脚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 她的桌上有了化妆品,都是问了辛语之后买的。 房间里的光很暗,她摁开了台灯。 对着镜子施展刚学不久的化妆技术,但化完之后……一言难尽。 口红涂得太重了,眼影好像也太浓了,眉毛又粗又浓,脸上腮红太重,总之像极了舞台上滑稽的小丑。 正好碰上路童醒来,迷迷糊糊地下床,看见江攸宁的妆时吓了一激灵,“宁儿你干嘛呢? 咋变成这样了?” “好……好看吗?” 江攸宁磕绊着问。 路童:“……” 无尽的沉默就表示这个妆容真的很失败。 江攸宁失落地趴在桌上,找了张纸慢慢擦。 路童已经清醒,走过去在江攸宁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要化妆?” “就是觉得你们化妆很好看呀。” 江攸宁用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路童:“那一会儿我帮你化。” 最后路童帮她化了个很素的妆。 两人又一同吃了早饭。 周一的课不算多,上午一节,下午一节。 江攸宁现在每一餐都吃很多,还让叔叔给买了钙片,她吃得很勤。 她们导员是个很年轻的博士,正好带三年级的课程,所以就让学长学姐们来给他们传授一下学习和生活的经验,让他们这些刚入学的大学生不至于慌张忙乱。 江攸宁仍旧是去得最早的,只是因为跟其他班一起听,她的第一排位置已经被文具占领,她只能找距离讲台最近的。 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这排只剩一个位置,路童坐在她后边。 教室里人来人往,江攸宁低着头看书。 今天拿得是一本散文集,其实她也看不进去。 心思本就不在这上边,一边看还一边想着别的事情。 她这一排坐的都是男生,应当是她们班的。 她无意看,也无意了解。 只是旁边的男生问了句,“你有多余的笔吗?” 江攸宁翻了下浅绿色的笔袋,找到一支新笔递过去。 男生腼腆地笑了下,“谢谢。” “不客气。” 江攸宁不是个爱跟人聊天的性子,反正书也看不下去,她便转过头看外边的风景。 这会儿天色将晚,华政的路灯在一瞬间亮起。 她坐在第五排,在等人来。 导员找了六个人来。 沈岁和就是第六个,他来的时候还有些喘,应当是跑过来的。 前边的学长学姐已经将各个方面的问题都讲过了,在场众人也没什么问题问,但看见沈岁和来,教室里还是短暂沸腾了一下。 他仍旧是黑衣黑裤,但今天穿的是t恤,露了一截胳膊出来,很消瘦。 江攸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笔尖戳在纸上,不经意画了个圆。 沈岁和没有讲演稿,他就随意地聊了几句。 关于进哪些社团,关于做哪些课题,以及如何学习。 离不开的三句话:多读书、多看题、多背诵。 他自己加了一句:多看新闻和案例。 大家都以为他会说出哪些令人惊艳的话来,没想到他说得竟如此一般。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他声线清冷,说话时台下还有躁动,但他仍旧旁若无人地完成了整个讲演。 江攸宁几乎是在心里速记,他说了些什么, 讲演完后,他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教室里雅雀无声了几秒,又突然像是鸟飞出了笼子,叽叽喳喳,小声讨论。 江攸宁在心里酝酿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但不敢举手说。 她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老师点名喊,她才会站起来。 这会儿整个教室里近百号人,她不敢。 但沈岁和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很尴尬,她刚想站起来问该如何保持对法学这门课程的热爱,教室最角落里忽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学长,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不知是谁说的。 总之靠近后门那一片儿突然沸腾起来。 教室气氛顿时活跃。 沈岁和站在台上朝那边瞟了眼,然后扫过在场众人,清了清嗓子,“这个问题不在回答范围之内。” “嗐。” 众人嗤了声。 “但看你们是新生,可以回答。” 沈岁和的目光算不得柔和,但江攸宁紧紧盯着那双眼睛,莫名感知到了安全感。 他声音略拉长了一些,带着几分笑意,“没有。” “有谈恋爱的时间。” 沈岁和说:“不如好好学习。” 在场的女生们顿时芳心尽碎。 沈岁和在教室里待的时间拢共不超过二十分钟。 江攸宁把他说得都记了下来。 最后导员总结,这场经验交流会便也结束。 同学们陆续立场,她的“同桌”把笔递还,然后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 江攸宁起身,背上了书包。 她书包其实不沉,但心情不太好。 说不上来的心情不好。 可能是因为问题没有问出去,也可能是因为沈学长说不谈恋爱。 还可能是他从未往她这里扫的目光。 她站在那儿想,沈学长为什么不能普通一点呢? 这样,他就是她在雨天里认识的好心人。 而不是大家的沈学长。 “需要我帮你吗?” 她那个短暂的“同桌”低声询问:“我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 江攸宁摇头:“不用了,谢谢。” “哦。” “景谦,走啦。” 他的舍友在喊他。 男生应了声来了,便匆匆离开。 江攸宁跟路童回宿舍,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沈学长。 他坐在法学院系楼最偏僻的那条小路的长椅上,背对着路灯,一个人在吃面包。 但面包大概不好吃,他只吃了两口便扔进了垃圾桶,倒是把一桶矿泉水全都喝完。 “宁儿。” 路童在前面喊她,“你在看什么?” “没有。” 江攸宁匆匆跟上,余光还在扫向沈岁和。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沈岁和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 她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快跳出来了似的。 但最后,沈学长起身离开。 他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无限拉长。 江攸宁盯着他的背影,低声问路童,“你说沈学长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啊?” 路童沉思了会儿,“可能是太忙了。” “啊?” 江攸宁惊讶。 “他是个传奇。” 路童把她所知道的八卦全都告诉了江攸宁。 沈学长家庭条件不太好,他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还要保持年纪第一,每年拿国家级奖学金,为了挣学分还要参加社团活动。 几乎是一个人劈成好几半用,所以没时间交朋友。 也可能是跟他不大和人经常相处有关,他在学校里的风评很不错。 江攸宁在回去的路上想,她要怎么做呢? 也把自己劈成好几半用吗? 不。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好好长大。 — 江攸宁以为在同一个院系,一定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可是他们学校大三就把学生派出去实习了,所以沈岁和回学校的时间少之又少。 再一次见到沈岁和已经是十二月。 北城刚落了一次雪,她站在公交站等11路去小叔家,沈岁和穿着黑色羽绒服目不斜视地途径她的身侧。 江攸宁瞪大了那双鹿眼,但他没有看见。 而几秒后,徐昭也从她面前路过,而且徐昭穿着白色的及膝羽绒服,脸上妆容明艳,笑起来像是春天的太阳。 徐昭手里握着雪球,猝不及防扔进了沈岁和的脖子里。 她跳起来笑着,像朋友、像情人。 沈岁和低下头抖雪,眉头微皱,不知在说什么。 11路的鸣笛声让她听不真切。 江攸宁没上这趟11路,她仍旧站在皑皑白雪之中。 雪又再次落下,但沈岁和跟徐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好巧,又好不巧。 刚刚沈学长路过的时候,江攸宁发现自己长高了不少。 距离到他肩膀处,差七八厘米了呢。 沈学长,你再等等好嘛。 江攸宁想,我会长大的。 — 漫长的寒假显得无聊。 江攸宁跟家人去国外旅游,然后又回来。 她做什么都是兴致缺缺,最后打开电脑进了学校的贴。 里边有不少帖子是在问沈岁和的联系方式。 但没有人说出来。 江攸宁逛了会儿便打开了锦离,这是一个很文艺风的论坛。 她前段时间更新了自己的心情在上面,没想到反馈很好,都希望她继续更新。 于是她把上次见到沈学长的事情再写了出来。 分享也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 — 华政的校运会在4月份。 大一的必须参加,江攸宁作为体育差生,自然只有做后援的份。 四月份的北城天气还不算太好,尤其是办校运会那几天,风还挺大的。 可大家仍旧要比赛。 第一天比得是室内项目,江攸宁负责加油,路童有一个跳远项目,她喊了没几声,嗓子就哑了。 第二天天气好,于是在室外举行跑步比赛。 50米、100米、200米、400米、800米、3000米,分两天举行。 那个已经被磨掉了“1”的跑道仍旧在使用,大家在上面尽情挥洒汗水。 但江攸宁的状态却不算好。 她坐在观众席,小腹坠痛,又是这熟悉的感觉。 自从上次在经期前淋过雨之后,她痛经的症状愈发严重,时常感觉自己要痛死过去。 她跟路童打了个招呼,想去卫生间待一会儿。 从观众席上匆匆跑下来,看都没看就往卫生间跑,可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还带着温度。 以及那天在雨夜闻到的淡淡的松木香味。 她稍一愣怔,往后退了半步。 “慢点儿。” 沈岁和那清冷的声线漫不经心地叮嘱,“记得看路。” 他没有呵斥。 但江攸宁就是默默地吞了下口水。 她不敢抬头。 但—— 她又悄悄地抬起来一下,声音细若蚊虫,“学长对不起。” “没事。” 沈岁和说:“你记得看路,撞到人还好……” 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还开了个玩笑,“要是撞到电线杆,可要碰头咯。” 江攸宁挠了挠头,“哦。” 沈岁和往反方向走,江攸宁的脚步放得很慢很慢。 隔了几秒,她听见沈岁和喊,“学妹?” 江攸宁回过头,“啊?” 但又瞬间低下来。 她现在脸色肯定很苍白,穿着宽大的校服,人又很狼狈。 还是不要让沈学长看见了。 “法学院的观众席在哪儿?” 沈岁和问。 江攸宁抿唇,抬起手指了指,“在第二排,第四个方阵,有牌子。” 她声音不算大,但也能勉强听清楚。 沈岁和已经走超了,所以折回来。 但在离江攸宁不远的时候,忽然温声问了句,“你社恐吗?” 江攸宁没说话。 “可以尝试着去辩论社练习一下。” 沈岁和说:“不然往后要怎么生活。” 他只是随意地给了建议。 但江攸宁望着他的背影,站在那儿想了很久,很久。 她想,沈学长真的很善良。 不过她参加了辩论社的啊。 因为开学时的那次讲演,他首推的社团就是辩论社。 她真的有在好好长大。 可沈学长,为什么要等她呢? — 华政很小,就两万多学生而已。 但华政很大,江攸宁想遇见沈岁和,很难很难。 她的青春里,好像就跟他说过几句话。 但那几句话构成了她一整个青春。 如果当时(一) 如果当时(一) 这年北城的夏天格外漫长,九月暑气仍旧未消。 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军训的新生,众人叫苦不迭,但幸好,马上熬到了最后一天。 在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江攸宁收到了闻哥求救的短信。 他在学校打了架,怕小叔揍,于是找江攸宁帮忙。 燥热的城市不知怎地突然变了风向,下午还是烈日高悬,晚上便起了大风,刮得枯枝乱晃。 江攸宁走在路上,瘦削的身板顶着大风前行。 这年闻哥家还住在星光苑,从华政坐11路8站直达。 江攸宁以前坐过一次,背着书包径直往北门走。 晚上突然起了风,学生们都在往学校里走,往外走的人寥寥无几。 这天气也没辜负大风,不到十分钟,雨悄然而落。 淅淅沥沥地落在房顶、窗檐、树梢,给整个世界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江攸宁没带伞。 她站在公交站廊檐下,这年华政的操场没有翻新,北门外的公交站也没有修葺。 老旧的廊檐破损严重,根本无法遮风避雨。 平常半小时一趟的11路许久没来,连经过的出租车都寥寥无几。 雨急风大,刚还在校外的学生们几乎围拥着回了学校,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地上的积水滩在远处路灯微弱灯光的照射下透出光亮,大雨化成线落下。 江攸宁在风中冻得发抖。 手机响了声。 【妹,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 【我去接你。 】 江攸宁刚拿出手机,屏幕就落了雨点。 雨落在她的眼睫之上,看不太清屏幕。 她纤长的手指泛着几分病态的白,雨落在手背上顿时凝成水珠,冻得手指瑟缩,却还是忍耐着给闻哥发了消息。 【你没驾照,别闹。 】 【我带伞了。 】 她怕闻哥真开着车过来,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然后收了手机,站在那儿安静地等11路和出租车。 可等了许久,衣服已经淋了个半湿,刚及肩的头发都湿漉漉地窝在脖颈间,带着寒意,她吸了吸鼻子,大抵撑过明天的军训汇演,她就要感冒了。 这种不详的预感向来灵验。 一道很强的光线忽然照射过来,江攸宁心底大喜。 可几秒后,车子从她面前疾驰而过。 地面积水飞溅,溅了她一身的水。 她低声嘟囔道:“不能慢点嘛……” 雨仍旧在继续,没有变小的趋势。 她轻轻跺了跺脚,想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 忽然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她的头顶,遮蔽了所有风雨。 那年的江攸宁是班上最低的小孩儿,大概刚一米五。 她不太爱吃蔬菜,也不怎么吃水果,爸妈给买的钙片,她会吃一颗偷偷扔一颗,因为受不了那个味道。 她没像大家表面看到的那么乖巧。 那把伞轻而易举遮住了她的身子。 也轻而易举地让她仰起头来。 身侧的男孩子近一米八,她需要高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 男生的头发很短,黑色头发,耳朵泛着红,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怎么。 他一身黑衣黑裤,浑身上下只有露出来的肌肤和脚上的鞋带是白色。 哪怕是泥泞的雨天,他的白色鞋带都一尘不染,像是新的。 江攸宁很快瞟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 从头到尾男生都没低下头看她一眼,似乎并不是刻意在帮她撑伞。 真是个别扭的人啊,江攸宁想。 有了伞撑在头顶,江攸宁身上稍微暖和了一些。 但有风在吹,雨飘来的方向都是斜的。 江攸宁往男生的方向凑了一些。 似是察觉到她的靠近,男生把伞又往她的方向挪了几分。 他大抵是很有教养的男孩子,全程都站得笔直,连拿伞的胳膊都是垂直九十度。 那双手修长又漂亮,很适合弹钢琴。 他还顾虑到了江攸宁的身高,伞稍微倾斜了几分。 这样一来,他的右侧肩膀便被雨打湿。 他好像毫不在意。 11路始终没来,可迎面来了一辆4路。 4路在公交站这儿缓缓停下时,男生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往后退,猝不及防把伞塞进了江攸宁手里。 他清冷的声线和雨夜融为一体,“给你。” 尔后脚步飞快,朝着4路走去。 伞把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那个背影几乎跟雨夜融为一体,江攸宁忽然鼓起勇气喊,“学长,我要怎么把伞还你?” 那道身影愣怔一秒,尔后摆了摆手,“不用了。” 头也没回。 他长腿一迈上了4路公交,江攸宁站在原地,不知怎么想的,朝着公交的方向一路小跑,在车门关上的瞬间站在了门口。 司机又把车门打开,他喊了声:“小姑娘,你上吗?” 江攸宁愣怔两秒,脚步比脑子更快,已经迈上了车。 她合了伞,4路公交的车门缓缓关上。 “姑娘把伞放在一边啊。” 司机师父叮嘱道。 江攸宁:“哦。” 她缩了缩手,然后从兜里拿出1块钱的硬币。 “姑娘,两块。” 司机师傅说:“再投一枚。” 江攸宁愣怔,“啊?” “我只有一块钱。” 江攸宁声音讷讷,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11路只需要1块钱,所以她出门只拿了1块的零钱。 就这还是问路童要的。 “司机叔叔,我能……明天给吗?” 江攸宁握着门口的杆。 这个请求有点过分,司机叔叔略显为难。 江攸宁不忍心掏了掏兜,兜里只有几张淋湿了的100。 她拿了一张往里边塞,司机师傅喊住她,“这车不找零呐姑娘。” 江攸宁讷讷道:“可我没零钱……” 话还没说完,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挑开她的手臂。 ——当啷。 一枚硬币被塞进零钱箱。 男生没说话,往回走。 公交车上很空旷,后排坐了一个大叔正在睡觉。 男生走了几步,坐在离后门最近的位置,靠着窗,别过脸望向窗外。 “行了,找位置坐。” 司机师傅笑了笑,“以后出门记得带零钱。” 江攸宁:“哦。” 她迈着步子往前,最终在男生那一排站定。 她的目光盯着男生。 终于,男生回过头来。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很黑,睫毛很长,搭在那张脸上略显凉薄。 江攸宁有一瞬间的失神。 对方却又别过脸去。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敢说话,“我可以坐在这吗?” “随你。” 他声线清冷,声音也不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却格外勾人。 江攸宁坐在他身侧,低下头戳手机。 其实她没有在玩手机,只是说不上来的紧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上来要做什么,但就这样莫名其妙跟上来了。 键盘九键被她摁来摁去,她打开短信界面,给闻哥发:【我坐错车了。 】 闻哥:【? ? 】 江攸宁:【你先躲好。 】 闻哥:【……】 她又收了手机。 男生戴上了帽子,脑袋倚在车窗上。 雨线从车窗滑落,跟他气场很合,融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江攸宁悄悄地瞟一眼他,然后又低下头。 一次又一次。 男生抬起手压了压耳朵,塞了个耳机进去。 耳机线也是黑色,他好像对黑色情有独钟。 江攸宁抿了抿唇,正犹豫着。 外边风景不断倒退,男生身子微动,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走。 孰料他的视线越过她,看了眼后门,最后又别过脸。 江攸宁悬着的心仍旧没落下,却保持着悸动心跳飞速低下头摁手机。 【学长,谢谢。 】 她把手机递过去。 但男生正闭着眼假寐。 江攸宁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男生的肩膀。 “嗯?” 男生的眼睛微睁。 江攸宁的手机屏幕亮度调到了最亮。 男生看了眼屏幕,又瞟了眼她。 不知是不是江攸宁的错觉,她看到男生笑了。 嘴角轻勾起一个弧度,但转瞬即逝。 这笑却给了江攸宁莫大的信心。 她拿回手机,又在屏幕上戳: 【学长,我怎么把钱给你呀? 】 男生瞟了眼屏幕,拿出自己手机,戳了几下。 【不用。 】 得到了回应,江攸宁嘴角翘着,继续戳:【还有你的伞。 】 【也不用。 】 江攸宁:【那你做好事都不留名吗? 】 男生看了看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几秒,尔后缓缓打道:【沈岁和。 】 江攸宁:【我叫江攸宁,大一,法学院,今年16岁。 】 沈岁和轻笑了声。 但没再回她。 江攸宁咬了咬下唇,这次换了个问句:【学长,你是哪个系的啊? 】 沈岁和:【法学院,大三。 】 江攸宁想,原来是一个系的啊。 可之前都没有见过。 她坐在位置上,还想跟他交流,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很想要个联系方式,但是不太敢。 要是被当成坏女孩怎么办? 她头发垂下来,脑袋耷拉着,没什么生气。 又一站到达,旁边的人站了起来。 江攸宁也急忙站起来,还拎好了那把伞。 沈岁和下车,她也急忙跟着。 她力气小,下车那瞬间都没打开伞。 雨又落在她的头上,关键是沈岁和也湿了。 他却毫不在意,步入雨幕之中。 江攸宁略显慌张,但好歹是打开了那把伞,几乎是疾跑着追上沈岁和。 沈岁和的脚步终于停下,他单肩背着书包,回头瞟了眼拼命踮起脚尖想给他打伞的瘦弱女孩。 女孩儿头顶大概也只到他心口的位置,又矮又小,但生了一双很澄澈的眼睛。 像一只小兔子,这会儿大抵是被雨淋多了,眼睛还泛着红。 她不太敢说话,但又一直跟着他。 沈岁和其实不过是一时起意,他本就打算坐一站就下车,没想到跟她聊天坐了四站,这会儿也就是到对面再等公交,或者是打车回华政。 本就是难得想做件好事,没想到遇到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你不回家吗?” 沈岁和问她。 江攸宁抿了抿唇,在风雨飘摇中撑着大伞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被刮倒,但仍旧顽强站直。 “学长。” 江攸宁低声开口,“我……” 话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但沈岁和却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伞,身子往前一步,给她遮挡住雨。 小孩儿太瘦了,让她给自己打伞总有种罪恶感。 而且一直踮着脚尖,沈岁和伸手佯装不经意地摁了她脑袋一下,受力的江攸宁把踮着的脚尖放下。 吼。 好丢人。 江攸宁的耳朵又一次红得滴血。 她低下头,怯怯道:“学长,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话说得还有些磕绊。 沈岁和没听清,“什么?” 江攸宁终于鼓足勇气,“学长,我说想要你的联系……” 话没说完,一辆车朝他们驶来,江攸宁想都没想,拽着沈岁和往前走了一步。 可沈岁和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脚下重心不稳,直接被她的力道拽得前倾,大伞失去力量往空中散去。 而他们往前垂直倒。 沈岁和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他伸手垫在了江攸宁脑后。 砰。 两人倒在地上的水潭里。 江攸宁浑身湿透,她的脑袋被人垫着,没摔痛,可是肩膀、腰、屁股都很疼。 幸好沈岁和收了几分力气,没压在她身上。 那辆车子从他们身侧疾驰而过,滚在路中间的大伞被碾得支离破碎。 一瞬间,呼吸交缠。 江攸宁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学长,好疼。” 她感觉骨架都要碎了。 沈岁和立马侧了身,身上也滚上了泥,狼狈得很。 他始终没拿开垫在她脑袋下的手,低声问:“你怎么样?” “我是不是骨折了呀?” 江攸宁声音里带着委屈,“我好疼。” 沈岁和一骨碌爬起来,然后去拉她,可是江攸宁太疼了,完全动不了。 尤其是她的脚腕,像是被错了骨头。 几秒后,沈岁和一甩发梢的水,低声道:“得罪了。” 他双臂伸到江攸宁的身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江攸宁听见自己的心。 咚咚咚。 她的胳膊攀着沈岁和的脖颈。 这是第一次,她被除了家人以外的男生抱。 但这个怀抱很温暖。 她低声问:“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如果当时(二) 如果当时(二) 沈岁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冷着脸将她抱到公交站的廊檐下,两人好歹先不用淋雨。 廊檐下的长椅上全是雨水,江攸宁也只能那样坐,又冰又凉,再加上她本来就穿得少,坐在那儿的时候浑身发抖。 雨势渐大。 沈岁和站起来眺望路边,出租车很久都不来一辆。 他一回头就看到江攸宁弯着腰,泛白到病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出来龊向自己的脚踝,手指还没戳过去,脚便下意识移开。 即便如此,她还是时不时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女孩儿穿得是浅色牛仔裤,坐着时刚好能露出脚踝,确实红了。 瘦弱的身体一直颤抖着,沈岁和抬手在她肩膀上摁了一下。 “嘶。” 江攸宁抬起头看他,眼睛红彤彤的。 不知怎地,沈岁和手下的动作顿时变轻,他又摁了下,“疼?” 江攸宁点头:“很疼。” 她声音很低,离得近了还能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 沈岁和比她高不少,他瞟了眼她的脚踝,尔后蹲下,“这里扭了吗?” “不知道。” 江攸宁如实回答。 她回答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却强忍着眼泪,不敢掉下来。 沈岁和抬手要往她脚踝上戳,还没碰到,她便抖个不停,却没缩到一边。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只是愣怔了两秒,又缩回手。 他仰起头,“冷?” 江攸宁摇头,又点头。 沈岁和也淋了雨,衣服不算干,但好歹没湿透。 他把黑色外套脱下来,往她肩膀上一搭,然后坐在她身边,“等会儿。” “要是一直没车怎么办?” 江攸宁问。 沈岁和望向远处,“我打120了。” — 医院里的人不算多。 江攸宁的脚踝确实有扭伤,但问题不大。 怕她感冒,已经给她吃了药。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沈岁和帮她排队缴费。 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江攸宁收到闻哥的消息:【妹,你去哪儿了? 】 江攸宁:【怎么啦? 】 江闻:【哥命没了。 】 江攸宁:【啊? 对不起,闻哥。 】 江闻:【你干嘛去了? 今晚还回来吗? 是不是回宿舍了? 】 江攸宁看着满屏的问句,思考了会儿才回道:【我脚腕扭到了,现在在医院,有人照顾我,你放心。 】 发完以后还不忘叮嘱他:【不要告诉叔叔,我没事。 】 江闻:【真不严重? 】 江攸宁:【真的。 】 江闻:【我明天去看你。 】 江攸宁:【你不上课吗? 高三翘课,闻哥你很敢啊。 】 江闻:【我这一周都不用上课了。 /微笑,老师让我在家反省。 你明天不是军训汇演么? 我去看你。 】 江攸宁:【好。 可我明天可能上不了场。 】 江闻:【好好休息,不上也没关系。 】 江攸宁收了手机,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 病房里就她一个人,十分寂静。 沈学长去缴费,一直没回来,难道是走了吗? 可能是嫌她累赘。 今晚那一幕幕从她脑海里闪过,她越想越丢人。 怎么就那么大胆呀? 还跟着学长上了车,还问学长有没有女朋友? 学长肯定以为她是坏女孩了。 其实……她就是心念一动,冲动地问了。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冲动。 大概是把学长吓跑了。 她躺在那儿长吁短叹了一阵,根本没注意到病房里有人进来。 沈岁和站在那儿就听她不停叹着气,一声接一声。 女孩儿脸上还没恢复正常的血色,这会儿连嘴皮子都泛着白,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脚踝已经被层层叠叠的纱布包裹,肿得像个大馒头。 她太小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大学生。 倒是像极了初中生,小小一只。 哪怕是在雨里,抱着都感觉没什么分量。 沈岁和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还不睡?” 他声线跟外边的雨一样冷,但说话时尾音稍稍上挑,听着比之前稍微舒服一些。 江攸宁一愣征,立马扭过头,看到他的那瞬间笑了。 像朵花似的,那双漂亮澄澈的鹿眼盯着他看,低低喊了声,“学长。” “嗯。” 沈岁和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睡,明天早上出院。” 这会儿雨大,出去也没地儿住,不如待在医院。 “你的衣服……”江攸宁低声说:“都湿了。” “没事。” 沈岁和这会儿就剩个薄卫衣,外套已经搭在窗边晾着,“不用管我。” 江攸宁躺在那儿,闭上眼睛,呼吸怎么也没办法稳下来。 她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幼她都是等着别人开启话题的那个。 可她就是想跟沈岁和说话。 良久,病房里安静下来,走廊里匆匆的脚步声都已经停歇,江攸宁忽然开口,“学长,你会讨厌我吗?” “嗯?” 沈岁和的身子苟在一米八的单人床上,略有些不舒服,他也一直没睡着,听到她这么说,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我把你的伞都弄丢了。” 江攸宁说:“还害你进了医院。” 沈岁和笑了,女孩儿声音怯生生的,带着几分委屈,听着像随时都要哭出来。 “受伤的是你。” 沈岁和说:“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讨厌你?” “但是……”江攸宁愣怔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高兴道:“这么说学长不讨厌我咯?” 病房里忽然寂静无声。 沈岁和一直没有回答。 两分钟后,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江攸宁,睡。” 江攸宁:“哦。” 有点失望。 学长是不是讨厌她了呢? 她好像有点笨。 但—— “学长,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回学校吗?” 江攸宁鼓足了勇气问。 沈岁和那边沉默了两秒,低低应了句:“嗯。” 他不把她带回去,她一个人也很难走回去。 毕竟脚肿了。 只是想随手做个好事,没想到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但他竟然没那么反感。 可能是因为女孩儿长得太人畜无害了。 小小一只,看着也讨厌不起来。 沈岁和想,好人做到底。 — 华政的新生军训汇演分三部分,一部分领导发言,一部分方阵汇报,一部分新生颁奖。 江攸宁的脚受了伤,队伍里少了个人也不影响,她就坐在看台上看。 闻哥早早就来了学校,看到她的脚啧了两声,“怎么伤成这样了?” 江攸宁无奈耸肩,“不小心的。” “那你还能走路么?” “能一点儿。” 江攸宁说。 早上去跟教官请假的时候,是沈岁和扶着她去的。 到看台上的时候,也是沈岁和扶着她来的。 把她放在看台之后,他便走了。 不过江攸宁加了他的qq,说是等她伤好了之后就请他吃饭,以示感谢。 沈岁和没应答,也没拒绝。 跟闻哥在看台上把所有程序看完,队伍解散之后正好是午饭时间。 闻哥搀扶着她从看台下来,路童笑着跟闻哥打了招呼,又问了她的脚,好几次欲言又止,大抵是顾忌着闻哥在,没敢问沈岁和的事儿。 一直等闻哥离开,路童才问起了她跟沈岁和的事。 江攸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她从路童口中好像了解了自己的这种情绪叫做——喜欢。 — 喜欢一个人,所以常常想跟他聊天。 江攸宁给沈岁和发了很多条qq消息,都石沉大海。 她问:【学长,你在做什么? 】 【学长,你在学校吗? 】 【学长,你忙吗? 】 【学长,你们课多吗? 】 她尽量用问话开头,但沈岁和没回过一条。 这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周末。 江攸宁坐在家里心神不宁,时不时就拿起手机来看一眼。 可没有沈岁和的消息。 江攸宁的脚不算太严重,周一已经能慢悠悠地去学校。 军训结束之后就开始了正常的课程。 大一上学期是刚开始适应大学生活的时候,所以课不会安排太多。 但华政大一有晚自习。 上午下午各一节课上完,吃晚饭的时候路童才说,“今晚是个经验交流会,有你沈学长呦。” 江攸宁的脸一红,“啊?” “咱们导员不是正好带他们班的课吗?” 路童说:“沈学长又那么优秀,导员就把他请来了。” 江攸宁低下头,“哦。” 还是失落。 沈学长都没回过她的消息,应该是不想再联系了。 又该怎么见沈学长? 高兴,又不高兴。 心情复杂地去了教室,却发现第一排的位置已经被人占走了,距离讲台最近的是第五排靠窗的位置。 她坐在那儿,不停盯着讲台看。 来交流的学长学姐有四五位,一直都没看见沈岁和。 她给沈岁和发消息:【学长如果是因为我才不来的话,那以后就当不认识我好了,我不会打扰学长生活的。 】 发出去以后她就后悔了,这样说是不是太自恋了啊? 她难受地趴在课桌上,悲伤到想哭。 还没有恋爱,就已经夭折了。 她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吗 好难过。 几分钟后,一到熟悉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大家好,我是沈岁和。” 江攸宁忽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讲台,那人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学长朝她笑了一下。 江攸宁听得极为认真,等到最后沈岁和让问问题的时候,她一下子举起手,“报告。” “嗯?” 沈岁和看向她,声音柔了几分,不自觉地带着笑,“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学长。” 江攸宁鼓了鼓腮帮子,然后顿了几秒,放在桌下的手都快被她揉成了麻花,在一室寂静中终于大着胆子开口,“我想……想知道,怎么平衡恋爱和……和学习的关系呀?” 她说话的时候都在颤抖,磕磕绊绊了好几次,眼睛也不太敢看沈岁和。 但好歹,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教室里哄堂大笑。 众所周知,她是年纪最小的。 辅导员及时制止,“都笑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问题吗? 大学了,能谈恋爱了!只不过,学习也要把握住,都别笑了。” 大抵是顾忌着她的自尊心,导员还夸奖了一句,“江攸宁同学,你的这个问题很有建设性,很不错。” “谢谢老师。” 江攸宁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她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桌子底下。 怎么就想不开提了这个问题啊? 近一百人的大教室里,这会儿都知道她想谈恋爱了。 好丢人呀。 她都不敢看沈学长。 一分钟后,沈岁和笑了下,“学妹这个问题很好。” 江攸宁听到他说话,终于抬起头看他,冷白皮这会儿像是喝醉了似的,从额头红到脖子根,她紧紧咬着下唇,期待着一个答案。 沈岁和缓缓开口:“但学长没有经验。” 他耸了下肩,“等学长谈恋爱了再跟你分享。” 如果当时(三) 如果当时(三) 经验交流会结束时已经晚上九点二十。 北城春天的风还是不小,刮得枯枝乱颤。 江攸宁等交流会一结束,就背起书包往外走。 但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没有了沈岁和的身影。 她有几分失落。 果然,还是走了。 这是不是就证明沈学长其实是不愿意回她消息呢? 但两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还有一声叮铃。 是她专门设置的qq特别关心提示音。 沈岁和:【刚看到消息。 】 沈岁和:【我在楼下。 】 江攸宁立马调头往楼下跑,拖着一只残脚,跑起来竟然也能带风。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楼下时,沈岁和正站在路灯下,迎风站着。 他长得高,身姿挺拔,风吹动他的衣摆,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江攸宁忽然顿住脚,沈岁和也回过头来。 “不过来么?” 沈岁和问。 江攸宁立马走过去,她低低地抱怨了声,“我还以为你不想看到我,所以不来了。” “我又不知道你在这个班。” 沈岁和说:“脚好点了么?” 江攸宁点头:“好很多。” 沈岁和从外套兜里掏出一管药膏递过去,“昨天医院打电话让取的。” 是跌打损伤的药膏。 江攸宁接过握在手里,她低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挺尴尬的。 她给他发了那么多消息,他一直都没回。 但现在他又对她很好,好的让她产生了错觉。 也可能只是因为学长善良呢? 江攸宁想。 沈岁和看她头发都被吹乱了,“回宿舍,我走了。” 江攸宁却不动。 她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会儿很多同学都从他们身边路过,不时投来注视的目光。 “你这样儿让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沈岁和说。 江攸宁摇头,“没有。” 但话里带着哭腔。 沈岁和看她有事,“坐会儿?” 他带着她去了偏僻的长椅上坐着,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来,江攸宁一直低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岁和难得对一个陌生人关心。 也不算是陌生人了。 好歹也是患难与共过的。 他见她冷,又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但江攸宁没接。 她的双手撑在长椅上,那双白皙的手看着病态得很,她低声问:“学长,你讨厌我吗?” 沈岁和还是把衣服给她披上,摇头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有回我的消息。” 江攸宁丧气道:“我以为你讨厌我了。” “我不怎么看qq。” 沈岁和说:“你那些消息我都没看到。” 江攸宁等到了解释,顿时眉开眼笑。 “那平常要怎么联系学长啊?” 江攸宁问。 沈岁和:“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可我没有你号码。” 江攸宁脱口而出,却在片刻之后又补充道:“我刚来,很多事情也不懂,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学长吗? 而且最最最关键的是,我还没有请学长吃饭。” 沈岁和看她蹩脚的解释,忽地笑了。 清冷的少年在路灯下笑,是绝美的风景。 他朝她伸出手。 几秒之后,江攸宁忽然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掌心里。 她手很小,也很白。 在男生中算白的沈岁和跟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肤色比起来,还差了好几个色度。 江攸宁是冷白皮,所以在光的映射下愈发显眼。 沈岁和愣怔了两秒,手指都下意识蜷缩了几下。 但他还是笑了声,“我要的是手机。” 女孩儿手很冷。 大抵是被风吹得。 他这笑传到江攸宁耳朵里,江攸宁一下子就脸红了。 她立马缩回手,然后把手机递过去,脑袋低得快要碰到膝盖。 这尴尬的误会。 沈岁和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然后输了名字,还给自己拨了一下。 填备注的时候,他问:“你是哪个you?” “生死攸关的攸。” 江攸宁还没从刚才的误会中走出来,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声音很闷。 沈岁和把备注填好,然后揉了把她的头发,“行了,回家。” 江攸宁:“……” 他站起来,江攸宁也跟着站起来。 他走,江攸宁也跟着走。 如此几分钟之后,沈岁和站定在原地,他看向江攸宁,“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江攸宁终于敢看他,但眼神还有些闪躲,“学长,你什么时候能回答我之前那个问题啊?” “哪个? 恋爱和学习?” “嗯。” 江攸宁说:“我问的是时间,具体点。” 沈岁和看着她,瘦削地站在风里好似都能被风吹走。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星光闪动,流光溢彩。 很吸引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干净的眼睛,带着笃定和崇拜望向他。 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在坚定问他要一个答案。 沈岁和自然而然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恋爱这事儿要看缘分,我也不知道。” “那学长你觉得自己和谁有缘分?” 沈岁和往前走,“不知道。” 江攸宁跟着他往前走,他刻意放缓了速度,慢悠悠地,“我觉得你跟一个人很有缘分。” 沈岁和:“嗯?” 许是他的放纵给了她胆子,她跳了两下到他面前,疯狂朝他眨眼。 ——你看我呀,我呀。 孰料沈岁和的手往她脑袋上一按,“小朋友,回家。” 江攸宁:“……” — 莫名其妙被喊了小朋友的江攸宁一点也不开心。 但她确实有身高硬伤。 她有点后悔原来挑食,现在她每顿饭都逼着自己吃很多。 就连路童都惊讶,原来需要哄着吃饭的人现在主动吃东西了,而且还有很多补品。 她睡前一定要喝牛奶,为了长高,体育课都是选的篮球。 华政的食堂还不错,江攸宁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过半年,她已经长到了155。 量身高的时候,她终于不是班里最矮的同学。 春去秋来,江攸宁仍旧执着于长高这件事,而且平常会给沈岁和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图书馆。 她最喜欢的就是期末,因为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约沈岁和。 两个人去图书馆,占两个位置,各做各的事情,谁也不打扰。 氛围倒也融洽。 有天沈岁和忽然发现,一直当他小尾巴的学妹已经快到他肩膀了。 那会儿正是初夏。 华政的校运会办得正如火如荼,沈岁和拎着奶茶去找江攸宁的时候,她正匆忙跑下来,而且低着头不看路,直接撞到了他怀里。 他承认,他是带了一点坏趣味在里面。 可看到她看也不看就撞进来的时候,他想的是要换作别人她也这么撞进来吗 还有点不高兴。 江攸宁撞到人后立马说对不起,但一抬起头看见是沈岁和,立马笑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沈学长。” “嗯。” 沈岁和的态度忽然冷下来,“你做什么去?” 江攸宁立马一脸羞涩,脸红彤彤的,“你等我一会儿呀,我去卫生间。” 熟络以后会发现这姑娘还挺活泼的。 跟他比起来,话算多的。 两人不常见面,尤其这个学期他开始实习,事情很多,这会儿过来也是因为找江攸宁的辅导员有事,顺带过来看看她。 平常电话联系倒也不少,基本都是江攸宁打给他的。 她会问他实习累吗? 遇到的奇葩事情多吗? 还会告诉他学校哪里的花开了,哪里的草枯了,哪棵树冒了新芽,都是一些很细碎的事情,她声音很软,说话时也温和,有时是临睡前给他打的,他听着听着总会不自觉睡着,第二天醒来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而那傻小孩就会给他发一长串——学长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吃早饭,不要太累了呀,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晚安。 诸如此类。 江攸宁让他等,他就真的等了。 五分钟后,江攸宁像霜打了茄子似的走出来,蔫了唧的。 “怎么了?” 沈岁和问。 江攸宁扁扁嘴,“我不能喝学长的奶茶了。” “为什么?” 沈岁和问。 “我来那个了呀。” 江攸宁说得隐晦,即便如此,她耳朵根也红了,“不能喝冰的。” 沈岁和给她递过去,“我买了热的。” 江攸宁大喜,“真的吗?” 她伸手一摸,真的温热。 笑得愈发灿烂。 他们站在那儿聊天,跟往常很多次一样。 忽然有一群男生路过,笑着喊江攸宁,还有人打趣着其中的一个男生。 江攸宁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那帮人走过去。 “那是谁?” 沈岁和问。 江攸宁:“我们班同学,有些叫不上来名字。” “哦。” 沈岁和瞟了眼她,女孩儿似乎是比以前长高了,但还没高到哪儿去,仍旧是一伸手就能揉她头发的高度,“他们有人喜欢你啊?” 江攸宁诧异:“什么?” 沈岁和像往常很多次那样,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不许谈恋爱,知道没?” 江攸宁:“啊?” “小朋友。” 沈岁和警告她,“不许早恋。” 江攸宁:“……” 叹气。 — 江攸宁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沈岁和已经提前保了研,成为了华政的研究生,不过仍旧在同一所学校。 他更忙了是真的,但江攸宁期末的时候还是会喊他一起去图书馆。 喊五次能一起去三次,频率也还算高。 她成人礼那天,中午在家过的。 晚上回宿舍跟路童她们又过了一次,但十八岁的生日,不做点什么总说不过去。 所以她拨通了沈岁和的电话。 他还在公交车上,江攸宁听到了声音。 “你回学校了吗?” 江攸宁问。 沈岁和下车,“到了。” “我去接你。” 江攸宁说。 十二月的北城正是冷的时候,沈岁和说:“不用了。” 江攸宁却没听,直接换衣服下楼,在舍友们一片“你去哪儿?” “做什么?” “跑这么快”的问候声中,她挥着胳膊高兴地说:“我去干件大事!” 于是她跑下楼,一路跑到北门。 这会儿已经很晚,距离结束她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两个小时。 她站在风里,不顾一切地跑向沈岁和。 沈岁和也习惯了她的莽撞,有时高兴了就跟小狗撒欢似的,特别跳脱。 不高兴了就一句话都不说,但会过来蹭蹭你,只要你一问,她就说了。 不知不觉,他们都认识两年多了。 他这个小尾巴也都带了两年。 “学长。” 江攸宁跟他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知道。” 沈岁和瞟了她一眼,心想不然怎么会专门坐两个小时车回来呢? 就是惦记着她生日,所以从实习的地方坐车回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直接塞她手里,“生日快乐。” 江攸宁看都没看,“谢谢学长。” 她仰起头看他,沈岁和忽然发现她已经长得快要到自己肩膀了。 比之前高了很多。 “小朋友今天许了什么愿?” 沈岁和见她也在暗戳戳比对身高,故意调侃她。 江攸宁却瞪大了眼睛,往他身前一站,“我已经十八岁了,而且都比你肩膀高了,我不是小朋友。” 沈岁和抬手摁她的脑袋,稍微使了点儿力气,把她踮着的脚尖摁下去,“别踮脚说话。” 江攸宁:“……” 她不服气,非要跟沈岁和来比。 就站在沈岁和面前,不停地说:“我真的长高了,不是小朋友。 学长你不能这么说,我会很伤心的。” 沈岁和含笑看着她,这两年她越来越像个小朋友。 或许以前就是,只不过刚认识那会儿没敢。 她越说凑得越近,沈岁和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就在她凑近的片刻,沈岁和忽然长臂一伸,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刚好能听见沈岁和的心跳声。 江攸宁舔了舔唇,“学长,你……你什么意思呀?” “只是想问一句。” 沈岁和低声说:“我能跟你一起回答你两年前的问题吗?” 江攸宁:“……” 能! 江攸宁直接环住了他的腰,没人教过她,但无师自通。 她脑袋埋在沈岁和怀里,低声说:“学长,我觉得跟我特别有缘。” “所以。” 江攸宁说:“我特别喜欢你。” 她说的是,特别喜欢。 要比喜欢还要多。 沈岁和抬手揉她的头发,“好巧。 我好像也喜欢你。” 不然怎么带了这么小尾巴这么久。 以后,他还想带着。 在那年的冬天,她等到了他的沈学长。 情侣日常(一) 情侣日常(一) 北城的春天向来多雨,但近日是难得的晴天。 太阳高悬于空中,温度不断上升,直到傍晚时分有风刮起,气温才降下来。 江攸宁在办公室看卷宗,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 卷宗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沈岁和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忙完了没?” 江攸宁这才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还没。” 最近拿到手的卷宗太多了,她过段时间要休假,所以每天几乎都是加班加点在做事。 “下班了吗?” 江攸宁问。 沈岁和绕到她身后,长臂一伸抱住她,“是啊。” 她又瘦了。 沈岁和手指在她肚子上轻捏了一下,“你每天能不能多吃点?” 江攸宁:“我努力了。” 只是努力没成功。 沈岁和每天都逼着她多吃饭,但越吃越瘦,越吃越瘦。 她现在已经剩90斤了,自己上次洗澡摸后背,能摸到很棱角分明的骨头。 确实太瘦了。 “我带你去吃饭。” 沈岁和说:“今天别加班了。” 江攸宁想了想,“也行。” 尔后恍然想起,“漫漫呢?” “昨晚妈就接走了。” 沈岁和说:“这几天放假,让他去爸妈那儿住两天。” 江攸宁叹了口气,“好。” 她已经给忙忘了,脑子里都是卷宗卷宗。 如果说年龄带给她成熟和稳重之外,还带给了她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遗忘。 她这会儿时常因为工作太忙,忘掉跟沈岁和的约定。 沈岁和会常提醒她。 两个人重新开始之后,江攸宁发现没谁刻意去经营这段关系。 就只是单纯想对对方好,这样做了,做了之后也好好表达,两人的心意彼此都明白,所以减少了很多矛盾点。 这段关系起码让两人都很舒服。 她收拾卷宗的资料,沈岁和便抱着她不松手。 他弯着腰,也不嫌累。 江攸宁拍了他手一下,“松开。” 沈岁和干脆脑袋也搭在她肩膀上,还隔着椅子,他也不嫌别扭,“我不。” 他这状态很不对劲。 江攸宁眉头微皱,抬手往他额头上搭,沈岁和抬起一只手握住她的,“我没发烧。” “那你怎么了?” 江攸宁问:“工作不顺利?” “不是。” 沈岁和松开她,没再继续说。 江攸宁站起来收拾东西,把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而沈岁和把她身后的椅子一转,自己坐着,安静等她。 他安静地有些过分。 江攸宁收拾完东西的时候才意识到, “怎么?” 江攸宁碰了碰他的肩膀,“遇到什么事了?” 沈岁和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你说呀。” 江攸宁笑了下,戳他的肩膀,却猝不及防被拉住手腕一把拽到了他怀里。 片刻的惊慌之后,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沈岁和把她抱得愈紧,没回答她的话,却先咬了她一口。 在她的脖颈间,厮磨。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咬一口。 “痒。” 江攸宁在他怀里挣扎。 沈岁和却在她腰间拍了下,温柔又缱绻地喊她,“江可爱。” “干嘛?” 江攸宁见躲不过,便也不躲了,她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然后把玩他的手指,“你是不开心吗?” “是。” 沈岁和说:“江可爱,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分手纪念日?” 沈岁和又在她脖颈间咬了下,“好好说话。” “我没有好好说吗?” 江攸宁笑,“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再想想。” 沈岁和蹭她的耳朵,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悉数落在他的脸上、脖颈间。 江攸宁被弄得想笑,重重捏他的手指,“你不要动我,我好好想。” “想。” 沈岁和的鼻息悉数吐露在她耳际,弄得她耳朵都泛红。 “挑婚纱?” 江攸宁问。 沈岁和:“……” “那你说。” 江攸宁说:“自己说,别让我猜,我好累的。” 她脑袋靠在沈岁和的肩膀上,“我都工作一天了。” 沈岁和叹气。 “你又不高兴。” 江攸宁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沈岁和无奈放弃,“也不是很重要。” 他看她疲累至极,还是心疼更多,他抬起手给她摁眉心,“做不完的事情就分下去,实在不行就少接几个案子,不然累垮了身体。” “我知道。” 江攸宁很享受他的按摩手法,闭上眼睛跟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还蹭了蹭他的肩膀,用风轻云淡的语气道:“沈怂怂,你怎么还是这么闷啊?” “嗯?” 沈岁和的手一顿。 “或者,你不应该叫沈怂怂。” 江攸宁说:“你应该叫闷闷。” “怎么?” 江攸宁轻笑,她仰起头在他脸颊吻了一下。 “我记得的。” 江攸宁说:“今天是你生日呀。” 说着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拿出一个戒指,趁他还愣怔的时候给他戴到了无名指上。 她怎么会忘?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像昨晚没有下雨,她想的是今年沈岁和可以过一个阳光的生日。 她知道是清明节,但她更记得这是沈岁和的生日。 沈岁和笑,“你骗我。” “是你笨。” 江攸宁说:“想要礼物都不主动点,还等着我送啊?” “是。” 沈岁和抱紧她,吻向她的唇。 — 晚饭没有去外边吃。 今天江攸宁说她下厨,看在是沈岁和生日的份上,她可以给做几个菜。 两人一起去超市,又一起开车回家。 沈岁和把东西放到厨房里,然后给江攸宁系围裙,他也不出去待着,就在厨房里给江攸宁打下手。 江攸宁已经很久没下厨了。 带漫漫、上班挺累的,沈岁和算是勉强可以能做饭吃,但大部分时候两人点外卖,或者是简单做个面。 她站在那儿,神色认真。 沈岁和负责择菜、洗菜,她拿起刀负责切。 但没过几分钟,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沈岁和立马站起来,“怎么了?” 只见江攸宁的手指泊泊流血,刀刃上也沾了红。 “切到手了?” 沈岁和皱着眉,立马拉着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水流走她的血迹,露出被切到的那部分。 挺长的一道口子。 “你啊你。” 沈岁和无奈,“疼么?” 江攸宁点头,“疼。” 沈岁和说:“我去拿药箱,你忍一下。” 药箱里都备着常用的药,沈岁和给她洒了一些消炎药上去,然后用纱布慢慢缠上,给她的食指包成了一个肿肿的一团儿。 江攸宁手受伤,那些说要下厨给沈岁和庆生的豪言壮语自然不作数。 晚饭还是沈岁和来做的。 他站在厨房里,昏黄灯光映下来,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江攸宁倚在门边,就那样看他的背影。 看他不算太熟练的把菜翻炒,但又很认真。 她上前抱住他,脑袋贴在他的脊背,“沈岁和,生日快乐啊。” — 这年北城的春天没下太多雨,辛语和裴旭天就在这个春天举办了婚礼。 这一年,裴旭天38岁,辛语34岁。 江攸宁跟沈岁和带着漫漫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漫漫还做了他们的花童,另一个小女孩是裴旭天的外甥女。 婚礼的流程复杂又漫长,但是大家都很快乐。 江攸宁问辛语办婚礼是什么感觉? 辛语想了想,可能是虔诚。 她说,她真的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赌注,在主持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这个人,跟他相携一生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很爱这个人,然后才愿意进入婚姻。 那天辛语、路童、江攸宁聊了很多。 江攸宁他们还闹了裴旭天的洞房,辛语平常那么大大咧咧的人,在被闹洞房的时候红了耳朵。 那天听说有人来过。 阮言来过,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也来过,还带来了一个跟辛语很像的女人。 但他们都在外边,没有进来。 江攸宁当晚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婚礼。 婚礼这事儿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但又有点儿麻烦。 活到这个年纪,她现在是越来越怕麻烦,所以跟沈岁和商量了几次,要不别办婚礼了,但沈岁和每次都用那种很幽怨的眼神看她。 搞得她像个渣女一样。 沈岁和洗完澡出来,看她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于是把毛巾递过去,蹲在床边,“在想什么?” 江攸宁顺手接过,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头发长了。” “嗯。” 沈岁和说:“最近没有剪。” “明天去。” 江攸宁说。 “不剪。” 沈岁和的手正好握住她的,“这段时间都不剪了。” “留着做什么?” 江攸宁说:“跟个流氓似的。” 沈岁和:“那不是挺好?” 江攸宁:“……” “昨晚你还说我是流氓来着。” 两个人的房间里,沈岁和说起这些话来就跟话家常似的,“你抓我头发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客气,我心想留长一点好让你抓。” 江攸宁:“……” 她的脚伸出去踹了踹沈岁和,“少说荤话。” “那我做荤事。” 沈岁和趁她不注意,直接站起来,然后调转方向翻身而起,直接把她压在身下,修长的手指在她腿上勾过,缱绻地喊她,“江可爱。” “嗯。” 江攸宁也早不是原来那个接吻就会害羞的女孩,她躺在床上还冲着他眨眼,“做什么?” 他愈发过分,手指探向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我们也办婚礼。” 沈岁和俯身吻向她,“我都准备好了,你不要怕麻烦。” 江攸宁轻轻推他,想让他把话说清楚。 但沈岁和被勾起了邪念,却怎么也不说了,反倒是把江攸宁也带到忘记了这事。 等到再想起来已经是半夜。 房间里只开着两盏床头灯,江攸宁窝在沈岁和的怀里,她听沈岁和说:“我想让你做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情侣日常(二) 情侣日常(二) 婚礼终于提上了日程。 江攸宁以往觉得这个仪式感必不可少,但近些年对这些东西的要求倒是淡了些。 许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人这里的重要性,所以觉得这类仪式感没那么有必要。 婚礼几乎是沈岁和一手策划的。 她只负责去婚纱店挑了婚纱,两人不是第一次拍婚纱照,第一次拍婚纱照的时候两人都僵得像是木头。 她不太敢靠近,沈岁和也不怎么能面对镜头。 虽然同框,但像是隔开了楚河汉界。 这一次拍婚纱照,还出了外景。 大清早起来去北城影视基地拍,正好闻哥在这边拍戏。 还约着中午一起吃饭。 先拍得是一套古装风格,从造型到服化很是麻烦,但出来的效果很漂亮。 江攸宁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北城人,但她身上带着几分南方的温婉,换上古装之后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了似的。 而沈岁和是第一次穿古装,穿上一身红衣,不大像新郎,倒有些像杀手。 江攸宁凑在他耳边悄悄说:“我觉得你一会儿能直接去剧组了。” “做什么?” 沈岁和问。 “闻哥他们剧组还招群演。” 江攸宁说:“你挺适合去演戏的。” 沈岁和说:“我不上镜。” 江攸宁给他把衣领折了一下,他比她高近20公分,这会儿低下头来看她,顺手把她头上掉落的“亮晶晶”拿掉。 “这个古装好看的。” 江攸宁说:“我觉得你能去演那种剑客,特别无情的那种。” “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夸我?” 沈岁和笑了下,“那你适合演什么? 小宫女么?” “我怎么不得演贵妃?” 江攸宁转了个圈,把手指上那一圈戒指给他展示出来,“你看我这贵气逼人的样子。” “那我要演皇帝。” 沈岁和说:“但是就要一个贵妃那种。” “干嘛?” 江攸宁瞟了他一眼,“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沈岁和的手刚好掐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倒也可以。”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抵怕别人听见,只跟江攸宁耳鬓厮磨。 江攸宁听得耳朵发热,推了他一把。 孰料那边摄影师喊:“来,就这个姿势,再近一点,新郎把手搭在新娘手上,新娘踮个脚尖。” 摄影师说着要求,两人照做。 隔着咫尺距离,江攸宁还能听到沈岁和的心跳。 他的胳膊搭在她腰间,平日里也抱习惯了,这会儿倒没什么不适应。 “新郎笑一下,表情不要那么僵。” 摄影师说。 沈岁和是真的不习惯面对镜头,平日里十分的美貌在镜头下只能展现八分。 江攸宁戳他的腰,“笑。” “我笑了啊。” 沈岁和露出一个笑,僵得要死,根本看不出来那是笑。 “你这样特像是被我抢回来的。” 江攸宁低声和他说。 “什么?” 沈岁和问。 江攸宁凑到他耳边,“压寨——夫君。” 这几个字把沈岁和逗乐了,他瞬间笑开,忘记了在镜头前的紧张。 几张照片才算完成。 接下来这一组是欢脱主题。 江攸宁趴在他背上,揪他的耳朵。 他仍旧笑得僵硬,但江攸宁几乎知道逗他笑的方法,总能让摄影师抓拍到好看的那张。 她被他抱着、背着,躺在他怀里。 各种各样的姿势都来了一次,而且还都不是一遍过。 很有可能是十几次才能拍出一张好的。 两人累了一上午才算是把这一组古代装的拍好,下午的拍摄时间是两点半。 也就是说吃个饭两人又得重新化妆拍摄。 当时沈岁和去选的,他选了一套古代主题、一套现代主题,还有一套民国风。 下午要拍的就是民国风。 在去找闻哥的路上,江攸宁捏了捏自己的肚子,“我这怎么吃饭? 下午还要穿旗袍呢。” 沈岁和瞟了眼,“没事,你穿旗袍也不会显小肚子。” 江攸宁摇头,叹他不懂。 她给闻哥打电话,闻哥给他们发了个地址。 【你们先到这来。 】 “不是说要请吃饭?” 沈岁和问:“他是还没下戏?” “谁知道呢?” 江攸宁说:“过去看看呗。” 两人身上换回了普通的衣服,但还带着妆。 走了一段有人突然拦住他们,问他们有没有意向去演戏,就两场,给两千块钱。 算是开了很高的价格。 沈岁和想也不想地拒绝,他又不适应镜头。 等那人走了之后,江攸宁瞟了一眼他的脸,“是挺适合演戏的哈。” “不。” 沈岁和说:“我本职工作挺好的,不想转行。” 江攸宁哈哈大笑,“我那会儿就觉得你应该去当影帝,而不是做律师。” “嗯?” 沈岁和疑惑。 “咱们刚结婚那会儿,你记得吗?” 两人十指相扣走在路上,她笑着说:“我经常在想,你演技真的好,跟一个不喜欢的人都能同床共枕,还能在外人面前演得那么好,对着我是一个表情,有外人的时候又是一个表情。” 沈岁和皱眉:“有吗?” 江攸宁重重点头,“有!” 沈岁和捏了下她的手指,“那我要澄清一下。” “嗯?” “我那会儿没有不喜欢你。” 沈岁和一本正经地说:“我一直都在想,我为什么会想跟你结婚。” “因为我乖。” 江攸宁接了下半句。 沈岁和直接破防,他拉江攸宁的手拉得更紧,像是生怕她跑了,然后继续道:“我那时候胡说八道的。” “那是什么?” 江攸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不一直都说是因为我乖才娶我吗? 我听话又好拿捏,简直就是形婚的不二人选。 但是,某些人跟我形婚还让我怀孕了,简直就是渣男界的个中翘楚。” “我不是……”沈岁和听着她说,听得还心酸,“你别那么想。” “那我要怎么想?” 江攸宁笑,“当初话都是你说的。” “我那时候不会说话。” 沈岁和解释道:“你知道的。” “二十多岁的男人都不会说话,那你学了些什么呀?” 江攸宁逗他。 沈岁和:“……” 他忽然紧张。 哪怕江攸宁是笑着调侃他,他还是从那个笑里看见了苦涩。 重新在一起之后,江攸宁很少跟他提过去的事情,说是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所以往前看。 他有时候也会旁敲侧击江攸宁对过往的态度,但江攸宁几乎都不会说。 她就是笑笑,然后开玩笑似地说:“想补偿我啊? 那你就知道我过去受了很多委屈就行,以后记得好好爱我。” 在她这儿,过去就是过去。 她好像很怕沉溺于过去,因为她说以前就是太沉溺于过去,才会把自己困在原地一直走不出来。 所以她现在就只往前看。 在人潮涌动的长街之上,沈岁和忽然紧紧抱住了江攸宁。 他长臂收紧,附在江攸宁耳边说:“我当时一定很喜欢你,所以才想把你占为己有。” 那些日子里,我没有跟你演戏。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而已。 — 去找闻哥的时候,沈岁和眼尾还泛红。 他抱着江攸宁说了很多,跟她不停解释,哪怕江攸宁都笑着说是在开玩笑,但沈岁和说:“我想起来那会儿的自己都生气。” 每次都不问她,还以为她不在意。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没想到根本不够。 真是年少太志得意满,所以自然而然忽视了身边的人。 但他那会儿是很喜欢江攸宁的。 看她笑,他会开心。 他真是蠢啊,跟她错过了那么多年。 还差点没把人追回来。 江攸宁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我想起来那会儿的你也生气。” 沈岁和:“……” 他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委屈你了。” “没事。” 江攸宁看他那个可怜又懊悔的样子,特别想笑,但又憋着没笑,抬起手捏他的脸,“我现在不是还给你了吗?” 沈岁和:“还不够。” “那我要对你拳打脚踢才够吗?” 江攸宁又捏他耳朵,“那我岂不是在家暴?” 沈岁和:“……” 片刻之后,他忽然很中二地说:“江攸宁,我会对你好的。” 江攸宁压制着嘴角的笑意:“哦。” “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沈岁和说。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说起这话来也没羞没臊。 江攸宁抱了他一下,像在安慰一直大狗狗,“好啦,我知道了。” “江攸宁,你真好。” 沈岁和说。 江攸宁:“是的,我可太好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岁和忽然转移了问题。 江攸宁挑眉,“做什么?” “带你——去浪漫。” — 江攸宁倒没有想去的地方,但有一直想尝试但没敢尝试的项目。 跳伞和蹦极。 她看上去乖,但骨子里也有不羁的那一面。 这两个事情她一直很想去做,但没敢。 沈岁和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陪你去。” 他说得是陪,不是带。 — 见到闻哥是在剧组,他已经没在拍戏了,但童瑾在。 童瑾这会儿在拍一场哭戏。 她的对手演员是个爱豆转型来的演员,长得很惊艳。 江攸宁过年那会儿无聊,还回看了那个选秀,当时就觉得他帅,发现最后他果然是c位出道的。 没想到这会已经来演戏了。 他穿得是校服,正是20多年的年纪,穿着校服格外有少年感。 江攸宁戳了戳沈岁和,“我还没见过你穿校服的样子。” 沈岁和从各种图册里翻出了自己高中时的毕业照,然后一抬头就发现江攸宁盯着那边拍戏的男生看得入迷,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还低声问闻哥,“那小孩儿谁啊? 看着真帅。” 闻哥正皱眉看着童瑾,她哭得声嘶力竭的,估计一会儿又出不了戏,听见江攸宁这么问,随口回了句:“沈羡。” “跟沈岁和一个姓哎。” 江攸宁啧了声,“现在小孩儿都吃什么长大的啊? 看起来比沈岁和那会儿还好看。” 沈岁和:“……” 情侣日常(三) 情侣日常(三) 剧组人多,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童瑾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在场众人难免被这种情绪感染。 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男孩儿背对着童瑾站,他的脚步微动,却一直没有走。 而背后的童瑾蹲在地上,像个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 男生的拳头握紧,片刻之后往前走。 很短的时间,表演层次分明,看得江攸宁竟红了眼。 “卡!” 导演喊了停,男生站在原地,几秒出戏。 江攸宁啧了声,“他不仅唱跳好,演戏也不错啊。” 她本来打算跟闻哥讨论的,结果扭过头就发现原本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闻哥早就跑了,再一转眼,闻哥已经蹲在地上去安慰童瑾了。 童瑾伸出胳膊抱紧他,眼泪悉数落在他肩膀。 江闻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哄着,江攸宁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 看那边估计也要好一阵,她干脆坐在椅子上等。 目光仍旧落在那个叫沈羡的男孩身上,男孩这会儿下了戏,拿了手机出来玩,低敛着眉眼戳手机,偶尔抬起头来跟助理说两句话,不知助理说了什么,他忽然笑了,满满的少年感。 江攸宁忽然心生感慨:可能这就是青春。 她这辈子已经不复青春了。 忽然,面前落下大片的阴影,遮住了她看明星。 她仰起头,沈岁和正直勾勾看着她。 “好看吗?” 沈岁和面无表情地问。 江攸宁嗤地笑了,“好看的。” “谁好看?” 沈岁和站得笔直,看她的目光里酝了火种。 江攸宁摁了摁眉心,“不是沈岁和,这种醋你也吃?” 沈岁和没说话。 他直接背过了身子,但那个背影明晃晃地在说——我生气了!吃醋了!快哄我! 江攸宁揪了揪他的衣角,他仍旧没回头,甚至没有动。 “啊喂。” 江攸宁声音散漫,带着几分愉悦,“我就夸了一句,你至于吗?” 沈岁和没说话。 “你还不理我?” 江攸宁拉他的袖子,“跟不跟我说话?” 沈岁和:“……” 明明是她错了,她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 “不跟我说话是?” 江攸宁把手松开,却在瞬间又被握紧。 沈岁和仍旧没转身,但把她的手握紧,生怕她溜了似的。 几秒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跟。” 江攸宁:“……” 哈哈哈哈哈。 她憋着笑,又用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腰,“哎,你不跟我一起看看明星吗? 毕竟又不是经常能到这种地方来。” 沈岁和:“……” “我对明星没兴趣。” 沈岁和咬牙切齿。 江攸宁拉长了声音,“哦~好,那我就自己看咯。” 然后偏过头看那边儿,刚刚那男孩儿已经不在原地待着了。 没看见,她叹了口气。 “还挺失望?”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江攸宁点头,“是挺失望。” 沈岁和别过脸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戏谑。 她故意的。 沈岁和知道,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泛酸。 “沈岁和呐,我都没看过你穿校服的样子。” 江攸宁略带遗憾地说。 她刚才看到沈羡,一瞬间有些恍惚。 沈羡跟沈岁和身上的气场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也不一样,沈羡更多是偏少年感的长相,像极了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而沈岁和毕竟年纪在那放着,更成熟一些。 如果时间再倒退十几年,沈岁和应当是跟沈羡不相上下的。 那会儿他身上也有满满的少年感。 只是现在西装把他整个人的风格固定住了。 沈岁和忽然蹲下来,目光和她持平,他伸手在她的掌心抠了抠,“那我穿校服,你别看他了,行么?” 江攸宁:“……” 她笑容忽然绽放,不自觉在他脸上捏了下,他那张脸经过岁月雕刻,愈发有魅力。 他捏她的手指。 江攸宁笑:“人家二十岁穿校服还好,你都这个年纪了,穿校服会很别扭的。” 沈岁和:“……” “不过你是最好看的。” 江攸宁拉着他的手晃,那语气像极了敷衍,“还是做你自己。” 沈岁和:“……” 沉默了片刻后,沈岁和忽然说:“三句。” “嗯?” 江攸宁晒太阳晒得正舒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没头没尾的话,“什么?” “你夸了他三句。” 沈岁和补充道。 他说得特别严肃,好似夸沈羡是件很大的事儿一样。 ——这小孩儿谁啊? 看着真帅。 ——不仅唱跳好,演戏也不错。 ——好看的。 一共三句。 沈岁和都记得。 孰料江攸宁听完捧腹大笑。 沈岁和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笑什么?” 他都要气死了,恨不得今天没过来。 “我笑你啊。” 江攸宁仰起头看他,胳膊探向他腰间,身子往前一步,直接扑到他怀里,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个傻子。” 沈岁和怕她摔倒,收紧了胳膊,将她紧揽在怀里,低下头在她耳际吐了口热气,惹得江攸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咬了下她的耳朵,“我们晚上回去说。” 带着几分威胁。 “哎哎哎。” 江闻哄完了童瑾,正好过来,啧了一声,“大庭广众,做什么呢?” 江攸宁立马从沈岁和怀里逃出来,但两人仍旧十指相扣。 “去吃什么?” 江攸宁为了掩饰尴尬问。 江闻:“麦当劳。” “嗯?” 江攸宁叹气,“闻哥,我们走了这么远来找你,你就请我们吃这个?” 江闻瞟了眼童瑾,“不然呢?” 江攸宁:“……” 童瑾拍完哭戏的情绪还没散,时不时地抽噎一声。 江闻抬手给她擦掉眼泪,“走,这个小哭包得吃冰激凌才会好。” 江攸宁:“……” 成。 — 下午那套民国风的衣服拍完已经傍晚,江攸宁累得浑身快要散架,回家时在车上就睡了一觉,睡得昏沉。 他们先去爸妈那儿接了漫漫,漫漫问他们去做什么了。 江攸宁说:“受累。” 漫漫的手立马搭在江攸宁肩膀上,“妈妈辛苦了。” 漫漫这会儿就是个小马屁精,坐在车后排给江攸宁捶肩敲背,殷勤至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攸宁立马警觉,慢悠悠地喊:“江一泽小朋友。” “啊?” 漫漫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眨了眨他那蒲扇般的大眼睛,“妈妈你怎么突然严肃呀?” 江攸宁摁住他的手,“说,你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 漫漫小时候乖得很,但上学以后就有点儿不受控制了。 毕竟是男孩子,皮实。 跟小朋友们发生摩擦倒也正常,江攸宁也跟老师沟通过,都不算什么大事。 但每次他惹了祸,回来以后都是这副样子。 “没有啊。” 漫漫讪笑,小手继续给她捶肩,“我这不是心疼妈妈嘛~” 他小小年纪倒是会说话。 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江攸宁时常在想,漫漫是不是把他俩那些没说的话都给补上了。 她有一次还问沈岁和,漫漫这个样儿是不是遗传了你? 因为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沈岁和似是而非地答了句:可能。 话里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那我觉得趁着我心情好。” 江攸宁闭上眼睛,不疾不徐道:“你可以说出来,不然的话,到时候你就算把你爸搬出来,我可能也不会帮你的,我也不会让你爸帮你。” 漫漫:“……” 忽然感觉脊背一凉。 他轻咳了声,立马装出了无辜的样子,“就是……” 江攸宁盯着他看,一脸戏谑。 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还能不了解? 还想骗她? 江一泽小朋友低头叹了口气,“妈妈,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先说出来我听听。” 漫漫皱着眉,“我们老师明天让家长去一趟。” “为什么? 你又打架了?” “没有。” 漫漫立马摇头,然后又讪讪道:“就是……我亲了我的同桌。” 江攸宁:“? ? !!” 沈岁和:“嗯?” 江攸宁立马拽住了漫漫的耳朵,没用力,但漫漫立马求饶,“妈妈我错了,我不知道女孩子是不可以亲的,老师已经教育过我了。” 江攸宁松开了手。 “那你跟人家道歉了吗?” 江攸宁问。 漫漫点头,“我道了的!” “你怎么说的? 我听听。” 漫漫一脸认真跟他们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天我同桌哭了,我想安慰她。 我给了她糖,还给她画了很漂亮的画,甚至把我的玩具都给她了,但她还是哭,我就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心想给她一个安慰,可她哭得更大声了,还招来了老师。” “我知道我错了,老师说小男孩时不可以亲小女孩的,所以我就在办公室里跟老师保证,我以后不亲她了,等我长大了再亲。” 江攸宁:“……” “你真这么说的?” 江攸宁诧异地问。 漫漫点头:“是啊,但老师说长大了也不可以,我不理解哎,平常爸爸不都这样亲妈妈吗? 妈妈不开心的时候爸爸亲一下就好了呀,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可以了呢?” 江攸宁:“……” 天啊!谁来救救她? ! 她现在把小孩儿塞回去还来得及吗? “沈岁和!” 江攸宁咬牙切齿地喊他,“你都教了他一些什么?” 沈岁和无辜,“我没有啊。” 漫漫叹气,“所以你们明天有时间去学校吗?” 江攸宁一脸绝望,“去,让你爸去。” 这种尴尬的事情她并不是很想面对。 “你同桌的家长会去吗?” 江攸宁问。 漫漫摇头,“不知道哎,听说她今天就是因为爸爸妈妈离婚了才哭的,我还跟她说没关系,我爸爸妈妈也离婚了。” 江攸宁:“……” 真是沈岁和亲儿子,安慰人的时候也一句人话没有。 都是日常(一) 都是日常(一) 江一泽小朋友晚上被沈岁和带到了书房。 而江攸宁坐在沙发上发消息跟路童辛语吐槽。 【我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 【江一泽真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打架已经没办法满足他了吗? 】 【他竟然亲人家小女孩,我都不敢想象明天站在小女孩面前该怎么跟人家说!我的天呐,谁来救救我? 】 辛语:【这题我会,沈岁和救你。 】 路童:【漫漫亲小女孩? 他怎么不上天? 幸好他还小,不然要被告猥/亵。 】 辛语:【这么严重吗? 】 路童:【其实没有,我就是想让宁宁更无语。 】 江攸宁:【/微笑,你做到了。 】 她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难受的。 虽然说漫漫今年才五岁,童言无忌,但是这种行为确实容易出事。 他是在单纯地表达喜爱,但对方接收不到,很容易给对方的童年造成阴影。 江攸宁明天不可能不去的,她怕那父子两人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 晚上十点。 江一泽小朋友垂头丧气从书房里出来,后边跟着沈岁和。 “妈妈。” 江一泽走到江攸宁身边,低声认错,“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里?” 江攸宁问。 江一泽:“我不该亲女生,男女有别。” “那你以后怎么做?” “道歉,以后绝对要跟女生保持距离,而且如果真的想要亲一个女孩子的话,也要征得她的同意。” 江一泽很认真地回答。 江攸宁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孺子可教也。 要是漫漫再说什么欠揍的话,她可能真的要动手了。 “那你明天去了学校要怎么做?” 江攸宁循循善诱。 江一泽乖巧地答:“给她道歉,还要给老师道歉,因为让老师担心了。” “好。” 江攸宁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之后沈岁和带着漫漫去洗漱,一大一小站在盥洗间里。 沈岁和给他挤牙膏,江攸宁喊了一声,“沈岁和,你干嘛呢? 他都多大了你还帮他做这些事? 让他自己做。” “他够不到。” 沈岁和像做贼似的,偷偷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递到江一泽手里,低声说:“以后自己做。” 江一泽扁扁嘴,不大情愿地:“哦。” 隔了会儿,江一泽刷完牙,低声问沈岁和,“爸爸,你为什么会听妈妈的话啊?” 沈岁和:“嗯?” “妈妈让你教育我,你就教育我,不让你给我挤牙膏,你就不给我弄了。” 江一泽叹气,“你就那么怕她吗? 她又打不过你。” 沈岁和笑,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那不是怕。” “那是什么呀?” 江一泽摇头,“我不理解。” “那是爱。” 沈岁和说。 良久之后,江一泽问:“爸爸,那你爱妈妈什么呀? 她凶巴巴的,又不做家务,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沈岁和忽然变了脸色,“这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呀。” 江一泽说:“我自己总结的!我爱妈妈是因为她生我养我,很不容易,可你又不是妈妈生的,怎么会爱她?” 沈岁和:“……” “你妈才不凶。” 沈岁和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况且,你妈妈这么好,全世界爱她都是理所应当。” 江一泽想了想,“爸爸,你的爱真盲目。” 大人的世界,他不懂。 — 翌日一早,漫漫比谁起得都早,而且起来之后叠了被子,在房间里还背了一会儿《三字经》,无比乖巧。 他着重背的是那几句: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好像刻意说给谁听一样。 等到一家人吃了早饭,他坐在车上仍旧重复背诵那几句。 “行了。” 在他第二十遍重复的时候,江攸宁打断他,“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了,背其他的,今天去了学校,我不会揍你的。” “那就好。” 江一泽小朋友松了口气,但突然凑到前边问:“妈妈,如果我道歉了,那个女生不原谅我怎么办? 我要一直道歉吗?” 江攸宁:“……” 她想了会儿,懒得思考,于是丢下一句,“问你爸。” 沈岁和自然接过话茬回答:“你可以把选择权交给女孩子,如果她很讨厌你,那你就不要再打扰她,如果她不算那么讨厌你,你就可以再尝试道一次谦,前提是要很真诚,不能让女孩子觉得你在威胁她。” 江一泽似懂非懂地点头:“哦。” 漫漫上得是双语幼儿园,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 他们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等到人流散去才下车,甫一下车,漫漫就抬起手朝着右边拼命挥,“齐漾!齐漾!” 小女孩儿看了他一眼,本来是笑着的,但看到他的父母之后又垂头丧气起来,都没有理他。 江一泽说:“妈妈,她就是我同桌。” 江攸宁看了眼,小女孩儿确实长得漂亮,皮肤白,穿着公主裙,就是公主裙有些脏了,蔓延过肩膀的长发也没有人给她扎,看着乱糟糟的,本来挺大的眼睛这会儿肿着,挺楚楚可怜一小姑娘。 这个江一泽,肯定是看人家小姑娘好看才亲的。 小小年纪,外貌协会。 如是想着,江攸宁屈起手指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江一泽捂着脑袋,“妈妈,你好用力。” “不然长不了记性。” 江攸宁警告他,“以后再亲小女孩,我就把你揍得你爸都认不出来。” 江一泽:“……” 他委屈巴巴地说:“妈妈,说好了不打我的呢?” 江攸宁:“嗯? 我有说?” 江一泽辩驳,“就刚刚在路上,你说了的!爸爸也听到了!” 江攸宁扫了沈岁和一眼,沈岁和立马捂住了江一泽的嘴,“我没听到。” 江一泽:“……” 太可恶了!哼! 他就不应该期待爸爸帮他。 父慈子孝什么的,都是假象。 他永远比不上妈妈重要。 无奈认清了现实的江一泽叹了口气,被父母领着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他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长吁短叹。 但一进老师办公室,他立马就挺直了脊背,人还在门口,已经给老师鞠了一躬,“老师对不起!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这一嗓子声音大,把老师都给吓得一激灵。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站在老师办公桌前的小女孩——齐漾。 她扁了扁嘴,有想哭的冲动。 老师急忙安抚了她几句,这才止住。 江攸宁上前和老师寒暄,无外乎是老师辛苦了,我家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之类,尔后才把话题绕到昨天的事情上,老师一愣怔,“昨天?” “对啊。” 江攸宁立马道:“江一泽回家以后都跟我们说了,他本意是想安慰同桌,结果好心办了坏事,我们已经严肃地教育过他了,不能亲女孩子。” “哦。” 老师笑了下,“您说这事儿啊? 小孩子嘛,童言无忌,昨天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他聪明,很多事情一说就明白的。 我今天喊你们来不是因为这件事。” 江攸宁松了口气,“那是?” “是这样的。” 老师微笑道:“前两天有个剧组来我们幼儿园附近拍戏,需要3个小演员,他们觉得江一泽很合适,就让我问一下家长的意见,能不能让他去拍,所以才把二位叫到学校来。” “啊?” 江攸宁诧异,“是什么剧?” “这个我也不清楚。” 老师说:“好像是还挺厉害的一个导演拍的,齐漾也被选中了,如果他们两个去的话,我可以另外给他们补课,而且他们都聪明,现在的课程也不紧张,对孩子来说也算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就是需要家长陪同,不知道二位有没有时间?” 江攸宁想了想,征求江一泽的意见,“你要去吗?” “拍戏?” 江一泽问;“是像舅舅和舅妈那样吗?” “对。” “那我想去试试哎。” 江一泽说完又问老师,“老师,我们会拍很久吗?” “据那边说会拍五天,除去休息日,你们请三天假就可以。” “除了我和齐漾还有谁呢?” 江一泽问。 “陆晋屿。” “好哎。” 江一泽很高兴,因为陆晋屿也是他的好朋友。 商量完毕之后,江攸宁看了眼齐漾,她站在老师办公桌的隔板前,人还没有隔板高,但小手抬起来,紧紧抓着那个隔板,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蕴含着怯怯的情绪,看得人心疼。 她慢慢走过去,在距离对方一步的位置蹲下,然后从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递过去,“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我是江一泽的妈妈,江攸宁。” 齐漾吸了吸鼻子,眼里虽然仍怯怯的,但出于礼貌还是和她点了一下头,低声问好,“阿姨好。” “给你糖果。” 江攸宁温声道:“吃吗?” 齐漾摇头,“我不吃,谢谢阿姨。” 江攸宁声音本就比较温和,如今刻意这样说话,跟齐漾一瞬间就拉近了距离。 “你还在生江一泽的气吗?” 江攸宁问。 江一泽闻言也紧张兮兮地盯着齐漾看,齐漾缓缓摇头,然后又低下头,“没有。” 她只是昨天很难过罢了,跟江一泽没有关系。 “阿姨。” 齐漾低声说:“江一泽不是故意的,您不要揍他好不好?” 江攸宁:“嗯? 我没有打他呀。” “他说他的妈妈可凶了,知道他做错事一定会揍他的。” 齐漾说到这笑了一下,“揍到屁股开花那种。” 江攸宁:“……” 她的目光投向江一泽,江一泽立马跺脚,“齐漾,你怎么害我呀!” 齐漾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了几分,眼里都闪现着泪珠,“我……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江攸宁正想说什么,江一泽已经冲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纸,站在齐漾面前给她递过去,声音也比刚才软了几分,“哎呀,你别哭啦。” “我说错话了。” 江一泽拿纸给她擦眼泪,就是力道很大,擦得齐漾脸上都是红痕,“你别哭,你一哭,我妈要打我的。” 江攸宁:“……” 她往后退了退,回头瞟了沈岁和一眼——这都是和谁学的? 沈岁和耸肩——不是我。 江攸宁:…… 真是孩子长大了,都快成精了。 都是日常(二) 都是日常(二) 江一泽在哄女孩子这件事情上和他爸一样,没什么天赋。 他哄着哄着就急了,一跺脚,“齐漾!你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结果齐漾愣怔地看着他,大颗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砸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 她哭的时候没敢大声,就是一直掉眼泪。 晶莹剔透的眼泪落下来,小姑娘鼻子红红的,眼睛也肿着。 江攸宁一把扯过江一泽,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下,“江一泽!” 江一泽:“……” 他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看向齐漾,好像在说——你看,我妈真的打我了! 江攸宁无奈,“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你为什么凶女孩子?” “我没有。” 江一泽为自己辩驳,“我就是不想让她哭了。” “那你不会好好说吗?” 江攸宁说。 江一泽抱住脑袋,十分痛苦,“我说了她也不听呀!” 江攸宁:“……” 这会儿不是跟江一泽讲道理的时候,那边的小女孩还在哭。 但她抬起手背擦掉眼泪,低声说:“阿姨,你不要打江一泽,他不是故意的。” 江攸宁:“……” “好。” 江攸宁拉过齐漾的手,她用纸轻轻擦掉了齐漾脸上的泪,“没事,阿姨不打他,你别哭了。” “嗯。” 齐漾满口答应。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齐漾很快调整好,不再哭泣。 但她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哭过以后更糟糕了。 江攸宁从包里拿出一把小梳子,“阿姨帮你梳头发好不好?” 齐漾点头同意。 小女孩的头发软,又长,江攸宁是第一次给小女孩梳头发。 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的心愿。 她有跟沈岁和商量过要不要二胎,但考虑到她身体不太能受得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有漫漫也足够了。 在办公室里,她小心翼翼地帮齐漾编了鱼骨辫,发尾还给别了一个漂亮的小卡子。 江一泽夸道:“真好看。” 齐漾跟他一起去班里。 — 沈岁和跟江攸宁原本今天要去拍外景的婚纱照,如今耽搁了一些时间,但也来得及,只不过又是一番折腾。 原定的婚纱照就是拍两天,但这天晚上沈岁和说:“明天还要拍。” 江攸宁顿时感觉眼前没了光。 第一次拍婚纱照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反正沈岁和不大配合,两人就换了几套衣服,然后结束了那一次拍摄。 有能用的照片就行。 但这次不一样,沈岁和力求完美,每张照片的每一个角度、每一处细节,他都不放过,就像在跟摄影师较劲儿似的。 不过他比第一次拍照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面对镜头仍旧僵硬,但至少不会紧绷着一张脸,让摄影师都跟着紧张。 她记得两人第一次拍婚纱照的时候,摄影师还偷悄悄问她,“你是不是把人拐来的?” 江攸宁愣怔,“为什么” 摄影师说:“感觉他跟你不熟,而且也不想跟你结婚的样子。” 想起过去,江攸宁忽然笑了。 她躺在床上忽然发笑,沈岁和凑过来,“笑什么呢?” 他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还氤氲着雾气,带着热意。 头发湿漉漉的,没擦干净。 江攸宁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跟他说了,甚至描述的绘声绘色,把当初摄影师的惊讶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还兀自总结,“他可能觉得你是我抢来的压寨夫君。” “胡说。” 沈岁和说:“我是自愿的。” “那会儿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江攸宁笑了笑,也无意纠结过往,她只是随便想到了,便当做笑话讲给沈岁和听。 但沈岁和不这样想,他总觉得江攸宁在这个过程里受了委屈。 确确实实,她那会儿的处境不太好。 父母朋友都不理解,他也很冷漠。 他是个非常慢热的人,那会儿不是对江攸宁冷漠,是没有跟异性好好相处的经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办法看向镜头,甚至没办法面对人群。 沈岁和用头发蹭了蹭她的肩膀,江攸宁推了他一下,“还没吹。” “你帮我吹,行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盘腿坐起来,“去拿吹风。” 沈岁和去了盥洗间,他穿着白t,长裤,头发仍旧没剪,跟他以前的5厘米比起来,确实有些长了。 江攸宁坐在床上,沈岁和蹲下来靠在床边,尽量挑了个让江攸宁舒服的姿势。 吹风的声音在房间里呼呼响起,江攸宁的手指掠过沈岁和的发梢,温暖的风也拂过她的手指。 沈岁和在风声中问她,“你以前最喜欢华政哪里啊?” 江攸宁俯下身,“什么?” 沈岁和微抬了下头,鼻尖正好蹭到她的脸颊,他喉头微动,飞快凑在江攸宁脸上亲了下,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儿,立马撤离。 江攸宁手探下去,正好能捏到他的脸,“你怎么还偷袭?” 沈岁和握住她的那只手,江攸宁说:“别闹,还给你吹头发呢。” 一切如常。 沈岁和又问:“上学的时候你最喜欢去哪里?” “图书馆。” 江攸宁说:“还有系楼。” “你不喜欢北门吗?” 沈岁和问。 江攸宁想了想,“那会儿最喜欢的就是那了,但后来对它就是又爱又恨的。” 沈岁和没再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风声。 沈岁和头发多,但不算长,很快就吹干。 江攸宁把吹风递还给他,下床去找了本书看。 他们搬到这来的时候在房间里放了一排书架,放在最上边的是祁蒙的书。 上次江攸宁看完一本,做了一夜的噩梦。 沈岁和便把他的书放在了最上边,说是怕江攸宁半夜做了噩梦把自己给掐死。 但江攸宁翻了下边的几本,都没什么想看的,反倒是祁蒙有一本的封面让她很喜欢,《宿眠》。 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胳膊,还是没能够到。 正好沈岁和出来,见她这样便了然,“你又看他的书?” “是啊。” 江攸宁直接拉了他过来,“帮我取一下,要那本《宿眠》。” 沈岁和站在那儿岿然不动。 江攸宁仰起头看他,“取一下呀。” “你晚上看了又做噩梦。” 沈岁和说:“而且还不睡觉,又熬夜。” “不会的。” 江攸宁拍了他胳膊一下,“我想看,看一会儿就睡了。”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沈岁和说:“但你看到了凌晨两点。” 江攸宁:“……” 她瞪大眼睛看他,理不直气也壮,“你帮不帮我取?” 沈岁和:“……取。” 他个子高,伸长手臂将那本《宿眠》够了下来,交到江攸宁手里。 “说好了。” 沈岁和说:“看到11点就睡。” 拿到了书的江攸宁随意摆摆手,“知道了。” 她爬上床,靠在床头开始看书。 这本书的封面比她之前看得都要温馨一点。 仍旧是江攸宁喜欢的笔触,从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而沈岁和坐在那儿无聊,他也凑了过去,“一起看?” 江攸宁:“……” 最后,沈岁和捧着书,负责翻页。 江攸宁跟他一起看。 这本书很短,就两百多页,两人看书的速度也很快。 但看到一半,江攸宁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靠着沈岁和的肩膀,“你说祁蒙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啊? 我的天呐。” 里面所有的内容看似阳光,但写到中途,一定是晦暗的。 而且那种晦暗是让你从心底里觉得人性是很可怕的事情。 上次她看《当你沉睡时》就是这样,看完那天半夜真做噩梦,紧紧抱着沈岁和的腰,据沈岁和说差点把他给勒死,所以这也是沈岁和严禁她看这类读物的原因,真就怕她哪天做噩梦把胳膊勒到他脖子里。 今晚江攸宁又有了这种害怕的感觉。 害怕,但还是想看。 但沈岁和已经合上了书,“睡觉。” “才十点。” 江攸宁说:“我们说好了11点的。” 沈岁和把书放在床头柜,背对着江攸宁,“我后悔了。” 江攸宁:“? ?” “在书跟你之间。” 沈岁和说:“我很难说服自己,书比你还好看。” 江攸宁:“……”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岁和已经转身抱住了她。 尔后轻而易举吻向了她的唇。 知道她会在哪个地方沦陷。 江攸宁被吻得意乱情迷,但关键时刻她还是提醒了他,“戴套。” “没事。” 沈岁和说:“我去做过手术了。” 江攸宁愣怔两秒,却在这个过程里接纳了沈岁和。 他额头汗津津的,两人的身体紧密结合。 “还能发呆?” 沈岁和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迷离,听起来让江攸宁心尖儿都在颤,她刚只是在想,之前就听沈岁和提过要去结扎,说这只是个小手术,但没想到他行动起来这么快。 “没有。” 江攸宁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跟着沈岁和的节奏起伏,她的手指抚向他的背,低声问:“什么时候去的?” “上一周。” 沈岁和吻了吻她的耳垂,“不想让你有任何意外了。” 都是日常(三) 都是日常(三) 婚纱照的拍摄还剩下最后一天。 江攸宁昨晚睡得太晚,身子也乏,第二天早上怎么说也要睡个懒觉,于是只有沈岁和去送漫漫上学。 沈岁和送完漫漫回来,在楼下发廊理了个头发。 倒也没有剪太短,跟大学那会儿的发型很相似。 即便如此,他一回家江攸宁还是发现了不同。 彼时她正捧着一杯水喝,只随意瞟了他一眼,便轻笑道:“你剪头发了?” “对。” 沈岁和在玄关处换了鞋往里走,“你休息好了没?” 江攸宁摇头,“还想睡。” “晚上回来再睡。” 沈岁和上前从后边抱住她,脑袋搭在她脖颈间,“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江攸宁:“……” 她嫌腻歪,于是掰开他的手,“热,别闹。” 沈岁和反手握住她的手,“洗漱,影楼还在等。” “今天到底要拍什么啊?” 江攸宁在盥洗间里问,“我们选定的两套主题不是已经拍完了吗?” 沈岁和正站在客厅修剪花枝,闻言动作一顿,尔后噙着笑看向她,不疾不徐道:“保密。” 江攸宁:“……” — 沈岁和说得保密在两小时后被江攸宁悉数知晓。 因为她们换上了蓝白色的校服。 沈岁和的是校服外套和裤子,一双运动鞋,江攸宁的是t恤+外套,半身裙和尖头小皮鞋。 t恤领口夹了一个蝴蝶结,是真的很粉嫩。 照镜子的时候江攸宁将蝴蝶结摘了下来,她问服装师,“还有其他款式的校服吗?” 她是大客户,服装师领她去了她们的衣帽间。 有一排专门的校园风格衣服。 她大概明白了沈岁和的意思,所以去挑了三套。 一套是身上搭的这个,一套是衬衫半身裙,一套是衬衫校服裤,还打了领带那种。 拍婚纱照的校服要比高中那土不拉几的校服要好看得多。 江攸宁挑完之后换上了自己最心仪的那套,衬衫半身裙,还有白色的尖头小皮鞋,发型是造型师给弄得,刘海儿微卷,扎了半丸子头,后边的头发松散开来,弄了细小的羊毛卷,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江攸宁那双眼睛是加分项,许是睡眠充足,她眼周的细纹很少,这会儿装扮起来,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全副武装好之后她走出化妆间,沈岁和已经在等。 他今早剪过的头发在搭上这身衣服后让江攸宁瞬间梦回当年。 两人隔着五米,江攸宁却怎么也不肯再走。 她站在原地,忽然偏了一下头,嘴角上扬,似是在调笑,“沈学长好。” 沈岁和逆光而立,他本是打算收起手机跟她一起往外走,看到她装扮好的那一瞬间,心跳倒也有几分加快,但没有到很快的地步。 可她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俏皮又明艳。 沈岁和大脑真空白了几秒。 他没有说话,拉着江攸宁往外走。 江攸宁跟在他身后,温声问:“你怎么了?” “帮我挑衣服。” 沈岁和在沉默了几秒后说。 语气算不得好。 “我喊你,你不喜欢吗?” 江攸宁问他。 但沈岁和一直没有回答,他只是倔强地拉着江攸宁往前走。 直到走进了另一个化妆间。 江攸宁问他,“你确定是要我帮你挑衣服吗?” 化妆间的门砰地关上。 刚才一直没有回答的人此刻转过身来,他的手狠狠压在江攸宁手上。 身子前倾,温热的呼吸悉数吐露在她耳际,扫过她脸颊两侧的肌肤,然后一个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她唇边。 他似是刻意,又带着虔诚。 在寂静的空间里,江攸宁听到他心飞速在跳动。 他像是跋涉千里万里停在佛殿前的信徒,在她耳畔低声呢喃,“学妹。” 江攸宁的心念一动。 她另一只手抚向他的喉结。 手泛着春天的凉意,抚过他肌肤之时,惹得他肌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他的喉结在她手掌下轻微滑动,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攸宁看。 他又喊,“江学妹。” 江攸宁忽地轻笑,眼尾都向上挑,骨子里的邪恶分子在作祟,“沈学长。” 她复又喊了一遍,比刚才更撩人。 撩得沈岁和心火旺。 “江学妹。” 沈岁和像是在刻意勾人,那清清冷冷的声线在此刻平添了几分放荡,“我可以吻你吗?” 江攸宁那双澄澈的眼睛盯着他看,密集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但眼里的狡黠显露无疑。 两秒后,沈岁和热情地覆向她的唇。 嘴巴刚刚涂过唇釉,为了搭配她这身衣服刻意换的颜色,比她日常妆容口红的颜色还浅,但沈岁和此刻并不在意。 这个空间迅速像点了一把火,烧在人的心尖上。 江攸宁只回应着他,但并不热烈。 反倒是像极了欲情故纵的把戏。 他找,她跑。 他追,她退。 他停,她复又勾上来。 只是简单的接吻,却比昨夜的更热烈。 良久后,沈岁和刻意前倾碰了碰她,哑声道:“都是你惹得火。” 江攸宁抵在他肩膀微微喘息,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怪我咯?” 随心散漫,落在沈岁和耳朵里却又是万种风情。 沈岁和往后退了半步,却又不舍得离开,重新抱住她。 江攸宁轻笑:“这时候你该自己去冷静。” “想抱你。” 沈岁和说:“有安全感。” 江攸宁听了哭笑不得,她笑着拍了他一下,“沈学长,谁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你怎么这么娇?” “我是。” 沈岁和说:“我扛住所有的大事。” 他顿了两秒,脑袋侧过去,鼻息吐露在她的颈间,“你扛住我。 所以在你面前——” “我可以娇。” 他说这话几乎是用气声说的,低低跟江攸宁呢喃。 尤其说最后那句时,他又噙着笑。 似乎说出来的不是“娇”字,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形容词罢了。 江攸宁被撩于无形,片刻后她只是笑,胸腔带上了共鸣波震,“学长,我们该去拍照了。” “好。” 沈岁和松开抱她的手,耳垂竟然是红的。 江攸宁踮起脚尖捏了他耳朵一下,“你可真纯情。” 也不知是天生还是怎样,江攸宁发现他在这种事上真的是纯情。 无论做多少次,他的耳朵总会红。 沈岁和握着她的手转到她耳朵上,“你摸一下自己的。” 江攸宁的亦是。 — 沈岁和跟江攸宁换好服装去拍摄,已经临近中午。 幸好是春天,中午的太阳也不毒辣。 车子缓缓驶向华政,最后在北门停下。 沈岁和拉着江攸宁下来,北门的那棵大槐树还在,仍旧茂盛着。 这里的公交站修葺的愈发好了。 江攸宁跟沈岁和穿着校服站在门口,感觉有些违和。 因为大学生们都是不穿校服的。 不过摄影师们把大大小小的设备搬下来,两人开始拍照。 中午拍出来的效果不算好,江攸宁便提议先去其他地方拍。 华政向来很人性化,没有人会拦着他们不让去拍照。 他们顺利地进入学校,然后一路往南走,一直走到法学院的楼。 法学院教学楼不远处就是图书馆。 江攸宁跟沈岁和先在法学院附近拍了一组图,然后又去图书馆。 图书馆是很长的阶梯。 江攸宁站得高,沈岁和站在下边,拍了几张沈岁和背她的,又拍了几张她摸沈岁和头的。 有了前几天的拍照经验,这会儿拍起来简直如鱼得水。 尤其到了自己比较熟悉的环境,他们的状态还算可以。 只不过围观他们的人也很多。 倒也不算是围观,毕竟只是拍照而已,许多人都处于想看不敢看的地步。 看得多了怕冒犯,但又很想看。 毕竟俊男美女的组合非常惹眼。 拍摄间隙,沈岁和给江攸宁递过一杯水,坐在她身侧看她喝。 江攸宁听到有路过的人在聊天,话题围绕着他们。 “是不是咱们学校的呀? 毕业就结婚也太羡慕了。” “呜呜呜呜呜,那个男生真的好好看,身材比例跟男模似的,那张脸可以吊打娱乐圈一众小鲜肉了。” “那个学姐的气质也很好啊,书香气,感觉看着她我都能再多看两本书了。” “我看着那个男生有点眼熟。” 有人说了句,“那个不是沈岁和吗?” “沈岁和?” “对啊。” 女生还从手机里找出照片,“就毕业了很多年的学长,咱们系的,他的成绩和颜值到现在咱们系都没人打破呢,我刚入学的时候舍友跟我说的。” 于是,沈岁和这个名字带着风再一次在华政学校里响起。 围绕他的有两个话题,一是他吃了防腐剂,二是他跟同校学妹结了婚。 而有人认出了他的同校学妹是当初在学校风靡一时的江攸宁。 这些八卦本应尘封在岁月里,但华政法学院有一面荣誉墙。 这面墙上,曾同时出现过两个人。 在他们毕业的很多年后,系里重新改革,将她们的法考成绩、保研院校、四年绩点做了综合排名后,建立起了一块庞大的荣誉墙。 墙上,有沈岁和,也有江攸宁。 江攸宁跟沈岁和去系里看了那一面荣誉墙,每年都有新加的人,但她们一直都在前面。 很巧合地,江攸宁在沈岁和的旁边。 因为在沈岁和之后,绩点几乎全满的人是——江攸宁。 没想到,在漫长的学生时代里,她也有幸待在他身侧。 全是日常(一) 全是日常(一) 江攸宁看着那面荣誉墙,笑着打趣沈岁和,“你看你差点错过什么!” 她笑着,但眼里泛了泪。 沈岁和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摁了一下,“是余生啊。” 他的目光也望向荣誉墙,声音温和。 不带一丝缱绻意味,却也让江攸宁心头一热。 两人交叠的手握得愈发紧。 良久。 沈岁和拿出手机将这面墙拍了下来。 晚上江攸宁看到他发了朋友圈。 【何其有幸,共你一生,迟了几年,也不算错过。 】 裴旭天评论:啧啧啧,换风格了啊,请问什么时候办婚礼? 江闻:我妹就是牛。 他这条朋友圈是公开的,还有人给他评论了99等词。 而在很晚的时候,他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江学妹,你好。 】 配图是他们今天拍的校服照。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手正好探在他的脑袋上。 看上去郎才女貌。 江攸宁也拿了那张图,发了朋友圈。 【你好,沈学长。 】 往日没敢说的称呼有朝一日终得以光明正大。 — 婚纱照拍完之后,江攸宁再次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沈岁和不让她管婚礼的相关事宜,只让她安心当新娘就好。 但在婚礼之前,沈岁和在周末真的带着江攸宁去跳伞。 他挑的是国外的地方,有外教。 江攸宁跟外教交涉的还算不错,她的口语非常流利,跳伞这种高空动作,还是要有教练陪着才敢跳。 沈岁和跟她一起,两人站在同一位置,只隔了十米不到的距离。 沈岁和问她,“怕吗?” 江攸宁点头,“有一点。” 她自幼看起来都不像是会玩这种项目的人。 但她骨子里其实贪恋许久。 就像对沈岁和的执念一样。 在经年累月的肖想中,不停想靠近。 离婚那会儿她其实想来尝试,蹦极和跳伞,二选一。 但最后深夜她选择了去看海。 高空和深海,最终选择了深海。 把往事都埋于深海。 但只要一个钩子,很容易就把深海之中的记忆重新勾出来。 这会儿跟沈岁和来跳伞,她的心态又有很大不同。 以往是想要自由,想要刺激,但现在她想得是,跟深爱的人一起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她看向沈岁和笑,大声喊他,“沈岁和,你怕吗?” 沈岁和摇头,“不怕。” “江攸宁。” 沈岁和已经准备就绪,“如果你怕的话就喊我的名字。” “嗯?” 江攸宁笑,那双鹿眼亮晶晶的,“我喊你的话,你会来救我吗?” “会!” 沈岁和在教练的带领下往前迈了一步,一只脚悬空,尔后想都不想地往前走,开始下坠,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立起来,那一瞬间,心脏超负荷承载,真就跳到了嗓子,他想大喊,却发现发声都很难,但他仍旧拼了命地大喊,“江攸宁,我一直在。” 没有过多的情话。 他只说:我一直在。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在。 江攸宁紧随其后。 她向下俯冲,风把她扎好的长发都吹散开来。 在那一刻,她的心悬着,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但那种感觉也是极爽的。 整个人漂浮于空中,天地万物,瞬间黯然失色。 她的目光只落在了漂亮的城市缩略图上,还有不远处的那个撑开的大伞。 “沈岁和!” 江攸宁大喊,“我爱你!” 她说:“很爱你啊。” 所以才用那么多年,等你一个回头。 幸好,最终你来了。 我的那么多年,没有浪费。 用了那么多日夜,终于成为了更好的人。 然后遇到了更好的你。 — 江攸宁落地之后,开始解身上的安全设施,但还没解完忽然被抱了个满怀。 沈岁和抱紧她,凑在她耳边说:“我也爱你。” 江攸宁推了推他,“别闹,还在外边。” “没有人看。” 沈岁和知道她害羞,在外边她从不让抱,所以他说:“这里只有我们。” 江攸宁环顾四周。 果然,偌大的平原上只有他们两人。 “我听到了。” 沈岁和抱着江攸宁的胳膊收紧,他说:“江攸宁,谢谢你爱我。” 爱那么不好,也不完美的我。 当初的我真的太残缺。 因为有了你,才算完整。 他清冷的声线此刻说出这话来格外缱绻,不知怎地,江攸宁听着竟有几分心酸。 她的手搭在他劲瘦的腰间,脑袋落在他肩膀,闷声道:“现在的你很好,我也很好,所以我会好好爱你。 这样值得。” 若是从前,那便算了。 但现在,她懂了自己,也懂了沈岁和。 所以应该相爱。 “我会好好爱你。” 沈岁和低声说:“比你爱我还爱。” 说着又觉得这些话没能精准表达出他的意思来,所以又说:“要比你的爱更多,这样才能让你舍不得走。” 江攸宁只在他肩头轻笑,满口答应,“好啊。” — 他们在体验完跳伞之后,又去体验了一次蹦极。 有了之前的经验,蹦极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太难,主要就是高空快速下坠的感觉会在那一瞬间有心脏窒息的感觉,但过了那一瞬,敢睁眼看风景,就会发现风景美不胜收。 山川大海皆收于眼中,瑰丽壮阔。 体验过这些极限项目之后,两人还去感受了一些温和的。 五月份,沈岁和还跟江攸宁去看了一场深海蓝鲸乐队的演唱会。 地点在北城体育场。 跟很多年前一样,江攸宁还在前排。 那会儿她站在前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虽然音响声音很大,但沉浸进去之后就还好,没感觉到不舒服。 如今他们还是前排,沈岁和跟她十指相扣。 曾嘉煦在台上打鼓,那位被誉为“歌坛颜值天花板”的主唱纪星河在台上翻唱了一首老歌《千千阙歌》。 他的声音自带混响,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进入情境。 之后,全场大合唱。 江攸宁也跟着低声唱,两人交握的手在空中挥舞。 两人在台下看完了一整场演唱会。 之后一同走出体育馆,江攸宁去了卫生间,沈岁和在外面等。 北城五月的风很和煦,沈岁和只穿了一件t恤也不觉得冷,但怕晚上冷空气来袭,他还是备着了外套。 这会儿,他跟江攸宁的外套都搭在胳膊上,人群熙攘,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不远处的两个女生在低声讨论。 “去啊,他一个人肯定单身。” 女生说:“你要是不敢我去帮你。” “啊?” “你长得又不差,就要个微信以后慢慢发展。” 女生低声劝,“这是你多少年来第一次心动,你也不想想? 错过这次可就没下次了,北城这么大,遇到一个心动的不容易。” 在朋友的撺掇下,高个子女生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她小心翼翼地往沈岁和那边走。 最终在他一米处的地方停下。 “你……你好。” 她磕磕绊绊地开口,刚才远距离看他就很好看,这会儿近距离看更是有味道,是带着岁月沉淀的成熟感。 五官和气质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她疯狂心动,甚至看着他都快要说不上话来。 而沈岁和的身侧没人。 几秒后,他才注意到不远处这个人一直在盯着他看,好像在跟他说话。 正好,女生又开了口,“我……我能加……加你的微信吗?” 她一句话说得磕绊,停顿了好几次。 也能听得出来,她声音在颤抖。 大概是第一次和人搭讪。 但搭讪却换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 对方的不理睬让女生脸都红了,路过的人那么多,她感觉每一个人都在嘲笑她。 但她又不想放弃,于是破罐子破摔,又一次大声问道:“你好,我……我可以加……加你的微信吗?” 沈岁和皱眉,他这才回过头,“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女生终于得到了回应,点头如捣蒜,还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拿了出来。 沈岁和摇头,尽量说得委婉,“不好意思。” “为什么啊?” 女生的声音有些可怜。 她个子高挑,穿着超短裙,这会儿大长腿露在空中,格外惹眼。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但沈岁和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瞬便移开,他平静地说:“我已经结婚了。” 尔后,他竖起自己的手,展示了自己的戒指,“我太太很好。” 女生叹气,朝他鞠了一躬,“不好意思。” 她悲伤的声音响起,“祝你和你太太百年好合。” “谢谢。” 沈岁和客气地回。 女生离开之后,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沈岁和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笑得狡黠的江攸宁。 她笑着看向那个女生离开的方向,“她长得好漂亮,可能才二十岁。” “不知道。” 沈岁和摇头。 “她来和你搭讪?” 江攸宁挽着他的胳膊。 沈岁和点头:“是,但我拒绝了。” 他说着又秀了自己的戒指,“我跟她说,我有太太了,而且我太太很好。” 江攸宁抬手给他扫掉了肩膀上的飞絮,“你这么乖啊?” “我很爱家的。” 沈岁和说:“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江攸宁打断,她比着自己的小拇指,“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她腿好长,长得年轻又漂亮,你真的没有那么一点点点心动吗?” 沈岁和的手正好搭在她腰间,轻轻捏了她一下,“你到底想听什么答案?” “真实答案。” 江攸宁拍他的手,“不许撒谎,我不会生气。” “真实答案就是我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子。” 沈岁和语气诚恳,“她再好看,我也不会心动,因为我就一颗心。” “怎么可能给两个人?” 沈岁和宠溺地笑,“你呀你,总是吃一些不着调的飞醋。” “是吗?” 江攸宁偏向他的头才调正看路,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眼前的人时打住了话头,话题戛然而止。 眼前的人穿着白色卫衣,黑色长裤,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 他身侧站着一个女生。 良久之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江攸宁笑得莞尔,“杨同学,好久不见。” 全是日常(二) 全是日常(二) 江攸宁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遇到杨景谦。 尽管曾说过做朋友,但在那次告白之后两人只联系过一次,相处时也是过多拘谨,谁也没办法把这件事真的放下,总觉得中间隔着什么。 后来谁也不提,谁也不问,再没见过。 一句好久不见,再没其他话要说。 空气都沉寂了许久,还是杨景谦先开了口,“你跟沈学长复婚了吗?” “还没。” “复了。”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前者是江攸宁,后者是沈岁和。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看向对方,尔后又是默契地开口。 江攸宁:“复了。” 沈岁和:“还没。” 两人的语速一致,甚至连语调都相似。 江攸宁听到沈岁和悄悄叹了口气,她笑了下,复又道:“快了,婚礼应该在月底。” “应该?” 杨景谦问。 “是的。” 江攸宁耸了耸肩,“他负责的,还没确定下时间。” “好。” 杨景谦说。 江攸宁瞟了眼站在他身侧的女孩儿,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裙,气质安静,跟杨景谦的磁场很合,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安静站着,在他们说错话的时候,她也曾浅笑,但始终极度礼貌。 察觉到她的目光,杨景谦忽然拉住了女孩儿的手,跟他们介绍道:“我……未婚妻,何曼姿。” “嗯。” 江攸宁笑道:“你好,我是他大学同学。” 何曼姿跟她握手,“略有耳闻。” 到底是在他喝醉酒的时候听说还是在他的回忆里听说,江攸宁不得而知。 她跟杨景谦多年未见,没有多少好聊的,只是随意尬聊几句,然后分别。 五月的北城很温暖,江攸宁跟沈岁和牵手往前走,来到停车场。 沈岁和一直默不作声。 等到两人上了车,江攸宁拉扯安全带要系,手却突然被握住。 沈岁和的手覆在她手背,肌肤温热,带着几分弥漫的暧昧,她抿唇,“怎么了?” “他追过你。” 沈岁和笃定地说。 江攸宁大方承认,“嗯。” 沈岁和幽幽地盯着她看,江攸宁忽然轻笑,“怎么? 沈岁和,你连这种陈年老醋都吃啊?” 沈岁和没说话。 “所以啊。” 江攸宁耸了耸肩,“我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只不过……” 还未等她说完,沈岁和精准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似是生气了,带着几分惩罚的力度。 江攸宁感受到了他的力道,伸手推了他一把,却被他紧握住手。 在安静的车厢内,暧昧气氛弥散。 良久,沈岁和才停下。 他抬手轻轻抚过她晶莹的唇瓣,温声道:“是。” 清冷的声线带上了几分放荡,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佛被拉下神坛,坠入暧昧深渊。 他说:“是吃他的醋。” 江攸宁压低了声音笑,她抬手戳沈岁和的额头,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你啊你,三十多岁的人了,吃这种幼稚的醋。” 沈岁和给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回到驾驶位。 车子启动,轰鸣声响,在轰鸣声中,沈岁和说:“在你身上,这醋我能吃到八十岁。” 他说的时候,耳垂泛红。 江攸宁脑袋倚在车窗边笑,“好啊。” 在回去的路上,江攸宁收到了杨景谦的微信。 【路上小心。 】 江攸宁回:【好。 】 — “你盯着手机看很久了。” 何曼姿回到家换了衣服,从温婉长裙换成了卡通睡衣,她靠着床给手中的书翻了页,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要是喜欢就去追,追不上就放弃,多少年了还没忘啊?” 杨景谦将手机倒扣过去,解开白衬衫最上边的那颗扣子,摘下眼镜,背对着她开口,“你没经历过,不懂。” “但是杨先生。” 何曼姿将书合上,盘腿坐在床上,一副要和他谈谈的架势,“我们很快要结婚了,你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我很为难好嘛?” “你又不爱我。” 杨景谦说:“我们结婚不过各取所需,你为难什么?” 他毫无顾忌地当着何曼姿脱掉衬衫,“还是说,你想要爱情?” “爱情个屁。” 何曼姿坐起来,身上半点儿乖巧的痕迹也找不到,“今天我很给你面子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杨景谦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结婚。” 何曼姿目光直逼他,“身心干净,再和我结婚。” 杨景谦凑过来,“我干不干净,你不知道么?” 何曼姿:“……” 她倒是知道的。 两人都是第一次碰撞,如果当初在酒没遇见他,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只不过她还是无法说服即将结婚的人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 她皱了皱眉,“我不管,反正结婚以后我不想听你再提起那个名字。” “我已经很久没提过。” 杨景谦说:“是你多想了,今天只是个偶然。” 何曼姿敷衍着应了声,“哦。” 但她的表情是明晃晃地——你看我信吗? “早都过去了。” 杨景谦说:“你这是在——吃醋?” 何曼姿下意识反驳,话却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变了方向,“我是你未婚妻,吃醋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 杨景谦坐在床边,他背对着何曼姿,第一次认真严肃地喊她全名,“何曼姿,如果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你呢?” 房间里沉寂了许久。 何曼姿往前从后边抱住他,睡衣蹭在他温热的肌肤上,“你会爱我。” 她说:“杨景谦,你必须爱我。” 杨景谦低笑,“为什么?” “因为和你过一生的人。” 何曼姿说:“是我。” — 江攸宁跟沈岁和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初。 彼时北城的温度正好,江攸宁换上了婚纱,她从华师家属楼出嫁,江闻背着她出门,上车,车子一路往前,驶向酒店。 沈岁和准备的婚礼不算很特别,但处处用了心思。 婚礼上的每一道程序都是他亲手把关,婚礼上播放的ppt是他自己做的,最重要的是,他给江攸宁戴上的那枚戒指也是他亲手做的。 “挚爱”的最新款,是独一无二的款式。 项链、戒指、手链、耳环,沈岁和都刻了江攸宁的名字。 平常两个人几乎都待在一起,所以江攸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好的这些。 她问沈岁和的时候,沈岁和说只要有心,总有时间。 江攸宁知道,他大抵又熬了几个深夜。 他们最终完成了这套繁复的仪式。 他站在红毯之上,鲜花彩带在地上没有规则地散落,将那枚亲手做的戒指套进她手指,低声和她说:“圈住你了。” 江攸宁只是笑。 即便是结婚,她的妆容也不算很浓,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双鹿眼看上去如水般澄澈。 沈岁和她的头纱,在她唇上虔诚地落下一吻。 白色的头纱将他也罩在里面。 江一泽小朋友扬起手给他们撒了一把花,然后又退下高台。 婚礼正经仪式结束,进入了最不正经但又必不可少的环节——闹洞房。 沈岁和以往不是个爱闹别人的性子,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不来闹他。 他平日里正经惯了,这会儿大家逮着机会,可打算好好闹他。 首当其冲的是曾嘉煦。 裴旭天也不甘落后。 都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把戏,先是拿了个苹果吊在中间让两人咬,两人正专心致志要去咬的时候,那帮坏人又把苹果抽走,沈岁和跟江攸宁总能不经意碰上。 有时力道大了,两人的额头就重重地撞在一起。 沈岁和笑,“要撞成脑震荡了。” 大家起哄,“你不能别使劲儿啊,老婆重要还是吃苹果重要?” 苹果玩腻了又拿了巧克力来,圆圆的一颗吊在中间,东西更小,难度升级,他们没有一次成功吃到,倒是两人不经意吻了几次。 但吻到会被惩罚。 裴旭天出的馊主意,吻到之后沈岁和要背着江攸宁做深蹲,还有让江攸宁坐在他背上做平板支撑。 平日里不敢闹沈岁和的律所同事们,这会儿见他高兴,一个个的都放开了玩。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杯杯地跟沈岁和喝,沈岁和来者不拒。 他酒量还算可以,但也禁不住这么喝。 江闻这天喝得醉醺醺的在酒店住下,裴旭天也喝了个七分醉,梁康杰倒是还算人道,没怎么跟他喝,但路童和辛语一个没怂,两个女生把他喝到了五分醉。 他敢说,辛语酒量比裴旭天还好。 最后还是裴旭天不让辛语喝了,辛语才放下酒杯,但裴旭天又接了辛语的班,大有跟沈岁和不醉不归的架势。 沈岁和还是醉了。 江攸宁本想替他挡几杯,但众人都调侃着不让她喝,点名要让沈岁和喝。 身为伴郎的曾嘉煦都没喝几杯,都是沈岁和一个人喝完。 他都数不清喝了多少酒。 最后是江攸宁跟曾嘉煦合力把他扶回了房间。 江攸宁已经换了更方便的衣服,她跟曾嘉煦告别之后关上房门。 倚在房门口松了口气,这一天,总算是过完了。 隔了会儿,她才往房间里走去。 沈岁和一身酒味躺在床上,她往上爬了爬,这才爬到他身侧,开始给他解衬衫的扣子,但没想到手刚覆上去,扣子还没开始解,沈岁和的眼睛便睁开,那双眼睛泛着红,但很清明,哪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江攸宁愣怔两秒,她的手忽然被沈岁和反手扣住,不过顷刻之间,两人已经换了位置。 “你没醉?” 江攸宁诧异地问。 沈岁和松了松领带,领带的尖儿垂在她的脸侧,扫得她不舒服,沈岁和干脆将领带扯下来扔到一边。 他力气大,扯领带的时候带着掉了两颗扣子,锁骨下的肌肤也露了一些出来,泛着漂亮的红色。 “醉了。” 沈岁和分明是在逗弄她,他眼里满是笑意,“但洞房花烛,我不能睡。” 江攸宁:“……” 全是日常(三) 全是日常(三) 夜阑珊,人尽兴。 — 婚礼结束之后,所有人的生活都步入正轨。 江攸宁和沈岁和去大西北度的蜜月,自从挑战过跳伞、蹦极这些项目之后,江攸宁对西藏这类地方格外有好感。 本来想选择自驾游的方式,但考虑到两个人在川藏一带人生地不熟,而且很多景点都相隔很远,为了人身安全着想,他们还是找了当地的向导,每天都是提前一天规划好第二天出行的地方和项目,然后由向导带着去。 他们先飞的稻城,然后又一路往西北走,越过云贵高原,穿过贵州境内,前往西藏。 云比北城的要白,天比北城的要蓝,只是江攸宁的高原反应有些严重。 早晚都要靠吸氧活着。 即便如此,她还是顽强地爬了山,只是没爬得太高。 总归还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旅行。 在西藏待了几天后又去往青海,绕着青海湖看了一圈,沈岁和跟当地牧民相谈甚欢。 那里有成群结队的羊群,有碧蓝如洗的天空,有篝火点燃的夜晚,是跟北城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本来她们的蜜月之旅只有半个月,但在从青海飞北城的前一天晚上,江攸宁倚在沈岁和肩膀处看星星,群星璀璨,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挂在天上。 江攸宁忽然说:“我们去大草原。” 沈岁和没有问为什么,只答应道:“好。” 于是他们把飞北城的票退掉,换成了去内蒙的机票。 正是初夏,气温还不算太高。 他们牵着手在草原奔跑,跟羊群一起合照,两人晒得黑了一个度,但乐此不疲。 但裴旭天给沈岁和打电话来,吐槽他们玩得太尽兴,直接把律所给忘了,他一个人现在忙成了狗,天天加班,为此辛语写了n多条段子吐槽他。 昨晚他百忙之中腾出空来去剧场接辛语的时候,他刚到剧场,观众就起哄道:“鸽王来了。” 辛语说他是鸽子精转世,他简直有苦不能言。 沈岁和比以往要平和了许多,也有可能是玩得比较高兴,又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话比较平和,“你就再多熬几天,我们争取早点回去。” 在他跟裴旭天聊的时候,江攸宁那边拨通了慕老师的电话。 跟慕老师聊了几句后,电话递给江一泽。 他正在看电视,拿过手机之后晃了晃,奶声奶气问:“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不回家啦?” 江攸宁笑:“回呢,再有两三天就回。” “到底是两天还是三天?” 江一泽把电视摁成了静音,说话声更清晰,“好几天前你也是这么说得。” “三天。” 江攸宁说:“我们可能还要去沙漠一趟。” “好玩吗?” 江一泽问:“草原有大马吗?” “有。” 江攸宁说:“比之前你去马场看到的马还要厉害。” “我也看不上。” 江一泽叹了口气,换了话题,“对了妈妈,我们老师说又有个剧组找我,说暑假的时候拍,让我问你同不同意。” “你想去吗?” “去呀。” 江一泽说:“剧组有人可以一起玩,齐漾也在。” 江攸宁忽然想到:“舅舅那边说暑假可以带你去剧组,让你演他小时候。” “不能两个都去吗?” 江一泽说:“我暑假有两个月哎。” 江攸宁:“……” 她想了想,“我去帮你调一下档期。” 为了江一泽小朋友的事业,江攸宁成功化身经纪人。 正好沈岁和凑了过来,她让沈岁和加了剧组那边的微信去沟通,而她跟闻哥聊。 两边也凑巧,制作团队互相认识,闻哥就说他去打招呼,中间省了他们的事。 江攸宁跟沈岁和坐在篝火旁,收了手机。 她倚在他的肩膀,忽然问:“沈岁和,你有想过让漫漫做什么职业吗?” 沈岁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的更舒服些,摇头道:“没有。” “咱俩都是律师,他去做演员会不会不太好?” 江攸宁问。 沈岁和:“还好,江闻不就是演员嘛,还有爸,咱们家有这个基因啊。 而且养儿多像舅,我合理怀疑漫漫当演员是被江闻影响的。” “又喊江闻。” 江攸宁望着篝火,火苗噼里啪啦地响,“要是让闻哥听见,你俩又要斗嘴。” “我比他大。” 沈岁和说:“他总拿辈分占我便宜。” “那你知不知道——”江攸宁顿了下,故意逗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都跟我结婚了,当然要跟着我叫啊!” 沈岁和应:“知道。” “且不说你只比闻哥大几岁,我要是嫁个比闻哥大十几岁的,他跟我结婚照样也得喊哥。” 江攸宁说:“你这个人呐,就是死板,还死要面子。” 她说着话,沈岁和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直到她说完,沈岁和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我看你只是想把我气死。” “啊?” 江攸宁啧了声,“别这样,不吉利。” 她倒是没有一点儿觉得不吉利的表情。 “还要嫁个比你大十几岁的?” 沈岁和勾住她的腰,“这辈子倒是不可能了。” “那下辈子呢?” “也不可能。” 沈岁和笃定地说:“如果真的有下辈子,那我一定要比你遇见我更早。” 隔了会儿,他又修正道:“不对,如果人有下辈子,那一定有奈何桥和三生石。 这样的话,我就不喝孟婆汤了,下辈子我还能找到你。” 江攸宁愣怔片刻,却又看着他笑,“你醒醒哎,我们都是无神论者。” “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愿意相信有神。” 沈岁和说。 这样,他们永远相爱。 — 江一泽小朋友进入暑假之后就开始拍戏。 在拍戏这件事情上他像是尝到了甜头,上次的拍戏经历还挺愉悦,他站在镜头前说几句台词,跟齐漾他们一起玩会儿,这戏就拍完了。 最重要的是,导演一直夸他有灵气。 导演夸他的时候几乎赞不绝口,比在学校里经常被老师说要好得多。 平常他放暑假就是跟着爸爸妈妈去律所写作业、画画,或者去上辅导班。 今年倒是有了事情做。 他先拍的那个戏是现代戏,他跟齐漾演男主和女主的小时候,两个人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拍的场景都围绕着学校、孤儿院。 里边的小朋友很多,但给重点镜头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戏份不算多,也不是每天都有。 因为年纪太小,他们都不跟着剧组住,而是白天放在剧组里让他们玩,晚上沈岁和来把他接回家,如果遇到了夜戏就让沈岁和在剧组等等。 倒是安排的很妥帖。 遇上沈岁和跟江攸宁都休息的时候,两人就在剧组里陪漫漫待一天。 两人对演戏这件事都没什么研究,作为外行人来说也就是看个热闹,但也显而易见能看出来,江一泽是有这个天赋的。 或许真如沈岁和所说,养儿多像舅。 他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自然放松,跟沈岁和面对镜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也能很快的记住台词,在正儿八经开始演的时候,他还会根据对方的反应来讲下一句,有好几次临场发挥都很棒。 他们没想过给漫漫规划人生,他是个很有主见的小朋友。 喜欢香蕉就是要香蕉,如果你给他草莓,那他会跟你说:我也喜欢草莓,但还是最喜欢香蕉,不过这个草莓我会吃掉,因为你递给我就是喜欢我,我不能拒绝你这份喜欢。 他总是会说出很多无厘头的话,看似没有道理但又让你觉得很对。 用辛语的话说:人小鬼大。 他在剧组里跟齐漾玩得最多。 齐漾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听江一泽说,她的父母还是离婚了。 江攸宁每次买东西给江一泽的时候总会捎带着给齐漾也买一份,齐漾便乖巧地跟她道谢,起初她还不要,后来跟江攸宁熟了一些才都收好,偶尔还会叠手工艺品送给江攸宁。 齐漾第一次去他们家,是因为那天晚上江攸宁跟沈岁和去接江一泽的时候,她的父母在剧组争执。 刚一米的小女孩儿穿着裙子站在路灯下,眼里泪光闪闪,而她的父母就在不远处讨论她的归属。 没有人想要她。 原来她是跟着爸爸的,但爸爸要再婚了,不能要她。 妈妈亦是。 两个成年人因为她吵得不可开交。 江一泽站在齐漾身侧,最后小小的身子站在她前面,给她递了张纸过去,“你别哭啦。” 后来江攸宁过来,她刚蹲下身子跟齐漾说了一句话,齐漾便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像是找到了救星。 然后那边争执不休的两个成年人突然停止,在片刻的沉寂之后,那个装扮明艳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向江攸宁,“你喜欢小孩啊?” 江攸宁:“什么意思?” “我看你也跟她挺亲的。” 女人说:“不如就带回去。” “齐漾。” 女人看着齐漾说:“你记住,是你爸先不要你的,不能怪我。” 齐漾懵懂地盯着她。 女人没再看她,匆匆离开,背影有几分狼狈。 而男人则是往这边望了眼,拳头握紧,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这天晚上,江攸宁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个消息。 甚至回了家,她还低声问沈岁和,“这真的还是假的?” 世界上会有这种父母吗? 谁都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现实回答了。 齐漾晚上住在江一泽房间隔壁,很大的一个房间,但她害怕。 江攸宁给她去送牛奶的时候,她正窝在被子里哭。 后来还是江攸宁抱着她睡的,沈岁和避嫌去跟漫漫睡了一晚。 齐漾晚上跟江攸宁说了很多话,她说爸爸妈妈经常吵架,还说爸爸有了外遇,妈妈没有钱供她上学。 第二天早上,江攸宁醒来时怀里已经没了齐漾,她心慌了几秒,匆忙跑出房间,然后在客厅的阳台上看到了两个背影。 江一泽穿着睡衣站在齐漾身边,画面还挺美好。 江攸宁凑过去,只听见江一泽特别认真地说:“你别哭啦,谁说你没有家的? 我家这么大,分你一点。” “我爸爸妈妈也分给你用。” 江一泽给她递纸,“你不要哭啦。” 忽然,江攸宁被沈岁和从身后抱住。 她叹了口气,“你说我们是办领养手续呢还是跟对方协商就这么养呢?” “她父母健在。” 沈岁和说:“没办法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你家户口本上了。” 言外之意——长大可以。 “但你说要是江一泽长大了变混蛋怎么办?” 江攸宁担忧道。 沈岁和:“你把齐漾当女儿养就好,我见你很喜欢她。” 这段时间,齐漾的头发都是江攸宁给编的。 她的公主裙也都是江攸宁给她买的。 两个人相处的格外好。 良久,江攸宁点头:“挺好的,儿女双全了。” 沈岁和看过去,阳台上那两人还在低声说话。 阳光笼罩过来,很温暖。 是真正的家啊。 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北城附中是北城最好的高中。 当年江一泽和齐漾双双考上附中,江攸宁还给他们办了谢师宴。 只是在谢师宴上,有老师问了一个挺尴尬的问题;江一泽和齐漾到底是不是亲兄妹? 江攸宁委婉地回答:没有血缘关系。 齐漾的生日比江一泽小一个月,当年江攸宁还以为她的父母只是在说气话,但后来沈岁和跟她去和齐漾父母交涉,两人是真的不想要齐漾了。 因为爱的时候太爱,分开的时候又太决绝,两人看到齐漾都觉得心累。 最后齐漾的母亲说她们如果缺女儿就养着,她会给她们付抚养费,以后让齐漾喊他们爸妈。 江攸宁当时很难理解这种脑回路,对齐漾的同情更甚。 两人经过正儿八经的合议之后,还是决定留下了齐漾,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把齐漾当女儿养,但没有逼着齐漾改口。 齐漾很乖,就像是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似的,她自幼都让着江一泽。 她一直喊沈岁和跟江攸宁是叔叔阿姨。 每次只有在江一泽惹她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大声吼江一泽,不过江一泽向来不会欺负她。 从小学到初中,他俩都一个班,而且成绩都很好。 江一泽继承了沈岁和跟江攸宁的学习天赋,从小就是第一名,每次考试都能捧回近满分的答卷。 而齐漾比他稍差一些,但也没差到哪里去。 两人双双考入附中,但齐漾的分数要比江一泽低20分,几乎是踩线进的。 20分中间差了很多个人。 在附中这个以中考分数来排班的地方,她跟江一泽终于不再是同班,也不是同桌。 尽管如此,两人仍旧一起上学、一起下学。 沈岁和跟江攸宁工作忙的时候,她们两个要么就一起回外婆家,要么就在外边小餐馆吃,因为江一泽完美继承了沈岁和的炸厨房技艺,而且比沈岁和更甚。 在他第一次尝试做饭的时候,真的把厨房给炸了,也幸好他动作快,没把自己烧着,但那天厨房着了火,还是齐漾打了119才让那个家幸免于难。 齐漾来了这里之后,江攸宁就没让她做过饭,每次她想动手的时候,江攸宁就让她去玩或者看电视。 舍不得让她做。 不知不觉,江一泽跟齐漾升入了高二。 江一泽自小都是风云人物,幼儿园的时候是小霸王,小学时是优秀学生代表,初中时候是篮球kg,高中时变成了校草。 他初三的时候开始疯狂长个子,明明初二时还没齐漾高,但中考完他已经比齐漾高了半个头,他穿着白色的校服t恤在操场上狂奔,汗水挥洒在操场上,满满的荷尔蒙味道,独属于少年的青春在喧嚣热烈中绽放。 而齐漾就变得没那么有名了。 她性格愈发安静,只有跟她的新同桌才有几句话,她穿上校服又宽松又肥大,把她的美貌都遮掩了几分。 她也不化妆,因为初中的时候跟江一泽晚上偷悄悄看电视坏了眼睛,早早戴上了眼镜,在这个学校里就变成了平凡的一个。 和江一泽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 在高手如云的附中,江一泽的名字仍旧挂在第一,而她已经开始吊车尾。 她也不是没有努力,而是在学习这件事上,她逐渐感觉到了什么叫越努力越心酸。 她明明不是个笨蛋,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比她更有天赋。 齐漾经常和江一泽一块上下学,从不避讳。 但高二这年,齐漾第一次没有等江一泽,一个人从学校回了家。 彼时的江一泽站在校门口等了很久,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齐漾,于是他折返回她们班,值日生正在锁门,而那位好心的值日生还告诉他,“你妹和许志谢一起走的。” 江一泽:“……” 正是夏天,夕阳偏斜。 江一泽站在那儿很久没回过神来,他知道许志谢,两人都在校篮球队,因为都认识齐漾,所以关系还不错。 但是—— 他心情忽然很不好。 冷着一张脸回到家,爸妈还没回来。 客厅里留着一盏暗灯,但是没有人在。 他径直上了楼,敲响了齐漾的房门。 没等齐漾开门,他就别下门把推开了房门。 他心急想问点什么,但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光滑白皙的背,齐漾正在换睡衣。 砰。 他立马用尽全身力气关上门,眼睛无神,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呼吸都感觉不畅了。 而齐漾在房间里也愣怔了几秒。 她原本是戴着耳塞的,但门关上的时候不止声音大,连地都跟着震了几下。 这个家里会在这个时间点不敲门就进来的,只有江一泽。 齐漾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隔了好久,门再次被敲响,而齐漾已经摘掉了耳塞,这会儿听敲门声格外真切,她说了声:“进。” 江一泽这才推开门,但他只是露了个头进来,眼睛先落在地上,没敢往上看,动作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 这举动逗笑了齐漾,“没有别人,你进来。” 江一泽这才光明正大推开门,然后没有关门。 这是江攸宁跟他说过的,如果要进齐漾的房间,不可以关房门。 虽然两人一起干坏事的时候都偷悄悄窝在一起不让大人知道,但在平常,他还是很遵守江攸宁说过的规矩。 齐漾原本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这会儿也不写了。 她没开口,等着江一泽说话。 但经历了刚刚的尴尬,江一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里沉默的气氛一直延续。 “做什么?” 齐漾终于熬不住问他。 江一泽正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她的问题后理智才慢慢回拢,顿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 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 !” 齐漾懵,“什么?” 江一泽质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不等我?” 齐漾鼓了鼓腮帮子,低下头没说话。 江一泽伸出大长腿,脚尖在她脚旁边点了下,像是威胁,“你说。” 齐漾缩回腿,仍旧没说话。 这下可被江一泽占领了道德高地,他冷哼一声,“而且你还和许志谢一起走,怎么了? 是我配不上跟你一起放学了吗?” 齐漾摇头:“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一泽盯着她,慢慢地,他发现齐漾耳朵变红了,几秒后,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声喊她的名字,“齐漾!” 齐漾被吓得一激灵,抬起头看他,“啊?” 江一泽皱眉盯着她,“你是不是喜欢许志谢?” 齐漾:“……” 喜欢你个头。 齐漾懒得理他,转过身继续写作业。 但江一泽却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站起来走到她书桌旁,修长的手指敲着书桌,“齐漾你完蛋了,我要告诉爸妈。” 齐漾:“干嘛?” “你早恋!” 江一泽说:“我说你的成绩怎么变差了,就是因为许志谢来着,我让爸妈给你转班。” 齐漾:“……” 她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江一泽,而江一泽却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还把她的眼镜给揉掉了,语气凶巴巴地警告她:“你不许喜欢他,听见没有?” 齐漾:“……你干嘛?” 江一泽:“不能早恋!” 齐漾:“……你管我?” 江一泽瞪大眼睛,“我是你哥!” 齐漾气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气得站起来,推着他往门外走,然后把门啪地一关。 江一泽却站在门口说:“齐漾你急了!我明天就去揍那小子,他敢跟你谈恋爱他就死定了!” 齐漾:“……” “你敢打架我就告诉叔叔阿姨。” 齐漾威胁他,“让你站在阳台做检讨。” 江一泽:“那也是你不对在先。” “叔叔阿姨又不会罚我。” 齐漾冷哼一声,“反正挨揍的是你。” 江一泽:“……” 江一泽当天气得晚饭都没吃,他跟许志谢平常晚上会一块打游戏,但这天晚上,他跟许志谢没有打团战,而是两人lo,他成功打爆了许志谢,然后还警告他离齐漾远点儿。 许志谢一脸懵,他说今天3班的一个女生来他们班找齐漾了,好像还给齐漾塞了一个东西,齐漾从那之后就不开心,两人没有一起回家,只是一起从教室里出来,因为那会儿两人在讨论去外地参加作文比赛的事情。 江一泽成功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非重点,“作文比赛?” “对。” 许志谢说:“老师让齐漾去参加新概念。” 江一泽:“那你呢?” “我不去。” 许志谢说:“我不是那块料。” 江一泽:“也是,你这个菜鸡。” 许志谢:“……” 莫名其妙被diss一晚上。 但几秒后,许志谢忽然福至心临,“江一泽,你是不是喜欢齐漾啊?” 江一泽:“……操!别胡说八道!齐漾是我妹。” 许志谢:“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吗? 而且她从来不喊你哥。” 江一泽:“……” 他愣怔了很久。 然后晚上失眠到两点,好不容易睡着觉,梦里都是齐漾。 从小到大的齐漾,他还做了个不可言说的梦。 青春期的男孩儿在这方面无师自通。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红着耳朵跑去卫生间,悄悄洗了内裤。 起床吃饭的时候发现齐漾也在,两人跟往常一样吃了饭,一起去学校。 但齐漾一路上都塞着耳机,不跟他说话。 江一泽像是被许志谢打开了什么窗口似的。 尤其那一晚上的梦,他觉得自己真病了。 竟然肖想齐漾的身子。 这要让他爸妈知道,不得打断他的腿吗? 他深深地叹气,被他同桌听见,同桌一拍他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 今天已经叹第n回气了。” 江一泽瞟了他一眼,“你谈过恋爱么?” 同桌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他,“大好青年不学习,谈什么恋爱? 谈恋爱影响我学习的效率。” 江一泽:“……” 哦。 烦恼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放学。 他有气无力地收拾东西出教室,这回他学聪明了,直接去齐漾教室门口堵人。 但没想到来晚一步,齐漾已经走了。 他走得更快去校门口,但在另一条路上看到了齐漾。 她背着书包站在书下边,而她的对面是三个女生。 江一泽只看到了齐漾的背影,但多年默契使然,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齐漾。 几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齐漾的背影看起来很丧。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觉得那些人在欺负齐漾,于是长腿迈开,飞奔过来站在齐漾身侧,皱着眉问:“在做什么?” 齐漾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江一泽问:“她们是不是在欺负你?” 齐漾摇头:“没有。” 说着她往左边移了下,错开江一泽搭她肩膀的手臂,声音冷淡,“正好,她们是找你的,你们聊,我先走了。” 江一泽怎么听都觉得她在生气,就是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培养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直觉,所以在她要走的时候,他能精准拉到她的手腕,“你等等我。” 为首的那个女生刚好站出来,她长得高,人也漂亮,高马尾甩在空中都能闻到清新的茉莉花香,自信地站在江一泽面前,“你好,我是明恩,能交个朋友吗?” 江一泽皱皱眉,“不好意思,我不缺朋友。” “那缺女朋友吗?” 明恩笑得落落大方,似是那准了自己不会被拒绝。 但江一泽站在那儿,用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看着她,看得明恩忽然有点儿慌。 心慌,面上却一点不显。 几秒后,她继续道:“我可以……” “不可以。” 江一泽在她刚开口的时候便果断拒绝了她,然后用了劲儿直接把齐漾拉回来,齐漾正竖起耳朵偷偷听着,人也在发呆,脚下重心不稳,直接摔回到江一泽怀里。 少年刚跑步过来,身上有汗味,还有家里最常用的沐浴乳的味道,有淡淡的香味传到鼻间,他揽着齐漾说:“你没见这有女朋友了吗? 不好意思,我不缺。” 他拒绝的毫不费力,“你少来。” 明恩震惊地睁大双眼,“你……你们不是兄妹吗?” “你见过两个姓的兄妹吗?” 第一句话说出口以后,江一泽之后的话都没了遮拦,他嗤笑一声,“我们只是表面兄妹罢了。” 明恩:“可学校里都说,你俩是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啊。” “不好意思,我爸姓沈。” 江一泽翻了个白眼,“她不在我家户口本上呢。” 说完也不管她们震惊的眼神,拉着齐漾的手就往外走。 这次拉的不是手腕,而是她的手。 少女的手格外柔软,还汗津津的。 江一泽大摇大摆地带着她离开,但走出校门以后,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想停又不敢,甚至眼角余光都不敢去看齐漾,生怕齐漾骂他。 谁知几秒之后,齐漾脚步忽地顿住,也用了力气把他扯住。 “江一泽。” 齐漾喊他,“你戏演完了,可以松开了。” 江一泽“……” 他没松手。 齐漾挣扎,他也没松手。 “我没演戏。” 江一泽背对着她说了一句,又觉得不真诚,于是转过身来重复了一遍,“齐漾,我没演戏。” “那你……”齐漾顿了下,后边的话自觉被她消了音。 “我喜欢你。” 江一泽站在那儿,声音细若蚊虫,齐漾没听到。 气氛就那么变得尴尬。 江一泽叹了口气,他握紧齐漾的手,认真地重复了一次,“我喜欢你,齐漾。” 齐漾:“……” 夕阳下,少年连剪影都很好看。 他额头有汗,眉眼是沈叔叔和江阿姨的合体,漂亮的不像话。 他性子张扬,得了第一都是笑着一摆手,“这不是正常操作?” 齐漾的光环慢慢被遮盖住。 她知道这是江一泽的本性,也知道他会走得越来越远,然后把她抛在身后。 所以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心动。 但少女怀春,又怎能克制? 在她发现自己喜欢江一泽,而江一泽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就觉得完蛋了。 她不想追赶谁的步伐,所以按照自己的脚步走。 等到有一天她成年,搬去别的地方住,她会孝顺叔叔和阿姨,也会慢慢把江一泽忘掉,不再心动。 这样,她就不算是失败。 也不是江一泽把她丢下的,是她自己走的。 再也不能有人把她给丢下。 这是来自于一个曾经被丢下的女孩最后的倔强。 她没想到江一泽会突然告白。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江一泽,我也喜欢你啊,就是对家人的那种喜欢。” 她在用最后的遮羞布遮掩着自己的感情。 江一泽:“……” 他直接往前一步抱住了齐漾,“我说得不是对家人的那种喜欢。” 齐漾:“那你……” “我不纯洁了。” 江一泽说:“我说的是以后想娶你的那种喜欢。” 齐漾:“……” 她耳朵突然爆红。 “你昨天还跟我说不能早恋的!” 齐漾没有回抱他,只是站着不动。 江一泽呆了几秒,然后理直气壮地说:“跟别人是早恋,跟我不是。” “那是什么?” 齐漾问。 江一泽:“……娃娃亲、童养媳、青梅竹马。” 他一连抛出了好几个词,“你选。” 齐漾:“……” 隔了会儿,天色将晚,街边路灯在一瞬间点亮了微暗的夜。 江一泽忽然意识到:“你没有拒绝我。” 齐漾:“是啊。” “你是喜欢我吗?” 江一泽笑得嘴角快咧开,抱着齐漾怎么也不松手,然后得意地说:“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我的魅力。” 齐漾:“你想好怎么跟叔叔阿姨说了吗?” 江一泽:“……” 笑容瞬间垮掉。 晚上两人回家。 江一泽特别大义凛然地说:“我跟他们说,他们要是拆散咱俩,我就带你私奔。” 齐漾:“……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还不都是跟着你看得?” 江一泽说:“你那会儿半夜拉着我刷了多少剧,忘记了吗?” “所以你都看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记住。” 齐漾照旧跟他斗嘴,两人站在门口,手还牵着,但依旧不影响战斗,“你每次看到一半都睡着,好意思说?” “那我不也陪你了嘛。” 江一泽反驳,“除了我,你还能找到谁陪你半夜刷剧? 我连游戏都没跟他们打,齐漾,我的青春全都栽在你手里了。” 齐漾抬脚踢了他一下,“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 江一泽朝着她笑,“我这辈子栽你手里都行。” 齐漾勾唇偷笑,却被江一泽看见,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戳了戳齐漾的脸,“你肯定对我蓄谋已久,齐漾。” 齐漾:“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自恋?” “因为我帅啊。” 江一泽叹了口气,“没办法,就是这么优秀,像我爸妈一样优秀。” 齐漾翻了个白眼,她想把手抽出来,但江一泽忽然看她,“你干嘛?” 齐漾:“热死了,手心里都是汗,你不腻么?” 江一泽:“不腻。” 他正是高兴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腻? 但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咳嗽,吓得他一个激灵,但还是没松开手。 两人回头,只见江攸宁淡定地说:“回家不进门,在这当门神啊?” 而沈岁和拎着江攸宁的包,站在她身后,看江一泽的眼神很复杂。 江攸宁都没问他俩怎么回事,径直往前走,然后越过两个慌张到侧立站着的小孩儿进了家。 沈岁和进门的时候,抬手拍了拍江一泽的肩膀,不知怎么,江一泽竟然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了几分好自为之的悲壮感。 江一泽:…… 算了,男人不能怂。 于是他低声跟齐漾说:“一会儿我妈要是揍我,你就跑。” 齐漾:“……哦。” “你都不想着帮我的吗?” 江一泽觉着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齐漾:“……”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江一泽,一阵无语。 而江攸宁已经在门里喊人,“还不进来呐? 你们是打算站到地老天荒吗?” 江一泽这才磨磨蹭蹭进去,然后第一句就是,“别骂她,是我先告白的。” 江攸宁:“……” “我看起来有那么恶毒?” 江攸宁挑眉问他。 江一泽:“没有,妈你简直是人间天使。”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江攸宁问。 江一泽:“就今天。” “成。” 江攸宁也没什么意见,她只是咳了声,“江一泽,你手松开。” 江一泽:“……” 他还是屈服于他妈的淫丨威之下。 但江攸宁只是说:“谈恋爱可以,高考结束行吗? 这会儿先别影响学习了,也别闹大,我不想因为你们早恋被叫家长。” 江一泽:“那我能今年参加高考吗?” 江攸宁:“……” “妈,你那会儿不也跳级上的大学吗? 我应该也行的。” 江一泽自信地说:“你们说是考华政还是北大? 北传其实也行,就是我没学艺术,但我小时候演戏不是挺有天赋的吗? 你们看我现在去当演员还来得及吗?” 江攸宁:“……” 齐漾悄悄踢了他一脚,低声警告,“你话真多。” “还不是为了能跟你在一起!” 江一泽说:“你一点儿都体会不到我的良苦用心。” 齐漾:“……” 真的,智商和情商是能反比的。 反正江一泽身上是这样,他一点儿都没遗传到江阿姨的情商。 但齐漾明白,她跟江攸宁保证,“阿姨我不会耽误学习的,我会好好读书考大学。 然后……”她顿了顿,“我也会好好监督江一泽,不让他分心。” “乖孩子。” 江攸宁起身,“今晚要吃什么?” “都行。” 江一泽见解脱了,带着齐漾撒丫子上楼,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江攸宁在楼下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摇了摇头,“我以为这孩子要很久以后才开窍呢。” 沈岁和笑道:“他开窍晚,但动作快。” 两人进厨房一起做饭,江攸宁低声叮嘱他,“记得教你儿子一些东西哈,比如不能跟漾漾提早发生关系,更不要强迫漾漾做她不喜欢的事。” 沈岁和点头,“知道了。” 而楼上的齐漾正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看星星。 江一泽悄悄摸进她房间,跟她一起站着,他问:“齐漾你在看什么?” 齐漾说:“今晚月亮好美。” “你比月亮还好看。” 江一泽弯腰,胳膊搭在栏杆上,“以后你会不会等我一起放学?” 齐漾:“会。” “那你以后要考哪个大学?” 江一泽说:“我要跟你一起。” 齐漾摇头:“不知道呢。” “你喜欢哪里?” 江一泽问。 “华政。” 齐漾说:“但我想学汉语言。” “那我呢?” 江一泽想了想,自问自答道:“学金融。” “好。” 风很温柔,青春也很美好。 齐漾在看月亮,而江一泽在看齐漾。 刺猬爱情(一) 刺猬爱情(一) 辛语很久没来沉醉,这边换了新主唱,声音比以往要更好听些,酒里人也更多。 她坐在台点了一杯“森林玫瑰”,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是这家酒的老板,“来了啊。” “嗯。” 辛语端起酒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老板跟她关系还不错,坐在她身侧陪她喝了一杯,然后去招呼别的客人。 台这还算空,她就一个人坐着。 其实脑子里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今天刚跟赵女士从医院出来,并且赵女士检查出了宫颈癌晚期。 赵女士是她的生母,两人关系跟姐妹似的,辛语有被这个消息冲击到,而赵女士的反应比她要平静许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 白天两人一起吃了饭,晚上她把赵女士送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这座城市游荡,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沉醉能花钱点歌。 有时候能听见人们点情歌,有时候也能听见人们点苦情歌。 最绝的是有天晚上,一个人点了《单身情歌》,循环十几次。 而辛语就坐在那儿听。 她很少会去点歌,一来浪费钱,二来她对歌曲认知有限。 但今晚的这个嗓音让她莫名有好感,坐在那儿唱歌的男孩子因为嗓音让辛语多看了几眼,挺秀气的一个男孩儿。 于是她让服务员去那儿点了首她以前常听的《爱情转移》。 以前是一听到就会流泪,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长进了没,反正就听听看。 歌曲前奏响起,她发现有很多东西还是会不自觉从记忆深处跑出来,很烦。 尤其歌手的烟嗓带着几分故事感,听得她又红了眼眶。 真糟心呐。 花钱买罪受,她想。 熬着听完了这首歌,不知道谁点了一首《嘉宾》。 又是很苦情的一首。 尤其唱到高潮部分,辛语手里的杯子忽然就掉在地上。 “感谢你特别邀请,来见证你的爱情 我时刻提醒自己,别逃避 ……” 酒液在光滑的地板上流动,玻璃渣在五颜六色晃动的灯光里折射出支离破碎的美感。 辛语坐在高脚凳上,低敛下眉眼看着地上的玻璃渣。 摔得真碎啊。 就跟她那颗心似的。 不过片刻,她转了半个圈踩着干净的地方下来,然后喊来服务员拿工具把这一地破碎收拾掉。 她走到唱歌的台子前,仔细打量那个歌手。 远看还行,近看一般,而且看他那样儿,估计不到一米八,太矮了。 辛语歇了想撩拨一下的心思。 她就坐在那儿听他唱歌,酒里人影交错,她莫名感觉到孤单。 有不少男人过来搭讪,想请她喝杯酒,但她全都拒绝。 她给赵女士发了条问候的微信,赵女士说打算睡觉了,让她也早点睡。 辛语应了声好,然后找朋友问了家极好的医院,打算明天再带赵女士检查一番,然后就住在医院治疗,她知道现在赵女士应当是疼的,但赵女士能忍。 而她并不想让赵女士忍。 赵女士忍了小半辈子。 从她父亲出轨那会儿就在忍,没忍住离了婚,而她继父出轨,赵女士也还是忍,忍到现在都没离婚。 忍这些受来的气大概就变成了现在的病。 辛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谁更无辜。 都不无辜。 一个不要脸,一个犯傻。 但她又没法说。 身为局外人就对感情和婚姻不屑一顾,看得明白,等到自己陷进去了又是另外一回事,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 辛语坐在那儿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唱台上的歌手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从后台绕出来问她,“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辛语:“喝饱了。” “那我们——”他的目光很,直勾勾地盯着辛语的胸看。 辛语是模特,身材好,但胸挺平,不过谁还没个垫胸小技巧? 所以她日常穿起衣服来摇曳生姿,s型曲线尽显。 言外之意很明显。 ——约吗? 若是平常,辛语说不准真有试试的心思。 但她穿着高跟鞋站起来,这男的可能刚到她耳朵。 一点儿性趣都没了。 更何况,她其实就嘴上看得开,正儿八经做这种事还是有压力的。 谁知道那男的有没有病? 万一是出来报复社会的呢? 为了一晚上的欢愉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不靠谱 辛语拒绝,“不。” “我见你看我很久了。” 这男的似乎对自己很自信,也兴许是辛语刚才长时间的凝望给了他自信,他凑过来自以为很撩地说了句:“喜欢我?” 辛语:“……” 喜欢你妈。 辛语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很容易醉。 但在醉之前,脾气一定很暴躁。 她现在就在发飙的边缘,但她觉得还勉强能忍,熟人的地方,不想闹得太难堪。 “走吗?” 男人说:“就一夜。” 辛语:“不了,没兴趣。” “呵。” 她的拒绝在男人那儿并没有起到作用,反倒被认为是欲拒还迎,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女人说不要就是想要的意思,所以,你觉得我还差点儿什么才能跟我走? 钱么?” 辛语:“……” 她眉头皱起,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他,“我劝你别说话。” “怎么?” 男人说:“刚刚那首《爱情转移》是你点的? 受情伤了? 那我帮你治疗一下啊。” 说着他的手就伸向辛语的肩膀,她穿的是露肩装,男人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但只是瞬间,辛语直接站起来,推了他一把。 男人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嗤笑,“你他妈装什么?” 辛语冷笑,“请你喝酒啊。” 男人愣怔两秒。 辛语直接从桌上拎起一瓶开了口的啤酒,抬起胳膊从上到下浇在他脑袋上。 瓶口小,浇起来慢,但足以让这个男人清醒。 辛语嗤笑,“这酒好喝吗?” “我日……”男人一边骂着一边从桌上操起酒瓶朝着辛语砸过去,屈辱当前,他根本不管对面站着的是不是女生,两个墨绿色的啤酒瓶在空中碰撞。 辛语的手劲儿总归没男生大,这一下把她的胳膊震得发麻。 两个啤酒瓶应声碎裂,残渣碎片从空中落下,溅了人一身酒,也溅了一身玻璃渣。 “日你妈。” 辛语替他说了接下来的话,带着几分不屑,“能换个骂法吗? 听腻了。” 辛语在嘴别人这件事上从没输过。 从小学封神,直到现在节节攀升。 当然了,别人骂脏话的时候她才骂,别人不骂的时候她就内涵。 吵架也得看跟什么样的人,跟没素质的人吵架只能骂脏话,因为他不会听你这一长串内涵的话,但跟有素质的人骂,就是怎么阴暗怎么来。 “时代变了弟弟。” 辛语轻蔑地看向他,“女生说不要就是不要,是看不起你的筷子,也看不起你这张丑脸,别以为自己多帅,撒泡尿好好照照,长得还没姐姐胸高,看个屁的胸,睡屁的女人。” 男人:“……” 她骂完了以后转身离开,打算发条消息给这的老板说一声,把赔偿给他转过去。 但没想到刚转身,头发忽然被人拽住。 操。 辛语就没碰到过这么不讲武德的男人。 贱不贱呐? 头皮传来的阵痛让她身子后仰了一些,也被拖回去一些。 酒里的人,目光都往他们这么看过来。 大多是看热闹的,并没打算出手帮忙。 就在辛语想后伸腿把人一脚踢倒的时候,男人忽然闷哼了一声,她的头发逃离魔爪。 回头看,是裴旭天。 还挺冤家路窄的。 他应该是一个手刀把男人手腕给震麻,让男人松了手。 “你谁啊?” 男人握着手腕,一脸警惕地看向裴旭天。 裴旭天正要开口说话,只见辛语甩手就给了那男人一耳光。 辛语高中的时候反叛过一段时间,反正她、闻哥、江攸宁,三个人一块儿,她打架最厉害。 因为她性子莽。 这会儿被这么欺负,再忍就说不过去了。 本来心气也不顺,反手甩完一耳光,在男人还愣怔的时候,她长腿一伸,高抬腿踹向他胸口。 咚。 男人往后倒去。 “就你这种货色。” 辛语放下腿,“老娘眼瞎了,世界上男人死光了也看不上你。” 然后,她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往外走。 但走到门口又站住,她喊了声,“裴旭天,你走不走?” 裴旭天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在来沉醉十分钟后,他又离开。 期间一杯酒没喝,只看了一场打架。 辛语喝了酒,在手机上喊了代驾。 她跟裴旭天一起站在路边,用了很久才挺为难地说:“谢谢啊。” 裴旭天看她这样,笑了,“不想说就别说,谁还不知道个谁啊。” 辛语瞪了他一眼,“成成,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今天的事谢了啊。” “不客气。” 裴旭天说。 她代驾来了以后便离开,还跟裴旭天挥手告别。 但走了一大半路程,她的代驾跟她说,“后边有车跟着哎。” 辛语一慌,心想不会是那个男人? 这样的话那她就要报警了。 于是她扒拉着车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车牌号眼熟。 以前裴旭天帮过她,她从那会儿就记得他的车牌号。 行,是裴旭天。 她关上车窗,“没事,是我朋友,他应该是想送我。” 想不到啊,裴旭天竟然还挺够义气。 如果他不是阮言男朋友的话,她还能勉强跟他交个朋友。 一路到了小区,代驾帮她把车停好,这才发现裴旭天的车也停在了他们小区。 辛语下车以后看见他,“你还下来啊? 别送了,回。” 裴旭天:“……” 他站在原地,还是说了实话,“我没送你。” “那你?” 辛语皱眉。 裴旭天:“我刚搬来。” “在这?” 裴旭天点头,“是这。” 辛语原地裂开。 刺猬爱情(一) 刺猬爱情(一) 辛语很久没来沉醉,这边换了新主唱,声音比以往要更好听些,酒里人也更多。 她坐在台点了一杯“森林玫瑰”,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是这家酒的老板,“来了啊。” “嗯。” 辛语端起酒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老板跟她关系还不错,坐在她身侧陪她喝了一杯,然后去招呼别的客人。 台这还算空,她就一个人坐着。 其实脑子里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今天刚跟赵女士从医院出来,并且赵女士检查出了宫颈癌晚期。 赵女士是她的生母,两人关系跟姐妹似的,辛语有被这个消息冲击到,而赵女士的反应比她要平静许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 白天两人一起吃了饭,晚上她把赵女士送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这座城市游荡,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沉醉能花钱点歌。 有时候能听见人们点情歌,有时候也能听见人们点苦情歌。 最绝的是有天晚上,一个人点了《单身情歌》,循环十几次。 而辛语就坐在那儿听。 她很少会去点歌,一来浪费钱,二来她对歌曲认知有限。 但今晚的这个嗓音让她莫名有好感,坐在那儿唱歌的男孩子因为嗓音让辛语多看了几眼,挺秀气的一个男孩儿。 于是她让服务员去那儿点了首她以前常听的《爱情转移》。 以前是一听到就会流泪,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长进了没,反正就听听看。 歌曲前奏响起,她发现有很多东西还是会不自觉从记忆深处跑出来,很烦。 尤其歌手的烟嗓带着几分故事感,听得她又红了眼眶。 真糟心呐。 花钱买罪受,她想。 熬着听完了这首歌,不知道谁点了一首《嘉宾》。 又是很苦情的一首。 尤其唱到高潮部分,辛语手里的杯子忽然就掉在地上。 “感谢你特别邀请,来见证你的爱情 我时刻提醒自己,别逃避 ……” 酒液在光滑的地板上流动,玻璃渣在五颜六色晃动的灯光里折射出支离破碎的美感。 辛语坐在高脚凳上,低敛下眉眼看着地上的玻璃渣。 摔得真碎啊。 就跟她那颗心似的。 不过片刻,她转了半个圈踩着干净的地方下来,然后喊来服务员拿工具把这一地破碎收拾掉。 她走到唱歌的台子前,仔细打量那个歌手。 远看还行,近看一般,而且看他那样儿,估计不到一米八,太矮了。 辛语歇了想撩拨一下的心思。 她就坐在那儿听他唱歌,酒里人影交错,她莫名感觉到孤单。 有不少男人过来搭讪,想请她喝杯酒,但她全都拒绝。 她给赵女士发了条问候的微信,赵女士说打算睡觉了,让她也早点睡。 辛语应了声好,然后找朋友问了家极好的医院,打算明天再带赵女士检查一番,然后就住在医院治疗,她知道现在赵女士应当是疼的,但赵女士能忍。 而她并不想让赵女士忍。 赵女士忍了小半辈子。 从她父亲出轨那会儿就在忍,没忍住离了婚,而她继父出轨,赵女士也还是忍,忍到现在都没离婚。 忍这些受来的气大概就变成了现在的病。 辛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谁更无辜。 都不无辜。 一个不要脸,一个犯傻。 但她又没法说。 身为局外人就对感情和婚姻不屑一顾,看得明白,等到自己陷进去了又是另外一回事,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 辛语坐在那儿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唱台上的歌手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从后台绕出来问她,“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辛语:“喝饱了。” “那我们——”他的目光很,直勾勾地盯着辛语的胸看。 辛语是模特,身材好,但胸挺平,不过谁还没个垫胸小技巧? 所以她日常穿起衣服来摇曳生姿,s型曲线尽显。 言外之意很明显。 ——约吗? 若是平常,辛语说不准真有试试的心思。 但她穿着高跟鞋站起来,这男的可能刚到她耳朵。 一点儿性趣都没了。 更何况,她其实就嘴上看得开,正儿八经做这种事还是有压力的。 谁知道那男的有没有病? 万一是出来报复社会的呢? 为了一晚上的欢愉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不靠谱 辛语拒绝,“不。” “我见你看我很久了。” 这男的似乎对自己很自信,也兴许是辛语刚才长时间的凝望给了他自信,他凑过来自以为很撩地说了句:“喜欢我?” 辛语:“……” 喜欢你妈。 辛语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很容易醉。 但在醉之前,脾气一定很暴躁。 她现在就在发飙的边缘,但她觉得还勉强能忍,熟人的地方,不想闹得太难堪。 “走吗?” 男人说:“就一夜。” 辛语:“不了,没兴趣。” “呵。” 她的拒绝在男人那儿并没有起到作用,反倒被认为是欲拒还迎,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女人说不要就是想要的意思,所以,你觉得我还差点儿什么才能跟我走? 钱么?” 辛语:“……” 她眉头皱起,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他,“我劝你别说话。” “怎么?” 男人说:“刚刚那首《爱情转移》是你点的? 受情伤了? 那我帮你治疗一下啊。” 说着他的手就伸向辛语的肩膀,她穿的是露肩装,男人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但只是瞬间,辛语直接站起来,推了他一把。 男人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嗤笑,“你他妈装什么?” 辛语冷笑,“请你喝酒啊。” 男人愣怔两秒。 辛语直接从桌上拎起一瓶开了口的啤酒,抬起胳膊从上到下浇在他脑袋上。 瓶口小,浇起来慢,但足以让这个男人清醒。 辛语嗤笑,“这酒好喝吗?” “我日……”男人一边骂着一边从桌上操起酒瓶朝着辛语砸过去,屈辱当前,他根本不管对面站着的是不是女生,两个墨绿色的啤酒瓶在空中碰撞。 辛语的手劲儿总归没男生大,这一下把她的胳膊震得发麻。 两个啤酒瓶应声碎裂,残渣碎片从空中落下,溅了人一身酒,也溅了一身玻璃渣。 “日你妈。” 辛语替他说了接下来的话,带着几分不屑,“能换个骂法吗? 听腻了。” 辛语在嘴别人这件事上从没输过。 从小学封神,直到现在节节攀升。 当然了,别人骂脏话的时候她才骂,别人不骂的时候她就内涵。 吵架也得看跟什么样的人,跟没素质的人吵架只能骂脏话,因为他不会听你这一长串内涵的话,但跟有素质的人骂,就是怎么阴暗怎么来。 “时代变了弟弟。” 辛语轻蔑地看向他,“女生说不要就是不要,是看不起你的筷子,也看不起你这张丑脸,别以为自己多帅,撒泡尿好好照照,长得还没姐姐胸高,看个屁的胸,睡屁的女人。” 男人:“……” 她骂完了以后转身离开,打算发条消息给这的老板说一声,把赔偿给他转过去。 但没想到刚转身,头发忽然被人拽住。 操。 辛语就没碰到过这么不讲武德的男人。 贱不贱呐? 头皮传来的阵痛让她身子后仰了一些,也被拖回去一些。 酒里的人,目光都往他们这么看过来。 大多是看热闹的,并没打算出手帮忙。 就在辛语想后伸腿把人一脚踢倒的时候,男人忽然闷哼了一声,她的头发逃离魔爪。 回头看,是裴旭天。 还挺冤家路窄的。 他应该是一个手刀把男人手腕给震麻,让男人松了手。 “你谁啊?” 男人握着手腕,一脸警惕地看向裴旭天。 裴旭天正要开口说话,只见辛语甩手就给了那男人一耳光。 辛语高中的时候反叛过一段时间,反正她、闻哥、江攸宁,三个人一块儿,她打架最厉害。 因为她性子莽。 这会儿被这么欺负,再忍就说不过去了。 本来心气也不顺,反手甩完一耳光,在男人还愣怔的时候,她长腿一伸,高抬腿踹向他胸口。 咚。 男人往后倒去。 “就你这种货色。” 辛语放下腿,“老娘眼瞎了,世界上男人死光了也看不上你。” 然后,她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往外走。 但走到门口又站住,她喊了声,“裴旭天,你走不走?” 裴旭天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在来沉醉十分钟后,他又离开。 期间一杯酒没喝,只看了一场打架。 辛语喝了酒,在手机上喊了代驾。 她跟裴旭天一起站在路边,用了很久才挺为难地说:“谢谢啊。” 裴旭天看她这样,笑了,“不想说就别说,谁还不知道个谁啊。” 辛语瞪了他一眼,“成成,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今天的事谢了啊。” “不客气。” 裴旭天说。 她代驾来了以后便离开,还跟裴旭天挥手告别。 但走了一大半路程,她的代驾跟她说,“后边有车跟着哎。” 辛语一慌,心想不会是那个男人? 这样的话那她就要报警了。 于是她扒拉着车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车牌号眼熟。 以前裴旭天帮过她,她从那会儿就记得他的车牌号。 行,是裴旭天。 她关上车窗,“没事,是我朋友,他应该是想送我。” 想不到啊,裴旭天竟然还挺够义气。 如果他不是阮言男朋友的话,她还能勉强跟他交个朋友。 一路到了小区,代驾帮她把车停好,这才发现裴旭天的车也停在了他们小区。 辛语下车以后看见他,“你还下来啊? 别送了,回。” 裴旭天:“……” 他站在原地,还是说了实话,“我没送你。” “那你?” 辛语皱眉。 裴旭天:“我刚搬来。” “在这?” 裴旭天点头,“是这。” 辛语原地裂开。 刺猬爱情(二) 刺猬爱情(二) 辛语家在十二楼。 她进了电梯摁好楼层,头也没回问裴旭天:“你几楼?” 裴旭天沉默了几秒。 辛语:“几楼啊?” 裴旭天:“……十二。” 辛语:“? ?”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跟踪我? 但看见裴旭天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明晃晃写着四个字:冤家路窄。 他好像对这件事也很难受。 电梯升到六楼,辛语才从无语的情绪中走出来,又觉着他今天帮了自己一把,于是随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昨天。” 裴旭天说。 辛语:“哦。” 十二楼到了。 当初这房是赵女士帮忙出了一部分,再加上她当模特挣的钱,从江叔手里买下来的。 地段好,空间大,升值潜力大。 一层有四户人家,辛语基本没见过几个人,她的作息时间太过阴间,出门的时候楼道里基本空荡荡。 小区倒是有住户群,她一直没加,有事情直接找物业。 出了电梯,两人一同往出走,走的还是同一个方向。 辛语家在最里面,而裴旭天走到她隔壁停下。 呵。 还真是冤家路窄。 “新邻居。” 辛语看在他今天帮过自己的份上,好心跟他说:“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你会知道?” 裴旭天挑眉,“怕是平常都不回家。” 辛语:“……” 她回家,只不过一般回得晚。 “算了。” 辛语今天已经吵过一架,这会儿没有精力吵第二架:“狗咬吕洞宾。” 裴旭天:“……”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各自转身进门。 但片刻之后,裴旭天又打开门喊了声,“你等一下。” 辛语先是皱眉,然后就笑了,“怎么了? 新邻居,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啊? 你尽管说,但我看心情决定帮不帮。” 裴旭天:“……”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你在这等一下。” 辛语:“嗯?” 一分钟后,他小跑着从他家出来,然后走过去把一袋子东西递给她,“拿着。” 辛语:“这什么啊?” 她拎起来转了一圈看,绿白相间。 “你的手,包扎一下。” 裴旭天说。 辛语懵了两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手,应该是刚刚被玻璃渣划破的,一道长长的血痕在掌心蔓延,有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但仍旧有新的血流出来。 她一直没感觉到疼。 因为当时最疼的地方是手腕,就感觉麻到不行。 后来坐在后排,许是酒精麻痹了痛觉,她便没察觉。 “哦。” 辛语朝他背影说:“谢谢啊。” 裴旭天:“不必。” 各自回家,互不打扰。 但十分钟后,辛语敲响了隔壁的门。 裴旭天门开得很慢,他在洗澡,匆匆忙忙擦干净水渍,换上体恤和睡裤出来。 “怎么了?” 裴旭天问。 辛语举起自己已经洗干净的手,“伤的是右手,我包扎不了,只能来麻烦你,拜托你送佛送到西。” 裴旭天盯着她凝视了一会儿,然后侧过身子给她让开路,“进。” “谢谢。” 辛语啧了声,“你简直是人间天使啊裴律。” 裴旭天就看她,说谎话草稿也不打,那双眼睛里一点儿名为真诚的东西都没有,一听就是信口胡诌的。 不过他确实也不需要她的感谢。 看见了就帮个无伤大雅的小忙,更何况两人还认识。 今天在酒,就算是陌生人他也会帮忙。 — 辛语坐在裴旭天家的沙发上,还挺自来熟的。 她酒喝多了有点口渴,便问:“你家这水新鲜吗?” 裴旭天说:“新鲜的,喝。” 辛语给他看自己的手。 裴旭天便给她倒了一杯。 辛语捧起来一饮而尽。 她刚刚在家里用冷水冲过手,水流滑过她的手心,带着刺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站在卫生间里打哆嗦。 她以前经常受伤,出来工作以后频率低了很多。 久违的痛感竟直接把她带到了高中时代。 但裴旭天给她消毒的时候她才知道刚刚的痛并不算什么,沾有碘伏的棉签擦过掌心,顺着受伤的方向一路往上。 辛语的手拼命想往回缩,但裴旭天早知道会这样,直接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指,起初还挺怜香惜玉,捏的力气小一点儿,到后边辛语怀疑他拿出了掰手腕的劲儿,她的几根指头都被捏红了。 如果不是她骨节小,她觉得裴旭天很有可能把她的指头给捏断。 “你不是在报复?” 辛语咬牙切齿地问。 裴旭天是半蹲着给她擦的,听到这话仰起头,眼神里就写着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病? 辛语:“……”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但这会儿有求于人,她就把所有的小情绪都压了下来。 裴旭天的动作其实算轻的。 反正跟高中那会儿的闻哥比起来要好得多。 她那会儿找闻哥处理伤口的时候总觉得是被二次伤害。 裴旭天给她消完毒之后又洒了一点消炎药,伤口太长,没办法用创可贴,裴旭天就给她那纱布缠了三圈。 一切处理好之后,他还用多余的纱布给系了个蝴蝶结。 还挺好看。 辛语坐在那儿,忽然没心没肺地感叹了句,“你是近年来,唯一一个离我这儿近的男人了。” 裴旭天:“……” 他把所有用过的药品收好,分门别类放进小药箱里,背对着辛语开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辛语摆摆手,“也倒是不用。” 他家很干净。 东西不多,大抵是刚搬进来的缘故,家里显得没什么烟火气。 辛语忽然好奇,“你怎么突然搬到这边来了?” “中介找的房子。” 裴旭天说:“地方不错,离律所挺近的。” 辛语:“哦。” 她其实想问的是搬家的理由。 更想问的是他跟阮言是什么状况。 辛语这个人,能接受别人对自己坏,这样她就能说服自己对他更坏。 但是不能平白无故受别人的好,受了她就心理不安,总觉得欠着什么,所以这会儿她看着裴旭天,脑子里那句话一直在盘旋,但又觉得说出来对他太残忍。 于是就捧着一个空杯子,坐在他家沙发上,目光跟着他的身影饶啊饶,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到他从酒柜里把红酒和红酒杯拿出来,站在不远处兀自倒了一杯,自饮自酌,丝毫没顾忌她的存在。 “啊喂。” 辛语用没有受伤的手摁了摁眉心,“大哥,我好歹也算是客人。” 裴旭天:“嗯? 你难道不是来找我帮忙的?” “是。” 辛语理不直气也壮,“但咱俩也算认识,你今晚还那么英勇,怎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会儿我到你家来,你一个人喝,不合适?” 她就是馋酒而已。 裴旭天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所以,你还不走?” 辛语:“……” 只恨他是块木头。 “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喝多寂寞?” 辛语头发一甩,站起来往他那边走,“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裴旭天:“你手有伤,不能喝。” 一句话把辛语想喝酒的心思给歇了。 她坐在餐桌前,低着头思考该如何把那个残酷的事实用尽量平和的语言告诉裴旭天,这样才能让他不那么震惊和悲伤。 辛语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而且当初这个消息她并不打算告诉裴旭天。 但今天麻烦了他这么多次,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 裴旭天仍旧在喝酒。 看起来好像比之前瘦了。 辛语随意找话题,就这么说了一嘴。 谁知裴旭天忽然怼她,“你也好意思说我?” 辛语:“……大哥!我这是工作需要,要不是为了上镜好看,谁愿意天天不吃饭?” 裴旭天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旭天说:“不早了,你回。” 辛语挑眉,“赶客啊?” 裴旭天放下红酒杯,背过身去,“这个点了,你穿那么点衣服到我家来,你是没把我当男人呢还是想勾引我呢?” 他声音温润,平常说话也一板一眼惯了,这会儿勾引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带一丝旖旎。 辛语偏过脑袋笑了声,“我大半夜来勾引阮言的男朋友,我是疯了吗?” 裴旭天回头看她,目光深邃,大抵是因为她提到了阮言。 但辛语这人向来大大咧咧,并未察觉。 “我当然是没把你当男人看啊。” 辛语笑得更开怀,“咱俩都谁跟谁啊,天崩地陷了也不可能好好说两句话的人,还能睡一块? 你信?” 裴旭天:“……有时候爱跟欲是能分开的。” 辛语瞟他一眼,“裴律,你可不像是能分开的人。” 裴旭天:“……” 人傻,看问题倒还透彻。 辛语穿着一条热裤,一件白色t恤过来的。 她这会儿一起身,修长的腿在空中一览无遗,又白又长又细,裴旭天只瞟了一眼便背过身去。 辛语往门口走,但走到了门口,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说出来。 于是她喊裴旭天,“裴律?” 裴旭天:“嗯?” “我有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辛语尽量委婉。 “那就别讲。” 裴旭天说。 辛语:“……但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裴旭天扫了她一眼,“说。” 虽然他话是这样说,但辛语从他脸上看出了——有话快说,说完快滚,不要在我眼前晃悠的意思。 她也不想啊。 还不是因为欠了人情?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你跟阮言现在关系还好吗?” 裴旭天看她,“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要说的话有关系。” 辛语一遇到这种事就怂的一批,脑子里一直在劝自己尽量委婉,所以她现在跟一只偷吃了胡萝卜的大白兔子一样,眼睛眨啊眨,还带着几分同情和可怜看向裴旭天。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裴旭天脑海里涌现出来。 他说:“不好。” “嗯?” “分手了。” 裴旭天说:“已经半个月了。” 辛语的心落回肚子里,“那就好。” 裴旭天:“……” “节哀节哀。” 辛语说:“不值得不值得。” 不过—— 她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裴旭天咬牙切齿,“所以你早就知道?” 辛语低咳了声,“也就早了那么大半年……?” 刺猬爱情(二) 刺猬爱情(二) 辛语家在十二楼。 她进了电梯摁好楼层,头也没回问裴旭天:“你几楼?” 裴旭天沉默了几秒。 辛语:“几楼啊?” 裴旭天:“……十二。” 辛语:“? ?”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跟踪我? 但看见裴旭天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明晃晃写着四个字:冤家路窄。 他好像对这件事也很难受。 电梯升到六楼,辛语才从无语的情绪中走出来,又觉着他今天帮了自己一把,于是随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昨天。” 裴旭天说。 辛语:“哦。” 十二楼到了。 当初这房是赵女士帮忙出了一部分,再加上她当模特挣的钱,从江叔手里买下来的。 地段好,空间大,升值潜力大。 一层有四户人家,辛语基本没见过几个人,她的作息时间太过阴间,出门的时候楼道里基本空荡荡。 小区倒是有住户群,她一直没加,有事情直接找物业。 出了电梯,两人一同往出走,走的还是同一个方向。 辛语家在最里面,而裴旭天走到她隔壁停下。 呵。 还真是冤家路窄。 “新邻居。” 辛语看在他今天帮过自己的份上,好心跟他说:“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你会知道?” 裴旭天挑眉,“怕是平常都不回家。” 辛语:“……” 她回家,只不过一般回得晚。 “算了。” 辛语今天已经吵过一架,这会儿没有精力吵第二架:“狗咬吕洞宾。” 裴旭天:“……”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各自转身进门。 但片刻之后,裴旭天又打开门喊了声,“你等一下。” 辛语先是皱眉,然后就笑了,“怎么了? 新邻居,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啊? 你尽管说,但我看心情决定帮不帮。” 裴旭天:“……”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你在这等一下。” 辛语:“嗯?” 一分钟后,他小跑着从他家出来,然后走过去把一袋子东西递给她,“拿着。” 辛语:“这什么啊?” 她拎起来转了一圈看,绿白相间。 “你的手,包扎一下。” 裴旭天说。 辛语懵了两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手,应该是刚刚被玻璃渣划破的,一道长长的血痕在掌心蔓延,有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但仍旧有新的血流出来。 她一直没感觉到疼。 因为当时最疼的地方是手腕,就感觉麻到不行。 后来坐在后排,许是酒精麻痹了痛觉,她便没察觉。 “哦。” 辛语朝他背影说:“谢谢啊。” 裴旭天:“不必。” 各自回家,互不打扰。 但十分钟后,辛语敲响了隔壁的门。 裴旭天门开得很慢,他在洗澡,匆匆忙忙擦干净水渍,换上体恤和睡裤出来。 “怎么了?” 裴旭天问。 辛语举起自己已经洗干净的手,“伤的是右手,我包扎不了,只能来麻烦你,拜托你送佛送到西。” 裴旭天盯着她凝视了一会儿,然后侧过身子给她让开路,“进。” “谢谢。” 辛语啧了声,“你简直是人间天使啊裴律。” 裴旭天就看她,说谎话草稿也不打,那双眼睛里一点儿名为真诚的东西都没有,一听就是信口胡诌的。 不过他确实也不需要她的感谢。 看见了就帮个无伤大雅的小忙,更何况两人还认识。 今天在酒,就算是陌生人他也会帮忙。 — 辛语坐在裴旭天家的沙发上,还挺自来熟的。 她酒喝多了有点口渴,便问:“你家这水新鲜吗?” 裴旭天说:“新鲜的,喝。” 辛语给他看自己的手。 裴旭天便给她倒了一杯。 辛语捧起来一饮而尽。 她刚刚在家里用冷水冲过手,水流滑过她的手心,带着刺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站在卫生间里打哆嗦。 她以前经常受伤,出来工作以后频率低了很多。 久违的痛感竟直接把她带到了高中时代。 但裴旭天给她消毒的时候她才知道刚刚的痛并不算什么,沾有碘伏的棉签擦过掌心,顺着受伤的方向一路往上。 辛语的手拼命想往回缩,但裴旭天早知道会这样,直接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指,起初还挺怜香惜玉,捏的力气小一点儿,到后边辛语怀疑他拿出了掰手腕的劲儿,她的几根指头都被捏红了。 如果不是她骨节小,她觉得裴旭天很有可能把她的指头给捏断。 “你不是在报复?” 辛语咬牙切齿地问。 裴旭天是半蹲着给她擦的,听到这话仰起头,眼神里就写着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病? 辛语:“……”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但这会儿有求于人,她就把所有的小情绪都压了下来。 裴旭天的动作其实算轻的。 反正跟高中那会儿的闻哥比起来要好得多。 她那会儿找闻哥处理伤口的时候总觉得是被二次伤害。 裴旭天给她消完毒之后又洒了一点消炎药,伤口太长,没办法用创可贴,裴旭天就给她那纱布缠了三圈。 一切处理好之后,他还用多余的纱布给系了个蝴蝶结。 还挺好看。 辛语坐在那儿,忽然没心没肺地感叹了句,“你是近年来,唯一一个离我这儿近的男人了。” 裴旭天:“……” 他把所有用过的药品收好,分门别类放进小药箱里,背对着辛语开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辛语摆摆手,“也倒是不用。” 他家很干净。 东西不多,大抵是刚搬进来的缘故,家里显得没什么烟火气。 辛语忽然好奇,“你怎么突然搬到这边来了?” “中介找的房子。” 裴旭天说:“地方不错,离律所挺近的。” 辛语:“哦。” 她其实想问的是搬家的理由。 更想问的是他跟阮言是什么状况。 辛语这个人,能接受别人对自己坏,这样她就能说服自己对他更坏。 但是不能平白无故受别人的好,受了她就心理不安,总觉得欠着什么,所以这会儿她看着裴旭天,脑子里那句话一直在盘旋,但又觉得说出来对他太残忍。 于是就捧着一个空杯子,坐在他家沙发上,目光跟着他的身影饶啊饶,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到他从酒柜里把红酒和红酒杯拿出来,站在不远处兀自倒了一杯,自饮自酌,丝毫没顾忌她的存在。 “啊喂。” 辛语用没有受伤的手摁了摁眉心,“大哥,我好歹也算是客人。” 裴旭天:“嗯? 你难道不是来找我帮忙的?” “是。” 辛语理不直气也壮,“但咱俩也算认识,你今晚还那么英勇,怎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会儿我到你家来,你一个人喝,不合适?” 她就是馋酒而已。 裴旭天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所以,你还不走?” 辛语:“……” 只恨他是块木头。 “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喝多寂寞?” 辛语头发一甩,站起来往他那边走,“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裴旭天:“你手有伤,不能喝。” 一句话把辛语想喝酒的心思给歇了。 她坐在餐桌前,低着头思考该如何把那个残酷的事实用尽量平和的语言告诉裴旭天,这样才能让他不那么震惊和悲伤。 辛语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而且当初这个消息她并不打算告诉裴旭天。 但今天麻烦了他这么多次,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 裴旭天仍旧在喝酒。 看起来好像比之前瘦了。 辛语随意找话题,就这么说了一嘴。 谁知裴旭天忽然怼她,“你也好意思说我?” 辛语:“……大哥!我这是工作需要,要不是为了上镜好看,谁愿意天天不吃饭?” 裴旭天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旭天说:“不早了,你回。” 辛语挑眉,“赶客啊?” 裴旭天放下红酒杯,背过身去,“这个点了,你穿那么点衣服到我家来,你是没把我当男人呢还是想勾引我呢?” 他声音温润,平常说话也一板一眼惯了,这会儿勾引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带一丝旖旎。 辛语偏过脑袋笑了声,“我大半夜来勾引阮言的男朋友,我是疯了吗?” 裴旭天回头看她,目光深邃,大抵是因为她提到了阮言。 但辛语这人向来大大咧咧,并未察觉。 “我当然是没把你当男人看啊。” 辛语笑得更开怀,“咱俩都谁跟谁啊,天崩地陷了也不可能好好说两句话的人,还能睡一块? 你信?” 裴旭天:“……有时候爱跟欲是能分开的。” 辛语瞟他一眼,“裴律,你可不像是能分开的人。” 裴旭天:“……” 人傻,看问题倒还透彻。 辛语穿着一条热裤,一件白色t恤过来的。 她这会儿一起身,修长的腿在空中一览无遗,又白又长又细,裴旭天只瞟了一眼便背过身去。 辛语往门口走,但走到了门口,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说出来。 于是她喊裴旭天,“裴律?” 裴旭天:“嗯?” “我有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辛语尽量委婉。 “那就别讲。” 裴旭天说。 辛语:“……但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裴旭天扫了她一眼,“说。” 虽然他话是这样说,但辛语从他脸上看出了——有话快说,说完快滚,不要在我眼前晃悠的意思。 她也不想啊。 还不是因为欠了人情?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你跟阮言现在关系还好吗?” 裴旭天看她,“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要说的话有关系。” 辛语一遇到这种事就怂的一批,脑子里一直在劝自己尽量委婉,所以她现在跟一只偷吃了胡萝卜的大白兔子一样,眼睛眨啊眨,还带着几分同情和可怜看向裴旭天。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裴旭天脑海里涌现出来。 他说:“不好。” “嗯?” “分手了。” 裴旭天说:“已经半个月了。” 辛语的心落回肚子里,“那就好。” 裴旭天:“……” “节哀节哀。” 辛语说:“不值得不值得。” 不过—— 她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裴旭天咬牙切齿,“所以你早就知道?” 辛语低咳了声,“也就早了那么大半年……?” 刺猬爱情(三) 刺猬爱情(三) 辛语最后是被裴旭天推出去的。 毫不夸张,裴旭天一把将她推出门,然后砰地一声门响,她就被隔在门外。 辛语摸了摸鼻尖儿,先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了,门已经闭紧。 她对着门翻了个白眼,然后曲起手指敲了敲他家的门,“裴旭天。” “你是不是恼羞成怒?” 辛语怕吵到邻居,声音也不算大,但她猜裴旭天肯定还在门口,所以咬牙切齿地教育他,“你是不是心虚?” “你都分手了还护着她? 她是给你下降头了还是把你pua了啊? 全世界没女人了吗你挂她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还是你怕以后娶不到老婆? 你这样的还缺老婆吗? 随便从街上拎一个都比那个女人强,你至于?” 里边没声音。 辛语气得不行,啪地一脚踹门上。 裴旭天拉开门,眼睛还有点红,他低下头看辛语,“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辛语看着他红了的眼睛忽然有点心虚,但她趁裴旭天不注意直接溜进门里,然后靠在他家门口的墙上说:“我咋跟你说?” 裴旭天:“就正常说。” “那你不得骂我全家脑瘫?” 辛语轻嗤,“你当我不了解你们男人? 相信世界上有鬼都不相信女朋友出轨,尤其你对阮言那样儿,言听计从,我怎么说? 我说阮言把你绿了,她还在办公室里跟实习生这样那样,你是不是得……” 她说得正嗨,一抬头就看见裴旭天的眼神,愈发阴翳。 而且那双眼睛泛着红,眼里还有几分晶莹。 放在女生身上,这会儿一定泪漪涟涟,但裴旭天还算坚强。 辛语本来打算说得话都艰难咽了下去,她生怕这一米九的大男人在她面前哇的哭出来,那多造孽? 于是她轻咳了声,拍了拍裴旭天的肩膀,“男人,不哭。” 裴旭天:“……” 他咬牙切齿,“辛语,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辛语:“? ?” “哎?” 辛语急了,心想我他妈好心好意安慰你,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你还是人吗? 于是她瞪大了眼睛,“你会不会说人话? 我体谅你被女朋友绿了分手已经很口下留情了,你要是再不识好歹,信不信我给你把我那天看见的复述一遍?” 裴旭天:“……” 拳头硬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回去。” 辛语:“? ?” 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她已经全副武装打算开炮,结果对方要跟她休战,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他妈已经准备了三千字大作文跟你噼里啪啦对刚,结果你跟我嘿嘿一笑,说别打了,我们还是朋友。 这能忍? 谁他妈跟你是朋友。 打嘴仗就要有打嘴仗的尊严。 辛语一口气憋着差点没上来。 于是片刻之后,辛语问他,“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 裴旭天:“不然呢?” 辛语有心安慰他几句,但从小到大她确实少点这方面的天赋,于是她想了几秒只能说:“来,跟我一起骂,渣女滚蛋。” 裴旭天回头看她,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大字——你病得不轻。 辛语:“……” “朋友,你怎么回事?” 辛语见安慰无果,干脆放开了说:“你们男人最高兴不过三件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看看你现在,三大喜之一哎,而且恭喜你摆脱渣女走上人生巅峰,你不高兴吗?” 裴旭天:“我应该高兴吗?” 辛语看他说这话说得艰难,于是疯狂点头,“我觉得应该。” “那你说我是应该高兴相恋八年的女朋友出轨了? 还是应该高兴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就我不知道,被瞒在鼓里那么久,毫无怨言地当了那么久的移动at机?” 裴旭天一连串的问句把辛语给问懵了,她果真站在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没思考出答案。 好像是应该庆幸没结婚前及时止损,但这件事对裴旭天的打击确实很大。 良久之后她叹了口气,“你也别难过,反正男人变心很快的,说不准哪天你就又遇到真爱了呢。” 裴旭天:“……”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回家。” 辛语:“哦。” 她想说的话说完了,也该回家了。 但这会儿她还挺不想走的。 今天知道赵女士得病,她心情本来就不好。 又在酒听了一首《爱情转移》,雪上加霜。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住个人能让她说会话,她还想再逼逼叨一会儿。 于是她站在门口,抬头问裴旭天:“你困吗?” 裴旭天:“? ?” 辛语:“咱们聊会儿。” 裴旭天:“……” 他实在想不出来跟辛语有什么话好说,但看她那样儿,他也就往房间里走,“进来。” 于是辛语跟在他身后又回了他家,而且自来熟地盘腿坐在他家沙发上,没过一会儿,裴旭天给她扔过来一个毯子。 辛语:“干嘛?” 裴旭天:“盖上你的腿。” 辛语:“……” “你是不是觊觎我腿?” 辛语啧了声,“男人啊,果然都是视觉动物。” 裴旭天:“……” 他往辛语旁边一站,把辛语眼前的光都给遮住,居高临下地看着辛语。 辛语问:“你做什么?” 裴旭天比划了一下自己腰的位置,“我需要觊觎你?” 辛语:“……” 行,腿长了不起。 “那你给我递这玩意儿干嘛?” 辛语说:“影响美观。” 裴旭天:“我怕你一会儿腿瘸了,又借口不想离开我家。” 跟辛语说话,裴旭天觉着自己脾气都变差了。 果然怼人会传染。 但辛语却好像格外喜欢这种相处方式,她嘿嘿一笑,“你放心,我想赖你家还需要找借口? 我不想走就不走呗,你还能把我扔出去?” 裴旭天看着她,目光幽幽,“可以考虑。” 真的,这张嘴再欠点,他是会这样做的。 辛语啧了声,“绅士风度呢?” “丢了。” 裴旭天给她从柜子里拿了盒饮料,但给自己拿了罐冰啤。 辛语的眼神就盯着那瓶冰啤,“裴律,你对我未免太过残忍。” 裴旭天:“需要温柔?” 辛语想了想他对阮言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妈的,这温柔她承受不来,于是疯狂摇头,“算了,你还是保持现在这样儿。” 两人以往不算熟,但因为有共同朋友,之前裴旭天还帮过她一次。 那次的争议解决让辛语对他有良好的第一印象,又因为沈岁和的事对他也带上了几分敌意,后来更是因为阮言,她直接把裴旭天的微信都给拉黑了。 但这会儿没想到某天又能坐在一块儿瞎叨叨。 其实就是辛语想找个说话的,但她的朋友们都在忙,她只能随便拉一个说。 但说话这事儿又不好开头,她想了想,一直都没想到该以什么话开头。 于是房间里难得的沉默。 隔了会儿,辛语问裴旭天,“让男的一心一意是不是比登天还难?” 裴旭天瞟她一眼,对刚刚她那些话仍旧心怀不满,如今见缝插针想看看她的笑话,于是把自己的职业素养都拿了出来,声音温和,循循善诱,“被人伤害过?” “也不算。” 辛语说:“我见过的男人,好像就没有一心一意的,所以导致我对男人这个群体有偏见。 也不算是偏见,总而言之就是很——垃圾。” 裴旭天:“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的问题? 你要是遇到一个是这样,那是别人的问题,要是遇到一百个都这样,那很有可能是你出了问题。” “狗屁。” 辛语白他一眼,“这什么受害者有罪论? 你们男人是不是就会这一套? pua我p的挺起劲儿啊? 你要是把这劲儿用在阮言身上,你至于是被她绿? 你把她玩得那不是晕头转向的?” 裴旭天:“……” 这已经不是他今晚第一次无语了。 辛语是真的不会聊天。 但能感觉出来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说话不经大脑,而且感觉这些事情在她这儿其实不算事。 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能继续说:“你说我受害者有罪论,那你地图炮也很起劲儿啊? 你说男人的时候都说是不分类别的垃圾,你也没比我好哪去。” 辛语:“……” 她皱着眉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裴旭天又说:“而且我pua你干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是说你这个人有问题所以吸引渣男,而是你因为对这件事情太在意,所以看到的、思考的都是这个方面的问题,你也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有真善美的。” 言外之意,有好男人,你没发现。 辛语忽然说:“那我两任父亲都出了轨,这该怎么解释?” 裴旭天:“你妈没选对人。” 辛语:“……” 她正思考着,裴旭天电话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辛语提醒他,“接呗。” 裴旭天犹豫了几秒才接起来,而接起来之后听到的那个声音好像就是在验证他之前的犹豫。 阮言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裴哥,我在沉醉,酒喝多了,你能来接我吗?” 刺猬爱情(三) 刺猬爱情(三) 辛语最后是被裴旭天推出去的。 毫不夸张,裴旭天一把将她推出门,然后砰地一声门响,她就被隔在门外。 辛语摸了摸鼻尖儿,先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了,门已经闭紧。 她对着门翻了个白眼,然后曲起手指敲了敲他家的门,“裴旭天。” “你是不是恼羞成怒?” 辛语怕吵到邻居,声音也不算大,但她猜裴旭天肯定还在门口,所以咬牙切齿地教育他,“你是不是心虚?” “你都分手了还护着她? 她是给你下降头了还是把你pua了啊? 全世界没女人了吗你挂她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还是你怕以后娶不到老婆? 你这样的还缺老婆吗? 随便从街上拎一个都比那个女人强,你至于?” 里边没声音。 辛语气得不行,啪地一脚踹门上。 裴旭天拉开门,眼睛还有点红,他低下头看辛语,“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辛语看着他红了的眼睛忽然有点心虚,但她趁裴旭天不注意直接溜进门里,然后靠在他家门口的墙上说:“我咋跟你说?” 裴旭天:“就正常说。” “那你不得骂我全家脑瘫?” 辛语轻嗤,“你当我不了解你们男人? 相信世界上有鬼都不相信女朋友出轨,尤其你对阮言那样儿,言听计从,我怎么说? 我说阮言把你绿了,她还在办公室里跟实习生这样那样,你是不是得……” 她说得正嗨,一抬头就看见裴旭天的眼神,愈发阴翳。 而且那双眼睛泛着红,眼里还有几分晶莹。 放在女生身上,这会儿一定泪漪涟涟,但裴旭天还算坚强。 辛语本来打算说得话都艰难咽了下去,她生怕这一米九的大男人在她面前哇的哭出来,那多造孽? 于是她轻咳了声,拍了拍裴旭天的肩膀,“男人,不哭。” 裴旭天:“……” 他咬牙切齿,“辛语,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辛语:“? ?” “哎?” 辛语急了,心想我他妈好心好意安慰你,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你还是人吗? 于是她瞪大了眼睛,“你会不会说人话? 我体谅你被女朋友绿了分手已经很口下留情了,你要是再不识好歹,信不信我给你把我那天看见的复述一遍?” 裴旭天:“……” 拳头硬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回去。” 辛语:“? ?” 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她已经全副武装打算开炮,结果对方要跟她休战,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他妈已经准备了三千字大作文跟你噼里啪啦对刚,结果你跟我嘿嘿一笑,说别打了,我们还是朋友。 这能忍? 谁他妈跟你是朋友。 打嘴仗就要有打嘴仗的尊严。 辛语一口气憋着差点没上来。 于是片刻之后,辛语问他,“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 裴旭天:“不然呢?” 辛语有心安慰他几句,但从小到大她确实少点这方面的天赋,于是她想了几秒只能说:“来,跟我一起骂,渣女滚蛋。” 裴旭天回头看她,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大字——你病得不轻。 辛语:“……” “朋友,你怎么回事?” 辛语见安慰无果,干脆放开了说:“你们男人最高兴不过三件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看看你现在,三大喜之一哎,而且恭喜你摆脱渣女走上人生巅峰,你不高兴吗?” 裴旭天:“我应该高兴吗?” 辛语看他说这话说得艰难,于是疯狂点头,“我觉得应该。” “那你说我是应该高兴相恋八年的女朋友出轨了? 还是应该高兴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就我不知道,被瞒在鼓里那么久,毫无怨言地当了那么久的移动at机?” 裴旭天一连串的问句把辛语给问懵了,她果真站在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没思考出答案。 好像是应该庆幸没结婚前及时止损,但这件事对裴旭天的打击确实很大。 良久之后她叹了口气,“你也别难过,反正男人变心很快的,说不准哪天你就又遇到真爱了呢。” 裴旭天:“……”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回家。” 辛语:“哦。” 她想说的话说完了,也该回家了。 但这会儿她还挺不想走的。 今天知道赵女士得病,她心情本来就不好。 又在酒听了一首《爱情转移》,雪上加霜。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住个人能让她说会话,她还想再逼逼叨一会儿。 于是她站在门口,抬头问裴旭天:“你困吗?” 裴旭天:“? ?” 辛语:“咱们聊会儿。” 裴旭天:“……” 他实在想不出来跟辛语有什么话好说,但看她那样儿,他也就往房间里走,“进来。” 于是辛语跟在他身后又回了他家,而且自来熟地盘腿坐在他家沙发上,没过一会儿,裴旭天给她扔过来一个毯子。 辛语:“干嘛?” 裴旭天:“盖上你的腿。” 辛语:“……” “你是不是觊觎我腿?” 辛语啧了声,“男人啊,果然都是视觉动物。” 裴旭天:“……” 他往辛语旁边一站,把辛语眼前的光都给遮住,居高临下地看着辛语。 辛语问:“你做什么?” 裴旭天比划了一下自己腰的位置,“我需要觊觎你?” 辛语:“……” 行,腿长了不起。 “那你给我递这玩意儿干嘛?” 辛语说:“影响美观。” 裴旭天:“我怕你一会儿腿瘸了,又借口不想离开我家。” 跟辛语说话,裴旭天觉着自己脾气都变差了。 果然怼人会传染。 但辛语却好像格外喜欢这种相处方式,她嘿嘿一笑,“你放心,我想赖你家还需要找借口? 我不想走就不走呗,你还能把我扔出去?” 裴旭天看着她,目光幽幽,“可以考虑。” 真的,这张嘴再欠点,他是会这样做的。 辛语啧了声,“绅士风度呢?” “丢了。” 裴旭天给她从柜子里拿了盒饮料,但给自己拿了罐冰啤。 辛语的眼神就盯着那瓶冰啤,“裴律,你对我未免太过残忍。” 裴旭天:“需要温柔?” 辛语想了想他对阮言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妈的,这温柔她承受不来,于是疯狂摇头,“算了,你还是保持现在这样儿。” 两人以往不算熟,但因为有共同朋友,之前裴旭天还帮过她一次。 那次的争议解决让辛语对他有良好的第一印象,又因为沈岁和的事对他也带上了几分敌意,后来更是因为阮言,她直接把裴旭天的微信都给拉黑了。 但这会儿没想到某天又能坐在一块儿瞎叨叨。 其实就是辛语想找个说话的,但她的朋友们都在忙,她只能随便拉一个说。 但说话这事儿又不好开头,她想了想,一直都没想到该以什么话开头。 于是房间里难得的沉默。 隔了会儿,辛语问裴旭天,“让男的一心一意是不是比登天还难?” 裴旭天瞟她一眼,对刚刚她那些话仍旧心怀不满,如今见缝插针想看看她的笑话,于是把自己的职业素养都拿了出来,声音温和,循循善诱,“被人伤害过?” “也不算。” 辛语说:“我见过的男人,好像就没有一心一意的,所以导致我对男人这个群体有偏见。 也不算是偏见,总而言之就是很——垃圾。” 裴旭天:“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的问题? 你要是遇到一个是这样,那是别人的问题,要是遇到一百个都这样,那很有可能是你出了问题。” “狗屁。” 辛语白他一眼,“这什么受害者有罪论? 你们男人是不是就会这一套? pua我p的挺起劲儿啊? 你要是把这劲儿用在阮言身上,你至于是被她绿? 你把她玩得那不是晕头转向的?” 裴旭天:“……” 这已经不是他今晚第一次无语了。 辛语是真的不会聊天。 但能感觉出来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说话不经大脑,而且感觉这些事情在她这儿其实不算事。 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能继续说:“你说我受害者有罪论,那你地图炮也很起劲儿啊? 你说男人的时候都说是不分类别的垃圾,你也没比我好哪去。” 辛语:“……” 她皱着眉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裴旭天又说:“而且我pua你干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是说你这个人有问题所以吸引渣男,而是你因为对这件事情太在意,所以看到的、思考的都是这个方面的问题,你也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有真善美的。” 言外之意,有好男人,你没发现。 辛语忽然说:“那我两任父亲都出了轨,这该怎么解释?” 裴旭天:“你妈没选对人。” 辛语:“……” 她正思考着,裴旭天电话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辛语提醒他,“接呗。” 裴旭天犹豫了几秒才接起来,而接起来之后听到的那个声音好像就是在验证他之前的犹豫。 阮言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裴哥,我在沉醉,酒喝多了,你能来接我吗?” 刺猬爱情(四) 刺猬爱情(四) 电话被裴旭天挂断。 辛语瞟了眼他不算好的脸色,“你去?” 裴旭天摇头。 辛语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感觉到轻松,她笑道:“那就行,我还以为你包子呢。” 裴旭天整个人往后仰,陷在沙发里闷声回了句,“你馒头。” 没头没尾的。 而且自这句话后,屋内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气氛之中。 外面起了风,能偶尔听到风刮过窗棂的呜咽声。 辛语低头在那条毛巾被上抠来抠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她听到了裴旭天略带哽咽的声音。 这时候好像再说什么都不合适。 隔了几秒,在诡异的安静中,裴旭天的电话再度响起。 他瞟了眼屏幕,仍旧是那串号码。 片刻后,他选择了挂断。 几秒后,对方又打开。 裴旭天仍旧挂断。 “拉黑。” 辛语给他出主意。 裴旭天:“哦。” 然后手指戳着屏幕操作一番,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 之后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多久,他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辛语疑惑,“不是拉黑了? 还能打进来?” “不知道。” 裴旭天拿起手机看一眼,是另一个来自北城的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对方是道男声,“您好,是阮小姐的朋友吗? 她现在喝到不省人事,您能过来接她一下吗?” 裴旭天的唇紧抿,没有说话。 辛语看着着急,直接从他手里拿过了手机,“哈喽? 你找谁?” 对方:“您是阮小姐的朋友吗?” 辛语:“巧了不是,我这辈子长这么大就不认识一个姓阮的。” 对方:“……” “但是阮小姐给的号码就是这个。” 对方说:“她喝醉了还在背这个号码,我们以为这是阮小姐的男朋友。” “不是。” 辛语的胡话张开就来,“这手机是我刚从垃圾桶旁边捡的,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男人扔的,好像是因为接了前女友电话很生气,直接把手机扔了。 哎,你说现在的人真是,白白便宜了我。 但我也不缺这个手机,不跟你说了,我这会儿也着急联系失主呢,这大半夜的,找个人太难了。” 对方迟疑了半秒,“那阮小姐?” 辛语:“我都说了不认识什么姓阮的,你看她那么好,都舍得帮她打电话联系别人了,那就自己把她送回去呗,要么就让她自己走,再狠点就把她扔出去酒,看谁捡就捡,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和情绪负责任的。” 对方:“……” 辛语直接掐断了电话,顺带把这个号也给扔进了黑名单,然后把手机递给裴旭天的时候,裴旭天盯着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辛语倒无所谓,她学着裴旭天的样儿往他家沙发上一仰,脑袋朝天,“看我干嘛?” 裴旭天:“你倒是很能编。” 语气平静,也听不出来是夸还是损。 辛语权当他是在夸自己,“也还行,小学时候作文拿过二等奖呢。” 裴旭天:“……” 于是这个房间里寂静弥漫。 晚上十二点多辛语才回的家。 原因无他,她在裴旭天家沙发上睡着了,刚眯了不一会儿裴旭天就把她叫醒。 她迷蒙着说:“再睡会。” 裴旭天:“回家睡。” 辛语:“这不是我家?” “不是。” 裴旭天:“这是我家。” 辛语不在意地摆了摆她柔弱无骨的手,“差不多。” 然后她就被裴旭天连拎带拖的扔到了她家门口。 辛语:“……” 她震惊于裴旭天的骚操作,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先摁了密码锁把她家门打开,尔后站在那儿双臂环抱质问裴旭天:“你至于吗? 连个沙发都不给我睡?” 裴旭天面无表情,“你家有床干嘛跑我家来睡沙发?” 辛语:“……” “问题是我都睡着了啊。” 辛语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这么没有风度?” 裴旭天迟疑了两秒,上下打量她一番,“男女有别。” 辛语:“……” 他说完就离开。 辛语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语过后,赶在他进门前喊了声,“我可谢谢您嘞,还把我当一女的。” 裴旭天的手握在门把上,只探出个脑袋,“不用谢,毕竟你生理结构还摆在那。” 辛语:“? ?” 两家的门相继关上,世界归于寂静。 辛语倚在门上,没有开灯。 一室黑暗,她的身子慢慢滑落到地上,轻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其实她刚才并未睡好。 半梦半醒之间,她看到了赵女士。 赵女士躺在病床上,神情绝望,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会儿没有人,她所有的情绪都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哭完以后才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因为一把手伤了,洗脸时动作缓慢,她也没在意,反倒是放缓了速度。 洗完脸后还单手涂了护肤品,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随意切了一个老片,坐在那儿开始看。 — 辛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昨晚打开的电影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几遍。 她关了电视又一次洗漱,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后随手盘了个丸子头,给赵女士打电话提醒她复查的事情,然后拎着包出门。 平日里路过n遍都不会注意的地方今天竟然多看了两眼,好像真有什么好朋友住进来了似的。 她走上电梯,下楼开车离开小区。 全程没有看到裴旭天。 赵女士的病确诊,是癌症晚期。 确定了之后辛语就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去她家里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跟那位继父交代了病情,继父也很悲痛。 他看着病房里面色惨白的赵女士,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辛语全程不发一言,她只是抱臂作壁上观。 继父握着赵女士的手深情款款,“玲娟,我们夫妻一体,有什么困难就一起面对,你放心,我一定会花钱给你看病的,癌症也没关系,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你一定能好起来。 从现在开始,家里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管,你就好好养病。” 赵女士也被说得红了眼,“好。” 辛语望着这一幕出神,直到继父拿着赵女士的缴费单喊她,“语语,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你妈妈休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哦。” 辛语这才回过神来,她瞟了眼病床上的赵女士,赵女士仍在对她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出了病房。 脑海里仍旧是刚才继父的背影。 那个跟她的妈妈说好好治病,我们夫妻一体的男人,仿佛跟那个和单位某个离异女性走在一起搂搂抱抱牵手说情话的男人不是同一个。 如今是那个女人已经再次结了婚,而她的继父在被赵女士用财产胁迫后,勉强回归这个已经算是支离破碎的家庭。 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那些话。 但—— 如果两人的关系真好,那以赵女士的性格怎么会找她来看病? 男人可真会装啊。 而且,男人的心真大。 这事儿不免让辛语想起来当初。 她高中的时候发现这位继父出轨,然后告诉了妈妈。 妈妈在质问他的时候,他说的是:我也爱你啊。 是啊,男人爱你,但也爱别的女人。 男人的爱就是这么伟大又无私,想给天下所有孤独无依的女人一个家。 简而言之,都是垃圾。 走廊里行人穿梭,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人心情烦闷。 继父走出来之后把缴费单递给辛语,“语语啊,叔手里没钱,家里的钱都在你妈妈那呢,你先把这个费用缴了,到时候叔再让你妈妈给你。” 辛语跟他差不多高,能毫无压力地平视他。 她略带压迫感的目光扫过继父的脸。 经过岁月的蹉跎,那张脸如今也变得皱起来,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飘忽,他自己也知道这话不好,但还是说了出来。 他递缴费单的手悬在空中,辛语一直没接。 辛语知道他手里有钱,去年她就跟赵女士聊过这些事。 因为继父那边也有一个女儿,从前年开始他的退休工资就没再给过赵女士,赵女士手头也有钱,不缺他那一份钱,也就一直没问。 用赵女士的话说就是他们两个现在不过搭伙过日子罢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大家都有各自的儿女,怎么可能一条心? 令辛语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在病房里还深情款款,恨不得把家底都拿出来给赵女士看病,结果出了病房就是这幅嘴脸? 辛语翻了个白眼,嗤笑了声,也懒得跟他吵,没那个必要。 隔了几秒,她才从继父手里抽出缴费单,没说话便离开。 这个医院不算是治疗宫颈癌的好医院,她倒是问了一个,但那个私立医院现在病房满了,没点关系进不去。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到这来。 其实可以找江叔帮忙,但在这一方面赵女士和辛语出奇的一致,能靠自己解决的问题就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宁肯退而求其次也不想去麻烦人。 而到现在,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赵女士得病的事情。 赵女士也无意跟别人说,一来治不好,二来还让别人跟着操心,没有必要。 她就想安安稳稳的治病,治得好出院,那自然是喜事,治不好离世,在最后关头跟众人告个别就完事。 对谁都好。 整整一天辛语都在医院待着。 她推掉了近期的所有工作,就在医院里陪赵女士。 甚至第二天她只回家拿了点儿东西就到医院陪床了,只不过回家时门把手上挂着一袋药品,就是那天她用过的碘伏、纱布、消炎药。 她尝试去敲裴旭天家门,没人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不过她还是把那些东西拿到了医院。 她的生活忽然变得单调。 每天起来坐在病床前陪赵女士聊会天,然后跟护士们聊聊天,等到赵女士睡着了,病房安静下来以后,她就拿着手机刷朋友圈、刷微博、刷短视频。 有天她刷着抖音,忽然给她推荐了一条秀恩爱的视频。 文案很甜蜜,视频里的两人也很养眼。 不知是因为上了热门给她推的还是从某些大数据里截获了她一些资料给她推的,反正她就是刷见了。 视频里讲述了两人这些年来分分合合的心路历程,以及最重要的一句:十年风雨,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而评论区里的人都在祝他们99。 辛语的手指抖着滑过了下一条视频。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看见这些东西还是还悸动,仍旧会悲伤。 后边推送的视频在那条视频的对比之下显得索然无味。 她干脆关掉了app。 但已经看过的东西忘不掉。 那些甜蜜的合照,那些动人的情话。 以及那个男人温柔的眼神。 曾经,她为了那个眼神能赴汤蹈火。 后来才知道她自始至终没走进过那个男人的内心。 辛语关掉手机看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不错,外边阳光明媚,她倚在窗台看楼下,宛若蝼蚁的人们行色匆匆地走着,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那条短视频还是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儿影响,起码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女士关怀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闭口不谈。 到了下午,她陪赵女士下楼去散步。 午后的阳光洒在人身上,十分美好。 这样的日子,辛语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赵女士的病情突然恶化,需要进行第一次手术,她毫不犹豫签了字,把赵女士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是在傍晚进行的,远处红霞弥散开来,染红了天际,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大好的晴天,但有些人可能已经没有了明天。 手术室里的灯一直亮着。 一直到凌晨两点,赵女士才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手术还算成功。 辛语在病房里坐了许久,了无睡意,等到清晨天边熹微晨光露出,她才开车回家洗了个澡,稍稍补了个觉。 赵女士那边有继父看着,而且刚经历了麻醉的赵女士,不到下午醒不来。 — 辛语这一觉睡的还算沉,醒来以后在房间点了外卖就去洗漱。 等到外卖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打开门不止看见了外卖小哥,还有拎着两瓶酒的裴旭天。 “呦。” 辛语接过外卖,转身进家,“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想喝的。” 裴旭天跟着她进门,把酒给她放到桌上,“别说我小气。” 辛语从厨房里拿出餐具,她没接裴旭天的话,而是问:“你吃饭了吗?”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多,裴旭天睨她一眼,“你说午饭还是晚饭?” “午饭。” 辛语随便地说:“你要愿意说是早饭都行,我意思就问你饿不饿,饿的话给你拿个碗,一起吃。” “不用了。” 裴旭天说:“我就来给你送酒。” 辛语只给自己拿了碗,但却拿了两个酒杯。 她给裴旭天递了一个过去,自己拆开外卖坐在地上吃。 她有地垫,平常想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就把饭放在茶几上,人坐地垫上看。 哪怕今天有客人,她也没客气,大长腿一盘,在裴旭天脚边坐下打开电视,打开一档语言类综艺看。 近年来喜剧语言类综艺兴起得很快,尤其是被搬上大荧幕之后。 最让人上头的就是相声,毕竟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但辛语更喜欢脱口秀。 裴旭天看辛语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目不转睛,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裤子又短,t恤领口又大,她好像格外钟爱这个风格的衣服。 而且她应当在不久前洗过澡,身上还很香。 裴旭天不自觉坐得离她远了点。 辛语却招呼他,“不喝酒?” 裴旭天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却没喝。 他问:“你手好了?” “早好全了。” 辛语说:“我年轻,伤口好得快。” 裴旭天:“……” 也不知道是在内涵谁老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是真觉得辛语应该买一本《教你如何学说话》。 她愉快地看电视,电视里嘻嘻哈哈,她也跟着笑。 看一会儿又会突然想起自己旁边还有个人,然后就用胳膊肘碰一下他的腿,“你真不吃啊? 我点挺多的。” “不吃。” 裴旭天说。 他见辛语看得起劲儿,也就不再打扰。 “我走了。” 他说。 辛语仰起头看他,“再待会儿呗,今天周末,你反正也没事做。” 裴旭天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正好是她的锁骨以及白皙的肌肤,风光尽显,他立马别过眼,毕竟是在人家家里,人家穿什么都是人家的自由,他不需要多管闲事,他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眼睛,所以他说:“不了,回家里待着。” “你过来就专程给我送酒啊?” 辛语疑惑。 裴旭天点头:“对,免得你下次见了我又挤兑我小气,连瓶酒都不给你喝。” 辛语已经把电视摁了暂停,哈哈大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啊?” 裴旭天伸手比着小手指,“也就这么大。” “啧啧啧。” 辛语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以前相处的那些人? 你康康,没一个是我喜欢的。” 裴旭天:“……” “我的朋友为什么要你喜欢?” 裴旭天摇了摇头,“你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就挤兑我,人们会觉得你刻薄。” “不。” 辛语冷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阮言一直觉得我花瓶来着,单是冲她那句话,我就想踹她,连带踹给她当舔丨狗的男朋友。” 裴旭天:“……” 真的,他觉得不止得给辛语送一本《教你如何学说话》,还得附赠两节情商课。 听听,说出来的这叫人话吗? 裴旭天气得都翻了个白眼,他伸脚在辛语腿上踹了下,“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辛语:“what? ?” 裴旭天又坐下跟她掰扯,“那天在酒是我救了你,回来以后我还给你包扎了伤口? 不仅如此,我今天还以德报怨地给你送了两瓶酒来,结果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骂我?” 辛语比他更震惊,“我哪儿骂你了?” 那眼神真挚,大眼睛一瞪,小表情还有点可爱。 裴旭天觉着这姑娘是真的好看,不过大概是真的拿智商换了美貌。 以这么高的颜值来看,她的情商应该也一起搭进去了。 裴旭天把她往一边推了推,“舔丨狗是好词吗?” “不是。” 辛语理直气壮的承认,然后为自己辩解,“但它也不是个坏词啊。 而且用这个词也有情境,又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像你一样对你女朋友没有下限。” 前边听得裴旭天好不容易舒展了眉头,后边立马又皱得紧紧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辛语的肩膀,借机把她滑落下来的衣服给搭上去,“这难道不应该吗?” 辛语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怎么就应该?” “那我喜欢一个人,我找她做我女朋友,我不就得对她好吗? 难道我找她是为了跟她吵架吗?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成了你们口中的渣男?” 裴旭天真是气不过,开始跟她掰扯这个问题,“你们女人是不是看男人不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我宠女朋友,你说我舔丨狗,我要是对女朋友冷漠点,你说我渣男。 更别说出丨轨这种事情,放我身上,我就得是不可回收有害垃圾。 这位朋友,我觉得你要是真的不喜欢男人,你就试着喜欢喜欢女人,实在不行还有第三性别,或者某些国家还有变性人,你找你喜欢的看,不要每天就盯着我们这些垃圾。” 辛语:“……”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裴旭天说这么多话。 而且这么长一串,他好像气儿都不带喘的,感情是真把他气到了啊。 辛语一撩头发,“你别着急生气啊,咱俩不就是友好讨论么? 我咋感觉你再说下去,大耳光子就要扇我脸上了?” “我敢?”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命,我还是要的。” 他敢坚信他要是动辛语一下,辛语能告他入室抢劫和杀人未遂,反正依这姑娘的性格不把他搞死不罢休。 辛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转过脸继续吃饭,忽然感叹了声,“裴旭天呐,我到底怎么吓到你了?” 裴旭天:“……太强势了。” 辛语:“行。” 关于这点她没有意见。 不过针对裴旭天刚才说的,她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一次是很认真的,甚至带上了几分严肃去说得自己观点,“你对女朋友好是可以的,你宠她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没有意见。 但阮言生日那天,江攸宁是受了委屈? 而且这委屈肯定不小,不然她不会让我们去中洲国际那儿接她,所以你宠女朋友归宠,伤害其他人这就不好了?” “第二,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宠着护着,这是应该的,但是没有下限的宠爱就跟给了别人踩着你尸体上的机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把尸体给踩了,而且当你感受不到对方对你有同样爱护之意的时候,你还这样子没有下限,那才是舔丨狗,所以大家都说舔丨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第三,其实我不讨厌沈岁和,我只是因为心疼江攸宁。 你,还有江攸宁,都是在为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拼命付出,那个人不一定感激,所以最后受伤害的人肯定还是你们自己,如果对方喜欢你,那她肯定舍不得让你这么卑微,让你卑微到快感受不到男朋友的尊严,甚至是做人的尊严的时候,那她是只把你当成工具人。” 辛语面无表情地说完,然后捧起酒杯喝了一口。 她不擅长说这些话,这会儿突然说是因为被裴旭天的话刺激到了。 很明显,裴旭天听完她这些话也愣怔了许久。 他的舌尖儿抵着左边牙齿,良久之后才说:“但当你深陷其中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这些问题。” 当他现在从那段感情里拔‖出来的时候,他也看出来自己其实太没下限了。 因为那么多年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在早几年,尤其是刚谈恋爱那会儿,阮言跟现在不一样,但后来慢慢地,阮言就变了。 而他一直想着跟阮言结婚,所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变的。 辛语闻言也叹气,“所以这才是症结所在。” 当你陷进去的时候,你觉得这个人千好万好,所有劝你的人都是见不得你好。 就跟去拉斯维加斯赌场去赌博的人一样,拼上所有身家赌一个不知道的结果,最后大多都一败涂地、倾家荡产。 其实当你心如死灰,从后往前看,自己都得骂自己一句傻逼。 比如,从前的她。 “你懂挺多啊。” 裴旭天忽然笑,“赶紧吃饭,一会儿饭凉了。” 辛语:“哦。” 她坐在那儿再看节目,早已索然无味。 电视上正讲着跟父母的故事。 这期节目的主题就是“我跟爸妈有话说”,主题脱口秀一般不好演出,因为你不确定这个话题是不是你的菜,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故事。 但上场的几个脱口秀演员都是辛语比较喜欢的,说得观点也各式各样,而且穿插了很多或编或真的故事。 辛语低下头扒拉饭,吃着也索然无味。 她干脆收拾了残局扔到一边。 裴旭天拿来的酒还不错,味道很浓郁。 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瓶进去,稍有困意。 裴旭天看电视很内敛,哪怕是很快乐的脱口秀节目,碰到全场爆点的时候他也只轻笑一下,然后揭过。 跟辛语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不过辛语这会儿心情不太好,看得时候都没有拍案叫绝,也算收敛了许多。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不知不觉也快把这个节目看完了。 裴旭天忽然问:“你最近都忙什么? 经常不在家。” 辛语:“你找过我啊?” “嗯。” 裴旭天说:“前两天想看你手好了没。” “这么关心我呢?” 辛语震惊,“算我没看错人,裴律,好人!”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下班回来以后瞟一眼,然后顺带敲个门,没人他就回家了。 毕竟算认识的朋友,她又看起来不太像个能生活自理的人,所以想着关心她一下。 但来了好几次,都没人。 “我没忙啥。” 辛语说:“一直在医院呢。” “医院?” 裴旭天问:“有人生病了?” “是。” 辛语也没隐瞒,“我妈得了癌症,所以这段时间都在陪床。” 裴旭天沉默。 但他跟辛语不一样,他会安慰人,所以他隔了会儿才温声问:“阿姨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行。” 辛语说:“昨晚刚做过手术,这会儿还没醒,大概还能撑几个月。” “在哪住着?” “人民医院。”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裴旭天说:“有去北城二院吗?” “问了。” 辛语说:“病房已经满了,这会儿花钱也进不去。” “想去么?” 辛语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说得是废话。 “我哥在那边。” 裴旭天说:“需要帮你安排一下么?” 辛语忽然愣怔。 确实有些犯难。 这件事她都没麻烦江叔,现在要麻烦一个不算是特别熟的朋友兼邻居。 裴旭天帮了这忙以后,她得怎么样才能还回去? 好像从此以后就低人一等了。 她低下头思考。 裴旭天见状,及时补充了一句,“就当你那天帮我接电话的回报。” 辛语:“我接个电话就几秒钟的事儿,这……” “这对我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 辛语:“……” 行,资本家了不起。 — 辛语没能办到的事对裴旭天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他第二天就给联系好了那边的病房,而鉴于赵女士刚做完手术不适合立即转院,所以拖了三天才办理的转院手续。 辛语带着赵女士去转院的时候,医院里偶遇了裴旭天。 他感冒,有点低烧,到这边来开点药。 辛语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完了药,站在走廊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聊天,两人都很高,长相五分像。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应该是裴旭天之前说的哥哥。 辛语安顿好赵女士,在病房里等赵女士睡着以后才出来。 裴旭天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看着像在等她。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你哥呢? 刚不还在这?” “查房去了。” 裴旭天说话有鼻音,“阿姨都安顿好了?” “是。” 辛语对他客气了许多,“谢谢啊。” “没事。” 裴旭天说:“你回家么? 我打算走了。” “我还得一会儿,估计要回也晚上了。” 辛语说完之后眉头忽然皱起,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你感冒了?” 裴旭天点头,然后把刚开好的药袋子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听出来了?” “鼻音这么重,就算傻子也听出来了。” 辛语说。 裴旭天:“哎,别这么骂自己。” 辛语:“……” 踢完之后她自己都愣怔了一秒,她啥时候跟裴旭天关系这么好了? 裴旭天倒没什么反应,大概在他心里,辛语就这性子。 “你这人不识好歹啊。” 辛语睨了他一眼。 裴旭天只是笑,看上去面色苍白。 辛语问他,“你不用住院观察一下? 我看你好像病得很严重。” “还行。” 裴旭天说:“就低烧,回去喝了药就没事。” 辛语看他情况不是太好,仗着身高优势,稍一踮脚就摸到了他额头。 啧,还挺烫。 她正要说话,手机就响了。 她随意应答了几声,然后报了赵女士病房号,挂断电话后她跟裴旭天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裴旭天:“嗯?” “你发烧。” 辛语说:“就别逞强了。” 裴旭天上下扫了她一眼,觉得今天的辛语真有人性。 不容易啊。 他竟然能在辛语的身上发现人性这个东西。 于是他轻阖上眼,倚在墙边,“我在这等你。” “嗯。” 辛语转身离开,但片刻后又扭头,不放心地叮嘱他,“别乱跑啊。” 裴旭天笑:“我又不是小孩。” — 辛语把照顾赵女士的任务交给了继父,然后开车载裴旭天回家。 她开了裴旭天的车,而裴旭天坐在副驾,上车之后先观察了一会儿她的开车技术,然后就被辛语轰赶,“你快闭眼睡觉,少质疑我!我老司机!驾龄九年了!” 裴旭天:“……” 他盯着辛语看,眼神就几个字——真的吗? 我不信! 辛语从医院的停车场驶出来,拐过一个路过,“你要是不信我先给你来个漂移?” 裴旭天:“……” 他闭上了眼。 并不想看见此等漂移。 辛语把裴旭天送回去,还体贴地给他烧了热水,等他喝完药就让他回房间睡觉。 裴旭天问:“那你呢?” “我在你家客厅待会儿?” 辛语用了疑问句,但又立马补充道:“或者回我家也行,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裴旭天沉默,他觉得这样的辛语很不对劲儿。 能看得出来这姑娘因为他帮了忙,所以这会在委曲求全。 要是搁之前,她肯定会大喇喇地说我在你家客厅待着,这会儿竟然在后边加了一个选项。 他心里忽然挺不是滋味的。 就好像一个人莫名其妙因为他做的一件事改变了自己的性格。 但他的本意不是这样。 “你随意。” 裴旭天想了会儿才说:“怎么舒服怎么来,你可以看电视。” 辛语:“会吵到你。” 裴旭天:“……” 他没再说什么,关了门回到房间休息。 而辛语一个人待在他家客厅,先百无聊赖地刷了会手机,又刷到一条朋友圈,是她仅剩不多的还留着微信的高中同学,对方发了一张聊天截图,配得文案是:想不到我见证了一对情侣十年分分合合,最后他们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这个高中同学严格来说不是她的同班同学,因为她高中跟赵女士转过一次地方,也顺带转了个学,高三的时候才重新回到北城。 所以这个同学是她高一的同学,而她高三回来那会儿跟闻哥重新一个班。 但这个同学分文理科的时候跟那两个人同班。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辛语的心忽然紧了下。 她硬着头皮戳开那张大图,然后就看到了那条消息。 这么多年,他俩都没换过微信头像,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更何况,截图上面还有他的名字——宋习清。 他在群里发:同学们,下个月20日是我跟嘉嘉的婚礼,在福来大酒店举行,大家在北城的都可以来啊。 在一片恭喜中夹杂着几句起哄,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喜庆。 辛语的心在瞬间窒息。 是那种不由自主的、想疯狂摔东西的窒息。 她许久都没动作。 画面仿佛在那一刻被定格。 直到手机微震,她的那个同学给她发了条消息。 【语语,许嘉让我问问你去不去他们的婚礼? 】 【你别生气!我就是帮忙递给话,她本来找我要你微信的,我没给。 】 【你也别删我!我错了!朋友圈已经删掉了qaq】 一连发了三条,卖萌打滚。 辛语吸了吸鼻子,屏幕上忽然就多了滴水。 她纤长的手指揩掉屏幕上的那滴水,给对方回:【不去。 】 【最近挺忙的。 】 同学:【哦哦,那我去帮你回绝她。 】 辛语:【嗯。 】 她把手机弄成静音,然后翻过屏幕放在沙发上,没再看消息。 她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东西。 辛语坐在那儿发呆,忽然想到以前路童评价她的一句话,对感情这件事,简直是人间清醒。 其实哪有什么人间清醒,不过是自己经历的疼痛要多一些,所以提前逼着自己长大了。 她以前不讨厌男人。 也渴望爱情。 但一切在遇到宋习清之后,都变了。 这个男人给过她最渴望的爱和温柔,但后来又拿刀一次次将她的心凌迟。 所以才会让她时隔九年,提到这个名字仍旧心痛到窒息。 辛语拎了个抱枕,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她脑子里都是那个夏天,十七岁的男孩儿笑着亲吻她的眼睛,说:“你的眼睛真漂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那夜的风很温柔,男孩也很温柔。 — 辛语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 从裴旭天家的窗户望出去,远方的天空透着生生不息的希望,漂亮到随手一拍就是完美的壁画。 但这壁画里还带着个人。 裴旭天身形颀长,站在窗户旁,似在欣赏傍晚美景。 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他竟跟辛语刚刚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十七岁的男孩儿莫名像。 一样高,一样瘦,甚至连站着的姿势都雷同。 辛语竟鬼使神差地喊了声,“宋习清?” 这个名字太久没从她的嘴里出现,她喊完之后便瞬间清醒。 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烧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而察觉到屋内动静的裴旭天回过头,大抵是为了赏景,他还戴了一幅金丝边儿眼镜,这会儿看上去文质彬彬,他眉头微皱,“在喊谁?” 辛语缄默不言。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顺手拿起手机解开屏,那个同学没再发消息来,但朋友圈里不止一个人发了宋习清和许嘉多年恋爱长跑修成正果的事情。 辛语的心此刻变得麻木。 但事情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调整状态也很快,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毫不在意地说:“没谁。” “你病好了?”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想喝杯水。 裴旭天却先她一步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嗯,睡了一觉就好多了。” “那就好。” 辛语问:“不烧了?” 裴旭天摇头:“已经不了。” 辛语捧着水杯站在原地恢复心情。 而裴旭天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 一杯水喝完,辛语温声问,“刚刚在看什么?” 裴旭天抿了抿唇,深呼吸了一口气,“阮言在楼下。” 辛语:“……”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长腿一迈来到窗边,从楼上往下看,什么都看不到。 辛语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大哥,你是什么眼睛啊? 从十二楼能看见人?” 辛语吐槽:“你那戴的不是近视镜,是放大镜?” 裴旭天无奈叹气,从窗户边给她递过去一个小的望远镜。 辛语:“……” “你是不是变态啊? 怎么会在家里放这个?” 辛语啧了声,“看不出来啊裴律,你的兴趣如此别致,你是不是经常拿着这个看?” 裴旭天:“……你当我每天不用挣钱吗?” 辛语听完才点头,“倒是有几分道理。” “这我堂哥儿子之前来玩落下的。” 裴旭天还是解释了一句,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猥琐的宅男。 辛语已经开始研究那个东西怎么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啦,大家都是体面人,给彼此留点面子。” 裴旭天:“……” 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她把望远镜放在眼前比划了几下,一边比划一边吐槽:“裴旭天,你这是什么啊?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马虎死了。” 裴旭天皱眉靠近她,“你弄错了?” “你来帮我弄一下。” 辛语说着,但手根本不放开那望远镜。 裴旭天无奈,只能站在她身后,两条胳膊抬起来,搁在平常是很暧昧的姿势,起初裴旭天刚抬起胳膊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过了,但辛语直接来了句,“裴旭天,你这玩意儿不行啊。” 她说话爽朗,不管这个男人有多少旖旎和暧昧心思,都可以瞬间给抹杀掉。 裴旭天给她调好,辛语忽然来一句:“卧槽!她还真在楼下,她怎么找过来的?” 裴旭天:“不知道。” 他也很纳闷。 他是刚刚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发了句:裴哥,我在你楼下。 他起初以为是假的,直到在楼下看见了那抹身影。 而且看她那样子,大有不等到人誓不罢休的意思。 辛语看着,拳头硬了,她吐槽道:“你说她怎么还有脸来找你? 是不是看着你心软,所以想跟你复合?” 裴旭天:“我怎么知道?” 辛语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要不是你惯得,她能成现在这样?” 裴旭天:“……” “你凶我干嘛?” 裴旭天瞪回去,“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解决她吗?” 辛语:“我倒是有个主意,但怕你心疼。” “什么?” 辛语:“浇盆水下去,给她来个透心凉。” 裴旭天:“……” “你说点靠谱的。” 裴旭天无奈。 辛语站在那儿想了想,“那就让她等着,我们出去吃饭。” “楼门都被她堵着,一下去不就被看见?” 辛语打了个响指,在夕阳下笑得狡黠又美好,“我知道另一条路啊。” 裴旭天忽然晃了神。 刺猬爱情(四) 刺猬爱情(四) 电话被裴旭天挂断。 辛语瞟了眼他不算好的脸色,“你去?” 裴旭天摇头。 辛语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感觉到轻松,她笑道:“那就行,我还以为你包子呢。” 裴旭天整个人往后仰,陷在沙发里闷声回了句,“你馒头。” 没头没尾的。 而且自这句话后,屋内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气氛之中。 外面起了风,能偶尔听到风刮过窗棂的呜咽声。 辛语低头在那条毛巾被上抠来抠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她听到了裴旭天略带哽咽的声音。 这时候好像再说什么都不合适。 隔了几秒,在诡异的安静中,裴旭天的电话再度响起。 他瞟了眼屏幕,仍旧是那串号码。 片刻后,他选择了挂断。 几秒后,对方又打开。 裴旭天仍旧挂断。 “拉黑。” 辛语给他出主意。 裴旭天:“哦。” 然后手指戳着屏幕操作一番,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 之后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多久,他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辛语疑惑,“不是拉黑了? 还能打进来?” “不知道。” 裴旭天拿起手机看一眼,是另一个来自北城的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对方是道男声,“您好,是阮小姐的朋友吗? 她现在喝到不省人事,您能过来接她一下吗?” 裴旭天的唇紧抿,没有说话。 辛语看着着急,直接从他手里拿过了手机,“哈喽? 你找谁?” 对方:“您是阮小姐的朋友吗?” 辛语:“巧了不是,我这辈子长这么大就不认识一个姓阮的。” 对方:“……” “但是阮小姐给的号码就是这个。” 对方说:“她喝醉了还在背这个号码,我们以为这是阮小姐的男朋友。” “不是。” 辛语的胡话张开就来,“这手机是我刚从垃圾桶旁边捡的,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男人扔的,好像是因为接了前女友电话很生气,直接把手机扔了。 哎,你说现在的人真是,白白便宜了我。 但我也不缺这个手机,不跟你说了,我这会儿也着急联系失主呢,这大半夜的,找个人太难了。” 对方迟疑了半秒,“那阮小姐?” 辛语:“我都说了不认识什么姓阮的,你看她那么好,都舍得帮她打电话联系别人了,那就自己把她送回去呗,要么就让她自己走,再狠点就把她扔出去酒,看谁捡就捡,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和情绪负责任的。” 对方:“……” 辛语直接掐断了电话,顺带把这个号也给扔进了黑名单,然后把手机递给裴旭天的时候,裴旭天盯着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辛语倒无所谓,她学着裴旭天的样儿往他家沙发上一仰,脑袋朝天,“看我干嘛?” 裴旭天:“你倒是很能编。” 语气平静,也听不出来是夸还是损。 辛语权当他是在夸自己,“也还行,小学时候作文拿过二等奖呢。” 裴旭天:“……” 于是这个房间里寂静弥漫。 晚上十二点多辛语才回的家。 原因无他,她在裴旭天家沙发上睡着了,刚眯了不一会儿裴旭天就把她叫醒。 她迷蒙着说:“再睡会。” 裴旭天:“回家睡。” 辛语:“这不是我家?” “不是。” 裴旭天:“这是我家。” 辛语不在意地摆了摆她柔弱无骨的手,“差不多。” 然后她就被裴旭天连拎带拖的扔到了她家门口。 辛语:“……” 她震惊于裴旭天的骚操作,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先摁了密码锁把她家门打开,尔后站在那儿双臂环抱质问裴旭天:“你至于吗? 连个沙发都不给我睡?” 裴旭天面无表情,“你家有床干嘛跑我家来睡沙发?” 辛语:“……” “问题是我都睡着了啊。” 辛语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这么没有风度?” 裴旭天迟疑了两秒,上下打量她一番,“男女有别。” 辛语:“……” 他说完就离开。 辛语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语过后,赶在他进门前喊了声,“我可谢谢您嘞,还把我当一女的。” 裴旭天的手握在门把上,只探出个脑袋,“不用谢,毕竟你生理结构还摆在那。” 辛语:“? ?” 两家的门相继关上,世界归于寂静。 辛语倚在门上,没有开灯。 一室黑暗,她的身子慢慢滑落到地上,轻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其实她刚才并未睡好。 半梦半醒之间,她看到了赵女士。 赵女士躺在病床上,神情绝望,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会儿没有人,她所有的情绪都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哭完以后才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因为一把手伤了,洗脸时动作缓慢,她也没在意,反倒是放缓了速度。 洗完脸后还单手涂了护肤品,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随意切了一个老片,坐在那儿开始看。 — 辛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昨晚打开的电影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几遍。 她关了电视又一次洗漱,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后随手盘了个丸子头,给赵女士打电话提醒她复查的事情,然后拎着包出门。 平日里路过n遍都不会注意的地方今天竟然多看了两眼,好像真有什么好朋友住进来了似的。 她走上电梯,下楼开车离开小区。 全程没有看到裴旭天。 赵女士的病确诊,是癌症晚期。 确定了之后辛语就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去她家里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跟那位继父交代了病情,继父也很悲痛。 他看着病房里面色惨白的赵女士,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辛语全程不发一言,她只是抱臂作壁上观。 继父握着赵女士的手深情款款,“玲娟,我们夫妻一体,有什么困难就一起面对,你放心,我一定会花钱给你看病的,癌症也没关系,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你一定能好起来。 从现在开始,家里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管,你就好好养病。” 赵女士也被说得红了眼,“好。” 辛语望着这一幕出神,直到继父拿着赵女士的缴费单喊她,“语语,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你妈妈休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哦。” 辛语这才回过神来,她瞟了眼病床上的赵女士,赵女士仍在对她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出了病房。 脑海里仍旧是刚才继父的背影。 那个跟她的妈妈说好好治病,我们夫妻一体的男人,仿佛跟那个和单位某个离异女性走在一起搂搂抱抱牵手说情话的男人不是同一个。 如今是那个女人已经再次结了婚,而她的继父在被赵女士用财产胁迫后,勉强回归这个已经算是支离破碎的家庭。 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那些话。 但—— 如果两人的关系真好,那以赵女士的性格怎么会找她来看病? 男人可真会装啊。 而且,男人的心真大。 这事儿不免让辛语想起来当初。 她高中的时候发现这位继父出轨,然后告诉了妈妈。 妈妈在质问他的时候,他说的是:我也爱你啊。 是啊,男人爱你,但也爱别的女人。 男人的爱就是这么伟大又无私,想给天下所有孤独无依的女人一个家。 简而言之,都是垃圾。 走廊里行人穿梭,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人心情烦闷。 继父走出来之后把缴费单递给辛语,“语语啊,叔手里没钱,家里的钱都在你妈妈那呢,你先把这个费用缴了,到时候叔再让你妈妈给你。” 辛语跟他差不多高,能毫无压力地平视他。 她略带压迫感的目光扫过继父的脸。 经过岁月的蹉跎,那张脸如今也变得皱起来,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飘忽,他自己也知道这话不好,但还是说了出来。 他递缴费单的手悬在空中,辛语一直没接。 辛语知道他手里有钱,去年她就跟赵女士聊过这些事。 因为继父那边也有一个女儿,从前年开始他的退休工资就没再给过赵女士,赵女士手头也有钱,不缺他那一份钱,也就一直没问。 用赵女士的话说就是他们两个现在不过搭伙过日子罢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大家都有各自的儿女,怎么可能一条心? 令辛语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在病房里还深情款款,恨不得把家底都拿出来给赵女士看病,结果出了病房就是这幅嘴脸? 辛语翻了个白眼,嗤笑了声,也懒得跟他吵,没那个必要。 隔了几秒,她才从继父手里抽出缴费单,没说话便离开。 这个医院不算是治疗宫颈癌的好医院,她倒是问了一个,但那个私立医院现在病房满了,没点关系进不去。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到这来。 其实可以找江叔帮忙,但在这一方面赵女士和辛语出奇的一致,能靠自己解决的问题就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宁肯退而求其次也不想去麻烦人。 而到现在,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赵女士得病的事情。 赵女士也无意跟别人说,一来治不好,二来还让别人跟着操心,没有必要。 她就想安安稳稳的治病,治得好出院,那自然是喜事,治不好离世,在最后关头跟众人告个别就完事。 对谁都好。 整整一天辛语都在医院待着。 她推掉了近期的所有工作,就在医院里陪赵女士。 甚至第二天她只回家拿了点儿东西就到医院陪床了,只不过回家时门把手上挂着一袋药品,就是那天她用过的碘伏、纱布、消炎药。 她尝试去敲裴旭天家门,没人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不过她还是把那些东西拿到了医院。 她的生活忽然变得单调。 每天起来坐在病床前陪赵女士聊会天,然后跟护士们聊聊天,等到赵女士睡着了,病房安静下来以后,她就拿着手机刷朋友圈、刷微博、刷短视频。 有天她刷着抖音,忽然给她推荐了一条秀恩爱的视频。 文案很甜蜜,视频里的两人也很养眼。 不知是因为上了热门给她推的还是从某些大数据里截获了她一些资料给她推的,反正她就是刷见了。 视频里讲述了两人这些年来分分合合的心路历程,以及最重要的一句:十年风雨,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而评论区里的人都在祝他们99。 辛语的手指抖着滑过了下一条视频。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看见这些东西还是还悸动,仍旧会悲伤。 后边推送的视频在那条视频的对比之下显得索然无味。 她干脆关掉了app。 但已经看过的东西忘不掉。 那些甜蜜的合照,那些动人的情话。 以及那个男人温柔的眼神。 曾经,她为了那个眼神能赴汤蹈火。 后来才知道她自始至终没走进过那个男人的内心。 辛语关掉手机看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不错,外边阳光明媚,她倚在窗台看楼下,宛若蝼蚁的人们行色匆匆地走着,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那条短视频还是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儿影响,起码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女士关怀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闭口不谈。 到了下午,她陪赵女士下楼去散步。 午后的阳光洒在人身上,十分美好。 这样的日子,辛语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赵女士的病情突然恶化,需要进行第一次手术,她毫不犹豫签了字,把赵女士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是在傍晚进行的,远处红霞弥散开来,染红了天际,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大好的晴天,但有些人可能已经没有了明天。 手术室里的灯一直亮着。 一直到凌晨两点,赵女士才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手术还算成功。 辛语在病房里坐了许久,了无睡意,等到清晨天边熹微晨光露出,她才开车回家洗了个澡,稍稍补了个觉。 赵女士那边有继父看着,而且刚经历了麻醉的赵女士,不到下午醒不来。 — 辛语这一觉睡的还算沉,醒来以后在房间点了外卖就去洗漱。 等到外卖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打开门不止看见了外卖小哥,还有拎着两瓶酒的裴旭天。 “呦。” 辛语接过外卖,转身进家,“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想喝的。” 裴旭天跟着她进门,把酒给她放到桌上,“别说我小气。” 辛语从厨房里拿出餐具,她没接裴旭天的话,而是问:“你吃饭了吗?”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多,裴旭天睨她一眼,“你说午饭还是晚饭?” “午饭。” 辛语随便地说:“你要愿意说是早饭都行,我意思就问你饿不饿,饿的话给你拿个碗,一起吃。” “不用了。” 裴旭天说:“我就来给你送酒。” 辛语只给自己拿了碗,但却拿了两个酒杯。 她给裴旭天递了一个过去,自己拆开外卖坐在地上吃。 她有地垫,平常想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就把饭放在茶几上,人坐地垫上看。 哪怕今天有客人,她也没客气,大长腿一盘,在裴旭天脚边坐下打开电视,打开一档语言类综艺看。 近年来喜剧语言类综艺兴起得很快,尤其是被搬上大荧幕之后。 最让人上头的就是相声,毕竟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但辛语更喜欢脱口秀。 裴旭天看辛语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目不转睛,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裤子又短,t恤领口又大,她好像格外钟爱这个风格的衣服。 而且她应当在不久前洗过澡,身上还很香。 裴旭天不自觉坐得离她远了点。 辛语却招呼他,“不喝酒?” 裴旭天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却没喝。 他问:“你手好了?” “早好全了。” 辛语说:“我年轻,伤口好得快。” 裴旭天:“……” 也不知道是在内涵谁老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是真觉得辛语应该买一本《教你如何学说话》。 她愉快地看电视,电视里嘻嘻哈哈,她也跟着笑。 看一会儿又会突然想起自己旁边还有个人,然后就用胳膊肘碰一下他的腿,“你真不吃啊? 我点挺多的。” “不吃。” 裴旭天说。 他见辛语看得起劲儿,也就不再打扰。 “我走了。” 他说。 辛语仰起头看他,“再待会儿呗,今天周末,你反正也没事做。” 裴旭天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正好是她的锁骨以及白皙的肌肤,风光尽显,他立马别过眼,毕竟是在人家家里,人家穿什么都是人家的自由,他不需要多管闲事,他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眼睛,所以他说:“不了,回家里待着。” “你过来就专程给我送酒啊?” 辛语疑惑。 裴旭天点头:“对,免得你下次见了我又挤兑我小气,连瓶酒都不给你喝。” 辛语已经把电视摁了暂停,哈哈大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啊?” 裴旭天伸手比着小手指,“也就这么大。” “啧啧啧。” 辛语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以前相处的那些人? 你康康,没一个是我喜欢的。” 裴旭天:“……” “我的朋友为什么要你喜欢?” 裴旭天摇了摇头,“你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就挤兑我,人们会觉得你刻薄。” “不。” 辛语冷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阮言一直觉得我花瓶来着,单是冲她那句话,我就想踹她,连带踹给她当舔丨狗的男朋友。” 裴旭天:“……” 真的,他觉得不止得给辛语送一本《教你如何学说话》,还得附赠两节情商课。 听听,说出来的这叫人话吗? 裴旭天气得都翻了个白眼,他伸脚在辛语腿上踹了下,“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辛语:“what? ?” 裴旭天又坐下跟她掰扯,“那天在酒是我救了你,回来以后我还给你包扎了伤口? 不仅如此,我今天还以德报怨地给你送了两瓶酒来,结果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骂我?” 辛语比他更震惊,“我哪儿骂你了?” 那眼神真挚,大眼睛一瞪,小表情还有点可爱。 裴旭天觉着这姑娘是真的好看,不过大概是真的拿智商换了美貌。 以这么高的颜值来看,她的情商应该也一起搭进去了。 裴旭天把她往一边推了推,“舔丨狗是好词吗?” “不是。” 辛语理直气壮的承认,然后为自己辩解,“但它也不是个坏词啊。 而且用这个词也有情境,又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像你一样对你女朋友没有下限。” 前边听得裴旭天好不容易舒展了眉头,后边立马又皱得紧紧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辛语的肩膀,借机把她滑落下来的衣服给搭上去,“这难道不应该吗?” 辛语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怎么就应该?” “那我喜欢一个人,我找她做我女朋友,我不就得对她好吗? 难道我找她是为了跟她吵架吗?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成了你们口中的渣男?” 裴旭天真是气不过,开始跟她掰扯这个问题,“你们女人是不是看男人不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我宠女朋友,你说我舔丨狗,我要是对女朋友冷漠点,你说我渣男。 更别说出丨轨这种事情,放我身上,我就得是不可回收有害垃圾。 这位朋友,我觉得你要是真的不喜欢男人,你就试着喜欢喜欢女人,实在不行还有第三性别,或者某些国家还有变性人,你找你喜欢的看,不要每天就盯着我们这些垃圾。” 辛语:“……”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裴旭天说这么多话。 而且这么长一串,他好像气儿都不带喘的,感情是真把他气到了啊。 辛语一撩头发,“你别着急生气啊,咱俩不就是友好讨论么? 我咋感觉你再说下去,大耳光子就要扇我脸上了?” “我敢?”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命,我还是要的。” 他敢坚信他要是动辛语一下,辛语能告他入室抢劫和杀人未遂,反正依这姑娘的性格不把他搞死不罢休。 辛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转过脸继续吃饭,忽然感叹了声,“裴旭天呐,我到底怎么吓到你了?” 裴旭天:“……太强势了。” 辛语:“行。” 关于这点她没有意见。 不过针对裴旭天刚才说的,她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一次是很认真的,甚至带上了几分严肃去说得自己观点,“你对女朋友好是可以的,你宠她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没有意见。 但阮言生日那天,江攸宁是受了委屈? 而且这委屈肯定不小,不然她不会让我们去中洲国际那儿接她,所以你宠女朋友归宠,伤害其他人这就不好了?” “第二,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宠着护着,这是应该的,但是没有下限的宠爱就跟给了别人踩着你尸体上的机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把尸体给踩了,而且当你感受不到对方对你有同样爱护之意的时候,你还这样子没有下限,那才是舔丨狗,所以大家都说舔丨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第三,其实我不讨厌沈岁和,我只是因为心疼江攸宁。 你,还有江攸宁,都是在为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拼命付出,那个人不一定感激,所以最后受伤害的人肯定还是你们自己,如果对方喜欢你,那她肯定舍不得让你这么卑微,让你卑微到快感受不到男朋友的尊严,甚至是做人的尊严的时候,那她是只把你当成工具人。” 辛语面无表情地说完,然后捧起酒杯喝了一口。 她不擅长说这些话,这会儿突然说是因为被裴旭天的话刺激到了。 很明显,裴旭天听完她这些话也愣怔了许久。 他的舌尖儿抵着左边牙齿,良久之后才说:“但当你深陷其中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这些问题。” 当他现在从那段感情里拔‖出来的时候,他也看出来自己其实太没下限了。 因为那么多年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在早几年,尤其是刚谈恋爱那会儿,阮言跟现在不一样,但后来慢慢地,阮言就变了。 而他一直想着跟阮言结婚,所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变的。 辛语闻言也叹气,“所以这才是症结所在。” 当你陷进去的时候,你觉得这个人千好万好,所有劝你的人都是见不得你好。 就跟去拉斯维加斯赌场去赌博的人一样,拼上所有身家赌一个不知道的结果,最后大多都一败涂地、倾家荡产。 其实当你心如死灰,从后往前看,自己都得骂自己一句傻逼。 比如,从前的她。 “你懂挺多啊。” 裴旭天忽然笑,“赶紧吃饭,一会儿饭凉了。” 辛语:“哦。” 她坐在那儿再看节目,早已索然无味。 电视上正讲着跟父母的故事。 这期节目的主题就是“我跟爸妈有话说”,主题脱口秀一般不好演出,因为你不确定这个话题是不是你的菜,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故事。 但上场的几个脱口秀演员都是辛语比较喜欢的,说得观点也各式各样,而且穿插了很多或编或真的故事。 辛语低下头扒拉饭,吃着也索然无味。 她干脆收拾了残局扔到一边。 裴旭天拿来的酒还不错,味道很浓郁。 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瓶进去,稍有困意。 裴旭天看电视很内敛,哪怕是很快乐的脱口秀节目,碰到全场爆点的时候他也只轻笑一下,然后揭过。 跟辛语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不过辛语这会儿心情不太好,看得时候都没有拍案叫绝,也算收敛了许多。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不知不觉也快把这个节目看完了。 裴旭天忽然问:“你最近都忙什么? 经常不在家。” 辛语:“你找过我啊?” “嗯。” 裴旭天说:“前两天想看你手好了没。” “这么关心我呢?” 辛语震惊,“算我没看错人,裴律,好人!”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下班回来以后瞟一眼,然后顺带敲个门,没人他就回家了。 毕竟算认识的朋友,她又看起来不太像个能生活自理的人,所以想着关心她一下。 但来了好几次,都没人。 “我没忙啥。” 辛语说:“一直在医院呢。” “医院?” 裴旭天问:“有人生病了?” “是。” 辛语也没隐瞒,“我妈得了癌症,所以这段时间都在陪床。” 裴旭天沉默。 但他跟辛语不一样,他会安慰人,所以他隔了会儿才温声问:“阿姨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行。” 辛语说:“昨晚刚做过手术,这会儿还没醒,大概还能撑几个月。” “在哪住着?” “人民医院。”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裴旭天说:“有去北城二院吗?” “问了。” 辛语说:“病房已经满了,这会儿花钱也进不去。” “想去么?” 辛语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说得是废话。 “我哥在那边。” 裴旭天说:“需要帮你安排一下么?” 辛语忽然愣怔。 确实有些犯难。 这件事她都没麻烦江叔,现在要麻烦一个不算是特别熟的朋友兼邻居。 裴旭天帮了这忙以后,她得怎么样才能还回去? 好像从此以后就低人一等了。 她低下头思考。 裴旭天见状,及时补充了一句,“就当你那天帮我接电话的回报。” 辛语:“我接个电话就几秒钟的事儿,这……” “这对我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 辛语:“……” 行,资本家了不起。 — 辛语没能办到的事对裴旭天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他第二天就给联系好了那边的病房,而鉴于赵女士刚做完手术不适合立即转院,所以拖了三天才办理的转院手续。 辛语带着赵女士去转院的时候,医院里偶遇了裴旭天。 他感冒,有点低烧,到这边来开点药。 辛语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完了药,站在走廊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聊天,两人都很高,长相五分像。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应该是裴旭天之前说的哥哥。 辛语安顿好赵女士,在病房里等赵女士睡着以后才出来。 裴旭天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看着像在等她。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你哥呢? 刚不还在这?” “查房去了。” 裴旭天说话有鼻音,“阿姨都安顿好了?” “是。” 辛语对他客气了许多,“谢谢啊。” “没事。” 裴旭天说:“你回家么? 我打算走了。” “我还得一会儿,估计要回也晚上了。” 辛语说完之后眉头忽然皱起,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你感冒了?” 裴旭天点头,然后把刚开好的药袋子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听出来了?” “鼻音这么重,就算傻子也听出来了。” 辛语说。 裴旭天:“哎,别这么骂自己。” 辛语:“……” 踢完之后她自己都愣怔了一秒,她啥时候跟裴旭天关系这么好了? 裴旭天倒没什么反应,大概在他心里,辛语就这性子。 “你这人不识好歹啊。” 辛语睨了他一眼。 裴旭天只是笑,看上去面色苍白。 辛语问他,“你不用住院观察一下? 我看你好像病得很严重。” “还行。” 裴旭天说:“就低烧,回去喝了药就没事。” 辛语看他情况不是太好,仗着身高优势,稍一踮脚就摸到了他额头。 啧,还挺烫。 她正要说话,手机就响了。 她随意应答了几声,然后报了赵女士病房号,挂断电话后她跟裴旭天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裴旭天:“嗯?” “你发烧。” 辛语说:“就别逞强了。” 裴旭天上下扫了她一眼,觉得今天的辛语真有人性。 不容易啊。 他竟然能在辛语的身上发现人性这个东西。 于是他轻阖上眼,倚在墙边,“我在这等你。” “嗯。” 辛语转身离开,但片刻后又扭头,不放心地叮嘱他,“别乱跑啊。” 裴旭天笑:“我又不是小孩。” — 辛语把照顾赵女士的任务交给了继父,然后开车载裴旭天回家。 她开了裴旭天的车,而裴旭天坐在副驾,上车之后先观察了一会儿她的开车技术,然后就被辛语轰赶,“你快闭眼睡觉,少质疑我!我老司机!驾龄九年了!” 裴旭天:“……” 他盯着辛语看,眼神就几个字——真的吗? 我不信! 辛语从医院的停车场驶出来,拐过一个路过,“你要是不信我先给你来个漂移?” 裴旭天:“……” 他闭上了眼。 并不想看见此等漂移。 辛语把裴旭天送回去,还体贴地给他烧了热水,等他喝完药就让他回房间睡觉。 裴旭天问:“那你呢?” “我在你家客厅待会儿?” 辛语用了疑问句,但又立马补充道:“或者回我家也行,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裴旭天沉默,他觉得这样的辛语很不对劲儿。 能看得出来这姑娘因为他帮了忙,所以这会在委曲求全。 要是搁之前,她肯定会大喇喇地说我在你家客厅待着,这会儿竟然在后边加了一个选项。 他心里忽然挺不是滋味的。 就好像一个人莫名其妙因为他做的一件事改变了自己的性格。 但他的本意不是这样。 “你随意。” 裴旭天想了会儿才说:“怎么舒服怎么来,你可以看电视。” 辛语:“会吵到你。” 裴旭天:“……” 他没再说什么,关了门回到房间休息。 而辛语一个人待在他家客厅,先百无聊赖地刷了会手机,又刷到一条朋友圈,是她仅剩不多的还留着微信的高中同学,对方发了一张聊天截图,配得文案是:想不到我见证了一对情侣十年分分合合,最后他们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这个高中同学严格来说不是她的同班同学,因为她高中跟赵女士转过一次地方,也顺带转了个学,高三的时候才重新回到北城。 所以这个同学是她高一的同学,而她高三回来那会儿跟闻哥重新一个班。 但这个同学分文理科的时候跟那两个人同班。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辛语的心忽然紧了下。 她硬着头皮戳开那张大图,然后就看到了那条消息。 这么多年,他俩都没换过微信头像,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更何况,截图上面还有他的名字——宋习清。 他在群里发:同学们,下个月20日是我跟嘉嘉的婚礼,在福来大酒店举行,大家在北城的都可以来啊。 在一片恭喜中夹杂着几句起哄,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喜庆。 辛语的心在瞬间窒息。 是那种不由自主的、想疯狂摔东西的窒息。 她许久都没动作。 画面仿佛在那一刻被定格。 直到手机微震,她的那个同学给她发了条消息。 【语语,许嘉让我问问你去不去他们的婚礼? 】 【你别生气!我就是帮忙递给话,她本来找我要你微信的,我没给。 】 【你也别删我!我错了!朋友圈已经删掉了qaq】 一连发了三条,卖萌打滚。 辛语吸了吸鼻子,屏幕上忽然就多了滴水。 她纤长的手指揩掉屏幕上的那滴水,给对方回:【不去。 】 【最近挺忙的。 】 同学:【哦哦,那我去帮你回绝她。 】 辛语:【嗯。 】 她把手机弄成静音,然后翻过屏幕放在沙发上,没再看消息。 她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东西。 辛语坐在那儿发呆,忽然想到以前路童评价她的一句话,对感情这件事,简直是人间清醒。 其实哪有什么人间清醒,不过是自己经历的疼痛要多一些,所以提前逼着自己长大了。 她以前不讨厌男人。 也渴望爱情。 但一切在遇到宋习清之后,都变了。 这个男人给过她最渴望的爱和温柔,但后来又拿刀一次次将她的心凌迟。 所以才会让她时隔九年,提到这个名字仍旧心痛到窒息。 辛语拎了个抱枕,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她脑子里都是那个夏天,十七岁的男孩儿笑着亲吻她的眼睛,说:“你的眼睛真漂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那夜的风很温柔,男孩也很温柔。 — 辛语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 从裴旭天家的窗户望出去,远方的天空透着生生不息的希望,漂亮到随手一拍就是完美的壁画。 但这壁画里还带着个人。 裴旭天身形颀长,站在窗户旁,似在欣赏傍晚美景。 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他竟跟辛语刚刚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十七岁的男孩儿莫名像。 一样高,一样瘦,甚至连站着的姿势都雷同。 辛语竟鬼使神差地喊了声,“宋习清?” 这个名字太久没从她的嘴里出现,她喊完之后便瞬间清醒。 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烧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而察觉到屋内动静的裴旭天回过头,大抵是为了赏景,他还戴了一幅金丝边儿眼镜,这会儿看上去文质彬彬,他眉头微皱,“在喊谁?” 辛语缄默不言。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顺手拿起手机解开屏,那个同学没再发消息来,但朋友圈里不止一个人发了宋习清和许嘉多年恋爱长跑修成正果的事情。 辛语的心此刻变得麻木。 但事情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调整状态也很快,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毫不在意地说:“没谁。” “你病好了?”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想喝杯水。 裴旭天却先她一步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嗯,睡了一觉就好多了。” “那就好。” 辛语问:“不烧了?” 裴旭天摇头:“已经不了。” 辛语捧着水杯站在原地恢复心情。 而裴旭天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 一杯水喝完,辛语温声问,“刚刚在看什么?” 裴旭天抿了抿唇,深呼吸了一口气,“阮言在楼下。” 辛语:“……”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长腿一迈来到窗边,从楼上往下看,什么都看不到。 辛语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大哥,你是什么眼睛啊? 从十二楼能看见人?” 辛语吐槽:“你那戴的不是近视镜,是放大镜?” 裴旭天无奈叹气,从窗户边给她递过去一个小的望远镜。 辛语:“……” “你是不是变态啊? 怎么会在家里放这个?” 辛语啧了声,“看不出来啊裴律,你的兴趣如此别致,你是不是经常拿着这个看?” 裴旭天:“……你当我每天不用挣钱吗?” 辛语听完才点头,“倒是有几分道理。” “这我堂哥儿子之前来玩落下的。” 裴旭天还是解释了一句,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猥琐的宅男。 辛语已经开始研究那个东西怎么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啦,大家都是体面人,给彼此留点面子。” 裴旭天:“……” 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她把望远镜放在眼前比划了几下,一边比划一边吐槽:“裴旭天,你这是什么啊?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马虎死了。” 裴旭天皱眉靠近她,“你弄错了?” “你来帮我弄一下。” 辛语说着,但手根本不放开那望远镜。 裴旭天无奈,只能站在她身后,两条胳膊抬起来,搁在平常是很暧昧的姿势,起初裴旭天刚抬起胳膊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过了,但辛语直接来了句,“裴旭天,你这玩意儿不行啊。” 她说话爽朗,不管这个男人有多少旖旎和暧昧心思,都可以瞬间给抹杀掉。 裴旭天给她调好,辛语忽然来一句:“卧槽!她还真在楼下,她怎么找过来的?” 裴旭天:“不知道。” 他也很纳闷。 他是刚刚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发了句:裴哥,我在你楼下。 他起初以为是假的,直到在楼下看见了那抹身影。 而且看她那样子,大有不等到人誓不罢休的意思。 辛语看着,拳头硬了,她吐槽道:“你说她怎么还有脸来找你? 是不是看着你心软,所以想跟你复合?” 裴旭天:“我怎么知道?” 辛语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要不是你惯得,她能成现在这样?” 裴旭天:“……” “你凶我干嘛?” 裴旭天瞪回去,“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解决她吗?” 辛语:“我倒是有个主意,但怕你心疼。” “什么?” 辛语:“浇盆水下去,给她来个透心凉。” 裴旭天:“……” “你说点靠谱的。” 裴旭天无奈。 辛语站在那儿想了想,“那就让她等着,我们出去吃饭。” “楼门都被她堵着,一下去不就被看见?” 辛语打了个响指,在夕阳下笑得狡黠又美好,“我知道另一条路啊。” 裴旭天忽然晃了神。 刺猬爱情(五) 刺猬爱情(五) 辛语说得另一条路就是一楼最右边的小门,平常都锁着的,从那儿出来以后直接饶去小区北门。 可以完美跟等在楼下的阮言错过。 裴旭天刚搬来的时候也注意过那个门,但令他惊讶的是,阮言竟然从门旁边的柜子下边摸出了一把钥匙。 她轻而易举打开了门,让他出去以后,又把钥匙放回原位置,然后两人绕着北门出去。 但等到出了北门,辛语才反应过来,“做错事情的是她,又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躲?” 裴旭天瞟了眼那边,阮言仍旧在楼下转悠,她拿着手机还在发消息。 不一会儿,裴旭天又收到一条:【裴哥,再见一面都不行么? 】 裴旭天删掉短信,摁灭手机,把那个手机号拉入黑名单,然后一言不发往反方向走。 辛语跟在他后边走,“我在跟你说话,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躲她啊? 就算正面骂人,她也骂不过我啊。” 裴旭天:“又不是吵完架事就解决了。” “可要是不吵这架,我们多憋屈。” 辛语反驳,“明明是她的错,为什么最后是我们躲?” 裴旭天脚步忽然顿住,瞟了她一眼,“你可以不躲。” 反正要躲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不想看见阮言,就算辛语把她骂到了无地自容,骂到她自惭形秽,他又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 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这辈子都不联系,也不要再相见。 他跟过去的那些破事说再见,以后再遇到好的女孩子,而不是一片真心错付。 他不过实实在在地说了真话而已,不带任何情绪,却不知道这话在那儿惹到了辛语,辛语瞪着那双大眼睛,眼尾竟然红了,她一脚踢在裴旭天小腿上,“你是不是不识好人心? 我在帮你啊。”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还带了委屈的尾音,像是要哭。 裴旭天愣在原地,“可没必要。” 辛语翻了个白眼,快要被气死,“说到底你不还是舍不得她么? 怎么啊? 怕我把她骂哭吗? 要是这样你早说啊,我肯定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儿,也就我傻了唧的,还以为你是真的对她死心了呢? 想不到还是藕断丝连。 裴旭天呐,你这辈子就搭她身上,以后被绿死也活该。”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吸了吸鼻子,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裴旭天无奈,立马拉住她的胳膊,“我没有。” 辛语:“别狡辩了,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裴旭天扶额,“你这是胡搅蛮缠。” “要你管!” 辛语吼了他一声。 裴旭天:“……” 他真的跟不上辛语的脑回路,甚至不知道他的哪句话得罪了辛语。 但看这姑娘真气势汹汹要去找人干架的样儿,立马拉住往反方向走,“我不管,但我们不是要去吃饭么? 我请你吃大餐。” “你以为我稀罕?” 辛语被他拉着走,反正不情不愿的,“说得好像老娘吃不起大餐似的。” “你能你能。” 裴旭天认了怂,“今天不是感谢你照顾我么,我就是想请你吃饭。” 辛语这才熄了火。 两人走到街角,辛语问他去哪吃? 裴旭天才意识到没开车,于是又被辛语瞪了眼。 他看着手机,从app上选了家法式餐厅,“这个行么?” 辛语没看是什么餐,就扫了眼,人均消费5000—7000,她盯着来往车辆佯装不经意地说:“行啊。” 裴旭天今儿要是不大出血,对不起她今天受的委屈。 于是两人打了辆车,直奔那家餐厅。 上了车辛语还在闹脾气,她就觉得被裴旭天说着了。 说什么没必要! 分明就是嫌弃她! 怕她把阮言骂哭! 男人!真是言不由衷啊。 幸好这只是个普通朋友,这要真成了她男朋友,辛语能把他踹到跪地上。 辛语深呼吸平复怒气,而坐在前排的裴旭天看了看手机,又回头看辛语,但辛语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声,闭上眼睛不理他。 裴旭天:“……” 行至半路,司机师傅笑着聊天,“两个人吵架了啊?” 裴旭天摇头,“没有。” “那你女朋友跟你闹别扭呢?” 裴旭天:“……”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 辛语开口澄清,“跟他这种人在一起,寿命都得少三年。” 裴旭天幽幽地看着她,“我有那么糟糕?” “反正我是会,不知道别人会不会。” 裴旭天:“……” 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但他打内心里觉得,他要是跟辛语在一起,估计得少活五年。 不过——他为什么要跟辛语在一起?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 那家法式餐厅逼格很高,裴旭天带着辛语进去得到了很高的礼遇,两人的位置安排在视野最好的那桌。 裴旭天坐下之后把菜单递给她,等她点餐。 辛语也没客气,挑了几个不算便宜的点,在她点完以后裴旭天又加了几道。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点的菜并不少。 裴旭天的手机倒扣着放在桌上,他看着不远处的乐队演奏。 而辛语低头刷手机。 她把朋友圈里所有发宋习清跟许嘉结婚消息的人屏蔽掉,然后低敛着眉眼不知道想什么,脑子里像经历了一场风暴。 隔了会儿,裴旭天的电话响起,他翻过手机,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工作原因,确实每天会有很多陌生号给他打电话,但这几天被阮言弄怕了,一周之内她换了七个手机号给裴旭天打电话发消息,他都不知道阮言什么时候办的这么多手机卡。 于是任由铃声响着,他都没接。 辛语终于抬起头问他,“阮言?” “不知道。” 裴旭天说:“也有可能是客户。” “那你不接?” “怕是她。” 辛语翻了个白眼,“你怂不怂啊?” 裴旭天:“……” 在辛语的目光逼视下,他正打算接,没想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正好,裴旭天松了口气。 可没几秒,电话又打了过来。 辛语说:“你接。” “那……”裴旭天又犹豫起来。 “客户你就沟通。” 辛语说:“如果是阮言,你就把电话交给我。” 裴旭天瞟了她一眼,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又放弃,他划过屏幕把电话接了起来,而且温声打招呼,“你好。” 对面沉默了两秒,带着哭腔喊,“裴哥。” 裴旭天的身子忽然一僵。 他目光瞟向辛语,辛语秒懂,于是伸手问他要手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遵循约定把手机递了过去。 只听辛语说:“喂? 你好?” 对面:“你是谁?” “我捡垃圾的啊。” 辛语面上吊儿郎当,但演的要多像有多像,她啧了一声,“刚刚一位先生把手机丢到我垃圾桶里了,说是垃圾应该分类处理,而且让我把这个归到不可回收有害垃圾里,我看着手机还挺好的,拿起来没想到还通着话呢。” 辛语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骂阮言,这骂人方式让裴旭天都有点震惊。 而阮言那边震惊了两秒,似是在思考该不该相信这话,于是片刻后她合理怀疑道:“你在骗人?” “不啊。” 辛语说:“我正跟垃圾打交道呢,怎么可能骗到人?” 裴旭天:“……” 长见识了。 电话那边的阮言终于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在骂自己垃圾? “你谁啊?” 阮言问:“你为什么拿着裴旭天的手机?” 说着又大喊了一声,“裴旭天,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是在怕什么?” 辛语正打算骂,裴旭天却忽然淡声道:“怕你撒泼打滚不讲道理。” 然后毁掉记忆里那个还算可以的你。 不是怕毁掉你,而是怕毁掉记忆。 他坚持了八年的恋情,仿佛就是个笑话。 他不想把这些笑话拿出来一遍遍讲给别人听,或许有的人是通过一次次玩笑痊愈伤痕,但他需要用很多时间一个人安安静静忘记。 “阮言。” 裴旭天说:“放弃,当你背叛这段感情的时候,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为什么?” 阮言说:“你不是对我很好的吗? 为什么连一点错误都不能忍? 难道这就是你跟我说得会永远爱我吗?” “永远可以很长。” 裴旭天深呼吸了一口气,“也可以很短。 我的永远是取决于你的,但你放弃了,所以这会来纠缠还有什么意思呢?” 阮言那边沉默。 辛语看着氛围也差不多了,正打算挂电话,孰料阮言说:“大不了我也接受你爱别的女人一次。” 辛语瞳孔震惊,她拿着手机的手都抖了一下。 这女人,真敢说啊。 她想骂,但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而裴旭天似是听过了她这样的话,此刻波澜不惊,缄默不言。 “这样还不行么? 我睡别人,你也睡,这样不就公平了么?” 阮言说。 辛语:“……” “真的。” 辛语顺了口气,“没有十年脑瘫说不出来这种话。” 阮言:“……你!” 辛语:“你什么你? 我原来是以为你脑子有病,现在我确定了,你脑子就是有病,赶紧去精神病院挂个号,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你出国留学学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也不是没见过留学生啊,他们都跟你不一样!你到底是哪个品种的脑瘫? 我的天呐,你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法律吗? 你考虑过你前男友是学过民法的吗? 你知道他受到的教育是一夫一妻制吗? 你自己骚浪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拖着别人下水啊?” 不等阮言回答,辛语立马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还给裴旭天,喝了杯水压惊。 裴旭天看她这样,忽然笑了声,“不骂了?” 他以为辛语得再大战三百回合才能消得下这份气,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 辛语摇头,“不了不了,我怕脑瘫会传染。” 然后她同情地看着裴旭天:“大哥,我知道你经历什么了,跟这种脑回路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很难说一直保持正常的。” 裴旭天:“……” 辛语自认见过的奇葩不少,但没想到阮言这么奇葩。 奇葩到她想一脚把阮言的天灵盖踢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点儿什么豆腐脑。 正好餐上来,裴旭天揭过阮言的话题,“吃饭。” 辛语喝完了一杯水才冷静下来,这会儿也正饿了,吃起来毫不客气。 原本裴旭天应当挺难受的,虽然说这事已经过去了挺长时间,但他并不是个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不然也不会跟阮言在一起这么多年。 平常阮言找完他以后,他的情绪会丧半天,得睡一觉才好,但这会儿身边有个没心没肺的人陪着,他情绪倒还行,原本不算好的食欲这会儿也被调动了起来。 两人大快朵颐把点的餐吃了一大半,又坐在位置上听了会音乐才起身打算离开。 裴旭天结账,辛语去了卫生间,等她回来的时候,裴旭天站在楼梯口那儿跟她挥手,他身形颀长,胳膊上搭着她的链条包,金丝边眼镜稳稳当当挂在高挺的鼻梁上,站在那儿也算是道养眼的风景线。 她迈步走过去,只听裴旭天低声和她说,“你看那边那个女生,长得好像你啊。” 辛语皱眉,“谁啊? 能跟我的美貌……” 她顺着裴旭天抬下巴的方向看过去,但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边两人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两人颜值都很高,男人还切了块牛排喂到女人嘴里,女人笑着。 周遭好像都是粉红泡泡。 裴旭天却看着远处说:“像,我刚看见的时候都惊了,以为那就是你。” 尤其他只看到了侧脸。 “像什么啊?” 辛语仰起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带着哭腔,“你眼瞎了。” 裴旭天征愣,从兜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她却没接,“你是不是瞎啊? 我跟她哪像了?” 她那双大眼睛里水灵灵的,眼泪随时都要溢出眼眶,但她却倔强地没让她落下。 裴旭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是因为被复制了美貌不开心,所以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不像就不像呗,为了这么点小事哭,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辛语:“那你非要说我跟她像?” 话一出口,豆大的泪珠直接就掉了下来。 裴旭天立马给她擦掉,站在她对面温声道:“是我眼神不好,行了? 再说了,也不是你跟她像啊,是她跟你像。” 辛语:“不都一样吗? 我跟她哪像了?” 裴旭天声音放得越低,“不像不像,别哭了。” 他真是怕了女生在他面前哭。 尤其是辛语这种姑娘,平常看着乐观,好像所有事都不算事,但一哭起来,没完没了。 尤其是那种想哭还不敢哭的样儿,怪招人心疼的。 辛语别过脸,从他手里抢过纸巾,直接把纸巾糊在脸上。 她还皱了皱鼻子,看着特生气的又拿下纸巾,这些小动作把裴旭天给逗乐了,他笑着说:“你幼不幼稚啊? 那边的人都注意到我们了。” 辛语的动作忽然僵硬。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竟别过脸看向那边,正好跟那两人眼神对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哦不,或许是六目相对。 多年未见,就像辛语可以一眼认出他们来一样,他们也能一眼认出辛语。 辛语拉过裴旭天就想跑,但裴旭天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拽也拽不动。 于是,不过几分钟,那个跟她很像的女人便小跑了过来,她还亲昵地喊了声:“语语。” 辛语握拳站在原地,裴旭天低声问她,“你认识啊?” 辛语沉默。 “好久不见啊。” 女人笑着说:“我还跟以前的同学联系你来着,一直没联系到。 你知道了? 我和习清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20,你有空来吗?” 单听语气,一定觉得她们关系好的不得了。 事实上,两人曾经在学校操场差点打起来。 辛语莞尔,“不了,没时间。” “你在忙什么呢?” 许嘉说:“我们刚刚还聊起你,没想到你就出现了,好巧啊。” 说话间,宋习清便站在了许嘉身侧。 他从高中那会儿就高,一直是校篮球队主力,现在站在对面,辛语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并不想跟他们聊。 于是她转过身就走,宋习清却忽然喊了她的名字,“辛语。” 她的脚步顿住,“这么多年,你还没放下啊?” 辛语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握住裴旭天的手,他的手心很暖,但辛语用了几分力气,裴旭天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似是在借力量。 “放下什么?” 辛语仍旧凌厉,但这些凌厉跟平常不一样,平常都是锋芒毕露像是大战三百回合的凌厉,这会儿却温声细语,可没人会不在意她说的话,“我跟你们很熟吗?” 宋习清顿了顿,“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年少轻狂不懂事儿,要是伤害了你,我现在跟你道歉,都过去了,放下。” “你哪只眼睛看我没放下啊?” 辛语嗤笑,“我男朋友,律师,年薪百万起,长得比你高,比你帅,性格还比你温柔,甚至,活儿都比你好,你哪来的自信到我面前说这些话? 宋习清,这么多年没见,你脸都不要了?” 宋习清闻言瞟向她旁边的裴旭天,裴旭天只是温和地朝他们一笑,缄默不言。 “辛语,你也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宋习清说:“当年的事情我们也算你情我愿,这会儿出口伤人就没意思了啊。” “呵。” 辛语冷笑了声。 许嘉也笑道:“对呀,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的呢。” 辛语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接过了她的话茬,“都过这么久了,你还觉得我跟你熟呢? 不是我跟宋习清睡过以后,你又跟他睡了,我们就熟了,懂吗? 这种自来熟我不喜欢。 你心大,我心小成吗? 我可不喜欢跟我睡过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关系好,懂吗?” 许嘉脸色顿时变了。 她没想到辛语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多年以前的私密事大喇喇地说出来。 但她还有更没想到的,辛语盯着她的脸忽然道:“许嘉你脸动了,山根好像高了点儿? 宋习清跟你说他喜欢山根高的? 还有那下巴,嘶,好像是跟以前有点区别了。” 她兀自笑了声,“祝你跟宋习清百年好合,别说我还没放下,从始至终我也没拿起来过,你们爱怎么过怎么过,今天结明天离也跟我没关系。” 宋习清皱眉,“辛语你过分了啊。” “还行。” 辛语说:“你们要是再不让我走,我可能更过分。” 宋习清:“……” 几秒后,宋习清忽然叹气,“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啊?” 他记得以前辛语还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儿。 这么多年没见,她忽然就变了。 辛语盯着他翻了个白眼,“宋习清,小明的爷爷活到99,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别人回答,她便道:“因为不管闲事。” 宋习清:“……” “我是你谁?” 辛语斜睨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妈,你管我怎么多? 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轻嗤一声,拉着裴旭天往外走,“走。” 裴旭天还处于震惊之中。 在他以为辛语会处于悲伤的情绪里落于下风时,这姑娘总能给他惊喜。 他糊里糊涂地跟着辛语从餐厅里走出来。 隔着巨大的玻璃门仍旧能看见里边那两人的身影,刚刚还甜蜜的气氛这会儿也不见了,两人都脸色不佳地沉默着。 而辛语和裴旭天走到转角,辛语忽然停下,她靠在玻璃门前闭上眼,表情痛苦。 裴旭天也没问她怎么了,只站在那儿平静地等。 一行眼泪顺着辛语的眼角流下。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表情很难过。 裴旭天看着都觉着有点心疼。 他在一旁温声说:“想哭就哭。” “我不。” 辛语吸了吸鼻子,“谁要为渣男流泪,钥匙三块钱一把,他配个几把。” 裴旭天:“……” “哎。” 裴旭天忽然起了坏心思,想逗她,“你知道有一种生物扔进热水锅里,全身都软了,就一个地方硬吗?” 辛语忽然睁开眼睛,眼里泪汪汪的,“你是不是骂我死鸭子?” “原来你知道啊。” 裴旭天笑着给她递过纸巾,“你要么就好好哭,要么就别哭,现在这样儿可太丑了。” “要你管!” 辛语瞪他,却伸手拿过了纸巾,她擦过眼泪以后把纸扔掉,但没找到从垃圾桶,迷茫一阵之后打算揣兜里,结果裴旭天伸手要接,辛语直接踢了他一脚,“你以前是不是就这样儿对阮言啊? 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这种脏东西你也接着,怪不得她不珍惜你。” 裴旭天无奈,“怎么又扯到我跟阮言了啊,现在不是你难受么? 我再对你差点,你一会儿真哭死怎么办?” 他待人好也错了? 辛语吸鼻子,“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儿。” “行。” 裴旭天把手收回去,“你自己弄。” 辛语把纸揣兜里,鼓了鼓腮帮子平复情绪。 但目光忽然被马路对面的人吸引。 宋习清牵着许嘉的手正过马路,他们十指相扣,在路灯下显得温暖又美好。 许嘉不知道说了什么,宋习清还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的眼泪又一次溢出来。 明知道那样的场景会让自己难过,但她就是近乎自虐地去看。 越痛,越刻骨铭心,就能让她以后记住。 可眼前忽然一黑,眼睛被一双大手覆住。 裴旭天温润的声音传来,“难过就别看啦,逃避一点都不可耻。” “想哭就哭。” 裴旭天说:“一点都不丢人。” 辛语的眼泪流过他的掌心。 裴旭天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人差,但你还是温暖的啊。” 辛语的睫毛轻刷着他的掌心,眼泪顺势流下,越流越多。 多日里的压力叠加在一起,终于爆发。 她吸了吸鼻子,“裴旭天。” “嗯?” 辛语哽着声音说:“今天你能借我个肩膀吗?” 裴旭天没说话,几秒后,她的面前站了一堵墙。 那人温和,声音温润,无论做什么都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他似乎从没生过气。 他站在那儿,风轻轻拂过他的身侧。 他伸出长臂,手轻轻一带就把辛语带到了怀里,他的手摁在辛语的后脑勺上,低声说:“好啊。” 辛语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 十七岁那年,辛语刚从外省转回北城读高三。 她学习差,在那个学霸云集的班里,几乎没人跟她玩,大家都忙着学习。 她也自觉,差归差,从来不去捣乱好学生。 但有一天她们换了个新的地理老师,并且凑巧地进行了一次月考。 她不明白为什么高三了还有这种要管差生的老师,而且听别人说这老师打手心,用一根又宽又长的木头打,听说以前有学长学姐被打到拿不住筷子。 辛语听完其实没那么慌,但当她听到离及格分差一分打一手板,而她地理只考了21分的时候,她慌了。 但她想着都高三了,又不可能真打。 所以仍旧蠢蠢欲动想上那节课。 她虽然学习不好,但每节课必在,从没缺席过。 可她下课的时候在卫生间里听到女生们讨论那个老师,据说他手下的板子从来不留情,之前有个女生考了47分,打了13板以后手都肿了,哭着回了家,从此以后那女生在他的课上从没不及格过,所以家长们为了成绩也就默认了他这种做法。 毕竟一百分的题,一中99的人都能考60分。 但辛语是那1,而且还是无法拯救的1。 她算了算,她得被打39板。 她立刻怂了。 但真正决定逃课还是在她回教师的路上看到了那位老师,以及他手里的木头。 辛语想都没想,脚底抹油溜了个快。 她宁愿退学都不想受这委屈。 那板子打39板下来,她很难说服自己不还手。 于是她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次逃课之旅。 她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里,前边有一棵大树挡着,那会儿一中不让带手机,她就无聊地看漫画书。 看的还是小时候那种绘本,《名侦探柯南》。 过了会儿,有人坐在墙头喂了声,“你哪个班的啊?” 她仰起头看,男孩儿穿一身运动服,吊儿郎当坐在墙头,朝她旁边扔了袋零食,“你也逃课吗?” 辛语看看他,又看看零食,“是啊。” 她没拿零食,但回答了男孩儿的话。 “我叫宋习清。” 男孩儿说:“你呢? 叫什么?” 辛语皱眉,“你问我我就要说吗?” “可以不说。” 宋习清笑着从低矮的墙头跳下来,“我叫你漂亮姑娘。” 辛语:“我知道我漂亮,但你这样太直接了。” 她自幼就不是个会害羞的性子,这会儿对所有的陌生夸奖也全盘接收。 “可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宋习清又给她丢了一包糖,“小姑娘都爱吃糖,刚刚超市送的,给你。” 辛语没接他的糖,反而自报家门,“我叫辛语。” 那天,他们在树下坐了很久。 宋习清给她安利动漫,还跟她一起聊她手里的柯南。 他们不自觉就熟稔起来。 宋习清在8班,跟她们班隔了十几个班级。 每到下课,他总跨越很远的距离来找辛语,而辛语就让他不要来。 辛语始终记得,在他过生日那天,她受邀去了他的生日宴会。 宴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家,在路上,他牵了她的手。 之后他亲吻她的眼睛,说真漂亮啊。 宋习清在年级里的风评并不好,但他长得又高又帅,打篮球还好。 辛语总觉得,自己是懂他的,所以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段爱情里。 当时的江攸宁已经上大学,两人平常也不多见。 甚至那一年她都避着江攸宁,因为怕江攸宁逼她学习。 她成天跟宋习清厮混在一起。 宋习清带她去图书馆打游戏,带她去山上拍照,带她去游乐园坐跳楼机,从高空垂直下坠的时候,宋习清拉着她的手,不知道喊了谁的名字。 她下来以后问,宋习清的表情有瞬间僵硬,但还是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傻瓜啊,我当然是喊你的名字。” 后来辛语才知道,那天他喊的名字是——许嘉。 她跟宋习清交往了半年,高考逼近,对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压力。 辛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念大学,她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本来打算跟闻哥一样考表演,但她好像没那天赋,所以高三的这段时间正是迷茫期。 她跟着宋习清整天荡来荡去。 有天她问宋习清,“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啊?” 宋习清笑,“挣钱娶你啊。” 辛语说他不正经,却红了脸。 那一刻,她无比憧憬爱情与婚姻。 她跟宋习清去开房是3月的事。 那会儿宋习清晚上给她打电话,说自己跟家里吵了架,还喝了酒,这会儿正在路边坐着,一个人吹着夜风,孤独的像条狗,于是打电话给女朋友,委屈巴巴地求安慰。 辛语偷悄悄地打开房门从家里溜了出去。 她找到宋习清,宋习清紧紧地抱着她。 那是北城的深夜,那条路上没什么人。 宋习清吻向辛语,他的手在辛语身上不规矩地动来动去。 辛语带着一点儿抗拒地推开他,他却说:“你是不是不爱我?” 辛语急忙解释,她怕宋习清伤心,但解释到一半,宋习清就问:“如果爱我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吻你?” 之后,辛语哑口无言。 最后仍是辛语推诿,他才没再做什么。 但喝了酒的少年欲望已经膨胀,他说:“我们去酒店。” 辛语瞪大眼睛看他,“做什么?” “就陪我睡觉。” 宋习清拉着她手往酒店走,“放心,我不动你。” 辛语站在路边和他确认了几遍,他都是那个说辞,最后问得他烦了,他就甩开她的手,“辛语你烦不烦啊? 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男朋友? 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 辛语顿时慌了,她只能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狗拉着宋习清的衣角撒娇,说:“我信你。” 她那会儿当真信了他的话。 宋习清比她大半岁,刚好成年,他刷身份证进了酒店,全程都没有理辛语。 辛语以为她惹宋习清生气了,甚至在心里谴责自己,他今天都已经那么不开心了,让他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看他那么生气,辛语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进了酒店后,宋习清仍旧寻了瓶酒喝。 辛语去拦他,他却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是你女朋友啊。” “碰都不让碰,你是我哪门子的女朋友?” 辛语一下就急了,她本来性子就急,是因为喜欢宋习清才在他面前装乖扮巧,但那会儿的辛语还没脱去幼稚,气得一跺脚,“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做那些事的吗?” 她气到哭,说着就要拉门离开,却在拉门那一刻被宋习清从后边抱住,他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闷声道:“是因为爱你才想跟你做这些事啊。” 辛语握着门把的手忽然松开。 而那天晚上,她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宋习清的吻。 也半推半就地跟宋习清做了那件事。 宋习清好像也是第一次,他在最初的时候一直找不到门路,但他仍勉强着。 最后,辛语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以为那是爱,后来才明白那是天真。 那天的宋习清对她没有丝毫怜惜。 宋习清之后还笑着和辛语许诺,“别怕,以后我会娶你的。” 辛语哭着应,“好。” 年轻女孩都以为能让浪子泊岸,可后来发现浪是浪,船是船。 浪永远不会靠岸。 — 辛语跟许嘉见面是在一个同学的生日会,也是有人跟她说了句,“哎,你跟许嘉长得好像啊。” 她这才看向许嘉,她比自己矮一些,但脸长得是真的像。 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五分像的程度。 许嘉那会儿像一只高傲的白孔雀,和她四目相对时都别过脸。 那眼神大有“你就是个山寨”的含义。 辛语不知道那女的高傲什么。 直到那天晚上结束后,她上完卫生间看到宋习清小心翼翼地吻向她的脸颊,然后整张脸都红了。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坠冰窟。 前不久还跟她在床上缠绵悱恻的男孩儿此刻在小心翼翼吻着别的女孩,眼里是溢出来的爱意。 辛语很想冲上去问:你们在做什么? 但她的脚像是被固定住了似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肆虐。 在泪眼模糊中,她看到宋习清和许嘉深情地接吻。 宋习清抱着许嘉的时候要比抱着她温柔得多,他们在月色下浪漫。 而辛语转过头就把晚上吃过的小蛋糕悉数吐了出来,她呕吐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那边的两人。 宋习清看到她的那一刻眼里闪过了慌张。 但许嘉拉住了宋习清的手。 辛语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哭着喊宋习清,“宋习清,只要你解释,我就信你。” 可那天晚上,宋习清只说了一句话——我爱的人一直都是嘉嘉。 因为许嘉跟他冷战,所以那天他逃了学,恰好遇到跟许嘉长得七分像的辛语坐在树下。 他撩辛语,想让许嘉生气。 他跟辛语在一起,也不过是找到了个替身玩玩。 他跟辛语上床,也不过是因为许嘉说20岁以前不会跟他做那件事。 所以他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替身。 而今晚许嘉看到了辛语,她着急了,怕宋习清被辛语抢走,这才有了辛语看见的一幕。 辛语哭着跑出那场生日会,一个人在那条寂寥的夜路上狂奔。 她哭到撕心裂肺。 一腔爱意,竟是喂了狗。 那天晚上,她听到有人路过她的身侧,蹲下身子给她递了一张纸,“小妹妹,哭完了就回家。” 那天辛语还穿着一中的校服,而这附近就是华政。 她也没敢给江攸宁打电话。 她听到有人喊,“裴学长,走啦!” 给她递纸巾的那个男孩儿见她不接,直接把一包纸巾塞到她怀里,“妹妹,考得不好也别难过啦,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工作。 如果你是失恋了的话,那只能说明那个人没有福气,配不上你。” 辛语哭得大声,什么都听不进去。 年少时失恋,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而那边打篮球的人在喊,“裴学长,走啦!” 男孩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远,她听到那边的人群在调侃,“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学妹啊? 那才高中生,你都读研了!” 男孩儿说:“总不能让女孩儿一直哭。” 众人调侃,“学长就是绅士。” 辛语在那条街上,哭得比她爸和她妈离婚的时候都伤心。 而宋习清跟许嘉牵着手途径她身侧。 宋习清回头看了她一眼,许嘉却拉着他的手,“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宋习清立马反驳,“没有!我就是看她长得和你像才撩的。” 辛语站起来大喊,“宋习清!我恨你!” 那天晚上,辛语几乎流干了眼泪。 — 辛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医院。 她躺在那儿懵了许久,脑袋一偏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裴旭天正撑着下巴睡觉,他眼睛轻阖,眼镜还架在鼻梁上,眼底有乌青,大抵熬了夜。 辛语猜想是为了照顾自己,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昨晚那一场嚎啕大哭。 她抿着唇,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动。 这么多年,回忆一次就伤筋动骨一次。 年少时的爱恋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再也不敢相信爱情和男人。 都是假的。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忘记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儿。 裴旭天架着眼镜睡不舒服,辛语的手轻轻探过去帮他摘眼镜,但却在眼镜刚离开鼻梁的刹那,裴旭天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眼睛还带着朦胧感,他看向辛语,根本没在意眼镜的事儿,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辛语因为这短暂的触摸有些失神,之后便听裴旭天笑了下,“终于退烧了。” 辛语错愕,“我发烧了?” “何止发烧啊?”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调侃道:“你还说了好多句胡话呢。” 辛语:“……” “抱歉啊。” 做了错事的辛语非常低调,她认出来这是裴旭天的哥哥,所以后边加了个称谓,“裴医生。” “没事。” 裴旭安笑了下,“都一家人嘛,弟妹不用客气。” 辛语:“? ?” 裴旭安给她测体温,“再说了,昨晚照顾你的是天天。” 辛语:“哦。” 测完体温后,裴旭安说:“弟妹啊,我妈说想见见你,你看你想见吗?” 辛语:“? ?” 刺猬爱情(五) 刺猬爱情(五) 辛语说得另一条路就是一楼最右边的小门,平常都锁着的,从那儿出来以后直接饶去小区北门。 可以完美跟等在楼下的阮言错过。 裴旭天刚搬来的时候也注意过那个门,但令他惊讶的是,阮言竟然从门旁边的柜子下边摸出了一把钥匙。 她轻而易举打开了门,让他出去以后,又把钥匙放回原位置,然后两人绕着北门出去。 但等到出了北门,辛语才反应过来,“做错事情的是她,又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躲?” 裴旭天瞟了眼那边,阮言仍旧在楼下转悠,她拿着手机还在发消息。 不一会儿,裴旭天又收到一条:【裴哥,再见一面都不行么? 】 裴旭天删掉短信,摁灭手机,把那个手机号拉入黑名单,然后一言不发往反方向走。 辛语跟在他后边走,“我在跟你说话,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躲她啊? 就算正面骂人,她也骂不过我啊。” 裴旭天:“又不是吵完架事就解决了。” “可要是不吵这架,我们多憋屈。” 辛语反驳,“明明是她的错,为什么最后是我们躲?” 裴旭天脚步忽然顿住,瞟了她一眼,“你可以不躲。” 反正要躲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不想看见阮言,就算辛语把她骂到了无地自容,骂到她自惭形秽,他又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 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这辈子都不联系,也不要再相见。 他跟过去的那些破事说再见,以后再遇到好的女孩子,而不是一片真心错付。 他不过实实在在地说了真话而已,不带任何情绪,却不知道这话在那儿惹到了辛语,辛语瞪着那双大眼睛,眼尾竟然红了,她一脚踢在裴旭天小腿上,“你是不是不识好人心? 我在帮你啊。”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还带了委屈的尾音,像是要哭。 裴旭天愣在原地,“可没必要。” 辛语翻了个白眼,快要被气死,“说到底你不还是舍不得她么? 怎么啊? 怕我把她骂哭吗? 要是这样你早说啊,我肯定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儿,也就我傻了唧的,还以为你是真的对她死心了呢? 想不到还是藕断丝连。 裴旭天呐,你这辈子就搭她身上,以后被绿死也活该。”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吸了吸鼻子,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裴旭天无奈,立马拉住她的胳膊,“我没有。” 辛语:“别狡辩了,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裴旭天扶额,“你这是胡搅蛮缠。” “要你管!” 辛语吼了他一声。 裴旭天:“……” 他真的跟不上辛语的脑回路,甚至不知道他的哪句话得罪了辛语。 但看这姑娘真气势汹汹要去找人干架的样儿,立马拉住往反方向走,“我不管,但我们不是要去吃饭么? 我请你吃大餐。” “你以为我稀罕?” 辛语被他拉着走,反正不情不愿的,“说得好像老娘吃不起大餐似的。” “你能你能。” 裴旭天认了怂,“今天不是感谢你照顾我么,我就是想请你吃饭。” 辛语这才熄了火。 两人走到街角,辛语问他去哪吃? 裴旭天才意识到没开车,于是又被辛语瞪了眼。 他看着手机,从app上选了家法式餐厅,“这个行么?” 辛语没看是什么餐,就扫了眼,人均消费5000—7000,她盯着来往车辆佯装不经意地说:“行啊。” 裴旭天今儿要是不大出血,对不起她今天受的委屈。 于是两人打了辆车,直奔那家餐厅。 上了车辛语还在闹脾气,她就觉得被裴旭天说着了。 说什么没必要! 分明就是嫌弃她! 怕她把阮言骂哭! 男人!真是言不由衷啊。 幸好这只是个普通朋友,这要真成了她男朋友,辛语能把他踹到跪地上。 辛语深呼吸平复怒气,而坐在前排的裴旭天看了看手机,又回头看辛语,但辛语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声,闭上眼睛不理他。 裴旭天:“……” 行至半路,司机师傅笑着聊天,“两个人吵架了啊?” 裴旭天摇头,“没有。” “那你女朋友跟你闹别扭呢?” 裴旭天:“……”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 辛语开口澄清,“跟他这种人在一起,寿命都得少三年。” 裴旭天幽幽地看着她,“我有那么糟糕?” “反正我是会,不知道别人会不会。” 裴旭天:“……” 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但他打内心里觉得,他要是跟辛语在一起,估计得少活五年。 不过——他为什么要跟辛语在一起?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 那家法式餐厅逼格很高,裴旭天带着辛语进去得到了很高的礼遇,两人的位置安排在视野最好的那桌。 裴旭天坐下之后把菜单递给她,等她点餐。 辛语也没客气,挑了几个不算便宜的点,在她点完以后裴旭天又加了几道。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点的菜并不少。 裴旭天的手机倒扣着放在桌上,他看着不远处的乐队演奏。 而辛语低头刷手机。 她把朋友圈里所有发宋习清跟许嘉结婚消息的人屏蔽掉,然后低敛着眉眼不知道想什么,脑子里像经历了一场风暴。 隔了会儿,裴旭天的电话响起,他翻过手机,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工作原因,确实每天会有很多陌生号给他打电话,但这几天被阮言弄怕了,一周之内她换了七个手机号给裴旭天打电话发消息,他都不知道阮言什么时候办的这么多手机卡。 于是任由铃声响着,他都没接。 辛语终于抬起头问他,“阮言?” “不知道。” 裴旭天说:“也有可能是客户。” “那你不接?” “怕是她。” 辛语翻了个白眼,“你怂不怂啊?” 裴旭天:“……” 在辛语的目光逼视下,他正打算接,没想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正好,裴旭天松了口气。 可没几秒,电话又打了过来。 辛语说:“你接。” “那……”裴旭天又犹豫起来。 “客户你就沟通。” 辛语说:“如果是阮言,你就把电话交给我。” 裴旭天瞟了她一眼,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又放弃,他划过屏幕把电话接了起来,而且温声打招呼,“你好。” 对面沉默了两秒,带着哭腔喊,“裴哥。” 裴旭天的身子忽然一僵。 他目光瞟向辛语,辛语秒懂,于是伸手问他要手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遵循约定把手机递了过去。 只听辛语说:“喂? 你好?” 对面:“你是谁?” “我捡垃圾的啊。” 辛语面上吊儿郎当,但演的要多像有多像,她啧了一声,“刚刚一位先生把手机丢到我垃圾桶里了,说是垃圾应该分类处理,而且让我把这个归到不可回收有害垃圾里,我看着手机还挺好的,拿起来没想到还通着话呢。” 辛语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骂阮言,这骂人方式让裴旭天都有点震惊。 而阮言那边震惊了两秒,似是在思考该不该相信这话,于是片刻后她合理怀疑道:“你在骗人?” “不啊。” 辛语说:“我正跟垃圾打交道呢,怎么可能骗到人?” 裴旭天:“……” 长见识了。 电话那边的阮言终于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在骂自己垃圾? “你谁啊?” 阮言问:“你为什么拿着裴旭天的手机?” 说着又大喊了一声,“裴旭天,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是在怕什么?” 辛语正打算骂,裴旭天却忽然淡声道:“怕你撒泼打滚不讲道理。” 然后毁掉记忆里那个还算可以的你。 不是怕毁掉你,而是怕毁掉记忆。 他坚持了八年的恋情,仿佛就是个笑话。 他不想把这些笑话拿出来一遍遍讲给别人听,或许有的人是通过一次次玩笑痊愈伤痕,但他需要用很多时间一个人安安静静忘记。 “阮言。” 裴旭天说:“放弃,当你背叛这段感情的时候,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为什么?” 阮言说:“你不是对我很好的吗? 为什么连一点错误都不能忍? 难道这就是你跟我说得会永远爱我吗?” “永远可以很长。” 裴旭天深呼吸了一口气,“也可以很短。 我的永远是取决于你的,但你放弃了,所以这会来纠缠还有什么意思呢?” 阮言那边沉默。 辛语看着氛围也差不多了,正打算挂电话,孰料阮言说:“大不了我也接受你爱别的女人一次。” 辛语瞳孔震惊,她拿着手机的手都抖了一下。 这女人,真敢说啊。 她想骂,但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而裴旭天似是听过了她这样的话,此刻波澜不惊,缄默不言。 “这样还不行么? 我睡别人,你也睡,这样不就公平了么?” 阮言说。 辛语:“……” “真的。” 辛语顺了口气,“没有十年脑瘫说不出来这种话。” 阮言:“……你!” 辛语:“你什么你? 我原来是以为你脑子有病,现在我确定了,你脑子就是有病,赶紧去精神病院挂个号,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你出国留学学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也不是没见过留学生啊,他们都跟你不一样!你到底是哪个品种的脑瘫? 我的天呐,你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法律吗? 你考虑过你前男友是学过民法的吗? 你知道他受到的教育是一夫一妻制吗? 你自己骚浪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拖着别人下水啊?” 不等阮言回答,辛语立马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还给裴旭天,喝了杯水压惊。 裴旭天看她这样,忽然笑了声,“不骂了?” 他以为辛语得再大战三百回合才能消得下这份气,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 辛语摇头,“不了不了,我怕脑瘫会传染。” 然后她同情地看着裴旭天:“大哥,我知道你经历什么了,跟这种脑回路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很难说一直保持正常的。” 裴旭天:“……” 辛语自认见过的奇葩不少,但没想到阮言这么奇葩。 奇葩到她想一脚把阮言的天灵盖踢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点儿什么豆腐脑。 正好餐上来,裴旭天揭过阮言的话题,“吃饭。” 辛语喝完了一杯水才冷静下来,这会儿也正饿了,吃起来毫不客气。 原本裴旭天应当挺难受的,虽然说这事已经过去了挺长时间,但他并不是个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不然也不会跟阮言在一起这么多年。 平常阮言找完他以后,他的情绪会丧半天,得睡一觉才好,但这会儿身边有个没心没肺的人陪着,他情绪倒还行,原本不算好的食欲这会儿也被调动了起来。 两人大快朵颐把点的餐吃了一大半,又坐在位置上听了会音乐才起身打算离开。 裴旭天结账,辛语去了卫生间,等她回来的时候,裴旭天站在楼梯口那儿跟她挥手,他身形颀长,胳膊上搭着她的链条包,金丝边眼镜稳稳当当挂在高挺的鼻梁上,站在那儿也算是道养眼的风景线。 她迈步走过去,只听裴旭天低声和她说,“你看那边那个女生,长得好像你啊。” 辛语皱眉,“谁啊? 能跟我的美貌……” 她顺着裴旭天抬下巴的方向看过去,但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边两人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两人颜值都很高,男人还切了块牛排喂到女人嘴里,女人笑着。 周遭好像都是粉红泡泡。 裴旭天却看着远处说:“像,我刚看见的时候都惊了,以为那就是你。” 尤其他只看到了侧脸。 “像什么啊?” 辛语仰起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带着哭腔,“你眼瞎了。” 裴旭天征愣,从兜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她却没接,“你是不是瞎啊? 我跟她哪像了?” 她那双大眼睛里水灵灵的,眼泪随时都要溢出眼眶,但她却倔强地没让她落下。 裴旭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是因为被复制了美貌不开心,所以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不像就不像呗,为了这么点小事哭,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辛语:“那你非要说我跟她像?” 话一出口,豆大的泪珠直接就掉了下来。 裴旭天立马给她擦掉,站在她对面温声道:“是我眼神不好,行了? 再说了,也不是你跟她像啊,是她跟你像。” 辛语:“不都一样吗? 我跟她哪像了?” 裴旭天声音放得越低,“不像不像,别哭了。” 他真是怕了女生在他面前哭。 尤其是辛语这种姑娘,平常看着乐观,好像所有事都不算事,但一哭起来,没完没了。 尤其是那种想哭还不敢哭的样儿,怪招人心疼的。 辛语别过脸,从他手里抢过纸巾,直接把纸巾糊在脸上。 她还皱了皱鼻子,看着特生气的又拿下纸巾,这些小动作把裴旭天给逗乐了,他笑着说:“你幼不幼稚啊? 那边的人都注意到我们了。” 辛语的动作忽然僵硬。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竟别过脸看向那边,正好跟那两人眼神对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哦不,或许是六目相对。 多年未见,就像辛语可以一眼认出他们来一样,他们也能一眼认出辛语。 辛语拉过裴旭天就想跑,但裴旭天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拽也拽不动。 于是,不过几分钟,那个跟她很像的女人便小跑了过来,她还亲昵地喊了声:“语语。” 辛语握拳站在原地,裴旭天低声问她,“你认识啊?” 辛语沉默。 “好久不见啊。” 女人笑着说:“我还跟以前的同学联系你来着,一直没联系到。 你知道了? 我和习清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20,你有空来吗?” 单听语气,一定觉得她们关系好的不得了。 事实上,两人曾经在学校操场差点打起来。 辛语莞尔,“不了,没时间。” “你在忙什么呢?” 许嘉说:“我们刚刚还聊起你,没想到你就出现了,好巧啊。” 说话间,宋习清便站在了许嘉身侧。 他从高中那会儿就高,一直是校篮球队主力,现在站在对面,辛语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并不想跟他们聊。 于是她转过身就走,宋习清却忽然喊了她的名字,“辛语。” 她的脚步顿住,“这么多年,你还没放下啊?” 辛语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握住裴旭天的手,他的手心很暖,但辛语用了几分力气,裴旭天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似是在借力量。 “放下什么?” 辛语仍旧凌厉,但这些凌厉跟平常不一样,平常都是锋芒毕露像是大战三百回合的凌厉,这会儿却温声细语,可没人会不在意她说的话,“我跟你们很熟吗?” 宋习清顿了顿,“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年少轻狂不懂事儿,要是伤害了你,我现在跟你道歉,都过去了,放下。” “你哪只眼睛看我没放下啊?” 辛语嗤笑,“我男朋友,律师,年薪百万起,长得比你高,比你帅,性格还比你温柔,甚至,活儿都比你好,你哪来的自信到我面前说这些话? 宋习清,这么多年没见,你脸都不要了?” 宋习清闻言瞟向她旁边的裴旭天,裴旭天只是温和地朝他们一笑,缄默不言。 “辛语,你也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宋习清说:“当年的事情我们也算你情我愿,这会儿出口伤人就没意思了啊。” “呵。” 辛语冷笑了声。 许嘉也笑道:“对呀,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的呢。” 辛语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接过了她的话茬,“都过这么久了,你还觉得我跟你熟呢? 不是我跟宋习清睡过以后,你又跟他睡了,我们就熟了,懂吗? 这种自来熟我不喜欢。 你心大,我心小成吗? 我可不喜欢跟我睡过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关系好,懂吗?” 许嘉脸色顿时变了。 她没想到辛语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多年以前的私密事大喇喇地说出来。 但她还有更没想到的,辛语盯着她的脸忽然道:“许嘉你脸动了,山根好像高了点儿? 宋习清跟你说他喜欢山根高的? 还有那下巴,嘶,好像是跟以前有点区别了。” 她兀自笑了声,“祝你跟宋习清百年好合,别说我还没放下,从始至终我也没拿起来过,你们爱怎么过怎么过,今天结明天离也跟我没关系。” 宋习清皱眉,“辛语你过分了啊。” “还行。” 辛语说:“你们要是再不让我走,我可能更过分。” 宋习清:“……” 几秒后,宋习清忽然叹气,“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啊?” 他记得以前辛语还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儿。 这么多年没见,她忽然就变了。 辛语盯着他翻了个白眼,“宋习清,小明的爷爷活到99,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别人回答,她便道:“因为不管闲事。” 宋习清:“……” “我是你谁?” 辛语斜睨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妈,你管我怎么多? 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轻嗤一声,拉着裴旭天往外走,“走。” 裴旭天还处于震惊之中。 在他以为辛语会处于悲伤的情绪里落于下风时,这姑娘总能给他惊喜。 他糊里糊涂地跟着辛语从餐厅里走出来。 隔着巨大的玻璃门仍旧能看见里边那两人的身影,刚刚还甜蜜的气氛这会儿也不见了,两人都脸色不佳地沉默着。 而辛语和裴旭天走到转角,辛语忽然停下,她靠在玻璃门前闭上眼,表情痛苦。 裴旭天也没问她怎么了,只站在那儿平静地等。 一行眼泪顺着辛语的眼角流下。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表情很难过。 裴旭天看着都觉着有点心疼。 他在一旁温声说:“想哭就哭。” “我不。” 辛语吸了吸鼻子,“谁要为渣男流泪,钥匙三块钱一把,他配个几把。” 裴旭天:“……” “哎。” 裴旭天忽然起了坏心思,想逗她,“你知道有一种生物扔进热水锅里,全身都软了,就一个地方硬吗?” 辛语忽然睁开眼睛,眼里泪汪汪的,“你是不是骂我死鸭子?” “原来你知道啊。” 裴旭天笑着给她递过纸巾,“你要么就好好哭,要么就别哭,现在这样儿可太丑了。” “要你管!” 辛语瞪他,却伸手拿过了纸巾,她擦过眼泪以后把纸扔掉,但没找到从垃圾桶,迷茫一阵之后打算揣兜里,结果裴旭天伸手要接,辛语直接踢了他一脚,“你以前是不是就这样儿对阮言啊? 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这种脏东西你也接着,怪不得她不珍惜你。” 裴旭天无奈,“怎么又扯到我跟阮言了啊,现在不是你难受么? 我再对你差点,你一会儿真哭死怎么办?” 他待人好也错了? 辛语吸鼻子,“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儿。” “行。” 裴旭天把手收回去,“你自己弄。” 辛语把纸揣兜里,鼓了鼓腮帮子平复情绪。 但目光忽然被马路对面的人吸引。 宋习清牵着许嘉的手正过马路,他们十指相扣,在路灯下显得温暖又美好。 许嘉不知道说了什么,宋习清还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的眼泪又一次溢出来。 明知道那样的场景会让自己难过,但她就是近乎自虐地去看。 越痛,越刻骨铭心,就能让她以后记住。 可眼前忽然一黑,眼睛被一双大手覆住。 裴旭天温润的声音传来,“难过就别看啦,逃避一点都不可耻。” “想哭就哭。” 裴旭天说:“一点都不丢人。” 辛语的眼泪流过他的掌心。 裴旭天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人差,但你还是温暖的啊。” 辛语的睫毛轻刷着他的掌心,眼泪顺势流下,越流越多。 多日里的压力叠加在一起,终于爆发。 她吸了吸鼻子,“裴旭天。” “嗯?” 辛语哽着声音说:“今天你能借我个肩膀吗?” 裴旭天没说话,几秒后,她的面前站了一堵墙。 那人温和,声音温润,无论做什么都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他似乎从没生过气。 他站在那儿,风轻轻拂过他的身侧。 他伸出长臂,手轻轻一带就把辛语带到了怀里,他的手摁在辛语的后脑勺上,低声说:“好啊。” 辛语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 十七岁那年,辛语刚从外省转回北城读高三。 她学习差,在那个学霸云集的班里,几乎没人跟她玩,大家都忙着学习。 她也自觉,差归差,从来不去捣乱好学生。 但有一天她们换了个新的地理老师,并且凑巧地进行了一次月考。 她不明白为什么高三了还有这种要管差生的老师,而且听别人说这老师打手心,用一根又宽又长的木头打,听说以前有学长学姐被打到拿不住筷子。 辛语听完其实没那么慌,但当她听到离及格分差一分打一手板,而她地理只考了21分的时候,她慌了。 但她想着都高三了,又不可能真打。 所以仍旧蠢蠢欲动想上那节课。 她虽然学习不好,但每节课必在,从没缺席过。 可她下课的时候在卫生间里听到女生们讨论那个老师,据说他手下的板子从来不留情,之前有个女生考了47分,打了13板以后手都肿了,哭着回了家,从此以后那女生在他的课上从没不及格过,所以家长们为了成绩也就默认了他这种做法。 毕竟一百分的题,一中99的人都能考60分。 但辛语是那1,而且还是无法拯救的1。 她算了算,她得被打39板。 她立刻怂了。 但真正决定逃课还是在她回教师的路上看到了那位老师,以及他手里的木头。 辛语想都没想,脚底抹油溜了个快。 她宁愿退学都不想受这委屈。 那板子打39板下来,她很难说服自己不还手。 于是她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次逃课之旅。 她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里,前边有一棵大树挡着,那会儿一中不让带手机,她就无聊地看漫画书。 看的还是小时候那种绘本,《名侦探柯南》。 过了会儿,有人坐在墙头喂了声,“你哪个班的啊?” 她仰起头看,男孩儿穿一身运动服,吊儿郎当坐在墙头,朝她旁边扔了袋零食,“你也逃课吗?” 辛语看看他,又看看零食,“是啊。” 她没拿零食,但回答了男孩儿的话。 “我叫宋习清。” 男孩儿说:“你呢? 叫什么?” 辛语皱眉,“你问我我就要说吗?” “可以不说。” 宋习清笑着从低矮的墙头跳下来,“我叫你漂亮姑娘。” 辛语:“我知道我漂亮,但你这样太直接了。” 她自幼就不是个会害羞的性子,这会儿对所有的陌生夸奖也全盘接收。 “可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宋习清又给她丢了一包糖,“小姑娘都爱吃糖,刚刚超市送的,给你。” 辛语没接他的糖,反而自报家门,“我叫辛语。” 那天,他们在树下坐了很久。 宋习清给她安利动漫,还跟她一起聊她手里的柯南。 他们不自觉就熟稔起来。 宋习清在8班,跟她们班隔了十几个班级。 每到下课,他总跨越很远的距离来找辛语,而辛语就让他不要来。 辛语始终记得,在他过生日那天,她受邀去了他的生日宴会。 宴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家,在路上,他牵了她的手。 之后他亲吻她的眼睛,说真漂亮啊。 宋习清在年级里的风评并不好,但他长得又高又帅,打篮球还好。 辛语总觉得,自己是懂他的,所以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段爱情里。 当时的江攸宁已经上大学,两人平常也不多见。 甚至那一年她都避着江攸宁,因为怕江攸宁逼她学习。 她成天跟宋习清厮混在一起。 宋习清带她去图书馆打游戏,带她去山上拍照,带她去游乐园坐跳楼机,从高空垂直下坠的时候,宋习清拉着她的手,不知道喊了谁的名字。 她下来以后问,宋习清的表情有瞬间僵硬,但还是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傻瓜啊,我当然是喊你的名字。” 后来辛语才知道,那天他喊的名字是——许嘉。 她跟宋习清交往了半年,高考逼近,对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压力。 辛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念大学,她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本来打算跟闻哥一样考表演,但她好像没那天赋,所以高三的这段时间正是迷茫期。 她跟着宋习清整天荡来荡去。 有天她问宋习清,“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啊?” 宋习清笑,“挣钱娶你啊。” 辛语说他不正经,却红了脸。 那一刻,她无比憧憬爱情与婚姻。 她跟宋习清去开房是3月的事。 那会儿宋习清晚上给她打电话,说自己跟家里吵了架,还喝了酒,这会儿正在路边坐着,一个人吹着夜风,孤独的像条狗,于是打电话给女朋友,委屈巴巴地求安慰。 辛语偷悄悄地打开房门从家里溜了出去。 她找到宋习清,宋习清紧紧地抱着她。 那是北城的深夜,那条路上没什么人。 宋习清吻向辛语,他的手在辛语身上不规矩地动来动去。 辛语带着一点儿抗拒地推开他,他却说:“你是不是不爱我?” 辛语急忙解释,她怕宋习清伤心,但解释到一半,宋习清就问:“如果爱我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吻你?” 之后,辛语哑口无言。 最后仍是辛语推诿,他才没再做什么。 但喝了酒的少年欲望已经膨胀,他说:“我们去酒店。” 辛语瞪大眼睛看他,“做什么?” “就陪我睡觉。” 宋习清拉着她手往酒店走,“放心,我不动你。” 辛语站在路边和他确认了几遍,他都是那个说辞,最后问得他烦了,他就甩开她的手,“辛语你烦不烦啊? 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男朋友? 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 辛语顿时慌了,她只能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狗拉着宋习清的衣角撒娇,说:“我信你。” 她那会儿当真信了他的话。 宋习清比她大半岁,刚好成年,他刷身份证进了酒店,全程都没有理辛语。 辛语以为她惹宋习清生气了,甚至在心里谴责自己,他今天都已经那么不开心了,让他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看他那么生气,辛语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进了酒店后,宋习清仍旧寻了瓶酒喝。 辛语去拦他,他却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是你女朋友啊。” “碰都不让碰,你是我哪门子的女朋友?” 辛语一下就急了,她本来性子就急,是因为喜欢宋习清才在他面前装乖扮巧,但那会儿的辛语还没脱去幼稚,气得一跺脚,“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做那些事的吗?” 她气到哭,说着就要拉门离开,却在拉门那一刻被宋习清从后边抱住,他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闷声道:“是因为爱你才想跟你做这些事啊。” 辛语握着门把的手忽然松开。 而那天晚上,她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宋习清的吻。 也半推半就地跟宋习清做了那件事。 宋习清好像也是第一次,他在最初的时候一直找不到门路,但他仍勉强着。 最后,辛语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以为那是爱,后来才明白那是天真。 那天的宋习清对她没有丝毫怜惜。 宋习清之后还笑着和辛语许诺,“别怕,以后我会娶你的。” 辛语哭着应,“好。” 年轻女孩都以为能让浪子泊岸,可后来发现浪是浪,船是船。 浪永远不会靠岸。 — 辛语跟许嘉见面是在一个同学的生日会,也是有人跟她说了句,“哎,你跟许嘉长得好像啊。” 她这才看向许嘉,她比自己矮一些,但脸长得是真的像。 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五分像的程度。 许嘉那会儿像一只高傲的白孔雀,和她四目相对时都别过脸。 那眼神大有“你就是个山寨”的含义。 辛语不知道那女的高傲什么。 直到那天晚上结束后,她上完卫生间看到宋习清小心翼翼地吻向她的脸颊,然后整张脸都红了。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坠冰窟。 前不久还跟她在床上缠绵悱恻的男孩儿此刻在小心翼翼吻着别的女孩,眼里是溢出来的爱意。 辛语很想冲上去问:你们在做什么? 但她的脚像是被固定住了似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肆虐。 在泪眼模糊中,她看到宋习清和许嘉深情地接吻。 宋习清抱着许嘉的时候要比抱着她温柔得多,他们在月色下浪漫。 而辛语转过头就把晚上吃过的小蛋糕悉数吐了出来,她呕吐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那边的两人。 宋习清看到她的那一刻眼里闪过了慌张。 但许嘉拉住了宋习清的手。 辛语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哭着喊宋习清,“宋习清,只要你解释,我就信你。” 可那天晚上,宋习清只说了一句话——我爱的人一直都是嘉嘉。 因为许嘉跟他冷战,所以那天他逃了学,恰好遇到跟许嘉长得七分像的辛语坐在树下。 他撩辛语,想让许嘉生气。 他跟辛语在一起,也不过是找到了个替身玩玩。 他跟辛语上床,也不过是因为许嘉说20岁以前不会跟他做那件事。 所以他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替身。 而今晚许嘉看到了辛语,她着急了,怕宋习清被辛语抢走,这才有了辛语看见的一幕。 辛语哭着跑出那场生日会,一个人在那条寂寥的夜路上狂奔。 她哭到撕心裂肺。 一腔爱意,竟是喂了狗。 那天晚上,她听到有人路过她的身侧,蹲下身子给她递了一张纸,“小妹妹,哭完了就回家。” 那天辛语还穿着一中的校服,而这附近就是华政。 她也没敢给江攸宁打电话。 她听到有人喊,“裴学长,走啦!” 给她递纸巾的那个男孩儿见她不接,直接把一包纸巾塞到她怀里,“妹妹,考得不好也别难过啦,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工作。 如果你是失恋了的话,那只能说明那个人没有福气,配不上你。” 辛语哭得大声,什么都听不进去。 年少时失恋,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而那边打篮球的人在喊,“裴学长,走啦!” 男孩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远,她听到那边的人群在调侃,“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学妹啊? 那才高中生,你都读研了!” 男孩儿说:“总不能让女孩儿一直哭。” 众人调侃,“学长就是绅士。” 辛语在那条街上,哭得比她爸和她妈离婚的时候都伤心。 而宋习清跟许嘉牵着手途径她身侧。 宋习清回头看了她一眼,许嘉却拉着他的手,“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宋习清立马反驳,“没有!我就是看她长得和你像才撩的。” 辛语站起来大喊,“宋习清!我恨你!” 那天晚上,辛语几乎流干了眼泪。 — 辛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医院。 她躺在那儿懵了许久,脑袋一偏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裴旭天正撑着下巴睡觉,他眼睛轻阖,眼镜还架在鼻梁上,眼底有乌青,大抵熬了夜。 辛语猜想是为了照顾自己,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昨晚那一场嚎啕大哭。 她抿着唇,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动。 这么多年,回忆一次就伤筋动骨一次。 年少时的爱恋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再也不敢相信爱情和男人。 都是假的。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忘记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儿。 裴旭天架着眼镜睡不舒服,辛语的手轻轻探过去帮他摘眼镜,但却在眼镜刚离开鼻梁的刹那,裴旭天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眼睛还带着朦胧感,他看向辛语,根本没在意眼镜的事儿,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辛语因为这短暂的触摸有些失神,之后便听裴旭天笑了下,“终于退烧了。” 辛语错愕,“我发烧了?” “何止发烧啊?”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调侃道:“你还说了好多句胡话呢。” 辛语:“……” “抱歉啊。” 做了错事的辛语非常低调,她认出来这是裴旭天的哥哥,所以后边加了个称谓,“裴医生。” “没事。” 裴旭安笑了下,“都一家人嘛,弟妹不用客气。” 辛语:“? ?” 裴旭安给她测体温,“再说了,昨晚照顾你的是天天。” 辛语:“哦。” 测完体温后,裴旭安说:“弟妹啊,我妈说想见见你,你看你想见吗?” 辛语:“? ?” 刺猬爱情(六) 刺猬爱情(六) 裴旭天坐在那儿摁了摁眉心,重新戴上眼镜,“哥,你说什么呢?” 昨晚他都解释过了。 “开个玩笑。” 裴旭安笑了声,“这不是看大清早的气氛不活跃嘛。” “现在也没活跃到哪去。”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扭头对辛语道:“他就这样,从小到大都不正经。” 辛语:“哦。” 她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心思。 哭到昏厥这事儿挺丢人的,幸好裴旭安没提,裴旭天也没问,他们很自然地把这茬揭过,之后裴旭天还跟她说她最近作息不规律,休息时间太少,血压有点低,情绪是会有些不稳定,所以裴旭安给她开了一些生血的补品。 最后还是裴旭天付的钱,不过辛语加了他微信,把钱转还给他。 他原本不收,辛语笑他,“这样儿以后还怎么做朋友?” 裴旭天这才收下。 两人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过交集。 不过辛语偶尔会给他送些水果,她作息时间不规律,就把买多了的那一份挂在他门上,然后继续去医院。 医院跟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辛语过了近一个月。 平常无聊了就要去的人这段时间乖得很,就连工作都没去。 赵女士几次担心她以后没饭吃,她就让赵女士不如担心自己没命看。 她还带着赵女士去了趟三亚旅游,主要是为了看海。 原来她自己一个人也喜欢出来玩,但从来不做攻略,她的钱自己一个人花,挣得也不少,所以喜欢哪个地方就多待几天,也不是为了匆匆忙忙看景点,就感受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三亚她在工作的时候也去过,大海和沙滩是她的噩梦,因为会晒黑。 她们工作的时候拍照片,穿着泳衣站在沙滩上,遮光板完全挡不住炙热的太阳,一拍就是几个小时,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每隔半小时就得补一次防晒。 她在医院做好了五天的旅游攻略,带着赵女士飞往三亚。 但在飞的前一晚回家收拾东西,遇见了喝多了的裴旭天,他站在门口摁密码,摁了两次,每次都是摁到一半就忽然停住,就跟忘记后半截是什么似的。 辛语就站在门口看他,隔了几秒才笑着喊他,“裴旭天?” 裴旭天慢悠悠地回头,看到是她才勾出一个笑来,“你回家啊。” “是。” 辛语点头,“忘记密码了?” “没。” 裴旭天忽然往后一倚,靠在门上,“不想回去。” 隔着五米,辛语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来我家?” 辛语问。 裴旭天抿了抿唇,“你不忙?” “虚不虚伪啊。” 辛语笑着把手揣兜里往门口走,“来。” 她摁了密码,推开门,她已经三天没回过家,这会儿家里比平常要干净得多,回家之后开灯,去酒柜里拿了酒和酒杯出来,朝坐在沙发上的裴旭天晃了晃,“你还喝吗?” “喝一点。” 裴旭天坐得端正。 辛语给他拿过酒的时候,他只喝了半杯便放下,反倒是辛语在自饮自酌。 她许久没喝,喝了两杯就觉得胃里烧得慌,她放下了酒杯。 裴旭天仍旧是笔直地坐着。 “你不歇会儿?” 辛语问。 裴旭天摇头。 辛语起身去煮醒酒汤。 她平日里照顾自己都废,煮醒酒汤的教程还是从网上看得,幸好家里的东西多,蜂蜜什么的都有。 这会儿煮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她家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于是她一边煮一边就看到裴旭天慢慢倒在沙发上。 等她煮好,裴旭天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长得高,这会儿两条长腿缩起来窝在她家沙发上,感觉有点可怜。 辛语等到醒酒汤变温以后才去戳了戳他的肩膀,“起来。”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说,你会贴心帮男人准备醒酒汤,那辛语肯定一口酒喷他脸上,告诉他醒醒。 但现在她还真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 辛语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自己都从没喝上过自己煮的醒酒汤,竟然为裴旭天做了。 几个月前两人还势同水火着呢。 人生真是不可预测。 但裴旭天动都没动,只眉头微皱。 辛语又戳了戳他,“裴旭天,起来喝醒酒汤。” 裴旭天的手轻挥了下,“别闹。” 声音还很温和,甚至在撒娇。 辛语心里忽然一梗。 这很明显把自己当成了阮言。 她翻了个白眼,干脆拍了他一巴掌,“醒醒。” 裴旭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意识慢慢回拢,“辛语?” “是我。” 辛语把醒酒汤给他递过去,“喝掉。” “这什么?” 裴旭天问。 辛语端过来的那一碗东西普通人真没勇气喝,颜色跟一般的醒酒汤也不太一样,偏黑,除了能闻到一点点的甜味以外,真不太像一碗醒酒汤。 但辛语大言不惭,“醒酒汤啊。” 裴旭天:“……” 他坐着,辛语站着,他得仰起头才能看向辛语,于是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辛语从他眼里明晃晃地读出了一层意思——你看我信? 辛语急了,把他刚从自己手上拿走的那一碗收回来,“不喝算了。” 裴旭天立马往后一缩,辛语没抢到,但她重心没站稳,身子往后仰,裴旭天闲着的手飞速去拉她,然后她腿一软,直接坐在了裴旭天腿上。 辛语:…… 这偶像剧一般的走向。 她工作也经常会接触男孩子,所以对这类的触碰不算太敏感。 但大抵是之前靠在裴旭天肩膀哭过的缘故,她这会儿坐上去就感觉脸烧得慌,于是飞快想起身,但裴旭天却忽然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搭,他声音很闷,“今天给我借个肩膀呗。” “啊?” 辛语低声错愕,然后真就没有动。 可裴旭天另一只手还捧着醒酒汤,辛语先伸手rua了一下他的脑袋,看他这难受的样儿,声音都比平常温柔,“你先把那个喝了呗。” 裴旭天吸了下鼻子,从辛语肩膀上抬起头来,辛语看到,他眼尾红了,或者说,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他转过脸去,一口喝完,然后把碗递给辛语。 辛语:…… 辛语以往真没这么伺候过人。 她的朋友都太省心了,而她是朋友里最能闹腾的那个。 平常喝多了酒也都是江攸宁她们照顾她。 这种照顾人的感觉也不算差,起码在她忍受范围内。 裴旭天喝完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给我喝的这什么?” “毒药。” 辛语脱口而出。 裴旭天:“……” 他懵了两秒,然后脑袋搭在了辛语肩膀上。 辛语心想,还好今天穿得多了点儿,要照她平常那穿着,两人这会儿真有点说不清了。 但裴旭天明显喝多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他靠在辛语肩膀上,人仍旧是规规矩矩的,哪怕辛语就坐在他腿上,他很顺手就能抱住辛语,但他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借了个肩膀。 “你怎么了啊?” 辛语问他。 裴旭天闷着声音说;“没事。” “和阮言有关?” 辛语问。 裴旭天摇头,尔后又点头。 隔了很久他才说完今天的事儿。 阮言来找他借钱,因为家里的生意出了事儿,所以找他借一千万。 裴旭天原本是不打算借的,但阮言哭得梨花带雨,在他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最后说给他打借条,他才借了。 但阮言借完钱以后他站在楼上看她,她走得时候是跟一个男孩儿一起走的,两人手牵手。 按道理来说他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他不应该再对阮言还抱有感情,但感情这事儿就这么玄,他仍旧会觉得很闷。 八年啊,他坚持了八年,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而辛语听完以后直接一记爆栗敲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傻?” 裴旭天:“做什么?” 辛语:“她很明显来坑你的啊,你还借给她钱,以后还找不找她要?” “肯定要啊。” 裴旭天说:“那是钱,又不是纸,我为什么不要?” “那你能要回来?” 辛语翻了个白眼,“你要的时候她肯定又给你哭,你为什么要借给她啊?” “当初我跟我爸吵架,最困难那段时期,我们租房、生活都是她出的钱。” 裴旭天说:“那会儿就感觉还欠她挺多的。” “可你们已经分手了啊!” 辛语气得又敲了他一下,“你可傻死了。” 裴旭天只是沉默。 辛语还坐在他腿上,习惯性地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这会儿的姿势很暧昧。 辛语却丝毫不察,她正在思考如何让裴旭天把钱要回来。 一千万,又不是一万,这不是笔小数目。 但裴旭天却忽然把脑袋搭在她肩膀,“别骂我了。” 他声音很闷,“现在我很难过。” 辛语:“……” 她想骂自找的,但看着这样的裴旭天,不知怎么,感觉心疼。 一抽一抽的疼。 她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下,“我没有骂你。” 裴旭天闷着声音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她在我办公室里哭的时候,我就觉得脑仁疼,不想再看到她。” 辛语叹了口气。 她没再说话。 裴旭天的脆弱持续了没多长时间,他便远离了辛语,而辛语也自然而然起身。 她忽然有点儿烦躁,起身往厨房走,把刚才放回去的酒再次打开,然后自饮自酌。 裴旭天没再说话,他窝在沙发上。 辛语忽然笑了声,她温声喊,“裴旭天。” “嗯?” “借我个钱呗。” 辛语说。 裴旭天:“多少?” “一千万。” “你当我开银行?” 裴旭天声音淡淡,“你说认真的,要多少。” “五百万也行。” 辛语笑着说。 裴旭天:“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我妈治病欠的。” 辛语忽悠他,“我这人花钱厉害,没攒下钱,这段时间又没去工作,欠不少了。” 说完以后她手机嗡一声响。 裴旭天给她微信转了20万,然后给她发消息:【账号给我。 】 辛语看了眼手机,她晃着酒杯走过去,裴旭天正窝在她家沙发上,枕了个小枕头,手机放在脑袋边,闭着眼睛假寐。 她在沙发边上悬空坐下,身子跟裴旭天挨得极近,裴旭天睁开眼又闭上,给她让了点儿位置出来。 辛语笑道:“你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裴旭天:“嗯?” “你是我谁啊? 借给我这么多钱,而且我连个借条都没给你打。” 辛语说。 裴旭天:“朋友呗。” 辛语:“你对每个朋友都这么好吗?” 裴旭天:“不是,你现在不是还欠钱吗? 把外边那些还了去,先好好陪阿姨,别出去工作了。” 辛语:“那你为什么借给我钱?” 裴旭天:“你需要啊。” “需要钱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就借给我?” 辛语说:“而且我没给你打借条。” 裴旭天:“……” 他本来就喝多了,这会儿根本转不过这个弯来,他摁了摁眉心,“辛语,我头疼。” 辛语本还想继续追问,这会儿顿时偃旗息鼓,她盯着裴旭天的脸良久,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后翻拍《西游记》,没你我不看。” 裴旭天实在理解不了这姑娘的脑回路。 两个人说着话,怎么就跑到《西游记》去了? “为什么?” 裴旭天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句。 辛语说:“你简直就是当代菩萨!来救苦救难的!” 裴旭天嘟囔了句,“我又不是谁都救。” “那你借我那么多钱干吗?” 辛语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裴旭天:“还不是看你傻。” 辛语:“……” 他说得语气温和,自然无比。 没嫌弃辛语,甚至还带着点儿宠溺。 但辛语翻了个白眼,暗自生闷气,心想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但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她什么都没说出口。 于是她喝完那杯酒,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等她生完闷气,裴旭天已经窝在她家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睡相很好,就是看着很可怜。 辛语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上,然后蹲在地上看他。 那天的灯好像都比往常柔和一些,反正裴旭天的脸很好看。 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说什么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跟辛语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以前辛语特嫌弃他,说话一点都不爷们。 但在经历了几次被他奇怪地安抚好情绪之后,她很喜欢他的温柔。 就感觉什么事情在他那儿都不是事。 傻子。 辛语想。 但这种傻子好难得。 — 辛语晚上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就离开,在离开前还给裴旭天点了一份小米南瓜粥和包子作为早餐。 她都有点被自己感动。 昨晚裴旭天给她转的钱她都没收,然后出了门。 她去医院把赵女士接出来,按照赵女士的身体状况给规划好旅游路线,两人一起玩,她给赵女士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发在了朋友圈里。 裴旭天每天都会给她点赞。 她原来是个不太爱发朋友圈的人,但这会儿每次发朋友必然要发赵女士。 甚至开始矫情地用文字纪念跟赵女士今天走过了哪条街,吃了什么东西。 两人在三亚玩了五天,赵女士提出想去昆明,于是两人又去昆明住了三天,最后甚至转道去了川藏线,在稻城,赵女士跟她拍了合照。 这趟旅行用了十三天,辛语累得瘦了七斤。 她原本就很瘦,这会儿瘦得更是只剩骨头。 赵女士说她瘦了,辛语就反驳,你不懂,做我们这行的,就要瘦。 赵女士瞟她一眼,就开始交代后世,辛语幼稚地捂住耳朵不听。 但等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能捂住耳朵。 在回到北城以后,江攸宁她们还来看过赵女士几次。 而某天下了雨,赵女士忽然跟她说:“你把你江叔叔江婶喊来,我想见见。” 辛语的心忽然一紧,她挨个打电话说了情况。 江叔江婶跟赵女士是很多年的朋友,这会儿见了面倒什么也说不上来,病房里相顾无言,江叔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难免眼睛红了。 赵女士在病房里跟他们聊天,装得若无其事,但从表情能看出来,病痛已经开始折磨她了。 但她还是强忍住了。 等江叔和江婶走后,辛语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去问赵女士的主治医生,果然得到了不好的结果。 主治医生说她这会儿病情不稳定,谁也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就走了。 病拖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就是绝症无治。 这天晚上,辛语坐在赵女士的病床前。 赵女士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她仍旧笑着,“语语啊,你从小性子就倔,我平常也不爱管你,越管你就越叛逆,妈妈在婚姻里没有给你起到好作用。 但妈妈希望你遇到喜欢的人还是可以结婚,婚姻带给你的安全感和幸福,是其他感情无法带给你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结婚了,妈妈给你留了一笔钱,以后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不能再多陪你一段时间了,但你要记得,妈妈是爱你的,很爱你,非常爱你。” “我知道你埋怨妈妈为什么不再跟你继父离婚,但妈妈那会儿已经折腾不动了,两段婚姻确实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 可妈妈希望你能幸福,这世上也有幸福的,像你两个江婶,如果以后你要结婚了,记得到我的墓前告诉我一声,我会知道的。” 辛语泪眼朦胧,但她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妈,你这还没到要交代后事的时候呢,怎么说这些?” 赵女士笑了笑,“人呐,到了这种时候也就坦然了,我也跟病魔抗争过,但没能抗争过,这会儿就算了,我放弃了,但我还是放不下你。” 辛语扁了扁嘴,“是因为我没男朋友吗?” “不是。” 赵女士拍了拍她的手,“我是怕你封闭内心,谁也走不进去。” “我没有。” 辛语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她实在不忍看赵女士这样,于是半真半假地道:“就上次来看你的裴律师,他以前帮我打过官司,人特别好,你也看出来了,他很温柔,跟我的性格互补,现在也单身,我等着跟他慢慢相处,以后发展呢。” “那个啊。” 赵女士回忆了一下,“是个好孩子,你可以考虑。” 辛语点头:“是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把他追到了,要跟他结婚了再走啊? 我还想让你送我出嫁呢。” 赵女士笑,“真的啊?” 辛语的眼泪掉在床上,“那当然。” 赵女士答应得痛快,“好啊。” 赵女士目前的精力已经支撑不了她说再多话,于是在这段谈话结束以后,辛语叮嘱她,“你自己说得啊,我明天就去追裴律师,等我追到了他,我们办完婚礼,你才能走,听到没有?” 赵女士点头,“好。” 辛语等赵女士睡着以后去病房外边给裴旭天打电话,颇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拨通电话以后,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裴旭天喊她:“辛语,怎么了?” 她忽然就哭了。 低声哭,哭到说不出来话。 裴旭天温声问她,“是不是阿姨出事了?” 辛语:“裴旭天,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哽着的,模糊到快要听不清,“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裴旭天那边愣了会儿,“什么?” “我们结婚。” 辛语说:“就这个月底,我妈她好像撑不住了。” “你慢点说。” 裴旭天仍旧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那边好像也开始忙碌,“你是不是在医院?” 辛语:“嗯。” “我现在过去。” 裴旭天说:“你待着别动,我去找你。” 辛语哭到打了个嗝,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然后她挂了电话。 她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夜里的灯都变暗,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腿上,把她的牛仔裤都快要打湿。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赵女士的话,她很清楚赵女士的状态,到了要交代遗言,说明她已经找到自己命不久矣。 这么多天来压抑的情绪到了临界点,她没办法再克制。 她以为自己要哭到裴旭天来,但没想到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裴旭天的。 她接起来,只听裴旭天说:“你还在哭呀?” “嗯。” 辛语的情绪稍平稳了一些,但还是没办法清晰地说完一整句话,干脆她也不说了,知道了裴旭天要来,她这会儿的眼泪竟然在往回收。 “我在去的路上。” 裴旭天说:“可能还得一会儿,你先别害怕,这路上有点堵,先别哭了。” “我又控制不住。” 辛语吸了吸鼻子,“要是眼泪能控制住,我也不会……这样啊?” 说着说着她又打了个嗝。 “我知道。” 裴旭天也没气,对着这样的辛语也确实气不起来,“所以就让你现在跟我聊聊天,我们随便聊。” “我不知道聊什么。” 辛语说:“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裴旭天的笑话并不好笑。 但能听得出来他在努力让辛语的情绪好一些,而这非常老套的笑话也终于转移了辛语的注意力,辛语说:“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你给我讲。” 裴旭天说。 于是,辛语就给他讲了一个。 她哭到无法自控,说话的时候虽然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一抽一抽的,但仍旧会说几个字就无法避免地打嗝。 她讲完以后,裴旭天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辛语哼了声,“这又不是很好笑。” “我笑点低。” 裴旭天说:“明明就很好笑。” 但他这个假笑有多假,辛语听得出来。 他就那样聊着,没挂电话,一路都在宽慰辛语的情绪。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辛语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收掉了眼泪。 他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 辛语耸了耸肩,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我小题大做。” 这会儿她算是冷静了下来,甚至像倒回之前,把那个说要跟裴旭天结婚的自己狠狠抽一顿。 真是发起疯来什么话都敢说。 “那你现在呢?” 裴旭天掰起她的脸,看了看她的红眼睛,“好点了吗?” “好多了。” 辛语说:“我又不是每次低血压。” 她别过脸,不太想让裴旭天看到她现在的丑态。 刚哭过,眼泪流成那样,妆也没化,肯定丑死了。 “你刚刚吓死我了。” 裴旭天总算是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回去。” 辛语说。 裴旭天:“……” 他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过来,结果就听了一句回去? 这傻姑娘到底有没有心? 他气得想翻白眼,但看辛语瘦成这样儿,脸色苍白,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红的,真看上去跟修炼多年的女鬼似的,他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放得温和,“你吃晚饭没?” “没有。” 辛语说。 她像极了在闹别扭,裴旭天在她脑门上弹了下,“我惹你了?” 辛语抬起头瞪他,但也只是一瞬,“你做什么?” 她说话还有浓重的鼻音。 裴旭天说:“那你跟我好好说话。” “我哪没跟你好好说?” 辛语皱眉,“我就是在好好说啊!” 裴旭天:“你温柔点。” 辛语:“……” 要求过高。 裴旭天说完也觉得自己像是个憨批。 可能辛语刚刚哭得太惨给了他错觉,他为什么会觉得辛语是能温柔的? 于是,气氛一瞬间就变得诡异起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辛语来了句,“我这辈子都不会温柔了,你要是想温柔就找你的阮言去。” 她莫名其妙提到阮言,让气氛更加诡异。 但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裴旭天还接茬道:“我这么远跑来找你,还不是怕你哭? 结果你不哭就开始凶我?” 辛语:“……” 妈的,越来越诡异了。 于是,两人在各自冷静了五分钟后,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 裴旭天大手笔,要了很多份肉。 辛语:“你养猪啊?” 裴旭天确认了最后的菜品,把手机收好,“你见过谁养猪是要给它吃五花肉的?” 辛语:“……” 一不小心就骂了自己。 一块儿吃烤肉,裴旭天负责烤,辛语负责吃。 她也想拿夹子,但裴旭天说他来。 他真的方方面面都把人照顾得很周到,但辛语就是觉得诡异。 最后,她终于确定自己觉得诡异的点在哪里。 “你对谁都这样吗?” 辛语问他。 裴旭天烤肉的手一顿,“什么?” 辛语:“就是对谁都好。” 裴旭天眉头皱起,“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辛语抿唇:“那你跟所有女生出来吃烤肉都是你烤吗?” “是。” 裴旭天说:“不过我很少跟女生出来吃烤肉。” 辛语听完前边那个字心都凉了一半,幸好最后那半句话又让她忍住了愤而离席的欲望。 “别的女生很晚给你打电话哭,你也会这样安慰别人吗?” 辛语问。 裴旭天愣怔了两秒,“谁没事给我打电话哭啊。” 辛语:“……”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 辛语低下头,“ok,明白了。” 今晚这事儿是她做得不合规矩。 反正从赵女士病房里出来那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里只有裴旭天,只想给他打电话。 但没想到,对他来说还挺负担的。 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你明白什么啊?” 今夜的裴旭天完全跟不上辛语的脑回路,但他仍旧耐心道:“我的意思是没有那么多女性朋友,所以没人晚上打电话给我哭。” “如果有呢?” 辛语连环发问。 裴旭天:“……” 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但以前他经常被阮言这么问,答案就在嘴边,可总感觉怪怪的。 现在辛语审他这架势真跟阮言一模一样。 没阮言那么可怕,但也挺吓人。 一句句的问过来,非得问出个想要的答案。 他原来可踩了不少雷,但这会儿他跟辛语又不是男女朋友,为什么故事走向越来越奇怪? 他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在吃醋?” 辛语:“……” 这话题谁都没提。 — 从烤肉店出来,辛语遇到了宋习清。 她瞟了眼裴旭天,“你身上是不是装了雷达? 为什么每次跟你出来都能看到他?” 宋习清就在马路对面,他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子,不过不是许嘉。 那个女孩儿长得跟许嘉也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眼睛。 辛语记得上次跟他见面,他说当初年少不懂事儿,所以现在呢? 懂事了,所以玩得更野? 辛语站在马路对面,百感交集。 但她的手比脑子更快,直接拍了张照片。 裴旭天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发给许嘉。” 辛语说。 “你发?” 裴旭天有点担心,“别惹得一身腥。” “我才没那么傻。” 辛语说:“我让别人发。” 她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宋习清在她这里排不上号。 上次见到宋习清跟许嘉在一起,是因为多年不见太过惊讶,而且因为听到了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再加上裴旭天那句——那个人跟你好像啊。 所有的一切叠加在一起,她才有那么大的情绪。 这会儿见了宋习清,隔着老远距离,她就握紧了拳头。 当初没打得那一拳,她迟早要补上。 绿灯亮了,两拨人同时过马路。 辛语跟裴旭天走过去,正好跟宋习清擦肩而过。 这一次,宋习清先回了头。 但辛语没有,隔壁的裴旭天忽然牵起了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力量。 等到过了马路,裴旭天松开了她的手。 辛语竟然觉着有点冷了。 这天晚上,裴旭天在医院陪着辛语,他第二天没去上班,而是来到了赵女士的床前,他假扮了辛语的男朋友。 赵女士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辛语,他一一应下。 裴旭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是辛语去送的,他仗着身高优势揉了揉辛语的脑袋,“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辛语:“哦。” 她反应冷漠。 但在裴旭天即将上车的时候,辛语从背后抱了他一下,她说:“谢谢你。” 裴旭天笑:“我们是朋友嘛。” “等到阿姨病好了。” 裴旭天说:“我请你们吃饭。” 辛语:“好。” 她站在原地挥别了裴旭天的车,然后回病房陪赵女士。 赵女士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睡得很从容。 她在病床前坐了会儿,然后拿起本书看,前段时间买的《好好告别》。 外文译本。 要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你会捧着本外文译本读,她会说你是不是梦到下辈子的事儿了? 但这个世界就这么奇妙。 那天她在逛淘宝的时候,忽然链接跳转到了当当,她心想在医院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挑了几本书,正好就看到了这本书的封面。 就四个字——《好好告别》。 辛语当时心里想的是:告别个屁。 但第二天她专门去搜索了这本书,然后把一大堆书都加到了购物车,买回来看。 这书是她看得第二遍。 女主在殡仪馆工作,在中国是很晦气的一份工作。 因为在华夏大地上,死亡向来是很晦气的一件事情,死了人,都要哭,而且要哭得很大声,然后满身缟素。 这是延续了很多年的传统。 记得以前还看过个新闻,因为妈妈在殡仪馆工作,孩子在班里被老师排挤。 这个工作未曾进入过大众视野,但辛语认识一个妆奁师,专门为死者化妆,据她描述,死者的妆容很重,而且相对来说简单,目前在国内已经兴起。 辛语就打算等到赵女士死后,她给赵女士送到朋友那里,化一个漂亮的妆,然后送到殡仪馆火化。 但据这本书来看,火化的结果会因为火炉里火的大小有所改变。 而人的骨头在火炉里会冒出滋啦啦的声响。 这世上所有人都会经历这么一遭。 辛语几乎是边看这本书边安慰自己,后来发现这安慰几乎是杯水车薪。 难过就是难过。 她在病房里守了赵女士一天,等到傍晚,赵女士醒过一回,她已经吃不下东西,拉着辛语的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辛语也都认真应和着。 然后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赵女士的心跳彻底停止。 说实话,那一瞬间辛语的脑子是懵的,她都没有哭。 许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她只是很机械地去安排赵女士所有的身后事,倒是她那个继父在病房里嚎啕大哭,一边哭还在一边喊:“你怎么就走了啊?” 让外人听见,当真还觉得他们之间有多深的感情。 赵女士的离开不算突然,辛语按照赵女士生前的愿望安排了她的身后事。 在赵女士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辛语不想一个人待在家,她跑到裴旭天家的沙发上糊弄了一晚,但晚上睡了两个小时就做噩梦惊醒,于是拎了他家的酒喝,正好碰上起夜的裴旭天,两人喝了一点儿。 最后裴旭天让她去房间的床上睡,自己去睡了客房。 白天辛语继续忙,晚上她就到裴旭天那里待着,两人喝多了以后,她还问裴旭天,“阮言欠你的钱还了没?” “还了一百万。” 裴旭天说。 辛语指了指他的脸,“你可得赶紧要。” “嗯。” 裴旭天说:“知道了。” 辛语喝多了也不闹,就安安静静躺在他家沙发上抱个抱枕睡觉,只不过眼角挂着点儿泪。 而裴旭天就趁她睡熟了以后把她抱到床上,抱的时候还会叹口气,这傻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这段时间更瘦了。 等到赵女士的后事都安排完,辛语才约了江攸宁她们出来喝酒。 对于赵女士离开这件事,她心里真没什么概念,这几天一次次地和人说,说到自己麻木。 她只有那天听完赵女士的叮嘱以后崩溃过一次情绪,其余时候情绪都隐藏的挺好。 等到喝完酒,只有她一个人喝得有点多,江攸宁她们送她回家,没想到碰到了阮言。 可真是宿命之敌。 尤其她还站在裴旭天家门口,而裴旭天那个怂货,根本没敢来开门。 真就……辛语一时间不知道想骂谁。 于是她根本没给阮言留面子,噼里啪啦地骂了她一顿,然后裴旭天来开门,她为了气阮言,想都不想就拉着裴旭天的领口下来,和他接了吻。 裴旭天很明显愣怔住了,其实辛语那会儿也挺懵,但她不能怂。 心里虽然在打鼓,但脚步走得很稳。 气走阮言,她就高兴。 可没想到她又在裴旭天家里看到了沈岁和。 沈岁和这段时间想追江攸宁,她也倒是看明白了,沈岁和离开江攸宁以后就后悔,早干嘛去了啊? 她反正看见沈岁和就没好脸色。 但他们待的时间都不长,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了他和裴旭天两个人。 裴旭天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扶她起来喝。 但她喝了两口之后把杯子放下。 她照旧抱着抱枕窝在床上,脸朝着沙发里边,裴旭天喊她,“辛语。” “干嘛?” 辛语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又觉着我把你家阮言骂着了?” 裴旭天:“不是。” 他摁了摁太阳穴,不懂这姑娘无理取闹的点在哪。 “你起来喝点蜂蜜水再睡。” 裴旭天仍旧好脾气地说。 “我不。” 辛语喝多了比平常更不讲理,“你是不是给里边下毒了?” “我有病啊?”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你起来喝掉。” “对,你就是有病。” 辛语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坐了起来,她就着裴旭天的手把那一杯蜂蜜水都喝掉,她从小就喜欢喝甜,所以这会儿喝完了以后眼睛亮晶晶的,她盯着裴旭天看,“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旭天:“……” 这姑娘长得漂亮,就是人傻,说话也经常不过脑子,但相处下来确实不错。 在某些偶尔的瞬间,裴旭天倒真的挺喜欢她,甚至会想过跟她成为男女朋友,但他总觉得辛语不是想结婚的人。 他年纪不小了,等不起。 他这会儿已经把自己的资料递到了婚介所,这周六就安排了一次相亲,他只想快刀斩乱麻,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但辛语这么说出来以后,他倒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当他正认真思考的时候,辛语忽然戳了戳自己水嘟嘟的嘴巴,“我这里可甜了,你要尝尝么?” 她眯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餍足,“裴旭天,你就不想和我——”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凑了过来。 她的唇准确地吻在了裴旭天的唇上,然后裴旭天没能听到后边的话,他以为当时辛语想说:你难道就不想和我过一辈子么? 但谁知道辛语当时就是单纯想勾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向来任性妄为,那会儿喝多了酒,想跟裴旭天接吻就接了。 接吻完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凭借本能,等到两人滚在床上的时候,裴旭天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辛语把他抱紧,“裴旭天,你怎么做这种事儿都磨叽?” 于是,裴旭天也就没跟她客气。 他当时想得是,他结婚终于能提上日程了。 刺猬爱情(六) 刺猬爱情(六) 裴旭天坐在那儿摁了摁眉心,重新戴上眼镜,“哥,你说什么呢?” 昨晚他都解释过了。 “开个玩笑。” 裴旭安笑了声,“这不是看大清早的气氛不活跃嘛。” “现在也没活跃到哪去。”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扭头对辛语道:“他就这样,从小到大都不正经。” 辛语:“哦。” 她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心思。 哭到昏厥这事儿挺丢人的,幸好裴旭安没提,裴旭天也没问,他们很自然地把这茬揭过,之后裴旭天还跟她说她最近作息不规律,休息时间太少,血压有点低,情绪是会有些不稳定,所以裴旭安给她开了一些生血的补品。 最后还是裴旭天付的钱,不过辛语加了他微信,把钱转还给他。 他原本不收,辛语笑他,“这样儿以后还怎么做朋友?” 裴旭天这才收下。 两人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过交集。 不过辛语偶尔会给他送些水果,她作息时间不规律,就把买多了的那一份挂在他门上,然后继续去医院。 医院跟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辛语过了近一个月。 平常无聊了就要去的人这段时间乖得很,就连工作都没去。 赵女士几次担心她以后没饭吃,她就让赵女士不如担心自己没命看。 她还带着赵女士去了趟三亚旅游,主要是为了看海。 原来她自己一个人也喜欢出来玩,但从来不做攻略,她的钱自己一个人花,挣得也不少,所以喜欢哪个地方就多待几天,也不是为了匆匆忙忙看景点,就感受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三亚她在工作的时候也去过,大海和沙滩是她的噩梦,因为会晒黑。 她们工作的时候拍照片,穿着泳衣站在沙滩上,遮光板完全挡不住炙热的太阳,一拍就是几个小时,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每隔半小时就得补一次防晒。 她在医院做好了五天的旅游攻略,带着赵女士飞往三亚。 但在飞的前一晚回家收拾东西,遇见了喝多了的裴旭天,他站在门口摁密码,摁了两次,每次都是摁到一半就忽然停住,就跟忘记后半截是什么似的。 辛语就站在门口看他,隔了几秒才笑着喊他,“裴旭天?” 裴旭天慢悠悠地回头,看到是她才勾出一个笑来,“你回家啊。” “是。” 辛语点头,“忘记密码了?” “没。” 裴旭天忽然往后一倚,靠在门上,“不想回去。” 隔着五米,辛语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来我家?” 辛语问。 裴旭天抿了抿唇,“你不忙?” “虚不虚伪啊。” 辛语笑着把手揣兜里往门口走,“来。” 她摁了密码,推开门,她已经三天没回过家,这会儿家里比平常要干净得多,回家之后开灯,去酒柜里拿了酒和酒杯出来,朝坐在沙发上的裴旭天晃了晃,“你还喝吗?” “喝一点。” 裴旭天坐得端正。 辛语给他拿过酒的时候,他只喝了半杯便放下,反倒是辛语在自饮自酌。 她许久没喝,喝了两杯就觉得胃里烧得慌,她放下了酒杯。 裴旭天仍旧是笔直地坐着。 “你不歇会儿?” 辛语问。 裴旭天摇头。 辛语起身去煮醒酒汤。 她平日里照顾自己都废,煮醒酒汤的教程还是从网上看得,幸好家里的东西多,蜂蜜什么的都有。 这会儿煮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她家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于是她一边煮一边就看到裴旭天慢慢倒在沙发上。 等她煮好,裴旭天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长得高,这会儿两条长腿缩起来窝在她家沙发上,感觉有点可怜。 辛语等到醒酒汤变温以后才去戳了戳他的肩膀,“起来。”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说,你会贴心帮男人准备醒酒汤,那辛语肯定一口酒喷他脸上,告诉他醒醒。 但现在她还真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 辛语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自己都从没喝上过自己煮的醒酒汤,竟然为裴旭天做了。 几个月前两人还势同水火着呢。 人生真是不可预测。 但裴旭天动都没动,只眉头微皱。 辛语又戳了戳他,“裴旭天,起来喝醒酒汤。” 裴旭天的手轻挥了下,“别闹。” 声音还很温和,甚至在撒娇。 辛语心里忽然一梗。 这很明显把自己当成了阮言。 她翻了个白眼,干脆拍了他一巴掌,“醒醒。” 裴旭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意识慢慢回拢,“辛语?” “是我。” 辛语把醒酒汤给他递过去,“喝掉。” “这什么?” 裴旭天问。 辛语端过来的那一碗东西普通人真没勇气喝,颜色跟一般的醒酒汤也不太一样,偏黑,除了能闻到一点点的甜味以外,真不太像一碗醒酒汤。 但辛语大言不惭,“醒酒汤啊。” 裴旭天:“……” 他坐着,辛语站着,他得仰起头才能看向辛语,于是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辛语从他眼里明晃晃地读出了一层意思——你看我信? 辛语急了,把他刚从自己手上拿走的那一碗收回来,“不喝算了。” 裴旭天立马往后一缩,辛语没抢到,但她重心没站稳,身子往后仰,裴旭天闲着的手飞速去拉她,然后她腿一软,直接坐在了裴旭天腿上。 辛语:…… 这偶像剧一般的走向。 她工作也经常会接触男孩子,所以对这类的触碰不算太敏感。 但大抵是之前靠在裴旭天肩膀哭过的缘故,她这会儿坐上去就感觉脸烧得慌,于是飞快想起身,但裴旭天却忽然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搭,他声音很闷,“今天给我借个肩膀呗。” “啊?” 辛语低声错愕,然后真就没有动。 可裴旭天另一只手还捧着醒酒汤,辛语先伸手rua了一下他的脑袋,看他这难受的样儿,声音都比平常温柔,“你先把那个喝了呗。” 裴旭天吸了下鼻子,从辛语肩膀上抬起头来,辛语看到,他眼尾红了,或者说,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他转过脸去,一口喝完,然后把碗递给辛语。 辛语:…… 辛语以往真没这么伺候过人。 她的朋友都太省心了,而她是朋友里最能闹腾的那个。 平常喝多了酒也都是江攸宁她们照顾她。 这种照顾人的感觉也不算差,起码在她忍受范围内。 裴旭天喝完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给我喝的这什么?” “毒药。” 辛语脱口而出。 裴旭天:“……” 他懵了两秒,然后脑袋搭在了辛语肩膀上。 辛语心想,还好今天穿得多了点儿,要照她平常那穿着,两人这会儿真有点说不清了。 但裴旭天明显喝多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他靠在辛语肩膀上,人仍旧是规规矩矩的,哪怕辛语就坐在他腿上,他很顺手就能抱住辛语,但他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借了个肩膀。 “你怎么了啊?” 辛语问他。 裴旭天闷着声音说;“没事。” “和阮言有关?” 辛语问。 裴旭天摇头,尔后又点头。 隔了很久他才说完今天的事儿。 阮言来找他借钱,因为家里的生意出了事儿,所以找他借一千万。 裴旭天原本是不打算借的,但阮言哭得梨花带雨,在他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最后说给他打借条,他才借了。 但阮言借完钱以后他站在楼上看她,她走得时候是跟一个男孩儿一起走的,两人手牵手。 按道理来说他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他不应该再对阮言还抱有感情,但感情这事儿就这么玄,他仍旧会觉得很闷。 八年啊,他坚持了八年,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而辛语听完以后直接一记爆栗敲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傻?” 裴旭天:“做什么?” 辛语:“她很明显来坑你的啊,你还借给她钱,以后还找不找她要?” “肯定要啊。” 裴旭天说:“那是钱,又不是纸,我为什么不要?” “那你能要回来?” 辛语翻了个白眼,“你要的时候她肯定又给你哭,你为什么要借给她啊?” “当初我跟我爸吵架,最困难那段时期,我们租房、生活都是她出的钱。” 裴旭天说:“那会儿就感觉还欠她挺多的。” “可你们已经分手了啊!” 辛语气得又敲了他一下,“你可傻死了。” 裴旭天只是沉默。 辛语还坐在他腿上,习惯性地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这会儿的姿势很暧昧。 辛语却丝毫不察,她正在思考如何让裴旭天把钱要回来。 一千万,又不是一万,这不是笔小数目。 但裴旭天却忽然把脑袋搭在她肩膀,“别骂我了。” 他声音很闷,“现在我很难过。” 辛语:“……” 她想骂自找的,但看着这样的裴旭天,不知怎么,感觉心疼。 一抽一抽的疼。 她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下,“我没有骂你。” 裴旭天闷着声音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她在我办公室里哭的时候,我就觉得脑仁疼,不想再看到她。” 辛语叹了口气。 她没再说话。 裴旭天的脆弱持续了没多长时间,他便远离了辛语,而辛语也自然而然起身。 她忽然有点儿烦躁,起身往厨房走,把刚才放回去的酒再次打开,然后自饮自酌。 裴旭天没再说话,他窝在沙发上。 辛语忽然笑了声,她温声喊,“裴旭天。” “嗯?” “借我个钱呗。” 辛语说。 裴旭天:“多少?” “一千万。” “你当我开银行?” 裴旭天声音淡淡,“你说认真的,要多少。” “五百万也行。” 辛语笑着说。 裴旭天:“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我妈治病欠的。” 辛语忽悠他,“我这人花钱厉害,没攒下钱,这段时间又没去工作,欠不少了。” 说完以后她手机嗡一声响。 裴旭天给她微信转了20万,然后给她发消息:【账号给我。 】 辛语看了眼手机,她晃着酒杯走过去,裴旭天正窝在她家沙发上,枕了个小枕头,手机放在脑袋边,闭着眼睛假寐。 她在沙发边上悬空坐下,身子跟裴旭天挨得极近,裴旭天睁开眼又闭上,给她让了点儿位置出来。 辛语笑道:“你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裴旭天:“嗯?” “你是我谁啊? 借给我这么多钱,而且我连个借条都没给你打。” 辛语说。 裴旭天:“朋友呗。” 辛语:“你对每个朋友都这么好吗?” 裴旭天:“不是,你现在不是还欠钱吗? 把外边那些还了去,先好好陪阿姨,别出去工作了。” 辛语:“那你为什么借给我钱?” 裴旭天:“你需要啊。” “需要钱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就借给我?” 辛语说:“而且我没给你打借条。” 裴旭天:“……” 他本来就喝多了,这会儿根本转不过这个弯来,他摁了摁眉心,“辛语,我头疼。” 辛语本还想继续追问,这会儿顿时偃旗息鼓,她盯着裴旭天的脸良久,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后翻拍《西游记》,没你我不看。” 裴旭天实在理解不了这姑娘的脑回路。 两个人说着话,怎么就跑到《西游记》去了? “为什么?” 裴旭天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句。 辛语说:“你简直就是当代菩萨!来救苦救难的!” 裴旭天嘟囔了句,“我又不是谁都救。” “那你借我那么多钱干吗?” 辛语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裴旭天:“还不是看你傻。” 辛语:“……” 他说得语气温和,自然无比。 没嫌弃辛语,甚至还带着点儿宠溺。 但辛语翻了个白眼,暗自生闷气,心想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但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她什么都没说出口。 于是她喝完那杯酒,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等她生完闷气,裴旭天已经窝在她家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睡相很好,就是看着很可怜。 辛语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上,然后蹲在地上看他。 那天的灯好像都比往常柔和一些,反正裴旭天的脸很好看。 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说什么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跟辛语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以前辛语特嫌弃他,说话一点都不爷们。 但在经历了几次被他奇怪地安抚好情绪之后,她很喜欢他的温柔。 就感觉什么事情在他那儿都不是事。 傻子。 辛语想。 但这种傻子好难得。 — 辛语晚上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就离开,在离开前还给裴旭天点了一份小米南瓜粥和包子作为早餐。 她都有点被自己感动。 昨晚裴旭天给她转的钱她都没收,然后出了门。 她去医院把赵女士接出来,按照赵女士的身体状况给规划好旅游路线,两人一起玩,她给赵女士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发在了朋友圈里。 裴旭天每天都会给她点赞。 她原来是个不太爱发朋友圈的人,但这会儿每次发朋友必然要发赵女士。 甚至开始矫情地用文字纪念跟赵女士今天走过了哪条街,吃了什么东西。 两人在三亚玩了五天,赵女士提出想去昆明,于是两人又去昆明住了三天,最后甚至转道去了川藏线,在稻城,赵女士跟她拍了合照。 这趟旅行用了十三天,辛语累得瘦了七斤。 她原本就很瘦,这会儿瘦得更是只剩骨头。 赵女士说她瘦了,辛语就反驳,你不懂,做我们这行的,就要瘦。 赵女士瞟她一眼,就开始交代后世,辛语幼稚地捂住耳朵不听。 但等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能捂住耳朵。 在回到北城以后,江攸宁她们还来看过赵女士几次。 而某天下了雨,赵女士忽然跟她说:“你把你江叔叔江婶喊来,我想见见。” 辛语的心忽然一紧,她挨个打电话说了情况。 江叔江婶跟赵女士是很多年的朋友,这会儿见了面倒什么也说不上来,病房里相顾无言,江叔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难免眼睛红了。 赵女士在病房里跟他们聊天,装得若无其事,但从表情能看出来,病痛已经开始折磨她了。 但她还是强忍住了。 等江叔和江婶走后,辛语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去问赵女士的主治医生,果然得到了不好的结果。 主治医生说她这会儿病情不稳定,谁也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就走了。 病拖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就是绝症无治。 这天晚上,辛语坐在赵女士的病床前。 赵女士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她仍旧笑着,“语语啊,你从小性子就倔,我平常也不爱管你,越管你就越叛逆,妈妈在婚姻里没有给你起到好作用。 但妈妈希望你遇到喜欢的人还是可以结婚,婚姻带给你的安全感和幸福,是其他感情无法带给你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结婚了,妈妈给你留了一笔钱,以后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不能再多陪你一段时间了,但你要记得,妈妈是爱你的,很爱你,非常爱你。” “我知道你埋怨妈妈为什么不再跟你继父离婚,但妈妈那会儿已经折腾不动了,两段婚姻确实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 可妈妈希望你能幸福,这世上也有幸福的,像你两个江婶,如果以后你要结婚了,记得到我的墓前告诉我一声,我会知道的。” 辛语泪眼朦胧,但她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妈,你这还没到要交代后事的时候呢,怎么说这些?” 赵女士笑了笑,“人呐,到了这种时候也就坦然了,我也跟病魔抗争过,但没能抗争过,这会儿就算了,我放弃了,但我还是放不下你。” 辛语扁了扁嘴,“是因为我没男朋友吗?” “不是。” 赵女士拍了拍她的手,“我是怕你封闭内心,谁也走不进去。” “我没有。” 辛语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她实在不忍看赵女士这样,于是半真半假地道:“就上次来看你的裴律师,他以前帮我打过官司,人特别好,你也看出来了,他很温柔,跟我的性格互补,现在也单身,我等着跟他慢慢相处,以后发展呢。” “那个啊。” 赵女士回忆了一下,“是个好孩子,你可以考虑。” 辛语点头:“是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把他追到了,要跟他结婚了再走啊? 我还想让你送我出嫁呢。” 赵女士笑,“真的啊?” 辛语的眼泪掉在床上,“那当然。” 赵女士答应得痛快,“好啊。” 赵女士目前的精力已经支撑不了她说再多话,于是在这段谈话结束以后,辛语叮嘱她,“你自己说得啊,我明天就去追裴律师,等我追到了他,我们办完婚礼,你才能走,听到没有?” 赵女士点头,“好。” 辛语等赵女士睡着以后去病房外边给裴旭天打电话,颇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拨通电话以后,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裴旭天喊她:“辛语,怎么了?” 她忽然就哭了。 低声哭,哭到说不出来话。 裴旭天温声问她,“是不是阿姨出事了?” 辛语:“裴旭天,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哽着的,模糊到快要听不清,“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裴旭天那边愣了会儿,“什么?” “我们结婚。” 辛语说:“就这个月底,我妈她好像撑不住了。” “你慢点说。” 裴旭天仍旧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那边好像也开始忙碌,“你是不是在医院?” 辛语:“嗯。” “我现在过去。” 裴旭天说:“你待着别动,我去找你。” 辛语哭到打了个嗝,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然后她挂了电话。 她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夜里的灯都变暗,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腿上,把她的牛仔裤都快要打湿。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赵女士的话,她很清楚赵女士的状态,到了要交代遗言,说明她已经找到自己命不久矣。 这么多天来压抑的情绪到了临界点,她没办法再克制。 她以为自己要哭到裴旭天来,但没想到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裴旭天的。 她接起来,只听裴旭天说:“你还在哭呀?” “嗯。” 辛语的情绪稍平稳了一些,但还是没办法清晰地说完一整句话,干脆她也不说了,知道了裴旭天要来,她这会儿的眼泪竟然在往回收。 “我在去的路上。” 裴旭天说:“可能还得一会儿,你先别害怕,这路上有点堵,先别哭了。” “我又控制不住。” 辛语吸了吸鼻子,“要是眼泪能控制住,我也不会……这样啊?” 说着说着她又打了个嗝。 “我知道。” 裴旭天也没气,对着这样的辛语也确实气不起来,“所以就让你现在跟我聊聊天,我们随便聊。” “我不知道聊什么。” 辛语说:“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裴旭天的笑话并不好笑。 但能听得出来他在努力让辛语的情绪好一些,而这非常老套的笑话也终于转移了辛语的注意力,辛语说:“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你给我讲。” 裴旭天说。 于是,辛语就给他讲了一个。 她哭到无法自控,说话的时候虽然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一抽一抽的,但仍旧会说几个字就无法避免地打嗝。 她讲完以后,裴旭天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辛语哼了声,“这又不是很好笑。” “我笑点低。” 裴旭天说:“明明就很好笑。” 但他这个假笑有多假,辛语听得出来。 他就那样聊着,没挂电话,一路都在宽慰辛语的情绪。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辛语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收掉了眼泪。 他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 辛语耸了耸肩,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我小题大做。” 这会儿她算是冷静了下来,甚至像倒回之前,把那个说要跟裴旭天结婚的自己狠狠抽一顿。 真是发起疯来什么话都敢说。 “那你现在呢?” 裴旭天掰起她的脸,看了看她的红眼睛,“好点了吗?” “好多了。” 辛语说:“我又不是每次低血压。” 她别过脸,不太想让裴旭天看到她现在的丑态。 刚哭过,眼泪流成那样,妆也没化,肯定丑死了。 “你刚刚吓死我了。” 裴旭天总算是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回去。” 辛语说。 裴旭天:“……” 他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过来,结果就听了一句回去? 这傻姑娘到底有没有心? 他气得想翻白眼,但看辛语瘦成这样儿,脸色苍白,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红的,真看上去跟修炼多年的女鬼似的,他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放得温和,“你吃晚饭没?” “没有。” 辛语说。 她像极了在闹别扭,裴旭天在她脑门上弹了下,“我惹你了?” 辛语抬起头瞪他,但也只是一瞬,“你做什么?” 她说话还有浓重的鼻音。 裴旭天说:“那你跟我好好说话。” “我哪没跟你好好说?” 辛语皱眉,“我就是在好好说啊!” 裴旭天:“你温柔点。” 辛语:“……” 要求过高。 裴旭天说完也觉得自己像是个憨批。 可能辛语刚刚哭得太惨给了他错觉,他为什么会觉得辛语是能温柔的? 于是,气氛一瞬间就变得诡异起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辛语来了句,“我这辈子都不会温柔了,你要是想温柔就找你的阮言去。” 她莫名其妙提到阮言,让气氛更加诡异。 但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裴旭天还接茬道:“我这么远跑来找你,还不是怕你哭? 结果你不哭就开始凶我?” 辛语:“……” 妈的,越来越诡异了。 于是,两人在各自冷静了五分钟后,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 裴旭天大手笔,要了很多份肉。 辛语:“你养猪啊?” 裴旭天确认了最后的菜品,把手机收好,“你见过谁养猪是要给它吃五花肉的?” 辛语:“……” 一不小心就骂了自己。 一块儿吃烤肉,裴旭天负责烤,辛语负责吃。 她也想拿夹子,但裴旭天说他来。 他真的方方面面都把人照顾得很周到,但辛语就是觉得诡异。 最后,她终于确定自己觉得诡异的点在哪里。 “你对谁都这样吗?” 辛语问他。 裴旭天烤肉的手一顿,“什么?” 辛语:“就是对谁都好。” 裴旭天眉头皱起,“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辛语抿唇:“那你跟所有女生出来吃烤肉都是你烤吗?” “是。” 裴旭天说:“不过我很少跟女生出来吃烤肉。” 辛语听完前边那个字心都凉了一半,幸好最后那半句话又让她忍住了愤而离席的欲望。 “别的女生很晚给你打电话哭,你也会这样安慰别人吗?” 辛语问。 裴旭天愣怔了两秒,“谁没事给我打电话哭啊。” 辛语:“……”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 辛语低下头,“ok,明白了。” 今晚这事儿是她做得不合规矩。 反正从赵女士病房里出来那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里只有裴旭天,只想给他打电话。 但没想到,对他来说还挺负担的。 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你明白什么啊?” 今夜的裴旭天完全跟不上辛语的脑回路,但他仍旧耐心道:“我的意思是没有那么多女性朋友,所以没人晚上打电话给我哭。” “如果有呢?” 辛语连环发问。 裴旭天:“……” 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但以前他经常被阮言这么问,答案就在嘴边,可总感觉怪怪的。 现在辛语审他这架势真跟阮言一模一样。 没阮言那么可怕,但也挺吓人。 一句句的问过来,非得问出个想要的答案。 他原来可踩了不少雷,但这会儿他跟辛语又不是男女朋友,为什么故事走向越来越奇怪? 他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在吃醋?” 辛语:“……” 这话题谁都没提。 — 从烤肉店出来,辛语遇到了宋习清。 她瞟了眼裴旭天,“你身上是不是装了雷达? 为什么每次跟你出来都能看到他?” 宋习清就在马路对面,他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子,不过不是许嘉。 那个女孩儿长得跟许嘉也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眼睛。 辛语记得上次跟他见面,他说当初年少不懂事儿,所以现在呢? 懂事了,所以玩得更野? 辛语站在马路对面,百感交集。 但她的手比脑子更快,直接拍了张照片。 裴旭天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发给许嘉。” 辛语说。 “你发?” 裴旭天有点担心,“别惹得一身腥。” “我才没那么傻。” 辛语说:“我让别人发。” 她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宋习清在她这里排不上号。 上次见到宋习清跟许嘉在一起,是因为多年不见太过惊讶,而且因为听到了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再加上裴旭天那句——那个人跟你好像啊。 所有的一切叠加在一起,她才有那么大的情绪。 这会儿见了宋习清,隔着老远距离,她就握紧了拳头。 当初没打得那一拳,她迟早要补上。 绿灯亮了,两拨人同时过马路。 辛语跟裴旭天走过去,正好跟宋习清擦肩而过。 这一次,宋习清先回了头。 但辛语没有,隔壁的裴旭天忽然牵起了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力量。 等到过了马路,裴旭天松开了她的手。 辛语竟然觉着有点冷了。 这天晚上,裴旭天在医院陪着辛语,他第二天没去上班,而是来到了赵女士的床前,他假扮了辛语的男朋友。 赵女士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辛语,他一一应下。 裴旭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是辛语去送的,他仗着身高优势揉了揉辛语的脑袋,“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辛语:“哦。” 她反应冷漠。 但在裴旭天即将上车的时候,辛语从背后抱了他一下,她说:“谢谢你。” 裴旭天笑:“我们是朋友嘛。” “等到阿姨病好了。” 裴旭天说:“我请你们吃饭。” 辛语:“好。” 她站在原地挥别了裴旭天的车,然后回病房陪赵女士。 赵女士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睡得很从容。 她在病床前坐了会儿,然后拿起本书看,前段时间买的《好好告别》。 外文译本。 要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你会捧着本外文译本读,她会说你是不是梦到下辈子的事儿了? 但这个世界就这么奇妙。 那天她在逛淘宝的时候,忽然链接跳转到了当当,她心想在医院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挑了几本书,正好就看到了这本书的封面。 就四个字——《好好告别》。 辛语当时心里想的是:告别个屁。 但第二天她专门去搜索了这本书,然后把一大堆书都加到了购物车,买回来看。 这书是她看得第二遍。 女主在殡仪馆工作,在中国是很晦气的一份工作。 因为在华夏大地上,死亡向来是很晦气的一件事情,死了人,都要哭,而且要哭得很大声,然后满身缟素。 这是延续了很多年的传统。 记得以前还看过个新闻,因为妈妈在殡仪馆工作,孩子在班里被老师排挤。 这个工作未曾进入过大众视野,但辛语认识一个妆奁师,专门为死者化妆,据她描述,死者的妆容很重,而且相对来说简单,目前在国内已经兴起。 辛语就打算等到赵女士死后,她给赵女士送到朋友那里,化一个漂亮的妆,然后送到殡仪馆火化。 但据这本书来看,火化的结果会因为火炉里火的大小有所改变。 而人的骨头在火炉里会冒出滋啦啦的声响。 这世上所有人都会经历这么一遭。 辛语几乎是边看这本书边安慰自己,后来发现这安慰几乎是杯水车薪。 难过就是难过。 她在病房里守了赵女士一天,等到傍晚,赵女士醒过一回,她已经吃不下东西,拉着辛语的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辛语也都认真应和着。 然后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赵女士的心跳彻底停止。 说实话,那一瞬间辛语的脑子是懵的,她都没有哭。 许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她只是很机械地去安排赵女士所有的身后事,倒是她那个继父在病房里嚎啕大哭,一边哭还在一边喊:“你怎么就走了啊?” 让外人听见,当真还觉得他们之间有多深的感情。 赵女士的离开不算突然,辛语按照赵女士生前的愿望安排了她的身后事。 在赵女士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辛语不想一个人待在家,她跑到裴旭天家的沙发上糊弄了一晚,但晚上睡了两个小时就做噩梦惊醒,于是拎了他家的酒喝,正好碰上起夜的裴旭天,两人喝了一点儿。 最后裴旭天让她去房间的床上睡,自己去睡了客房。 白天辛语继续忙,晚上她就到裴旭天那里待着,两人喝多了以后,她还问裴旭天,“阮言欠你的钱还了没?” “还了一百万。” 裴旭天说。 辛语指了指他的脸,“你可得赶紧要。” “嗯。” 裴旭天说:“知道了。” 辛语喝多了也不闹,就安安静静躺在他家沙发上抱个抱枕睡觉,只不过眼角挂着点儿泪。 而裴旭天就趁她睡熟了以后把她抱到床上,抱的时候还会叹口气,这傻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这段时间更瘦了。 等到赵女士的后事都安排完,辛语才约了江攸宁她们出来喝酒。 对于赵女士离开这件事,她心里真没什么概念,这几天一次次地和人说,说到自己麻木。 她只有那天听完赵女士的叮嘱以后崩溃过一次情绪,其余时候情绪都隐藏的挺好。 等到喝完酒,只有她一个人喝得有点多,江攸宁她们送她回家,没想到碰到了阮言。 可真是宿命之敌。 尤其她还站在裴旭天家门口,而裴旭天那个怂货,根本没敢来开门。 真就……辛语一时间不知道想骂谁。 于是她根本没给阮言留面子,噼里啪啦地骂了她一顿,然后裴旭天来开门,她为了气阮言,想都不想就拉着裴旭天的领口下来,和他接了吻。 裴旭天很明显愣怔住了,其实辛语那会儿也挺懵,但她不能怂。 心里虽然在打鼓,但脚步走得很稳。 气走阮言,她就高兴。 可没想到她又在裴旭天家里看到了沈岁和。 沈岁和这段时间想追江攸宁,她也倒是看明白了,沈岁和离开江攸宁以后就后悔,早干嘛去了啊? 她反正看见沈岁和就没好脸色。 但他们待的时间都不长,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了他和裴旭天两个人。 裴旭天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扶她起来喝。 但她喝了两口之后把杯子放下。 她照旧抱着抱枕窝在床上,脸朝着沙发里边,裴旭天喊她,“辛语。” “干嘛?” 辛语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又觉着我把你家阮言骂着了?” 裴旭天:“不是。” 他摁了摁太阳穴,不懂这姑娘无理取闹的点在哪。 “你起来喝点蜂蜜水再睡。” 裴旭天仍旧好脾气地说。 “我不。” 辛语喝多了比平常更不讲理,“你是不是给里边下毒了?” “我有病啊?” 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你起来喝掉。” “对,你就是有病。” 辛语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坐了起来,她就着裴旭天的手把那一杯蜂蜜水都喝掉,她从小就喜欢喝甜,所以这会儿喝完了以后眼睛亮晶晶的,她盯着裴旭天看,“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旭天:“……” 这姑娘长得漂亮,就是人傻,说话也经常不过脑子,但相处下来确实不错。 在某些偶尔的瞬间,裴旭天倒真的挺喜欢她,甚至会想过跟她成为男女朋友,但他总觉得辛语不是想结婚的人。 他年纪不小了,等不起。 他这会儿已经把自己的资料递到了婚介所,这周六就安排了一次相亲,他只想快刀斩乱麻,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但辛语这么说出来以后,他倒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当他正认真思考的时候,辛语忽然戳了戳自己水嘟嘟的嘴巴,“我这里可甜了,你要尝尝么?” 她眯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餍足,“裴旭天,你就不想和我——”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凑了过来。 她的唇准确地吻在了裴旭天的唇上,然后裴旭天没能听到后边的话,他以为当时辛语想说:你难道就不想和我过一辈子么? 但谁知道辛语当时就是单纯想勾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向来任性妄为,那会儿喝多了酒,想跟裴旭天接吻就接了。 接吻完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凭借本能,等到两人滚在床上的时候,裴旭天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辛语把他抱紧,“裴旭天,你怎么做这种事儿都磨叽?” 于是,裴旭天也就没跟她客气。 他当时想得是,他结婚终于能提上日程了。 刺猬爱情(七) 刺猬爱情(七) 辛语跟裴旭天这一场情丨事,说是天雷勾地火也不为过。 辛语对这种事算是有一点经验,但那点经验都是好多年前,她那会儿被宋习清说,在床上连叫都不会,和根木头似的,白瞎了那么漂亮的脸和身材。 她当时真想过要去学一些,但找来资源看,差点把她恶心死,也只能不了了之。 当初她想为宋习清做的事情可太多了,没有任何底线。 而裴旭天的经验明显比她好一些,并且,他的温柔体现在方方面面。 只要辛语有痛意,他就会吻她,吻得难舍难分。 在这个过程里,他没让辛语流一滴眼泪。 裴旭天心想,说什么谢谢。 以后都一家人。 — 翌日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裴旭天比辛语醒的要早些,毕竟睡在他身侧这姑娘睡姿不太好。 大长腿漂亮,但总爱往人身上搭,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侧重了过来,弄得裴旭天动也不敢动。 不过在他醒后没多久,辛语也醒了。 宿醉的后果还挺明显,她醒来以后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对于自己躺在裴旭天身边这事儿,她还懵了两秒,不过等到昨晚的记忆全都涌回脑海之后,她又觉得再正常不过,借着醉酒的名头把一直没想做的事情做了。 也挺好。 她窝在被子里不想起,长时间的忙碌之后,她如今身心俱疲,只想在被子里待到地老天荒。 而身侧的裴旭天问她,“吃不吃饭?” “吃什么?” 辛语反问。 “我在问你。” 裴旭天说:“看你吃什么。” 辛语想了想,“不知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于是裴旭天点了自己平常吃的那家外卖。 他也躺回到被子里。 两个人的身体昨晚刚密切接触过,这会儿正处于熟悉的状态。 一床被子下很容易就挨得极近。 辛语已经很久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跟男人有这样的触碰,她难得的红了脸,但仍旧往后靠了些,算是窝在裴旭天怀里。 裴旭天问她:“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辛语懵,“好朋友啊。” 裴旭天:“……” “谁跟好朋友这样那样?” 裴旭天掐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她揽在怀里,手指还抚向她敏感的地方,“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语皱眉:“我昨晚说了什么?” 她印象中,她没承诺过什么啊。 裴旭天把昨晚那句让他心念一动的话说出来,“你问我想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辛语:“? ?” 她回头摸了摸裴旭天的额头,“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呢?” 辛语这人毛病很多,但她喝酒以后从不断片,甚至喝多了以后的第二天,她记忆比平常还好,醉酒以后的一言一行记得格外清楚,这习惯让她以前很多次都恨不得一头撞墙,一命呜呼,但没想到今天却让她笑了。 “我昨晚想说的是,你想不想跟我上床!” 辛语一句话浇熄了裴旭天的美梦,“事实证明,你想。” 裴旭天:“……” 妈的,他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裴旭天的表情意味不明,让人看着还有点犯怵。 那双眼睛就那样盯着辛语,辛语伸手捂住他,“你好好说话,昨晚我喝醉了,你又没喝醉,你这会儿委屈个什么劲儿?” 裴旭天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所以你没打算和我在一起?” 辛语:“……” “是啊。” 犹豫片刻,辛语还是回答:“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裴旭天:“……” 不好!不好!非常不好! “我这周六相亲。” 裴旭天咬牙切齿,“我要结婚。” 辛语:“? ?” 她无奈扶额,“你让我静静。” 于是,各自冷静。 当然只限于心理,他们的身体仍旧黏在一起。 辛语懒得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于是片刻之后,她翻身而起,“裴旭天,你能不能不相亲?” 裴旭天眼皮微掀,也没介意她这么狂野的动作,“为什么?” “你等等我。” 辛语说:“说不准哪天我就想结婚了呢?” 裴旭天怒,“你把我当备胎?” 辛语:“……” 她气势弱了下去,“我倒也没有那么渣。” 她就是想不明白。 裴旭天这人很好,但跟他谈恋爱,辛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卡着。 而且,她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 但正如裴旭天所说,她这么做无异于养备胎。 她蔫了唧的躺回到裴旭天身边,“算了,你爱干嘛干嘛去。” 裴旭天:“那你呢?” “我继续浪着。” 辛语说。 裴旭天:“……” 本来是挺美妙的一天,许久没开荤的老男人经过滋润,心情很好。 但没想到差点被辛语气死,所以那天的饭也没吃成,辛语在他家洗了个澡以后,套了他一件t恤和裤子回了家。 — 想了三天,裴旭天周六还是去相亲了。 他仅存不多的理智战胜了感情,辛语是好,但他没那么多时间等一个姑娘不害怕婚姻,他就是想结婚,想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有盏灯,或者晚上能跟人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都是些很世俗的愿望。 但辛语满足不了他。 那一夜就当是个错误。 此后几天,他跟辛语还在走廊上遇到过两次,而且辛语还帮他扔过一次门口的垃圾,给他买过一次水果挂在门上,但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 到了周六这天早上,他起来洗了澡,简单弄了发型,身上喷了一点点香水,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出门。 他身量高,走在外边很显眼。 约见的地点是咖啡厅,他最先到,没过一会儿中间人就来了,女孩最后才来。 身高170左右,跟裴旭天相差二十公分,长得也算可以。 姑娘今年三十岁,比裴旭天小一点儿,在一家外企做策划,年薪四十万,家不在本地,所以想找个有北城户口的,她上来先问裴旭天有没有房,房子在哪片儿,是全款还是目前在还房贷,裴旭天诚实告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姑娘在听到他全款买了君莱一套房之后,看他的眼神都在发光。 裴旭天自幼就在名利场混,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不少,但跟女人打交道少。 女孩儿不算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但还算耐看,他打算多相处一些,聊了十分钟,中间人就借口有事离开,正好给他们留下相处的时间。 裴旭天向来绅士,虽然是第一次相亲,但他来之前就在网上查了一些相亲法则,于是他主动开了话头,“你们公司是主要负责做什么?” 从姑娘的工作聊起,由浅入深,能让她感觉到自在一些。 于是姑娘洋洋洒洒地跟他聊起了自己的工作,但聊到一半发现裴旭天走了神。 “裴先生?” 姑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裴旭天这才回过神来,“啊? 抱歉。” “没事。” 姑娘善解人意地说:“你看到熟人了吗?” 裴旭天点头,“算是。” 他看见阮言跟他一个朋友手挽手走在一起。 那个朋友算是他跟阮言共同的朋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只不过裴旭天跟他不算熟,倒是阮家跟他家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裴旭天的心思转回来,他继续听姑娘在工作上的问题和困扰,还适当地点拨了几句。 而姑娘问他,“你们平常工作是不是很复杂,要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 “是。” 裴旭天忽然词穷。 平常他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都有通用说辞,但这会儿竟没有表达欲望。 是的,缺失了表达欲望。 这姑娘就是哪哪儿都看起来不错,但哪哪儿又缺了点儿什么,甚至他不自觉在心里跟拿姑娘跟辛语对比。 都是高个子,辛语比她瘦太多,倒不是说瘦了好看,就辛语现在瘦的这个样儿,以正常人的审美来看,她也没那么好看了。 但裴旭天就觉得辛语好玩。 这会儿他尽量稳住心思,把自己心里的弯弯绕绕都摒弃掉,继续拿出120分的诚意来跟姑娘聊天,但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前任,姑娘倒是个精明的,不怎么说前任的坏话,只说他很好,但不合适。 裴旭天也就没跟她透露太多。 总之这一场相亲给他的感受就是不好不坏,这姑娘就是中规中矩,跟他从各方面来看都挺合适的,两人下午去电影院看了最新的电影,裴旭天买了爆米花、可乐,姑娘几乎都没动,光顾着哭,哭得裴旭天脑仁都疼。 他根本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内容,反正大半个电影院里的女孩儿都在哭,他耳边嗡嗡作响。 从电影院出来基本就到了晚饭时间,裴旭天又请姑娘去吃了晚饭。 两人晚上吃得烤肉,就离他家不远,裴旭天之前还跟辛语来过一次,那次是辛语说要请他吃饭。 辛语吃肉是真的很厉害,一口气三盘肉。 裴旭天顾虑着有姑娘在,点了五盘,姑娘说点多了,他就说都尝尝,他比较能吃。 等到肉端上来,裴旭天脱了风衣,袖子挽起一截拿着夹子开始烤肉,姑娘摆碗的时候都只摆了自己的,他这边儿什么都没有,倒水的时候亦是。 裴旭天瞟了眼自己的杯子,有点憋屈,但考虑人家毕竟是女孩儿,没倒就没倒,他自己倒。 烤肉的时候,裴旭天负责烤,女孩儿负责吃。 他盘子里一块儿肉没有,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惨。 以前要伺候阮言,这会儿要伺候别人。 他只有跟辛语吃饭的时候享受过一次别人帮忙烤肉的待遇,那次辛语烤肉,烤好了就给他夹一边,让他吃。 甚至还给他卷一片生菜包好了放盘子里。 裴旭天盯着满桌的肉,忽然没了兴致。 他放下夹子,姑娘终于意识到他不对劲儿,懵懂地问:“你怎么了?” 裴旭天:“没事,你吃。” “你也吃啊。” 姑娘招呼他,“对了,你喝水吗?” 裴旭天摇头:“不喝。” 他现在只想走。 姑娘哦了声,继续吃肉。 “介不介意拼个桌?” 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来,辛语站在那姑娘身后,穿一条蓝色的开叉长裙,又长又白的腿十分惹眼,她看了眼裴旭天:“没吃饱?” 姑娘愣怔,“你们认识?” 裴旭天点头:“朋友。” 辛语顺势在姑娘身边坐下,“我们邻居。” “哦。” 姑娘给她挪了点位置。 辛语坐在那儿朝裴旭天伸手,裴旭天问:“要什么?” “夹子。” 辛语说:“剪刀也给我。” 她吃饭向来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其实在门口看了好一阵,她寻思自己要不要换家店吃,但她看了一会儿,裴旭天一直忙前忙后,结果一口没吃上,她就有点不大高兴。 怎么跟她出来就能吃饱了再回,跟别人吃饭就要饿着肚子? 她这才坐了过来。 不过她也没亏待自己,她烤肉的时候把杯子给裴旭天推过去,“倒一杯。” 她经常到这家来吃,烤肉技术娴熟,跟服务员都熟,笑着打趣几句,然后继续吃,她不止照顾到了裴旭天,还照顾到了那姑娘,自己也没饿着。 最后她先起身,“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姑娘挥手跟她告别,裴旭天想说点儿什么,最后也没说。 但他把那姑娘送回家,在离开的路上就发消息跟姑娘说了两人不合适。 他是真不想再伺候人了,这姑娘一看就是想找个伺候她的。 这场相亲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 裴旭天回家没多久,辛语就敲响了他家的门,特别殷切地关心他相亲的结果,裴旭天拎了瓶酒出来,“没成。” “我就知道。” 辛语说:“她不适合你。” “你什么都知道。” 裴旭天刺她。 辛语也没生气,“一块儿吃饭,你烤肉,那姑娘起码得帮你倒杯水? 这不是人之常情? 结果那姑娘一开始等着你给她倒水呢,这不就是等你伺候? 当然了,你要是想找第二个阮言,我也没话说。” “怎么就又跟阮言扯上关系了?” 裴旭天想起白天看的那一幕,心里堵得慌,他不是说阮言不能再找,相反,他希望阮言能找男朋友,但看见跟他朋友混一块,肯定不大舒服。 辛语:“你那么敏感干嘛? 又碰见她了?” 裴旭天:“……” 他有时候不知道该说阮言是傻还是大智若愚。 辛语倒没追究这件事,她闷着声音说:“宋习清给我递请柬了。” “你要去?” 辛语:“原本打算不去的,但现在觉得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又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怕什么? 再说了,这婚能不能结成都不一定。 两个人聊得上头,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最后又滚在了一起。 但箭在弦上的时候,裴旭天问辛语:“你到底跟不跟我在一起? 我不睡除了女朋友以外的人。” 辛语一拉他,“你废话真多。” “你到底在不在?” 裴旭天又问。 辛语急了,穿衣服起身,结果被裴旭天拉回去,他胡乱吻她,一点儿章法没有。 吻完以后,裴旭天抱着她,说着醉酒后的真心话,“我就想找个能过一辈子的,下班回来有人跟我吃饭,能一起看电影,一起睡觉,不用那么孤单。” 辛语心念一动,“又不是情侣才能做这些事情。” 然后两人再次,天雷勾地火。 — 第二天一早,裴旭天又跟辛语算账,“你昨晚说要跟我在一起了。” 辛语掐他一把,“我没答应。” 裴旭天:“……你怎么又赖账?” 辛语:“你说你不睡除了女朋友以外的人,但我又不是只睡男朋友。” 裴旭天:“……” 五分钟后,裴旭天躺在床上略带绝望,“辛语,这是你白丨嫖我的第二回。” “什么嫖?” 辛语瞪他,“说得那么难听,好像你没爽一样?” 裴旭天:“这不一样。” 辛语:“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你就是在白丨嫖。” 裴旭天说:“承认,每次都说得似是而非引我上当,然后第二天就死不认账。” 辛语;“……” “你就那么想结婚?” 裴旭天:“是。 恨娶。” 辛语:“……” 她一枕头扔过去,“我再想想。” 裴旭天以为终于让辛语这块大石头有所松动,可没想到她这一想,竟想了三年多。 — 辛语没去参加宋习清和许嘉的婚礼,因为那天她跟公司彻底闹掰了。 新签的公司因为她太久没工作,把她所有的资源都给了别人,这导致她如今在公司里举步维艰,这也就算了,毕竟是她自找的。 但现在她出外景,几乎没人管她,出去以后拍的成片被删了个完全。 辛语忍了两天之后,在又一次出外景的时候跟公司负责人大吵了一架。 其实说吵架都不算,因为负责人当着众人的面骂她,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滚。 然后她就以一副“老娘再也不伺候了”的架势从那边离开。 等到晚上回了家,她颇有些狼狈地坐在裴旭天家门口。 本来她家就在隔壁,她可以很顺利地进门,但她没进,下了电梯就之就直接站在裴旭天家门口等,感觉自己快等成了一块望夫石。 一直等到晚上9点,裴旭天才从电梯上走下来,看见她这样儿疾走了几步,然后蹲下来抱她,“你怎么了?” 辛语没说话。 裴旭天问:“是不是难受?” 辛语点头。 “没事。” 裴旭天揉了揉她的头发,“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总要往前看。” 他以为她是去参加前任婚礼,所以感觉难过。 他从不觉得为一段逝去的感情难过是很羞于启齿的事情,他只是心疼辛语,但辛语仰起头跟他说:“你可能又要给我打官司了。” 裴旭天:“? ?”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 而且也不是打官司,辛语跟之前那个公司的事情没有闹上法庭,只不过是做了一场争议解决,目前国内的劳动法还是更保障员工的权利,而且对于辛语所在公司来说,毕竟算是有知名度的公司,公众形象很重要。 以裴旭天的能力来说,解决起来不算难。 但辛语是真的怕了这些事。 她就想好好做份工作,做一条咸鱼,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不像路童,有着远大的志向,也不像江攸宁,有一定想去实现的愿望。 她这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也没放在工作中,对这份工作她还是很认真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事来搞她心态。 这一天天的,可都糟糕透了。 裴旭天先没仔细问,让她起来进家再说。 辛语跟他一起回了家,她穿的还是今天拍摄的服装,是一件白色的纱裙,乍一看跟婚纱似的,裴旭天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目光忍不住往她身上瞟,辛语却不在意。 等到她情绪平稳一些,裴旭天才问起来。 辛语把白天发生的事简略地说完,故意忽略掉了争执的那一趴,最后问他,“你还能帮我吗?” 裴旭天噙着笑看她,“你说呢?” 辛语觉得可以,但捧着水杯低头喝水,没说话。 “受欺负了?” 裴旭天温声问她。 辛语把水喝完,然后把水杯又给他递过去,示意他再来一杯,裴旭天倒是很懂她,倒完之后给她递的时候问:“是不是?” 辛语:“没有。 谁能欺负我?” “是吗?” 裴旭天坐在她身边,“但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语:“……你眼睛会说话啊?” “会。” 裴旭天的大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行了,别不开心,出去吃饭?” 辛语:“……” 最后两人去了那家烤肉店。 去了以后辛语才想起来,“你还有没有在相亲?” 裴旭天挽起袖子打算开始烤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透着一个意思——我有病? 辛语托着下巴,“生活好无聊。” “烤肉不无聊。” 裴旭天说:“好好吃饭,别想太多。” 辛语没再说话。 她今天情绪确实低落,不过一顿烤肉吃完,不愉快的心情散了些。 两个人又去压了马路,没有牵手,但一起去奶茶店排了队,裴旭天给她递了杯最甜的奶茶过去,他说:“喝奶茶心情会变好。” “会变胖。” 辛语说。 裴旭天:“你都瘦成火柴棍了。” 辛语:“会不会说话?” “是太瘦了。” 裴旭天说:“抱着硌手。” 辛语瞟了他一眼,疾步往前走,裴旭天的脚步也跟着变快。 两人最后逛到楼下,正好遇到阮言。 辛语跟裴旭天同时顿住脚步,辛语手里的奶茶纸杯都紧了一点,不过她往后退了半步,一半身子刚好躲在裴旭天身后。 裴旭天眉头微皱,他以为照这种情况,辛语会上去手撕阮言,他都做好了拉架的打算,先抱住辛语,然后把后背留给阮言,如果阮言再过分,他一定也恶言相向,反正要护好辛语,免得这姑娘以为自己是向着阮言,把她锢住不让她动手。 结果,她避开了? 而且以一种第三者见到正宫的姿态。 他第一反应是辛语在演? 可后来他发现辛语是真的不太想说话,把这些事情留给他处理。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但在走过去的时候拉了辛语的手。 “好久不见。” 阮言先开了口。 裴旭天丨朝她颔首,“好久不见。” 阮言盯着他跟辛语牵着的手看了几秒,然后温和地笑了下,在那一瞬间,裴旭天竟然以为自己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阮言。 那个还在学校里的阮言。 那会儿她也不过是个学生,穿一件裙子,走在路上笑得明艳。 她追裴旭天的时候向来小心翼翼,给正在打球的裴旭天送水都脸红。 记得她告白的时候,裴旭天还一脸懵,他什么都没感觉,但周围人都起哄,他也觉得这女孩儿给他的印象不错,两个人就那样在一起了。 他好像很久没见过阮言这样笑了。 “我跟韩贺七月份办婚礼。” 阮言给他递了请柬,“你会来的。” 韩贺就是那天裴旭天看到的那个朋友,她最后还是选了联姻。 或许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路。 不过她添的那后半句听起来略卑微。 请柬在风中被吹起,等了许久,裴旭天才伸手接过,他说:“看情况。” 阮言征愣,“哦。” 她也没话说,跟裴旭天擦身而过之时,她低声说:“我们原来说过,一定要出现在彼此的婚礼上。” 裴旭天抿唇,伴随着风的凉意说了句,“都过去了。” 当初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们会办婚礼,他们一定不会缺席彼此的婚礼。 而不是以现在这种状态出现在彼此婚礼。 阮言深呼吸了口气,“其实韩贺想让你当伴郎……” “你再问问韩贺要不要人在他头顶那片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翩翩起舞?” 辛语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她在一旁忍了好久,眉头都已经皱成了‘川’字,用极大的耐心才克制住想要把奶茶泼在她身上的心情。 但她实在欺人太甚了? “你是不是没脑子?” 辛语皱眉,“麻烦用用你那个留过学的脑子想一想,哪个新郎会这么傻缺,让新娘的前男友让伴郎? 分手了好嘛? 你能不能不要时不时诈尸,你们要是和平分手,我还能让你在这儿说句话,但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能不能一点儿数? 你要不是站在这道貌岸然地说话,我真以为你是没长脸,你那脸是不是只能做摆设?” 辛语噼里啪啦一大段,说得阮言发懵。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辛语交锋,但以往的几次,阮言就没在跟辛语的唇枪舌战里赢过,这次更过分了,辛语骂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她这会儿想回嘴但只能记得辛语骂的最后一句,真是气蒙了。 但还不等阮言回嘴,辛语便道:“不好意思忘记了,你那张脸连做摆设都有点不够资格。” 阮言:“你!你太过分了!” “我说得再过分也没有你做得过分。” 辛语皱眉,“大晚上的还不回家? 不要总挑半夜这种时间点来送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得是丧礼帖。” 阮言:“……” 辛语捧着那杯奶茶喝了口,拉着裴旭天往楼里走,根本不理会站在那儿的阮言。 阮言大脑气到发懵,对着她的背影骂了句,“草包废物!” 辛语脚步一顿,舌尖儿抵着牙齿在口腔内转了一圈,脸色变了。 裴旭天总觉得这是要打架的前兆,于是他立马拉紧了辛语的手,然后就见辛语把那杯喝完的奶茶被子捏到变形,稍一用力就把那废了的杯子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里。 裴旭天:…… 他到底拦不拦? “阮言。” 裴旭天回头斥了声,“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 阮言指着自己反问,“裴旭天,你没听到她刚刚怎么骂我的吗?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就过分了? 你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 “我这。” “她那。” 难得的,裴旭天跟辛语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话。 辛语轻蔑地瞟了阮言一眼,语气轻佻,“我是草包废物?” 她说话的声音平淡,跟平常生气了一点都不一样,一时间听不出来她的态度。 阮言愣怔半秒,坚定点头,“是啊!” 辛语刻意放缓了语速,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我漂亮。” “就算废物。” 辛语耸了耸肩,“我也是废物美人,而且,我有人养,我又不需要有什么大本事。 是,裴旭天?” 裴旭天忽然被cue,一时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这样的辛语太漂亮了,她站在那儿,唇角微勾,说话声音带像是在下蛊,听得让人沉醉,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点了头,“是。” 阮言:“……” 在这深夜里,阮言气红了眼睛。 凭什么啊? 这一切原本都是她的。 “裴旭天。” 阮言大声喊:“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草包废物了吗?” “她又不是。” 裴旭天辩驳,这次反应极快,“她长得漂亮,人也善良,哪里草包废物?” 辛语朝他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裴旭天变得开心起来。 “阮言。” 辛语忽然认真喊了她的名字:“你也快结婚了,我就跟你说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辛语太有信服力,阮言不自觉应:“什么?” “我的男人。” 辛语一字一顿道:“谁也不能觊觎。” — 回家以后,裴旭天把婚礼请柬随意扔在桌上,而辛语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 本来她今天应该早上拍完那条就赶往婚礼现场,她还想着给弄点不愉快出来,可没想到临时出了事,没能去成。 她心里那个一定要给前任婚礼添堵的愿望落了空。 不过这会儿朋友给她八卦,宋习清和许嘉的婚礼没能完成。 因为婚礼上有个女人突然出现,说自己怀了宋习清的孩子,如果宋习清不要她们娘俩,她就从这栋酒店的最高处跳下来,让他们这辈子都留下阴影。 婚礼闹了好大一出闹剧,最后许嘉气得晕过去,后来一查,许嘉也怀了孕,可没想到宋习清笃定地说许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坚定,但据说宋习清的堂哥主动站出来,说许嘉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这场婚礼成了大型吃瓜现场,每人来一条劲爆的八卦,最后婚礼没完成,他们之间的狗血事件倒是传到了每一位亲朋好友耳朵里。 辛语听完以后也没觉得太开心,只是感慨了一句恶人还须恶人磨。 他们闹成现在这样也是活该,没什么值得同情。 而不同于那边的鸡飞狗跳,她这边还算冷静。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这会儿没什么精力大声说话,要不是刚才在楼下阮言太过分,辛语也不会插那么几句。 这会儿说完了,晚上吃那顿烤肉找回来的好心情顿时全无,再次坐在沙发上发呆。 裴旭天却坐在那儿问她工作上的事情,倒没责怪她,只不过从律师角度出发,问了她一些合同上的问题,但辛语很多都想不起来,干脆去家里翻了半天,把合同直接扔给了他。 裴旭天便开始研究合同。 辛语就躺在沙发上看他,他做专业相关的事情很有魅力。 辛语忽然问他,“你说养我是认真的吗?” “是。” 裴旭天没有丝毫犹豫。 辛语却半晌没说话,等到裴旭天再看她的时候,她说:“但我还是要工作的,没工作的人太可怜了,都没有社交。” “那就去工作。” 裴旭天说。 “不知道找什么工作。” 辛语耸肩,“我从小学习就不好,我爸那会儿总说我的颜值是拿智商换的,一开始我还不服气,后来我做什么都不行,我就信了。 也就拍照片还可以,但连着换两个公司,我真不想在这一行呆了。” 裴旭天一边想一边往她躺着的沙发上坐,辛语往里躺了躺,胳膊伸出来刚好能抱住他,头探过去看了眼合同,全是字儿,她看着就头疼。 当初签的时候她看了几个路童叮嘱的关键地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要不。” 裴旭天想了想说:“你去讲脱口秀。” 辛语:“? ?” 辛语:“!!” — 裴旭天那句话算是给辛语指明了道路,只不过裴旭天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分辨好骂人和冒犯的区别。 国内脱口秀算是新兴行业,跟国外宽松的环境不同,国华夏毕竟是礼仪之邦,这个跟骂人很像的行业发展还未完全,但辛语口才挺好的,而且一直当模特,拍的照片多了,也不惧怕镜头。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这件事。 反正她没有什么生存压力,做不成了就换个行业,可以多去尝试。 而辛语当真听了裴旭天的话,第二天找了个场子去试,没有面对观众,就给几个脱口秀演员讲,讲得效果还不错, 她经历得多,哪儿的事都能讲几句。 剧场也就收下了她,有经验的演员教她怎么抖包袱,教她站姿,她学得很快。 而她跟原公司的纷争,因为裴旭天的出现,一切都变得好解决了起来,她跟这个公司“和平分手”。 从此投身于她的脱口秀事业里。 起初她真的分不清骂人和冒犯,因为她就是野路子出身。 小时候就跟人对骂练出来的嘴皮子功夫,骂人的话也千奇百怪,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卡节奏,卡点,说话的艺术,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抖好一个包袱,但她上了台就是不一样,有气场。 她找的这个场子观众少,票价非常低,但来看的人也特别少。 她第一次上台的时候,裴旭天就坐在台下,坐得特别严肃,感觉像领导来视察工作来的,辛语之前也看过别人讲的一些脱口秀,都是要跟台下观众互动的,所以她毫不犹豫拿我裴旭天开涮。 整个场子在经过几分钟的冷淡后终于热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她的脱口秀讲得好,而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不管男女都喜欢跟她搭几句话,有观众跟她抛梗之后,她临场反应做得更好。 没过多久,她的场次就开始爆满。 长得漂亮在某些时候有天然优势。 辛语在这条酒街开始走红,她的脱口秀变得很受欢迎。 裴旭天偶尔会来,她跟裴旭天的关系就是那样。 没在一起,但同居。 不是男女朋友,但一张床上睡觉。 没结婚,但知道彼此的手机和银行卡密码。 关系反正就那么不清不楚地处着。 — 阮言结婚那天,裴旭天没去,但辛语去随了份子,回来以后才跟裴旭天说,她刚想起来阮言还欠裴旭天钱,问裴旭天要了没? 裴旭天说还了五百万,还差五百万。 辛语拧着他的腰让他去要钱,要不回来就睡书房。 无论裴旭天怎么哄都不行。 最后裴旭天用了一周把钱要回来,然后给辛语转了过去。 辛语也就收下,她什么都没说。 但那年裴旭天生日的时候,辛语给他买了一辆车。 她说裴旭天抠,明明有钱总舍不得给自己换一辆好车,所以她拿那五百万,又贴了一百万,给他买了辆还算不错的车。 裴旭天感动得不行,非说要娶她。 辛语说:“你让我再想想。” 有一天,裴旭天跟辛语说:“江攸宁都答应沈岁和了,你什么时候能做我女朋友? 我不想跟你搞地下恋了。” 辛语:“我们在恋吗?” 裴旭天:“……” 他忍住了暴打辛语的冲动,然后在床上躺尸。 辛语去亲他,他绝望地说:“被气没了。” 辛语:“? ?” “被气到硬不起来。” 裴旭天说:“亲我也没用。” 辛语:“你变了。” 裴旭天:“被你逼的。” — 于是第二天,辛语在家里搞了火锅,让路童跟江攸宁都来吃饭。 江攸宁带了漫漫跟沈岁和来,路童跟小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在大家举杯碰的时候,辛语说:“宣布个事儿。” 路童:“你跟裴律修成正果了?” 辛语瞪大眼睛:“你们怎么知道?” 江攸宁:“我们眼睛又不瞎。” 路童:“今天裴律全程黏你好嘛。” 江攸宁:“他别处的房子那么多,一直赖在租的房子里没走,说没点什么都不信。” 路童:“你看他的眼神真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路童和江攸宁,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把辛语心态搞崩。 她真以为这是件大事,结果那两位什么都知道了,然后她就把目光投向裴旭天,怀疑是他走漏了风声,裴旭天立马说:“我什么都没说过。” “小情侣的狗粮味道很浓的。” 路童哈哈大笑,“我们都认识你多少年了,还能不不知道你?” 辛语:“……” 一点惊喜感都没了! 然后路童就敬了裴旭天一杯,“谢谢裴律,我终于看到我们家语语老树开花,有生之年啊。” “不能欺负我们家语语啊。” 江攸宁也跟裴旭天举了一杯,但她还没喝就被沈岁和拦下来,沈岁和替她喝了那杯,但话是江攸宁说的,“我们语语从小就是小天使,不要看她面上凶,其实可温柔了。” 路童立马应和,“对对对,还是个小可爱。” 江攸宁笑:“对,她内心一直都住着个少女。” 辛语捂着耳朵,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你们够了!” 大家哈哈大笑。 公布恋情的时候,辛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于是她发誓,她宣布婚讯的时候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于是顺着她这句话,裴旭天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辛语顿时蔫了,“你让我再想想。” 裴旭天跟辛语在一起以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让我再想想。 从还没恋爱的时候就开始想,一直想到了快要结婚。 直到阮言孩子都抱上了,裴旭天仍旧在跟辛语谈恋爱。 路童孩子都抱上了,裴旭天仍旧在跟辛语谈恋爱。 虽然是谈恋爱,但两人已经同居很多年,裴旭天把他租的那个房子买了下来,然后打通了跟辛语家的那堵墙,其实也不算打通,就是多开了个门,两家算作合成了一家,但裴旭天总觉得自己没有个名分。 每当裴旭天催她的时候,她就拿江攸宁来当借口,反正等到拖了又拖,一直拖到了裴旭天37岁那年。 辛语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天。 那天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星期一,天气很好,辛语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脸颊蹭,她顺手rua了rua,然后低声说:“别闹。” 裴旭天脑袋直接落在她脑袋边,就算没睁眼,辛语也能感觉出他的不高兴,于是她迷蒙着问:“宝,你怎么了?” “语语。” 裴旭天喊她,“你看。” 辛语这才睁开眼睛,但神智仍未完全清醒,“看什么?” 裴旭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辛语还是没懂,“你手指里有东西?” “不是。” 裴旭天说:“白头发!” 辛语一惊,什么梦都醒了,她盯着裴旭天的手指看了又看,“你说什么?” “白头发。” 裴旭天说:“从我脑袋上拔下来。” 辛语立马扒拉他的脑袋,还好,就那一根。 但裴旭天忽然躺平,“我感觉我年纪好像大了。” 辛语抱住他,“你想什么呢?” 裴旭天叹了口气,“我已经37了,语语,我比你大五岁呢。” “哦。” 辛语那天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想的,她就是突然感觉到悲伤。 没等裴旭天再多说话,她眼泪刷就流了下来,把裴旭天给吓了一跳。 裴旭天立马安慰她,“怎么哭了? 我不是在催你结婚,你不想结我们就不想结了,不想要小孩,我们就不要了,没关系的,别哭了。” 辛语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等到哭得差不多了,她才说:“我们去领证。” — 在那个很普通的星期一,辛语跟裴旭天去领了结婚证。 她不知道在别人那里结婚的心理是怎么样的,反正在她这里,她就感觉像在做梦。 等到领完结婚证出来,裴旭天忽然问她,“你怎么会突然想领证了?” 辛语拿着两张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觉着新鲜。 “你怎么不在领证前问?” 辛语说:“说不准那会儿让我多想想……” “你还想?” 裴旭天打断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现在多怕听到想一想这几个字吗?” 辛语:“……” 她倚在副驾驶上笑。 结婚就是件很冲动的事情,反正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等到车子快要驶回家,辛语才说:“我早上那会儿就觉得以后你要是死了,我连个哭你的名头都没有,你好可怜哦。” 裴旭天:“……” 在他无语的时候,辛语又说:“而且我还不能作为第一继承人来分你的遗产,我多惨啊。” 裴旭天:“……” “我就是多一根白头发。” 裴旭天说:“怎么就这么严重?” 辛语:“未雨绸缪嘛。” 裴旭天:“……你这未得可够久远。” — 结婚证是裴旭天晒到朋友圈的,在这个前后都不搭界的日子里,他们随心领了个证,而这个证的催生剂就是一根白头发。 两人开车回家以后,裴旭天接到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辛语后知后觉地问:“我是不是还没跟你去过你家?” 裴旭天:“好巧,刚刚我爸也是这么说得。” 他们两个人好像一直都挺像无牵无挂的状态,同居了这么长时间,到了过年的时候,辛语就去找江攸宁他们,裴旭天就回家吃个年夜饭,他也邀请辛语回他家吃过年夜饭,但辛语说她还有约,所以就裴旭天一个人回去,他第二天再回来,所以辛语默认他跟家里关系不好。 她唯一见过的裴家人就是裴旭安。 这会儿证都领了,辛语才想起来家人这回事。 于是她礼貌性地给她那个久未联系的爸发了条消息,但她爸那边一直没回。 而裴旭天这边还挺热闹,微信朋友圈下的留言就不说了,光是电话就接了好几个,基本都是他家里人的。 裴旭天无奈扶额。 辛语:“该头疼的人是我?” “我替你头疼。” 裴旭天说:“不过你别怕,我家人都挺好相处的,而且有我呢。” 辛语:“我怕什么? 新媳妇进门,我不就是喊人领红包就行么?” 她刻意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怂的一批。 不过幸好裴旭天还给她留了个缓冲期,跟他家人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周六。 辛语这几天就讲了两场脱口秀,其余时候就在婚纱店和摄影店奔波,她去看了几家,都不太满意。 她其实不太想办婚礼,但裴旭天坚持一定要办,他说他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 裴旭天很看重仪式感,惹得平常大大咧咧的辛语竟然也莫名其妙开始注意起了这些小细节,反正她跟裴旭天在一起改变了很多。 周六这天,辛语早早就醒了,她醒来以后就见不得裴旭天睡得熟,于是千方百计把他弄醒,裴旭天把她往怀里一搂,开始每日一腻歪,“老婆,再睡会。” “睡不着了。” 辛语说:“我今天能临阵脱逃吗?” 裴旭天:“不可以。” 辛语:“你家人多吗?” 裴旭天:“还好,不过今天很多人来。” 辛语:“我用敬酒吗?” 裴旭天:“不用,我喝就好。” 他一字一句应着,辛语还是感觉头皮发麻,她不是个擅长跟长辈相处的人,而且陌生的人一多,她就特别容易说胡话。 从小到大,她也就见过几个比较熟的长辈。 最后裴旭天说:“要不就别去了。” 辛语:“该死的时候还是要去。” 裴旭天拍了她一下,“胡说八道。” 最后辛语还是跟裴旭天去了,裴旭天口中的很多人就是酒店里标准的圆桌,坐了三桌人,都是他的姑姑伯伯。 而且家里的很多小辈们也都来了,裴旭天说:“这就看出来了? 我人缘特别好。” 辛语:“是。” 她小腿都在抖。 平常她要是丢人也就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但现在要是说错话,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些亲戚朋友。 幸好还有裴旭天,他带着她一桌桌走过,给她介绍,辛语就需要跟在他身边叫人就行,果不其然,那天回去的时候收了一大堆红包。 都是改口的红包。 辛语在车里拆红包的时候忽然想到,“那我们以后办婚礼,他们还会出份子钱吗?” “会。” 辛语乐了,裴旭天说她是小财迷。 “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辛语笑着说:“走啊,我请你吃饭。” 裴旭天逗她,“小富婆,我们今天吃什么?” “海鲜!” — 辛语跟裴旭天的婚礼终于提上了日程,她还是通知了她爸,不过她亲爸有点掉链子,最后商量是江叔带她走红毯。 而在结婚的前两天晚上,她还有一场脱口秀现场。 一年前她去参加了一档脱口秀比赛,因为优异的颜值和幽默的语言,她在比赛里还拿到了不错的名次,但出圈主要是靠脸。 她在那比赛里被誉为“脱口秀界朱茵”,然后她自己在微博上发:朱茵我永远的女神,拒绝跨级别碰瓷,不要捧杀我! 但还是有好多人看她脱口秀,而且她在脱口秀的比赛上讲过很多段子,但只有剖析男人的时候最精彩,有很多出圈的段子,她算是成功掌握了骂人和冒犯的度,也正因为那些出圈的段子,她还接到了很多档综艺,现在的她可以算娱乐圈十七线边缘人物,所以她线下脱口秀的票卖的很好,不过顾念老板的知遇之恩,她仍旧在那个小破剧场演出。 那儿其实已经不能叫小破剧场了,在她的帮助下,小破剧场已经重新修缮,变成了稍大一点的剧场,在那条酒街算是很奢华的地方。 她每周都会讲两次线下,脱口秀的灵魂还是开放麦。 从事这个行业以来,她从未缺席过,哪怕是快结婚了,她也没缺席,仍旧准时到了剧场,化妆换衣服上台,台下观众大多还是女生,偶尔有几个是带着男朋友来的,她站在高脚凳上,一双大长腿随意搭在舞台,笑着扫过全场,“平常都讲怎么怼男人,今天讲个新奇的,我讲讲跟律师谈恋爱是种什么体验。” 台下哗然。 “语姐要结婚了吗?” “完了完了,爷青结。” “你竟然恋爱了,预感接下来都是狗粮。” 下边的观众起哄着,辛语笑着,忽然有个妹子说:“语姐你今天笑得好甜啊。” 又是一阵哗然。 辛语说:“可能是高兴,不过我今天的脱口秀可能不太好笑。” 话音刚落,剧场里突然又进来一名观众,辛语只扫了眼继续讲,“主要是我男朋友也没那么有趣。” “而且律师这行业,特别容易培养直男。” 辛语说:“我有个朋友……” 见底下观众都一脸“哦~”的表情,辛语一跺脚,“是真的朋友,她那个前夫就特直男,她过生日都送她《民法典》那种。” 然后她开始进入正题,说了几句之后扫过观众席,然后目光跟刚进来的那个观众对了个正着。 她笑着说:“最好笑的应该是我在台上讲跟律师谈恋爱是什么体验,他在台下估计疯狂想说跟女脱口秀演员谈恋爱是种什么体验。” 于是观众环顾全场,辛语继续说:“跟律师谈恋爱,可能就是打官司方便点,脑回路跟寻常人也不太一样,每次都觉得自己要被气死,然后下一秒又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 一场脱口秀讲完,这是一场无稿脱口秀。 笑点不多,泪点密集。 许多人是边哭边笑,辛语最后坐在高脚凳上,忽然吸了吸鼻子,“裴旭天,你以后能不能别说我傻?” 坐在后排被点了名的裴旭天笑着,他站起来朝辛语走,从兜里抽了张纸巾给她递过去,“你不傻。” 台下观众都开始起哄,让他们亲一个。 裴旭天一直都没敢动,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但辛语擦完眼泪以后,脚尖微微踮起,直接扯着他的领带过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最后裴旭天拉着她走出剧场,在酒街闲逛。 辛语说:“人生好奇妙啊。” 裴旭天:“怎么?”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和你结婚。” 辛语说。 “我也没想到。” 辛语以前没有理想型。 而裴旭天的理想型完全跟辛语相反。 但好像遇到了,阴差阳错,最后也是好结果。 “反正,你是我的了。” 辛语说:“别想乱跑。” 裴旭天:“我求了这么多年才求来的老婆,我跑哪去?” 辛语忽然笑了。 她站在那儿朝裴旭天张开双臂,“背我。” 裴旭天愣了两秒,然后蹲下来,辛语跳在他背上,月光的影子落下来,美不胜收。 辛语附在他耳边说:“谢谢老公。” 裴旭天手一松,差点把她掉下去。 这是辛语第一次这么软,还喊了一声老公。 这天晚上,裴旭天的笑就没从嘴角下来过。 一切似乎都恰好。 刺猬爱情(七) 刺猬爱情(七) 辛语跟裴旭天这一场情丨事,说是天雷勾地火也不为过。 辛语对这种事算是有一点经验,但那点经验都是好多年前,她那会儿被宋习清说,在床上连叫都不会,和根木头似的,白瞎了那么漂亮的脸和身材。 她当时真想过要去学一些,但找来资源看,差点把她恶心死,也只能不了了之。 当初她想为宋习清做的事情可太多了,没有任何底线。 而裴旭天的经验明显比她好一些,并且,他的温柔体现在方方面面。 只要辛语有痛意,他就会吻她,吻得难舍难分。 在这个过程里,他没让辛语流一滴眼泪。 裴旭天心想,说什么谢谢。 以后都一家人。 — 翌日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裴旭天比辛语醒的要早些,毕竟睡在他身侧这姑娘睡姿不太好。 大长腿漂亮,但总爱往人身上搭,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侧重了过来,弄得裴旭天动也不敢动。 不过在他醒后没多久,辛语也醒了。 宿醉的后果还挺明显,她醒来以后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对于自己躺在裴旭天身边这事儿,她还懵了两秒,不过等到昨晚的记忆全都涌回脑海之后,她又觉得再正常不过,借着醉酒的名头把一直没想做的事情做了。 也挺好。 她窝在被子里不想起,长时间的忙碌之后,她如今身心俱疲,只想在被子里待到地老天荒。 而身侧的裴旭天问她,“吃不吃饭?” “吃什么?” 辛语反问。 “我在问你。” 裴旭天说:“看你吃什么。” 辛语想了想,“不知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于是裴旭天点了自己平常吃的那家外卖。 他也躺回到被子里。 两个人的身体昨晚刚密切接触过,这会儿正处于熟悉的状态。 一床被子下很容易就挨得极近。 辛语已经很久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跟男人有这样的触碰,她难得的红了脸,但仍旧往后靠了些,算是窝在裴旭天怀里。 裴旭天问她:“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辛语懵,“好朋友啊。” 裴旭天:“……” “谁跟好朋友这样那样?” 裴旭天掐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她揽在怀里,手指还抚向她敏感的地方,“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语皱眉:“我昨晚说了什么?” 她印象中,她没承诺过什么啊。 裴旭天把昨晚那句让他心念一动的话说出来,“你问我想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辛语:“? ?” 她回头摸了摸裴旭天的额头,“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呢?” 辛语这人毛病很多,但她喝酒以后从不断片,甚至喝多了以后的第二天,她记忆比平常还好,醉酒以后的一言一行记得格外清楚,这习惯让她以前很多次都恨不得一头撞墙,一命呜呼,但没想到今天却让她笑了。 “我昨晚想说的是,你想不想跟我上床!” 辛语一句话浇熄了裴旭天的美梦,“事实证明,你想。” 裴旭天:“……” 妈的,他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裴旭天的表情意味不明,让人看着还有点犯怵。 那双眼睛就那样盯着辛语,辛语伸手捂住他,“你好好说话,昨晚我喝醉了,你又没喝醉,你这会儿委屈个什么劲儿?” 裴旭天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所以你没打算和我在一起?” 辛语:“……” “是啊。” 犹豫片刻,辛语还是回答:“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裴旭天:“……” 不好!不好!非常不好! “我这周六相亲。” 裴旭天咬牙切齿,“我要结婚。” 辛语:“? ?” 她无奈扶额,“你让我静静。” 于是,各自冷静。 当然只限于心理,他们的身体仍旧黏在一起。 辛语懒得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于是片刻之后,她翻身而起,“裴旭天,你能不能不相亲?” 裴旭天眼皮微掀,也没介意她这么狂野的动作,“为什么?” “你等等我。” 辛语说:“说不准哪天我就想结婚了呢?” 裴旭天怒,“你把我当备胎?” 辛语:“……” 她气势弱了下去,“我倒也没有那么渣。” 她就是想不明白。 裴旭天这人很好,但跟他谈恋爱,辛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卡着。 而且,她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 但正如裴旭天所说,她这么做无异于养备胎。 她蔫了唧的躺回到裴旭天身边,“算了,你爱干嘛干嘛去。” 裴旭天:“那你呢?” “我继续浪着。” 辛语说。 裴旭天:“……” 本来是挺美妙的一天,许久没开荤的老男人经过滋润,心情很好。 但没想到差点被辛语气死,所以那天的饭也没吃成,辛语在他家洗了个澡以后,套了他一件t恤和裤子回了家。 — 想了三天,裴旭天周六还是去相亲了。 他仅存不多的理智战胜了感情,辛语是好,但他没那么多时间等一个姑娘不害怕婚姻,他就是想结婚,想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有盏灯,或者晚上能跟人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都是些很世俗的愿望。 但辛语满足不了他。 那一夜就当是个错误。 此后几天,他跟辛语还在走廊上遇到过两次,而且辛语还帮他扔过一次门口的垃圾,给他买过一次水果挂在门上,但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 到了周六这天早上,他起来洗了澡,简单弄了发型,身上喷了一点点香水,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出门。 他身量高,走在外边很显眼。 约见的地点是咖啡厅,他最先到,没过一会儿中间人就来了,女孩最后才来。 身高170左右,跟裴旭天相差二十公分,长得也算可以。 姑娘今年三十岁,比裴旭天小一点儿,在一家外企做策划,年薪四十万,家不在本地,所以想找个有北城户口的,她上来先问裴旭天有没有房,房子在哪片儿,是全款还是目前在还房贷,裴旭天诚实告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姑娘在听到他全款买了君莱一套房之后,看他的眼神都在发光。 裴旭天自幼就在名利场混,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不少,但跟女人打交道少。 女孩儿不算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但还算耐看,他打算多相处一些,聊了十分钟,中间人就借口有事离开,正好给他们留下相处的时间。 裴旭天向来绅士,虽然是第一次相亲,但他来之前就在网上查了一些相亲法则,于是他主动开了话头,“你们公司是主要负责做什么?” 从姑娘的工作聊起,由浅入深,能让她感觉到自在一些。 于是姑娘洋洋洒洒地跟他聊起了自己的工作,但聊到一半发现裴旭天走了神。 “裴先生?” 姑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裴旭天这才回过神来,“啊? 抱歉。” “没事。” 姑娘善解人意地说:“你看到熟人了吗?” 裴旭天点头,“算是。” 他看见阮言跟他一个朋友手挽手走在一起。 那个朋友算是他跟阮言共同的朋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只不过裴旭天跟他不算熟,倒是阮家跟他家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裴旭天的心思转回来,他继续听姑娘在工作上的问题和困扰,还适当地点拨了几句。 而姑娘问他,“你们平常工作是不是很复杂,要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 “是。” 裴旭天忽然词穷。 平常他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都有通用说辞,但这会儿竟没有表达欲望。 是的,缺失了表达欲望。 这姑娘就是哪哪儿都看起来不错,但哪哪儿又缺了点儿什么,甚至他不自觉在心里跟拿姑娘跟辛语对比。 都是高个子,辛语比她瘦太多,倒不是说瘦了好看,就辛语现在瘦的这个样儿,以正常人的审美来看,她也没那么好看了。 但裴旭天就觉得辛语好玩。 这会儿他尽量稳住心思,把自己心里的弯弯绕绕都摒弃掉,继续拿出120分的诚意来跟姑娘聊天,但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前任,姑娘倒是个精明的,不怎么说前任的坏话,只说他很好,但不合适。 裴旭天也就没跟她透露太多。 总之这一场相亲给他的感受就是不好不坏,这姑娘就是中规中矩,跟他从各方面来看都挺合适的,两人下午去电影院看了最新的电影,裴旭天买了爆米花、可乐,姑娘几乎都没动,光顾着哭,哭得裴旭天脑仁都疼。 他根本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内容,反正大半个电影院里的女孩儿都在哭,他耳边嗡嗡作响。 从电影院出来基本就到了晚饭时间,裴旭天又请姑娘去吃了晚饭。 两人晚上吃得烤肉,就离他家不远,裴旭天之前还跟辛语来过一次,那次是辛语说要请他吃饭。 辛语吃肉是真的很厉害,一口气三盘肉。 裴旭天顾虑着有姑娘在,点了五盘,姑娘说点多了,他就说都尝尝,他比较能吃。 等到肉端上来,裴旭天脱了风衣,袖子挽起一截拿着夹子开始烤肉,姑娘摆碗的时候都只摆了自己的,他这边儿什么都没有,倒水的时候亦是。 裴旭天瞟了眼自己的杯子,有点憋屈,但考虑人家毕竟是女孩儿,没倒就没倒,他自己倒。 烤肉的时候,裴旭天负责烤,女孩儿负责吃。 他盘子里一块儿肉没有,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惨。 以前要伺候阮言,这会儿要伺候别人。 他只有跟辛语吃饭的时候享受过一次别人帮忙烤肉的待遇,那次辛语烤肉,烤好了就给他夹一边,让他吃。 甚至还给他卷一片生菜包好了放盘子里。 裴旭天盯着满桌的肉,忽然没了兴致。 他放下夹子,姑娘终于意识到他不对劲儿,懵懂地问:“你怎么了?” 裴旭天:“没事,你吃。” “你也吃啊。” 姑娘招呼他,“对了,你喝水吗?” 裴旭天摇头:“不喝。” 他现在只想走。 姑娘哦了声,继续吃肉。 “介不介意拼个桌?” 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来,辛语站在那姑娘身后,穿一条蓝色的开叉长裙,又长又白的腿十分惹眼,她看了眼裴旭天:“没吃饱?” 姑娘愣怔,“你们认识?” 裴旭天点头:“朋友。” 辛语顺势在姑娘身边坐下,“我们邻居。” “哦。” 姑娘给她挪了点位置。 辛语坐在那儿朝裴旭天伸手,裴旭天问:“要什么?” “夹子。” 辛语说:“剪刀也给我。” 她吃饭向来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其实在门口看了好一阵,她寻思自己要不要换家店吃,但她看了一会儿,裴旭天一直忙前忙后,结果一口没吃上,她就有点不大高兴。 怎么跟她出来就能吃饱了再回,跟别人吃饭就要饿着肚子? 她这才坐了过来。 不过她也没亏待自己,她烤肉的时候把杯子给裴旭天推过去,“倒一杯。” 她经常到这家来吃,烤肉技术娴熟,跟服务员都熟,笑着打趣几句,然后继续吃,她不止照顾到了裴旭天,还照顾到了那姑娘,自己也没饿着。 最后她先起身,“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姑娘挥手跟她告别,裴旭天想说点儿什么,最后也没说。 但他把那姑娘送回家,在离开的路上就发消息跟姑娘说了两人不合适。 他是真不想再伺候人了,这姑娘一看就是想找个伺候她的。 这场相亲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 裴旭天回家没多久,辛语就敲响了他家的门,特别殷切地关心他相亲的结果,裴旭天拎了瓶酒出来,“没成。” “我就知道。” 辛语说:“她不适合你。” “你什么都知道。” 裴旭天刺她。 辛语也没生气,“一块儿吃饭,你烤肉,那姑娘起码得帮你倒杯水? 这不是人之常情? 结果那姑娘一开始等着你给她倒水呢,这不就是等你伺候? 当然了,你要是想找第二个阮言,我也没话说。” “怎么就又跟阮言扯上关系了?” 裴旭天想起白天看的那一幕,心里堵得慌,他不是说阮言不能再找,相反,他希望阮言能找男朋友,但看见跟他朋友混一块,肯定不大舒服。 辛语:“你那么敏感干嘛? 又碰见她了?” 裴旭天:“……” 他有时候不知道该说阮言是傻还是大智若愚。 辛语倒没追究这件事,她闷着声音说:“宋习清给我递请柬了。” “你要去?” 辛语:“原本打算不去的,但现在觉得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又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怕什么? 再说了,这婚能不能结成都不一定。 两个人聊得上头,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最后又滚在了一起。 但箭在弦上的时候,裴旭天问辛语:“你到底跟不跟我在一起? 我不睡除了女朋友以外的人。” 辛语一拉他,“你废话真多。” “你到底在不在?” 裴旭天又问。 辛语急了,穿衣服起身,结果被裴旭天拉回去,他胡乱吻她,一点儿章法没有。 吻完以后,裴旭天抱着她,说着醉酒后的真心话,“我就想找个能过一辈子的,下班回来有人跟我吃饭,能一起看电影,一起睡觉,不用那么孤单。” 辛语心念一动,“又不是情侣才能做这些事情。” 然后两人再次,天雷勾地火。 — 第二天一早,裴旭天又跟辛语算账,“你昨晚说要跟我在一起了。” 辛语掐他一把,“我没答应。” 裴旭天:“……你怎么又赖账?” 辛语:“你说你不睡除了女朋友以外的人,但我又不是只睡男朋友。” 裴旭天:“……” 五分钟后,裴旭天躺在床上略带绝望,“辛语,这是你白丨嫖我的第二回。” “什么嫖?” 辛语瞪他,“说得那么难听,好像你没爽一样?” 裴旭天:“这不一样。” 辛语:“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你就是在白丨嫖。” 裴旭天说:“承认,每次都说得似是而非引我上当,然后第二天就死不认账。” 辛语;“……” “你就那么想结婚?” 裴旭天:“是。 恨娶。” 辛语:“……” 她一枕头扔过去,“我再想想。” 裴旭天以为终于让辛语这块大石头有所松动,可没想到她这一想,竟想了三年多。 — 辛语没去参加宋习清和许嘉的婚礼,因为那天她跟公司彻底闹掰了。 新签的公司因为她太久没工作,把她所有的资源都给了别人,这导致她如今在公司里举步维艰,这也就算了,毕竟是她自找的。 但现在她出外景,几乎没人管她,出去以后拍的成片被删了个完全。 辛语忍了两天之后,在又一次出外景的时候跟公司负责人大吵了一架。 其实说吵架都不算,因为负责人当着众人的面骂她,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滚。 然后她就以一副“老娘再也不伺候了”的架势从那边离开。 等到晚上回了家,她颇有些狼狈地坐在裴旭天家门口。 本来她家就在隔壁,她可以很顺利地进门,但她没进,下了电梯就之就直接站在裴旭天家门口等,感觉自己快等成了一块望夫石。 一直等到晚上9点,裴旭天才从电梯上走下来,看见她这样儿疾走了几步,然后蹲下来抱她,“你怎么了?” 辛语没说话。 裴旭天问:“是不是难受?” 辛语点头。 “没事。” 裴旭天揉了揉她的头发,“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总要往前看。” 他以为她是去参加前任婚礼,所以感觉难过。 他从不觉得为一段逝去的感情难过是很羞于启齿的事情,他只是心疼辛语,但辛语仰起头跟他说:“你可能又要给我打官司了。” 裴旭天:“? ?”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 而且也不是打官司,辛语跟之前那个公司的事情没有闹上法庭,只不过是做了一场争议解决,目前国内的劳动法还是更保障员工的权利,而且对于辛语所在公司来说,毕竟算是有知名度的公司,公众形象很重要。 以裴旭天的能力来说,解决起来不算难。 但辛语是真的怕了这些事。 她就想好好做份工作,做一条咸鱼,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不像路童,有着远大的志向,也不像江攸宁,有一定想去实现的愿望。 她这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也没放在工作中,对这份工作她还是很认真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事来搞她心态。 这一天天的,可都糟糕透了。 裴旭天先没仔细问,让她起来进家再说。 辛语跟他一起回了家,她穿的还是今天拍摄的服装,是一件白色的纱裙,乍一看跟婚纱似的,裴旭天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目光忍不住往她身上瞟,辛语却不在意。 等到她情绪平稳一些,裴旭天才问起来。 辛语把白天发生的事简略地说完,故意忽略掉了争执的那一趴,最后问他,“你还能帮我吗?” 裴旭天噙着笑看她,“你说呢?” 辛语觉得可以,但捧着水杯低头喝水,没说话。 “受欺负了?” 裴旭天温声问她。 辛语把水喝完,然后把水杯又给他递过去,示意他再来一杯,裴旭天倒是很懂她,倒完之后给她递的时候问:“是不是?” 辛语:“没有。 谁能欺负我?” “是吗?” 裴旭天坐在她身边,“但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语:“……你眼睛会说话啊?” “会。” 裴旭天的大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行了,别不开心,出去吃饭?” 辛语:“……” 最后两人去了那家烤肉店。 去了以后辛语才想起来,“你还有没有在相亲?” 裴旭天挽起袖子打算开始烤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透着一个意思——我有病? 辛语托着下巴,“生活好无聊。” “烤肉不无聊。” 裴旭天说:“好好吃饭,别想太多。” 辛语没再说话。 她今天情绪确实低落,不过一顿烤肉吃完,不愉快的心情散了些。 两个人又去压了马路,没有牵手,但一起去奶茶店排了队,裴旭天给她递了杯最甜的奶茶过去,他说:“喝奶茶心情会变好。” “会变胖。” 辛语说。 裴旭天:“你都瘦成火柴棍了。” 辛语:“会不会说话?” “是太瘦了。” 裴旭天说:“抱着硌手。” 辛语瞟了他一眼,疾步往前走,裴旭天的脚步也跟着变快。 两人最后逛到楼下,正好遇到阮言。 辛语跟裴旭天同时顿住脚步,辛语手里的奶茶纸杯都紧了一点,不过她往后退了半步,一半身子刚好躲在裴旭天身后。 裴旭天眉头微皱,他以为照这种情况,辛语会上去手撕阮言,他都做好了拉架的打算,先抱住辛语,然后把后背留给阮言,如果阮言再过分,他一定也恶言相向,反正要护好辛语,免得这姑娘以为自己是向着阮言,把她锢住不让她动手。 结果,她避开了? 而且以一种第三者见到正宫的姿态。 他第一反应是辛语在演? 可后来他发现辛语是真的不太想说话,把这些事情留给他处理。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但在走过去的时候拉了辛语的手。 “好久不见。” 阮言先开了口。 裴旭天丨朝她颔首,“好久不见。” 阮言盯着他跟辛语牵着的手看了几秒,然后温和地笑了下,在那一瞬间,裴旭天竟然以为自己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阮言。 那个还在学校里的阮言。 那会儿她也不过是个学生,穿一件裙子,走在路上笑得明艳。 她追裴旭天的时候向来小心翼翼,给正在打球的裴旭天送水都脸红。 记得她告白的时候,裴旭天还一脸懵,他什么都没感觉,但周围人都起哄,他也觉得这女孩儿给他的印象不错,两个人就那样在一起了。 他好像很久没见过阮言这样笑了。 “我跟韩贺七月份办婚礼。” 阮言给他递了请柬,“你会来的。” 韩贺就是那天裴旭天看到的那个朋友,她最后还是选了联姻。 或许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路。 不过她添的那后半句听起来略卑微。 请柬在风中被吹起,等了许久,裴旭天才伸手接过,他说:“看情况。” 阮言征愣,“哦。” 她也没话说,跟裴旭天擦身而过之时,她低声说:“我们原来说过,一定要出现在彼此的婚礼上。” 裴旭天抿唇,伴随着风的凉意说了句,“都过去了。” 当初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们会办婚礼,他们一定不会缺席彼此的婚礼。 而不是以现在这种状态出现在彼此婚礼。 阮言深呼吸了口气,“其实韩贺想让你当伴郎……” “你再问问韩贺要不要人在他头顶那片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翩翩起舞?” 辛语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她在一旁忍了好久,眉头都已经皱成了‘川’字,用极大的耐心才克制住想要把奶茶泼在她身上的心情。 但她实在欺人太甚了? “你是不是没脑子?” 辛语皱眉,“麻烦用用你那个留过学的脑子想一想,哪个新郎会这么傻缺,让新娘的前男友让伴郎? 分手了好嘛? 你能不能不要时不时诈尸,你们要是和平分手,我还能让你在这儿说句话,但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能不能一点儿数? 你要不是站在这道貌岸然地说话,我真以为你是没长脸,你那脸是不是只能做摆设?” 辛语噼里啪啦一大段,说得阮言发懵。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辛语交锋,但以往的几次,阮言就没在跟辛语的唇枪舌战里赢过,这次更过分了,辛语骂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她这会儿想回嘴但只能记得辛语骂的最后一句,真是气蒙了。 但还不等阮言回嘴,辛语便道:“不好意思忘记了,你那张脸连做摆设都有点不够资格。” 阮言:“你!你太过分了!” “我说得再过分也没有你做得过分。” 辛语皱眉,“大晚上的还不回家? 不要总挑半夜这种时间点来送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得是丧礼帖。” 阮言:“……” 辛语捧着那杯奶茶喝了口,拉着裴旭天往楼里走,根本不理会站在那儿的阮言。 阮言大脑气到发懵,对着她的背影骂了句,“草包废物!” 辛语脚步一顿,舌尖儿抵着牙齿在口腔内转了一圈,脸色变了。 裴旭天总觉得这是要打架的前兆,于是他立马拉紧了辛语的手,然后就见辛语把那杯喝完的奶茶被子捏到变形,稍一用力就把那废了的杯子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里。 裴旭天:…… 他到底拦不拦? “阮言。” 裴旭天回头斥了声,“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 阮言指着自己反问,“裴旭天,你没听到她刚刚怎么骂我的吗?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就过分了? 你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 “我这。” “她那。” 难得的,裴旭天跟辛语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话。 辛语轻蔑地瞟了阮言一眼,语气轻佻,“我是草包废物?” 她说话的声音平淡,跟平常生气了一点都不一样,一时间听不出来她的态度。 阮言愣怔半秒,坚定点头,“是啊!” 辛语刻意放缓了语速,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我漂亮。” “就算废物。” 辛语耸了耸肩,“我也是废物美人,而且,我有人养,我又不需要有什么大本事。 是,裴旭天?” 裴旭天忽然被cue,一时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这样的辛语太漂亮了,她站在那儿,唇角微勾,说话声音带像是在下蛊,听得让人沉醉,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点了头,“是。” 阮言:“……” 在这深夜里,阮言气红了眼睛。 凭什么啊? 这一切原本都是她的。 “裴旭天。” 阮言大声喊:“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草包废物了吗?” “她又不是。” 裴旭天辩驳,这次反应极快,“她长得漂亮,人也善良,哪里草包废物?” 辛语朝他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裴旭天变得开心起来。 “阮言。” 辛语忽然认真喊了她的名字:“你也快结婚了,我就跟你说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辛语太有信服力,阮言不自觉应:“什么?” “我的男人。” 辛语一字一顿道:“谁也不能觊觎。” — 回家以后,裴旭天把婚礼请柬随意扔在桌上,而辛语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 本来她今天应该早上拍完那条就赶往婚礼现场,她还想着给弄点不愉快出来,可没想到临时出了事,没能去成。 她心里那个一定要给前任婚礼添堵的愿望落了空。 不过这会儿朋友给她八卦,宋习清和许嘉的婚礼没能完成。 因为婚礼上有个女人突然出现,说自己怀了宋习清的孩子,如果宋习清不要她们娘俩,她就从这栋酒店的最高处跳下来,让他们这辈子都留下阴影。 婚礼闹了好大一出闹剧,最后许嘉气得晕过去,后来一查,许嘉也怀了孕,可没想到宋习清笃定地说许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坚定,但据说宋习清的堂哥主动站出来,说许嘉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这场婚礼成了大型吃瓜现场,每人来一条劲爆的八卦,最后婚礼没完成,他们之间的狗血事件倒是传到了每一位亲朋好友耳朵里。 辛语听完以后也没觉得太开心,只是感慨了一句恶人还须恶人磨。 他们闹成现在这样也是活该,没什么值得同情。 而不同于那边的鸡飞狗跳,她这边还算冷静。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这会儿没什么精力大声说话,要不是刚才在楼下阮言太过分,辛语也不会插那么几句。 这会儿说完了,晚上吃那顿烤肉找回来的好心情顿时全无,再次坐在沙发上发呆。 裴旭天却坐在那儿问她工作上的事情,倒没责怪她,只不过从律师角度出发,问了她一些合同上的问题,但辛语很多都想不起来,干脆去家里翻了半天,把合同直接扔给了他。 裴旭天便开始研究合同。 辛语就躺在沙发上看他,他做专业相关的事情很有魅力。 辛语忽然问他,“你说养我是认真的吗?” “是。” 裴旭天没有丝毫犹豫。 辛语却半晌没说话,等到裴旭天再看她的时候,她说:“但我还是要工作的,没工作的人太可怜了,都没有社交。” “那就去工作。” 裴旭天说。 “不知道找什么工作。” 辛语耸肩,“我从小学习就不好,我爸那会儿总说我的颜值是拿智商换的,一开始我还不服气,后来我做什么都不行,我就信了。 也就拍照片还可以,但连着换两个公司,我真不想在这一行呆了。” 裴旭天一边想一边往她躺着的沙发上坐,辛语往里躺了躺,胳膊伸出来刚好能抱住他,头探过去看了眼合同,全是字儿,她看着就头疼。 当初签的时候她看了几个路童叮嘱的关键地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要不。” 裴旭天想了想说:“你去讲脱口秀。” 辛语:“? ?” 辛语:“!!” — 裴旭天那句话算是给辛语指明了道路,只不过裴旭天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分辨好骂人和冒犯的区别。 国内脱口秀算是新兴行业,跟国外宽松的环境不同,国华夏毕竟是礼仪之邦,这个跟骂人很像的行业发展还未完全,但辛语口才挺好的,而且一直当模特,拍的照片多了,也不惧怕镜头。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这件事。 反正她没有什么生存压力,做不成了就换个行业,可以多去尝试。 而辛语当真听了裴旭天的话,第二天找了个场子去试,没有面对观众,就给几个脱口秀演员讲,讲得效果还不错, 她经历得多,哪儿的事都能讲几句。 剧场也就收下了她,有经验的演员教她怎么抖包袱,教她站姿,她学得很快。 而她跟原公司的纷争,因为裴旭天的出现,一切都变得好解决了起来,她跟这个公司“和平分手”。 从此投身于她的脱口秀事业里。 起初她真的分不清骂人和冒犯,因为她就是野路子出身。 小时候就跟人对骂练出来的嘴皮子功夫,骂人的话也千奇百怪,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卡节奏,卡点,说话的艺术,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抖好一个包袱,但她上了台就是不一样,有气场。 她找的这个场子观众少,票价非常低,但来看的人也特别少。 她第一次上台的时候,裴旭天就坐在台下,坐得特别严肃,感觉像领导来视察工作来的,辛语之前也看过别人讲的一些脱口秀,都是要跟台下观众互动的,所以她毫不犹豫拿我裴旭天开涮。 整个场子在经过几分钟的冷淡后终于热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她的脱口秀讲得好,而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不管男女都喜欢跟她搭几句话,有观众跟她抛梗之后,她临场反应做得更好。 没过多久,她的场次就开始爆满。 长得漂亮在某些时候有天然优势。 辛语在这条酒街开始走红,她的脱口秀变得很受欢迎。 裴旭天偶尔会来,她跟裴旭天的关系就是那样。 没在一起,但同居。 不是男女朋友,但一张床上睡觉。 没结婚,但知道彼此的手机和银行卡密码。 关系反正就那么不清不楚地处着。 — 阮言结婚那天,裴旭天没去,但辛语去随了份子,回来以后才跟裴旭天说,她刚想起来阮言还欠裴旭天钱,问裴旭天要了没? 裴旭天说还了五百万,还差五百万。 辛语拧着他的腰让他去要钱,要不回来就睡书房。 无论裴旭天怎么哄都不行。 最后裴旭天用了一周把钱要回来,然后给辛语转了过去。 辛语也就收下,她什么都没说。 但那年裴旭天生日的时候,辛语给他买了一辆车。 她说裴旭天抠,明明有钱总舍不得给自己换一辆好车,所以她拿那五百万,又贴了一百万,给他买了辆还算不错的车。 裴旭天感动得不行,非说要娶她。 辛语说:“你让我再想想。” 有一天,裴旭天跟辛语说:“江攸宁都答应沈岁和了,你什么时候能做我女朋友? 我不想跟你搞地下恋了。” 辛语:“我们在恋吗?” 裴旭天:“……” 他忍住了暴打辛语的冲动,然后在床上躺尸。 辛语去亲他,他绝望地说:“被气没了。” 辛语:“? ?” “被气到硬不起来。” 裴旭天说:“亲我也没用。” 辛语:“你变了。” 裴旭天:“被你逼的。” — 于是第二天,辛语在家里搞了火锅,让路童跟江攸宁都来吃饭。 江攸宁带了漫漫跟沈岁和来,路童跟小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在大家举杯碰的时候,辛语说:“宣布个事儿。” 路童:“你跟裴律修成正果了?” 辛语瞪大眼睛:“你们怎么知道?” 江攸宁:“我们眼睛又不瞎。” 路童:“今天裴律全程黏你好嘛。” 江攸宁:“他别处的房子那么多,一直赖在租的房子里没走,说没点什么都不信。” 路童:“你看他的眼神真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路童和江攸宁,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把辛语心态搞崩。 她真以为这是件大事,结果那两位什么都知道了,然后她就把目光投向裴旭天,怀疑是他走漏了风声,裴旭天立马说:“我什么都没说过。” “小情侣的狗粮味道很浓的。” 路童哈哈大笑,“我们都认识你多少年了,还能不不知道你?” 辛语:“……” 一点惊喜感都没了! 然后路童就敬了裴旭天一杯,“谢谢裴律,我终于看到我们家语语老树开花,有生之年啊。” “不能欺负我们家语语啊。” 江攸宁也跟裴旭天举了一杯,但她还没喝就被沈岁和拦下来,沈岁和替她喝了那杯,但话是江攸宁说的,“我们语语从小就是小天使,不要看她面上凶,其实可温柔了。” 路童立马应和,“对对对,还是个小可爱。” 江攸宁笑:“对,她内心一直都住着个少女。” 辛语捂着耳朵,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你们够了!” 大家哈哈大笑。 公布恋情的时候,辛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于是她发誓,她宣布婚讯的时候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于是顺着她这句话,裴旭天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辛语顿时蔫了,“你让我再想想。” 裴旭天跟辛语在一起以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让我再想想。 从还没恋爱的时候就开始想,一直想到了快要结婚。 直到阮言孩子都抱上了,裴旭天仍旧在跟辛语谈恋爱。 路童孩子都抱上了,裴旭天仍旧在跟辛语谈恋爱。 虽然是谈恋爱,但两人已经同居很多年,裴旭天把他租的那个房子买了下来,然后打通了跟辛语家的那堵墙,其实也不算打通,就是多开了个门,两家算作合成了一家,但裴旭天总觉得自己没有个名分。 每当裴旭天催她的时候,她就拿江攸宁来当借口,反正等到拖了又拖,一直拖到了裴旭天37岁那年。 辛语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天。 那天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星期一,天气很好,辛语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脸颊蹭,她顺手rua了rua,然后低声说:“别闹。” 裴旭天脑袋直接落在她脑袋边,就算没睁眼,辛语也能感觉出他的不高兴,于是她迷蒙着问:“宝,你怎么了?” “语语。” 裴旭天喊她,“你看。” 辛语这才睁开眼睛,但神智仍未完全清醒,“看什么?” 裴旭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辛语还是没懂,“你手指里有东西?” “不是。” 裴旭天说:“白头发!” 辛语一惊,什么梦都醒了,她盯着裴旭天的手指看了又看,“你说什么?” “白头发。” 裴旭天说:“从我脑袋上拔下来。” 辛语立马扒拉他的脑袋,还好,就那一根。 但裴旭天忽然躺平,“我感觉我年纪好像大了。” 辛语抱住他,“你想什么呢?” 裴旭天叹了口气,“我已经37了,语语,我比你大五岁呢。” “哦。” 辛语那天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想的,她就是突然感觉到悲伤。 没等裴旭天再多说话,她眼泪刷就流了下来,把裴旭天给吓了一跳。 裴旭天立马安慰她,“怎么哭了? 我不是在催你结婚,你不想结我们就不想结了,不想要小孩,我们就不要了,没关系的,别哭了。” 辛语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等到哭得差不多了,她才说:“我们去领证。” — 在那个很普通的星期一,辛语跟裴旭天去领了结婚证。 她不知道在别人那里结婚的心理是怎么样的,反正在她这里,她就感觉像在做梦。 等到领完结婚证出来,裴旭天忽然问她,“你怎么会突然想领证了?” 辛语拿着两张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觉着新鲜。 “你怎么不在领证前问?” 辛语说:“说不准那会儿让我多想想……” “你还想?” 裴旭天打断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现在多怕听到想一想这几个字吗?” 辛语:“……” 她倚在副驾驶上笑。 结婚就是件很冲动的事情,反正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等到车子快要驶回家,辛语才说:“我早上那会儿就觉得以后你要是死了,我连个哭你的名头都没有,你好可怜哦。” 裴旭天:“……” 在他无语的时候,辛语又说:“而且我还不能作为第一继承人来分你的遗产,我多惨啊。” 裴旭天:“……” “我就是多一根白头发。” 裴旭天说:“怎么就这么严重?” 辛语:“未雨绸缪嘛。” 裴旭天:“……你这未得可够久远。” — 结婚证是裴旭天晒到朋友圈的,在这个前后都不搭界的日子里,他们随心领了个证,而这个证的催生剂就是一根白头发。 两人开车回家以后,裴旭天接到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辛语后知后觉地问:“我是不是还没跟你去过你家?” 裴旭天:“好巧,刚刚我爸也是这么说得。” 他们两个人好像一直都挺像无牵无挂的状态,同居了这么长时间,到了过年的时候,辛语就去找江攸宁他们,裴旭天就回家吃个年夜饭,他也邀请辛语回他家吃过年夜饭,但辛语说她还有约,所以就裴旭天一个人回去,他第二天再回来,所以辛语默认他跟家里关系不好。 她唯一见过的裴家人就是裴旭安。 这会儿证都领了,辛语才想起来家人这回事。 于是她礼貌性地给她那个久未联系的爸发了条消息,但她爸那边一直没回。 而裴旭天这边还挺热闹,微信朋友圈下的留言就不说了,光是电话就接了好几个,基本都是他家里人的。 裴旭天无奈扶额。 辛语:“该头疼的人是我?” “我替你头疼。” 裴旭天说:“不过你别怕,我家人都挺好相处的,而且有我呢。” 辛语:“我怕什么? 新媳妇进门,我不就是喊人领红包就行么?” 她刻意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怂的一批。 不过幸好裴旭天还给她留了个缓冲期,跟他家人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周六。 辛语这几天就讲了两场脱口秀,其余时候就在婚纱店和摄影店奔波,她去看了几家,都不太满意。 她其实不太想办婚礼,但裴旭天坚持一定要办,他说他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 裴旭天很看重仪式感,惹得平常大大咧咧的辛语竟然也莫名其妙开始注意起了这些小细节,反正她跟裴旭天在一起改变了很多。 周六这天,辛语早早就醒了,她醒来以后就见不得裴旭天睡得熟,于是千方百计把他弄醒,裴旭天把她往怀里一搂,开始每日一腻歪,“老婆,再睡会。” “睡不着了。” 辛语说:“我今天能临阵脱逃吗?” 裴旭天:“不可以。” 辛语:“你家人多吗?” 裴旭天:“还好,不过今天很多人来。” 辛语:“我用敬酒吗?” 裴旭天:“不用,我喝就好。” 他一字一句应着,辛语还是感觉头皮发麻,她不是个擅长跟长辈相处的人,而且陌生的人一多,她就特别容易说胡话。 从小到大,她也就见过几个比较熟的长辈。 最后裴旭天说:“要不就别去了。” 辛语:“该死的时候还是要去。” 裴旭天拍了她一下,“胡说八道。” 最后辛语还是跟裴旭天去了,裴旭天口中的很多人就是酒店里标准的圆桌,坐了三桌人,都是他的姑姑伯伯。 而且家里的很多小辈们也都来了,裴旭天说:“这就看出来了? 我人缘特别好。” 辛语:“是。” 她小腿都在抖。 平常她要是丢人也就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但现在要是说错话,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些亲戚朋友。 幸好还有裴旭天,他带着她一桌桌走过,给她介绍,辛语就需要跟在他身边叫人就行,果不其然,那天回去的时候收了一大堆红包。 都是改口的红包。 辛语在车里拆红包的时候忽然想到,“那我们以后办婚礼,他们还会出份子钱吗?” “会。” 辛语乐了,裴旭天说她是小财迷。 “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辛语笑着说:“走啊,我请你吃饭。” 裴旭天逗她,“小富婆,我们今天吃什么?” “海鲜!” — 辛语跟裴旭天的婚礼终于提上了日程,她还是通知了她爸,不过她亲爸有点掉链子,最后商量是江叔带她走红毯。 而在结婚的前两天晚上,她还有一场脱口秀现场。 一年前她去参加了一档脱口秀比赛,因为优异的颜值和幽默的语言,她在比赛里还拿到了不错的名次,但出圈主要是靠脸。 她在那比赛里被誉为“脱口秀界朱茵”,然后她自己在微博上发:朱茵我永远的女神,拒绝跨级别碰瓷,不要捧杀我! 但还是有好多人看她脱口秀,而且她在脱口秀的比赛上讲过很多段子,但只有剖析男人的时候最精彩,有很多出圈的段子,她算是成功掌握了骂人和冒犯的度,也正因为那些出圈的段子,她还接到了很多档综艺,现在的她可以算娱乐圈十七线边缘人物,所以她线下脱口秀的票卖的很好,不过顾念老板的知遇之恩,她仍旧在那个小破剧场演出。 那儿其实已经不能叫小破剧场了,在她的帮助下,小破剧场已经重新修缮,变成了稍大一点的剧场,在那条酒街算是很奢华的地方。 她每周都会讲两次线下,脱口秀的灵魂还是开放麦。 从事这个行业以来,她从未缺席过,哪怕是快结婚了,她也没缺席,仍旧准时到了剧场,化妆换衣服上台,台下观众大多还是女生,偶尔有几个是带着男朋友来的,她站在高脚凳上,一双大长腿随意搭在舞台,笑着扫过全场,“平常都讲怎么怼男人,今天讲个新奇的,我讲讲跟律师谈恋爱是种什么体验。” 台下哗然。 “语姐要结婚了吗?” “完了完了,爷青结。” “你竟然恋爱了,预感接下来都是狗粮。” 下边的观众起哄着,辛语笑着,忽然有个妹子说:“语姐你今天笑得好甜啊。” 又是一阵哗然。 辛语说:“可能是高兴,不过我今天的脱口秀可能不太好笑。” 话音刚落,剧场里突然又进来一名观众,辛语只扫了眼继续讲,“主要是我男朋友也没那么有趣。” “而且律师这行业,特别容易培养直男。” 辛语说:“我有个朋友……” 见底下观众都一脸“哦~”的表情,辛语一跺脚,“是真的朋友,她那个前夫就特直男,她过生日都送她《民法典》那种。” 然后她开始进入正题,说了几句之后扫过观众席,然后目光跟刚进来的那个观众对了个正着。 她笑着说:“最好笑的应该是我在台上讲跟律师谈恋爱是什么体验,他在台下估计疯狂想说跟女脱口秀演员谈恋爱是种什么体验。” 于是观众环顾全场,辛语继续说:“跟律师谈恋爱,可能就是打官司方便点,脑回路跟寻常人也不太一样,每次都觉得自己要被气死,然后下一秒又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 一场脱口秀讲完,这是一场无稿脱口秀。 笑点不多,泪点密集。 许多人是边哭边笑,辛语最后坐在高脚凳上,忽然吸了吸鼻子,“裴旭天,你以后能不能别说我傻?” 坐在后排被点了名的裴旭天笑着,他站起来朝辛语走,从兜里抽了张纸巾给她递过去,“你不傻。” 台下观众都开始起哄,让他们亲一个。 裴旭天一直都没敢动,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但辛语擦完眼泪以后,脚尖微微踮起,直接扯着他的领带过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最后裴旭天拉着她走出剧场,在酒街闲逛。 辛语说:“人生好奇妙啊。” 裴旭天:“怎么?”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和你结婚。” 辛语说。 “我也没想到。” 辛语以前没有理想型。 而裴旭天的理想型完全跟辛语相反。 但好像遇到了,阴差阳错,最后也是好结果。 “反正,你是我的了。” 辛语说:“别想乱跑。” 裴旭天:“我求了这么多年才求来的老婆,我跑哪去?” 辛语忽然笑了。 她站在那儿朝裴旭天张开双臂,“背我。” 裴旭天愣了两秒,然后蹲下来,辛语跳在他背上,月光的影子落下来,美不胜收。 辛语附在他耳边说:“谢谢老公。” 裴旭天手一松,差点把她掉下去。 这是辛语第一次这么软,还喊了一声老公。 这天晚上,裴旭天的笑就没从嘴角下来过。 一切似乎都恰好。 人间烟火 【一】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 路童回到北城工作以后很少有不加班的周六,这对她来说像忙里偷闲。 于是在能够休假的前一天晚上疯狂打游戏,直到她妈起夜发现了她房间里还亮着的灯,然后敲她的门叮嘱,“早点睡。” 路童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快三点半,她关了灯应声好,放下手机却睡意全无,刚打完游戏,脑子里都是虚拟人物在跑,防止她妈明天一大早喊她吃饭,她打开微信给母上大人发消息:【不用喊我!让我睡个好觉!】 隔了会儿,她仍旧睡不着,于是打开网抑云,准备来一首《weightless》催眠,但没想到一打开app,今日推荐是——新晋情歌王子梁康杰最新专辑《失眠岛》。 路童彻底失眠。 她想起那天收到的陌生短信,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隔着屏幕都透露出嚣张,几乎瞬间,路童就想到了梁康杰。 看到那首歌的名字,路童竟鬼使神差点开去听。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开始翻滚过去的记忆,直到高潮那两句—— [路过你的世界 童话也不及你美丽] 哦,藏头啊。 隔了很多年,她又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浪漫。 【二】 上学那会儿,路童长得漂亮,倒也不是说她现在不漂亮了,只不过那会儿是主流审美里的漂亮。 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皮肤白,一袭乌黑的长发,偶尔编起辫子,偶尔披散在腰间,走在人群里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法学院的学生。 她跟江攸宁走在路上,她常是被搭讪的那个。 习惯了被搭讪也就意味着很少有搭讪方式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但那天她跟江攸宁吃过晚饭,楼下广场有人在唱歌,声线很好听,两人散步刚好到那儿,路童也就跟着江攸宁去听。 设备刚架起来,主唱就唱了半首,人还不多,她们正好站在前排。 cloud音乐社是华政很有名的一个社团,因为听说有个很帅的社长,但在社团招新的时候,路童正好有事儿没去。 这会儿听身边的姑娘科普,坐在不远处抽烟的男孩就是cloud音乐社的社长,气质很迷人,路童顺着她们的话看过去。 彼时的梁康杰穿着白t黑裤,脚上还是放荡不羁的人字拖,他剃着寸头,看上去就桀骜不驯,但那张脸确实极好看,硬汉形象向来是路童的菜,正好遇上他回头,路童毫无顾忌地朝他抛了个媚眼,她笑得开怀,低声问身边的江攸宁,“那个学长帅吗?” 江攸宁正听唱歌听得入迷,侧过耳朵问她,“你问什么?” 路童拍她,“你听。” 她没再问,目光在梁康杰身上流连了会儿,她看着他抽完烟把烟蒂掐灭,然后扔进了刚喝完水的矿泉水瓶里,又从兜里拿出口香糖,嚼了几下吐掉,这才起身。 但他起身的瞬间,路童看见他朝自己对口型——想听什么歌? 路童歪了下脑袋,有点儿懵。 那边刚好一首歌唱完,梁康杰拎起吉他往麦前一站,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缓缓拉起,“大家好,我是梁康杰。” 在场迷妹尖叫。 大家都以为梁康杰会唱摇滚,但没想到他唱的是《妥协》。 那一年,《妥协》已经过了红的浪潮,蔡依林从唱跳天后转型情歌,作为她歌迷的路童把这首歌安利给很多人听。 她没想到梁康杰会唱这首歌。 跟蔡依林完全是两个声线的硬汉唱这首歌也别有风情,他的声音更低沉,唱得更投入,但当他弹起吉他,这首歌的风格立马改变,从苦情歌成为了一首摇滚。 到了第二部分,他放下吉他,拿起麦,重新深情。 到了高潮部分,他把麦递给了路童,同时,也把手递给路童。 路童稍一犹豫便伸出手放在他掌心里,他的手心温热,还浸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唱完那首《妥协》。 梁康杰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谈恋爱吗?” 路童把话筒递给他,“再唱一首,我就决定。” 梁康杰勾唇笑,他长相是很痞的那类,尤其笑起来。 他唱了一首蔡依林的《说爱你》。 当晚,梁康杰跟路童在华政的玫瑰园里待到很晚,他们牵手、拥抱,梁康杰笑着吻在她唇上。 许是初见那面太惊艳,路童在隔了很久想起那天,仍旧心动。 【三】 夜里的梦光怪陆离,路童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因为没电关机。 她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想着该换一个新手机,然后简单洗漱,下楼遛狗吃饭。 她家这边儿属于老小区,周遭的饭店也都有些年纪,她自小就在这一片混,堪称如鱼得水,寻了家牛肉面店,把钱多多(一只可爱的边牧)的链子收在手里,然后倚在椅子上坐等。 直到钱多多同学开始放声大叫。 钱多多叫第一声的时候,她懒得睁眼,扯了扯手里的链子,声音慵懒地叮嘱,“别叫。” 但钱多多明显没听进去。 等它叫第二声的时候,路童又扯了扯手里的链子,“一会儿就有饭了。” 钱多多不为所动,继续叫。 叫得路童烦了,她威胁钱多多,“你要是再叫,我这个月都不带你来散步了!” 尽管今天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她仍旧做了这个威胁。 毕竟钱多多是一条上了年纪的狗,一天不遛,路童都担心它原地去世。 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嗤笑。 声音淡淡的,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 哪怕只是一声气音,路童也在瞬间知道了这人是谁。 他站在不远处,笔直修长的腿,昨晚还在某app开屏看到的脸,这会儿没化妆,跟昨晚开屏上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同一个,少了几分妖,但仍旧很帅。 路童晃了晃神,手里的绳一松,钱多多立马撒丫子往他那儿跑。 路童大喊:“钱多多!” 但钱多多头也没回往前冲。 路童:“……” 不愧是梁康杰捡来的狗啊,跟那个忘恩负义的梁康杰一模一样。 路童气得牙痒痒,手心里被绳磨过的痕迹很重,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哭,但深呼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开始吃面。 早知道就应该点狗肉!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狗。 刚出锅的牛肉面热气腾腾的,路童低下头搅一筷子,然后用勺子舀一勺汤,先喝了口,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吃在嘴里没滋没味的。 她已经不是18岁的姑娘,她都快28岁了,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经历过,这点儿定力还是有。 隔了一会儿,对面坐了个人。 梁康杰抱着钱多多坐在她对面,问老板要了碗牛肉面,然后坐在那儿逗弄钱多多,垂垂老矣的钱多多今天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路童拉着它散步的时候都得走三步歇一步,而它在梁康杰的怀里又蹦又跳,时不时碰下桌子,路童的耐心在告罄边缘。 她坐在那儿眉头皱起,坚决不看对面的人一眼。 其实分手以后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她和梁康杰会以哪种方式再见面。 尤其是刚分手那会儿,她总会想,国外离这边也不远的,说不准梁康杰真会像陈奕迅歌里唱的那样,“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毕竟梁康杰喜欢陈奕迅,还喜欢玩浪漫。 可随着她毕业,随着年岁渐长,随着一切改变,路童再也不是从前的路童,而梁康杰再没回来过,甚至路童一个人跑去看了两场陈奕迅的演唱会,每一次她都要看很多人进场,但没有一个是梁康杰。 她毕业,离家,远行,剪短发,去做自己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情,离开这座城市。 没想到在很多年后,她会在自家楼下吃面遇见梁康杰。 在他给她发短信说他回来了以后。 梁康杰的面上得很快,他也没跟路童搭话,快速地吃完了那碗面,在他吃饭的时候,钱多多窝在他怀里乖得一批。 路童恨不得这会儿就把钱多多扫地出门。 梁康杰比路童吃得还快,他以前就那样儿,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他吃完以后结账,顺带结了路童那份。 路童只慢悠悠地吃完,从兜里拿出现金放在桌上,然后在起身的瞬间看向钱多多,“钱多多,你要是今天不跟我走,以后都不要跟我了!” 受到了威胁的钱多多忽然一缩脖子,拼命往梁康杰怀里钻。 路童:“……” 日!气死! 梁康杰抓它的脖子给他挠痒痒,弄得钱多多很舒服,他抬起头,轻佻的目光和路童撞了个正着,那双眼里似乎永远含情,他看着路童笑,“一起遛狗呗。” 路童瞟了眼钱多多,没跟梁康杰搭话,而是恶狠狠地说:“钱多多,我劝你不要惹我,不然我真的会吃狗肉。” 钱多多毕竟也被路童养了这么多年,基本的灵性还是有,它一缩脖子直接从梁康杰怀里跳下来,但仍旧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梁康杰的裤腿,尔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路童。 路童拿到了狗链子,气得在它身上拍了一下,低声骂了句,“小没良心。” 当初她从别的地方隔一两年没回来也没见它这么亲昵,怎么隔了这么多年看见梁康杰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钱多多,你比我都长情! 路童心里把钱多多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遍,但还是认命地提溜着狗链子带它去散步,钱多多已经是一只十三岁的老狗了,经不住一直躺着。 路童心想我就是善良又大方才不跟你计较,看在你命不久矣的份上,就当你是同类相吸。 路童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安慰才去熟悉的路上遛狗,而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梁康杰,在很多年前,他经常喜欢用这样的方式送她回宿舍,然后在宿舍楼下抱一抱她,跟她说舍不得她。 那一年的他们多好啊。 可也就好了一年半。 【四】 在一起那会儿虽然会吵架,但梁康杰向来不是大男子主义的人,她无理取闹任性撒娇,梁康杰就浅笑着看她。 很多次,路童都问他,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梁康杰会很笃定地回答她:会。 那时候她深信不疑,所以在别人说毕业季即分手季的时候,她从没担心过。 她那会儿和梁康杰说,你去追梦,我会一直等你。 但没想到梁康杰突然决定出国,而且这件事情路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梁康杰出国那天晚上,她打车去了国际机场,六月的北城雨势极大,她在t2航站楼看到了梁康杰的背影。 他正排队过安检,路童大声喊他,声音比催促乘客过安检的喇叭都大。 那天梁康杰回头抱了她,把外套搭在她肩膀,还把手里那把伞递给她,路童哭着问他,“我们这样是结束了吗?” 梁康杰嘴皮子微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他转过身,路童对着他的背影喊:“如果你今天踏上这趟航班,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了。” 梁康杰的脚步顿住,他背对着路童声音颤抖,“那以后就,算了。” 他的断句都有些割裂。 路童那天看着他拖着行李箱离开,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就那样失恋。 之后她剪短发,听摇滚,看陈奕迅的演唱会,却从来不会在北门口停下听cloud音乐社唱歌,她没再提过梁康杰这个名字,每当别人打趣起,她总会说,都过去的事儿了。 但这么多年,她从没谈过恋爱。 前段时间姑妈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加了微信没聊几句她就借口工作忙没再聊,对方跟姑妈说她太冷漠了,她无奈。 那会儿她带着梁康杰见过家长,她跟梁康杰骑着单车跑遍了大街小巷,打卡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小吃,她爱梁康杰,当真轰轰烈烈。 梁康杰爱她,浪漫极致。 他站在学校的天台上给她唱歌,在时代广场上给她放烟花,两个人去荒芜的西北,自驾去稻城拍照,他说这辈子会对路童浪漫到死。 后来才发现,年轻时的一辈子太短,短到连社会的第一个槛都没过就结束。 路童遛完了钱多多就打算回家,身后的梁康杰也没有叫住她,他只是和很多年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送她到楼下。 但这次,路童没有回头。 她只是上楼之后看向楼下,梁康杰好似就在等她往下看,他手里捻着一支烟,倚在楼下那棵树上,眼里噙着笑,和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朝她晃了晃手机,路童立马拉上了窗帘。 但在片刻后立马爬去床上看手机,梁康杰给她发了条短信:【好久不见,路小童。】 路童没回,窝在床上开始打游戏。 【五】 路童以为不会再遇到梁康杰。 他是新晋歌手,而她现在碌碌无为。 时光好像一道分水岭,轻而易举就把他们隔开了万水千山。 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只要看见梁康杰就会笑着扑向他怀里。 再遇梁康杰那天是很普通的周三。 通常她的星期三会从早忙到晚,查各种各样的资料,跟不同的人社交,但那周的星期三她格外忙碌,而她就是在一个忙碌到快要崩溃的下午一点钟看到梁康杰的。 梁康杰穿着白色衬衫跟一位负责知识产权的律师进了办公室,在进去之前和整理成堆文件的她对上了目光,他噙着笑看她,然后和她挥手。 不知怎么,路童的情绪忽然就绷不住,她坐在位置上泡了杯咖啡,氤氲的热气在脸周飘散开来,眼泪滴在咖啡杯里。 自从她回到北城,好像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没完没了的繁复社交,看也看不完的卷宗,不停被挤压的生活空间,一切都让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她好像从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的。 尤其在看到梁康杰之后,他轻而易举就又闯进她的生活,令她心烦。 他离开很多年,她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 路童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但头低垂着,坐在办公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忽然,她的头上落了件温暖的外套,带着特殊的栀子花香,那会儿她总爱送梁康杰栀子花香味的东西,因为她说她最喜欢栀子花的味道。但梁康杰离开以后,她再没用过栀子花相关的物件。 久违的味道扑鼻而来,而她也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 一双大手落在她的后脑勺,隔着那件外套,一下又一下抚过她所有的坏情绪。 在路童哭的时候,她听到梁康杰低声问:“再看到我很痛苦吗?” 路童只顾着哭,没有回答他的话。 但梁康杰说:“可是路小童,我还是好爱你啊。” 他好像弯下了腰,热气隔着衣服传过来,话准确无误地落在路童耳朵里,“我回来了,我们不要这么算了,好吗?” 【六】 路童哭过以后发泄了情绪,她那天不顾办公室里人们诧异的眼神,抬起头来给自己抽了两张纸巾,擦掉眼泪后跟梁康杰说:“我们已经没有以后了,梁康杰。” 她带着哭腔,说得很决绝。 那天她跟领导请了假,径直回家,却在回家的路上绕去了华政。 华政的一草一木好似都没变,但一切又跟以前不一样。 她跟梁康杰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最后好像什么都没剩下。 但梁康杰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温声喊她:“路小童,你还没结婚,再给我个机会。” 梁康杰向来如此,他嚣张又不可一世,当初他见路童第一眼就敢牵路童的手,所以许多年后,他再见路童,还敢和路童说:再给我个机会。 路童红了眼睛,“梁康杰,是你当初说算了的。”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会儿看着他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就这样,都结束了。” 梁康杰却笑,昏黄灯光下,他红着眼睛朝路童伸出手,“所以我能追你吗?” “我们重新认识。” 路童转过身离开,而梁康杰就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像很多年前一样。 等到了她家楼下,梁康杰喊她,“路小童,我一直都爱你啊。” “不。”路童摇头,“你走那天开始——” 路童的声音哑着,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悲伤,“你就已经不爱我了。” 【七】 路童听他宿舍的人说过,梁康杰家人在国外出了事,所以最后选择出国。 她大学那会儿性格开朗,结交了不少人,连他宿舍的那几个男孩子都混得很熟,甚至连cloud音乐社的人都认了一半。 那时候她去音乐教室听他唱歌,然后两人绕着华政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走不动了就蹲下耍赖,梁康杰旁若无人地背着她走。 后来路童遇到他舍友李朗,闲聊之间说起当年的事,李朗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说当初梁康杰都在宿舍里策划毕业就求婚的事儿,钻戒都买好了dr的限量款,定制的西装已经在路上。 他们宿舍那会儿还打趣,能让梁康杰穿西装的人也就路童一个了。 可是后来,他拍完毕业照就出国,连毕业证都是辅导员给邮寄过去的。 他再没提起路童,也没提起求婚。 李朗猜想当初她是怕拖累路童,但路童听完只是红着眼捧起眼前的水杯轻抿一口,笑着说:“都过去了。” 她知道梁康杰出国有苦衷,但他什么都没说,一走了之。 路童想,她不会再原谅梁康杰的。 可她除了梁康杰,再没遇到令她心动的人。 她笑着和许多人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呗,每次也都是嘴上说说,等到人家真要给她介绍的时候,她跑得比谁都快。 在走过的所有岁月里,她一直都记着一个梁康杰的人。 初恋像在她世界下了一场春雨,她在雨中淋了许久,得一场大病,久未痊愈。 【八】 路童再接到梁康杰电话那天正和江攸宁聊前任的话题。 连着三四个月,她都能收到梁康杰的示好,他除了工作,好像所有的时间都在找她,她被惹急了以后问他,“你不用工作吗?” 梁康杰笑着说:“工作啊,那我除了工作就不能有点生活了吗?” 路童:“你去生活啊,总围着我做什么?” 梁康杰上下打量她,笑意更甚,“很明显,我现在的生活就剩下你了。” 路童:“……” 她差点被梁康杰气死,但她也没拒绝。 梁康杰在这种事上向来有耐心。 直到那天晚上,他吊儿郎当地给路童打电话,又威胁、又示弱,终是骗得路童心软去酒接他。 酒里灯影绰绰,路童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包厢,就他一个人,面前已经摆了许多空酒瓶。 她大声喊:“梁康杰,你死没?” 梁康杰本来后仰,倚在沙发上,听到这声忽然睁开眼,唇角上扬,眼里像落满了星星,仍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路小童,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路童没忍住,骂了他句,“傻逼。” 梁康杰没气,反倒笑着:“路小童你又说脏话。” 那会儿他就总管着路童,不让她说脏话,一旦说了,他总是把路童亲得呼吸不过来,后来路童便改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仍旧这样。 梁康杰隔着光影看她,忽然跟只大狗熊似的张开双臂,他闷声委屈道:“路小童,过来抱抱。” 路童抿唇,迟疑许久没有动,但梁康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双臂伸展开直接抱住她,他压着声音在路童耳边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 路童想问你后悔什么? 所有决定都是你做的,你凭什么后悔? 她没有问,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等他抱完以后往后退半步,“梁康杰,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梁康杰看向她,“我总得把所有前路铺开,再把后路铺好再来找你啊。” 他抬手摁在她脑袋上,随意揉了把她的短发,“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颠沛流离。” “你怎么没想过。”路童的背靠在门上,她仰头看向梁康杰,“当初的我愿意呢?” “那也不行。”梁康杰的手指在她耳边停下,“我不能把那时候的你毁了。” 他忽然笑,“你的长发是为我剪的吗?” 路童顿了片刻,“你想多了。” 但梁康杰往前半步,他把路童逼在门上,“路小童,我会对你好的,再信我一次行不行?” 【九】 钱多多离世的前几天便开始不吃饭,路童找了好多办法也没有用,去问过宠物医生,医生都说它老了。 当初是梁康杰捡到钱多多的,捡到钱多多的时候,它已经四岁多了,这会儿多多算是一只大龄狗。 路童摸着它的狗毛问它还有什么愿望的时候,钱多多一直望着窗外,好像在等人。 路童最后给梁康杰打了电话,她本不想哭,但听到梁康杰说话便绷不住,她哽着声音说:“多多快死了,梁康杰。” 梁康杰时隔多年再次登门,他来了以后,多多勉强吃了点儿东西,还在他怀里跳了几下,最后又亲昵地蹭了蹭路童的裤脚。 这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 路童给钱多多下葬那天,鼻子都哭红了。 梁康杰就站在她身侧,然后给她借了个肩膀。 晚上梁康杰送她回去,路童忽然说:“梁康杰,你别走了。” 梁康杰愣怔片刻,路童吸了吸鼻子,“我好想钱多多啊。” 梁康杰抱住她,声音也有点哽,“还有我在。” “以后我都在,我不会走了,路小童。” 【十】 路童跟梁康杰复合的第一天去了ktv,她逼着梁康杰唱了一夜的《妥协》。 最后唱到她自己泪流满面。 她喝多了以后骂梁康杰:“你就是个王八蛋!” 梁康杰抱紧她,“对,我是。” “你这个负心汉。”路童吼他,“你知道我一个人去看了两场ean的演唱会吗?我连蔡依林的演唱会都没看过,我那会儿好想见你啊。” 梁康杰被她吼得红了眼,他低声道:“谁不是啊。” 那会儿他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每天单曲循环《妥协》。 他给路童写了很多首歌,他拼尽全力想回国。 但他爸重病,在国外的事业一落千丈,他作为家中长子,总不能让10岁的弟弟面对一切,所以他只能把一切扛起来,甚至没有去做音乐。 他最忙的时候一周只睡七八个小时,他不是他,不过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等到忙完,他又不敢回来见路童。 直到弟弟扛起家中重担,他重新踏上音乐之路,发了新专辑的第一首歌就是——《一生》,高潮部分藏头是——路童。 他的一生,只有路童。 【完】 人间烟火 【一】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 路童回到北城工作以后很少有不加班的周六,这对她来说像忙里偷闲。 于是在能够休假的前一天晚上疯狂打游戏,直到她妈起夜发现了她房间里还亮着的灯,然后敲她的门叮嘱,“早点睡。” 路童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快三点半,她关了灯应声好,放下手机却睡意全无,刚打完游戏,脑子里都是虚拟人物在跑,防止她妈明天一大早喊她吃饭,她打开微信给母上大人发消息:【不用喊我!让我睡个好觉!】 隔了会儿,她仍旧睡不着,于是打开网抑云,准备来一首《weightless》催眠,但没想到一打开app,今日推荐是——新晋情歌王子梁康杰最新专辑《失眠岛》。 路童彻底失眠。 她想起那天收到的陌生短信,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隔着屏幕都透露出嚣张,几乎瞬间,路童就想到了梁康杰。 看到那首歌的名字,路童竟鬼使神差点开去听。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开始翻滚过去的记忆,直到高潮那两句—— [路过你的世界 童话也不及你美丽] 哦,藏头啊。 隔了很多年,她又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浪漫。 【二】 上学那会儿,路童长得漂亮,倒也不是说她现在不漂亮了,只不过那会儿是主流审美里的漂亮。 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皮肤白,一袭乌黑的长发,偶尔编起辫子,偶尔披散在腰间,走在人群里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法学院的学生。 她跟江攸宁走在路上,她常是被搭讪的那个。 习惯了被搭讪也就意味着很少有搭讪方式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但那天她跟江攸宁吃过晚饭,楼下广场有人在唱歌,声线很好听,两人散步刚好到那儿,路童也就跟着江攸宁去听。 设备刚架起来,主唱就唱了半首,人还不多,她们正好站在前排。 cloud音乐社是华政很有名的一个社团,因为听说有个很帅的社长,但在社团招新的时候,路童正好有事儿没去。 这会儿听身边的姑娘科普,坐在不远处抽烟的男孩就是cloud音乐社的社长,气质很迷人,路童顺着她们的话看过去。 彼时的梁康杰穿着白t黑裤,脚上还是放荡不羁的人字拖,他剃着寸头,看上去就桀骜不驯,但那张脸确实极好看,硬汉形象向来是路童的菜,正好遇上他回头,路童毫无顾忌地朝他抛了个媚眼,她笑得开怀,低声问身边的江攸宁,“那个学长帅吗?” 江攸宁正听唱歌听得入迷,侧过耳朵问她,“你问什么?” 路童拍她,“你听。” 她没再问,目光在梁康杰身上流连了会儿,她看着他抽完烟把烟蒂掐灭,然后扔进了刚喝完水的矿泉水瓶里,又从兜里拿出口香糖,嚼了几下吐掉,这才起身。 但他起身的瞬间,路童看见他朝自己对口型——想听什么歌? 路童歪了下脑袋,有点儿懵。 那边刚好一首歌唱完,梁康杰拎起吉他往麦前一站,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缓缓拉起,“大家好,我是梁康杰。” 在场迷妹尖叫。 大家都以为梁康杰会唱摇滚,但没想到他唱的是《妥协》。 那一年,《妥协》已经过了红的浪潮,蔡依林从唱跳天后转型情歌,作为她歌迷的路童把这首歌安利给很多人听。 她没想到梁康杰会唱这首歌。 跟蔡依林完全是两个声线的硬汉唱这首歌也别有风情,他的声音更低沉,唱得更投入,但当他弹起吉他,这首歌的风格立马改变,从苦情歌成为了一首摇滚。 到了第二部分,他放下吉他,拿起麦,重新深情。 到了高潮部分,他把麦递给了路童,同时,也把手递给路童。 路童稍一犹豫便伸出手放在他掌心里,他的手心温热,还浸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唱完那首《妥协》。 梁康杰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谈恋爱吗?” 路童把话筒递给他,“再唱一首,我就决定。” 梁康杰勾唇笑,他长相是很痞的那类,尤其笑起来。 他唱了一首蔡依林的《说爱你》。 当晚,梁康杰跟路童在华政的玫瑰园里待到很晚,他们牵手、拥抱,梁康杰笑着吻在她唇上。 许是初见那面太惊艳,路童在隔了很久想起那天,仍旧心动。 【三】 夜里的梦光怪陆离,路童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因为没电关机。 她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想着该换一个新手机,然后简单洗漱,下楼遛狗吃饭。 她家这边儿属于老小区,周遭的饭店也都有些年纪,她自小就在这一片混,堪称如鱼得水,寻了家牛肉面店,把钱多多(一只可爱的边牧)的链子收在手里,然后倚在椅子上坐等。 直到钱多多同学开始放声大叫。 钱多多叫第一声的时候,她懒得睁眼,扯了扯手里的链子,声音慵懒地叮嘱,“别叫。” 但钱多多明显没听进去。 等它叫第二声的时候,路童又扯了扯手里的链子,“一会儿就有饭了。” 钱多多不为所动,继续叫。 叫得路童烦了,她威胁钱多多,“你要是再叫,我这个月都不带你来散步了!” 尽管今天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她仍旧做了这个威胁。 毕竟钱多多是一条上了年纪的狗,一天不遛,路童都担心它原地去世。 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嗤笑。 声音淡淡的,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 哪怕只是一声气音,路童也在瞬间知道了这人是谁。 他站在不远处,笔直修长的腿,昨晚还在某app开屏看到的脸,这会儿没化妆,跟昨晚开屏上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同一个,少了几分妖,但仍旧很帅。 路童晃了晃神,手里的绳一松,钱多多立马撒丫子往他那儿跑。 路童大喊:“钱多多!” 但钱多多头也没回往前冲。 路童:“……” 不愧是梁康杰捡来的狗啊,跟那个忘恩负义的梁康杰一模一样。 路童气得牙痒痒,手心里被绳磨过的痕迹很重,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哭,但深呼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开始吃面。 早知道就应该点狗肉!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狗。 刚出锅的牛肉面热气腾腾的,路童低下头搅一筷子,然后用勺子舀一勺汤,先喝了口,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吃在嘴里没滋没味的。 她已经不是18岁的姑娘,她都快28岁了,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经历过,这点儿定力还是有。 隔了一会儿,对面坐了个人。 梁康杰抱着钱多多坐在她对面,问老板要了碗牛肉面,然后坐在那儿逗弄钱多多,垂垂老矣的钱多多今天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路童拉着它散步的时候都得走三步歇一步,而它在梁康杰的怀里又蹦又跳,时不时碰下桌子,路童的耐心在告罄边缘。 她坐在那儿眉头皱起,坚决不看对面的人一眼。 其实分手以后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她和梁康杰会以哪种方式再见面。 尤其是刚分手那会儿,她总会想,国外离这边也不远的,说不准梁康杰真会像陈奕迅歌里唱的那样,“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毕竟梁康杰喜欢陈奕迅,还喜欢玩浪漫。 可随着她毕业,随着年岁渐长,随着一切改变,路童再也不是从前的路童,而梁康杰再没回来过,甚至路童一个人跑去看了两场陈奕迅的演唱会,每一次她都要看很多人进场,但没有一个是梁康杰。 她毕业,离家,远行,剪短发,去做自己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情,离开这座城市。 没想到在很多年后,她会在自家楼下吃面遇见梁康杰。 在他给她发短信说他回来了以后。 梁康杰的面上得很快,他也没跟路童搭话,快速地吃完了那碗面,在他吃饭的时候,钱多多窝在他怀里乖得一批。 路童恨不得这会儿就把钱多多扫地出门。 梁康杰比路童吃得还快,他以前就那样儿,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他吃完以后结账,顺带结了路童那份。 路童只慢悠悠地吃完,从兜里拿出现金放在桌上,然后在起身的瞬间看向钱多多,“钱多多,你要是今天不跟我走,以后都不要跟我了!” 受到了威胁的钱多多忽然一缩脖子,拼命往梁康杰怀里钻。 路童:“……” 日!气死! 梁康杰抓它的脖子给他挠痒痒,弄得钱多多很舒服,他抬起头,轻佻的目光和路童撞了个正着,那双眼里似乎永远含情,他看着路童笑,“一起遛狗呗。” 路童瞟了眼钱多多,没跟梁康杰搭话,而是恶狠狠地说:“钱多多,我劝你不要惹我,不然我真的会吃狗肉。” 钱多多毕竟也被路童养了这么多年,基本的灵性还是有,它一缩脖子直接从梁康杰怀里跳下来,但仍旧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梁康杰的裤腿,尔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路童。 路童拿到了狗链子,气得在它身上拍了一下,低声骂了句,“小没良心。” 当初她从别的地方隔一两年没回来也没见它这么亲昵,怎么隔了这么多年看见梁康杰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钱多多,你比我都长情! 路童心里把钱多多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遍,但还是认命地提溜着狗链子带它去散步,钱多多已经是一只十三岁的老狗了,经不住一直躺着。 路童心想我就是善良又大方才不跟你计较,看在你命不久矣的份上,就当你是同类相吸。 路童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安慰才去熟悉的路上遛狗,而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梁康杰,在很多年前,他经常喜欢用这样的方式送她回宿舍,然后在宿舍楼下抱一抱她,跟她说舍不得她。 那一年的他们多好啊。 可也就好了一年半。 【四】 在一起那会儿虽然会吵架,但梁康杰向来不是大男子主义的人,她无理取闹任性撒娇,梁康杰就浅笑着看她。 很多次,路童都问他,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梁康杰会很笃定地回答她:会。 那时候她深信不疑,所以在别人说毕业季即分手季的时候,她从没担心过。 她那会儿和梁康杰说,你去追梦,我会一直等你。 但没想到梁康杰突然决定出国,而且这件事情路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梁康杰出国那天晚上,她打车去了国际机场,六月的北城雨势极大,她在t2航站楼看到了梁康杰的背影。 他正排队过安检,路童大声喊他,声音比催促乘客过安检的喇叭都大。 那天梁康杰回头抱了她,把外套搭在她肩膀,还把手里那把伞递给她,路童哭着问他,“我们这样是结束了吗?” 梁康杰嘴皮子微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他转过身,路童对着他的背影喊:“如果你今天踏上这趟航班,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了。” 梁康杰的脚步顿住,他背对着路童声音颤抖,“那以后就,算了。” 他的断句都有些割裂。 路童那天看着他拖着行李箱离开,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就那样失恋。 之后她剪短发,听摇滚,看陈奕迅的演唱会,却从来不会在北门口停下听cloud音乐社唱歌,她没再提过梁康杰这个名字,每当别人打趣起,她总会说,都过去的事儿了。 但这么多年,她从没谈过恋爱。 前段时间姑妈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加了微信没聊几句她就借口工作忙没再聊,对方跟姑妈说她太冷漠了,她无奈。 那会儿她带着梁康杰见过家长,她跟梁康杰骑着单车跑遍了大街小巷,打卡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小吃,她爱梁康杰,当真轰轰烈烈。 梁康杰爱她,浪漫极致。 他站在学校的天台上给她唱歌,在时代广场上给她放烟花,两个人去荒芜的西北,自驾去稻城拍照,他说这辈子会对路童浪漫到死。 后来才发现,年轻时的一辈子太短,短到连社会的第一个槛都没过就结束。 路童遛完了钱多多就打算回家,身后的梁康杰也没有叫住她,他只是和很多年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送她到楼下。 但这次,路童没有回头。 她只是上楼之后看向楼下,梁康杰好似就在等她往下看,他手里捻着一支烟,倚在楼下那棵树上,眼里噙着笑,和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朝她晃了晃手机,路童立马拉上了窗帘。 但在片刻后立马爬去床上看手机,梁康杰给她发了条短信:【好久不见,路小童。】 路童没回,窝在床上开始打游戏。 【五】 路童以为不会再遇到梁康杰。 他是新晋歌手,而她现在碌碌无为。 时光好像一道分水岭,轻而易举就把他们隔开了万水千山。 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只要看见梁康杰就会笑着扑向他怀里。 再遇梁康杰那天是很普通的周三。 通常她的星期三会从早忙到晚,查各种各样的资料,跟不同的人社交,但那周的星期三她格外忙碌,而她就是在一个忙碌到快要崩溃的下午一点钟看到梁康杰的。 梁康杰穿着白色衬衫跟一位负责知识产权的律师进了办公室,在进去之前和整理成堆文件的她对上了目光,他噙着笑看她,然后和她挥手。 不知怎么,路童的情绪忽然就绷不住,她坐在位置上泡了杯咖啡,氤氲的热气在脸周飘散开来,眼泪滴在咖啡杯里。 自从她回到北城,好像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没完没了的繁复社交,看也看不完的卷宗,不停被挤压的生活空间,一切都让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她好像从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的。 尤其在看到梁康杰之后,他轻而易举就又闯进她的生活,令她心烦。 他离开很多年,她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 路童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但头低垂着,坐在办公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忽然,她的头上落了件温暖的外套,带着特殊的栀子花香,那会儿她总爱送梁康杰栀子花香味的东西,因为她说她最喜欢栀子花的味道。但梁康杰离开以后,她再没用过栀子花相关的物件。 久违的味道扑鼻而来,而她也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 一双大手落在她的后脑勺,隔着那件外套,一下又一下抚过她所有的坏情绪。 在路童哭的时候,她听到梁康杰低声问:“再看到我很痛苦吗?” 路童只顾着哭,没有回答他的话。 但梁康杰说:“可是路小童,我还是好爱你啊。” 他好像弯下了腰,热气隔着衣服传过来,话准确无误地落在路童耳朵里,“我回来了,我们不要这么算了,好吗?” 【六】 路童哭过以后发泄了情绪,她那天不顾办公室里人们诧异的眼神,抬起头来给自己抽了两张纸巾,擦掉眼泪后跟梁康杰说:“我们已经没有以后了,梁康杰。” 她带着哭腔,说得很决绝。 那天她跟领导请了假,径直回家,却在回家的路上绕去了华政。 华政的一草一木好似都没变,但一切又跟以前不一样。 她跟梁康杰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最后好像什么都没剩下。 但梁康杰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温声喊她:“路小童,你还没结婚,再给我个机会。” 梁康杰向来如此,他嚣张又不可一世,当初他见路童第一眼就敢牵路童的手,所以许多年后,他再见路童,还敢和路童说:再给我个机会。 路童红了眼睛,“梁康杰,是你当初说算了的。”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会儿看着他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就这样,都结束了。” 梁康杰却笑,昏黄灯光下,他红着眼睛朝路童伸出手,“所以我能追你吗?” “我们重新认识。” 路童转过身离开,而梁康杰就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像很多年前一样。 等到了她家楼下,梁康杰喊她,“路小童,我一直都爱你啊。” “不。”路童摇头,“你走那天开始——” 路童的声音哑着,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悲伤,“你就已经不爱我了。” 【七】 路童听他宿舍的人说过,梁康杰家人在国外出了事,所以最后选择出国。 她大学那会儿性格开朗,结交了不少人,连他宿舍的那几个男孩子都混得很熟,甚至连cloud音乐社的人都认了一半。 那时候她去音乐教室听他唱歌,然后两人绕着华政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走不动了就蹲下耍赖,梁康杰旁若无人地背着她走。 后来路童遇到他舍友李朗,闲聊之间说起当年的事,李朗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说当初梁康杰都在宿舍里策划毕业就求婚的事儿,钻戒都买好了dr的限量款,定制的西装已经在路上。 他们宿舍那会儿还打趣,能让梁康杰穿西装的人也就路童一个了。 可是后来,他拍完毕业照就出国,连毕业证都是辅导员给邮寄过去的。 他再没提起路童,也没提起求婚。 李朗猜想当初她是怕拖累路童,但路童听完只是红着眼捧起眼前的水杯轻抿一口,笑着说:“都过去了。” 她知道梁康杰出国有苦衷,但他什么都没说,一走了之。 路童想,她不会再原谅梁康杰的。 可她除了梁康杰,再没遇到令她心动的人。 她笑着和许多人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呗,每次也都是嘴上说说,等到人家真要给她介绍的时候,她跑得比谁都快。 在走过的所有岁月里,她一直都记着一个梁康杰的人。 初恋像在她世界下了一场春雨,她在雨中淋了许久,得一场大病,久未痊愈。 【八】 路童再接到梁康杰电话那天正和江攸宁聊前任的话题。 连着三四个月,她都能收到梁康杰的示好,他除了工作,好像所有的时间都在找她,她被惹急了以后问他,“你不用工作吗?” 梁康杰笑着说:“工作啊,那我除了工作就不能有点生活了吗?” 路童:“你去生活啊,总围着我做什么?” 梁康杰上下打量她,笑意更甚,“很明显,我现在的生活就剩下你了。” 路童:“……” 她差点被梁康杰气死,但她也没拒绝。 梁康杰在这种事上向来有耐心。 直到那天晚上,他吊儿郎当地给路童打电话,又威胁、又示弱,终是骗得路童心软去酒接他。 酒里灯影绰绰,路童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包厢,就他一个人,面前已经摆了许多空酒瓶。 她大声喊:“梁康杰,你死没?” 梁康杰本来后仰,倚在沙发上,听到这声忽然睁开眼,唇角上扬,眼里像落满了星星,仍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路小童,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路童没忍住,骂了他句,“傻逼。” 梁康杰没气,反倒笑着:“路小童你又说脏话。” 那会儿他就总管着路童,不让她说脏话,一旦说了,他总是把路童亲得呼吸不过来,后来路童便改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仍旧这样。 梁康杰隔着光影看她,忽然跟只大狗熊似的张开双臂,他闷声委屈道:“路小童,过来抱抱。” 路童抿唇,迟疑许久没有动,但梁康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双臂伸展开直接抱住她,他压着声音在路童耳边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 路童想问你后悔什么? 所有决定都是你做的,你凭什么后悔? 她没有问,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等他抱完以后往后退半步,“梁康杰,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梁康杰看向她,“我总得把所有前路铺开,再把后路铺好再来找你啊。” 他抬手摁在她脑袋上,随意揉了把她的短发,“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颠沛流离。” “你怎么没想过。”路童的背靠在门上,她仰头看向梁康杰,“当初的我愿意呢?” “那也不行。”梁康杰的手指在她耳边停下,“我不能把那时候的你毁了。” 他忽然笑,“你的长发是为我剪的吗?” 路童顿了片刻,“你想多了。” 但梁康杰往前半步,他把路童逼在门上,“路小童,我会对你好的,再信我一次行不行?” 【九】 钱多多离世的前几天便开始不吃饭,路童找了好多办法也没有用,去问过宠物医生,医生都说它老了。 当初是梁康杰捡到钱多多的,捡到钱多多的时候,它已经四岁多了,这会儿多多算是一只大龄狗。 路童摸着它的狗毛问它还有什么愿望的时候,钱多多一直望着窗外,好像在等人。 路童最后给梁康杰打了电话,她本不想哭,但听到梁康杰说话便绷不住,她哽着声音说:“多多快死了,梁康杰。” 梁康杰时隔多年再次登门,他来了以后,多多勉强吃了点儿东西,还在他怀里跳了几下,最后又亲昵地蹭了蹭路童的裤脚。 这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 路童给钱多多下葬那天,鼻子都哭红了。 梁康杰就站在她身侧,然后给她借了个肩膀。 晚上梁康杰送她回去,路童忽然说:“梁康杰,你别走了。” 梁康杰愣怔片刻,路童吸了吸鼻子,“我好想钱多多啊。” 梁康杰抱住她,声音也有点哽,“还有我在。” “以后我都在,我不会走了,路小童。” 【十】 路童跟梁康杰复合的第一天去了ktv,她逼着梁康杰唱了一夜的《妥协》。 最后唱到她自己泪流满面。 她喝多了以后骂梁康杰:“你就是个王八蛋!” 梁康杰抱紧她,“对,我是。” “你这个负心汉。”路童吼他,“你知道我一个人去看了两场ean的演唱会吗?我连蔡依林的演唱会都没看过,我那会儿好想见你啊。” 梁康杰被她吼得红了眼,他低声道:“谁不是啊。” 那会儿他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每天单曲循环《妥协》。 他给路童写了很多首歌,他拼尽全力想回国。 但他爸重病,在国外的事业一落千丈,他作为家中长子,总不能让10岁的弟弟面对一切,所以他只能把一切扛起来,甚至没有去做音乐。 他最忙的时候一周只睡七八个小时,他不是他,不过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等到忙完,他又不敢回来见路童。 直到弟弟扛起家中重担,他重新踏上音乐之路,发了新专辑的第一首歌就是——《一生》,高潮部分藏头是——路童。 他的一生,只有路童。 【完】 冬夜渐暖(一) 【一】 江闻接到经纪人电话的时候正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他这段时间回北城,为了带着江攸宁增肥,火锅烧烤烤肉小龙虾,一样没放过。 当然,它们也没放过自己,他的体重急速飙升,胖到腹肌即将九九归一。但他下一部戏要演军人,需要很健硕的身材,迫不得已,这才重拾自己的健身大业。 五十个深蹲做完,他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教练给他递了瓶水过来,他拧开盖才接起电话,“原哥怎么了?” 经纪人赵高原火急火燎地问他:“你跟童瑾谈恋爱了?” “谁?”江闻一愣,就感觉这名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童格格。”赵高原爆了她的本名,“你拿小号上微博看一眼,然后来给我解释一下。” 江闻一脸懵,莫名其妙地应下。 热搜词条有江闻童瑾还有他们的cp名字闻瑾。 江闻:??? 他印象中跟这位合作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童瑾还在跟她上一部剧的男主营业中,大家磕cp磕的很起劲,连cp超话都隔三差五上热搜。 江闻没想到这种盛况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刚刷完微博,赵高原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进来,“看到了吗?” 江闻:“嗯。” “什么想法?”赵高原是个很尊重艺人想法的经纪人,尤其跟江闻合作这么长时间,早已了解他的脾性,这会儿很自然地询问他的意见, 江闻:“我澄清。” 电话挂断,他登录微博,正编辑的时候收到来自童瑾的微信。 【哥!别误会我!我没想蹭你热度!】 【二】 童瑾跟江闻合体热搜炒cp这事儿是童瑾公司一手搞的,主要是为了给同公司搞出丑闻的艺人分散热度。 果不其然,他俩的名字往热搜上一挂,以童瑾的招黑体质,几乎无人问津那位出轨的18线男艺人,众人集中火力向童瑾开炮。 [没记错的话这位姐是一天一个男朋友?] [我怎么记得前两天她上热搜还是跟别人的名字挂在一起呢?] [前几天不是有瓜她和张明哲在一起了吗?现在又是和江闻?这姐玩得挺野啊。] [不得不说,这姐碰瓷的能力是真强,隔着月球都能碰瓷江闻,没什么好说的,我瑞思拜!] [我现在只想跟这位姐讨教一下是如何做到跟这么多男明星都炒cp的,别人都是靠作品,只有她一个人是打算靠炒cp吗?] [楼上的顶好锅盖,一会儿她粉丝就会跑过来控评说我家姐姐有代表作啊!] [可别说了,《大风车》小咕噜也算代表作了吗?我对她童年滤镜都快碎光了。] …… 一波又一波的恶评袭来,江闻在评论区翻了圈,然后拿着小号吃瓜,都不用他怎么努力,点进广场就能看到网友的总结。 简而言之,江闻已经是她第八个炒cp的对象了。 江闻:…… 他向来不屑于炒cp这种方式,尽管剧播以后他也会跟女演员们合体营业,观众们也会在那个时段说:啊啊啊!磕到了! 但真正上升真人的少,尤其他拍的剧多,每年上的也多,一年起码为五六部影视作品宣传,再加上去录综艺的一些,很多观众还没来得及疯狂磕cp,下一对已经来了。 江闻没吃到cp营业的红利,也并不需要,所以他搞不懂童瑾为什么要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持热度。 不过评论区里有句话倒是对的——童年滤镜都快碎光了。 江闻小时候是真人动画片《大风车》的死忠粉,而童瑾在那部剧里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小咕噜。 很巧,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小咕噜。 所以三个月前跟童瑾合作的时候,他还挺期待的,但当时他跟童瑾没多少对手戏,印象最深的就是经常能听到隔壁传来副导演的骂声,“童瑾你会不会演戏?”“你这个脸是不是刚去打了针?”“你会笑吗?”“你会哭吗?”“你能不能演?” 每次传来的骂声几乎都像是卡好了点,因为快到晚上的时候,那边进度条贼慢,几乎都因为童瑾一个人在拖。 慢慢地,整个剧组都知道这里有一个不会演戏的女三号童瑾。 难得,童瑾也不生气,每次被骂了之后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向副导演,“我哪儿不对啊?” “你别气啊,我可以改的。”童瑾总这样说,但并不能安抚好副导演的情绪,相反,这会换来副导演愈发脸臭的一句,“你改个屁!” 江闻跟她拍过两场,前边的状态是真不好,这姑娘入不了戏,演一个明艳的大美女却总畏畏缩缩地看向镜头,太不自信。 但她的脸是真明艳。 在大热天ng个七八次以后,任谁有极好的耐心都得崩溃。 而江闻勉强靠着自己对她的童年滤镜撑了下来,还一遍遍地带着她入戏,最后拍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下戏之后,她弯腰鞠躬跟所有人道歉,大家都已经是一副疲惫的状态,几乎没人理她,她丧气地耷拉着脸,只有江闻和她说了句:没事。 那张脸顿时又明艳起来,对着他笑:“谢谢你!” 当天晚上,她请江闻吃了顿饭,吃饭时她说:“你怎么能演得那么好哇?好羡慕。” 江闻想了想,挑眉:“可能是天赋?” “那你的天赋真好。”童瑾耸了耸肩,“可是明明我也看了很多学习资料,也去上过学校,在学校时成绩也还不错,为什么出来就不会拍戏了呢?” 她喝了点儿酒,开始委屈地抱怨起来,说是抱怨,更多像碎碎念。 江闻就在一边听着,他忽然有点后悔来吃这顿饭,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儿,不过童瑾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寻求安慰的样子。 她吃饱喝足,又吐了会槽,最后抽了张纸巾擤掉鼻涕,一点儿不见外。 最后她问江闻:“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于是,他们就那样加上了微信。 最后江闻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熟起来的,好像是因为这姑娘有点儿自来熟,起初还喊他江老师,后来知道他年纪稍大一些后,她便喊起了哥。 后来很多次江闻回忆起来,他大抵在没有拒绝童瑾那顿饭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和童瑾的“孽缘”。 【三】 江闻思虑良久还是回了童瑾的微信,并且给了她选择权:【你澄清还是我澄清?】 童瑾那边秒回:【我来!】 江闻:【好。】 童瑾又发:【我们一起!要不然你会被骂。】 于是两人商议好澄清的文案,但只有江闻一个人发了。 那天过去,童瑾也没发。 江闻以为自己是被鸽了,倒也没在意,不过心里默默把这姑娘给拉入了黑名单。 不能再相处了,童年滤镜已经消失。 但没想到他的下一部戏还是和童瑾拍,而且这次童瑾的戏份还是女二号。 即便她这会儿背负的骂名多,但她的死忠粉也多,死忠粉多也就意味着商业价值高,而且她签的那个公司算是业内比较大的公司,能给她的资源都不错,再加上童瑾小时候演过这个导演的戏,那会儿还是这位导演说童瑾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没想到人才长大以后变成了“仲永”。 开剧本研讨会的时候,江闻再一次看到童瑾,但这次他没有给眼神过去,不过眼角余光还是瞟到了她可怜兮兮看过来的眼神。 江闻在心里想:我们熟吗? 不过他没说,他只是坐在安排的位置上拿起剧本开始看,这次拍的是军旅题材,江闻为戏终于把自己的腹肌练得明显,这会儿坐在那,腰杆都是笔直的。 而他的位置对面就是童瑾。 童瑾先跟他搭得话,“哥,喝水吗?” 带着几分讨好。 江闻却轻摇头,刻意跟她疏远了距离。 童瑾看上去有几分失落,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拿出荧光笔把剧本上属于自己的戏份标好,然后低声读自己的台词,直到导演、编剧、制片和各位演员都到齐,研讨会才开始。 童瑾全程很安静,等到研讨会结束后,导演喊住江闻,说要跟他聊一下。 童瑾看了眼江闻,又看了眼导演,然后出去。 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悲伤,总之她的情绪很不对。 等到办公室里没了人,导演才拿了支烟递给江闻,“坐。” 江闻跟这导演也熟,轻笑道:“什么事儿啊,这么严肃。” 导演看了眼外边,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跟童童关系还不错?” 童童? 江闻疑惑,“是谁?” “就童瑾啊。”导演说:“我记得你们上部戏合作过。” 江闻这才反应过来,“是。” 导演姓汪,是出了名的会调丨教演员,哪怕是新手小白到了他这儿也不会很差。 但童瑾在他上部戏里的表现也很拉胯,来之前江闻专门去网上搜了那部剧的评价,基本都是在骂童瑾的,骂到江闻产生了心理抵触。 不过还是尽量保持着客观态度去看了几集,一般,但没有到网上说得那个程度。 “这丫头是有灵气的。”汪导说:“这会儿因为外界声音太大受了影响,演戏总不自信,这次你们搭戏挺多的,你帮帮她。” 江闻挑眉,“这我怎么帮?” 汪导叹气:“带带她就行,其他的我来解决。” 江闻没说话,算是默认。 等到从办公室里出来,刚走过一个拐角,他就看到了童瑾。 小姑娘站在那儿低垂着头,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像是有感应般,抬起头朝江闻看过来,尔后露出一抹笑,亲昵地喊了句,“闻哥。” 江闻的脚步顿在那儿,犹豫片刻还是应了,“嗯?” 她小跑了几步走过去,“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什么?” “我的微博账号被公司收走了。”童瑾说:“所以那天我没有澄清。” 江闻:“哦。” 他倒是没太在意那件事,不过得到解释也是很愉快的事情。 童瑾问他,“你吃饭没啊?” 江闻其实没吃,但他回答说吃了。 他不想跟这姑娘再去吃饭,然后再被拍。 听原哥说,上次爆出来的那组图就是她那边放出去的,小姑娘可能没什么坏心思,但她团队那边绝对是不安好心的。 尤其那公司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吸血鬼”,还是少牵扯为好。 童瑾哦了声,她跟江闻挥手告别,说自己先去吃饭。 在告别前,她又认真地给江闻道了歉,而且信誓旦旦地说以后绝对不会再拉扯他。 听到这话的江闻笑了,他揶揄她账号都不在自己手里,她怎么能做得了主? 童瑾眉头微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会做到的!” 【四】 江闻没把她那天说的话放在心上,反正以童瑾那边的操作来看,哪怕他们捆绑上十几次热搜,被骂的人也只有童瑾而已。 他只要澄清,多得是人心疼他。 不过,带童瑾演戏这事儿他应下了,便也用了心思。 他这次在片场待的时间比往常都多,不仅要考虑自己的戏份,还要顾忌童瑾。 童瑾确实是有灵气的,她小时候不仅演过小咕噜,还有许许多多角色,那会儿谁家家长没看着电视说一句,这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可后来,她的经纪公司不给力,黑通稿总是往她身上弄,再加上炒cp这一条,她在网上风评极差,家长们也不再守着电视机看,她的国民度一降再降。 这会儿她演戏好像是被什么限制住,根本打不开自己。 但她并不是不努力,很多时候,连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童瑾仍旧在那边研究剧本,她能把台词快速准确地背下来,但到了演的时候,她又跟个木头似的,这次她的角色很飒,她的形象还算符合,但眉宇间的气势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江闻带过几次,效果不太明显,但跟他演戏的时候明显要好很多,他是个非常入戏的演员,跟他演的时候多多少少能被带起来一些情绪。 童瑾也受了他的感染,平常下了戏也勤学好问,姿态放得很低。 这个剧组的副导演没有那么暴躁,汪导更是对她有知遇之恩,对她很和善,但童瑾的压力更大,有一次江闻碰到了她梦游。 那天他有事回了趟北城,夜里跟经纪人回酒店的时候,在酒店走廊看到了正在漫步的她,步子迈得很小,闭着眼睛,像是幽魂在散步,把赵高原吓得不轻,江闻也被吓了一大跳。 但她最后走到江闻跟前,鼻子动了动,江闻摁住她的脑袋,她停下不再走,脑袋还在他掌心亲昵地蹭了蹭,跟只小宠物似的,最后江闻拉着她回了房间,把自己的床都让给了她睡。 赵高原在客厅里喝了杯冰水才压制住自己那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跟江闻吐槽道:“我的天,这也太吓人了,这要是半夜碰上个有心脏病的,不得直接给吓医院去啊。” “你把这事儿跟她经纪人说一声。”江闻说。 赵高原应了声好,然后给童瑾的经纪人打电话,让她早点过来接人。 到了后半夜,童瑾经纪人姗姗来迟。 她长得很壮,笑着跟赵高原寒暄了几句,然后问:“童瑾呢?” 赵高原给她指了地方,只见她顿时变了脸色,进房间就去找童瑾,江闻想说等这姑娘睡醒了再回去呗,他这边也有地方睡,但好像没什么立场这样说。 于是看着她经纪人进了房间,直接往她脖子里一拍,“童瑾!起床!” 她那么一吼,原本带着几分困意的江闻都被吓清醒了,他下意识看向赵高原,赵高原也是一脸懵。 这到底是什么人? 经纪人不都很亲近的吗?而且听说童瑾经纪人还是她姑妈啊。 但童瑾大抵刚睡熟,眼睛缓缓睁开,却在看到经纪人那张脸的时候顿时睁大眼睛,满脸恐慌,她磕磕绊绊喊:“姑……姑。” “走了。”她姑姑说:“丢人都丢到外边来了,快起来回去。” 童瑾眨了眨蒲扇般的眼睛,她目光落在江闻的身上,吸了吸鼻子道:“哦。” 她也没问自己怎么到了这来,反正姑姑喊她走她就得走。 她下地穿拖鞋,却发现没有。 江闻给她扔了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过来,“你穿这个。” 童瑾:“哦,谢谢。” 她低敛着眉眼,柔软的头发铺在肩膀处,格外乖巧。 她跟在经纪人的后边离开房间,但门一关上,江闻就听见童瑾哭着求饶,“姑姑,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他听着揪心,也确实存了几分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只见那个胖胖的经纪人几乎是踮起脚尖揪着童瑾的耳朵,而个子高的童瑾这会儿弯着腰,听声音也很惨。 江闻本不想管,但他听着童瑾哭心里烦闷得很,于是喊了声:“做什么呢?” 童瑾跟她经纪人都停下脚步。 她经纪人回头看过去,笑道:“这我们家务事,江先生就不必管了。” 童瑾则是搓了搓被揪得通红的耳朵,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上,默默地离经纪人远了半步,但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向江闻。 “童瑾。”江闻站在那儿沉声喊,“过来。” 很多年以后,童瑾回忆起过去,她说:如果那天你没跟我说那句过来,我可能会从楼顶跳下去。 江闻便会抱着她,庆幸地说声:“还好。” 【五】 童瑾坐在客厅沙发上,赵高原给她递了杯热水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说:“谢谢。” 江闻却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好好睡觉,明天还有戏。” 童瑾忽然抬起头,眼睛通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她哽着声音说:“我不想拍戏了。” 江闻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现在根本拍不好戏,她辜负了很多人的期待,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待在那家公司,也不想让姑姑当经纪人。 她已经处于病急乱投医的状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一一说给江闻听。 最后她说:“活着好痛苦啊,这个圈子好难受啊。” “我吃饭被骂,喝水被骂,瘦了被骂,胖了也被骂,我有在努力做这件事。我小时候那么喜欢的事情我比谁都想做好它,可我就是做不好了怎么办?”童瑾几乎是沙哑着声音在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从她只言片语的叙述中,江闻大抵整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她小时候跟妈妈逛街被汪导看重,所以去演了那部家喻户晓的《大风车》,之后还演了很多明星的小时候,她成为了最火的童星,被许多导演评价无限可能。 这件事给她生活带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家里有钱了,买了车买了房,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穷亲戚,他们不停问家里借钱,她的父母不愿意借,就被亲戚们说有钱就眼界高看不起人,最后借出去近百万,全都收不回来。 但后来一场车祸,父母双亡,她家里都在争她的抚养权,最后法庭将她的抚养权判给了她的姑姑,也就是她之后的经纪人。 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姑姑对她还不错,时常来看她,夸她长得漂亮,但她没想到,原来姑姑对她父母的怨气那么大。 姑姑怨爷奶把家产都给了她父亲,还怨她父母有那么多钱,但她去借的时候都说没有,害得姑父想去买工作都没买成,说她的父母就是自己过得好了,完全不想兄弟姐妹,所以最后遭了报应,活该出车祸。 听到这些话那年,童瑾17岁。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姑姑成为她的经纪人,这些年靠她圈了不少钱,但她一直都记得母亲的叮嘱,没有去外边乱来,也从来不耽误学业,因为跟姑姑理念不合,为此姑姑没少骂她,但她都默默忍了下来。 可是姑姑那样子骂她去世的父母,童瑾当即就无法忍受,她哭着跟姑姑大声争辩,结果那天姑姑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当她想还手的时候,姑父也动手打了她,他们两人像是魔鬼,童瑾再说起那段记忆来的时候瑟瑟发抖。 她后来无数次想过反抗,但她那会儿在懵懂时签的合同,还有外婆的病都让她没法逃离现在的状况,她还经常在失眠的时候去看恶评,越看越压抑,很多次都有不如就一了百了的想法。 但她还放不下外婆。 江闻又问她外婆的情况,她说在住疗养院,费用很高,所以她这会儿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应该停下来休息,但她不能,因为还有人等着钱救命,而她这些年来基本没攒下什么钱,倒是她的姑姑钻得盆满钵满,公司都开了两家。 江闻听完叹了声,“你好好休息。” 这事儿毕竟是家务事,他没法管。 但从那天之后,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很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闻忽然发现童瑾不喊他闻哥了,她总是江闻、江闻地喊,喊得时候像撒娇。 江闻挺喜欢她这样喊,所以总是在她喊两声之后才答应。 哪怕他在她喊得第一句时就已经听到。 他在剧组也时常逗她,童瑾好像开朗了不少,连带演戏也进步了一些。 每次在她两次就过的时候,她总去找江闻,笑着和江闻邀功,“我今天只拍了两条就过了!” 江闻笑:“厉害。” 这部剧拍到尾声,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但在杀青宴那天晚上,童瑾喝多了以后敲响江闻的门。 江闻一开门,童瑾就抱住了他,她说:“江闻呀,以后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谢谢你照顾我呀。”童瑾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真的好喜欢你。” 江闻忽然热血逆流,他伸手回抱童瑾,却在手落下之前听童瑾说:“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 江闻:“……” 那腔热血忽然被悉数浇灭。 【六】 那晚过后,童瑾忘记了一切,她还是一如往常找江闻聊天,像是小学生做思想汇报一样,发微信告诉江闻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有时有和她相关的热搜,她就会让江闻不要看。 但江闻忽然对她换了态度,总刺她。 童瑾也不生气,反倒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闻对这样的童瑾简直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那会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童瑾去领结婚证。 北城六月的雨向来很大,他待在家里闲得无聊,打了两局游戏又重温了《大风车》,这会儿看见小咕噜还是喜欢。 然后他接到了童瑾的视频电话,他思考片刻才接起来,童瑾站在廊檐下,背景很灰暗,她红着眼睛,声音哽咽,“江闻,你能跟我去领结婚证吗?” 冬夜渐暖(一) 【一】 江闻接到经纪人电话的时候正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他这段时间回北城,为了带着江攸宁增肥,火锅烧烤烤肉小龙虾,一样没放过。 当然,它们也没放过自己,他的体重急速飙升,胖到腹肌即将九九归一。但他下一部戏要演军人,需要很健硕的身材,迫不得已,这才重拾自己的健身大业。 五十个深蹲做完,他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教练给他递了瓶水过来,他拧开盖才接起电话,“原哥怎么了?” 经纪人赵高原火急火燎地问他:“你跟童瑾谈恋爱了?” “谁?”江闻一愣,就感觉这名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童格格。”赵高原爆了她的本名,“你拿小号上微博看一眼,然后来给我解释一下。” 江闻一脸懵,莫名其妙地应下。 热搜词条有江闻童瑾还有他们的cp名字闻瑾。 江闻:??? 他印象中跟这位合作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童瑾还在跟她上一部剧的男主营业中,大家磕cp磕的很起劲,连cp超话都隔三差五上热搜。 江闻没想到这种盛况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刚刷完微博,赵高原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进来,“看到了吗?” 江闻:“嗯。” “什么想法?”赵高原是个很尊重艺人想法的经纪人,尤其跟江闻合作这么长时间,早已了解他的脾性,这会儿很自然地询问他的意见, 江闻:“我澄清。” 电话挂断,他登录微博,正编辑的时候收到来自童瑾的微信。 【哥!别误会我!我没想蹭你热度!】 【二】 童瑾跟江闻合体热搜炒cp这事儿是童瑾公司一手搞的,主要是为了给同公司搞出丑闻的艺人分散热度。 果不其然,他俩的名字往热搜上一挂,以童瑾的招黑体质,几乎无人问津那位出轨的18线男艺人,众人集中火力向童瑾开炮。 [没记错的话这位姐是一天一个男朋友?] [我怎么记得前两天她上热搜还是跟别人的名字挂在一起呢?] [前几天不是有瓜她和张明哲在一起了吗?现在又是和江闻?这姐玩得挺野啊。] [不得不说,这姐碰瓷的能力是真强,隔着月球都能碰瓷江闻,没什么好说的,我瑞思拜!] [我现在只想跟这位姐讨教一下是如何做到跟这么多男明星都炒cp的,别人都是靠作品,只有她一个人是打算靠炒cp吗?] [楼上的顶好锅盖,一会儿她粉丝就会跑过来控评说我家姐姐有代表作啊!] [可别说了,《大风车》小咕噜也算代表作了吗?我对她童年滤镜都快碎光了。] …… 一波又一波的恶评袭来,江闻在评论区翻了圈,然后拿着小号吃瓜,都不用他怎么努力,点进广场就能看到网友的总结。 简而言之,江闻已经是她第八个炒cp的对象了。 江闻:…… 他向来不屑于炒cp这种方式,尽管剧播以后他也会跟女演员们合体营业,观众们也会在那个时段说:啊啊啊!磕到了! 但真正上升真人的少,尤其他拍的剧多,每年上的也多,一年起码为五六部影视作品宣传,再加上去录综艺的一些,很多观众还没来得及疯狂磕cp,下一对已经来了。 江闻没吃到cp营业的红利,也并不需要,所以他搞不懂童瑾为什么要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持热度。 不过评论区里有句话倒是对的——童年滤镜都快碎光了。 江闻小时候是真人动画片《大风车》的死忠粉,而童瑾在那部剧里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小咕噜。 很巧,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小咕噜。 所以三个月前跟童瑾合作的时候,他还挺期待的,但当时他跟童瑾没多少对手戏,印象最深的就是经常能听到隔壁传来副导演的骂声,“童瑾你会不会演戏?”“你这个脸是不是刚去打了针?”“你会笑吗?”“你会哭吗?”“你能不能演?” 每次传来的骂声几乎都像是卡好了点,因为快到晚上的时候,那边进度条贼慢,几乎都因为童瑾一个人在拖。 慢慢地,整个剧组都知道这里有一个不会演戏的女三号童瑾。 难得,童瑾也不生气,每次被骂了之后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向副导演,“我哪儿不对啊?” “你别气啊,我可以改的。”童瑾总这样说,但并不能安抚好副导演的情绪,相反,这会换来副导演愈发脸臭的一句,“你改个屁!” 江闻跟她拍过两场,前边的状态是真不好,这姑娘入不了戏,演一个明艳的大美女却总畏畏缩缩地看向镜头,太不自信。 但她的脸是真明艳。 在大热天ng个七八次以后,任谁有极好的耐心都得崩溃。 而江闻勉强靠着自己对她的童年滤镜撑了下来,还一遍遍地带着她入戏,最后拍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下戏之后,她弯腰鞠躬跟所有人道歉,大家都已经是一副疲惫的状态,几乎没人理她,她丧气地耷拉着脸,只有江闻和她说了句:没事。 那张脸顿时又明艳起来,对着他笑:“谢谢你!” 当天晚上,她请江闻吃了顿饭,吃饭时她说:“你怎么能演得那么好哇?好羡慕。” 江闻想了想,挑眉:“可能是天赋?” “那你的天赋真好。”童瑾耸了耸肩,“可是明明我也看了很多学习资料,也去上过学校,在学校时成绩也还不错,为什么出来就不会拍戏了呢?” 她喝了点儿酒,开始委屈地抱怨起来,说是抱怨,更多像碎碎念。 江闻就在一边听着,他忽然有点后悔来吃这顿饭,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儿,不过童瑾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寻求安慰的样子。 她吃饱喝足,又吐了会槽,最后抽了张纸巾擤掉鼻涕,一点儿不见外。 最后她问江闻:“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于是,他们就那样加上了微信。 最后江闻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熟起来的,好像是因为这姑娘有点儿自来熟,起初还喊他江老师,后来知道他年纪稍大一些后,她便喊起了哥。 后来很多次江闻回忆起来,他大抵在没有拒绝童瑾那顿饭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和童瑾的“孽缘”。 【三】 江闻思虑良久还是回了童瑾的微信,并且给了她选择权:【你澄清还是我澄清?】 童瑾那边秒回:【我来!】 江闻:【好。】 童瑾又发:【我们一起!要不然你会被骂。】 于是两人商议好澄清的文案,但只有江闻一个人发了。 那天过去,童瑾也没发。 江闻以为自己是被鸽了,倒也没在意,不过心里默默把这姑娘给拉入了黑名单。 不能再相处了,童年滤镜已经消失。 但没想到他的下一部戏还是和童瑾拍,而且这次童瑾的戏份还是女二号。 即便她这会儿背负的骂名多,但她的死忠粉也多,死忠粉多也就意味着商业价值高,而且她签的那个公司算是业内比较大的公司,能给她的资源都不错,再加上童瑾小时候演过这个导演的戏,那会儿还是这位导演说童瑾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没想到人才长大以后变成了“仲永”。 开剧本研讨会的时候,江闻再一次看到童瑾,但这次他没有给眼神过去,不过眼角余光还是瞟到了她可怜兮兮看过来的眼神。 江闻在心里想:我们熟吗? 不过他没说,他只是坐在安排的位置上拿起剧本开始看,这次拍的是军旅题材,江闻为戏终于把自己的腹肌练得明显,这会儿坐在那,腰杆都是笔直的。 而他的位置对面就是童瑾。 童瑾先跟他搭得话,“哥,喝水吗?” 带着几分讨好。 江闻却轻摇头,刻意跟她疏远了距离。 童瑾看上去有几分失落,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拿出荧光笔把剧本上属于自己的戏份标好,然后低声读自己的台词,直到导演、编剧、制片和各位演员都到齐,研讨会才开始。 童瑾全程很安静,等到研讨会结束后,导演喊住江闻,说要跟他聊一下。 童瑾看了眼江闻,又看了眼导演,然后出去。 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悲伤,总之她的情绪很不对。 等到办公室里没了人,导演才拿了支烟递给江闻,“坐。” 江闻跟这导演也熟,轻笑道:“什么事儿啊,这么严肃。” 导演看了眼外边,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跟童童关系还不错?” 童童? 江闻疑惑,“是谁?” “就童瑾啊。”导演说:“我记得你们上部戏合作过。” 江闻这才反应过来,“是。” 导演姓汪,是出了名的会调丨教演员,哪怕是新手小白到了他这儿也不会很差。 但童瑾在他上部戏里的表现也很拉胯,来之前江闻专门去网上搜了那部剧的评价,基本都是在骂童瑾的,骂到江闻产生了心理抵触。 不过还是尽量保持着客观态度去看了几集,一般,但没有到网上说得那个程度。 “这丫头是有灵气的。”汪导说:“这会儿因为外界声音太大受了影响,演戏总不自信,这次你们搭戏挺多的,你帮帮她。” 江闻挑眉,“这我怎么帮?” 汪导叹气:“带带她就行,其他的我来解决。” 江闻没说话,算是默认。 等到从办公室里出来,刚走过一个拐角,他就看到了童瑾。 小姑娘站在那儿低垂着头,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像是有感应般,抬起头朝江闻看过来,尔后露出一抹笑,亲昵地喊了句,“闻哥。” 江闻的脚步顿在那儿,犹豫片刻还是应了,“嗯?” 她小跑了几步走过去,“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什么?” “我的微博账号被公司收走了。”童瑾说:“所以那天我没有澄清。” 江闻:“哦。” 他倒是没太在意那件事,不过得到解释也是很愉快的事情。 童瑾问他,“你吃饭没啊?” 江闻其实没吃,但他回答说吃了。 他不想跟这姑娘再去吃饭,然后再被拍。 听原哥说,上次爆出来的那组图就是她那边放出去的,小姑娘可能没什么坏心思,但她团队那边绝对是不安好心的。 尤其那公司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吸血鬼”,还是少牵扯为好。 童瑾哦了声,她跟江闻挥手告别,说自己先去吃饭。 在告别前,她又认真地给江闻道了歉,而且信誓旦旦地说以后绝对不会再拉扯他。 听到这话的江闻笑了,他揶揄她账号都不在自己手里,她怎么能做得了主? 童瑾眉头微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会做到的!” 【四】 江闻没把她那天说的话放在心上,反正以童瑾那边的操作来看,哪怕他们捆绑上十几次热搜,被骂的人也只有童瑾而已。 他只要澄清,多得是人心疼他。 不过,带童瑾演戏这事儿他应下了,便也用了心思。 他这次在片场待的时间比往常都多,不仅要考虑自己的戏份,还要顾忌童瑾。 童瑾确实是有灵气的,她小时候不仅演过小咕噜,还有许许多多角色,那会儿谁家家长没看着电视说一句,这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可后来,她的经纪公司不给力,黑通稿总是往她身上弄,再加上炒cp这一条,她在网上风评极差,家长们也不再守着电视机看,她的国民度一降再降。 这会儿她演戏好像是被什么限制住,根本打不开自己。 但她并不是不努力,很多时候,连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童瑾仍旧在那边研究剧本,她能把台词快速准确地背下来,但到了演的时候,她又跟个木头似的,这次她的角色很飒,她的形象还算符合,但眉宇间的气势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江闻带过几次,效果不太明显,但跟他演戏的时候明显要好很多,他是个非常入戏的演员,跟他演的时候多多少少能被带起来一些情绪。 童瑾也受了他的感染,平常下了戏也勤学好问,姿态放得很低。 这个剧组的副导演没有那么暴躁,汪导更是对她有知遇之恩,对她很和善,但童瑾的压力更大,有一次江闻碰到了她梦游。 那天他有事回了趟北城,夜里跟经纪人回酒店的时候,在酒店走廊看到了正在漫步的她,步子迈得很小,闭着眼睛,像是幽魂在散步,把赵高原吓得不轻,江闻也被吓了一大跳。 但她最后走到江闻跟前,鼻子动了动,江闻摁住她的脑袋,她停下不再走,脑袋还在他掌心亲昵地蹭了蹭,跟只小宠物似的,最后江闻拉着她回了房间,把自己的床都让给了她睡。 赵高原在客厅里喝了杯冰水才压制住自己那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跟江闻吐槽道:“我的天,这也太吓人了,这要是半夜碰上个有心脏病的,不得直接给吓医院去啊。” “你把这事儿跟她经纪人说一声。”江闻说。 赵高原应了声好,然后给童瑾的经纪人打电话,让她早点过来接人。 到了后半夜,童瑾经纪人姗姗来迟。 她长得很壮,笑着跟赵高原寒暄了几句,然后问:“童瑾呢?” 赵高原给她指了地方,只见她顿时变了脸色,进房间就去找童瑾,江闻想说等这姑娘睡醒了再回去呗,他这边也有地方睡,但好像没什么立场这样说。 于是看着她经纪人进了房间,直接往她脖子里一拍,“童瑾!起床!” 她那么一吼,原本带着几分困意的江闻都被吓清醒了,他下意识看向赵高原,赵高原也是一脸懵。 这到底是什么人? 经纪人不都很亲近的吗?而且听说童瑾经纪人还是她姑妈啊。 但童瑾大抵刚睡熟,眼睛缓缓睁开,却在看到经纪人那张脸的时候顿时睁大眼睛,满脸恐慌,她磕磕绊绊喊:“姑……姑。” “走了。”她姑姑说:“丢人都丢到外边来了,快起来回去。” 童瑾眨了眨蒲扇般的眼睛,她目光落在江闻的身上,吸了吸鼻子道:“哦。” 她也没问自己怎么到了这来,反正姑姑喊她走她就得走。 她下地穿拖鞋,却发现没有。 江闻给她扔了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过来,“你穿这个。” 童瑾:“哦,谢谢。” 她低敛着眉眼,柔软的头发铺在肩膀处,格外乖巧。 她跟在经纪人的后边离开房间,但门一关上,江闻就听见童瑾哭着求饶,“姑姑,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他听着揪心,也确实存了几分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只见那个胖胖的经纪人几乎是踮起脚尖揪着童瑾的耳朵,而个子高的童瑾这会儿弯着腰,听声音也很惨。 江闻本不想管,但他听着童瑾哭心里烦闷得很,于是喊了声:“做什么呢?” 童瑾跟她经纪人都停下脚步。 她经纪人回头看过去,笑道:“这我们家务事,江先生就不必管了。” 童瑾则是搓了搓被揪得通红的耳朵,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上,默默地离经纪人远了半步,但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向江闻。 “童瑾。”江闻站在那儿沉声喊,“过来。” 很多年以后,童瑾回忆起过去,她说:如果那天你没跟我说那句过来,我可能会从楼顶跳下去。 江闻便会抱着她,庆幸地说声:“还好。” 【五】 童瑾坐在客厅沙发上,赵高原给她递了杯热水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说:“谢谢。” 江闻却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好好睡觉,明天还有戏。” 童瑾忽然抬起头,眼睛通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她哽着声音说:“我不想拍戏了。” 江闻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现在根本拍不好戏,她辜负了很多人的期待,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待在那家公司,也不想让姑姑当经纪人。 她已经处于病急乱投医的状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一一说给江闻听。 最后她说:“活着好痛苦啊,这个圈子好难受啊。” “我吃饭被骂,喝水被骂,瘦了被骂,胖了也被骂,我有在努力做这件事。我小时候那么喜欢的事情我比谁都想做好它,可我就是做不好了怎么办?”童瑾几乎是沙哑着声音在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从她只言片语的叙述中,江闻大抵整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她小时候跟妈妈逛街被汪导看重,所以去演了那部家喻户晓的《大风车》,之后还演了很多明星的小时候,她成为了最火的童星,被许多导演评价无限可能。 这件事给她生活带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家里有钱了,买了车买了房,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穷亲戚,他们不停问家里借钱,她的父母不愿意借,就被亲戚们说有钱就眼界高看不起人,最后借出去近百万,全都收不回来。 但后来一场车祸,父母双亡,她家里都在争她的抚养权,最后法庭将她的抚养权判给了她的姑姑,也就是她之后的经纪人。 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姑姑对她还不错,时常来看她,夸她长得漂亮,但她没想到,原来姑姑对她父母的怨气那么大。 姑姑怨爷奶把家产都给了她父亲,还怨她父母有那么多钱,但她去借的时候都说没有,害得姑父想去买工作都没买成,说她的父母就是自己过得好了,完全不想兄弟姐妹,所以最后遭了报应,活该出车祸。 听到这些话那年,童瑾17岁。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姑姑成为她的经纪人,这些年靠她圈了不少钱,但她一直都记得母亲的叮嘱,没有去外边乱来,也从来不耽误学业,因为跟姑姑理念不合,为此姑姑没少骂她,但她都默默忍了下来。 可是姑姑那样子骂她去世的父母,童瑾当即就无法忍受,她哭着跟姑姑大声争辩,结果那天姑姑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当她想还手的时候,姑父也动手打了她,他们两人像是魔鬼,童瑾再说起那段记忆来的时候瑟瑟发抖。 她后来无数次想过反抗,但她那会儿在懵懂时签的合同,还有外婆的病都让她没法逃离现在的状况,她还经常在失眠的时候去看恶评,越看越压抑,很多次都有不如就一了百了的想法。 但她还放不下外婆。 江闻又问她外婆的情况,她说在住疗养院,费用很高,所以她这会儿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应该停下来休息,但她不能,因为还有人等着钱救命,而她这些年来基本没攒下什么钱,倒是她的姑姑钻得盆满钵满,公司都开了两家。 江闻听完叹了声,“你好好休息。” 这事儿毕竟是家务事,他没法管。 但从那天之后,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很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闻忽然发现童瑾不喊他闻哥了,她总是江闻、江闻地喊,喊得时候像撒娇。 江闻挺喜欢她这样喊,所以总是在她喊两声之后才答应。 哪怕他在她喊得第一句时就已经听到。 他在剧组也时常逗她,童瑾好像开朗了不少,连带演戏也进步了一些。 每次在她两次就过的时候,她总去找江闻,笑着和江闻邀功,“我今天只拍了两条就过了!” 江闻笑:“厉害。” 这部剧拍到尾声,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但在杀青宴那天晚上,童瑾喝多了以后敲响江闻的门。 江闻一开门,童瑾就抱住了他,她说:“江闻呀,以后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谢谢你照顾我呀。”童瑾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真的好喜欢你。” 江闻忽然热血逆流,他伸手回抱童瑾,却在手落下之前听童瑾说:“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 江闻:“……” 那腔热血忽然被悉数浇灭。 【六】 那晚过后,童瑾忘记了一切,她还是一如往常找江闻聊天,像是小学生做思想汇报一样,发微信告诉江闻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有时有和她相关的热搜,她就会让江闻不要看。 但江闻忽然对她换了态度,总刺她。 童瑾也不生气,反倒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闻对这样的童瑾简直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那会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童瑾去领结婚证。 北城六月的雨向来很大,他待在家里闲得无聊,打了两局游戏又重温了《大风车》,这会儿看见小咕噜还是喜欢。 然后他接到了童瑾的视频电话,他思考片刻才接起来,童瑾站在廊檐下,背景很灰暗,她红着眼睛,声音哽咽,“江闻,你能跟我去领结婚证吗?” 冬夜渐暖(二) 江闻不知道童瑾受了什么刺激,皱着眉扔出来一句,“你没病?” 童瑾忽然嚎啕大哭,“江闻,我外婆快去世了。” - 江闻跟童瑾从民政局领完证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子一定被驴给踢了,怎么就会答应这种无厘头的要求。 但童瑾吸着鼻子,把结婚证妥帖地放进包里,“江闻,你人真好。” 然后江闻就跟着童瑾去见了她的外婆。 那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尽管头发花白,看人都有点看不清,但她仍旧笑着跟江闻说:“我看过你演的电影,你长得很俊,演技也好。” 江闻说了谢谢,但她立马暗又护犊子地说:“我们家囡囡也不差的,她就是命苦了点,爸妈都去世得早,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啊。” 江闻应下。 外婆见过他之后,那天还一起吃了饭。 但当天晚上,童瑾外婆便去世了。 童瑾在她的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 等到她悲伤完毕,江闻才给她递了一张纸,童瑾倚在他肩膀哑着声音问:“江闻呀,你说人去世以后会去哪里?” “天上。”江闻说了个自己平常都不太相信的答案,“他们会化作星星,每天晚上出来巡游,看看还在人间忙碌的人们。” 童瑾那天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沉默了很久才说:“但愿。” 童瑾先忙碌了外婆的葬礼,有很多事情她不懂,江闻便帮着办。 等到忙完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江闻进组,童瑾继续录综艺,她这会儿的综艺感还不错,但也有很多人说她是在卖纯情人设。 反正大家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很严重。 忙起来以后,大家都没提那天结婚的事儿。 只是后来有天江闻下工拿到手机看见童瑾问他:【江闻呀,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一下。】 江闻说:【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回北城。】 但没想到,还没等到他回北城联系童瑾,热搜就爆了他跟江攸宁钓鱼的视频,还把江攸宁的孩子摁头到他身上。 就在赵高原看见热搜告诉他以后,他正想着如何澄清,却没想到江攸宁告诉了他一个更大的消息。 童瑾直接发微博认爱,还是发了结婚证那种。 她也傻兮兮的,不看视频里的人肚子都已经隆起,硬是把身份按在了自己身上。 江闻对这件事头疼不已,后来去找童瑾对峙,童瑾说是自己不能没义气。 赵高原都担心他是被童瑾给摆了一道,说的时候义正言辞,但不知为何,江闻没信,甚至还有些反感。 不过爆都爆了,江闻也就顺势应下。 等他跟童瑾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正想好好说道这事,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领离婚证合适,也商量什么时候公布离婚消息合适。 反正这会儿风口浪尖的,不合适。 他还带着童瑾去见了江攸宁,等到见完回来,童瑾一副我一定会帮你到底的样子,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让你被家里逼婚的,你就把我当工具人!” 江闻:“……” 他差点被气死。 但童瑾说得也没错,他在家里被催婚了很多次。 其实也不算催婚,主要是催他谈恋爱,他妈因为他不谈恋爱这事儿,总觉得他可能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暗示过好几回,说什么哪怕是男孩子也不要紧,我们也不是什么老古板了,害得江闻跳脚澄清。 得知他谈了恋爱,他妈对他的关心都与日俱增,一天给他打两三个电话,点名让他把女朋友,不,是老婆带回家里去。 有次,他妈打电话的时候童瑾就在旁边,他实在被吵得烦了,童瑾用口型问他:【需不需要我帮你?】 江闻把电话递给了她。 童瑾改口极快,没聊两句就喊了妈。 他妈在视频那头笑得花枝招展,童瑾笑得很甜,两人聊起来没完没了,最后他妈还加了童瑾的微信,加了以后看着童瑾的微信头像忽然说:“你是不是演过《大风车》啊?” 童瑾点头:“是。” “我就说嘛。”江闻他妈谈笑之间就把江闻卖了个干净,“江闻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大风车》,尤其喜欢小咕噜,那会儿我一关电视,他就开始哭。那会儿《大风车》不是有集邮吗?他的零花钱都花在那上边了,每次一骂他,他还振振有词地说要集齐所有状态的小咕噜。” 童瑾瞟他,窃喜道:“是吗?” 江闻他妈:“千真万确。” “好了好了。”江闻怕母上大人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立马拿过来切断通话。 但挂断电话以后,童瑾一直盯着江闻看,光看也就算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光,带着几分笑意,江闻喝了口水想假装淡定,结果被水呛到。 童瑾给他拍了拍背,特别贴心地宽慰道:“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小时候,我们小区的小男生都特喜欢我。” 江闻:“???”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童瑾很高兴。 等到吃完饭,童瑾才说:“要不我们就这样假结婚呗,我帮你应付你家里人,你帮我……e” 她想了想,最后说:“把我的户口迁出来。” 她的户口这会儿在她姑姑名下,当时去领结婚证的时候偷户口本都费了好大功夫。 不过结婚那件事让她姑姑知道以后,她没再联系过她姑姑。 隔了会儿,童瑾从包里拿出三张银行卡,她说:“这都是我这些年攒的钱,还有一部分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想跟公司解约,江闻你能帮帮我吗?” 江闻挑眉,“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童瑾:“……” 她顿时蔫了唧的,最后声音特别弱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江闻:“???” 莫名其妙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不过江闻答应了她的要求。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可能是一时悸动。 - 江闻帮着童瑾跟原公司解了约,然后把她签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旗下。 这事儿上了好几次热搜,两人夫妻的名声是坐得越来越实。 而童瑾从姑姑家跑出来一开始是租的房子,但后来她姑姑找到她住的地方以后威胁加恐吓,她吓得连夜给江闻打了电话,然后江闻跑去接她回了家。 回家以后,童瑾不敢一个人睡,抱着被子去客房找江闻,江闻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说:“我不睡也行,我就看着你睡。” 江闻:“……” 真他妈吓人。 最后两人一起回了主卧,童瑾睡床,江闻打地铺。 关灯之后,童瑾忽然说:“江闻,你上来睡。” 江闻:“嗯?” “这个床很大。”童瑾说。 江闻沉默几秒,尔后幽幽道:“童瑾,你知不知道这对成年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童瑾抿唇,她往江闻的方向挪了挪,声音越近,她说:“我知道。” 这是邀请。 江闻听得又气又笑。 他说:“上了这床,咱俩可就不是假结婚的关系了。” 童瑾:“那就不是。” “不是。”江闻皱眉,“你今晚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怒意,按童瑾平常的做法一定是默默走远,不再惹你。 可今晚,在她沉默几秒之后忽然下了床,然后躺在江闻身边,她说:“我想你抱抱我。” 她声音软,这会儿又撒着娇。 在黑暗中,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江闻想要抱她的手伸出去,却又在半路缩回来,“童瑾,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是诡异的沉默,沉寂片刻后,童瑾忽然吻他,“还看不出来吗?” 她说:“我喜欢你,我好依赖你啊,江闻。” - 那一夜,江闻没放过童瑾,两人在床上抵死缠绵。 都是第一次,难免生疏,而且江闻家里没有小雨伞,在他想及时收弟弟的时候,童瑾说:“没事,我安全期。” 江闻:“那也不保险。” 童瑾:“我们领了证的,怀孕好像也没关系。” 江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也没克制欲望。 刚开了荤的男人很可怕,但童瑾都受着。 她流着眼泪却还去吻江闻,她说:“我好爱你呀江闻。” 江闻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 童瑾特别粘人,但江闻也不是个会说情话的性子。 用江攸宁的话来说,江闻就是个死直男,注定单身一辈子那种的钢铁直男。 每次她说这种话,江闻都会反驳,你们家沈岁和那样的都有你这种小天使拯救,哥怎么说都比沈岁和强? 他觉着自己还真比沈岁和强点儿。 起码童瑾是个粘人怪,只要他在家,基本上他走到哪儿,童瑾就跟到哪儿,她也不是无意义地跟,她会问江闻演戏上的一些问题,江闻总调侃她,床下喊老师,床上喊老公。 童瑾一下子就会羞红脸。 他跟童瑾恋爱的事儿好像是水到渠成的。 不过他没跟别人说,大家都以为他们还是假结婚。 直到有天童瑾跟着他回家吃饭,童瑾闻到鱼味捂着嘴想吐,江闻还以为她病了,结果他妈一脸惊喜地问:“是不是怀孕了?” 江闻懵。 饭局上江攸宁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江闻说带童瑾去医院检查,提前离席。 等到他一走,江攸宁的消息就发了来,【老实交代。】 江闻便把这些事情简短地说了。 江攸宁发了一长串省略号,【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她倒霉还是你幸运。】 江闻:【怎么说话呢?毕竟哥很优秀。】 江攸宁:【好好对你童年女神!】 江闻:【……】 他只想说,放过他! - 去医院检查的路上江闻有点忐忑,童瑾亦然。 到了医院门口,童瑾问江闻:“要是真怀孕了怎么办?” 江闻想都没想,“生下来啊。” 童瑾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小孩的吗?” 江闻:“那我总不能让你打掉?你说过的,我们合法,怕啥?” 童瑾:“……” 她总算放心了些。 可最后检查就是她胃胀气,不舒服,没有怀孕。 童瑾还有点失落,她在回去的路上说:“我之前吃过抗抑郁症的药,对怀小孩会不会有影响啊?” “不清楚。”江闻说:“到时候去检查一下。” 童瑾:“哦。” 鉴于童瑾在网上的风评实在太差,而且为了让她休息,江闻这段时间就没让她去拍戏,而是在赵高原的推荐下接了部恋爱综艺。 还是24小时直播制的。 江闻跟童瑾相处模式就那样,江闻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但只要童瑾说了,他哪怕嘴上反驳,手上一定会做。 而童瑾这个粘人精在家里跟江闻就喜欢腻腻乎乎,不管江闻说什么,她也不生气。 而这部综艺就是力求还原最真实的恋爱模式,没有剧本。 而且一集两个小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恋爱,基本上精彩的片段都有,于是网上风评大逆转,好多女生直接:我垂直入坑这种温柔姐姐好嘛! [江闻你就是个直男,我隔着屏幕都快被他气死。] [童瑾现实性格好温柔啊,尤其被江闻凶了以后瞪着小鹿眼可怜巴巴地看他,还说:你不要凶我。妈的,我一个女生心都要化了好嘛?] [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种温柔啊!呜呜呜] 童瑾演戏有灵气,只不过之前的生活把她搞得畏手畏脚,以至于在镜头面前放不开,参加完那档综艺之后,网上对她的风评飞速变好,但江闻很少让她看那些,而是给她接了一个剧的女四号。 接了之后,他还怕童瑾不高兴,谁知道童瑾看完剧本高高兴兴地说:“江闻,你真好。” 江闻:“嗯?” “你不会觉得我给你接了个戏份很少的角色吗?”江闻问她。 童瑾摇头:“我觉得这个角色现在很贴合我哎,我可以演好。” 江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那就好。” “不过到时候要扮丑。”江闻说:“你除了这张漂亮的脸,很快就一无是处了。” 童瑾:“……” 她哀怨地看向江闻:“你鼓励鼓励我嘛。” 江闻:“要什么鼓励?事情都没做就要鼓励。” 童瑾扁嘴,“那你跟我好好说话!” 江闻:“我没有?” 童瑾转过身,“江闻,我生气了!” 江闻没理,“你刚还夸我好呢?” 童瑾:“但我现在生气了!” 她浑身都散发着“我生气了你快来哄我”的气势,江闻绕到她前边,摁着她脑袋,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我夸你夸你,你最棒!” 童瑾顿时喜笑颜开,“当然啦!” 她一蹦一跳地往厨房走,边走边道:“江闻呀,我是你老婆!你就得多夸夸我。” 江闻:“知道了!” 隔了会儿,江闻在客厅里抬起头,忽然对着厨房说:“你不是我老婆。” 童瑾的菜刀顿时扔在菜板上,探出头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江闻笑:“你是我祖宗!” 就那种半路上捡回来还扔不掉的祖宗。 很多年后,江闻回忆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童瑾,他便说记不清了,可能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傻乎乎的,可爱。 后来觉得她可怜,再后来觉得好喜欢。 大抵,只要那个是对的人,喜欢就是件很容易的事。 冬夜渐暖(二) 江闻不知道童瑾受了什么刺激,皱着眉扔出来一句,“你没病?” 童瑾忽然嚎啕大哭,“江闻,我外婆快去世了。” - 江闻跟童瑾从民政局领完证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子一定被驴给踢了,怎么就会答应这种无厘头的要求。 但童瑾吸着鼻子,把结婚证妥帖地放进包里,“江闻,你人真好。” 然后江闻就跟着童瑾去见了她的外婆。 那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尽管头发花白,看人都有点看不清,但她仍旧笑着跟江闻说:“我看过你演的电影,你长得很俊,演技也好。” 江闻说了谢谢,但她立马暗又护犊子地说:“我们家囡囡也不差的,她就是命苦了点,爸妈都去世得早,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啊。” 江闻应下。 外婆见过他之后,那天还一起吃了饭。 但当天晚上,童瑾外婆便去世了。 童瑾在她的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 等到她悲伤完毕,江闻才给她递了一张纸,童瑾倚在他肩膀哑着声音问:“江闻呀,你说人去世以后会去哪里?” “天上。”江闻说了个自己平常都不太相信的答案,“他们会化作星星,每天晚上出来巡游,看看还在人间忙碌的人们。” 童瑾那天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沉默了很久才说:“但愿。” 童瑾先忙碌了外婆的葬礼,有很多事情她不懂,江闻便帮着办。 等到忙完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江闻进组,童瑾继续录综艺,她这会儿的综艺感还不错,但也有很多人说她是在卖纯情人设。 反正大家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很严重。 忙起来以后,大家都没提那天结婚的事儿。 只是后来有天江闻下工拿到手机看见童瑾问他:【江闻呀,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一下。】 江闻说:【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回北城。】 但没想到,还没等到他回北城联系童瑾,热搜就爆了他跟江攸宁钓鱼的视频,还把江攸宁的孩子摁头到他身上。 就在赵高原看见热搜告诉他以后,他正想着如何澄清,却没想到江攸宁告诉了他一个更大的消息。 童瑾直接发微博认爱,还是发了结婚证那种。 她也傻兮兮的,不看视频里的人肚子都已经隆起,硬是把身份按在了自己身上。 江闻对这件事头疼不已,后来去找童瑾对峙,童瑾说是自己不能没义气。 赵高原都担心他是被童瑾给摆了一道,说的时候义正言辞,但不知为何,江闻没信,甚至还有些反感。 不过爆都爆了,江闻也就顺势应下。 等他跟童瑾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正想好好说道这事,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领离婚证合适,也商量什么时候公布离婚消息合适。 反正这会儿风口浪尖的,不合适。 他还带着童瑾去见了江攸宁,等到见完回来,童瑾一副我一定会帮你到底的样子,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让你被家里逼婚的,你就把我当工具人!” 江闻:“……” 他差点被气死。 但童瑾说得也没错,他在家里被催婚了很多次。 其实也不算催婚,主要是催他谈恋爱,他妈因为他不谈恋爱这事儿,总觉得他可能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暗示过好几回,说什么哪怕是男孩子也不要紧,我们也不是什么老古板了,害得江闻跳脚澄清。 得知他谈了恋爱,他妈对他的关心都与日俱增,一天给他打两三个电话,点名让他把女朋友,不,是老婆带回家里去。 有次,他妈打电话的时候童瑾就在旁边,他实在被吵得烦了,童瑾用口型问他:【需不需要我帮你?】 江闻把电话递给了她。 童瑾改口极快,没聊两句就喊了妈。 他妈在视频那头笑得花枝招展,童瑾笑得很甜,两人聊起来没完没了,最后他妈还加了童瑾的微信,加了以后看着童瑾的微信头像忽然说:“你是不是演过《大风车》啊?” 童瑾点头:“是。” “我就说嘛。”江闻他妈谈笑之间就把江闻卖了个干净,“江闻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大风车》,尤其喜欢小咕噜,那会儿我一关电视,他就开始哭。那会儿《大风车》不是有集邮吗?他的零花钱都花在那上边了,每次一骂他,他还振振有词地说要集齐所有状态的小咕噜。” 童瑾瞟他,窃喜道:“是吗?” 江闻他妈:“千真万确。” “好了好了。”江闻怕母上大人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立马拿过来切断通话。 但挂断电话以后,童瑾一直盯着江闻看,光看也就算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光,带着几分笑意,江闻喝了口水想假装淡定,结果被水呛到。 童瑾给他拍了拍背,特别贴心地宽慰道:“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小时候,我们小区的小男生都特喜欢我。” 江闻:“???”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童瑾很高兴。 等到吃完饭,童瑾才说:“要不我们就这样假结婚呗,我帮你应付你家里人,你帮我……e” 她想了想,最后说:“把我的户口迁出来。” 她的户口这会儿在她姑姑名下,当时去领结婚证的时候偷户口本都费了好大功夫。 不过结婚那件事让她姑姑知道以后,她没再联系过她姑姑。 隔了会儿,童瑾从包里拿出三张银行卡,她说:“这都是我这些年攒的钱,还有一部分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想跟公司解约,江闻你能帮帮我吗?” 江闻挑眉,“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童瑾:“……” 她顿时蔫了唧的,最后声音特别弱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江闻:“???” 莫名其妙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不过江闻答应了她的要求。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可能是一时悸动。 - 江闻帮着童瑾跟原公司解了约,然后把她签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旗下。 这事儿上了好几次热搜,两人夫妻的名声是坐得越来越实。 而童瑾从姑姑家跑出来一开始是租的房子,但后来她姑姑找到她住的地方以后威胁加恐吓,她吓得连夜给江闻打了电话,然后江闻跑去接她回了家。 回家以后,童瑾不敢一个人睡,抱着被子去客房找江闻,江闻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说:“我不睡也行,我就看着你睡。” 江闻:“……” 真他妈吓人。 最后两人一起回了主卧,童瑾睡床,江闻打地铺。 关灯之后,童瑾忽然说:“江闻,你上来睡。” 江闻:“嗯?” “这个床很大。”童瑾说。 江闻沉默几秒,尔后幽幽道:“童瑾,你知不知道这对成年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童瑾抿唇,她往江闻的方向挪了挪,声音越近,她说:“我知道。” 这是邀请。 江闻听得又气又笑。 他说:“上了这床,咱俩可就不是假结婚的关系了。” 童瑾:“那就不是。” “不是。”江闻皱眉,“你今晚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怒意,按童瑾平常的做法一定是默默走远,不再惹你。 可今晚,在她沉默几秒之后忽然下了床,然后躺在江闻身边,她说:“我想你抱抱我。” 她声音软,这会儿又撒着娇。 在黑暗中,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江闻想要抱她的手伸出去,却又在半路缩回来,“童瑾,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是诡异的沉默,沉寂片刻后,童瑾忽然吻他,“还看不出来吗?” 她说:“我喜欢你,我好依赖你啊,江闻。” - 那一夜,江闻没放过童瑾,两人在床上抵死缠绵。 都是第一次,难免生疏,而且江闻家里没有小雨伞,在他想及时收弟弟的时候,童瑾说:“没事,我安全期。” 江闻:“那也不保险。” 童瑾:“我们领了证的,怀孕好像也没关系。” 江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也没克制欲望。 刚开了荤的男人很可怕,但童瑾都受着。 她流着眼泪却还去吻江闻,她说:“我好爱你呀江闻。” 江闻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 童瑾特别粘人,但江闻也不是个会说情话的性子。 用江攸宁的话来说,江闻就是个死直男,注定单身一辈子那种的钢铁直男。 每次她说这种话,江闻都会反驳,你们家沈岁和那样的都有你这种小天使拯救,哥怎么说都比沈岁和强? 他觉着自己还真比沈岁和强点儿。 起码童瑾是个粘人怪,只要他在家,基本上他走到哪儿,童瑾就跟到哪儿,她也不是无意义地跟,她会问江闻演戏上的一些问题,江闻总调侃她,床下喊老师,床上喊老公。 童瑾一下子就会羞红脸。 他跟童瑾恋爱的事儿好像是水到渠成的。 不过他没跟别人说,大家都以为他们还是假结婚。 直到有天童瑾跟着他回家吃饭,童瑾闻到鱼味捂着嘴想吐,江闻还以为她病了,结果他妈一脸惊喜地问:“是不是怀孕了?” 江闻懵。 饭局上江攸宁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江闻说带童瑾去医院检查,提前离席。 等到他一走,江攸宁的消息就发了来,【老实交代。】 江闻便把这些事情简短地说了。 江攸宁发了一长串省略号,【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她倒霉还是你幸运。】 江闻:【怎么说话呢?毕竟哥很优秀。】 江攸宁:【好好对你童年女神!】 江闻:【……】 他只想说,放过他! - 去医院检查的路上江闻有点忐忑,童瑾亦然。 到了医院门口,童瑾问江闻:“要是真怀孕了怎么办?” 江闻想都没想,“生下来啊。” 童瑾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小孩的吗?” 江闻:“那我总不能让你打掉?你说过的,我们合法,怕啥?” 童瑾:“……” 她总算放心了些。 可最后检查就是她胃胀气,不舒服,没有怀孕。 童瑾还有点失落,她在回去的路上说:“我之前吃过抗抑郁症的药,对怀小孩会不会有影响啊?” “不清楚。”江闻说:“到时候去检查一下。” 童瑾:“哦。” 鉴于童瑾在网上的风评实在太差,而且为了让她休息,江闻这段时间就没让她去拍戏,而是在赵高原的推荐下接了部恋爱综艺。 还是24小时直播制的。 江闻跟童瑾相处模式就那样,江闻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但只要童瑾说了,他哪怕嘴上反驳,手上一定会做。 而童瑾这个粘人精在家里跟江闻就喜欢腻腻乎乎,不管江闻说什么,她也不生气。 而这部综艺就是力求还原最真实的恋爱模式,没有剧本。 而且一集两个小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恋爱,基本上精彩的片段都有,于是网上风评大逆转,好多女生直接:我垂直入坑这种温柔姐姐好嘛! [江闻你就是个直男,我隔着屏幕都快被他气死。] [童瑾现实性格好温柔啊,尤其被江闻凶了以后瞪着小鹿眼可怜巴巴地看他,还说:你不要凶我。妈的,我一个女生心都要化了好嘛?] [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种温柔啊!呜呜呜] 童瑾演戏有灵气,只不过之前的生活把她搞得畏手畏脚,以至于在镜头面前放不开,参加完那档综艺之后,网上对她的风评飞速变好,但江闻很少让她看那些,而是给她接了一个剧的女四号。 接了之后,他还怕童瑾不高兴,谁知道童瑾看完剧本高高兴兴地说:“江闻,你真好。” 江闻:“嗯?” “你不会觉得我给你接了个戏份很少的角色吗?”江闻问她。 童瑾摇头:“我觉得这个角色现在很贴合我哎,我可以演好。” 江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那就好。” “不过到时候要扮丑。”江闻说:“你除了这张漂亮的脸,很快就一无是处了。” 童瑾:“……” 她哀怨地看向江闻:“你鼓励鼓励我嘛。” 江闻:“要什么鼓励?事情都没做就要鼓励。” 童瑾扁嘴,“那你跟我好好说话!” 江闻:“我没有?” 童瑾转过身,“江闻,我生气了!” 江闻没理,“你刚还夸我好呢?” 童瑾:“但我现在生气了!” 她浑身都散发着“我生气了你快来哄我”的气势,江闻绕到她前边,摁着她脑袋,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我夸你夸你,你最棒!” 童瑾顿时喜笑颜开,“当然啦!” 她一蹦一跳地往厨房走,边走边道:“江闻呀,我是你老婆!你就得多夸夸我。” 江闻:“知道了!” 隔了会儿,江闻在客厅里抬起头,忽然对着厨房说:“你不是我老婆。” 童瑾的菜刀顿时扔在菜板上,探出头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江闻笑:“你是我祖宗!” 就那种半路上捡回来还扔不掉的祖宗。 很多年后,江闻回忆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童瑾,他便说记不清了,可能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傻乎乎的,可爱。 后来觉得她可怜,再后来觉得好喜欢。 大抵,只要那个是对的人,喜欢就是件很容易的事。 春日虽迟(一) 【一】 方涵今年37岁。 三十岁的年龄门槛一过,好像什么都变得着急起来。 身边的人给她疯狂介绍对象,连最后一直跟她坚守阵地,声明不婚主义的大学舍友乔晚也赶在37岁的尾巴订了婚,不到一个月就是婚礼。 而方涵晚上回到家才开始回复她妈的消息。 她妈白天发消息来,说是邻居家有个外甥,这会儿在国企工作,年薪12w-15w,长得不错,身高178,今年40岁,离异,有一个小孩上初中,问方涵要不要加个微信聊一聊。 方涵看着屏幕上那些她都快背会了劝词,诸如“你年龄也不小了,不要太挑”“先加上看一看,万一喜欢呢?”“总得结婚,不结婚你谈个恋爱也行啊”之类,她家里对她要不要结婚也没有特别迫切的愿望,但看到了合适的就会把这一套拿出来劝她。 她手指戳着屏幕,最后还是点了两个字:【不了。】 她懒得去聊,反正也不可能成。 她这人生性无聊,要不是做律师这一行,她应当是最沉默寡言那类。 回到家里卸下一身疲惫,她还要绞尽脑汁去想跟人聊什么话题,那也太累了。 她不如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拼会乐高来得舒服,或者是看本书,她觉着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当然了,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也不是没想过结婚。 只不过,她喜欢的那个人恰好是不婚主义。 想到了慕承远,方涵拼乐高的手也停下,她从一边捞过手机给慕承远发消息:【下周五乔晚婚礼,你去不去?】 慕承远那边隔了会儿才回:【???】 方涵:【你没收到请柬?】 慕承远:【没呢……你等等。】 几分钟后,慕承远回来,他给方涵发消息说:【李郴这小子有毒,他竟然跟乔晚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方涵:【两个月前。】 慕承远:【那会儿咱们不是还聚过一次吗?他俩还什么事都没有啊!】 方涵:【就是那次好上的。】 慕承远:【太狗了太狗了。】 慕承远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方涵又把话题拐回去:【所以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慕承远:【去啊,刚李郴给我打电话了,喊我当伴郎。】 方涵:【好巧,我是伴娘。】 慕承远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方涵把头发随意一别,然后接起,声音懒散,“做什么?” “你怎么又当伴娘啊?”慕承远问她:“你不是都当过三次了么?” 方涵:“那她身边没嫁出去的舍友就我一个,我不当谁当?” “不是说当三次伴娘就嫁不出去了么?”慕承远啧了声,“那你可要小心。” 方涵:“……” 她懒得应慕承远的玩笑,让他言归正传,有事儿说事儿。 慕承远这才提起来,自己有个外甥女,这会儿想到她律所实习,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方涵一愣,“是那个小豆丁?” 慕承远:“对。” 他俩大学就是好朋友,慕承远常带着江攸宁出去玩,一来二去,大家都认识那个小豆丁,只不过许久没见,也不知道小豆丁变成了什么样。 方涵应下他的要求,然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聊到了李郴和乔晚的事情上去,慕承远一连说了好几句他俩太狗,背着所有人在一起。 方涵表情淡淡:“是你眼瞎。” 两个月前的那场聚会,他俩之间暗流涌动,只差天雷勾地火了,最后喝多了酒,乔晚还抱了李郴,说是大学的时候喜欢过他,但没想到李郴一直醉心于事业,这会儿沦落到了要相亲的地步。 那晚大家都在起哄,第二天乔晚就在她们宿舍群里发,她脱单了。 然后两人飞速见家长,仅用一个月就订婚,不到三个月就要办婚礼。 说是闪婚,好像也不算,两人认识了快要二十年。 但说不是闪婚,好像相恋的过程太短。 方涵的眸色暗了片刻,她看向镜头里的男人,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只不过衬衫松松垮垮的,年近40,他的脸确实也变了,没年轻时那么有朝气,但他毕竟一直坚持锻炼,这会儿身材也很好。 “慕承远。”方涵喊他,“出来喝酒。” 【二】 这年是方涵和慕承远认识的第18年。 她们大学的时候就是同学,那会儿关系好,方涵又偏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和谁玩得都好,他们跟班里好几个人组成旅行团,一到假期就骑着自行车出去玩,或者坐着绿皮火车跑向远方。 慕承远谈过恋爱,方涵也谈过。 那会儿大家总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慕承远和方涵却坚定:兔子不吃窝边草。 于是慕承远谈了一个美术系的女朋友,女孩儿很有气质,一袭长发飘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方涵谈了个乐队主唱,玩摇滚的,那会儿的地下乐队远不如现在流行,男孩儿总扎一头脏辫,抽烟喝酒,跟方涵聊不到一块去,于是很多时候,还是她跟慕承远两个人去图书馆。 方涵跟那男孩谈了两个月就分手,后来也谈过两三个男友,但都维持的时间不长久,要么就是吃醋她跟慕承远那帮人的关系,要么就是觉得她事业心重,反正分手的时候她总能收到很多控诉。 也不是没有前男友回来找她复合,但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向来不喜欢回头看。 而慕承远当初跟那女孩谈恋爱,感觉挺上心的,带来给方涵他们认识,大家一起去ktv,一起去旅行,慕承远向来绅士,他把女孩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后来谈了不到一年,两人就分手了。 他们分手很久以后,方涵才问慕承远当初他们为什么分手。 慕承远支支吾吾了会儿才说,女孩儿跟舍友骂以方涵为首的那帮朋友,他听了之后很生气,之后便分手了。 不过他还补充了一条,绝对不是因为方涵,只不过觉得女孩跟他们也确实玩不到一块去。 但那时候方涵说,以后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又不是我们,你何必呢? 慕承远却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说她是小没良心。 慕承远后来还跟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女孩儿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什么都要人宠着让着,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情,他还没开始讲道理,女孩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实在是接受无能,跟这种女孩相处也太累了。 最后总结下来,还是跟方涵她们相处舒服。 不过,那也并不是慕承远的最后一段恋爱。 在此之后,尤其是大四那年,他开始疯狂谈恋爱,跟不同的学妹谈,几乎是一月换一个女朋友,最长的在他身边待了也不过两个月,不过他没出轨,也没玩弄女孩们的感情,他这人绅士,在一起的可以千好万好,不在一起也绝对不会留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那些关系,反正很少见他翻车。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读研第二年,有天,他忽然打电话给很久没联系的方涵,他说:“有点累了。” 然后就见他收敛起来,好好读书。 而方涵彼时已经去了外地读研究生,她研究生开学那天还是慕承远来送的,因为这事儿,慕承远跟他当时谈的女朋友分了手。 因为女朋友说在他这儿得不到关心和爱意。 慕承远的生活再次归于平淡,但在方涵考回华政读博那年,慕承远认真地恋爱了。 这次的女朋友是华师大的研究生,学金融管理,是干练型女生,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女生大多数是沉默的,只有在问到她专业领域时,她会像发着光一样给大家解答,这段恋爱慕承远谈了三年。 在大家都觉得慕承远会在30岁以前结婚的时候,又是一个深夜,他给许久未联系的方涵发短信:【我失恋了。】 方涵开车去他公寓,径直上楼开了他家门,在客厅发现了正看电视的他。 27岁的男人,还在看迪迦奥特曼。 她走过去踹了踹慕承远,“你怎么回事儿啊?” 慕承远坐在那儿,老神在在地摇头叹气,“谈恋爱这事儿不适合我。” 方涵:“???” 迄今为止,她仍旧不知道慕承远跟那个女朋友是怎么分的。 但他确实再也没谈过恋爱,工作倒是越发努力。 而方涵在读完博后还谈了一个,奔着结婚目的去的,但那男人不太靠谱,总想着要生几个孩子,最重要的是有次方涵去找他,听到他跟朋友说,要不是因为她有几个钱,有份不错的工作,谁会稀罕她年纪那么大的女人啊? 那一年她29年。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来自男人对女人年龄的恶意。 她跟男人分了手,又是找慕承远诉苦。 之后,她也没再谈过。 其实两人之间的联系都不算密切,平日里也不会天天聊天,但有事的时候找对方,对方必在,这应当是18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两人默契地不去提及爱情,更别谈婚姻。 【三】 跟慕承远喝完酒已经是半夜两点,他们一起回了方涵家。 方涵睡主卧,慕承远睡客房。 第二天一早闹钟响起,方涵头疼到起不来,干脆摁了闹钟继续睡,反正她今天不开庭,等到中午十二点多,房门才被敲响,慕承远喊她起来吃饭。 午饭是慕承远点的外卖,方涵起来就刷了个牙坐在餐桌前等,她没睡醒,连包装袋都懒得伸手撕。 慕承远习惯了她这幅样子,但还是免不了絮叨,“你这样下去不行啊,毕竟年纪大了,喝酒又宿醉,第二天头疼,连班都不上,身体熬不住啊。” 方涵抬眼看他,“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熬了似的。” 慕承远顿时语塞。 等到吃完饭,方涵突然接到乔晚的电话,她在那边聊自己即将结婚的喜悦,然后就听到了慕承远的声音,乔晚忽然一惊,“你俩……不会在一起了?” 方涵和慕承远同时看向对方,然后这么多年培养的默契让他们同时说出了一个答案。 “不可能!” 春日虽迟(一) 【一】 方涵今年37岁。 三十岁的年龄门槛一过,好像什么都变得着急起来。 身边的人给她疯狂介绍对象,连最后一直跟她坚守阵地,声明不婚主义的大学舍友乔晚也赶在37岁的尾巴订了婚,不到一个月就是婚礼。 而方涵晚上回到家才开始回复她妈的消息。 她妈白天发消息来,说是邻居家有个外甥,这会儿在国企工作,年薪12w-15w,长得不错,身高178,今年40岁,离异,有一个小孩上初中,问方涵要不要加个微信聊一聊。 方涵看着屏幕上那些她都快背会了劝词,诸如“你年龄也不小了,不要太挑”“先加上看一看,万一喜欢呢?”“总得结婚,不结婚你谈个恋爱也行啊”之类,她家里对她要不要结婚也没有特别迫切的愿望,但看到了合适的就会把这一套拿出来劝她。 她手指戳着屏幕,最后还是点了两个字:【不了。】 她懒得去聊,反正也不可能成。 她这人生性无聊,要不是做律师这一行,她应当是最沉默寡言那类。 回到家里卸下一身疲惫,她还要绞尽脑汁去想跟人聊什么话题,那也太累了。 她不如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拼会乐高来得舒服,或者是看本书,她觉着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当然了,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也不是没想过结婚。 只不过,她喜欢的那个人恰好是不婚主义。 想到了慕承远,方涵拼乐高的手也停下,她从一边捞过手机给慕承远发消息:【下周五乔晚婚礼,你去不去?】 慕承远那边隔了会儿才回:【???】 方涵:【你没收到请柬?】 慕承远:【没呢……你等等。】 几分钟后,慕承远回来,他给方涵发消息说:【李郴这小子有毒,他竟然跟乔晚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方涵:【两个月前。】 慕承远:【那会儿咱们不是还聚过一次吗?他俩还什么事都没有啊!】 方涵:【就是那次好上的。】 慕承远:【太狗了太狗了。】 慕承远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方涵又把话题拐回去:【所以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慕承远:【去啊,刚李郴给我打电话了,喊我当伴郎。】 方涵:【好巧,我是伴娘。】 慕承远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方涵把头发随意一别,然后接起,声音懒散,“做什么?” “你怎么又当伴娘啊?”慕承远问她:“你不是都当过三次了么?” 方涵:“那她身边没嫁出去的舍友就我一个,我不当谁当?” “不是说当三次伴娘就嫁不出去了么?”慕承远啧了声,“那你可要小心。” 方涵:“……” 她懒得应慕承远的玩笑,让他言归正传,有事儿说事儿。 慕承远这才提起来,自己有个外甥女,这会儿想到她律所实习,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方涵一愣,“是那个小豆丁?” 慕承远:“对。” 他俩大学就是好朋友,慕承远常带着江攸宁出去玩,一来二去,大家都认识那个小豆丁,只不过许久没见,也不知道小豆丁变成了什么样。 方涵应下他的要求,然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聊到了李郴和乔晚的事情上去,慕承远一连说了好几句他俩太狗,背着所有人在一起。 方涵表情淡淡:“是你眼瞎。” 两个月前的那场聚会,他俩之间暗流涌动,只差天雷勾地火了,最后喝多了酒,乔晚还抱了李郴,说是大学的时候喜欢过他,但没想到李郴一直醉心于事业,这会儿沦落到了要相亲的地步。 那晚大家都在起哄,第二天乔晚就在她们宿舍群里发,她脱单了。 然后两人飞速见家长,仅用一个月就订婚,不到三个月就要办婚礼。 说是闪婚,好像也不算,两人认识了快要二十年。 但说不是闪婚,好像相恋的过程太短。 方涵的眸色暗了片刻,她看向镜头里的男人,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只不过衬衫松松垮垮的,年近40,他的脸确实也变了,没年轻时那么有朝气,但他毕竟一直坚持锻炼,这会儿身材也很好。 “慕承远。”方涵喊他,“出来喝酒。” 【二】 这年是方涵和慕承远认识的第18年。 她们大学的时候就是同学,那会儿关系好,方涵又偏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和谁玩得都好,他们跟班里好几个人组成旅行团,一到假期就骑着自行车出去玩,或者坐着绿皮火车跑向远方。 慕承远谈过恋爱,方涵也谈过。 那会儿大家总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慕承远和方涵却坚定:兔子不吃窝边草。 于是慕承远谈了一个美术系的女朋友,女孩儿很有气质,一袭长发飘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方涵谈了个乐队主唱,玩摇滚的,那会儿的地下乐队远不如现在流行,男孩儿总扎一头脏辫,抽烟喝酒,跟方涵聊不到一块去,于是很多时候,还是她跟慕承远两个人去图书馆。 方涵跟那男孩谈了两个月就分手,后来也谈过两三个男友,但都维持的时间不长久,要么就是吃醋她跟慕承远那帮人的关系,要么就是觉得她事业心重,反正分手的时候她总能收到很多控诉。 也不是没有前男友回来找她复合,但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向来不喜欢回头看。 而慕承远当初跟那女孩谈恋爱,感觉挺上心的,带来给方涵他们认识,大家一起去ktv,一起去旅行,慕承远向来绅士,他把女孩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后来谈了不到一年,两人就分手了。 他们分手很久以后,方涵才问慕承远当初他们为什么分手。 慕承远支支吾吾了会儿才说,女孩儿跟舍友骂以方涵为首的那帮朋友,他听了之后很生气,之后便分手了。 不过他还补充了一条,绝对不是因为方涵,只不过觉得女孩跟他们也确实玩不到一块去。 但那时候方涵说,以后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又不是我们,你何必呢? 慕承远却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说她是小没良心。 慕承远后来还跟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女孩儿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什么都要人宠着让着,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情,他还没开始讲道理,女孩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实在是接受无能,跟这种女孩相处也太累了。 最后总结下来,还是跟方涵她们相处舒服。 不过,那也并不是慕承远的最后一段恋爱。 在此之后,尤其是大四那年,他开始疯狂谈恋爱,跟不同的学妹谈,几乎是一月换一个女朋友,最长的在他身边待了也不过两个月,不过他没出轨,也没玩弄女孩们的感情,他这人绅士,在一起的可以千好万好,不在一起也绝对不会留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那些关系,反正很少见他翻车。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读研第二年,有天,他忽然打电话给很久没联系的方涵,他说:“有点累了。” 然后就见他收敛起来,好好读书。 而方涵彼时已经去了外地读研究生,她研究生开学那天还是慕承远来送的,因为这事儿,慕承远跟他当时谈的女朋友分了手。 因为女朋友说在他这儿得不到关心和爱意。 慕承远的生活再次归于平淡,但在方涵考回华政读博那年,慕承远认真地恋爱了。 这次的女朋友是华师大的研究生,学金融管理,是干练型女生,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女生大多数是沉默的,只有在问到她专业领域时,她会像发着光一样给大家解答,这段恋爱慕承远谈了三年。 在大家都觉得慕承远会在30岁以前结婚的时候,又是一个深夜,他给许久未联系的方涵发短信:【我失恋了。】 方涵开车去他公寓,径直上楼开了他家门,在客厅发现了正看电视的他。 27岁的男人,还在看迪迦奥特曼。 她走过去踹了踹慕承远,“你怎么回事儿啊?” 慕承远坐在那儿,老神在在地摇头叹气,“谈恋爱这事儿不适合我。” 方涵:“???” 迄今为止,她仍旧不知道慕承远跟那个女朋友是怎么分的。 但他确实再也没谈过恋爱,工作倒是越发努力。 而方涵在读完博后还谈了一个,奔着结婚目的去的,但那男人不太靠谱,总想着要生几个孩子,最重要的是有次方涵去找他,听到他跟朋友说,要不是因为她有几个钱,有份不错的工作,谁会稀罕她年纪那么大的女人啊? 那一年她29年。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来自男人对女人年龄的恶意。 她跟男人分了手,又是找慕承远诉苦。 之后,她也没再谈过。 其实两人之间的联系都不算密切,平日里也不会天天聊天,但有事的时候找对方,对方必在,这应当是18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两人默契地不去提及爱情,更别谈婚姻。 【三】 跟慕承远喝完酒已经是半夜两点,他们一起回了方涵家。 方涵睡主卧,慕承远睡客房。 第二天一早闹钟响起,方涵头疼到起不来,干脆摁了闹钟继续睡,反正她今天不开庭,等到中午十二点多,房门才被敲响,慕承远喊她起来吃饭。 午饭是慕承远点的外卖,方涵起来就刷了个牙坐在餐桌前等,她没睡醒,连包装袋都懒得伸手撕。 慕承远习惯了她这幅样子,但还是免不了絮叨,“你这样下去不行啊,毕竟年纪大了,喝酒又宿醉,第二天头疼,连班都不上,身体熬不住啊。” 方涵抬眼看他,“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熬了似的。” 慕承远顿时语塞。 等到吃完饭,方涵突然接到乔晚的电话,她在那边聊自己即将结婚的喜悦,然后就听到了慕承远的声音,乔晚忽然一惊,“你俩……不会在一起了?” 方涵和慕承远同时看向对方,然后这么多年培养的默契让他们同时说出了一个答案。 “不可能!” 春日虽迟(二) 方涵挂断电话以后,房间里沉默了会儿。 这种独属于他们的默契让两人都没觉得尴尬,安静吃饭,吃完饭之后各干各的,等到慕承远接了个电话以后才离开她家。 方涵又陷入到一个人的孤独中去。 - 乔晚和李郴的婚礼很热闹,来得大多是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那会儿关系很好,毕业了也有联系,但一直联系的是真没几个。 方涵伴娘,慕承远伴郎。 大家见了他们都打趣,纷纷询问在一起了吗?什么时候结婚? 结果换来的回答都是没有。 众人大失所望。 但还是有人打趣,“当初乔晚不也说打死不结婚吗?还说自己是不婚主义,结果呢?跟李郴这闪恋闪婚的,打了我们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慕承远你努努力啊,我们方涵这么漂亮还单身,能力又强,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合适你的老婆吗?!” 众人应和:“没有!” 明明是乔晚和李郴的婚礼,结果大家都来闹他们。 就连乔晚都开始闹,他们闹得不亦乐乎。 方涵和慕承远只觉得尴尬,而且不知道是谁推了方涵一把,直接把她推到了慕承远的怀里。 慕承远揽着她终于开口,“我跟方涵?” “我摸她的手就跟摸自己手一样。”慕承远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你们要说也说个靠谱的人好?” 方涵:“……” 方涵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场闹剧在众人的打趣中结束。 不过晚上慕承远喝多了以后,还是方涵把他送回去的。 回到慕承远家,方涵轻车熟路,给他解领带,熬醒酒汤,她照顾他,无微不至。 那天晚上,方涵第一次动了告白的心思。 她暗恋慕承远,这已经是件很久远的事情了。 她说不上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当他开始的时候已经无法结束。 但慕承远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她也怕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平衡,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只在他身边扮演好朋友的角色。 因为恋人会分手,婚姻会走到尽头,但他们的友情不会。 晚上临走时,乔晚和她说,友情也有走到决裂的那天啊。 反正都是一段亲密关系,为什么不试试? 乔晚在说她和李郴,但方涵却觉得她跟慕承远也很适用。 但面对慕承远,她说不出口。 第二天早上,慕承远像欲盖弥彰,他笑着说:“那帮人真是无聊。” 方涵:“哦。” 他说:“我们就是好哥们儿,是,方涵?” 方涵顿了顿,她想说谁跟你好哥们,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但她深呼吸了口气,把这些话都咽回去,却也没回应慕承远。 等到她熬的青菜瘦肉粥出锅,她们坐在一起吃饭,慕承远才说:“你厨艺好啊,以后要是谁娶了你可有福气。” 方涵抿了抿唇,忽然直勾勾地看向他,“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慕承远愣怔,隔了会儿才笑道:“你又开玩笑。” 这次方涵没像往常一样试探,而是直接摊了底牌,她说:“我认真的。” 慕承远的表情僵在脸上。 方涵没敢再看他,怕看到他脸上那种拒绝的表情说不下去,于是她低敛着眉眼说:“我快38岁,我等不到你了慕承远。这些年没结婚一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二是因为我喜欢你,一直想等你,乔晚那个不婚主义都结婚了,为什么你不呢?你要是觉得我们能搭伙过,我们就结婚,要是不行,我们之间也就断了。” 说到这儿,她轻笑了下,“这么多年,我自我折磨也够了。你不婚,我跟着你不婚,我也不是很想当你哥们,你看着办,要是……” “没有要是。”慕承远立马说:“我结。” 这回换方涵愣住,她皱眉道:“不用怕失去这段关系而妥协什么……” “不是的。”慕承远说:“我想和你结婚。” 两个大龄青年之间好像就不用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 方涵和慕承远确定关系的那天就上了床,他们对彼此太了解了,但还是第一次去了解彼此的身体。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丨事结束后,方涵踹了他一脚:“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以为你不想结婚。”慕承远把她一揽,“我说了那不是伤感情?” 方涵:“……” 很多次,她以为他们的故事好像就此终结,未料想会因为她勇敢一点就走向新的转折点。 她忽然感叹,“人还是要勇敢点呐。” - 慕承远没告诉方涵的是,他当初的女朋友觉得他喜欢方涵,而且作为理科女,还一条条地给她罗列了他应该喜欢方涵的理由。 起初觉得很扯,但后来仔细思考,好像他的每任女友都觉得他喜欢的人是方涵。 但他又真觉得不是。 所以他回来以后验证,未料想那会儿的方涵忙到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搭理他。 还和他说:谈恋爱什么的多俗啊。 ——以后你要是没结婚,我也没结,咱们就去风景好的地方买两套房子,你一套,我一套,咱们两个互相有个照应。 慕承远旁敲侧击问她:“你没想过结婚吗?” 方涵想都不想地说:“不想那事儿,我没有那种俗世的欲望。” 于是,慕承远以为她和乔晚一样是不婚主义。 但没想到那天的话只是方涵为了安慰他才说的话,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俩日后的相处有更好的契机,可没想到传达了错误信息。 我喜欢你,这是被深埋在时光里的秘密。 幸好,最终仍是重见天日。 春日虽迟(二) 方涵挂断电话以后,房间里沉默了会儿。 这种独属于他们的默契让两人都没觉得尴尬,安静吃饭,吃完饭之后各干各的,等到慕承远接了个电话以后才离开她家。 方涵又陷入到一个人的孤独中去。 - 乔晚和李郴的婚礼很热闹,来得大多是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那会儿关系很好,毕业了也有联系,但一直联系的是真没几个。 方涵伴娘,慕承远伴郎。 大家见了他们都打趣,纷纷询问在一起了吗?什么时候结婚? 结果换来的回答都是没有。 众人大失所望。 但还是有人打趣,“当初乔晚不也说打死不结婚吗?还说自己是不婚主义,结果呢?跟李郴这闪恋闪婚的,打了我们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慕承远你努努力啊,我们方涵这么漂亮还单身,能力又强,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合适你的老婆吗?!” 众人应和:“没有!” 明明是乔晚和李郴的婚礼,结果大家都来闹他们。 就连乔晚都开始闹,他们闹得不亦乐乎。 方涵和慕承远只觉得尴尬,而且不知道是谁推了方涵一把,直接把她推到了慕承远的怀里。 慕承远揽着她终于开口,“我跟方涵?” “我摸她的手就跟摸自己手一样。”慕承远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你们要说也说个靠谱的人好?” 方涵:“……” 方涵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场闹剧在众人的打趣中结束。 不过晚上慕承远喝多了以后,还是方涵把他送回去的。 回到慕承远家,方涵轻车熟路,给他解领带,熬醒酒汤,她照顾他,无微不至。 那天晚上,方涵第一次动了告白的心思。 她暗恋慕承远,这已经是件很久远的事情了。 她说不上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当他开始的时候已经无法结束。 但慕承远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她也怕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平衡,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只在他身边扮演好朋友的角色。 因为恋人会分手,婚姻会走到尽头,但他们的友情不会。 晚上临走时,乔晚和她说,友情也有走到决裂的那天啊。 反正都是一段亲密关系,为什么不试试? 乔晚在说她和李郴,但方涵却觉得她跟慕承远也很适用。 但面对慕承远,她说不出口。 第二天早上,慕承远像欲盖弥彰,他笑着说:“那帮人真是无聊。” 方涵:“哦。” 他说:“我们就是好哥们儿,是,方涵?” 方涵顿了顿,她想说谁跟你好哥们,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但她深呼吸了口气,把这些话都咽回去,却也没回应慕承远。 等到她熬的青菜瘦肉粥出锅,她们坐在一起吃饭,慕承远才说:“你厨艺好啊,以后要是谁娶了你可有福气。” 方涵抿了抿唇,忽然直勾勾地看向他,“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慕承远愣怔,隔了会儿才笑道:“你又开玩笑。” 这次方涵没像往常一样试探,而是直接摊了底牌,她说:“我认真的。” 慕承远的表情僵在脸上。 方涵没敢再看他,怕看到他脸上那种拒绝的表情说不下去,于是她低敛着眉眼说:“我快38岁,我等不到你了慕承远。这些年没结婚一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二是因为我喜欢你,一直想等你,乔晚那个不婚主义都结婚了,为什么你不呢?你要是觉得我们能搭伙过,我们就结婚,要是不行,我们之间也就断了。” 说到这儿,她轻笑了下,“这么多年,我自我折磨也够了。你不婚,我跟着你不婚,我也不是很想当你哥们,你看着办,要是……” “没有要是。”慕承远立马说:“我结。” 这回换方涵愣住,她皱眉道:“不用怕失去这段关系而妥协什么……” “不是的。”慕承远说:“我想和你结婚。” 两个大龄青年之间好像就不用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 方涵和慕承远确定关系的那天就上了床,他们对彼此太了解了,但还是第一次去了解彼此的身体。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丨事结束后,方涵踹了他一脚:“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以为你不想结婚。”慕承远把她一揽,“我说了那不是伤感情?” 方涵:“……” 很多次,她以为他们的故事好像就此终结,未料想会因为她勇敢一点就走向新的转折点。 她忽然感叹,“人还是要勇敢点呐。” - 慕承远没告诉方涵的是,他当初的女朋友觉得他喜欢方涵,而且作为理科女,还一条条地给她罗列了他应该喜欢方涵的理由。 起初觉得很扯,但后来仔细思考,好像他的每任女友都觉得他喜欢的人是方涵。 但他又真觉得不是。 所以他回来以后验证,未料想那会儿的方涵忙到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搭理他。 还和他说:谈恋爱什么的多俗啊。 ——以后你要是没结婚,我也没结,咱们就去风景好的地方买两套房子,你一套,我一套,咱们两个互相有个照应。 慕承远旁敲侧击问她:“你没想过结婚吗?” 方涵想都不想地说:“不想那事儿,我没有那种俗世的欲望。” 于是,慕承远以为她和乔晚一样是不婚主义。 但没想到那天的话只是方涵为了安慰他才说的话,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俩日后的相处有更好的契机,可没想到传达了错误信息。 我喜欢你,这是被深埋在时光里的秘密。 幸好,最终仍是重见天日。